书名:我,班主任,被迫营业   作者:linnay   简介:   运夏市三中高一(10)班,是所有老师避之不及的存在。   高中毕业就要回家继承家业的富二代、父母离婚各有新家没人管的留守学生、精神不正常的问题少年……   全塞进了10班。   平均成绩常年垫底,家里有背景的几个家伙还拽得二五八万。   想搞军事化严格管理?谁理你呀!   青年教师高松然,开学一个月,就阴差阳错分到了10班教英语。   任课没几天,还被迫当上了班主任。   美其名曰,“小高老师年轻,说不定治得住这群学生”   实际上同事都在偷笑,“终于甩掉了10班这个包袱”   然而,绑定了班主任系统的高松然不愁:   天眼解锁学生的隐藏天赋、神奇光环加持学习效率、开家长会顺手解决学生的家庭矛盾……   别人调侃,10班“聚是一坨屎,散是满天稀”   高松然却知道,这群学生都是千里马,等着自己这个伯乐发掘。   “小高,下学期升任年级组长吧,每月多三千块补贴!”   “高老师,我是一中校长,给您涨两倍工资,您来带我们的火箭班吧!”   但高松然表示:我只想陪着10班可爱的同学,完整体验高中三年。   【高老师与系统斗智斗勇的日常】   *1   第一次得到查看学生天赋的机会,正好班长赵华枫来汇报工作。   哼哼,班长,就是你了!   高松然把天眼对她一开!   ……这,“喷子”是什么鬼?   *2   历史课代表范高谦和宣传委员郑子叶关系暧昧。   有同学看到了牵着小手的两人,也看到了悄悄跟在他们身后、表情惊愕的班主任高松然。   “他俩藏得那么好,还是被发现了!难怪高老师那么吃惊!”同学心想。   惊到高松然的,却并不是两人的关系。   郑子叶是个学画画的艺术生,她的天赋为什么叫“花生”?   还有那范高谦,他的天赋更离谱……“狗子”?!?!   【食用指南】   ——无CP,男主专注教育事业。   ——男主并非不劳而获的草包,也并不秒天秒地秒空气,只是做一个好老师的本分。金手指效果加在学生身上,也可算10班学生群像文。   ——晚21:00更新,不定时捉虫。V后日更,请假会挂请假条。   内容标签:系统 升级流 校园 轻松 日常 群像   主角 视角:高松然|配角学生们、同事们   一句话简介:同学们,看招!   立意:照亮学生前途,充实自己人生 第1章   双侧脚踝缠满了绷带,左臂绑着支具。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用相对完好的右手拉住医院走廊的扶手,小心翼翼地迈步向前。   头上脸上到处是擦伤的痕迹,经过医院紧急处理,已经不再流血,但依然触目惊心。   他的步伐沉重,时而因为疼痛而龇牙咧嘴,“咝”地倒吸一口冷气。   闷在病房里六天后,医生终于允许他下床自主活动了。他决定到医院露台走一走,疏解一下郁闷的心情。   步履缓慢,就和露台上大多数病人一样,缺乏活力。   一步,又一步。   忽然,他抬头,目光锁定了阳光下一个熟悉的背影。   “徐,徐老师?”男子错愕。   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她?   被喊作徐老师的,是个年龄与他相仿的中年妇女。她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气质优雅,面容却十分憔悴,眼里满是疲惫。   “哎,黄老师,你也住这层楼啊?你的伤怎么样了?”徐老师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喜。   被叫作黄老师的男子侧过头,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手脚:“那天杀的逆行摩托车,给我在床上吊了六天,今天终于能走路了。疼还是疼,而且走不了几步,就得停下休息。对了,徐老师,你怎么也在住院部?没事吧?”   徐老师深深叹了一口气:“唉,就在昨天上午,我父亲突发脑梗,送来抢救。两小时前刚刚脱离危险,转到普通病房。我一晚上没合眼,就怕医生随时从重症监护室出来……”   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的苦衷,尽在不言中。   互相诉苦后,徐老师提起工作的事情:“我和校长说了,过两天,课我会回去上,但这班主任嘛,得辞了。工作太多太杂,还要看晚自习。我父亲需要照顾,实在难以为继了,总不能让我快八十的老妈每晚忙活吧。”   黄老师无奈:“就是苦了10班的孩子了。本来就不是个安分的班,还接连遇到这种破事,先是我出车祸,没到一星期,你也不能当了。10班班主任真是个触霉头的活计,就不知道下一个接手的倒霉蛋是谁了。”   徐老师苦着脸摇头:“他们选谁接班,我真还不清楚。”   见徐老师愁云满面,黄老师转移话题:“对了,我不在学校的这几天,小高老师表现怎么样?没有给你带来太多麻烦吧?”   听到“小高老师”几个字,原本苦恼的徐老师反倒两眼一亮。   “小高?可能因为他年轻吧,跟孩子们处得还挺好,而且孩子们好像也愿意听他的。”徐老师想了一下,决定把下面这个吓到黄老师的想法提出来,“说实话,看小高和10班孩子相处的样子,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嗯?”黄老师好奇。   “这班主任,不如就让小高试试!哎呀老黄,你别跟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我不懂外语,小高的教学水平什么样,不好说,但他的英语课上,那几个最捣蛋的孩子,反而都不闹事了!”   “最捣蛋的?你指的是陈默、顾凯兴、卢浩这些小子,还有高诗静、黄莹莹、胡小舞这些女生?哦,还是说冯仁杰、李运鸿、王笛……”   明明带了“最”字,却一下让黄老师报出接连十几个名字,徐老师都觉得莫名好笑。   唉,10班啊!   “小高的第二节英语课,我在后门站着看。你别说,虽然有些孩子在睡觉,有些孩子在打游戏,但至少没出现大声说话、公然打闹的情况……”   夸了一通“小高老师”,徐老师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欣慰。黄老师微微点头,将信将疑。   ***   两个老教师在医院露台聊得起劲,他们口中大有可为的“小高老师”,还在消化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我,高松然,真要当10班班主任了?这系统也太诡异了吧!   事情的原委,还要从一星期前说起。   高松然,23岁,林河省师范大学英语教育专业毕业生。今年夏天,他来到运夏市三中,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开学快一个月,他过得十分清闲。除了帮请假的英语老师们临时顶班,他唯一固定的教学任务,就是给高一(3)班的苏老师当助教,帮她批改作业、解答问题。   苏老师预产期在三个月后。等她休了产假,高松然便要走马上任,接手3班的英语课。   让高松然当苏老师的助教,既能给身怀六甲的苏老师减轻压力,也能让3班提前熟悉新老师的教学风格,可谓一举两得。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一周前的晚上,高松然把3班的作业带到职工宿舍批改。   刚翻开第一本,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管教务和人事任免的副校长鲁明。   “高老师!拜托你了,有个紧急教学任务!”   听完鲁校长的陈述,高松然目瞪口呆。   原来,高一(10)班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黄巍,在骑电动车下班的路上,被一辆逆行摩托车撞个满怀。   虽无生命危险,但轻微脑震荡、指骨趾骨一起折、脚踝脱位、肩膀脱臼、浑身软组织挫伤……   一顿组合攻击,黄老师一把老骨头受了大罪。   10班的语文老师徐扬帆临危受命,接过了班主任的重担。   班主任的问题解决了,英语老师谁来当?整个高一年级,除了苏老师只教3班,别的任课教师都同时带两个班,无暇分心。   苏老师怀着孩子,不好再给她增加教学任务。   于是,没有正式带班教学的高松然,便被教务处紧急擢升为10班的英语老师。   这10班,在高一的任课教师们口中,名气颇显。别班班主任一个月拿400块补贴,10班一个月有800,都还是教务副校长求着黄老师拿的。   就在黄老师出车祸的前一天晚上,高松然便有幸见识到了10班的无法无天。   晚上,高松然巡查晚自习。到了9班门口,微笑着看着9班的孩子们沉浸在书山题海中,不远处的另一间教室忽然传来一声吼。   “卧槽!这球漂亮,圆月弯刀!不愧是欧洲金童!”   突如其来,穿透天际,仿佛一颗火星,把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教学区再次点燃。   9班同学听见,也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高松然敲敲后门的窗户以示警告,9班这才重新安静下来。   但前方那个格外明亮的教室,却让高松然感到无奈。   班主任黄巍正站在班门口走廊上,给一个学生家长打电话:“李运鸿不写作业也就算了,撒谎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我理解家长工作忙,但还请家长多多关注孩子的课业……”   听到教室里的大吼,黄老师重重叹了一口气,情急之下忘了用手捂住话筒,就朝教室里喊:“陈默,闭嘴!”   然后,黄老师又拿起了话筒:“……李运鸿妈妈,你误会了,我不是让你沉默,也不是让你闭嘴。班上有学生趁我打电话,在班里起哄,我让他闭嘴呢……”   余光瞥见前来巡查的高松然,黄老师手指手机,投来求助的目光。高松然意会,黄老师分身乏力,这是让他帮忙维持一下班里的纪律。   9班闹起来时,高松然敲敲窗户,就能让他们重新安静下来。   10班就不同了。高松然敲敲窗户,坐窗下的男生回头看见了他,却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接着把头钻到书桌肚里打游戏;   高松然走到教室前门,刚想夸前排一个女生学习认真,却发现她在一张小纸条上画了几颗爱心。见有老师来教室巡查,女生也只瞥了一眼,根本没有把纸条收起来的意思;   更有一个男生,发现老师是个生面孔,直接葛优瘫在椅子上,朝高松然笑道:“老师,你教几班的啊?我不认识你!”   这个班和别的班不同,根本不在乎一个陌生老师。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黄老师会觉得,他的班主任补贴是用命换来的了。   不过,葛优瘫的男生还不知道,他很快就要认识巡查的年轻老师了。   而且,印象深刻,终生难忘。   ***   挂掉电话,高松然先登录教务后台,查看高一10班的课表。还好,明天的英语课是下午倒数第二节,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   不过紧接着,脑海中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   【系统扫描中……】   【检测到潜在宿主身份:新手教师】   【恭喜,“班主任系统”与宿主[高松然]融合成功,即将开始试运营。】   【通过在学生心中传播教育理念,对学生产生正面影响,可获得“春雨点”。宿主可使用春雨点,在系统的桃李商城中换取道具,也可以使用春雨点解锁更多功能。】   ……   等等,什么?   不是被10班的景况吓傻了,出现幻觉了吧?   不过,高松然的惊骇只持续了一分钟。别人能绑系统,能穿书,还能穿进异世,这个不知是幸运儿还是倒霉蛋的家伙,怎么就不能是自己呢?   只是这系统试运营给予自己的任务,难度有点高啊……   【试运营任务一:在一个月期限内,通过优秀的表现取得校领导的信任,成为运夏市三中高一年级任意班级的班主任】   【试运营任务二:在一个月期限内,提升宿主任教班级[高一10班]任教科目[英语]的平均学习动力一档。当前学习动力:没精打采】   要同时提升在领导和学生心中的满意度,既不能过于严苛,也不能纯粹放羊,得找到一个合适的边界。   【任务成功:系统与宿主永久绑定;任务失败:系统离开宿主。】   【系统试运营,送给宿主一个见面礼:“兴趣宝盒”,并小幅度提升宿主人格魅力,让学生更愿意亲近宿主、对宿主说出心里话。】   几行提示说完,系统就没声了。高松然试着像别的小说主角那样呼唤系统,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任务失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做了个梦,变回一个普通人。不过,既然有这个机会,绑个系统,过一把当主角的瘾也不错。   只是,当班主任,肯定要从自己任课的班级里选,而高松然只带10班这一个班——而且连课都没开始上呢。   彼时,语文老师徐扬帆刚接过黄巍肩上的重担,这不就相当于,高松然要从经验丰富的徐老师手里,把10班“抢”过来?   即将给10班上第一节课的高松然还不知道,一周之后,徐老师家庭的不幸,给了他一个机会。   当然,此时的高松然,得好好准备上好自己的第一节课。他要给学生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第2章   得知高松然接任10班的英语老师,躺在医院里的黄巍老师还打过来一个电话。   内容嘛,无非就是说,10班学生的学习能力本来就差;而作为班主任的黄老师,还额外花了几堂英语课的课时整顿纪律,导致10班的英语课进展太慢——别的班第二单元都快讲完了,10班才刚讲完第一单元。   “小高老师,尽量加快教学进度!”   黄老师的叮嘱言犹在耳,高松然第一次以任课教师身份踏入了10班。   “啪嗒!”刚进入教室,一团黏腻的东西就砸在了胳膊上。   一块抹布。   “哎呀卧槽!”教室中部传来一个男生一声嚎。离他不远处一个女生,原本好像打算把手上拿的东西朝男生砸去,看到高松然进教室,迅速坐下了。   看起来,这两个学生在打闹,抹布只是高松然不幸遭到的附带伤害。   高松然心里暗道:可以,至少没有故意整老师,比如,在半开的门上放个黑板擦,或者半桶水什么的。   前排有个女生望着这个不认识的老师,大喇喇地:“老师,走错教室了吧,我们这里是10班!”   高松然点头,清清嗓子,严肃道:“或许你们还没听说,昨晚,你们黄老师……”   随着他娓娓道来,学生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惋惜。   一边说事,高松然一边也在观察学生们的表情。   黄老师带班严格,这点广为人知。   看到被黄老师称为“魔头”的10班学生,显露出对黄老师的关心;后排有两个低着头看手机的男生,也在他说起黄老师的车祸时抬起头来,皱了皱眉头。   高松然心里多了一分底气:这些学生虽然缺乏管教,但心不坏。   “……事情就是这样。从今天开始,我将会成为你们的英语老师。这是我第一次当老师,不足之处,还希望同学们多多包涵,也欢迎同学们给我提出意见。”   10班的情况,教务处清楚,给安排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老教师在面对一群不听话的学生时,难免摆出一副长辈对晚辈的颐指气使的架势。而高松然这么平易近人,甚至有些谦卑的态度,反倒让学生们感到新鲜。   不过,当他打开投影屏幕时,后排那些睡觉的、玩手机的学生知道要上课了,头又低了下去。   “黄老师是被一辆逆行的摩托车撞伤的。”高松然说着,在黑板上写下“motorcycle”(摩托车)这个词,“这件事给了我们什么教训?骑自行车、电动车时,即使法律没有规定,也最好戴上头盔。好在你们黄老师买了保险,在医院里不用自己掏多少钱……”   又写了“helmet”(头盔)和“insurance”(保险)两个词。   以为要上课,结果又说起黄老师,把后排不听课的学生注意力再拽回几秒。   这年轻老师,不按常理出牌啊,居然把老黄受伤作为讲课素材?   教室前排有个女生,认真地将黑板上几个词记在了笔记本上。   这个女生,高松然听黄巍说过,名叫杨陶璐,是10班的英语课代表,也是“40个学生,30个魔头”剩下的十人之一。   高松然下一步的计划,却出乎杨陶璐和其他同学的意料。   “说起摩托车和保险的话题,我这儿还有一部剧,叫做《骑趣保险》。”说着,高松然将一个视频文件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打开,投屏,补充道:“只可惜是英文剧,不过底下有中文字幕——我自己配的哦!”   少数几个平时听课的同学都懵了:本来课程进度就比别班慢,新老师不仅不赶进度讲课,还给大家看剧?   《骑趣保险》是一部小成本连续剧。剧里,几个米国年轻人当上了保险公司的评估员,经常骑着摩托车出外勤,去勘察汽车、房屋的受损情况,这部剧讲的就是过程中发生的一系列趣事。高松然做字幕时,也并没有按部就班地翻译,而是加了点无伤大雅的“私货”。   可惜,只拍了一季就停播了。因为小众,在国内也没有得到任何字幕组青睐。   在米国交换那一年,高松然的合租室友是个叫马修的年轻导演。两人合租一年,相处愉快。   高松然回国前,为了感谢这一年来源源不断的华国美食投喂,马修把这部剧剪辑完成的前三集当做礼物,送给了高松然。   这是马修执导的第一部作品,很有纪念意义。   剧里年轻演员的演技说不上拙劣,但一看就是新人作品,略显生涩;作为喜剧片,很多笑点都改编于流行于青少年中的网络梗。   这剧没火,很大的原因是小成本制作,无法与电视台协调到合适的播放时间。工作日下午两点,是米国家庭主妇们忙完半天家务、退休老人出门晒太阳的休闲时光。这些人看到这部更贴合年轻人喜好的剧,必然没什么兴趣。   此外,不少剧情与生活实情有出入,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会觉得这部剧太假。所以,这部剧在成年人眼里并不受欢迎。   少了观众的口口相传,自然没有人气。   若是把受众换成青少年,凭借这剧中颜值颇高的俊男靓女、切合年轻人的网络梗,不一定还是同样的命运。   利用毕业后的空闲时间,高松然给这三集配了字幕。以后要当高中英语老师了,说不定可以给学生看看,当个消遣。   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用上了。   播放开始,高松然同时开启了系统送给自己的见面礼。   【兴趣宝盒(试运营专用):课堂上使用后,学生注意力集中,能记住这节课里输入所有内容,并产生浓厚兴趣。必须在宿主上的前三节课之内使用,逾期无效。】   得到系统,看到这件道具的第一时间,高松然就开始思考:前三节课都能用,但10班的情况注定了,如果第一节课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以后就很难让学生再提起兴趣。   固然可以使用这四十分钟的时间讲课追进度,但之后没了道具的效果,一切将回到原样,今天追回来的一点进度又有什么用?   所以,高松然的策略是,第一节课着重于让学生喜欢自己,喜欢那个说英文的世界。   而这部《骑趣保险》,便是打开学生兴趣之门的一把钥匙,甚至还能结合实事,和黄老师的遭遇联系起来。   ……虽然有那么一点无良。   “好帅!”剧集男主角出现的第一秒,第一排一个女生就欣喜地叫出了声。   这个女生名叫胡小舞,是个有意学表演的艺术生,文化课成绩稀烂。学校禁止染发、化妆,她却俏皮地将前额一小撮刘海染成了深蓝色,还描了眼线,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姑娘。   同桌丁悦皱眉,不同意胡小舞的意见:“这人胡子拉碴的,不帅吧?”   高松然就坐在她们前面不远处,对话清晰入耳。这男主角有多帅,高松然是真没觉得。这当然不是处于同性之间的嫉妒,他觉得本集后半段出现的一个男配角,才该是十几岁的女孩最喜欢的金发碧眼奶油小生模样。   但胡小舞不这么认为:“胡子不是问题,这人的发型拖累了他的颜值。胡子拉碴不要紧,关键头发也乱糟糟的。也许造型师想让他模仿《越狱》男主角的造型,他的脸型却缺了迈克尔的刚毅。要我看,把头发留长点,上唇小胡子剃掉……”   胡小舞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好像还真有点道理。高松然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胡小舞和丁悦却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太大,连忙调皮地捂住嘴,不说话了。   有了【兴趣宝盒】效果的加持,学生们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被剧里的场景逗得前仰后合。   最闹腾的是个叫顾凯兴的男生,也不知有意无心,他笑得特别夸张,都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本来在走剧情,没什么搞笑的点,周围几个同学倒是被顾凯兴的行为逗乐了。   “上课能不能别喝水,笑起来都喷我头上了!”叫卢浩的男生抱怨起了后桌的林鹰。   “这辈子能找个男二乔治那样帅的老公,我愿意去打工,把他放家里养着!”叫高诗静的女生星星眼。   教室里不安静,但同学们对这部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集剧二十多分钟,算上课前高松然自我介绍、解释黄老师的经历、写单词的时间,第一集刚结束,下课铃声正好打响。   原本一下课就明目张胆掏出手机打游戏的男生,此刻依然掏出了手机,却是为了搜索《骑趣保险》的更多信息和资源。   不过,他白忙活了。这剧在国内毫无热度,连无字幕的“生肉”都找不到,更不可能有加了字幕的“熟肉”流传。   还有几个孩子学起了剧中的场景:一个男子报告汽车被盗,想要获得赔偿,其实他是把汽车藏在了自己名下的另一处房产的车库里。下班后,评估员们意外发现这个男子开着“丢失”的车去酒吧搭讪美女。被戳穿伎俩的男子骗保失败,对着停在酒吧外的汽车气急败坏地大喊:“You,disappear!(你给我消失)”   后排那些捣蛋鬼,纷纷学起了骗保男子的样子,像念咒语一样互相喊着“你给我消失”。   坐在第一排的丁悦,被第一集末尾留下的钩子挠得心痒痒。她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上去问高松然:“高老师,能给剧透一下吗?”   高松然拒绝后,丁悦也不显得懊恼,而是回到座位,饶有兴致地与同桌胡小舞讨论起了剧情:“我觉得女主不会那么容易被骗的……”   胡小舞却对剧里演员的妆造、颜值感兴趣:“酒吧里第一个被骗保男搭讪的路人女,剪个短发、别化花里胡哨的眼影,绝对比现在好看十倍!”   收拾完讲台,高松然叫来英语课代表杨陶璐:“你跟同学们说一下,下周三我会放第二集。”   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有个前提。从今天到下周三,还有四节英语课。每节课后都有作业,一共四份,每个学生至少要完成两份。不管是自己写还是抄别人的,只要全班少一个人没有达成,不好意思,下周没有剧看。”   杨陶璐惊呆了:作业还可以四选二?而且,高老师似乎对“抄作业”这个在10班十分普遍的行为毫不避讳?   噫,第一节课在进度落后的情况下还能看剧,这老师的脑回路不能用普通人的思路去衡量。   回到办公室不久,估计杨陶璐把自己的意思传达了,久违的系统机械音终于传来。   【试运营任务二完成,当前学习动力:动力萌芽。】   【阶段奖励:春雨点5点;且试运营任务一完成后,即可使用一次“天眼”技能,揭晓班里任意一名学生的天赋。注意,天赋的提示不会显而易见,可能利用谐音、典故等。】第一阶段任务,便是在一个月内让校领导也认可他,成功当上班主任。 第3章   高松然给同学们提出的作业要求,也让班上那些大魔头感到新奇。   “不是,看个剧还要写作业?”听到杨陶璐的话,看剧时笑得特别夸张的顾凯兴撇了撇嘴,“不写不写,不看不看!”   顾凯兴的外号叫“顾开心”,为首的一个恶作剧大王、班里的开心果,此刻却不太开心。他是班里头号不爱写作业的同学,各科老师都管过,却根本管不了。   “你不想看,姐还要看呢!”隔了一条过道,班长赵华枫不满道,“你就是抄,都得给我抄出两篇作业来!下星期要是因为你们作业达不成要求,高老师不给看剧,姐把你们天灵盖掀了!”   10班有男女两个班长。男班长王宇,中考排名班级第一,便被黄老师任命了班长。但他多数时间只管自己学习,并不管班务。   女班长叫赵华枫。她小时候调皮,从自家三楼窗台落下,住了好几个月的院。休学一年回来后,她比同届同学都大了一岁。   还不认识班上同学的时候,黄老师以为,年纪大的孩子更稳重、更能服众,加上赵华枫成绩不差,便安排她做了班长。   ……可惜,服众是真的,这“稳重”嘛,黄老师想当然了。   如今的赵华枫,不像小时候那么捣蛋了,却成了一个脾气火爆的姑娘,一言不合就骂人。另一个班长王宇不管事,她索性领了大多数班级事务,毫无怨言。   不知为何,赵华枫有一种奇妙的气质,或者气势。她162的身高,在女生中也只算中等,但她每次给人放狠话,别人偏偏还会听。   于是,已经一个星期没交过任何一门课作业的顾凯兴、李运鸿等人,便在赵华枫的威逼利诱下,找班上几个写了作业的同学借了两份来抄。   “靠,我居然写了英语作业,还写了两篇!”不知为何,顾凯兴感觉丢了面子。   “谁不是呢……”李运鸿也苦着一张脸,“不过,说实话,那剧还真不错,就是根本听不懂。字幕有是有,剧里人说话太快,字幕都来不及看完……”   历数10班收作业最难的,居然是个成绩中等的女生。   黄莹莹来自一个背景殷实的家庭,父母早年炒股赚了一大笔钱,早早躺平。   无欲无求的父母,培养出了这个毫无上进心的孩子。   高松然上第一节课的那一天,黄莹莹请了病假,又在城里到处闲逛。还是同桌温云茵告知,黄莹莹才得知了英语老师换人的消息。   “新老师还让我们选作业写?哎呀,麻烦,不做不做!我周末还要到隔壁南海市一家游乐园玩呢!”黄莹莹听了,第一反应就是摇头。   温云茵知道,就连老狐狸黄巍都拿自己的逃学爱好者同桌毫无办法,她只能低声下气:“拜托了,四天的作业,随便写两天的就好。这剧真的好看,你不写,高老师就不给我们放第二集了。”   黄莹莹继续摇头。下周三她也打算逃课,本来也看不到什么剧。   温云茵见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那个……班长说,谁敢不写,让她看不成剧,她就把谁的头拧下来。”   黄莹莹苦笑。赵华枫这个班长,对付起人来还真有一套。   “算了算了,你把你写完的作业带过来,我‘参考’一下。”   只要完成两天的量,温云茵才不管黄莹莹是自己写,还是“参考”呢。   就这样,算上杨陶璐、王宇这些每天认真写作业的,高松然接班后第一周,40个同学,四天共160份英语作业,居然收上了120份。   ***   主管教务的副校长,这两天脑袋都要爆炸了。高一年级最难管的10班接连爆雷,先是班主任老黄出车祸,一星期后,临时班主任徐老师家人住院,她怎么都不愿意当班主任了。   10班的任课教师,要么在其他班级当了班主任,要么是从来没有班主任经验的青年教师,第一次当班主任就带10班,把小年轻弄出心理阴影怎么办?   更有教英语的高松然,刚从师范毕业,根本就是个菜鸟。   可就是这个菜鸟,却在一小时前,被徐扬帆老师推荐当班主任?难不成徐老师这两天照顾家人太过劳累,脑子糊涂了?   徐老师今天没课,去了医院,副校长不好意思打扰。打开教务系统,发现10班正在上英语课,副校长决定亲自去10班巡查,看看菜鸟老师到底为什么能让徐老师都服气。   10班教室灯都没开,一片漆黑。   副校长好奇,把头伸向后门上的小窗,却发现教室大屏幕上正在放一部美剧。高老师本人坐在前排,和同学们一起开怀大笑。   “老黄不是说,10班的课堂进度特别慢,需要加紧嘛?这小高,搞什么呢?”副校长疑惑蹙眉,一边自言自语。   但他也注意到,教室四十张桌椅上全都有人,全班齐齐整整。   “10班居然没人逃课?新奇。”   不管怎样,小高老师让10班孩子全员出勤,便是了不起的成就。这节课就算没有按课本教,认真看一节课的剧,10班学生能记住一个新单词就是好的。   只要不是每个星期都看剧,偶尔来一集也无妨。   副校长又来到高一年级办公室。   高松然的办公桌非常整洁,桌子左侧堆的作业本,是杨陶璐早读期间刚送到办公室来的。今天早上第一节就是英语课,他还没来及批改。   打眼一瞧,这堆作业本至少有30本,副校长又是一阵心惊:黄巍和徐扬帆两位班主任给10班布置作业,第二天能交一半,就是“丰年”了。小高居然能收上来七八成?   副校长随手从中间抽出两本,翻开。   看样子,昨天的英语作业是抄写第一单元的所有单词。   第一本作业,封面上的名字是“何珊燕”。   这个名字,副校长听说过。她有阿斯伯格综合征,是高功能自闭症的一种。   何珊燕智商没问题,靠自己的本事考上三中,但肢体动作笨拙,存在轻度社交障碍,还会无法控制发出怪声。从小学到初中,她都受到过同学的欺凌。   由于何珊燕在肢体控制上有些问题,她的字迹歪歪扭扭,但一看就是认真写的。   副校长有些心疼,轻轻放下了何珊燕的作业本,又拿起抽出的第二本作业。   封面的名字,让副校长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卢浩?是那个开学一个月不到,就因为在校外跟人打架,被记过两次的‘武疯子’?这家伙也能交作业?”副校长震惊。   余光瞥见10班的数学马老师正在备课,副校长放下两本作业,走向马老师的方向。   感觉到有人接近,马老师抬头。   看见来人,马老师下意识摆手,拉下了脸,慌慌张张地倒起了苦水:“校长啊,我说过了,这班主任我真当不了。我这学期给三个班上课,每天连作业都够呛批完。还有啊,我娃明年就上初中了,能陪着无忧无虑玩耍的时间也不多了……”   副校长无奈地笑了笑:“马老师,不是的,我是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小高老师上了一个星期课了,你觉得他课上得怎么样?”   马老师歪着头,略加思索道:“唔,英语这玩意,我从大学毕业就没碰过了,他教课怎么样我不懂。但小高有一点真的让我十分佩服,同时百思不得其解!”   “哦?”副校长关切。   “他带10班的课,作业上交率特别高!”马老师郑重其事,“这几天早上,丁悦来我这儿送数学作业,杨陶璐给小高送英语作业。两个小姑娘,丁悦手上十几二十本,一只手都能拿的过来;杨陶璐却能收到三十多本,连从来不写数学作业的几个同学,都交了英语作业!”   副校长默默点头。马老师的说法,和自己的观察相符。   “我就纳闷了:黄巍老师那么严格,作业收不上来,我对学生相对宽松,还是收不上来;历史周老师的作业布置的少,收不上来,我们数学课业繁重,还是收不上来。可是……这小高是有什么魔法吗?”   马老师问出这个问题,更多出于吐槽目的,压根没指望副校长给出答案。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高松然的办公桌望了一眼。看到桌上一摞英语作业本,马老师满脸艳羡,副校长则若有所思。   良久,副校长再次开口:“马老师,如果徐老师没法继续当班主任了……你觉得,小高怎么样?”   让一个菜鸟当问题班级的班主任,思维正常的人都会觉得过于异想天开,但马老师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半分惊讶。他把头歪向另一边,认真思考了半分钟,说道:“我觉得,真可以试试。”   下午,高松然又被副校长叫去了教务办公室。   三小时后,教务副主任提交完了手续资料,系统音再次传来:   【试运营任务一完成。阶段奖励:春雨点5点,“天眼”一次。】   【恭喜,试运营完成,系统将与宿主永久绑定!春雨商城开启,商品每日更新,宿主可使用意识进入商城。】   从此刻开始,我就是10班班主任了啊!高松然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查看商城,而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肩上变得更加沉重的担子。   上课一个星期,高松然刚把班里同学的脸和名字对上号。当上了班主任,他还需要详细了解每个同学的过往、家庭、性格……   以为高松然在闭目养神,班长赵华枫决定在一旁稍等,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碎碎念道,“别特么睡了!”   “高老师,高老师!”等了不到半分钟,她就失去了耐心,“这是报名参加物理竞赛选拔的同学名单。周一我已经交给徐老师了,她事情多,不知道有没有想起来转交给你。虽然就吴震寰一个人报名,我担心耽误事,还是再给你提交一份比较保险。”   高松然睁眼,接过名单:“谢谢。”   “好,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高松然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正转身的赵华枫。   系统奖励了自己一次揭晓学生天赋的机会。班长,就从你开始吧!   紧接着,赵华枫头顶出现两个大字:   “喷子”。   ……就,这么直白的吗? 第4章   看到高松然脸上的惊愕,赵华枫不解地挠挠头:“老师,我头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事,你先回去吧。”   把一脸疑惑的赵华枫打发走,高松然百思不得其解。   知道赵华枫脾气火爆,骂起人来毫不含糊,可这是自己的班长啊!宝贵的天赋,居然就只是“喷子”?除了骂人,她当真没有别的才能了吗?   还以为开天眼看天赋,能让自己更了解学生不为人知的才能,因材施教、事半功倍。   但是,当学生的天赋是“喷子”的时候……该怎么因材施教?   冷静下来之后,高松然想起了刚获得10班学生认同后,系统给予自己的一条提示:【天赋的提示不会显而易见,可能利用谐音、典故等】   有没有一种可能,“喷子”并不是字面意义,而是“盆子”、“喷字”等等?赵华枫真正的天赋难道是,种植又名覆盆子的树莓?研究两汉之交的赤眉军历史?或者说,她其实擅长的是喷漆彩绘?   ……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还是“喷子”本身比较符合她的性格。   高松然还担心,班长的天赋就这,别的同学会更离谱。   如果“喷子”的意思就是“喷子”,赵华枫的确擅长骂人,或许能把她忽悠进辩论队,用她较低的素质和丰富的骂人经验让对手跳脚,从而无法发挥出正常水平?   正好,三中的社团招新周即将开始,高松然决定鼓励赵华枫报名辩论社。   好好培养,以后说不准可以走律师路线,在庭上展现她的能言善辩。若是学力不济,也可以去当驾校教练。   在那里,绝对不会缺少被骂的个体。   高松然又点开桃李商城,却发现里面的东西都贵得离谱。自己现在才获得10点春雨点,商城里最便宜的道具,就是试运营时附赠的时效一节课的“兴趣宝盒”,要消耗30点,开“天眼”的价格则是100点。   商城里还有各种提高不同学科学习效率、提升学生健康等不同效果的道具,不过价格只能让高松然望洋兴叹。   他从脑内关闭商城,往教学楼走去。   只要班上有学生上晚自习,作为班主任,高松然都要在班上呆着,保证学生安全。   “有几个住宿生总是找各种理由逃晚自习。要是他们六点半还不见人,给宿管老师打个电话,确认他们在宿舍就行。宿管值班的几个老师都知道10班的情况,会配合你工作的。”高松然当上班主任的下午,也标志着徐老师正式卸任。短短一个星期,她就摸透了有关10班的一些门道。   10班住校生一共13人,走读生杨陶璐和吴震寰有时也在学校上晚自习。   到了晚上6点28分,班上只有10人,少了三分之一。   “高老师,曹毅肚子疼,范高谦头疼,今晚都呆宿舍,不来上晚自习了。”晚自习铃响前十秒,又一个身影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从门外带入两片干枯的落叶。   刚进门的男生叫陈默。都是名字寄寓了父母对孩子的美好祝愿,但陈默,行为举止和名字完全不搭。下课爱说话,上课更爱说话,仿佛不挑战老师的权威就不服气。   “假条呢?”高松然按照流程问了一下。   陈默一愣,转而释然。刚开学时,宿舍六个兄弟想逃晚自习时,老黄也会问他们要假条,不过习惯了之后,老黄就直接打电话问宿管阿姨了,不再理他们。   “没有,老师你打电话给宿管吧。”说完,陈默也不理会新班主任脸上的无奈,转身回了自己座位。他来上晚自习,才不是为了好好写作业呢,只是宿舍里逃晚自习那俩哥们要开黑打游戏,而陈默偏偏对那个游戏不感兴趣。   一般而言,陈默都躲在后排,戴着耳机看球赛。看到激动处,还会大吼一声“漂亮”。高松然巡视晚自习的第一天,从10班忽然传来的叫好声,便出自陈默。   高松然想说点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逃晚自习的是曹毅和范高谦,陈默只是个带话的,如果自己对他发脾气,就事论事,对陈默其实并不公平。   他刚想打电话给宿管确认,后门处又溜进来一个女生。她手里捧着一杯奶茶,迎上高松然的目光,便将奶茶抱紧了些,好像这样做了,新班主任就看不到她违规带饮料进教室的行为一样。   算上刚进来的陈默、这个叫葛希瑶的女生,还有“请假”的两个男生,14人,还差一个。   高松然拿起赵华枫给自己的名单,和教室里的人头比对,发现教室里少了个让人头疼的名字——卢浩。   卢浩此人,说好听点个性活泼、叫充满活力。说难听点,狂放不羁、不可一世,开学一个月就因为打架被记了两次过。   这人无故缺席,可不是好现象。要是他又在外面惹了事,自己这个当班主任的肯定要担责任。   于是,高松然走到后排陈默一旁,趁陈默还没掏出耳机,询问:“卢浩也是你室友吧,他人呢?”   陈默歪过头想了想,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大概考虑到新老师可能对同学不熟,陈默把高松然拉到教室门外,又补充道:“耗子跟我们一起吃完饭的,吃完就出校门了。耗子虽然住校,但他家不远……”   从陈默的八卦中,高松然对卢浩的个性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卢浩父母离异,各自有了新的家庭。钱没少过他的,却都不想管他,便把他抛给了在孤身在运夏市居住的外婆。   外婆家只有一个卧室,于是,上了高中的卢浩干脆选择住校,免得外婆还要打地铺。   从陈默的描述中,高松然还了解到,卢浩这人虽然不怎么参与室友们的集体活动,却是个可信赖的哥们。   因为宿管查房时,卢浩会替跑去网吧的舍友打掩护。   听到这儿,高松然觉得,卢浩这个孩子并非黄老师和徐老师描述的那么无药可救。最少,他有孝心,知道体谅外婆的不易,还有义气。   如果自己能给这个孩子多点关怀,也许能在他迈出最错误的一步之前,把他带上正途。   高松然先给宿管打电话,确认缺席晚自习的曹毅、范高谦的确在宿舍里,而卢浩并不在。他又找到了卢浩外婆家的电话,打过去,却没人接。   教务处还登记了卢浩监护人——他身在外地的父母。   父亲电话打过去,关机。   母亲接了电话,听了高松然自报家门,便不耐烦道:“老师,卢浩是我妈带着。我人都不在运夏市,平时也管不到他。你联系我妈吧,我店里忙呢,挂了啊!”   看来,卢浩在外打架,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父母疏于管教,而外婆一个孤寡老人有心无力,管不住。   可现在摆在高松然面前的,是个棘手的问题:怎么才能联系到卢浩,确认他安全?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主管德育的副校长打来电话。   “小高,不好意思,我也知道你第一天当班主任……你们班的卢浩,又跟隔壁职高的学生打起来了,给那边的保安送到了我办公室。”   “他人怎么样?安全吗?”   高松然的第一反应,让德育副校长叹了口气。   换成黄巍老师,第一反应肯定是自责管教不力,不说废话就来自己办公室领人,而小高则先问卢浩安全与否。   这么心软的老师,等10班学生对他的新鲜劲过去了,怕是无法建立威信吧?   “没事,两边都没受伤。说起来,这是他第三次和同一个学生发生冲突了,我问他原因,他不愿意说。高老师,从年龄上来说,你是他们的大哥哥,如果可以的话,多和卢浩聊聊吧。我能看出这孩子心地不坏,就是什么都憋在心里……”   几分钟后,高松然赶到德育副校长办公室。   卢浩显然已经挨了副校长不少训。见新班主任到来,卢浩低下头,却没显出半点惭愧。   前两次打人被带到德育办公室,老黄就狗血淋头地骂了自己半小时。   学校告知家长之后,父母爱答不理,连外婆对自己都是恨铁不成钢。   此刻的卢浩,死猪不怕开水烫,已经做好再挨一顿骂的准备。   高松然看向他。   “没受伤吧?”   没有责骂,只有关心?   抬头迎上高松然关切的目光,这目光里的真挚,卢浩也看得出来。他有些不自然地将双手插入裤子口袋,有些磕巴:“没,没事。”   “那就好。回班上吧,晚自习迟到了。”   这话说完,高松然也没有就打架的事情再过问一句。卢浩觉得意外,却也不便主动开口。   两人陷入了奇妙的默契,一路不再开口,一起回到了教学楼。   离开教室前,高松然拜托了男班长王宇维持秩序。但他知道,王宇管不住,也根本不想管。   没办法,赵华枫走读,不上晚自习。否则,让女班长往教室里一杵——哦不,都用不着,她坐在教室里,对胡闹的同学们都是一种无形的震慑。   果然,两人走过8班教室时,就听见了前方的喧闹。10班门前的走廊上,王宇捧着语文书,正背课文呢,真可谓两耳不闻窗内事,一心只背古人诗。   余光瞥见走廊有人靠近,王宇睁开眼睛,看见高松然和卢浩走来,有些不好意思,又进了教室,装模作样来了一句:“安静。”   果然毫无效果。   却见沉默了一路的卢浩,三步并作两步冲入教室后门:“安静!”   如同一道霹雳,他的声音在喧闹的教室中砸下一记重锤,教室里的喧哗骤然停顿,寂静一片。 第5章   后门突然响起这声惊雷,吵闹的同学们纷纷转过头来,见是卢浩,并没有像对王宇那样爱答不理。   葛希瑶悠闲地边刷视频边喝奶茶,被卢浩一吓,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   就连戴着耳机看球赛的陈默,都下意识将手机扔进了桌肚,假模假式翻开手边的英语练习册。   嗯,很好,没几个认识的词。   卢浩并不急着回到座位,却在后门站定。他的眼神像刀锋一样锋利,浑身散发出一股威严的气息,浑身笼罩在不容置疑的权威中。   教室安静了几秒,连陈默都在练习册上写了两个字,卢浩这才走到倒数第二排那张空着的书桌边坐下。   高松然走向讲台,竟也没有任何一个同学分神抬头看他。   高松然回到讲台旁备课,偶然抬眼看看同学们。陈默在练习册里写了两个字,发现太难,便又悄悄戴回了耳机;葛希瑶的奶茶还剩杯底的一丁点,她却担心吸取珍珠的声音太大,留到晚自习课间再喝。   卢浩则有些坐立不安,时而也抬头看向高松然的方向,好像有话要说。两人目光碰上的时候,高松然总是会意地对卢浩笑笑。   不过,直到第一节晚自习结束的下课铃响起,教室里都一直安静得落针可闻。   高松然心中震惊。   自己高中班里最爱打架惹事的学生,几乎从来不和同学交流。除了批评通报里,在同学间毫无存在感。   不像卢浩一样,开学一个月,就能在同学间建立如此威信。   一个半小时的晚自习,课间时长15分钟。下课铃打响,卢浩来到高松然身边,徘徊两圈,却意外地羞涩了。   高松然感觉到卢浩有话想说,但他觉得,之所以卢浩不愿意在德育副校长和老黄面前告知打架的缘由,是因为他们逼迫太紧。十六七岁的青少年,逆反得厉害,你让他做什么,他非反着来不可。   于是,高松然继续假装专心备课,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   课间,卢浩游荡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和班主任沟通。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卢浩慢慢悠悠走回座位,高松然从他的背影中都能看出来,卢浩脚步虚浮,心情焦躁。   时机成熟!高松然正想把卢浩叫出去聊聊,突然发现   第二节晚自习都开始了,坐在教室中央的女生秦添却不在座位。   秦添是个不惹人注意的女生,成绩中上,不怎么闹腾。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她糟糕的家庭关系。   曾用名“添楠”,妹妹出生后,秦家父母管妹妹叫“秦楠”,姐姐改叫“秦添”。“晴天”,乍一听还挺好听,但背后的意思便是“添男”。   和许多叫迎娣、招娣的女孩子一样,她们的名字没有美好的祝愿,只有父母对她们性别的不满。   后来,家里果然多了个弟弟,秦添和妹妹秦楠的家庭地位越来越低。   见高老师在秦添空荡荡的座位边疑惑不解,后排另一个叫刘二明的住校生说:“老师,刚才晚自习下课,秦添出去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她家里打来的。”   接了家里打来的电话,至少说明秦添没乱跑。高松然继续原先的计划,来到了卢浩的桌边。   “高,高老师……”高松然还没说话,卢浩便自觉地站了起来,准备往外走,就像预判了高松然下一步的动作。   高松然不说话,朝走廊上努努嘴,表示晚自习已经开始,不要打扰同学们。   卢浩特地从前门离开教室。离开前,他的眼神在教室里扫视一圈,便没人再吵闹了。   站在走廊上,高松然远远看见,走廊另一端的秦添还在打电话,心再放下了些。   “感觉同学都挺服你的,厉害厉害。”高松然开口,依旧没有提及半句打架的事情,而是对卢浩抱拳,开始了商业吹捧,“在管纪律这方面,我要向你学习。平心而论,我肯定没法用一声吼,就让喧闹的教室安静下来。”   卢浩脸红了。夸赞的言语,除了宿舍里几个损友互吹彩虹屁的时候,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父母都把他当成累赘。外婆关心他,在精神交流上却力不从心;至于老黄和德育副校长,自己给他们添了那么多麻烦,自然从没给过一句好话。   高松然接下来的一席话,让卢浩更加吃惊。   “要是你有话想说,可以随便聊聊。不想说也不勉强,我看你和班上同学关系不错,他们都听你的,我这个新班主任,也想对同学们的生活有更深刻的了解……”   话没说完,卢浩突然警惕起来:“老师,我不会出卖同学们的。”   高松然哭笑不得,拍拍胸脯保证:“没让你卖他们。放心,像曹毅和范高谦逃晚自习躲宿舍开黑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让你透露给我的!”   这回换卢浩无语了。   老班什么都门清啊!   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和这个毫无架子的新班主任之间,距离越来越近。   良久,卢浩再次开口:“老师,我真不是爱打架。我打的人,都是自作自受。”   原来事出有因?终于说到重点,还是卢浩主动说出来的,高松然竖起了耳朵。   “今年早些时候,确认进入运夏市三中就读后,我就搬进了外婆家……”   暑假快结束时,卢浩去药店帮外婆拿药。时候还早,他就在附近游荡了一会儿,却意外撞见两个小混混,正在跟踪一个小女孩。   老城住宅区里,连栏杆都没有,更别提保安了。楼下树荫里乘凉聊天的大爷大妈不少,小混混们不敢靠得太近,只知道那小姑娘住在3号楼,却不知是具体哪个单元。   俩小混混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见卢浩与他们年龄相仿,一副无所事事的装酷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学生,便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见卢浩和楼下固定摊位的个体户小老板们打了招呼,两人料定,卢浩也是这附近的住户。   其中一人一脸坏笑地拽他过去:“老弟,看你也是住这里的,前面那小妞你见过不?具体住哪栋楼,哪间屋子?”   卢浩远远看去,并不认得那女孩的背影,疑惑地摇了摇头。   小混混悻悻,却依然流氓心不死:“老弟,哥们过两天还来,要是你能打听到这妮子具体住哪儿,告诉我们,哥们请你吃好吃的。”   转而又掰了掰手指,咔咔作响,威胁道:“别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大人,否则……哼哼!”   两人走后,卢浩又在树下看了一会儿大爷下棋,回了外婆家。   上楼的时候,他越想越不对劲:那女孩穿着附近纺织厂子弟小学的校服,背着卡通人物书包,年龄不会超过十三岁。   两个小混混打听她,还跟着人到家宅楼下,是想干嘛?   看到卢浩回来,外婆笑吟吟地招呼他坐下:“浩浩,天热,快喝点绿豆汤!对了,咱楼上的张姨,前两天不是给我们送来了一笼包子么?今天这锅绿豆汤,一会儿咱们也给人送点去!”   外婆和楼上张姨关系不错,虽然卢浩还没见过,却听外婆说过好几次了。   不一会儿,卢浩捧着一锅绿豆汤,和外婆一起敲响了楼上的门。   开门的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看到人高马大的卢浩时,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第二眼看到身后的外婆,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哎,这不是小苹嘛!你今天的补习班上完了?”外婆显然认识她,自然而然打起招呼来,“现在孩子真辛苦啊,还没上初中呢,就要每天往培训班跑。对了,你奶奶在家不?”   小苹一回头,似是准备喊张姨出来,张姨已经听见了门口的动静。   “哎呀呀,常大姐!”张姨笑容满面,又转向卢浩,“这就是浩浩吧?你外婆老跟我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了。大小伙子,身体真壮实!外面热,快来家里坐会儿,门口有拖鞋!”   外婆让卢浩把绿豆汤放在张姨家桌上,张姨又让小苹叫了卢浩“哥哥”,两个女人便开始寒暄。   卢浩掏出手机上网。小苹大概也听得无聊,乖巧地对张姨说:“奶奶,我先去写作业了。”   她从客厅沙发上拎起书包,进了自己的房间。   依然在刷手机的卢浩,心思却完全不在眼前的屏幕上。   张姨家门口的衣帽架上,挂着一件陈旧的制服。袖口有点破损,背后“纺织厂子弟小学”几个字却还清晰。   小苹的书包,和先前那两个小混混跟踪的女孩的书包一模一样。   小苹刚刚小学毕业,暑假要上补习班,出门还穿着这件破旧的校服。   可是,小苹长相普通,性格也腼腆,怎么都不像是能和那种小混混扯上关系的。   难道自己看错了?这附近还有个背同款书包的纺织厂子弟小学女生,也是半小时前刚回家?   和张姨不知聊了多久,期间偶尔夹杂着外婆对小苹优异成绩的羡慕,今天的拉家常终于告一段落:“哎哟,咱一聊就没个完,浩浩估计都无聊了。小张,这绿豆汤,你和小苹趁新鲜着多喝点,好喝的话,过两天我再煮!”   “常姐,客气了!过两天我做韭菜盒子,到时候也给你们祖孙俩捎几个!”张姨说着,朝里屋喊一嗓子,“小苹,常奶奶和浩浩哥要走了,出来打个招呼!”   小苹没有拖泥带水,甜甜地朝两人笑着:“常奶奶再见,卢浩哥哥再见,下次再来玩!”   “小苹真乖。”外婆笑得眉眼弯弯,吩咐道,“浩浩,去门口换鞋!”   卢浩却站着没动。在两个大人一个小孩疑惑的目光中,他盯着小苹,缓缓说道:“就在今天下午,我在楼下遇到了两个人……” 第6章   “把我下午遇到那两个混混的事情一说,小苹和张姨就紧张起来。再把两人的长相描述一下,小苹立马掉眼泪了!”   卢浩在教室外的走廊,对高松然娓娓道来:“原来,其中一个混混是她补习班同学的哥哥,不知怎地,说要和她‘耍朋友’。小苹看出对方不正经,而且她才12岁,当即拒绝了。可那混混不依不饶,还找了个同伴在补习班门外堵她。张姨听说后,连续一星期都去补习班外接她,那小混混这才罢休。张姨腿脚其实不好,每天上下楼梯接送也累得很,想着这种纠缠小学生的混混,一个星期没见到应当就会转移目标了,于是这个礼拜就没接了。   “小苹今天也没再见到那混混。原以为事情都结束了,没想到,听我那么一说,都跟踪到小区来了!”   卢浩说得义愤填膺,高松然也气愤不已。   追在小学女生后面要“耍朋友”,还跟踪人去家里,多恐怖啊!   高松然好奇小苹父母为什么不管,想起卢浩的家庭情况,怕戳到学生的伤心事,便没出口询问。   不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卢浩,此时却像开了闸的水库,主动解释了高松然的疑惑。   小苹和卢浩境遇相似。六岁时,她的父母婚姻破裂,各自组建新的家庭后,也都不想管这个拖油瓶。   奶奶对前儿媳不好多言,对儿子则是恨铁不成钢:“你不要,我来带!”   小苹妈婚后就不工作了,没有收入,没有抚养权。   小苹爹乐得不用带孩子,免得新老婆成天念叨。   卢浩家好歹没缺过他的吃穿用度。小苹的父母就不一样了,连法定抚养费都拖拖拉拉,张姨还得自己贴钱。   卢浩外婆担忧:“小张,你听姐姐劝,这事儿还是给孩子爸爸说一下。你们家里没男人,万一小流氓真找上门来,你腿脚又不好,那十六七岁的小孩不光下手没轻重,犯了事还能减刑……”   听到小苹的遭遇,卢浩顿感同病相怜,提议说:“我整天都在乱逛,闲着也是闲着。小苹,你补习班几点上下课,我保护你!”   张姨起初还在推辞,说卢浩也还是孩子,不希望他卷进来。   可卢浩已经热血上涌,眼里都要冒火了。   看拗不过,张姨这才千恩万谢,将具体时间告知。   小混混们很快发现,当成“自己人”的小老弟,不仅在一开始的问话中没说实话,还和目标小妮子早就认识,在她身边警惕地盯着自己。   这些小流氓的逻辑就是奇怪,卢浩分明没有许诺过他们什么,他们就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很快,卢浩被他们找上门来。   “他们说,是出于信任我才让我帮忙盯着那小妞的,我却辜负了他们。草,就离谱!”   说到激动处,卢浩爆了粗口,突然想起面前是班主任,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一下嘴,继续道:“上来就想打我,却被我哐哐两拳撂倒,屁滚尿流!切,我小时候那几年自由搏击,可不是白学的!”   小混混挑衅不成被反杀,哭爹喊娘,交代了身份。   他们都是附近一所职校的学生,其中一人看弟弟补习班上的小苹上下课没人接,像个温和懦弱的孩子,想必很好欺负,便向她提出“耍朋友”的要求。   小混混答应卢浩,再也不找小苹的麻烦了。直到初中开学,小苹也的确再没见到这两人。   原以为用拳头解决了事情,没想到,小混混不纠缠小苹,反而盯上了卢浩。   他们得知把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的男生是三中新生,便恶人先告状,开学第一天,就向三中举报,说他们十天前在路上闲逛,被卢浩无缘无故揍了一顿。   事发地没有监控,小混混也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三中必然不会采信。   黄巍老师找卢浩简单问了两句话,却已经透露出对卢浩的不信任。   见状,卢浩没打算让老黄知道太多,只推说自己在路上遇见两个醉酒流氓,哐哐两拳把他们赶跑了。   小流氓理亏在先,还倒打一耙?!卢浩心里记恨上了这两人。   开学第三天,他请了晚自习的假,来到职校门口,恰好在附近一家大排档遇上那两个小混混。酒到酣处,两人记吃不记打,看见卢浩,又开始骂骂咧咧。   卢浩可不惯着他们,给两人又是一顿揍。这次的尺度依然拿捏巧妙,没给挂彩,只有硬伤。   小混混报了警,而大排档是有监控的。监控可看不到任何前因后果,只有卢浩在附近游荡,看到小混混就上去吵架,进而发生互殴。   鉴于卢浩未满16岁,警方将此事交由学校处理。   “这是第一次记过,老黄还骂了我一顿。”说到这儿,卢浩还有点委屈。   高松然说:“都记过了,第二次又是怎么回事?”   “第二次可不怪我!上星期一放学,我跟曹毅去网,去往,去往校外吃饭娱乐……!好死不死又遇到他们。这一次,他们有四个人,看到我和曹毅两个人,就主动过来挑事。曹毅不知道什么事,我让他先走了,然后——高老师,你猜怎么着?”卢浩居然卖起了关子。   “网吧”二字差点出口又给憋回去,高松然觉得好笑,顺着他捧哏:“我猜——你以一敌四,quadra kill(四杀)?”   自己差点说漏嘴,高老师不仅不生气,还陪着玩梗?这老班,能处!   卢浩心情大好,“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我就被第二次记过处分了。”   高松然哭笑不得,脑海中突然接收到系统的提示: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卢浩]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60点】   【宿主首次提升单个学生信任度,额外奖励桃李商城折价券(低级)一张,可用在单件商品上,最高抵扣50春雨点】   攒了70点,又给一张抵扣券,高松然买得起原价100点的“天眼”。   卢浩如今对自己推心置腹,高松然并不急着揭晓他的天赋。   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高松然还会侧面多角度打听这件事的始末,但事情差不多清楚了,卢浩本来是邻里和睦、见义勇为的行为,但被小混混反咬一口后心里不甘,意气用事。   第一次记过,是卢浩主动找人家报复,记过不冤;第二次,其实是对方仗着人多势众还想群殴,卢浩被记过,恐怕也有校方的刻板印象在作祟。再说了,高中生去网吧,肯定用了成年人的证件,怎么都得惩罚一下吧。   “卢浩啊,我还是得说一句,你这就不对了。”   这话刚出口,卢浩眼里兴奋的光不见了。   “你是个有良心、讲义气的孩子,可连12岁小姑娘都要骚扰的小流氓不一定啊。你去报复他们,他们自忖打不过你,到时候还报复在你邻居小妹妹身上怎么办?你拳头硬,他们四个人都打不过你,可这种没底线的未成年人,下手又没个轻重。万一他们带了刀子怎么办?万一他们记住了跟你一起出门的曹毅,报复到他身上怎么办?”   卢浩低头,若有所思。是啊,自己报复回去是爽了,可后果怎样,他完全没有想过。   但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有些倔强,嘴硬道:“我会保护好小苹的。”   高松然轻笑一声:“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高松然并没有责怪卢浩记过给班级惹麻烦,而是处于保护卢浩的目的才教训他。卢浩听出来了,也不反驳,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行,第二节晚自习开始挺久了,明天周三了,你两篇作业写完了吗?”   卢浩尴尬:“只写了一篇,抄第一单元单词的。第二篇嘛,今天晚上回宿舍写。反正在明天枫姐到班之前,肯定能写好的。”   回宿舍“写”?多半让宿舍里几个兄弟拿给他“参考”吧。   高松然灵机一动:“咱们今天聊开了,我给你布置一份特殊的作业吧。这份作业布置得突然,我特赦你不用明天就交。”   “哦?什么作业?”叛逆如卢浩,能被老师多看一眼,心里也是高兴的,好奇起来。   “把你暑假遇到两个小流氓跟踪邻居妹妹、后来揍流氓的前因后果写出来,下周一在班上当众演讲。对了,咱们不是在学现在完成时嘛,记得用过去式和完成时……”   卢浩傻眼。他帮邻居的忙,中二少年爱逞强,内心也希望自己的热血能为人所知。之所以从没和老黄说一句,是因为卢浩觉得,老黄先入为主,哪怕自己最初的动机再好,他也会觉得打架就是不对,把自己骂一顿。   而高老师,不仅那么聊得来,还愿意宣扬自己的优秀事迹?卢浩有点飘了。   ……就是这宣扬的方法,太奇怪了些。   卢浩进入三中,本来就是低空飘过分数线,英语更是勉强及格。上了高中,知识点更多更杂,更跟听天书一样了。   下周一演讲,还得用上自己根本不懂的知识点,难呐!   见卢浩面露难色,高松然又鼓励道:“别担心,把事情交代清楚就行,反正周末我留校,实在有困难的话,我们一起写!”   老师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卢浩还能怎么办?他点点头,握紧了拳头,直视高松然:“高老师,我一定完成!”   不知不觉,第二节晚自习已经开始半小时了。目送卢浩回到出奇安静的10班教室,高松然看到,走廊另一头的秦添,终于打完了电话,朝教室走回来。   她的步速很慢,好像很不情愿回班上晚自习一样。看到走廊上的高松然看向自己,秦添停了一步,着急忙慌地摘下眼镜,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下,又重新戴上眼镜,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靠近了,高松然分明看到,秦添双眼布满血丝,两个眼泡都是肿的。 第7章   刚才那自欺欺人的举动,只把泪水擦干,根本掩藏不住哭泣的痕迹。   “等等。”等秦添走到自己面前,高松然拦住她,从裤袋掏出一包纸,“眼睛红了,去用冷水冲一冲吧。”   高松然语气平和,听不出一点嫌弃,只有关切。秦添也不多话,只怔怔地点头,也不再往教室里走。   秦添接过纸巾,抽了抽鼻子,猛地,又哭了出来。   这时,巡视晚自习的年级组长邵老师正好经过。   惊异于10班异常安静的氛围,年级组长看到了后门阴影里的高松然,正想朝高松然竖个大拇指,却见他身边还有个哭鼻子的女生。   年级组长警惕起来。送走过那么多届学生,他哪会不知道,高中正是青春懵懂的年纪?一个人煲完电话粥就哭这么惨,多半是被电话另一端的臭小子辜负了。   唉,这些违规早恋的小孩,一定要严格处理!   他不认识秦添,却暗自下了结论,语气自然变得严厉,问道:“怎么了?哭得跟丢了魂似的?”   高松然也不知秦添为何而哭,但他觉得年级组长冷若冰霜的问话,并不让人舒服。   十几岁的大孩子哭成这样,心理防线本来就很脆弱了,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来自长辈的刨根问底或者责难。   学生哭,班主任得了解情况,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需要个人空间和情感支持。   见秦添依然抽泣不已,高松然编了个理由,想把邵老师搪塞过去:“高中学科知识量陡然加大,她学习压力也有点大。跟家人倾诉了,他们却不理解,只好自己宣泄一下。邵老师,没事的。”   虽然学习压力肯定不是秦添最主要的泪腺刺激源,但高松然了解过全班同学的情况,秦添在初中时是尖子生,进了重点高中,却只能排名年级中游,心理有落差,也是人之常情。   这是个合理的、可以用来糊弄年级组长的借口。   班主任都这么说了,年级组长信以为真。   他收起了刚才教训人的口气,反倒安慰起秦添来:“同学啊,这才开学一个月,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啦。像你这样要强的孩子,肯定能适应新的生活学习环境的。”   他又转向高松然:“小高,辛苦你了啊!”   高松然默然,目送年级组长的背影,晃向教学楼另一侧。   这么一分心,秦添的眼泪水好像暂时止住了。高松然也没说话,只站在盯着地面发呆的秦添旁边,默默陪着她。   良久,秦添又摘下眼镜,这一次,她用了高老师的纸巾擦眼睛。   戴上眼镜,她抬头,嗫嚅起来:“高老师,你说得真没错,我学习压力是挺大的。化学课的什么摩尔质量,我上了一个月都没弄明白,还有英语课的直接引语间接引语,我也老做错……”   哈?为了给秦添解围,在年级组长面前瞎编了“学习压力大”的理由,难不成真蒙对了?   不过秦添话锋一转,继续说:“高中的课,我自己还没学明白呢,他们就叫我教别人赚钱?”   “他们”指的一定是秦添那对重男轻女的父母。   秦家姐弟三人,二妹秦楠上初二,小弟秦谢四年级。和诸多相似结构的家庭一样,家里有了小儿子,之前出生的女儿便不再是女儿,变成了给弟弟挣钱的工具。   到底是受过教育的城里人,秦添父母倒没离谱到让女儿辍学,但就在刚刚过去的暑假,他们都逼着秦添出去找地方打工。   “我晚上学一年,已经满了16,的确可以打工了。可是,初中毕业,好多同学都全家出去旅游,而我呢,一会儿在超市扮玩偶,一会儿发传单、做奶茶,两个多月的时间只休息了半个月。就这半个月,每天在家还要被唠叨,说我‘懒骨头’、‘不上进’……”   见秦添终于打开话匣子,高松然也义愤填膺,开始附和:“不上进?不上进能考上三中?怎么,忙了一个夏天他们还不满意,你开学了都要你继续兼//职?”   “是啊,刚才跟家里通电话,我爸说,三中是个人人都想进的重点学校,要珍惜在这里学习的好机会。原以为他终于愿意鼓励我两句了,没想到,他说进了三中,出去找兼//职就可以不用局限在体力劳动上了,可以考虑给初中生家教。我爸同事的小孩考上首都大学,给高中生补课,一小时两百块呢。他说,我只是高中生,不指望拿那么多,一小时一百块总得有的吧。他还说,弟弟上高年级了,家里还要给他培养几门特长,之后给我的生活费会逐渐减少,美其名曰,早点培养我独立的能力。”   秦添不再掉眼泪。说得越多,愤怒与不公的情绪就越占上风。   没见过这么舍本逐末的家长啊!孩子争气,考上重点高中,不仅不激励孩子好好学习,反而用减少生活费的方式,逼着孩子分心做兼职。   那些生活条件不好、竭尽全力也无法提供全额生活费的家庭,这么做还情有可原。秦添一家属于普通小康家庭,儿子要报兴趣班,女儿上高中的钱还要自己挣,属实过分了。   “暑假挣来的钱要么上交,要么被弟弟要去买零食和玩具,他们就没准备给我留一分钱。”   听着秦添回忆成长经历,高松然为她感到难受。   家本该是个充满温暖的地方,能让人在压力巨大的时候帮忙排解。可她家剑走偏锋,不仅不为她提供情感上的支持,非要添一把火。   “高老师,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秦添一口气又说了不少令人心碎的往事,渐渐平静下来,开始了自我反思,“刚才一激动,眼泪就止不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真希望自己控制情绪的能力别那么差。”   高松然淡然一笑,故意用有些夸张的语气说道:“没什么,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每次数学月考结束都要哭一场呢。”   秦添被高松然故作老成的样子逗乐了:“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老师,你没比我们大多少,可这语气,听起来感觉你都修道成仙了。”   高松然乐于继续接梗:“呀,被你发现了!小秦师妹,可千万要替老道,啊不,老师保密啊。”   秦添忍不住笑了。鼻涕泡喷出来的前一秒,她赶紧用纸巾遮上。   “人都是有情绪的,堵不如疏,偶尔哭一场也是发泄,并不丢人。”笑话讲完,高松然正色,“不过,眼泪要用干净纸巾擦,袖子上多脏啊,感染了可不好。伤心的事情总会过去,若是因为伤心,对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可就不值当了。”   唉,刚教了自己一星期课、刚当上班主任一天的高老师,对自己的关心都超过了父母。秦添黯然,却又别扭地藏起了这一丝失望。   她不想让这么温柔的高老师再为自己担心了。   只听高松然继续道:“还有,别忘记你现在的愤怒和委屈,但不要让它们反复伤害你。让它们成为你披荆斩棘的利剑吧。”   利剑。秦添默默念叨起来。   我会变得强大,让此刻看起来难以跨越的坎坷,以后都成为人生中的一朵小浪花。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秦添]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60点】   秦添的肿眼泡已经消去大半,回到班上的时候,有同学抬头看了她一眼,也没看出她流过泪。   高松然盯着刚坐下的秦添的背影,看似发呆,内心却抓狂。   “砝码?砝码是什么天赋?!一个难搞的‘喷子’还不够,又来了个不知所谓的‘砝码’?”   花50点春雨点,外加一张折价券,高松然在桃李商城购买了一次开“天眼”的机会,并立刻用在了秦添身上。   这个姑娘对未来有憧憬,也有些迷茫,越早带她走上最合适的职业发展道路,她就能越早摆脱原生家庭的伤害。   说俗气一点,等她挣了钱,就不用再受家里的委屈了。   展现在高松然面前的“砝码”二字,却让他着实摸不着头脑。他的第一反应是法官、律师这类角色,砝码称重,天平嘛。   但秦添的理科成绩远强于文科,不擅长背书,能言善辩四个字也和她从不搭边。她擅长的科目是生物,中考生物满分,刚加入高中生物学科竞赛培训班。   怎么看都是个科研人才,和法律类的职业沾不上边。   或许“砝码”就在暗示生物相关的专业,毕竟称量各种材料的质量,确保配比正确,也是生物实验中的重要一环?   可现在的电子秤,能精确到小数点后好几位,谁还用砝码天平称重呀?   又或许系统在玩文字游戏,“砝码”还有别的象征意味?   秦添的的天赋到底是什么,高松然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但他很快就知道了秦添不擅长什么。   ——保密。   第二天,来办公室送作业的杨陶璐,就不再喊他“高老师”了。   “尊贵的高道长,这是班上同学今日的作业,弟子特地前来献上。”   高松然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怎么,前几天刚被系统附了身,今天又穿进哪本玄幻修仙小说里了?   可杨陶璐还是那个课代表,穿着现代高中校服。对面桌怀了孕的小苏老师也是熟人,听到这里的动静在偷笑呢。总不能大家一起穿了吧?   “呃,谢谢,辛苦了。”高松然尴尬地挤出几个字。   杨陶璐好像玩上瘾了:“承蒙道长夸奖,弟子感激不尽。弟子才疏学浅,但定当竭尽所能,若道长还有其它指示,还望道长开示。”   看着高松然尴尬的笑,杨陶璐诡计得逞,偷笑着离开了办公楼。   高松然这才反应过来:好你个秦添,让你保密本老道的身份,你怎么还给说出去了? 第8章   果然,秦添不止把这件事告诉了杨陶璐一个人。   课前起立,与老师互相问安时,班上几乎有一半人都擅自把“老师早”改成了“老道早”。   高松然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学生给自己起非侮辱性质的外号,至少证明他们对自己是爱戴的,这就够了。   今天是播放《骑趣保险》第二集的日子,每个同学都交满了至少两份作业,甚至包括得到“特赦”的卢浩。   高松然没有食言,打开了第二集视频。   没有兴趣宝盒,但第二集剧情更加紧凑,高松然相信,没有道具帮忙,也能继续吸引同学们的兴趣。   播放第一集时,班里只有两个学生没来上课,包括需要训练的体育生朱家荣,还有请病假逃课出去玩的黄莹莹。   同桌温云茵搬出“不写就被赵华枫揍一顿”的理由,黄莹莹不仅完成了高老师要求的两篇作业,还主动找到高老师,补看完了在同学中好评如潮的第一集。   没有兴趣宝盒的加持,黄莹莹倒不像其他同学对这部剧那么着迷,但她也明白这部剧的吸引力。   以后都要好好写作业了,可不能成为全班公敌!   朱家荣没看过第一集,好在他的同桌是从不沉默的陈默,赶在课前,也不管朱家荣乐不乐意听,把第一集的剧从头透到了尾。   胡小舞和丁悦两人,依然坐在前排喋喋不休,讨论着剧里演员的穿着打扮;   葛希瑶又偷偷将一盒果汁带进教学区,边看边喝,惬意得很;   后排陈默、卢浩等人,每当剧里出现了骑摩托竞速等热血场景,都带头鼓掌叫好,将整个班级的观影热情再次提升一个新高度。   隔壁9班老师都要报警了:平时10班上课,学生吵闹,至少是各吵各的。   怎么一上新班主任的英语课,不光吵,还吵得如此团结?   一集放完,还没下课,高松然趁着同学们热情高涨的机会,将剧中一些生词、口语表达抄在黑板上讲解。   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节课上,副校长来后门视察过。   说来也奇怪,同样是学习,课本上的单词,班上的后进生们怎么都不愿意背。换成剧里的内容,高老师提出一个问题,同学们反倒踊跃发言,生怕老师不点自己名。   快下课了,朱家荣心里却越来越不得劲。   本来,朱家荣今天上午也要去田径场训练。不过,前天晚上训练后,他的膝盖就一直有些不适。经过自我诊断,朱家荣觉得,或许是拉伤了哪块肌肉。   征询了教练的意见,他减少活动,静养一天。不过,教练要求,第四天必须回到训练场。   可是,这都第三天了,酸痛的感觉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前几天只是酸痛疲累,看剧时,随着剧里主角骑着摩托贴地飞驰,朱家荣甚至觉得膝盖擦地的痛楚也传递到了自己身上。   这么疼下去,明天肯定无法按照教练的要求恢复训练。   上完英语课,同学们都乐不可支。同桌陈默又从剧里学来了一句台词,指着离自己最近的朱家荣就模仿了起来。   不过,下一秒,陈默就注意到了朱家荣脸上的忧色:“八戒,怎么了?后悔没看第一集了?”   绝大多数姓朱的孩子,在学生时代都被起过类似的外号。朱家荣早就习惯了,对陈默的调侃不以为意:“我膝盖疼,担心受伤了。”   陈默是个想当体育生而不得的文化生。他知道,跑步这个特长,是成绩不佳的朱家荣唯一的出路。   陈默问:“你昨天不是说有点酸么?今天恶化了?要不要去校医室看看?”   朱家荣感动于同桌的关怀,内心黯然。   校医室看看感冒还可以,半职业运动员的伤病,估计要通过影像学检查才能探个究竟了。去医院的话,明天可能就没法按照教练的要求重回训练场了。   将内心的焦虑和陈默一说,陈默就炸了:“你傻啊,教练让你回去训练,肯定是在你身体健康的前提下呀。怎么,我就不信,要是你真受伤了,他也会逼你跑?”   朱家荣不语。下个月省队选拔赛,按照他那个教练的风格,还真有可能让自己打封闭针强上。   “我再等等吧,晚上要是还疼,就去医院。”   下午物理实验课,同学们离开教室,去往实验楼。下课后,刚准备回班的朱家荣,在实验楼里下楼梯时,受伤的右腿突然使不上力,整个人身体一软,扑在前面的同学身上。   “谁没长眼,敢碰老……咦?朱家荣?你怎么回事?”   不巧,前面的同学就是赵华枫。天降一团重物,赵华枫第一反应还以为自己遇上了流氓,回头刚想劈头盖脸骂后面的人一顿,就看到了一脸痛苦、倒在地上的朱家荣。   他的脸颊肌肉紧绷,额上全是汗,下眼睑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动。   赵华枫声音很大,吸引了前后好几个人的注意。   朱家荣嘴唇颤抖,挤出几个字:“膝盖……我膝盖突然没力气了。下午还要训练……”   围拢过来的同学之中,也有几个体育特长生。朱家荣练长跑,膝盖多重要无需多言,大家都很替他紧张。   赵华枫心里暗道:这么拎不清的吗?   “朱家荣,你脑子进水了吧,都这样了还训个鬼的练?”赵华枫开喷,却也不忘吩咐其他同学,“我去给老道打电话,你们谁力气大的,把他带到医务室躺着先!”   卢浩不说话,眼神示意大高个沈建,一人一边,把朱家荣扛了起来,往医务室走去。   得知事情始末,高松然也赶到了医务室。   见班主任到来,医生表示,朱家荣膝盖里似有积液,但医务室条件简陋,无法给出具体诊断。   “赵华枫,今天下午,你和卢浩维持一下班里的秩序,我陪朱家荣去医院。有事的话,给我打电话。”高松然毫不犹豫下了命令。   赵华枫不解,自己的同僚分明叫王宇呀,虽然他从来不管事。   卢浩其人,比较讲义气,在男生中挺有威信,可高老师居然让这个因为打架被记两次过的男生维持秩序?难不成,他把王宇和卢浩两个名字弄混了?   疑惑归疑惑,赵华枫还是个有大局观的人,也不多问,领着医务室里另外几个同学回班:“沈建、曹毅,老班送朱家荣去医院了,你们别给我借机逃课啊!卢浩,老班吩咐了……”   7班有个篮球特长生,是朱家荣的小学同学,两人关系不错。巧的是,那位同学刚开学也拉伤了小腿。7班班主任给同学家长打了电话,喊家长来接去了医院,但高老师却亲自带自己去医院,还自掏腰包打车,让朱家荣心里有些感动。   调查学生背景时,高松然就了解到,朱家荣是个穷孩子。他的父亲是建筑工人,母亲当保姆,工作地离学校远,也不方便请假早退。   做个检查,又不是立马要推进去手术的,不会那么快需要监护人做什么决定。高松然下午又没有课,就不打扰那对辛苦的中年夫妇了。   反正班主任在学生身上的必要花费,每学期都有一些报销额度。   等待核磁共振结果时,朱家荣唇齿发白,心脏狂跳。   “无论查出来是什么结果,都要接受,现在没有必要多想,给自己平添心理负担。”高松然看出了朱家荣的焦虑,便和他搭话,让他分心,“来,我把英语课本带来了,没事做的话,就背两个单词吧。”   朱家荣有些无语地接过英语书,看到高松然在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解。翻到单词页,读了两个单词,朱家荣依然惴惴不安,根本静不下来。   他咬着牙根,终于还是开口:“高老师,能,能帮我给教练请假嘛?我已经休息两天了,今天再请假,他会骂我的。”   高松然觉得奇怪:学生受伤请假,又不是学生的错,教练怎么骂人呢?不过,朱家荣是个老实孩子,可能性格就比较怕事吧。   朱家荣没有手机,一些重要电话都抄在了纸质通讯录上。高松然接过小本本,护士正巧来传唤,朱家荣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总之,半月板这种软骨结构的损伤,是长期过度磨损导致的。这样的伤病,任何所谓治疗只能暂时止痛,真正恢复还是要靠静养。我可以给你开一个膝部支具,你们练体育的,队里应该也有冰敷袋,躺在床上的时候记得腿抬高……”   “医生,我下个月有省队选拔比赛……”等医生叮嘱完了,朱家荣怯怯道。   医生毫不犹豫地打断,声音中的威严不容置疑:“你的伤势,下个月绝对不能比赛,如果硬撑,威胁的可就不只是你的‘职业生涯’了。”   “啊?”朱家荣懵了。以为就是个拉伤,没想到这么严重?   “现在伤的是软骨,还能养好,要是进一步磨损,导致神经和骨头出了问题,就更严重了!你也不想人生中之后的五六十年,都拄着拐度过吧?”中年女医生叹了口气,开始谆谆教诲,“我公公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年轻时扛水泥、搬砖头,把膝盖和手肘都弄伤了。他们那会儿,秉持着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从来不知道休息。现在天一冷,或者一下雨,浑身关节都痛,家里有我这个骨科医生都没用!孩子,十几岁的年纪,现在静养还有机会恢复,以后还可以正常生活……”   医生的话朱家荣听进去了多少,高松然不知道,但明显看得出,这孩子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第9章   离开医生办公室,坐在走廊上,朱家荣一直低着头,身体一抽一抽的,却斜过脑袋,似乎不想面对高松然。   高松然心里从来没什么“大男人不能哭什么”的刻板印象,毕竟,就像他和秦添所说的,以前每次数学月考,他高松然也都要哭鼻子呢。   高松然也不催他,师生两人就这样静静坐在嘈杂的候诊室。   终于,朱家荣稍稍平复了情绪,开口了:“老师,省队选拔赛我想参加,可医生说的什么接下来几十年都要拄拐、都会腿疼,也好可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高松然拍拍他的后背:“我先跟你的教练打电话请假吧。至少这两天先好好休息,不管是膝盖,还是你的情绪。”   朱家荣点点头。   焦急地拨通了教练沈刚的电话,短促的嘟嘟声响起之时,高松然还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医院里和沈教练吵起来。   “喂?”接电话的人似乎处在一个空旷的操场,背景中有人大叫,也有哨声。   高松然自报家门后,将朱家荣的伤情告知了沈教练。   “半月板损伤?难怪前两天都没来。”沈刚的声音却完全听不出担心,“没事,今晚就别来训练了,明天让他到我这里,我带他去二院。”   “二院?”高松然不解。   “打封闭呀,可以止痛的。我在二院有熟人,去了不用排队就能打。”似是听见对面的高松然有些犹疑,沈刚解释道,“没事的,运动员受伤常有的事,打封闭可以止痛,不痛了就能继续训练了。我记得,朱家荣同学今年就打过两次封闭,放心,效果很好的。打完之后就不用担心了,过两天可以继续训练,准备下个月初的省队选拔赛。”   高松然并不知道“打封闭”是什么意思,只记得刚才那个女医生的话。   任何治疗只是止痛,继续剧烈运动,只可能让受伤的部位磨损更加严重,乃至影响到正常生活。   相反,因为止了痛,朱家荣很有可能感受不到更多的伤害,会让他的膝关节变得更加脆弱。   “沈教练,医生说了,他需要静养,需要多请几天假休息和治疗,绝不能立刻回去训……”   “我是教练还是你是教练啊?”沈刚不耐烦地打断,“朱家荣有进入省队的实力,这次比赛,对他的未来至关重要。你们三中,乃至班主任你,班上培养出一个进入省队的特长生,难道不也脸上有光?”   就算这次进入省队,朱家荣也会因为严重伤病,无法在长跑项目上更进一步,还要冒着拄拐六十年的风险。   沈刚那么坚持,还说什么“脸上有光”,尝试把三中和高松然都拉进自己的共同体,无非是因为手下学生进了省队,他这个当教练的有丰厚的奖金。   至于进了省队之后的培养,是省队教练的责任,就和他沈刚无关了。   想明白这一点,高松然坚定道:“这不仅仅关乎所谓脸面,更关乎学生未来的职业生涯,乃至身体健康。不能因为追求成绩,摧毁一个学生的未来……”   “停停停!你们老师说话都一套一套的,我个大老粗,说不过你!随便,这两天朱家荣就不用来了,下个礼拜要是他改了主意,再来找我!别说了,我这儿还有别的学生,忙呢!”   沈刚不给高松然继续劝说的机会,挂了电话。   高松然一腔怒火无从发泄:为了利益,罔顾学生的前途和健康,这种教练盘踞青少年体育训练行业,贻害无穷啊!   看到一旁失落的朱家荣,他压下怒火,刚想说些什么,看到之前的女医生从诊室出来,准备午休。   高松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拦下了医生,问道:“陈医生,给运动员打封闭针会有副作用吗?他的教练说,今年已经打过两次封闭针了,效果很好。孩子下个月有个省队选拔……”   女医生对这对师生印象还挺深刻,瞥了一眼坐在候诊区黯然的朱家荣。今天不忙,她便耐下心来解释:“封闭针?封闭针的原理是用激素消炎止痛,但也只能止痛,无法根治。你可能在宣传里听过,某某奥运冠军赛前打封闭上阵,某某英超球星打封闭上场的故事吧?”   听到这儿,朱家荣眼前一亮。   女医生接下来的言语,却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英超球星挣多少钱?奥运冠军配备的又是什么配套医疗团队,什么样的顶级理疗设施?就算冒险上阵有了后果,他们也能依靠优良的医疗条件,将后果降到最小。不是我看不起你,拿一生的健康去搏一个省队资格,真的不值得。等等,你刚才说,今年已经打过两次封闭针了?”   朱家荣老实地点点头。   医生继续说:“你知道生物为什么能进化出疼痛吗?你去摸火,烧疼了,以后就知道不该碰火了,也就避免受到更严重的伤害。现在,你靠打针掩盖疼痛,本来就有伤的膝盖,万一在坚持训练中受到了更严重的伤害,被封闭针麻痹了之后,都感受不出来!”   高松然和朱家荣都听得胆战心惊。   “我以前也有个病人,还是职业运动员,韧带撕裂,为了比赛打封闭忍着。比赛结束,不怎么疼,拍片子一看,韧带直接断了!断裂和撕裂,一字之差,恢复难度可天差地别!从可以慢慢恢复的损伤,变成不可逆的伤害!再说了,封闭针怎么都是激素,虽然副作用不大,但也会对肠胃、肝肾功能有影响。同一部位一年注射三次也是我们通常考虑的极限了。从一个医者角度,从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母亲角度,我都不建议你去打。”   朱家荣已经手足无措了,高松然则对女医生连连致谢。   良久,朱家荣问道:“老师,我该去打针,坚持参赛吗?”   “想一下,你学体育的目的是什么,要付出的代价是否值当。”作为一个班主任,高松然对这件事有自己的想法,却还是坚持将最终选择权交给学生。   其实,朱家荣内心已经偏向于不听教练摆布了。   他当体育特长生,只是因为文化课成绩一般,可以加分上大学而已。   那些真正有天赋、能出头的的好苗子,早就进专门的体校集训了。   上大学也是为了找一个体面的工作,不再像父母这样卖苦力气。要是年纪轻轻就一身伤病,体面的工作又有什么用?   的确没有必要为一个省队选拔,透支自己未来几十年的健康。   朱家荣心里做了决定,高松然立即收到了来自系统的消息: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朱家荣]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60点】   看起来,这个系统并不会一直给自己任务,而是自己需要主动走近学生心里,以此获得春雨点。   坐在回学校的车里,朱家荣还是很低落。那个沈教练不是好相与的,只要告诉他,自己想要退出这次的选拔赛了,沈教练铁定大发雷霆,甚至会在以后的训练中给自己穿小鞋。   高松然看到他的样子,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春雨点又可以揭示一个学生的天赋了。此时如果能协助他找到人生的新目标,对朱家荣而言,岂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扣除高达100点春雨点,高松然在朱家荣头上看到了两个字。   然后,整个人呆了。   朱家荣注意到身边高老师呆愣的样子:“高老师,我头上有树叶吗?还是……鸟粪?”   高松然看着朱家荣头顶的眼神,充满了迷茫。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那个,朱家荣同学,你信占卜算命吗?”   朱家荣满脸不解,同时不算聪明的大脑高速运转,揣摩着高老师的意思。   想了想,他说:“我没试过,不过高老师这么说了,下次我找个摊子试试。哎,或者说,高老师你认识哪个高人?”   快速思索一番,高松然到底还是没把那两个字直接告诉朱家荣。   或许系统还有别的意思?   看到“摸骨”这个词,第一反应就是摸骨算命?不,自己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的老师,怎么能指导学生追求迷信呢?   或许自己应该引导朱家荣去种蘑菇,体育特长生终成一代农学大家?   这系统就不能把话说明白么!对三个学生开了“天眼”,除了赵华枫那个过于直白以至于无法给出进一步指导的“喷子”之外,秦添“砝码”和朱家荣“摸骨”的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转念,高松然又想到,自己想不明白这些词语背后的意义,但也许“摸骨”这个词对于朱家荣而言,却有着特殊的意义,一看就明白?   “啊,没什么,刚才在街上看到一个摆摊算卦的,随便问问。那人也没穿什么奇装异服,只是摆了个摊子,上面写了‘摸骨’两个字。”   “哦。”让高松然有些失望的是,这个词显然没给朱家荣带来太深刻的印象。   朱家荣只当高老师担心自己心情低落,想方设法给自己分心,连车外的算命老头都不放过,心中不禁又增添了一分感动。   倒是前排的出租车司机,听见了这对师生的对话,却又听得不太清晰,插话道:“哎,你们说到了摸骨?真巧了,前些日子去医院康复科找了个大夫看病。他看了我的片子之后,也没给我开止痛药这种治标不治本的玩意。他沿着脊柱摸了摸我的骨头,然后只听‘咔嚓’一声响,给我背上一摁。你猜怎么着,嘿,好了!” 第10章   “我们这行业,成天坐着不动,腰疼都成职业病了!把那小医生给我几个同事推荐了,他们也都抽时间去看了,结果,一个个回来都说好!”   十个出租车司机里有十一个都是社牛。他把一件小事说得绘声绘色,给朱家荣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用了西医的拍片诊断,再结合咱老祖宗传下来的摸骨正脊之术,你别说,这疗效真好!听你们说话,是三中的老师和学生吧?哎呀,你们也是久坐久站的,千万记得多多活动筋骨!对了,要是不舒服了,给你们推荐人民医院康复科的梁大夫啊!人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还戴副眼镜,文绉绉的样子,力气却不小……”   像是水中垂死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朱家荣已经饶有兴致地和司机大哥搭起了话:“叔叔,我是体育生,刚查出来膝盖软骨劳损。这种伤病,你说的梁大夫也能看吗?”   司机摆摆手:“这个我不懂,你都在这家医院拍了片子了,干脆拿去人民医院康复科给大夫看看呗!见了梁大夫,就跟人家说是开车的老李介绍来的,说不定还能给你打折呢。还有,我老婆抱孩子抱久了,也总抱怨手腕疼,前几天给小梁大夫一看……”   虽然怀疑这司机有给人打广告吃回扣之嫌,但望着听得入神的朱家荣,高松然豁然开朗:摸骨不光指算命,也可以是摸骨正脊呀!   小朱同学上课老走神,听司机说这摸骨正脊的故事时,却像吃了十个兴趣宝盒一样专注。也许,他的天赋并非是体育,而是依靠摸骨正脊术治疗伤病?   就是不知道,朱家荣这考本科都费劲的文化课成绩,能不能搭上中医药大学的边呢……   高松然沉浸在思考中,朱家荣和司机依然聊得火热。   车到了学校门口,朱家荣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已,在通讯录小本本上写下了“人民医院康复科-梁医生-开车老李”几个字。   见一米九的朱家荣倚靠在比他矮小不少的年轻老师身上,单脚蹦跶,学校保安热心询问,要不要搭把手。   看了看时间,高松然摆摆手。   下课铃一响,高松然就给赵华枫发了条短信:“班长,叫两个力气大的男生来校门口,帮忙把朱家荣抬回班上休息。”   “好。”消息发过去不到三秒,赵华枫就简洁明快地回复。   高松然内心窃笑:就知道你又在玩手机。   两分钟后,卢浩和沈建俩高个子大步奔来,将朱家荣从高老师肩上“接”了过去。赵华枫跟在两人身后,像是来监工的。   “朱家荣刚摔倒的时候,他还在说什么今晚的训练,我一度怀疑他伤的不是腿,是脑子!”跟在三个大高个身后,赵华枫问道,“说起来,他没事吧?”   明白班长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善良孩子,表面骂朱家荣脑子不好,内心很关心他的健康,高松然笑着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这几天都不能继续训练了,得静养一阵子。对了,一个下午,班上纪律怎么样?有什么特殊事情吗?”   赵华枫微眯起双眼。今天下午,高老师不在学校的三节课,班里还发生了挺多事的,先从哪件说起呢?   黄莹莹又翘课了,还拉上顾青丽,两个姑娘一起溜出校门去玩了;   曹毅上课打游戏,被地理老师罚了站;   化学课代表刘二明帮化学老师整理试验报告,把老师放在实验桌上的一小块金属钠偷带回教室,差点把盥洗室水池给炸了;   美术课,自由创作时间,胡小舞跟丁悦议论老师的妆容和发型。站着听了十分钟,在胡小舞提出“美术老师烫个爆炸头肯定很酷”的爆炸观点后,温柔亲切又可爱的美术老师终于忍无可忍地制止了她;   ……   到底还是不愿出卖班上的兄弟姐妹,赵华枫想了想,挑了另一件事:“高二有个姓戴的学长,一开学就开始追求潘梦影。上一节课间,他来我们班门口,在走廊上摆了一排玫瑰,求潘梦影接受他。潘梦影根本不喜欢他,已经拒绝好几次了,可这个学长一直纠缠。我看潘梦影挺烦他的,就叫班上几个男生把他赶走。那人起初还不愿意走,眼看卢浩都快打人了,他的班主任才过来把他领走。”   潘梦影是班里一个体育特长生,练体操的。   可惜,她的体操生涯已经岌岌可危。初三下半学期,15岁的潘梦影忽然开始窜个子,半年就长了15厘米。   鹅毛国名将“冰美人”霍尔金娜1米65,已经是体操运动员中罕见的高个子了。1米68对于普通女孩来说,是很理想的身高,但对于练体操的潘梦影而言,不啻于一场噩梦。   体操运动员需要频繁做出各种翻滚和旋转动作,如果身高太高、手脚过于修长,旋转时就需要耗费格外多的力气。何况,随着身高变化,习惯了一年多的平衡和发力方式,也需要重新调整。   “我教了二十年体操,都没带过超过一米六的孩子啊!”教练这么说,也是委婉劝退了。   幸亏在窜个子早期,她就通过了特长生考试,得到了三中的降分录取资格。   所以,尽管潘梦影以体操特长生身份进入了三中,她却在考虑学跳舞,转艺术特长。   潘梦影五官端正,身材修长又苗条,有追求者并不奇怪。   按照高松然的观念,少男少女对青涩感情的憧憬美好又难忘。如果班里有同学早恋,只要别太高调,只要行为不越界,高松然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个戴学长的行为,在高松然看来,就逾矩了。   首先,他的追求对象潘梦影不喜欢他,都拒绝好几次了,还不知好歹死缠烂打,显然会对潘梦影带来许多困扰。   其次,公然跑到学妹班上送花,让围观者知道自己在追求潘梦影,试图迫使她压力之下同意自己的要求,是一种道德绑架的行为。   “这个高二的,以前就来过我们班吗?黄老师是怎么处理的?”   赵华枫尴尬一笑:“来过好几次了。以前,呃,只要卢浩在班上,我都是喊他把人打走的。”   前面的卢浩扛着朱家荣,居然还有力气转过头来,嬉笑着伸手比了个“耶”。   ……好像还挺骄傲?   赵华枫继续说:“有一次,他又来我们班了,正好是老黄的课。老黄把他骂了一顿,还找他的班主任严肃说明了情况。之后一个星期,他都没来过了,直到你当我们班主任的前一天,他又来了一次,卢浩正好不在班上。不过这次有我,他是被我骂走的!呵呵,那人大概没想过,我那么会骂吧,整个人都呆了呢!”   ……你也很骄傲的样子?   连他自己的班主任都找过他了,还死性不改,真是难缠啊!   “你把他的名字和班级告诉我,我再去找他班主任谈谈。让潘梦影放学后来我办公室,我也和她聊聊。放心,不是她的错。”高松然说。   放学后,潘梦影来到高松然办公室。   刚进办公室,潘梦影就委屈地解释起来:“高老师,我真的已经拒绝戴博超好几次了,我发誓没给他一丁点有可能当他女朋友的幻想。”   高松然安慰她:“不是你的错。我会和他的班主任好好说说,有必要的话,联系他的家长。对了,你放学一般怎么回家?有人接送吗?”   同为体育特长生,潘梦影却和朱家荣不一样。她是个城里小康家庭独生女,从小吃苦练体育也只是因缘巧合,被教练发掘了。   “我骑车回家。之前是和4班的焦文慧同路回去,她是我初中同学,住一个小区。不过,她觉得在家学习不够专注,开始上晚自习了。所以,我现在只能一个人回去了。”潘梦影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其实,昨天下午在车棚,戴博超就在那儿等我了……”   高松然紧张起来。   “他又上来跟我搭话了,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我都快哭着求他离我远点了!在车棚里,他有个同学跟他打招呼,我才趁机溜了。可他今天居然又来班上找我。我真的,每次都在拒绝他了!”   分明是死缠烂打的受害者,却说两句就要自证一番,好像不撇清关系就理亏一样。看着越说越激动,都快语无伦次的潘梦影,高松然都替她心疼——受害者,为什么必须完美呢?   高松然站起来,给潘梦影倒了一杯水,继续宽慰:“我没有怪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被偏执的人缠上,不是你的错,就算不是你,他也可能去祸祸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子。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寻找两件事的解决办法。”   “两件事?”用高松然递过来的水润润唇,潘梦影抬起头。   “第一,保证你上学、放学路上的安全。第二,想办法摆脱他。”   是哦,安全第一。   “你现在放学都是一个人回家,你担心他跟踪你,对吗?”看到潘梦影点头,高松然继续说,“要不,把事情跟父母说一下吧,如果他们下班太晚,你可以在学校上一节晚自习,等他们下班来接你。”   潘梦影的眼神却比之前更紧张了,好像接下来她要说的,比那个纠缠她的学长还要可怕。   “不行不行,要是给我爸知道了,他会把我骂死的!” 第11章   高松然一头雾水。女儿被人跟踪,潘梦影父亲还要骂她?   看出班主任老师的疑惑,潘梦影解释道:“我爸妈对我特别严格。初二的时候,有个男生喜欢我,在我书包里夹了一张字条。那是我第一次被人表白,不知道怎么办,把纸条拿出来给家人看,我爸就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体育不好好练,学习也不好好学。当晚,我妈就带我去理发店,把马尾辫剪成了短发。所以,要是我家长知道了戴博超的事情,肯定会先怪我!怎么怪就不知道了,无非不好好学习,就知道勾引男生什么的,怎么难听怎么来。”   这都什么事啊!给女儿立个规矩,告诉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行了,反而还惩罚孩子?   10班的确有几个注重打扮,甚至违反校规染发化妆的女生,但潘梦影并不在其列。   “上次,戴博超来我们班找我,第二天,我还特意把粉红色的发夹丢了,换成了黑色的。高老师,我觉得我已经够低调了,还能怎么办呀……”   没说几句,又开始反思。如此氛围下成长起来的孩子,干什么都如履薄冰,这是打压式教育在他们性格中留下的明显伤疤。   高松然认真地望着潘梦影的眼睛,放慢语速:“潘梦影,记住这三个字:你没错。”   “我。没。错。”潘梦影小心翼翼地重复,“我没错。”   “不管你父母怎么想,我希望让你知道,遇到让你不知所措的事情寻求长辈的帮助,并没有错。比如今天,你来跟我说了这么多,我就很感谢你。”   “感谢我?”轮到潘梦影摸不着头脑了。   “感谢你信任我这个菜鸟班主任,遇到事情愿意找我倾诉、商量。”高松然说得很认真,“如果你担心父母不由分说骂你,没关系,那就先别和他们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拿出花名册,高松然标出了所有骑车通勤的同学。考虑到潘梦影家长对孩子天然不信任,高松然排除了所有男生。   “对哦,温云茵。”高松然指向其中一个名字,“我记得她家住在东辉路附近,离你的小区不远,要不你问问她,以后放学结伴同路骑车回家?”   其实班里还有个叫王笛的女生,家也离潘梦影家小区不远。不过,王笛是个个性叛逆的艺术生,身上还有一块小纹身。   高松然对这姑娘没什么偏见,可考虑到潘梦影的家庭氛围,要是给她父母看到潘梦影和王笛一起玩,还不得炸了?   虽然温云茵上课爱看小说,好歹也顶着个语文课代表的名头。   见潘梦影对和温云茵同路没什么意见,第一个问题算是解决了。   “第二个问题,我明天找戴博超的班主任老师再谈谈。我知道,之前老黄和他班主任说过,不过之后他又纠缠你那么多次,戴博超的班主任不一定知道。我再去和他强调一下,实在不行,让他联系戴博超的父母,让他们管好自家孩子。这样,今天时候不早了,温云茵可能已经回家了,我陪你去车棚吧。”   潘梦影点点头,紧缩的眉头慢慢展开。和高老师的谈心,帮她消减了少许压力,也让她摆脱了一些毫无必要的自责。   关于如何摆脱戴博超的问题,高松然并不想太快给出答案。他还没有接触过戴博超,如果陪潘梦影去车棚的路上,能碰见这个恼人的跟踪者,高松然还打算观察一下。   从赵华枫和潘梦影两人的描述中,高松然感觉,高二(3)班的戴博超是个偏执的人。公开表白,说明此人表演欲很强,不一定多么喜欢潘梦影,否则也不会不顾潘梦影多次拒绝,依然坚持来班上找她,给她难堪。   这种人最爱的只有自己,只想在广大吃瓜群众面前展现自己的所谓情深不移,满足他的表演欲。   而且,高松然注意到,戴博超此人胆子也不大。以前潘梦影和同学一起回家、或是有自己同学打招呼,戴博超也不会继续跟踪。   果然,来到自行车棚,潘梦影就小声对高松然说:“高老师,右边那个站在一辆红车旁边的就是戴博超。”   高松然朝潘梦影所说的方向望过去,一个身材中等、头戴鸭舌帽的男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潘梦影所在的方向。   说不上帅气,也不是那种长相丑陋的注孤生形象,就是个普通人,不知行为举止为何会如此令人生厌。   看到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戴博超眼神中露出一丝惊异。作为青年教师,高松然并没有刻意打扮老成,教职工卡也特地揣在口袋里,没有公开佩戴,看起来也是学生模样。   不过,正如高松然猜测的那样,戴博超是个胆小鬼,分明在脑子里出现了千万种对潘梦影身边男子身份的猜测,却不敢上前询问。   护送潘梦影离开后,高松然收到一条系统通知: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潘梦影]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60点】   见神秘男子没有陪同潘梦影一起离开,戴博超犹豫一下,推着自己的车准备跟上潘梦影。   “同学,停下。”高松然拦下戴博超。   见潘梦影身边那个看起来就讨厌的男子竟然主动找到自己,戴博超将鸭舌帽向旁边一转,摆起一张臭脸道:“呵,我没找你麻烦,你还来找我了?说起来,我追潘梦影追得这么辛苦,送花她也不收,结果被你摘了果实?等等,你校服都没穿,我去举报你!你叫什么?几班的?”   高松然面无表情:“我叫高松然,高一10班的,班主任。”   ……   就怕场面突然安静。   戴博超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哦”一声,便想转身离开。   “同学,别走啊,我们聊聊。”高松然快步向前,拦在戴博超身前。   戴博超脸色煞白,愈发坐实了他在高松然眼中外强中干的胆小鬼形象。   “我听说,你总是纠缠我们班的潘梦影同学,你这样的行为让她很困扰啊。”高松然开门见山。   戴博超低下头:“老师,我知道早恋是不对的……”   “不是,别打岔呀同学,早恋归早恋,双方情投意合才叫早恋,你这单纯是纠缠,别美化自己的行为了。”对自己班同学,高松然极尽耐心,但面对戴博超这样的,他直接板起脸来教训。   戴博超有些傻眼。自己的行为,本班班主任也知道,但听说对方女生对戴博超一点兴趣都没有之后,便不再理会,只假模假式地教育戴博超,“别早恋”。   在那个老师眼里,只要自己班学生别搞出人命来就行了。至于一个高一学妹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他一个高二班主任懒得求。   于是,戴博超也在自己内心不断强化“早恋”这个概念。   直到今天,这个年轻到他曾误以为是自己情敌的老师,将他不断固化的幻想的泡泡戳破。   “不知道你是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文章看多了还是怎么,我想告诉你,你的行为不可能博得潘梦影的一丁点好感。你说你喜欢潘梦影,就不顾她的反感,反复纠缠。那我还喜欢钱呢,难不成我每天去纠缠运钞车,押送员就把钱给我了?不会,他们只会反复警告我不要靠近,就像潘梦影现在告诉你的这样。要是我冥顽不灵,继续纠缠,会怎么样?”   戴博超没料到高松然会突然提问,只愣在当场。   “押送员不会因为我缠着他们就怜悯我。他们唯一可以给我的,是枪子儿。”高松然说着,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小声说,“10班有背景的家庭不少,你要再纠缠潘梦影,想想后果。”   确认这番话除了戴博超外没人能听见,高松然其实也是在狐假虎威。   面前的男孩的确如他所想,是个表演欲极强的胆小鬼而已,吓唬一下,就能起到不小的效果。若他是那种油盐不进的家伙,高松然恐怕还要多费一番脑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潘梦影果然再没有见到过那个吓人的跟踪者。她以为,是高松然那天在车棚的谈话起了效果。   却不知,高松然此后又找到戴博超的班主任,与之反复陈述事件严重性,前前后后又付出了许多精力,这才让戴博超终于放弃了对潘梦影名为追求、实为骚扰的纠缠。   得到来自潘梦影信任度提升的60点春雨点,高松然并没有急着用来开“天眼”。   阶段考试在即,10班的英语课程进度依然慢于别班,其它课程进度也全面落后,是时候抓一抓成绩了。   打开桃李商城,高松然第一眼就看中了一件物品。   【过目不忘光环(初级):放在教室里,对距离最近的16名同学生效。这些同学看过课本上的知识点后,有40%几率立刻记住知识点,在需要背诵的学科学习中更为得心应手。放在宿主担任班主任的教室地面后生效,有效期三天。有效期过后,学生已经记住的知识点不会忘记。】   【时效到期后,宿主可使用100软妹币,将道具将变成普通雕塑。】   价格80点,自己负担得起。   只不过,兑换成功后,高松然有些犯难:这玩意,该怎么堂而皇之放进班里,又不吸引同学们和其他学科老师太多关注呢? 第12章   过目不忘光环的实体是一件雕塑。材质青铜,外形像一本打开的书,上面用阳文雕刻着荀子的名句“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这雕塑个头不小,放在教室里铁定会惹人注意,没法藏着掖着。   于是,第二天早读,高松然大方告诉班上所有人,他有个艺术家远房亲戚,听说高松然当老师后,给他送了一件作品。高松然今天就要把东西放在教室里,希望给同学们带来一些好运。   大多数同学好奇地看了一眼,便不再留意,毕竟只是件普通的青铜雕塑而已。   “第一天,我会把雕塑放在教室后排,由陈默同学保管;第二天放在教室中央,拜托靳文蕾同学看管;第三天放前排,杨陶璐,你能帮忙吗?”   被班主任拜托了无足轻重的差使,其他两人点头,陈默却没有像别的学生一样诚惶诚恐地应下。相反,他在后排笑起来:“高老道,此等贵重法器,弟子不敢接手,还请长老另择人选。”   引发四周一片哄笑。   每个班里都有一两个这样的逗逼,10班特别多。高松然也没见外,转向陈默的同桌:“朱家荣,第三天就放你那儿吧。行,我要说的就这事。好了,第一节语文课,温云茵,你带同学们读一下今天要学的课文吧。”   语文课代表温云茵上台了,朱家荣也没多言语。前一天自掏腰包送自己去医院检查,对他这个穷人家的孩子来说,是莫大的恩情了。   他只默默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高老师这人,怎么感觉有点迷信啊。一会儿注意到车窗外的算命摊子,一会儿又带来一个什么好运雕塑?”   雕塑入班第一天,除了上午一节数学和下午的美术课,全是文科课程。   刚从医院直接赶来的徐扬帆老师,还顶着两个黑眼圈。前一晚,徐老先生出现了肠易激反应,上吐下泻,折腾得徐老师一晚没好好睡个整觉。   今天又要在闹心的10班讲授有些拗口的《诗经?氓》,徐老师都担心,自己会不会猝死讲台。   “同学们早上好,《诗经》收集了超过三百首先秦时期的诗歌……”徐老师按照教纲,硬撑着把课文背景讲完,又把诗文中的生词过了一遍。   她的疲乏无可避免影响到了学生。早晨第一节课,就有人打起了瞌睡。   “田潼曦,来,帮我们把课文念一遍。”徐老师走到教室中间,用指关节敲了敲第四排的一张课桌。   坐在这个位置的女生田潼曦,是10班小有名气的“瞌睡大王”。   下课时,周围人哄闹成一团,她能睡着;物理课上,林老师说话震耳欲聋,以至于被隔壁班老师投诉,偏她能睡得哈喇子直流。   坐着睡、趴桌上睡都是雕虫小技,田潼曦有一次因为上课睡觉,被历史老师罚了站。   结果,她就站着睡着了,直到在课间才被同桌唤醒。   语文课过半,田潼曦在即将进入深度睡眠状态时被唤醒,脑袋昏沉,捧着课本站了起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田潼曦的声音毫无活力。   随着她念到第二段“乘彼垝垣”,徐老师暗暗吃惊:在实验班随机点人读这篇,第一遍都是嗑嗑巴巴的,而这个一看就没睡醒的田潼曦,也不像是个课前会预习的主啊?   不止徐老师,连睡眼惺忪的田潼曦自己都惊了:这篇诗歌她只在今天早读时,昏昏沉沉地读了三遍、看了两眼生词表而已,此前连语文书这一页都没翻开过,里面这么多生僻字,自己是怎么熟练地诵读下来的?   等田潼曦读完整首诗,徐老师平复了心情,表扬道:“看看田潼曦同学,平日里上课睡觉,真要认真起来了,还是会好好预习的。你们都要向她学习。”   顾凯兴在后排捣乱:“学她上课睡觉吗?”   全班大笑。   “顾凯兴!”徐老师生气,好不容易在10班找到一个正面典型来表扬,顾凯兴这么一闹,气氛全毁了。   “你给我站黑板上去,听写我刚才讲过的生词!其他同学,自己在练习本上听写。”   “老师,黑板是垂直的,我脚底没有吸盘,站不上去。”顾凯兴继续胡闹。   不过这次,见徐老师动了怒,其他同学到底还是给这个临时班主任面子的,也不太敢放肆,只有几个人附和笑出了声。   “qian,匪我qian期的qian。”等班级再次安静下来,顾凯兴站到了黑板旁,徐老师报出了第一个生词。   顾凯兴早就做好了交白卷的准备,可徐老师的声音响起,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个词自己知道,就尝试在黑板上写起来。   低头看其他学生默写情况的徐老师,压根没指望顾凯兴这个活闹鬼写得出来。所以,抬头看到黑板上一个狗爬样的“愆”字时,她的瞌睡虫被驱散了不少。   顾凯兴会写?一定是趁我没注意,前排哪个捣蛋鬼偷偷给他看书的吧?   徐老师想着,报出了第二个生词:“乘彼gui yuan里的gui和yuan这两个字。”   嘴动着,徐老师的目光牢牢聚焦在台上的顾凯兴身上,顺便看谁偷偷帮他作弊。   顾凯兴挠头,第一个gui字他不知道,就随便写了个“鬼”字,引发了几声哄笑。   第二个yuan字,顾凯兴脑海中那种奇怪的“这字我好像会写”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徐老师清晰明了地见证,顾凯兴全程背对同学,写下了一个“鬼”一个“垣”。   徐老师心中又惊又喜,面上却不显,依然镇定自若地继续报生词。   一串生词报完,顾凯兴的正确率几乎过半!   就连顾凯兴本人,盯着黑板上自己写的一排生词,都觉得不可思议。老天鹅啊,我是怎么记住这么多奇形怪状的字的?   徐老师见状,此前因为顾凯兴捣蛋破坏课堂纪律而生的气也消下去了不少。   “顾凯兴这次不错,就算错了一些,也能看到不少进步,至少认真听进去了一些内容。”徐老师还算奖惩分明,忽然又冒出来一句,“看来小高老师有点手段的啊,这才几天,10班就开始变样了。”   走下讲台的顾凯兴,用几乎没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嘟囔:“我怎么觉得徐老师有点酸呢……”   谁也不会把雕塑当回事。   直到下午,从同学到老师才终于发现事情不大对劲。   上课惯常打游戏的曹毅,只是前排同学背诵时打开思政课本瞄了一眼,就在抽查背诵时游刃有余;   前两节历史课都跟着黄莹莹偷跑出去玩的顾青丽,只在随堂检测前随手翻了一下书,居然也能把上两节课的知识点记了个大概,随堂检测没有交白卷,反而得了二十几分。   当然,这些同学都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差生”,副科老师连他们的名字都不一定记得住。多蒙对或者少蒙对几道题,老师根本看不出太大区别。   只有切身体会到记忆力增强效果的几个学生暗自惊讶。   放学后,顾凯兴对同桌林鹰吹牛:“也许我真就是一个天才,连王宇都背到头疼的古文,我看两眼就会了!”   林鹰惯知同桌是个逗逼:“你就接着吹吧!你偷偷在家看书,就为了今天能在徐老师面前抖那个‘站黑板’的包袱罢了!你以为我猜不出来吗?”   顾凯兴反驳:“真没有。我顾凯兴像回家会预习的人吗?我今天就是状态特别好,稍微看了几眼,生词就好像被针筒打进我脑袋一样。不信的话,你随便挑一篇谁都没看过的课文,我再试一次。”   林鹰随便翻开语文书靠后的一页。好家伙,《逍遥游》啊,出了名的拗口,而且虚词巨多!   顾凯兴看着这一篇文章,也有些为难,但想起刚在同桌面前夸下的海口,十几岁少年不服输的性格占了上风。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吹之,哦不,生物相以之,不对,生物之以息……”顾凯兴捧着书本念得嗑巴。   林鹰乐不可支: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天才?   可第二遍念下来,顾凯兴语速明显快了不少。有些句子不用看书,就好像印在脑海中了,读起来也顺顺当当。   林鹰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默默张大了嘴。   坐在这两人斜前方的田潼曦,脸上依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耳里却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没对任何人明说,却和顾凯兴有一样的疑惑。今天自己是怎么了?没看两眼的课文,一下子就记住了,虽然并非完美无瑕,却远超自己平时的水平。   顾凯兴也一样?   第三遍,顾凯兴已经能脱稿背诵《逍遥游》中的个别句子了,不光那些名句,连“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这种大半虚词的句子,顾凯兴都背了下来。   林鹰跟着看了三遍,没有读,却也发现自己能把课文用眼神顺下来了。   趴在桌上装睡的田潼曦,听顾凯兴把课文连读带背顺了三遍,一边还在回想着自己在语文课上高于平均水准的表现,她一边不知不觉跟着顾凯兴背书的节奏,将《逍遥游》中的只言片语背诵了出来。   顾凯兴受到雕塑的影响,记住了40%的内容,田潼曦又从顾凯兴念出的不知对错的段落中记住了一部分。   不多,但足以让看似迷糊,实则清醒的田潼曦开始思考。自己、顾凯兴、逃了两节历史课的顾青丽,到底怎么了?   收拾完包,田潼曦装作不经意,朝还在背书的顾凯兴方向瞥了一眼,余光扫过朱家荣的座位,双眼一亮。   “这个装置,有魔力吧?哦,丁悦啊。看来明天得问问她了!” 第13章   自从早读课前被高松然拜托了差使,朱家荣便把雕塑塞进了桌肚深处。他不是迷信的孩子,没把一座并不怎么精致的雕塑当回事。   沈潼曦看到的,也并不是朱家荣藏得谁都看不见的雕塑,而是班里同学为了帮助受了伤的朱家荣早日恢复,自发组装的特殊座椅。   朱家荣坐最后一排,空间较大,在数学课代表丁悦的主持下,家里经营户外用品商店的冯仁杰弄来了一张躺椅,丁悦又从自家开的工厂里弄来几条钢材,在躺椅上捣鼓了几下,就把躺椅改装成了可调节角度、带桌板、附脚踏板的特殊座椅,朱家荣可以半躺着听课、写字,十分惬意。   陈默几个同学早想好了,等朱家荣一旦伤好,就把躺椅借过来自己用。   也有同学伺机揣测起了丁悦和朱家荣的关系,比如高诗静。听起来像个文艺典雅的姑娘,但她却完全是“人如其名”一词的反例。   因为爱传八卦到了惹人厌的地步,高诗静的外号“搞事精”,早就享誉她的初中。   升入高中后第一个星期,还没认清所有同学的脸呢,高诗静率先扒出的居然是任课教师的八卦:10班教地理的王雨姗老师,和教物理的大嗓门林鹏老师是夫妻!   第二个星期,高诗静又发现,班里的历史课代表范高谦和宣传委员郑子叶互动暧昧!   开学后,市教育局派来视查的小组里那个年轻的会议记录员,是(前)班主任黄巍老师的女儿!   ……   高松然带班一星期,高诗静一直没扒到新班主任的个人信息,丁悦主动为朱家荣制作躺椅这件事,无疑为苦恼中的高诗静打了一针强心剂。   “朱家荣来自郊区的崇家村中学,家庭条件很差,除了个子高,长相、成绩也没什么出挑的地方。”高诗静在家,把自己关在房里,装出认真写作业的样子,实际上却在笔记本上列举八卦细节——没错,她有个专门的本子用来记录自己的观察和心得体会。   “而丁悦就不一样了,她家里开工厂的,好像还有个哥哥。她怎么会看上条件如此悬殊的朱家荣?”高诗静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丁悦知道自己在被高诗静这样编排,怕是要生气了。天可怜见,除了收作业时和后排的大个子有过几句话的交流,她和朱家荣完全没有交集。   相反,丁悦主动为朱家荣打造特制躺椅,只是因为她被班主任高松然坑了。   高松然买下过目不忘光环后,系统其实还给了他一条提示:   【恭喜宿主首次从桃李商城购买实体类商品,额外奖励有关学生天赋的提示一条!】   【随机抽取学生姓名中……[丁悦]】   【请让学生[丁悦]在一天时间内成功制作或改良一件可用于服务班级同学的物品,宿主获得有关学生[丁悦]天赋的下一条提示。】   【注意,这不是系统任务,是奖励的前提,因此失败无惩罚。】   让数学课代表去搞手工?还要一天就造出一件能造福班级同学的物品?   据高松然从其他老师那里收集来的信息,丁悦这个孩子成绩不差,尤其在理科方面较为拔尖,这才被选为数学课代表。她在学习方面非常要强,考试中遇到模棱两可的答案,她也一定要和老师争个面红耳赤,好像不把扣掉的分数要回来就誓不罢休。   或许能利用丁悦的较真,使用激将法达成目的?反正最终目的也是为了揭示丁悦的天赋,更好地指导她发展,也不算利用学生做事嘛。   丁悦住校,所以高松然不用担心与潘梦影谈心后时间太晚,导致错过回家的丁悦。   高松然回到教室时,晚自习还没开始,有同学正在利用教室后排的空间打球。皮球在教室地面拍得啪啪作响。   好在10班位于一楼,倒是不用担心影响到楼下的同学。   “陈默,沈建!”高松然声音响起,沈建下意识将篮球挡在身后。   之前的两任班主任黄老师和徐老师,已经因为他在教室里打球,各没收了他一个球,还禁止他进入篮球场一星期。   看来高老师也要继续这项光荣传统了。   “你们俩去篮球场,打到六点二十回来!早回来一分钟或者晚自习迟到,你这篮球就归我保管了!”   什么?老高没有立即没收篮球也就算了,还强迫自己去球场打球?这不是母鸡跌米缸,让他饱餐一顿吗?   见沈建站着没动,高松然继续说:“你要打篮球,我也不拦着你,适当运动对身体好。不过,在教室里投篮,把别的同学砸伤怎么办?退一步说,就算没伤人,把人家葛希瑶桌上的奶茶打翻了,你赔啊?再退一步说,把人家朱家荣留在班上抬脚用的架子砸坏了,你修啊?再再退一步说,把人家刘二明桌肚里的一堆化学药品砸坏了,万一把教室炸塌了,你救我们出去啊?快去篮球场,倒计时十秒,再不走我收篮球了。”   一段话,不仅调侃了沈建,还顺带把葛希瑶带饮料进班、刘二明偷化学药品的违规行为,以一种风趣幽默的形式点了出来。   沈建消失得比曹操还快,陈默也紧随其后离开教室。   葛希瑶和刘二明两人感觉被批评了,却又说不出话来。刘二明把桌肚里的东西往里头推了推,葛希瑶赶紧把剩下的奶茶快速喝完,扔进了垃圾桶。   高松然见丁悦还没回班,便回到走廊上。没多久,丁悦就和另一个住校女生郑子叶一起来到了班上。   没等高松然想好怎么开口,丁悦抢先走到高松然眼前:“高老师,帮马老师问你个问题。”   “嗯?”高松然好奇。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你给我们看剧作为奖励,外加赵华枫‘让姐看不成剧就拧你脑袋’的威胁,胡萝卜加大棒,咱们班的英语作业提交率很高。今天交数学作业,马老师问我为什么,我就把实情告诉他了。”丁悦声音越来越小,就好像自己是个泄了密的叛徒一样不好意思。   高松然倒没把这个当成秘密:“说就说呗,我明天会直接告诉他的。不过,英语课看剧可以帮助学习,这数学课能看什么剧,我就不知道了。对了丁悦,你先别急着帮马老师想办法了,说说你自己。”   丁悦闻言,紧张起来,一般听到这五个字都不是什么好话。   “我今天和教生物的余老师聊了一会儿,你最近两节的生物课作业都没交?丁悦,你的学习习惯挺好的,最近这是怎么了?”   丁悦自知理亏,低下头解释道:“我和余老师在课上吵了一架。她说的一些东西不对,可她偏偏说我不对。我上网找出证据给她看,她反而把我手机收走,一直都没还我。我觉得这不公平!老师知错就不能改了?高老师,你去网上搜搜,辣味本来就不是味道,是一种痛觉!”   高松然哑然。这姑娘,是真的较真!   教生物的余旭凤老师是个小老太太,曾是省农科院的技术专家,退休后闲不下来,就被返聘到三中教生物。   高松然不知道辣味到底是味觉还是痛觉,但不管是什么,他也很能理解余老师的反应。放在余老师的年代,她是比大熊猫还稀有的大学生,当了大半辈子权威,却在小小一所高中,被一个所谓差班的小丫头当众驳了面子。收走丁悦的手机,也是余老师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依照丁悦的性格,她在与余老师辩驳的过程中,语言一定也不客气,没有给老师面子。   高松然想了想,没有直接做判断,先问道:“你上网查了?我来看看?”   见高松然没有批评自己,丁悦开心起来,跟高松然借来手机,划拉两下,点开了一个网页,骄傲地把手机递到高松然眼前。   高松然接过手机,立即就有了个主意:她这么较真,最适合搞科学研究了。虽然还不知道她具体的天赋是什么,可如果能够尽早培养她的科研素养,总归是好的。   就比如,从培养丁悦核查信息的能力开始。   “丁悦,你这网址是个公众号,说得也不一定对呀。不是我不信你,想要有说服力,要找更加可信的信息源头。”高松然顿了顿,又说,“这样,我有一本《芝加哥事实核查指南》,是我在米国交换留学时的课本。我借给你,八十多页,你每个礼拜争取看10页,下星期英语课给你十五分钟分钟时间,汇报读书心得怎么样?”   丁悦懵了,本来上网查个资料而已,怎么还给自己整来一项大作业?   高松然继续说:“如果你能找到更加权威的信息源头,证明你的观点,我会帮你去找余老师说理。如果证明是她错了,我会说服她向你道歉的。”   听到这儿,丁悦其实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她依然认为自己的观点没错,但事后回想一下,自己在生物课上不依不饶的样子,的确有损余老师的权威。如今高老师都这么说了,丁悦只能答应。   见丁悦逐渐顺着自己的套路走,高松然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还有,虽然是为了查资料,但上课时间当着余老师的面掏出手机使用,手机被收不冤。对了,你帮我一个小忙,我明天就去找余老师,帮你把手机要回来。”   “什么忙?”   “朱家荣的腿不是伤了么?医生说,他需要静养,且腿脚需要尽量抬高。可是坐在课桌椅上,根本无法抬高,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朱家荣设计一款有助于恢复腿脚的座椅?”   丁悦茫然地点点头。不知为何,班主任老师的这个请求,好像很难拒绝的样子。 第14章   晚自习开始前,高松然抽空回了一趟办公室,拿来了那本《芝加哥事实核查指南》。   丁悦翻了第一页,就开始头疼了。   也不怪她,这书是米国大学生的课本,英语师范专业的高松然都要花时间啃,以一个高一新生的英语水平,读起来的确会很困难。   “你周末回家吗?如果不回家的话,我会来班里监督同学们自习,你有看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随时问我。”高松然说。   之前,他也是这么告诉卢浩的,在写演讲稿时有什么不会的,自己愿意用周末的时间陪他一起写。   丁悦摇摇头,突然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那个鬼家,谁想回啊!”   高松然大为不解。丁悦虽然不是独生子女,吃穿用度却从没少过一分一毫。   换成有一对推崇打压式教育家长的潘梦影,或者父母重男轻女不加掩饰的秦添这么说,高松然都不会感到意外。   可是,丁悦?   看出高松然脸上的疑惑,丁悦用手撑着脸颊,垂下眼睛,好像在看那本恍若天书的英文指南,实际上却有气无力地对高松然道:“老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被爸妈宠成小公主,应该感到幸福满足,不应该抱怨呢?”   高松然没作声,但先前不解的神色,已经表明了他的想法。   丁悦合上书,又道:“爸妈把钱和爱都给了我,却把继承家业的希望全给了我哥哥。”   哦?见丁悦倾诉欲高涨,高松然默默听着。   就像高诗静打听出的那样,丁悦家里开厂子,做建材生意。哥哥丁喜大她五岁,按理说是上大学的年纪。   可丁喜从小不学无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多门功课不及格,能考上高中都有父母花钱运作的影子。第一年高考两百多分,哪儿都不收。   复读一年后,丁喜依然落榜。还是靠父母花钱,才送进了一所大专院校,好歹混个高等教育文凭。   相较而言,妹妹丁悦就争气多了。能在三中的普通班名列前茅,如果能一直保持,基本就是稳进985的水平。   没有了认真负责的高中老师看管,丁喜更加肆无忌惮。反正父母有钱,学校作业都是花钱雇同学代//写,自己在外面瞎混。   然而,就这么个废柴儿子,丁家父母一直当个宝,一心要把厂子传给他。   对于上进心极强的女儿丁悦,丁家父母时常这么说:“闺女,学习也不用太刻苦,把身体学坏了。到时候咱考个普通本科就行了,大学轻轻松松,有时间再学学化妆打扮。凭咱们家的家底,再拿个本科文凭,运夏市哪家有钱人的儿子不争着求娶?”   秦添父母是明摆着不爱女儿,把女儿当工具。   而丁悦的父母,则是表面工作做得很好,一点不亏待女儿,却还是没把女儿自己的选择当回事。   如果丁悦本身就是个咸鱼,这么说说也无妨。可她性格那么要强,还总给她灌输“随便学学就行,还是嫁人重要”的歪理,不是闹心么?   “我倒不是对管理家里的厂子有多少兴趣,就是看不惯爸妈的双重标准。我哥一点都不努力,连他自己上大几都不一定记得,爸妈捧着供着,觉得他一定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只要肯下功夫,一定能学到管理厂子的本事。而我呢?我中考考得好,他们就开始给我灌输女孩子不用太努力的话,生怕我太厉害就抢要了我哥的厂子一样。”丁悦嘟起嘴,越说越生气。   高松然鼓励她:“嗯,本事学到了是自己的。我觉得,你父母倒没有太大恶意,可能也有他们眼界不够开阔,看不到那些真正优秀的女孩子的原因。”   丁悦想辩驳,高松然继续说:“所以,你更不能被糖衣炮弹所迷惑,要努力,站到他们从来没有到达过的高度。”   这番话,让丁悦的眼神稍稍柔和了些。   她的下巴抵在课桌上,又说:“我哥这人,其实才适合躺平,随便找个门当户对的嫂子结婚。爸妈给了他不少钱,让他学习投资,可他全都拿出去挥霍了。对了,高老师,这事儿我对谁都没说过……”   她的声音压低,高松然凑近了听。   “……我担心我哥已经不满足于吃高档餐厅、喝酒、泡吧这些娱乐活动了。上次回家,我偷偷听见他在房间里和朋友打电话,说到什么‘老千’、‘庄家’之类的词。我查了查,好像是赌博的人用的黑话。我担心,我哥会不会卷入黑赌场了?我看港地电影里,那些开黑赌场人下手毫无轻重。我哥虽然废柴,可我也不希望他被黑赌场的人收拾……”   如果丁悦听的没错,丁喜的确有参与赌博的可能。   不过,一个铁了心要赌博的赌徒,丁悦一个人是劝不动的。   既然劝不动,想这么多也是徒增烦恼,高松然劝慰道:“不一定,先别急着下结论。下一次回家,再找机会听听。如果属实,就告诉你父母。赌博这玩意是个无底洞,你一个未成年小孩去劝,你哥不会当回事的。如果父母认真对待,一定不会放任你哥这样下去的。好了,晚自习要开始了,我交代你的几件事,记得呀。”   为了能尽快拿回手机,丁悦当晚就借了室友葛希瑶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要几根钢管,又给家里开户外用品的冯仁杰打电话,要来了一张躺椅。   宿管老师那里有个工具箱,也给丁悦借来了。第二天早读,高松然特批丁悦不用参加,可以在教室外面叮叮咣咣。   说来也怪,虽说丁悦从小在厂里长大,常用工具都会使,却从来没觉得自己动手能力强。不过今天,手里拿着把铁锤,她就像前一天的背书的田潼曦和顾凯兴一样,手感如同被注射进肌肉里一样,精准又有力。   早读课也就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丁悦已经把躺椅改造好了,添加了可活动小桌板和翘脚的架子。   保险起见,小胖子李运鸿先在椅子上重重坐下,椅子依然安稳如常,众人这才让朱家荣坐上去——别到时候腿还没养好,又把尾椎骨摔坏了。   在冯仁杰带来、丁悦巧手改造的躺椅上坐了一天,连上厕所都有沈建、卢浩等人抬着,朱家荣内心从未感受过如此温暖。   今天的顾凯兴,却再没了昨日的神气活现。早读课打开语文书,发现昨天读了两遍就背下的《逍遥游》段落依然记忆犹新,顾凯兴开始读另一首唐诗。   按理说,唐诗押韵,虚词又少,应该比《逍遥游》更方便记忆,可顾凯兴却沮丧地发现,一篇简单的七言绝句,他读了七八遍愣是顺不下来。   既然这样,他就低调了很多。昨天在同桌林鹰面前成功装逼打脸,获得了林鹰半个月的跑腿买零食服务期限,今天要是露怯,林鹰这小子铁定赖账!   雕塑交由坐在教室中央的靳文蕾保管后,她也没当回事,和朱家荣一样,把雕塑塞进了桌肚里——高老师放在班上的小饰品,放桌上万一掉落碰坏了,她可不愿意赔。   不过,第四排的田潼曦依然在受影响范围之内。注意到昨天自己和顾凯兴的异样,田潼曦依然装睡,却悄悄关注起了顾凯兴,发现他的背书能力严重下降,而自己却没什么变化。   “还以为是丁悦给朱家荣的躺椅上了什么魔法呢,还真是巧合。”田潼曦根本没有往雕塑上面想,“可是我为什么这两天背书效率奇高呢?唔……一定是这两天物理课比较少的缘故,不用听林老师声如洪钟的讲课,上课睡得更香甜,要用脑子的时候就更好用了吧!”   下午最后一节课,系统认证了丁悦的劳动成果。   【学生[丁悦]天赋提示:数学不直接创造技术成果,却是铺就其他基础科学的道路的砖石。】   乍一看,这提示了跟没提示一样啊?   仔细想想,提示反而比直接开“天眼”更好懂。直接开“天眼”,只有不知所谓的两个字,什么“砝码”、“摸骨”,至于“喷子”就更别提了。   直白的够简单,隐晦的却也让人不知所措。看到“砝码”这样的天赋,高松然完全不知道该把秦添往哪个方向带,而看到丁悦的天赋提示,再结合她数学课代表的身份,至少大概可以猜出,丁悦的天赋可能是要经常用到数学知识的某种学科。   最关键的是,天赋提示是免费的啊!比起收费100点的“天眼”,提示的性价比是正无穷!   高松然接到系统提示时,正在生物余老师那里帮丁悦要回手机。   班主任都来说情了,丁悦又是个住校生,没有手机很不方便。加上过了几天,她的气早就消了,老太太便把手机还给了高松然。   回教学区的路上,高松然碰到了从另一个班出来的物理林老师。两人打了招呼,都没什么急事,就站在教学楼下讨论起了10班的情况。   “高老师,下个星期的物理竞赛班选拔考试,你们班没几个人参加嘛?”林老师一开口,就是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我们班目前只有吴震寰一个人报名了。林老师还有别的推荐人选?”高松然不知林老师什么意思,试探问道。   “我就随便问问。早上路过你们班,看到丁悦在门口捣鼓一把椅子,旁边还花了个改造计划图,对每个需要改造的地方都做了受力分析。我路过瞄了一眼,很可以啊!连还没教到的旋转相关知识,还有普高学生不学的扭矩相关知识,她都用到了。这姑娘物理成绩可能暂时没那么好,但绝对有天赋。高中物理学到后面,什么天体、电磁,最核心的知识体系就是受力分析。我觉得,可以推荐她去参加选拔考试!”   林老师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   这时,从2班教室门里走出一个俏丽的身影,对着站在教学楼天井的林老师大喊:“林鹏,声音小一点,全世界都听到你想让丁悦去物理竞赛了!” 第15章   敢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让林老师闭嘴的,除了教地理的王雨姗老师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听到外面的动静,一楼乃至二楼还在上课的诸位老师,都舒了一口气。   林鹏在哪儿说话,都能吸引全世界的关注。各位老师明里暗里提过许多次,让他在公众场合声音小点,可林老师不久就恢复常态了。   提醒次数多了,各位老师也就知道,他的大嗓门是天生的,不是“屡教不改”,而是“屡教屡改”。   毕竟都是同事,总是提醒他也驳人面子。慢慢地,这些有意见的老师都不再提了。   轮到这些老师在林鹏的隔壁班上课,只能默默忍受。关了窗,还能通过教学楼的钢架结构振动传音,没辙。   王老师就不一样了。作为林老师的妻子,王老师一旦被打扰,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指出,不用顾虑影响同事关系,也不用担心驳了林老师的面子。   按照她的思路:你打扰了我学生,影响他们的学习,是会影响到我王雨姗教学的。我的学生听不好课、成绩不好,我就评不了优、涨不了工资、拿不到奖金……   到头来,影响的还不是我们这个家庭?   被老婆当众骂了一顿,林鹏不敢生气。   他对高松然尴尬笑笑,终于压低了些声音,说道:“总之,我说的高老师考虑一下。选拔考试又不限名额,让同学们有意向的都来参加嘛。”   10班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是思政,不过任课教师梁志鸿今天嗓子不太好,就让同学们自己背书,准备段考。   以往,上思政课这样的副课,田潼曦能保持超过五分钟的清醒,都要怪老师讲课声音太大。   可今天的她一反常态。上课已经十分钟了,她没有在桌上趴一秒,而是全神贯注地投入了背诵中。   开学后,发现田潼曦专爱上课睡觉,身为同桌的赵华枫也不是没有管过。   为了唤醒同桌,田潼曦的辫子她揪过,田潼曦的椅子她摇过,在田潼曦趴着睡觉的袖子上滴风油精的损招,她都用过……   可最后的结果都一样——田潼曦雷打不动,照睡不误。   眼看着唤醒田潼曦的尝试全部失败,连带着,唤醒她的行为都影响到了自己听课,赵华枫逐渐放弃了。   她自我安慰道,我是班长,帮老师维持纪律是最重要的。同桌睡觉至少不打呼噜、不说梦话,更不梦游……   梁老师不讲课,放同学们背书。放在以往,可是补眠的大好时机。   赵华枫观察到,坐在墙边的葛希瑶半眯着眼睛,用能量饮料强行提起精神;远处的温云茵把手机放在桌肚里看小说,都看得头一点一点的;身后的朱家荣更不得了,他是班里唯一可以躺着听课的,此刻眼皮耷拉着,好像已经睡着了……   反观“睡神”田潼曦,一头扎在课本里认真看书,连周围睡倒一片的同学,都没有影响到她。   莫不是她把瞌睡虫平均分配给了班里的同学,自己落得一身轻?史无前例的瞌睡病毒即将席卷整个人类世界,而自己的同桌田潼曦,就是唯一拥有免疫感染能力的零号病人?这不得好好供起来,提取血清……   赵华枫摇摇头,把这些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   田潼曦才不知道同桌想了什么。她自己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几天背书效率出奇高,那就赶快把要背的背完,段考前就不用牺牲睡眠时间恶补功课了。   放学前,高松然来到班上,确认物理竞赛培训班选拔考试的报名名单:“我们班只有一个吴震寰报名了,物理课代表起了带头作用,其他同学也稍微积极点,向他学习……”   刚听到吴震寰这个名字,班里就响起了一阵讥笑,夹杂着几声“吴姐”,很不和谐。   高松然皱皱眉头,看清了偷笑的几个人是谁。   他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笑。   吴震寰,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字,和他本人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身高不到一米七,瘦瘦小小,不擅长体育活动。更要命的是,他说话声音又尖又细,从小被起外号“娘娘腔”。   开学一个星期,他的特征便伴着外号传遍了整个10班。10班人员构成本来就复杂,有些说话没轻重的家伙,甚至当他面喊他“吴姐”。   好在吴震寰本人不甚在意。   一方面,这些外号和他的客观条件有关,改不掉的;另一方面,小时候也不是没反抗过,却被笑得更凶,外号被传播得更广。   这么多年下来,习惯了别人这么叫自己,虽然不喜欢,却已经能与之和平共处了。   世界上也就两个性别,有人觉得把男人喊作女人是对他们“雄风”的侮辱,就让他们这么认为吧。世界上男女各占一半,只要自己泰然处之,这些无聊的玩笑根本伤害不到自己。   吴震寰一笑而过,高松然却没法那么淡定。   他非常反感以生理特征给人取外号的行为。   同学们管他叫“高老道”,源于他自己和秦添的交流,外号本身没有恶意,他并不反感。   但明明表达了对外号反感,有的同学还要这么叫,实际上也是一种言语欺凌。吴震寰能和他无法改变的先天条件和解,淡然面对他人的嘲笑,是他自己心态好。   而更多被起了难听绰号的孩子,则无法那么容易调整心态。最终,在无休止的言语欺凌中逐渐郁郁寡欢,学习、生活受到影响。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高松然觉得,10班这群学生虽然纪律较差,时而还有霸凌情况出现,但没有人本质是坏的。   所以,他希望纠正一些坏风气,让自己的学生都明白,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将来走上社会,都不要针对他人无法改变的先天条件进行嘲讽、讥笑、区别对待。   这是一项长远又艰巨的工作,他不可能用几天时间就扭转这些坏习惯。当前,最重要的还是鼓励更多同学——尤其是林老师重点关注的丁悦——去报名参加物理竞赛培训班。   “物理竞赛?高老师,莫不是改造那把椅子的事情,让你对我有了什么超出常理的期待?”丁悦看上去没什么兴趣,“数学竞赛的选拔我都没考上,物理就更不行了。我中考物理才80分,那些电流表电压表什么的,给我头都学大了一圈。”   “只有吴震寰一个人报名,我这个班主任脸上挂不住啊。我也不会只劝你的,班上只要理科成绩好一点的,我都会劝。”高松然笑着说,“你就去试试嘛,给我一个面子,好歹帮你把手机要回来了不是?”   丁悦狐疑地看着老班:“高老师,你帮我拿手机,我的回报是做椅子啊,咋还没完没了,层层加码了呢?……算了,帮助同学是我应尽的义务,我报名吧。”   把丁悦哄上了贼船,高松然还真不食言,又劝了王宇、刘二明一起报名。   本来还想找秦添的,可她已经考上了生物竞赛班,兼顾不了另一门学科竞赛。于是,班长赵华枫也被迫起了带头作用。   这时,走读的同学都稀稀拉拉离开得差不多了。食堂快要开门,几个住校生纷纷找出校园卡,准备去食堂排队。   高松然叫住其中一个男生,对他说:“今天跟我一起吃晚饭怎么样?我请客,没什么大事,就是作为班主任,和同学聊聊班里的情况。”   被叫到的男生迟疑了一下,似乎觉得班主任的命令无法违抗,只能乖乖跟着。   教职工食堂在学生食堂三楼,需要刷有教职工权限的校园卡才能进入。跟着高松然的男生一路上心惊肉跳,心想:我都够低调了,怎么还会被班主任约饭?   不过,一顿档次比学生食堂高出不少的教职工特供餐点摆在面前,还有水果,男生放下了戒心。   “我听说,因为你名字的缘故,有人曾经欺负你?”菜过五味,高松然放下筷子。   跟着高松然来吃饭的男生叫舒惠静。   开学初,作为住校生,他被分到了葛希瑶、秦添、郑子叶、丁悦四个女生所在的宿舍,直到拎着大包小包去宿舍楼报道,被宿管老师拦下时,才知道出了错。   舒惠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特意把声音放大:“是有人总弄错,不过,也就小学、初中的时候有人笑我。现在嘛,没人会因为名字看不起我!跟我相处了就知道,我名字像女生,人却是纯爷们!”   高松然看到舒惠静骄矜的神态,问道:“以前有人因为名字笑你,你感觉怎么样?”   舒惠静只当老师听说了分宿舍时的风波,关心自己的心理状态,反倒宽慰起高松然:“以前是不喜欢啊。初中刚分班的时候,就有人笑我的名字,被我骂了之后还来我面前犯贱挑事。不瞒你说,我揍了那小子,之后他就老实了。高老师,没事的,我心态可好了,纯爷们哪能因为这点小事哭唧唧呢?”   一口一个“纯爷们”,很自豪嘛。   这不是坏事。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白人黑人、胖子瘦子,谁都有为自己身份骄傲的资格。   不过,高松然接下来要说的,就不是值得骄傲的事了。   “因为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而被嘲笑,这种感觉不好受吧。”高松然说着,看向舒惠静。   不知高松然何意,只当老师还在关注自己的心理健康,舒惠静点了头:“的确,我还跟爸妈吵架要改名。不过,我爸说长大之后有个曾用名很麻烦,办什么手续都要证明曾经的‘舒惠静’是我,所以就没改成。小时候我又瘦又小,打不过那些嘲笑我的人,只能默默忍着。现在,就算被嘲笑了,我也能打回去!高老师,不用担心我!”   说着,他还抬起手,秀了秀肱三头肌。   高松然话锋一转:“那么,刚才我动员同学们报名物理竞赛选拔,你为什么要哄闹?” 第16章   舒惠静哑然。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的确在老师提到吴震寰名字的时候,喊了一句“吴姐”。   不过,到目前为止,舒惠静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耸耸肩,给自己找理由的同时,也跟高松然道歉:“他们都是这么叫他的,我就跟着起哄喊了一声。对不起,我不该在老师讲话的时候插嘴……”   高松然都无奈了。   我拿你自己因为名字被嘲笑的经历,激发你共情,跟你铺垫这么多,结果你只觉得我因为你课上捣乱才生气?   高松然严肃下来:“上课还是下课,这么说都不对。你被人嘲笑名字,会打回去,表达自己的不满。人家吴震寰脾气好,不跟你计较,你也不能逮着个软柿子就捏呀。你告诉我,为什么喊他‘吴姐’?”   舒惠静这才垂下头,盯着面前已经被自己风卷残云过的餐盘,好半天才开口:“也不是我先叫的……6班的李川是我发小,跟吴震寰一个初中的。他听说我跟吴震寰一个班之后,就跟我介绍了吴震寰,包括他的一系列绰号。”   “不用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我也不在乎谁第一个这么叫他。”高松然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面上还是要保持平静,重复了前面的问题,“告诉我,为什么喊他‘吴姐’?”   舒惠静头垂得更低了,也不复先前秀肌肉时的骄傲:“我……我听他说话声音的确像女生,就跟着叫了。他说话声音细,走路也慢,就像女生一样……”   “他声音细,是他可以改变的吗?因为声音细,就要被言语欺凌吗?”高松然用一连串的问句,叩击着舒惠静毫无防备的良心,“你觉得他被起这些外号的时候,心情和你因为名字被嘲笑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呢?”   舒惠静脸红透了,一声不敢吭。   其实,他加入本班、外班同学嘲笑吴震寰的队伍,何尝不是想要“加入他们”,让自己不成为被欺凌、被嘲笑的对象呢?   知道被霸凌的滋味不好受,反而去霸凌别人,听起来离谱,在十几岁的少年人里却十分普遍。   在很多纪律更差的学校里,有的孩子在学校被欺负,结果打不过就加入,又去“交投名状”去欺负别人,因为你不欺负别人,霸凌者就找不到乐子,要回来欺负你了。   高松然还没问完:“还有,你们把一个男生喊作‘姐’来嘲笑他。你觉得把男人叫做女人就是侮辱他了?我也是男人,可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的性别高人一等。”   啊?舒惠静还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别人笑自己名字像女生,自己就要生气呢?   见舒惠静开始思考,高松然就默默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半晌,舒惠静出声:“老师,我会和吴震寰道歉的,以后再也不嘲笑他了。不光是他,我不会再给任何人起外号、嘲笑任何人了。”   高松然欣慰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舒惠静还没说完:“另外,我还要向他学习。”   “哦?”高松然很好奇,舒惠静这是悟出了什么道理吗?   “老师,你让我站在吴震寰的角度考虑他的心情,其实我也站在了拿我名字开玩笑的同学的角度,思考了一下。我喊吴震寰‘娘娘腔’、‘吴姐’,他总是淡然一笑,也不反驳。看到他没反应,其实我也觉得无趣。”舒惠静声音还是很小,“而我呢,别人拿我名字开玩笑的时候,我一点就燃,非要跟人扯个明白。换成开玩笑的人,他们恨不得我闹起来呢。要是我不生气,他们看不到霸凌我的成果,肯定也会觉得没趣的。”   见高松然脸上重新恢复了鼓励的微笑,舒惠静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老师,你说得对,无论是吴震寰被喊‘吴姐’,还是我的名字被嘲笑像女生,这些根本就构不成侮辱嘛。我的精力用来反击嘲笑我的人了,打人容易背处分不说,还弄得自己心情糟糕。他的精力可以用来学习、做自己喜欢的事,怪不得他物理好呢。我想向他学习的就是这一点,看得通透,分得清什么是无所谓的,什么是更重要、值得争取的。”   见舒惠静正经的样子,像个小大人,还挺可爱的。   打了巴掌要给枣,高松然说:“嗯,他面对讥笑泰然处之,你面对霸凌者用于反击,这些都是可贵的品质。希望你们能成为朋友,互相学习。”   经过了今天的对话,高松然相信,舒惠静能把孔老夫子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深深刻在脑子里。   因为系统是这么告诉他的。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舒惠静]大彻大悟,道德品质提升。获得春雨点50点,“天眼”一次。“天眼”限12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大彻大悟”四个字,让高松然忍俊不禁。   这一次谈话,没有像以往那样,提升舒惠静对自己的信任度,却让舒惠静学会了正确面对嘲笑的态度,可以说影响深远了。   系统给的奖励也间接佐证了这一点。50点春雨点外加价值100点的“天眼”,加起来比提升信任度后奖励的60点要高一倍半。   就是这“天眼”的使用还规定了时间。现在才六点,看来只能使用在住校生身上了。   黄老师和徐老师当班主任时,都说10班有很多“魔头”。不过,在高松然看来,两位老教师把学生放在对立面,把学生妖魔化了。   10班孩子比起别班,的确更加活泼好动,不爱学习。但高松然相信,只要愿意主动走到学生心里,绝大多数人都不是什么“魔头”,只是暂时没有找到方向的迷路人。   比如开学一个月就因打架记过两次的卢浩,实际上拥有一副热心肠,只不过行事容易上头,见义勇为方式不当;   比如嘴上耍威风,动不动就要掀人天灵盖的赵华枫,其实刀子嘴豆腐心,同学有难第一个出手相助,令人信服;   比如……   比如高松然进入教室后,第一眼出现在他面前的曹毅。   此子因上课沉迷游戏,闻名于整个高一教师群体。开学一个月,被没收了至少十部手机。   但他每个周末回家后,都能再带十部新的来学校。   曹毅不是特长生,中考分数没到三中分数线,曹家动用了“钞能力”,才把儿子送进了三中。   坊间传言,曹毅姑姑的儿媳的表弟的七舅姥爷是省政//府二把手,家里有权有势有后门,成绩再差也不至于被开除。   这样一个摆烂的学生,该怎么拯救呢?   低着头看桌肚里的曹毅,突然浑身放松,笑了起来。   教了他半个月,高松然也看出了这个孩子的一些行为规律,刚赢了一局对决啊。   高松然觉得,可能曹毅才是10班最接近“魔头”的同学——玩游戏走火入魔。   段考在即,曹毅的成绩明显会给班级拖后腿。如果早点看到他的天赋,有没有可能找到独特的、只适合曹毅一个人的教学方法,从此带他走向努力学习的康庄大道?   再不济,就算他的天赋还是打游戏,好歹可以让他走职业电竞选手路线?   当然,高松然也谨记前几次开“天眼”的教训。   看谁不是看,不看就浪费,他还是把“天眼”对准了又开启新一局游戏的曹毅。   ……然后,就在曹毅头顶,看到了两个高松然觉得怎么都不会出现在他头上的字。   “菩提”。   高松然脑子“嗡”地一声。迄今为止,自己被“天眼”功能坑的几率高达100%啊!   这么一个在游戏里争强好胜、游戏外物欲极高的家伙,跟佛教里的领悟有半毛钱关系?   满心盘算着,能把曹毅培养成电竞选手也好。结果你告诉我曹毅的天赋是“菩提”?   下一秒,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离奇的画面:剃了光头的曹毅站在深山古寺中,身着一条打满补丁的灰色长袍,手里敲起了木鱼。   伴随着沉稳又有节奏感的“咚咚”声,长了一张曹毅脸的老僧缓慢开口:“施主,放下执念,莫为世俗所累……”   ……光是想想,就够掉san值了。   光震惊也没什么用,还是要和曹毅交流一下,说不准就遇到一个像载了朱家荣的司机一样,点出他的天赋“摸骨”不是算命,而是正脊的路人?   又或者曹毅自己对菩提一词,有着别样的理解?   “咚咚”敲了两下曹毅的桌子,沉迷游戏的少年头都没抬,匆忙说了句“等下”,又在手机上忙活起来。   过了十几秒,曹毅抬头,看到找自己的并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同学,而是班主任老师,这才浑身一哆嗦,慌忙把手机塞到屁//股底下。   “高,高老师!”曹毅很慌张,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看到时间才六点二十,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说道:“还有十分钟才开始晚自习,我,我就稍微玩一会儿嘛。高老师,有什么事?”   高松然看到他的样子,莫名好笑:“这不快段考了嘛,我来问问你的复习情况。没什么大事,随便聊聊。”   曹毅长舒一口气。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新任老班的“随便聊聊”四个字有多大的威力,对他未来的人生又会带来怎样深远的影响。 第17章   曹毅从屁//股底下把手机拿出来,戳了两下,关掉游戏,又板正地坐在了高松然面前。   当然,高松然脸上转瞬即逝的错愕,曹毅半点都没看到。   曹毅本来就有些厚脸皮,通过几天的相处,早看出高老师性情温和,便觍着脸嘿嘿一笑:“劳逸结合,劳逸结合嘛……”   高松然不想跟他扯皮,说什么“你都在逸,哪有劳”,却又要把话题转移到“菩提”上面,便说道:“课外活动培养爱好,这事我不反对。不过,世界那么大,值得投入学习的事情也很多,不用一心扑在游戏上嘛……”   曹毅听着,也没太当回事。初中时每个任课教师都说过大同小异的话,教育自己放眼别处,不要总玩游戏。   他就不信了,高老师还能把老话说出新花儿来?   “在游戏里,你的角色不断积攒经验值,学习新技能,才能攻克艰难的关卡,这和人生的修行异曲同工。”   曹毅一声不吭,拿游戏类比人生,教育自己不怕在学习上吃苦,这也是老话了。   “你每次玩游戏都很专心,这种专注的态度,和佛教所提倡的正念修行很是契合。无论是游戏还是生活,正念都能帮助我们更好地应对人生的挑战。”   自己就打个游戏,咋还和修行联系上了呢?   “游戏为什么吸引人,是因为虚拟世界给了我们超越现实的体验。某位高僧曾经说过,我们要超越对现实的执念,追求内心的宁静……”   听到这儿,曹毅终于开始感到不对劲了,小心翼翼地提问道:“高老师,我最近打游戏打得太嚣张了吗?”   高松然不想把“你快去学佛”说得太明显,但过于委婉,又会像现在这样,让曹毅完全往歪了理解。   他故作高深地笑了笑,对曹毅说:“老师不反对你玩游戏,只希望你保持平和的心态,深度思考,多多体悟,提升自己的智慧。”   这时,秦添捧着错题集来到高松然身后,准备趁着晚自习开始前还能说话的时间问几个问题。   对曹毅,高松然也就点到为止。就算今天他悟不出自己的意思,过两天再找他谈谈就是了。   大不了,自己买本《金刚经》放办公室里,下次谈话,总归得让曹毅翻两页!   收起手机的曹毅,倒还真琢磨起了高松然刚才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   “不反对玩游戏”,但要“保持平和”、“深度思考”,而且还得“提升自己的智慧”……   啊!我明白了!   想了半天,曹毅心下大喜:原来高老师说了这么多,是想让自己这么做!   于是,接下来几天,各科老师们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曹毅——新的内容不多,但在某些方面也属实是180度的转变了。   星期一早晨,曹毅惯常先去宿舍,把新带来学校的十部手机藏起来。   室友卢浩周末没有回家,刚从床上爬起来。   “曹毅,今天英语课,哥们要搞个大事!”卢浩神秘一笑。   这周末他没回家,一直在高松然办公室写演讲稿,回宿舍了就反复念,念到同样周末没回家的室友沈建快要神经衰弱了。   “具体搞什么事?”曹毅问。   在一旁洗漱的沈建知道内情。他吐掉一嘴的泡沫,插嘴道:“你上课就知道了。对了,为了庆祝耗子出风头,今晚咱们跟范高谦、陈默一起逃晚自习,五连坐开黑如何?”   宿舍五个兄弟一起开黑打《王者联盟》,一向是曹毅最喜欢的集体活动。   沈建满心欢喜,等待曹毅点头。   卢浩对愿意聆听自己诉苦的高松然有点愧疚,但忙了一周末的演讲稿,压力山大,逃一节晚自习也在情理之中。   “先不了,我今天要上晚自习。晚自习安静。”藏好了手机,曹毅见两人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门,就说道,“我先走了。耗子,期待你的表现。”   留下卢浩和沈建面面相觑。   “曹毅,他居然会拒绝开黑打游戏?”好半天,沈建不顾嘴里残存的牙膏,这才冒出来一句。   “这小子,周末回家受了什么刺激吗?”卢浩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刷完了牙,沈建收拾书包,却还想着刚才的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曹毅从来就是带头打游戏的,之前范高谦提醒他好好复习准备段考,他也不理会,继续玩。   “难不成,他嫌我们菜?”脑补了半天,沈建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卢浩想了想,点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曹毅是个高级玩家,而我们四个打起游戏来各有各的毛病:陈默太吵,遇到点事就大喊大叫;我嘛,太激进,经常在不合适的战机在跑去对面送人头;沈建你又跟我相反,太猥琐了,该攻的时候不攻,贻误战机;至于范高谦,上高中之前连游戏账号都没注册,就是个菜鸟。”   被点出弱点,沈建一点都不生气,因为曹毅的异常远比这更值得关注。   到了班上,曹毅的同桌兼室友范高谦已经到班了。范高谦和前桌女生郑子叶嘀嘀咕咕,不知正说些什么,见曹毅来了,便不再说话。   曹毅坐下后的第一件事,依然是掏出手机。   不过今天,他打开的却不是最爱的《王者联盟》,而是上周五新下载的《学围棋》。   上周与高松然聊过之后,曹毅仔细思考了高松然最后那句话的意义。   不反对他玩游戏,但希望他提升智慧,可不就是在暗示自己,别在《王者联盟》世界里打打杀杀了,要多玩益智类游戏?   保持平和、深度思考,结合益智类游戏的限制,可不就只有棋类了?   曹毅觉得,既然高老师没收手机,甚至连游戏都不禁止,那他也得稍微给高松然一点面子。   虽然听起来比《王者联盟》无聊很多,但好歹也是游戏。只要不逼着自己背书做题,曹毅心甘情愿,退让一大步!   在应用商店里随便找了个《围棋入门》app,曹毅就开始了一段新的征程。作为《王者联盟》高级玩家的曹毅,对围棋仅有的了解,就是你执黑我执白,谁最后占据的格子多了,谁赢。   至于围棋里吃子是围住四个边就行,还是周围八个格子都得占据,曹毅都不懂。   没想到,跟着应用学了些基础概念,曹毅发现围棋还是挺有意思的。整个周末茶饭不思,一心只钻研棋艺。   没错,经过短短一个周末加周五晚上的突击自学,曹毅进步飞快,已经把《围棋入门》里的练习全做完了,又换了个能和人网上对战的app《学围棋》。   以前曹毅打《王者联盟》,范高谦也爱看,虽然水平不高,可好歹看得懂。换成了范高谦一窍不通的围棋,只见曹毅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地点击,一颗颗棋子落在棋盘上,时不时还有棋子因为没气,从棋盘上消失。   “曹毅,你居然不打王者了?今天早晨刚更新了版本,你不试试吗?晚上跟耗子他们几个一起五排?”看了一会儿,范高谦实在无聊得紧,尝试开口。   放以前,范高谦在曹毅游戏打到兴起时插嘴,曹毅总会不带恶意地怼回去。   可如今,曹毅正在静静思考下一步怎么走呢,将范高谦和他的问题都屏蔽了。   过了好一会儿,曹毅点击屏幕落下一子,这才缓缓开口:“我这里有个断点,想立一下,结果被他打成了愚形。草,失策了。”   范高谦听得云里雾里,心里也涌现了沈建和卢浩在宿舍里一样的想法:自己这同桌两天没见,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接着,曹毅点击屏幕上的“认输”,离开了这局棋,嘴里默默念着什么,似是有所感悟。   过了几秒,他才转过头去看向范高谦:“你刚才说啥?”   范高谦无奈地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曹毅这一次倒是很果决:“不打不打,我对《王者联盟》忽然失去兴趣了。现在围棋是我的心头好,你们谁都别拦着我。”   前桌的郑子叶回头:“谦儿,你不是刚跟我说,7班有个围棋体育特长生嘛。既然曹毅突然开始喜欢下围棋了,那就给他找高手切磋一番呗?”   在网上找人下棋很不爽。有的网友下到一半就跑路了,有的网友乱下一通,浪费了很多时间,气得曹毅把这款app卸载了好几次。   “啊?下围棋也能当体育特长生?”   听说能和高手切磋,曹毅激动得直搓手,甚至都忽略了郑子叶不小心脱口而出的对范高谦的亲密称呼。   只有郑子叶的同桌高诗静,一边抄着郑子叶的数学作业,假装专心致志,一边把这件事记到了自己的八卦小本本上。   早觉得这俩人不对劲,上课下课说话也太频繁了。哼,终于给我八卦女王捉住了马脚吧?   范高谦道:“是啊,7班的龚秋,住我们同楼层的311宿舍,你居然不认识?”   有多余的空闲时间,曹毅都拿去打游戏了,回了宿舍更是一头扎在手机里,哪顾得上认识别班同学?   连忙一口应下:“好啊,麻烦帮我引荐一下,我曹毅要拜师学艺了!”   让曹毅没想到的是,拜师学围棋这条道路,比他想象中艰难太多。 第18章   即将下楼参加升旗仪式,赵华枫也已到班,此时自然不方便出去找人。   迎上曹毅期盼的目光,范高谦答应,第一节课下课就帮他找7班的围棋特长生过招。   而此时,还有一小时不到就要当众用英语演讲的卢浩,心情焦虑。   或许是从小被父母抛弃的原因,卢浩的性格一直很孤僻,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在他看来,外婆成天给自己洗衣做饭已经足够操劳,自己有什么心事也没必要劳烦她老人家。   一起打球、玩游戏的同龄人也有,可卢浩总觉得,就连父母都能随时抛下自己不管,哪能保证这些朋友就一定值得信任呢?   倒是上周在高老师面前,他率真了一把,不光把从未对人提及的校外打架真相说了出来,还因为主动维持班级纪律,被高老师表扬了。   一边下楼去升旗操场,一边为接下来的演讲焦虑着,卢浩又看见了高松然的身影。   这一次,高松然没有像上次那样等卢浩开口,而是主动关心起他:“紧张吗?看你手都在抖。”   卢浩点点头。   高松然微笑看着他:“我们周末已经一起排练过这么多遍了,我相信你,可以的。”   这么多年,除了和同龄人开黑玩游戏时,还没有长辈正儿八经对自己这个不安分的“差生”,说过“我相信你”呢。   卢浩心头一阵暖流涌过,心中的不安消退大半。   同时,他在心里暗自发誓:就算不为了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只为了高老师整个周末的时间付出有所回报,也要好好完成这次演讲!第一节英语课,同学们惊讶地看到,站在讲台上的不是高松然,而是卢浩。   “高老师怎么坐在教室后面?耗子要翻天了吗?”台下同学惊讶不已。   卢浩丝毫没有理会同学们的诧异,直接打开电脑上名为“Lu Hao.pptx”的课件,从自己五岁那年父母离婚讲起,又说到自己和外婆相依为命,能顺利长大,实属不易。   更惊讶的还要数站在门外巡查的教务副校长鲁明。鲁校长虽然不是英语老师,但早年自学过多门外语,有一点英语的底子。   “小高老师也是个奇人,居然把这样一个学生树立成模范,让他讲自己所谓的光辉历史?10班本来就乱,让卢浩当先锋,不怕把所有人都教坏了吗?”鲁校长有些不忿。   卢浩在校外打架两次记过,是德育副校长杭山参与处理的,但鲁明也听说过。   教室里的卢浩逐渐进入了角色,声音里的紧张消失不见。   “十一年如一日,外婆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可依然强撑病体,每天早晨为我变着花样做早餐。从记事起,每一年我过生日,外婆总会花上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忙一桌菜,邀请我的小伙伴一起来家里作客。尽管父母不在,但外婆的付出为我创造了一个温馨的成长环境,她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他的英文发音并不标准,语速也很慢,但同学们都能感受到他的真诚。   演讲课件是高松然帮忙做的,演讲稿里一些生词,他都挨个打在了幻灯片里,方便同学们理解。   有个叫华薇的女生平时就多愁善感,此刻忍不住落下泪来。   接着,卢浩又将话题转向了和谐的邻里关系。   “有一次,我初中的学校要求开家长会,父母都在外地不愿意来,外婆做完了一个手术,还在医院住着。前一次家长会,外婆也在医院,我家没人参加,如果这一次再没人去,外婆担心老师会对我有看法。幸亏住在我们楼下的刘阿姨帮忙,假扮我的姑姑去开的家长会。还有楼上的张姨,虽然直到今年暑假才第一次和她见面,但她经常给外婆送好吃的,减轻外婆做饭的负担。”   说到动情处,卢浩的声音颤抖起来。   “可以说,作为一个五岁就失去父母关怀的孩子,我能长那么大,第一感谢外婆无微不至的关怀,第二,也要感谢邻居们的照顾。”   鲁校长听到这里,对卢浩的印象稍稍有所改观:这小子心思还挺细腻,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   可为什么你就目无校规,打架斗殴呢?   卢浩的演讲内容抽丝剥茧,逐渐解答了鲁校长的疑问。   “今年中考后炎热的暑假,我和外婆居住的小区里弥漫着热浪,而我却卷入了一次生死攸关的事件……”卢浩将自己在小区里看到邻居小妹妹被小流氓跟踪的场景一一道来,“……我不能坐视不管,决定挺身而出!”   听到这儿,门外的鲁校长的脸又拉了下来:咋地,就算你暑假见义勇为,也不能洗白开学后和校外人士打架斗殴的行为!   偏见一旦扎根,是很难拔除的。   听见那些小流氓就是所谓的“校外人士”,并且第一次是他们找卢浩的茬之后,鲁校长的心情再次起伏。   整个演讲占据了半堂课的时间,鲁校长也在外面旁听了半节课。   教室里的大部分同学都感叹,很久没有如此专注地听一个人在台上演讲了。   卢浩讲完,教室一片寂静。   直到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同学们才像商量好了一样,几乎同时开始鼓掌,教室里掌声雷动。   “耗子牛掰!”陈默带头起哄。   “像浩哥学习!”   “为浩哥平反!”   在陈默的带领下,教室后排一群男生群情激昂。   卢浩的同桌薛恒大受震撼。   作为同桌,和卢浩平日里相处,薛恒清楚,卢浩并不是无缘无故打人的性格。他早就猜测,卢浩打架并非处分上通报的那么简单。   但卢浩三缄其口,薛恒也不好跟村口老大爷那样乱问。   “耗子,我英文不好,跟你核实一下我的理解啊。你是为了保护邻居才跟那群人起了争执,第一次打架,是他们恶人先告状在先,你才看不过去的;第二次,是他们在网吧里拦下了你跟曹毅。”   见卢浩点头,确认自己理解无误,薛恒继续问:“这两次让你背处分的打架事件,虽说你也有点责任,但他们更过分啊。你为什么不和老黄解释一下呢?”   卢浩摇头,眼里愤恨与无奈相继闪过,小声说:“小流氓来恶人先告状时,老黄看我的眼神就不太友好。后来我在大排档的事情被告到学校来,老黄根本不听我解释,先给我爸妈分别打了个电话,听说他们都在外地,而且有让我自生自灭的意思,他就对我的人品下了定论。”   薛恒还想再问什么,高松然已经回到了讲台上。   “看到同学们听得很认真,作为班主任,我很欣慰啊。卢浩说出了自己的故事,大家学到了什么道理?”   台下陈默继续大叫:“耗子是好人,大家要拥护他!”   沈建、薛恒等人也跟着起哄。   高松然面无表情:“Speak English please!(请说英语)”   陈默这下真沉默了。   高松然笑着摆了摆手,还是用中文说话:“陈默说的不算错,但还不够全面。有的人看到卢浩因为两次打架背了处分,家庭情况又比较复杂,理所当然把他当成一个没人管的坏孩子,无可救药。可真正和他相处过的你们都知道,卢浩其实是个很热心的大男孩。所以,伟人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我们在为人处事的过程中,要全面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再下结论……”   不知为何,门外的鲁校长老脸一红。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老黄,或者年级组长邵老师,都先入为主地认为,一个开学三天就被举报的学生,定是麻烦的惹祸精。   再加上卢浩父母都不管他,更是buff叠满。   从头到尾,从原班主任到教务处,就没人给过卢浩好脸色,也根本没人听他解释。   鲁校长还想听听高松然继续说大道理,却见高松然重新打开卢浩演讲的课件,就地取材讲起课来。   “卢浩同学的演讲里,用到了一些很地道的词汇和短语。当然啦,演讲稿由我参与润色,所以用词才很地道嘛。”   全班大笑。   “比如‘温馨’这个词,cozy。”一边讲解,高松然一边把这些词写在黑板上,“卢浩还说过一句话,尽管他的父母都还健在,但他不是孤儿,胜似孤儿。孤儿这个词,orphan……”   杨陶璐等勤奋好学的同学,早就掏出本子记下了。   不爱听课的同学,也还沉浸在卢浩故事沉郁的情绪中,顺带着,也把高松然讲课的内容听了些进去。   不知不觉,原计划巡视整个高一年级的鲁校长,在10班门口呆了一整节课。   小高老师还真有点邪性的本事。从卢浩的演讲稿里就地取材,让同学们对他教的内容产生兴趣,不像讲教材时那么枯燥。   让卢浩当众诉苦,也提升了整个班级的凝聚力,让10班的孩子们同仇敌忾。   ……虽然,他们“仇”的对象,很有可能包含了自己,还有老黄、教务处这些不愿听卢浩辩解的老师。   想到这里,鲁校长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转念一想,能让10班好好听课不闹事,高松然功德无量啊!   管他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唯一的问题就是教学进度。听说10班本来就比别班慢,今天英语课给卢浩平反,可不就又用掉一节课时?   下次见到高松然,可得好好找他聊聊这个问题!   熬到英语课结束,范高谦可没忘了答应曹毅的事情。   原以为都是打过照面的住校生,找人帮个小忙也不难。曹毅爱沉迷游戏不假,为人处事上却有分寸。他只想认识一下这个围棋特长生,也不可能成天缠着他和自己下棋。   没想到,曹毅和范高谦来到7班门口时满心欢喜,却没有得到对等的待遇。 第19章   “龚秋,外面有人找!”   听说有人找龚秋,7班有两三个女生不约而同抬头张望。看到门口的陌生人是两个男生,脸上奇怪的敌意消失,才重新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龚秋出门。   曹毅看到龚秋,瞬间明白了那几个女生的举动。   龚秋皮肤白皙,厚重的镜片让他的脸有些变形,但一对细长的桃花眼依然醒目。   他的个子不高,但身材修长匀称。同样是校服,穿在常人身上,是一件有点丑的运动服;放在龚秋身上,就跟定制西装一样合身。   挺帅啊!曹毅心道,那些女生怕不是担心外班有人给龚秋递情书了吧?   难怪一脸敌意。   看到范高谦,龚秋认出了他是另外一个住校生。两人只打过照面,没说过几句话。   范高谦彬彬有礼地说明了来意,介绍了热情洋溢的曹毅,龚秋还是一张扑克脸,毫无表情。   “我没那么多时间,要上课,还要练棋。”   曹毅并未气馁。有一技之长,稍微傲气一点也正常,高老师不是才说过嘛,不要因为一面之交就轻易对人下判断。   他露出略带谄媚的笑:“龚秋大佬,这周你的午饭我包了,你稍微指点一下我。不用太久,一个小时就好,周末如果你留校的话,也行的。时间你来……”   龚秋淡淡地问:“我在少年宫教小朋友下棋多少钱一小时,你知道吗?”   这就不光是高傲了,曹毅明显听出了龚秋的不友好。   不过,自己学棋走火入魔,难得有个高水平棋手在身边,曹毅还是不想放弃,又觍着脸问:“大佬,行情我不懂,你一对一教小朋友收多少钱?我加倍给。”   龚秋脸色不变,心里却对曹毅多了一分鄙夷:10班果然名不虚传,一堆人傻钱多的富二代。   怪不得7班班主任总拿10班的“魔头”们当反面教材呢。   “一个小时600,我们是同学,就收你500吧。这周六,具体时间我周五再告诉你。”   说周六,连上午下午的时间窗口都不给,曹毅要把整个周六空出来,就着龚秋方便的时间。至于收费,曹毅的确不了解行情,但他也不是缺钱的人,被坑就……被坑吧。   曹毅心里有些憋屈,又想起古人拜师学艺程门立雪的典故。今次虽无古人的上下尊卑,但自己到底有求于人,忍。   只能强颜欢笑,对龚秋连连道谢。   刚准备和范高谦一起离开,龚秋却又叫住了曹毅,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水平?”   曹毅真没觉得自己的棋艺能用“水平”一词形容,毕竟,三天前的他还连围棋基本规则都不知道呢。   他谦恭道:“初学者,跟网上的教程学的,大佬见笑了。”   龚秋的扑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嘲讽的笑:“这样啊。那我让你16子吧。”   曹毅在网上随便匹配网友,根本没有让子的概念,听大佬这么说了,没多想,答应下来。   离开7班的路上,范高谦不爽地抱怨:“这人我就在宿舍楼打了几次照面,还觉得他挺文静的。以为是个内秀的,原来都是伪装,真人这么傲慢。”   曹毅还沉浸在可以和大佬对弈的激动情绪中,自言自语道:“大佬答应了,大佬答应了!”   范高谦白了他一眼:同桌真魔怔了!跟他一起打游戏,犯点错误就要被骂菜,结果龚秋如此蹬鼻子上脸,还欣然接受,什么道理嘛!   转头,范高谦又琢磨起了龚秋的行为。龚秋那么高冷,班里还有好几个瞎眼可见的小迷妹。自己最近也有想要吸引的女生,就在同班,或许女孩子就喜欢这样的?   ……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颜值才是龚秋高冷还招人喜欢的资本。   龚秋回到班上,前桌的女生立即转头,语气满是讨好之意:“大神,外面有人要跟你下棋?”   龚秋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前桌女生见龚秋不理自己,又说道:“大神一定能赢的,我相信你。”   这反倒戳到了龚秋的敏感点。他白了前桌一眼:“就是一个菜鸟给我送钱而已,还用你相信?”   前桌被整得有些下不来台,尴尬地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10班,难怪呢。估计又是个拿家长的钱出来挥霍的公子哥!大神把这些人的钱都挣了,让他们再嚣张!”   曹毅心想,这一周剩下的时间里,自己一定要狂下棋,尽量不输得太惨!   在任课教师们眼里,曹毅还是那个游戏少年。开学收了那么多手机后,他们也懒得再收了——再收下去,抽屉都要放不下了。   卢浩的演讲大获成功,但高松然感到了一些压力。   下周,适应了高中生活的孩子们就要报名社团了。许多学生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感兴趣,选社团也是乱选,没有参与度,也学不到什么。   如果能获得更多春雨点,开开天眼,或许能更好地指导他们参与社团活动。   和班上同学谈话的机会很快送到眼前。   教数学的马杰老师来高松然处抱怨:“你们班的黄莹莹同学,成天逃课出去玩。我知道教务处对10班学生的成绩要求很低,但班里少人,还没有提前请假,万一上面问起来,我可是要担责任的啊。”   十几岁的女孩子,成天在外面游荡,高松然也不怎么放心。第一节英语课后,她就溜了。直到下午的历史课前才回来,被高松然逮了个正着。   见高松然朝自己走来,黄莹莹丝毫不意外,预判了高松然的问题:“高老师,听课太无聊了,我根本听不进去。人生短短几十年,怎么能浪费在无趣的事情上?”   违反纪律还振振有词,这是个硬茬,不能走常规手段对付。   “我没打算批评你。我只想问,你逃课出去逛街,一般都去干嘛?也没见你拎着大包小包回学校嘛。”   黄莹莹狐疑地盯着高松然。老师怕不是为了套出自己行踪,好出门逮人吧。   她想了想,回答也泛泛:“我出门才不是逛街呢,一般就去探访一些比较小众的商店、餐馆,偶尔买点东西。不过,我不喜欢买衣服,家里衣服够穿了。”   小众店铺、餐馆?高松然有了个主意。   “你这样每天不学习,以后考不上大学的话,以后就打算吃家里的老本吗?”   黄莹莹满不在乎:“分数不够家里会帮我想办法,实在考不上也没事。反正我爸老早就跟我说了,人这一辈子,只要过得开心就好。我妈说,让我能混到什么文凭就混,大学最好,大专也行。实在不行,高中毕业或者毕不了业,她也不怪我。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顶尖富豪,但供我一辈子生活的钱是赚够了的……”   躺得比铁板上的鱿鱼还平,心态极佳。   作为10班“问题学生”之一,黄莹莹的家庭背景,高松然了然于胸。   她的父母早年辛苦做小生意,只够温饱。   抱着浅尝辄止的心态,他们往股市投了点钱。   然后,钱来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在某偏远的小区买了一整栋住宅楼,邀请亲朋好友轮流来此住几天。他们打算住上三五年就卖掉,再换个地方住。   没想到,一年后,小区东边被政//府规划成高新科技园区,小区西边又成了一所重点中学分校的新校区。小区南边那片荒芜的湖泊,则被打造成了省级景区。   每月收一圈租,就是数万元入账。   黄莹莹父母见好就收,不再投资,提前退休,每天种花钓鱼打麻将。   太清闲了,就回去摆两天地摊,也不在乎盈亏。倒是在和城管的追逐战中,收获了不少秦王绕柱的乐趣。   开心就好,成绩不重要,是这对父母的教育哲学。   所以,若是以自强的角度切入,对黄莹莹来说大概率就是王八念经。   “你爸妈投资眼光好啊,炒股、买房都赚了不少。”   没等高松然说什么,黄莹莹就摇头:“炒股炒房我都不懂,爸妈也没打算让我学。”   高松然一笑。对炒股炒房不感兴趣,这就更方便了。   “老师不是让你学这些啊。你想,在你爸妈开始炒股之前,做生意是不是很辛苦啊?找到适合他们的致富之路,也付出了很多精力吧。”   黄莹莹随即怼回去:“他们辛苦,就是为了我不用辛苦啊。”   高松然一点都没有因为她顶嘴而生气,而是继续循循善诱:“钱总不嫌多。你呢,正好有一个爱好变成事业的机会。多好的事情,别人羡慕不来呢。”   黄莹莹不信。说难听点,自己就是一个街溜子,难道还能靠闲逛赚钱?   “怎么赚钱?靠积累支付通步数,每日领现金吗?”   高松然都被逗笑了。   揉了揉差点笑出鼻涕泡的鼻子,高松然问:“你找到一家宝藏餐馆之后,会和别人分享吗?”   黄莹莹不假思索:“会啊,我每次都会和顾青丽说。还有我初中最好的闺密刘琪,不过她进了实验班,整天都在学习,都不跟我出去玩了。”   “那你想不想向更多人分享你的发现?”   她想了一下说:“当然想啊!今天去了一家米粉店,超好吃,就是没什么生意。我是老顾客了,在全民点评网上写了真情实感的好评,可就是没人看。米粉店老板是一对亲姐妹,从她们的母亲那里继承的手艺。如今两人孩子都大了,她们还在一起开店。高老师,我好多次都有冲动,帮这家米粉店买水军,提升名气。还有创意园区一家地下室二手书店,店主老爷爷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高松然摇摇头,故作高深:“你损失了钱,为这家米粉店、这家书店招揽了生意。下次遇到一个宝藏煎饼摊、宝藏玩具店,你再重新投钱宣传?就算你帮他们提升了知名度,你自己却永远在亏钱。”   黄莹莹再次杠精上身:“那我也乐意。”   “也许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在帮他们宣传的过程中也受益呢?你收获了人气,就能在帮助下一家宝藏店主的时候事半功倍。”   闻言,黄莹莹眼前一亮。 第20章   “人是社会性动物。除了看破红尘的隐士,大多数人都希望和人分享。就像你总想把自己发现的小众店铺分享给顾青丽、你的闺蜜一样,网上也有很多人,吃厌了连锁快餐店、预制菜外卖千篇一律的口味,却找不到这样的小众精品店铺。”   “我知道,什么小紫薯、颤音这些短视频平台上,好多探店博主。高老师,你是想让我也去做探店博主?”黄莹莹大概是被宠坏了,有时候说话喜欢插嘴,高松然没说完呢,就急于发表自己的意见,“可是,比较火的那些探店博主,要么就是大胃王,要么口才特别好,还有颜值特别高的。可这些特点,我都不具备啊。”   黄莹莹屡次打断自己说话,高松然也不恼,因为她提出的想法,也正按照高松然所想的大致方向而去了。   提升成绩的确对学生很重要。但像黄莹莹这样,从家长到孩子都奉行躺平的态度,想要按照平常学生那样激励她,实在难如登天。   所以,高松然转变了个思路。与其说“学习成绩对学生重要”,不如说,“学习对学生重要”。   10班文化课渣渣的特长生不少,而特长又何必非要局限在唱歌跳舞、画画雕塑、跑步打球上呢?   黄莹莹喜欢逛店,还有意帮助宝藏小店提升人气。那么,做一个有特点的探店博主就是一条可能的发展道路。   如今的她只身一人,那么,从选材、撰写文案,到后期视频剪辑,乃至项目管理,满满好几棵待点的技能树呢。若是以后发达了,招募团队,还可以学着管理;就算探店没出成绩,有技能傍身总不是坏事。   万一家里经济出了问题,这些技能也可以帮助她找到体面的工作。   无论如何都是逃课,能学到东西、做点小事,总比单纯闲逛对学生更有益。   “你也有那些大火的博主没有的特点呀。”   黄莹莹来了劲:“哎?”   “刚才听你说了那米粉店两姐妹的经历,你还说二手书店的老爷爷也给你讲了他的故事。他们为什么愿意和你讲故事呢?”高松然语速放缓,好像要慢慢把这些话揉进黄莹莹心底。   “米粉店我去过好多次了,是老顾客。她们也不是天天生意爆棚,多去几次自然能认出我来了。二手书店嘛……可能我去的那一天,正好不太忙,老爷爷就跟我讲了呗。”可惜黄莹莹似乎不太愿意深入思考。   “这些都是外因。有没有可能,你是个善于……你的形象亲和力十足,所以他们愿意给你讲故事?毕竟,把自己的人生掰开,一页一页翻给别人看,也是需要勇气的。”   高松然原本还想说,也许这些店主觉得黄莹莹是个善于倾听的人,可看到她在自己讲话时着急反驳的样子,他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也许,只有在面对那些店主的时候,她才能展现出最强的共情力,却把所有的抬杠力留给了班主任。   “有的人消化快,成了大胃王,这是他们的优势;有的人颜值高还会化妆,坐那儿不动都能吸引无数目光;有的人口条利索、反应快,一分钟念一大串‘正宗好凉茶正宗好声音’都不带喘的,也许属于口才好的范畴。可是,在这个过度包装的喧嚣世界里,返璞归真可能才是‘沉默的大多数’向往的东西。真实的故事、真实的对话、真实的感受,也许只有真实的你可以提供。”   高松然点到为止。之前听一句顶一句的黄莹莹,陷入了思考。   无论是教书还是谈人生,高松然就喜欢给出大概思路,看学生自己思考得出答案的过程!   “我可以做‘XX小店背后的故事’,不用像大胃王那样浮夸,就做简单的访谈,让店主们聊聊自己的故事。对哦,这个办法好,我想帮忙宣传的,都是些小众店面,也不会有多少顾客。给店主做采访,应该也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意!”沉思片刻,黄莹莹又说,“可是,拍这些视频,总不能一过去就拍、一拍完就发吧?我是不是先要和店主聊熟了,再准备好采访内容,然后……”   高松然微笑地看着她:一点就通,成绩虽然不好,却也是个聪明姑娘。   “想要当一个探店博主,把你心目中的宝藏小店推介出去,要学的东西的确不少。不过,明确了一个方向,如果你愿意学,我也可以抽空帮忙找合适的网课、学习资料。”   看到自己找到了兴趣所在,不仅没有因为自己不务正业骂自己,反而答应帮自己找资料。   自从听说高老师自费带朱家荣去医院,还安排英语课时间给卢浩“平反”之后,黄莹莹就知道,新老班是个全心全意为学生付出的老师。   如今,她的切身体会再次证实这一点。   “高老师,你人好好哦!”   十几岁的孩子,心思就是单纯,稍微花点心思就能感动到!   高松然露出奸计得逞的坏笑:“我那么好,你帮我一个忙呗?”   “嗯?高老师也在哪儿开了个小店吗?”显然,黄莹莹跃跃欲试,已经把自己代入了探店博主的角色里。   “一周必须满勤三天。”高松然先前温和勉励的语气转瞬间变作无可置疑的坚定,而后又稍稍放软,“现在,你一周最多也就上六七节课,任课老师们都来找我麻烦了。我的要求不高,全勤三天,剩下两天就算你全逃,我也会帮你跟教务处扛下。”   在黄莹莹情绪高涨、对自己满心感激时坚定提出要求,再告诉她,其实老师我的压力也很大。但只要咱们能达成妥协合意,原来全部属于你的压力,我也再帮你扛一点。   事到如今,黄莹莹前脚刚夸高老师人好,后脚总不能不答应他的请求吧?   大意了,居然被套路了!不愧是高老道,千年的妖精!   唉,他提出了看起来挺靠谱的建议,看这份上,权且答应了吧。   高松然的收获,却不止一个答应他出勤三天的学生。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黄莹莹]摆脱对未来的迷惘,获得春雨点50点,“天眼”一次。“天眼”限1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又是天眼?而且这次留给自己的使用时间急剧缩短,只有一个小时?   接下来一节课,高松然要帮苏老师改3班的作业,没时间回班巡视。   肚子里的宝宝今天踢得厉害,苏老师不放心,提早离开学校去医院检查。   所以,趁着黄莹莹还在办公室,干脆就用在她身上好了。万一天眼给了自己什么新的提示,还能进一步指导她的学习路线。   在黄莹莹的视角中,高老师突然盯着自己头顶看了两秒,然后双眼一亮。   “弘祖”?!   作为《明朝那些事儿》的忠实读者,这两个字他熟啊!明末旅行家、文学家、地理学家徐霞客的真名,徐弘祖!   爱翘课出游的黄莹莹,天赋居然是徐霞客的名字!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看来,小丫头对探店感兴趣只是第一步,还有可能点出写游记、定制旅游线路等多种技能。   黄莹莹摸了摸头顶,确认高老师盯着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纸屑、落叶,便告辞转身离开,却又听见高松然叫住她,好像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   “出去玩,也别只顾着拍视频。如果有什么特别的感想、新奇的发现,可以写下来。如果你有意和同学们分享,我也会像对卢浩那样,专门在班会上或者英语课上给你时间。”   黄莹莹点了点头。跟老班达成了不平等协议,他真的抓住了一切机会给自己塞作业啊!   高松然比黄莹莹还要兴奋。   这次“天眼”虽然有点马后炮,但给出的天赋比较容易理解。   黄莹莹毫不偏科,语文作文和数学英语等科目等同,都是不及格水平,但谁能保证她不会突然开窍,会写游记了呢?   说起忽然开窍,高松然立马想到了另一个人。   别的任课教师恐怕没注意到,曹毅玩的游戏从《王者联盟》变成了围棋,高松然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他不清楚,曹毅误解了他的话,这才误打误撞开始学围棋的。不过,围棋好歹是益智游戏,让曹毅多下下棋,就算跑偏了没学佛,大概也能提升逻辑思维水平吧。   这一天刚放学,曹毅依然在教室忘我地下棋。这时,有个外班同学敲了敲后门,让坐在后排的林鹰给班上一个叫曹毅的传句话。   “曹毅,龚秋这周末有训练赛要打。你在他那儿的训练就改在今晚六点到七点吧。因为时间更改比较突然,他同意把费用再减少100,你付他400就行!别问我,我只是帮他带话的。”   这同学是7班的,单纯通知一个已经由龚秋做出的决定,曹毅连反对都不行。   这突击打得也太突然了吧!六点到七点,六点半开始的晚自习,不注定要迟到了?   曹毅懵了,随后脑子才转过弯来:龚秋是特长生,经常需要训练,无论是上课还是晚自习,请假都更方便。   范高谦听见,忿忿不平道:“这龚秋也太过分了吧?知道你是住校生,还故意让你晚自习迟到?”   比起上午,将要与高手对决的兴奋劲已经消退大半,曹毅也琢磨出,龚秋对他不甚友好。   “算了,反正我上晚自习也不怎么写作业。我先去找高老道,请半小时的假吧。” 第21章   “你要跟围棋特长生对弈?”高松然还在批改3班作业,头也没抬,“行,你们在哪儿下?要是我有空也去看看呗。”   “我还不清楚,龚秋说,让我提前去7班找他,他负责找地方。”   放学后,曹毅狼吞虎咽吃掉了晚餐,于下午五点四十五分来到7班。   在门口等了二十分钟,龚秋姗姗来迟。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不客气,迟到五分钟,没有表示出半点的歉意。   “这个是我的微聊收款码,好友就不加了。我在外面教小孩子,个别家长夜里两点还给我发消息,很烦。”   陪同曹毅的范高谦,早就把这个傲慢的特长生在心里骂了无数遍。   为了学艺,曹毅心里再憋屈,也乖乖转了400块钱过去。   “走,去天井小石桌。下快棋,两分钟一手,先超时三次的人自动判负。”龚秋依然没有给曹毅任何选择的机会,“对了,我们班几个小老弟想看我下棋,你不会介意吧?”   钱都转了,曹毅还能拒绝么?   到了天井小石桌,曹毅却发现,整个7班住校生,还有几个走读生,几乎都围在小石桌边。   范高谦咕哝:“不是说好一对一下棋么?这群人是你说的‘几个小老弟’?”   龚秋瞥了范高谦一眼,没说话,早有7班学生不屑道:“小石桌是公共场合,我们围观怎么了?”   紧接着,这个同学还对着路过附近的几个高二学生大喊:“来看我们7班的围棋特长生虐菜咯!”   说完,他回过头来,挑衅地看着范高谦。   范高谦攥紧双拳。要不是对方人多势众,他恨不得哐哐两拳往这人脸上招呼。   大概是因为幸灾乐祸,龚秋嘴角微微上扬,在他努力板着的脸上显得有些违和。   从龚秋到他的小跟班,7班所有人都对自己冷嘲热讽。   曹毅心里苦,但他不遗余力地把一切杂念排除脑后,看着棋盘铺开,龚秋答应让的16子一个个摆在棋盘上。   另一个油嘴滑舌的7班同学开始解说:“欢迎观看7班围棋特长生龚秋对阵10班围棋新手曹毅的比赛!龚秋给曹毅让了16子,放在棋盘的九星、中腹等点位。这是什么水平?据说,一般让13子,就说明被让子的选手是个新手了,让16子通常只会出现在娱乐局……”   范高谦很是不满。要不是他仗义,不想放曹毅独自面对冷嘲热讽,他早就回班了。   对弈开始。   龚秋第一手紧贴顶角。   第一手就让曹毅懵圈:顶角下棋,子效最低,大佬为什么下在这里?和网友下野棋时,第一手下在(1,1)点,不是不会下棋的网友胡闹,就是刻意挑事找骂的。   花了400块钱,干嘛不问呢。   “大佬,为什么下在顶角呀?按理说,顶角根本占据不到什么地盘,只有两口气,一下就被打吃了啊。”曹毅虚心求教。   龚秋挑起眉毛,目光冷峻:“我打听了,你是上个星期才开始学棋的新新新手,让16子可能对你来说还是太难了。所以,我再乱下几招,多给你点优势。”   范高谦火大,忍不住在旁边嚷嚷:“曹毅花钱是来跟你学习的,你当然要认真下啊。把你当高手,你还拽上了?”   龚秋还没开口,他那群同班小弟先吵起来。   “敢这么跟龚神说话,就不怕龚神不教了吗?”   “就是,找大佬请教就谦虚点。再说了,是你花的钱吗?不是你,你叫个毛啊?”   完全不顾住同一栋宿舍楼的情谊。   等围观群众重新安静下来,龚秋这才开口,惜字如金:“观棋不语真君子,范同学。”   龚秋那些捧臭脚的跟班们,又开始附和:“就是,龚神讲课呢,别吵。”   仿佛刚才闹得最凶的不是这帮人一样。   都不知道他们的优越感是哪儿来的,范高谦小声嘟囔:“不就是因为你们班有个围棋特长生嘛,也就业余4段,怎么搞得你们一个个也牛叉哄哄的了?”   7班同学刚想再顶回去,却见曹毅落下子来。小飞,落在右下角(2,5)点位,巩固右下角的领地。   龚秋眯起双眼,优越感满满:“不错,居然没有下在中间,看来你还是学了点东西的,知道‘金角银边草肚皮’的道理。”   龚秋选择(3,4)点应手,试图切断曹毅的黑棋。   曹毅的走棋路数波澜不惊,但思路非常明显,以占据领地为要义,不在小处和龚秋纠缠。   两人走快棋,无论是范高谦还是7班捧龚秋臭脚的那群人,很快就看得不知所谓。   只是龚秋每落一子,他们都要叫一声好。   等到边上的地盘被占据差不多,终于打到中间地带,龚秋内心已经暗自吃惊。   让16子,曹毅的优势的确太大,无论是顾大局占地盘,还是在小处做细活,都游刃有余。   龚秋一手粘在让给曹毅的天元位边上,宣告“中原争霸”开始。   从龚秋思考的时间来看,曹毅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开始龚秋随便下下,都不思考,自己落子便跟着落下一子。棋到中盘,龚秋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也逐渐开始正视起曹毅这个对手。   至少,在让16子、以及第一个子胡乱下在顶角的前提下,龚秋知道,自己的劣势很明显。   面前这个菜鸟,好像并不是那么菜嘛。   龚秋在内心盘算起来:按照他在这盘棋中展现出的水平,自己让他九子,应该能做到旗鼓相当。   龚秋的思考时间越来越长。   从私心来说,赛前他放了那么多狠话,看不起刚学棋的曹毅。要是当着7班这么多同学和对他忿忿不平的范高谦,向曹毅认输,就算他让了16子,也太没面子了。   所以,他采取了拖延战术,每一步思考,都尽可能占满两分钟的规定时间。   指关节不自觉地在桌面敲击,龚秋嘴角嘲讽的微笑逐渐僵硬。   7班同学虽然大部分看不懂围棋,但也能从龚秋逐渐增加的思考时间看出,大神遇到了困难。   “七点了七点了!上晚自习了!”7班一同学提醒。   听到这声喊,龚秋长舒一口气,随即连忙掩饰自己的慌乱。   范高谦还想说,你迟到快十分钟还掐着点结束,不得退钱?   一个7班同学收起棋盘,见曹毅还坐在原地怔怔地盯着小石桌,忍不住开嘲讽:“怎么,不甘心了?继续下下去,你还指望赢龚神?”   龚秋难得说了句公道话:“平心而论,曹毅同学水平比我想象中要高一点。我们可以再下一盘,我让你9子。要是你赢了,这一盘我就不收你钱了。”   龚秋这句话也掐准了时机。同学刚帮他把这局棋子收起来,这样,就可以不用接着上一盘打了。   “你怎么不说把现在这局下完呢……”范高谦又咕哝起来,“看你到了后期每一步都要长考,你下得也不容易吧。”   龚秋内心很赞同范高谦的说法,但又不可能在同学们面前丢脸,便装作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不作回应。   曹毅还静坐原地,脑内飞速复盘刚才一盘棋中的每一步。   不知为何,自己分明上周才开始学习围棋的基本规则,此刻复盘起来,却好像有人在他的大脑里装了一台阿尔法狗。每一步他怎么下的、有什么更好的选择,都在脑中逐渐清晰。   也正是这时,曹毅第一次萌生了这样一个想法:我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围棋天才少年吧?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曹毅是个谦虚的孩子,刚学了几天的棋,怎么可能和人家十年的努力相提并论?   新手光环。嗯,一定是这样。   又有人将九枚黑子放在棋盘九星位,等待二番战开始。   7班同学多半看出龚秋第一盘后期不顺,此时摩拳擦掌,又给龚秋加起油来。   “龚神,干了他!”   也有人从另一个角度出发,试图攻击曹毅的心理防线,搞他心态。   “龚神夸了你,你可别把辫子翘天上去!刚才让16子,给你的优势太大了。”   就在这时,高松然和7班班主任不约而同来到了天井处。他们早听见这里的喧哗,心里纳闷:无论是曹毅、范高谦,还是龚秋和7班的围观群众,请假都请到七点。   都七点十分了,怎么还在下?   “龚秋,你下棋我不反对,可至少也得跟高手下吧。教初学者学棋赚外快,你在少年宫干我管不着,但你现在可是在学校啊,还占用晚自习时间,不行!”   7班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看到几乎半个班的学生都在围观下棋,立马不高兴了。   “嗯,曹毅、范高谦,回去吧,你们的假只请到七点。”高松然看着曹毅还饶有兴致的样子,可7班班主任都来赶人了,他也不好反对。   7班同学嘀嘀咕咕。   “唉,又给这小子占便宜了。这两局都没下完,没能看到龚神爆杀菜鸟的场面。”   “看这个叫曹毅的,好像还挺喜欢下棋的。今天看得不爽,哪天再跟他下一场,完虐他!龚神,龚……神?”   两拨人走向两个方向,对弈的两位主角皆是沉默不语,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曹毅依然在复盘前一局棋。   而龚秋不说话,则是因为内心受到了震撼。 第22章   虽然第二盘让9子的棋,只下了个开局就被两个班主任无情打断,但龚秋明显感到,哪怕短短两盘棋间,曹毅的棋力都有所增长。   第一盘,曹毅求稳,走的都是棋谱定式;第二盘开始,曹毅就尝试了新的打法,侵略性增强,首要目的从稳住底盘变成了强势进攻,哪怕自己的盘面优势有所减少。   范高谦见到高松然,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老师,7班那些同学太过分了,都是同学一场,非要话里话外嘲讽曹毅。虚心求教,还是花了钱的求教,有什么丢人的?”   曹毅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嘀嘀咕咕地复盘自己的表现:“假如天元位置没有他让给我的子,我就不能孤军深入大飞了……”   高松然看向曹毅,又对范高谦说:“你要向人家小曹学学,特长生嘲讽你们,说明对方心态不好。打嘴仗输赢不重要,关键要学到东西。”   曹毅就像念咒语一样回到了班级,刚坐下又掏出手机,将自己的复盘心得记了下来。   范高谦也坐下,无奈地摇摇头:这家伙,魔怔了!   晚自习课间,曹毅来到高松然桌前,吓得高松然连忙把笔记本电脑摁上。   刚和远在米国的导演马修要来了《骑趣保险》第一季剩下几集的片源,正忙着加字幕呢,可不能给同学们看到,否则不就剧透了?   虽然曹毅对这部片子也很感兴趣,但比起下棋,看剧还是差远了。   “高老师,太谢谢你上周的提点。你暗示我不要再在《王者联盟》里浪费人生,而要去学习棋类。我觉得,围棋的确是我感兴趣且擅长的。”曹毅很是诚恳。   高松然一脸懵逼。我没让你学习棋类啊,我想让你学的是佛,是佛!   结果歪打正着,还让你找到正道了?   曹毅接着说:“围棋是一项需要大量计算和预判的游戏。刚学习围棋时,我以为我的数学成绩不好,逻辑思维比较弱,肯定玩不了围棋。不过,我很快就感受到了这项游戏的魅力。你扑我提,你牺牲一个子诱敌深入,我反而因小失大陷入被动。这种心理战,可有意思了!”   高松然只好鼓励了曹毅几句,又见曹毅回到座位上,重新开始下棋。   回想曹毅刚才说的话,高松然却有了新的发现。   “你扑我提”——“扑”、“提”……“菩提”?   难道说,“天眼”看到的“菩提”用了谐音梗,本来指的就是围棋里两个基础概念——倒扑和提子?而非自己想当然的领悟佛法?   难怪曹毅无师自通,自学了一个周末就能和让子的业余4段选手挑战了!   系统你套路深啊!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曹毅]摆脱对未来的迷惘,获得春雨点50点,“天眼”一次。“天眼”限1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又一个要快速用掉的“天眼”。   班上女生的天赋,高松然已经看了三个,喷子、砝码,还有弘祖,而丁悦的天赋也呼之欲出,应该是和物理学受力分析有关。   男生的天赋,高松然只看过曹毅的“菩提”和朱家荣的“摸骨”。   后排的陈默又戴上了耳机看NBA比赛。晚自习课间,他肆无忌惮地边看边解说:“盖他,盖他!哇,这后撤步投篮,能登上本周五佳球了吧!”   说起来,陈默虽然是个文化生,却从小热爱体育,甚至尝试走过体育特长生的路线。   无奈,除了长了个一米八五的大高个,他的各项运动能力实在糟糕,弹跳跳不起来,柔韧几乎没有,耐力乏善可陈……   高松然心想,要是能看到陈默其实擅长哪个冷门体育项目,送去训练,说不定不光能帮陈默实现成为运动员的夙愿,还能借着发达国家对冷门项目不怎么重视的机会,培养出个世界冠军呢!   “天眼”一开!   ……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充满了变数。   以为能揭晓一个晦涩到看不懂的天赋,或者一个运动相关的天赋,可高松然看到的,却是一个比“喷子”还要直白的——   语言系天赋。   “话多”。   陈默的天赋,直接给高松然干沉默了。   ……也没那么沉默,因为陈默的话,确实多。   如果系统没给自己玩阴的,这“话多”就是字面意思,而不是什么“花朵”之类的谐音。   难不成,让陈默也加入辩论队,和赵华枫组成雌雄双煞?   一个在轮流辩论期间,用低素质言语喷得对手怀疑人生,一个在自由辩论期间上高密度机//关//枪,让对手无法见缝插针?   当然,若是能把陈默的天赋和他的爱好结合起来,也有更好的选择。   于是,拿着教育陈默当借口,高松然来到陈默身边。   平日里,陈默看球时,也有几个同学会来一旁凑热闹。是以,高松然站在一旁时,虽然感到身边有人,陈默却没什么反应。   直到第二节晚自习开始了五分钟,陈默感到同学们都安静了下来,但身边只有一个围观群众还没走。   “还不走,不怕老班骂……卧槽,老班?!”   戴着耳机,在隆巴德效应作用下,陈默说话声音也变大了,全班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来。   叫归叫,陈默却丝毫没有把手机放下的意思。反正晚自习开始之后,他就没有再吼。都这么给班主任面子了,他还能强迫自己写作业不?   看了高松然一眼,陈默摘掉耳机,转过头去继续盯着手机屏幕。   “来,我们聊聊。”   听到这话,陈默没什么反应,倒是前排专注下棋的曹毅暂停了几秒。   这话耳熟!   和自己“聊聊”之后,自己就像中了魔法一样开始下棋。   不同于以前打游戏上瘾,他从小学四年级打到高中,也只能勉强维持在钻石级别。再想往上,一方面需要稳定且可靠的队友,另一方面也需要更长时间的专注训练,而这两点,曹毅都不具备。   换成围棋就不一样了,他感到自己即使没有全职训练,水平依然提升飞快。而且,围棋是单人游戏,输赢全凭自己发挥,不存在运气成分。   好像同学们戏称的“高老道”真会算卦,一下就算出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曹毅心想,不知道陈默和高老道聊了之后,会不会也寻到某种奇怪的际遇?   陈默不情不愿地熄掉手机,和高松然来到走廊上。   原以为高松然会责骂自己晚自习看比赛的行为,没想到,高松然开口却问:“陈默,下星期社团要对高一学生招新了,你想好去哪个社团了吗?”   意外让陈默愣了愣,然后才歪着头想了想,说:“我想进篮球社。不过,篮球社那几个学长都认识我了,知道我水平不行,估计平时只有训练,根本轮不上我打比赛。我打算再去试试足球社。”   “哦?你足球踢得更好?”高松然好奇。   陈默小声说,眼神透出一丝倔强:“唔……足球我踢得更不怎么样了,但踢足球场上人数多,说不定能给我混个替补,偶尔还能上场比赛。就希望他们别笑我不会踢……”   “这有什么,对身体好就行,不用在乎别人的想法。”高松然又感慨道,“明知水平不够,还要报名,你是真的喜欢体育啊!”   陈默心道:估计老班马上就要说什么“怎么就不能放一点心思在学习上”,或者“你成绩也不好,怎么就不能拿出对体育一样的激情去学习呢”。   出乎意料的是,高松然好像根本没有教育陈默好好学习的意思,反而说:“水平不够,也不用气馁嘛,你也可以在这些社团里发挥应有的作用。”   陈默想:嗯,水平不够就要苦练。老班从自己的兴趣爱好切入,到最后还是要喂鸡汤吧。   高松然继续不走寻常路:“有时候,不在场上比赛,也许才能发挥出你最强大的优势。”   摸不清班主任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陈默问道:“啊,你是说我最适合看饮水机?唉,高老师,我知道的,我人菜又爱玩,可你说得也太……老师,不带这么伤我自尊的吧。”   高松然有点无语,孩子怎么总把老师的心思往坏处想呢?   “你课间看比赛的时候,嘴里还一直在复述球场上发生的一切。别说你那几个只顾着玩的室友了,连刘二明都给你吸引来看了。还有秦添,别看她在看书,在前面听得也津津有味。我估计,要不是她顾忌着男女有别,肯定也凑过来看了。”   刘二明是10班的化学课代表,成天除了钻研化学知识,就在琢磨怎么才能从化学实验室偷点药品来玩,对其他事情很少产生兴趣。   看比赛时,陈默的专注度不比如今沉迷下围棋的曹毅低多少,只能隐约感觉到身边有人,却不知道谁和自己一起看。   听了这话,陈默有些不好意思:“秦添学习那么刻苦,我该不是声音太大,打扰她了吧?”   高松然摆摆手,笑道:“哎,学习再刻苦也要休息调剂嘛。我想说的是,你解说比赛的样子,真的很迷人!”   噗嗤一声,陈默笑了出来。老班真逗!   不过,他找自己出来单独谈话,就为了夸一下自己?不光没批评自己上晚自习不务正业,还夸起来了? 第23章   “如果你真的不擅长的话,也不一定要参与比赛呀。能看出来,你这个口才,当个解说员也挺好。”铺垫这么多,高松然终于图穷匕见。   听到这话,陈默倒没觉得过于意外,毕竟,高松然不是第一个说他解说厉害的人了。   室友曹毅就夸过自己,本来没什么意思的比赛,一番点评,好像也变得充满激情了。   不过,室友们之间嘛,商业互吹成分居多。班主任老师都会这么说,还是在自己晚自习不务正业的前提下,就很值得深入思考了。   没等陈默来得及深入思考,高松然又说:“好了,自己回去想一想吧。你享受的是比赛本身,参与还是旁观真的重要吗?”   陈默坐回教室不到二十分钟,高松然再次收到系统提示。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陈默]摆脱对未来的迷惘,获得春雨点50点,“天眼”一次。“天眼”限1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良性循环了啊!   先赶快把“天眼”用掉,回职工宿舍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再好好思考积攒到220点的春雨点,可以在商城里买什么好东西吧。   看着教室里仅有的14个脑袋——13个住校生,外加经常上晚自习的走读生吴震寰,高松然觉得,下一次在给学生指点人生道路迷津的时候,最好放在白天。   要不然,等住校生的天赋都看完了,免费送的“天眼”就浪费了。   这时,葛希瑶吸到了手里那杯奶茶的最后一口。吸入空气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引人注意。   葛希瑶尴尬地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只有卢浩一个人在用警告的眼神看向自己。   自从发现卢浩在班里威慑力十足之后,高松然经常拜托卢浩帮忙维持班上的纪律。   卢浩乐得帮忙,班长王宇也乐得不用掺和班务,班里的纪律改善不少。   而葛希瑶座位附近的其他人,则都低着头各忙各的。   正前方的范高谦,好像刚从第一排的郑子叶手里拿到一张字条,一脸陶醉地傻笑;   斜前方的曹毅不用说,自从上周五开始就跟走火入魔了似的,抱着他手机里的围棋游戏不撒手,以前打游戏都没见他这么入神;   稍远一点最后一排是陈默,耳机里估计又在放哪场球赛。真搞不明白,不就是十个大汉抢球玩么,有什么好看的?   ……   哦对,好像在笔记本电脑上忙工作的老班,也朝自己的方向看来了。咦,等等,好像老班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头顶某处?   难道后方窗户里出现了前来巡查的年级组长、教导主任?算了,赶快把奶茶杯子藏起来吧,否则,若是给班里扣了分,不光要挨赵华枫的骂,现在还会被卢浩那莫名不怒自威的眼神威吓。   葛希瑶乖乖低下了头,没再多想。高松然盯着开了天眼后出现在她头上的两个字,却再次陷入了沉思。   被葛希瑶喝奶茶发出的声音吸引注意后,还在犹豫对谁开天眼的高松然想:谁让你当显眼包,葛希瑶,就你了!   ……然后就看到了让他一头雾水的两个字。   “不听”。   葛希瑶还是个拉小提琴的艺术特长生呢,听辨音高是每天要练的技能。   结果你告诉我,她的天赋是“不听”?   高松然快速在脑海里默念“不听”两个字,想想还有什么词和它谐音。也许葛希瑶找到适合自己的前途之后,会一往直前,“不停”?   或者,这两个字和那坑爹的“菩提”一样,不仅谐音,两个字还代表不同的词?   比如,不听劝告、不听指挥、不听安排?听不进课?   ……还是别了。   还是说,葛希瑶才是学佛的最合适人选,因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当然,按照这个奇葩思路,她也有可能是隐藏的甲鱼养殖大师……   算了,就像秦添的“砝码”一样,先把葛希瑶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天赋放一边,说不定哪天就能获得天赋提示了呢。   教职工宿舍就在校内,和学生宿舍在教学楼相反的方向,防止相互打扰。不过,住宿舍的老师很少,全校一共五个人,都是高松然这样没结婚的男青年。   有的老师在宿舍占一个房间,外面还租房。毕竟,宿舍楼里都是同事熟人,带个对象进进出出,影响不好。   今晚,高松然难得一个人独占整层楼,先把晚自习时做好的字幕检查了一遍,泡了个脚,舒爽地躺在床上,点开了桃李商城。   220点余额在手,商城里能买得起的东西多了不少。   首先排除100点的“天眼”,这玩意太坑,揭露了要靠猜,还大概率猜不准。   迄今为止,他对七个同学开了天眼。   秦添的“砝码”和葛希瑶的“不听”令人困惑;   朱家荣的“摸骨”和曹毅的“菩提”也没那么容易理解。靠热心的哥的意思吃回扣行为,以及曹毅对自己教导的企鹅,哦不,企业级理解,多种机缘巧合之下,高松然大概猜出了两个词分别代表的意思,但也不确定;   也就赵华枫的“喷子”、黄莹莹的“弘祖”、陈默的“话多”足够直白,符合他们本人的兴趣爱好、性格特征。   换算下来,天眼的“说人话”率尚未过半。   而且,似乎给一名学生指明人生方向,就能获得免费天眼。如果把宝贵的点数早早浪费在天眼上,以后奖励的天眼不就白费了?   反正这才高一,跟孩子们“聊聊”的时间还长呢。   其次排除作用在单个学生身上的“猛药”类道具,比如钢琴技能提升100%、数学竞赛练习效率提升120%的效果。这些道具的效果也不是永久的,高松然能负担起的,时效都比较短。   班里有学生一飞冲天,的确会成为他这个班主任的政绩。   但现在的10班,风气不够正,大部分学生学习态度散漫,也没有掌握学习方法。就算成了别人眼中的天才,没有培养出足够浓厚的兴趣和优良习惯,一年之后照样现原形。   稳扎稳打,才能事半功倍;急功近利,那自己这辈子的格局也就这样了。   高松然的目光投向作用于群体的学习类道具。下周社团报名、各个竞赛班选拔,下下周段考,月底还有运动会。   高松然鼓励学生个性化发展,但也不能完全弃成绩于不顾。   “唔,这【创意源泉喷雾器】不错啊。”看到商城里摆成一排的“喷雾器”系列,高松然眼前一亮,最后挑中了“创意源泉”款式。   【创意源泉喷雾器(初级):置于教室任何位置,一星期内,全体学生进行和语文学科有关的学习活动中,效率提升10%;进行文字创作时,有小几率进入灵感迸发状态。】   【时效到期后,宿主可使用300软妹币,将道具将变成普通喷雾器使用。】   【注意:桃李商城内所有道具仅供学习辅助。如遇考试,特效暂停,考试期间消耗的特效喷雾将不予补足。“学到知识跑不掉,作弊我们帮不了。”】   呵,还押上韵了。   今天商城上了五种不同的喷雾器,能提升五门不同科目的学习效率。   “一台初级的就要180点,都把我掏空了。这种范围效果的东西好,唯一的缺点是贵……”   高松然自言自语,转而自嘲:“贵不是它的缺点,是我的。”   之所以选了语文,而不是自己教的英语,是因为高松然实在心疼徐扬帆老师。   年过半百的徐老师,这些日子两点一线,在医院和学校奔波,家都没回过几次。   尽管家里突遭变故,徐老师的作业却一本都没少批,课也没缺一堂。   看到爱人十多天就瘦了一圈,眼袋却大了一倍,老伴王师傅心疼不已,让她跟学校请几天假。   徐老师却拒绝:“这个班的事情你也知道,黄老师出车祸了,我本来就是临时顶上的。要不是每天要去医院,实在没法管晚自习,我也不会好意思辞了班主任。这10班本来就特殊,开学一个月还换两次班主任,给孩子们的冲击本来就很大了,再换语文老师,这不是坑人家小高老师嘛……”   “唉,要不是爸不乐意见我,我倒愿意留在医院,让你好好休息几天。”王师傅叹息,连忙拿出一个大包裹递给徐老师,“喏,大保温杯里是清蒸草鱼片和糙米粥,旁边的饭盒里有蔬菜沙拉,没加酱,只撒了少量胡椒粉,爸也可以吃。还有几盒红豆酸奶,你自己也多补补……”   望着爱人离开的背影,徐老师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过泪珠。擦拭两下,她转头上了医院的电梯。   那个年代,独生女和大学生两个标签,就足以说明徐老师家底不薄。   王师傅是个一穷二白的管道工,二十来岁就没了双亲。可徐老师偏不顾父母反对,铁了心和他在一起。   导致徐老先生一直怨念颇深。这个初中文化的黑瘦小子,给自家高学历、工作体面的姑娘不知灌了多少迷魂汤。莫不是想吃绝户?   就连徐老师的婚礼上,徐老先生都没怎么正眼瞧过女婿。   三十年如白驹过隙。发现这穷小子的确吃苦耐劳,在姑娘工作辛劳时甘当绿叶,操持家务、照顾孩子,那年代男人普遍的大男子主义思想,他一点都没有。   徐老先生这才慢慢对王师傅改观。   不过,当年发过的狠,要是就这么忘了,多没面子?   倔强老头,永不认输!   因而,即使徐老先生心中芥蒂渐消,他对女婿依旧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   王师傅知趣,没事从不去岳父面前添堵。   逢年过节礼物没少过,却总是让孩子给外公送去;岳家水管堵了,他让徐老师把老两口带出去玩,自己一个人给修好了;这次徐老先生突发急病,也是他每天换着花样做饭,送到医院楼下……   徐老师为了10班呕心沥血,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用,不光老伴心疼,同事们也都看在眼里。   所以,高松然选择了提升语文学习效率的喷雾器,希望徐老师少为10班烦心。 第24章   上个星期带到班上的过目不忘光环雕塑,已经失效了。   失效后,高松然担心雕塑突然消失,会让保管它的杨陶璐自责,便花了100软妹币将雕塑买了下来,却也没好意思让它一直在教室里占位置,便摆在了办公桌案头。   天气即将转冷,运夏市的秋冬季节格外干燥,喷雾器即使失效,却也还有实际作用。   而且,高松然还从系统提示中,敏锐察觉到一处细节:   【如遇考试,特效暂停,考试期间消耗的喷雾将不予补足。】   补足?这个词似乎在暗示,真正的有效成分是喷雾,而喷雾器只是将效果传播出去的工具。   基于此,高松然大胆猜测,以后商城里可能会出现单卖的特效喷雾补充装,价格比喷雾和喷雾器的组合便宜不少。   300软妹币买一个加湿器是有些肉疼,从长远来看,却不亏。   “同学们,天干物燥,我有个加湿喷雾器,白天摆宿舍也是浪费,所以带到班里来。每天早上我会加水,请大家不要乱动,防止损坏讲台上的电器……”   这条通知无甚特别,大多数同学没有多想。   只有朱家荣,对班主任的敬意再增一分:高老师对同学们的关爱,真是无微不至啊!   学习效率提升10%相当有限,因为10班的基数本来就很小。   量化一下,10班的平均效率从5提升到5.5,而徐老师看惯了学习效率高达100的学霸,这对她而言,是个可以忽略的变化。   即使班里几个从不学习的家伙也开始背课文,她也只当段考临近,后进生也有临时抱佛脚的心思。   早在几天前,“睡神”田潼曦就经历过记忆力激增的奇遇。可惜好景不长,一天后,背书能力又恢复原状。   今天上语文课,徐老师讲解课本上一首现代诗,作者是十九世纪末的一位法老国诗人,叫法赫米。   刚趴下不久,田潼曦意识到,前几天那种奇妙的能力好像又回来了。   没有上次那样来势汹汹,任何文字看两遍就能记个大概,但耳朵里传来的徐老师的讲课声,却比以往更加清晰。   也没太多,就清晰了10%的样子吧。   她昏昏沉沉地趴着,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徐老师一边讲课,一边走到田潼曦身边,用指节敲击她的桌子。   没醒。   又敲了两下依然无果,徐老师无奈地离开,走到教室前排,试图制止上课说闲话的胡小舞。   大课间,田潼曦迷迷糊糊间,被同桌赵华枫强行拽起来,去操场做课间操。   “班长,”田潼曦揉着惺忪的睡眼,“徐老师说那只乌鸦象征的是作者对过去的迷惘,但星星和沙洲又代表了什么?我没印象了。”   赵华枫一愣,才意识到同桌说的是刚才课上讲的一首现代诗。   “星星是作者追求的理想,沙洲是并不稳定的现实……哎,今天你睡得不好吗?”   徐老师讲到诗里意象的象征意义,是在上到二十多分钟的时候。那会儿,通常是田潼曦陷入深度睡眠的时间段,连物理林老师的声音都难以将她叫醒。   至于徐老师敲桌子,那是快下课时的事了。   田潼曦也疑惑:“没呀,我刚才睡得老好了。上物理课时经常被惊醒,但我都有意识的。不知为什么,今天语文课我没有意识,但一醒来,脑子里就出现了这些内容。我还记得老师说,这个诗人在印地亚国游历,遇见了泰戈尔,受到大诗人指点后写下了这首诗。还有这诗人的另一首诗,叫什么《黑虎》的……”   赵华枫大为震惊。这些知识点,是徐老师在课上到不同阶段时说的。若是田潼曦中途醒来过,半梦半醒间听到了一些东西,那她记住的东西应该集中在一个时间段。   “行啊你,还会梦中听课了,下一步不会梦中杀人了?”赵华枫调侃。   感到奇怪的不只是田潼曦和赵华枫。   语文课代表温云茵上课惯常看小说,在语文课上也不例外。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她回了家还偷偷写小说,发表在自己的博客上。   对文字的敏感,让她笔下的情感动人心弦。两个相爱的人拉扯、暧昧,乃至情感迸发,她这个牡丹却偏偏能写得缠绵悱恻。   在班里,她从来不干和小说创作有任何关系的事——在三次元,坚决不能掉马。   可是今天,徐老师讲着课本上的法老国诗人名作时,温云茵却无法安下心来读书。   尤其是那句“沙洲上的时光/如流沙般温柔/爱情的画卷/在星夜里铺展”,语言并不怎么新奇,可每每听见老师读这一句,她的心总是砰砰直跳,脑子里灵感迸发,又勾勒出一个新的故事来。   顾不上“不在学校写小说”的禁忌,温云茵从草稿本上撕下一张纸,夹在语文书里,飞速落笔。   十九世纪末,勇敢的法老国青年安瓦尔不愿当殖民者的奴隶,在古老的遗迹中遇见了不愿接受家里安排嫁人的女子萨拉。两个富有反抗精神的青年在沙漠中集结了一支队伍,共同反抗大鹰殖民者……   过程中,他们遇到了如此这般困难,每一个困难都可以推进两人关系发展……   温云茵文思泉涌,恨不得电脑就在身边,因为手写实在太慢,跟不上脑速啊!   尽管,在难得没缺席的同桌黄莹莹看来,温云茵忽然疯了,笔杆子动得像仓鼠轮里跑个不停地仓鼠的脚一样,快到根本看不清。   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受了【创意灵感喷雾器】小几率的灵感迸发效果。不过,这个效果在结束时,也会产生可怕的副作用。   下课铃响,温云茵脑子里那根弦猛地一崩,适才如泉涌的灵感骤然枯竭。   “啊啊啊啊……”她痛苦地捂住头,“就差最后一个结尾了,怎么才能圆满呢?!”   “温云茵,你怎么了?要叫医生吗?”黄莹莹看同桌的动作,还以为她忽然犯了什么毛病。   “不用,但是为什么啊!本来有个绝美的想法,结果我手太慢了,没跟上脑子,写到结尾的时候,突然忘了我的灵感是什么了!”   黄莹莹一头雾水:“什么结尾?刚才上课老师讲的是一首诗,没让我们写作文啊?”   大概觉得那个绝妙灵感再也回不到脑子里了,温云茵深呼吸,喝了一口水,从创作的热情中冷静下来。   “老师讲课讲到一半,我突然想写一个故事,和诗人法赫米同时代两个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   温云茵并没有把故事里的每一个片段说出来,但黄莹莹依然感同身受:“唉,这种感觉我明白。就像我上个星期去一家很偏僻、但腌料绝美的烧烤摊,却发现店面已经换了主人,太遗憾了!”   聊起这个,温云茵有些好奇:“对哦,星期二副课多,下午最后三点半才是老班的英语课。你上午怎么没出去逛?”   黄莹莹想了想,还是对同桌实言相告:“我和老班达成了一个协议……”   “莹莹,别说,我觉得老班说的有道理。你对学习没有兴趣,家长也不逼你上进,真的可以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赛道发展。校外餐饮店那么多,我最喜欢的还是你推荐的那家住宅楼里的老奶奶炒饭了!你探店的眼光真的很独特!”   黄莹莹脸一红:“别夸我了,我不好好上学,净琢磨这些了,哪像你这样的好学生。”   温云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学生?黄莹莹怕不是在打趣吧。   从小学到高中,在语文老师看来,温云茵的确是个勤奋努力还有天赋的好学生,但数学老师、英语老师,乃至一切语文之外的学科教师,都会自觉站到辩论台的另一边。   中考语文120分,温云茵拿了118;数学同样120分,她拿了58——还是她运气好,不会做的选择题几乎全蒙对了。   总分离三中录取线差得不多,温云茵父母上下打点,终于把女儿送进了重点高中。   当然,跟躺平任嘲的黄莹莹比起来,温云茵还是要强一点的。   “莹莹,高老师一眼就给你找准了发展方向。你看,以前你什么书都不看,现在却抱着一本那么高深的《网络营销实用教程》不撒手。要是我去让高老道开个光,是不是也能早点起飞,找到自己的赛道,不用每天被数学折磨了?”   坐在她们前方的丁悦,在被老班赶鸭子上架报名物理竞赛选拔后,习题做着做着,还当真融会贯通了;   传言那个上课老打游戏的曹毅,在被老班单独训过话之后,突然开始沉迷下围棋。小道消息称,他刚学了三天,就差点掀翻7班某个不可一世的围棋特长生……   想到这儿,黄莹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快去,一定要去!虽然我感觉,看了那么多小说,一定适合写小说。但高老道说不定能给你更详细的指导,比如说,写异性恋还是同性恋、现代都市还是玄幻修仙……”   温云茵下定决心,放学后,就找老班给自己“仙人抚顶”一番!   不过,让温云茵略微有些失望的是,放学后,她没能和高老师说上话。   因为,高松然遇到了职业生涯迄今最大的挑战。 第25章   下午第三节英语课后,安排的是社团活动。   不过高一年级社团报名尚未开始,这一节变成了自由活动——高一的同学们可以选择去体育场释放活力,也可以留在教室里自习。   10班不用说,留班自习的屈指可数。除了少数几个自觉学习的好孩子,就是沉迷下棋的曹毅、忙着写小说的温云茵、腿部受伤的朱家荣,还有补眠的田潼曦。   连王宇都去操场跑步了。   秦添和同桌何珊燕,都老实呆在教室自习。   何珊燕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在人际交往方面存在障碍。好在她智商正常,可以用智商强行弥补一些情商上的不足,但偶尔依然会想一出做一出。   所以,自由活动课开始十分钟后,发现何珊燕的书包还在,手机也在桌肚里,人却还没回到教室,秦添心里不免担忧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一般不会乱跑的呀。就算不留班,也会跟我说去哪儿的。”秦添惴惴不安地想着。   她打量四周,离她最近的是前排的吴震寰,正埋头解题,准备物理竞赛班选拔考试。   秦添用笔捣了捣吴震寰的后背。   后者转过身来,第一眼就瞧见秦添旁边的座位空空如也。没等秦添开口,吴震寰下意识便问:“何珊燕没在教室里?”   秦添双拳紧握,显得紧张:“我正想问你呢。燕子上自习课,从来不乱跑的,就算有什么事要去哪儿,也会跟我说。不过,刚才课间,有个初中同学找我聊天,我去了她们班。所以我想,她要是去了哪儿,找不到我,会不会跟你说。”   何珊燕的情况,班里同学都了解。早在黄巍当班主任时,就拜托坐在她周围的八个人多多照顾。   只可惜,靠谱的不多。   坐何珊燕正前方的男生叫韦闲仲,家庭背景神秘的纨绔子弟,不下围棋版本的曹毅。自由活动时,要么在班里玩手机,要么像今天一样,出去打篮球;   隔着一条过道,左前方的黄莹莹就不提了,总拉着何珊燕正后方的顾青丽逃课;   左侧的舒惠静,为人有些刻薄,嘲笑吴震寰的声音、韦闲仲的名字,自然也嘲笑过何珊燕的症状。在被赵华枫拧头威胁后有所收敛,被高松然教育一顿后再次收敛。他不去招惹何珊燕就感谢上帝了,别指望舒惠静主动关心她;   右后方的许岩、左后方的潘梦影,一个绘画艺术生,一个体操体育生,经常外出训练,属于有心无力的状态。   只有同桌秦添,还有右前方的吴震寰,真的会去帮助、关心她。   何珊燕患了阿斯伯格,但不是傻子。有什么事情,她首先就近找秦添求助;秦添不在,吴震寰是后备;还不行,再去找赵华枫这些班委。   自习课不到班,对何珊燕来说是反常行为,她一定会提前通知的。   然而,吴震寰的回答却让秦添的心更加揪紧了:“我课间一直在看书,好像感觉她出去了一下。不过她什么都没和我说,我以为她去上厕所了,也没在意。”   这么说,何珊燕课间出门后就没回来?出门的理由,还是上厕所这种让何珊燕觉得没有必要报备的普通行动?   两人都皱紧了眉头,忧虑写在脸上。   吴震寰想到一个可能,有些尴尬:“那个,她会不会在上厕所的时候,遇到了……你们女生那种紧急情况?你不在场,我又是男的,她可能不好意思跟我说?”   秦添下意识去书包里掏卫生用品,却又反应过来:“不会,她上个……哎呀,不会就是不会,我知道的!”   想起何珊燕上周生理期刚过,又觉得和男生说这事不太好,秦添强行掩了过去。   吴震寰并不介意秦添忽然变得强横的态度。从对别人的嘲笑毫不在意就能看出,他是个务实的人,做事以结果为导向。秦添排除了他所说的可能,这个结果就足够了,没必要打探别人不想说的细节。   “她会不会去操场了?”话问出口,吴震寰就觉得不合理,又改口说,“或者图书馆?”   因为她的病,何珊燕肢体动作不协调,跑起步来姿势古怪。她本人对这一点也感到自卑,从来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姿态。   让她去体育场,面对那么多人自由活动,无异于公开处刑。   秦添摇头:“应该不会。要不我们去找找她吧,说不定就像你说的,她去了图书馆,或者一个人躲在学校哪个角落看书呢。”   叫上了同在班里自习的杨陶璐和团支书华薇,四个人分头行动,寻找何珊燕。   杨陶璐去往实验楼。下午早些时候有音乐课,而音乐教室在实验楼顶层。杨陶璐想,也许何珊燕在音乐教室里落下了什么东西,回去找了。   华薇走向图书馆。这个温柔的姑娘知道何珊燕喜欢安静的环境,图书馆是个不错的选择。   吴震寰去校园里找。三中的“园林式校园”称号是出了名的。小桥流水、假山竹林,还有五棵百年老榕树,要是何珊燕去看风景了,得费一番功夫找。   秦添则留在教学楼里。   一方面,如果何珊燕回来了,她能尽早发现;另一方面,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自己去初中同学所在的1班门口聊天时,何珊燕可能也寻找过自己,但却不知秦添到底在哪儿。之后,在方向认知上有重大缺陷的何珊燕,很可能在教学楼里迷路了。   高一年级的班主任老师多半在操场看着学生,包括高松然。操场上人多,老师得看着,防止他们受伤、打群架。   毕竟,愿意留在班里自习的学生,乖宝宝居多,就算胡闹,也闹不出什么大风浪。   班号靠前的四个实验班,有班委坐在讲台上,台下的同学都安静坐着自习。   把整个高一年级的教室走遍了,连厕所都没放过,秦添还是没有看到何珊燕的身影。   “她不会去楼上高二高三教室了吧?”秦添思忖着,就上了楼。   这节是社团课,高二高三的学生大多也不在班里。教室里偶尔坐着一两个由于种种原因没去社团的学长学姐,看到秦添路过,还会好奇地猜想,这个高一学妹是不是来检查教室卫生的。   在二楼三楼都绕了一圈无果,秦添正准备上到四楼,却隐约听见楼梯另一侧传来说话声。   三楼楼梯另一侧有两间闲置教室,没有分配班级,平时是锁着的。   “应该是我听错了吧,可能是楼上教室的声音。”秦添自言自语,也并没当回事。   刚抬脚往楼梯处去,却听见几声刺耳又放浪的笑闹,间或夹杂着一些不雅的言语,从闲置教室传来。   “想求饶?叫声爸爸听听!”   “你这傻子怎么混进重点中学的啊?”   ……   秦添第一反应:这里是戏剧社?   转念一想,又不对。社团课都是有指导老师的,即使是在排演戏剧,老师也不可能放任学生说这么低俗的话吧。   秦添皱眉,眼神在走廊游移。确认附近没有人发现自己,她把身子贴在楼梯间拐角的墙壁上,听教室里的动静。   笑闹声应该是从最里面那间教室传出的,隔着紧挨着楼梯间的空教室,也听得不太真切。   就在这时,里面隐约传来女生的哭泣。   声音不大,却凄苦又绝望,像出生不久就走散的小野猫,混杂在肆无忌惮的笑声中,显得格外单薄。   “求求你们,望我围去吧……”   听到这个声音。秦添瞳孔猛地放大,心跳仿佛停了一拍。   大概也是生病的缘故,何珊燕在说话时,某些音总发不准。比如“h”和“f”这两个声母,她常常发成“w”。   别人说“豪放派”,何珊燕说快了,就变成“熬忘派”。平日里,需要她自己努力控制唇部肌肉,才能正确发音。   秦添刚才听到的声音,比何珊燕正常的音色要沙哑许多,但那句“望我围去吧”,却像是何珊燕的标志性发音。   还想再听下去,教室里另一群人却又都开始哄闹起来,那女生悲切的求饶,也淹没在了一波又一波的嘲弄声中。   “哈哈,傻子连话都说不清,是怎么进的三中啊!”   “喂,小丽啊?”有人学起21世纪初可视电话广告里的语气。   “不对,是小燕呢!”   秦添俯下身子,穿过第一间空教室外的走廊。   第二间空教室后门紧闭,但接近一些后,里面的笑闹声更加清晰了。   “傻子,怎么不说话了?你不说话就不好玩了呀!”   “就是,高三压力那么大,逗我们玩玩不行么?”   秦添气得浑身发抖。别说那句“小燕”就足够惹人怀疑了,就算被欺负的不是何珊燕,这也妥妥的是一起校园暴力事件啊!   但教室里面少说七个人,男女都有,秦添有意帮何珊燕,却也懂得不能只身犯险的道理。   她退回楼梯间,赶紧给一起找人的小伙伴们打电话。   没一个接通的。   吴震寰遵守校规,从不带手机来学校;华薇上课一向关机;杨陶璐的号码打了半天没人接,怕是人出去,手机留桌肚了。   一个个的,都什么队友嘛!   秦添一拍脑门:还觉得队友不可靠呢,慌神的时候,自己脑子不也没转过弯?   遇到这么严重的事情,杨陶璐、华薇两个女生,再加上吴震寰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个子男生,能顶什么用?四个人加起来,打得过哪怕两个欺凌者吗?   当然要上报给老班啊!   就在她电话拨出的那一刻,楼下又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符总让我们去三楼最里头那间教室,说有傻子表演的好戏看!”   “等等,你说啥,傻子?什么情况啊?”   “我也不清楚,去了就知道了!”   听起来,这两个穿着高二校服的,也要从二楼走向三楼那间空教室。   不能让他们发现!   情急之下,秦添连忙往四楼跑去。   就在这时,电话接通了。 第26章   看到同学们在操场上挥洒汗水,高松然也忍不住站上篮球场,投了几个球。   陈默当真按照高松然的指示,开始练习起嘴皮子来。   “篮球躺在高老道的手上,就像一位忠实的朋友一样,准备为他创造奇迹。看,第一球离手!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砰!击中篮筐,弹起,落入球网!多么漂亮的进球!”   说得激情四射,听得旁边球场上几个外班学生都来围观高松然了。   五个球投完,高松然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走下了球场。   赵华枫也喜欢打球,混在一群男生中,除了个子矮点、拼抢和对抗差点,她的传球和投篮并不落下风。   “卧槽,五中三!老班牛叉!”看到高松然的优秀表现,赵华枫用她的方式表达了对高松然的敬佩。   “高老道,5V5对抗赛,一起打一局呗?”叫孙志亮的男生从球场另一边喊过来。   高松然笑着摆摆手:“不了,我穿的西裤,打球打劈叉了就不好了。”   把周围一群孩子都逗乐了。   顾凯兴指着一个叫冯仁杰的男生,貌似一本正经:“裤子开线了,找缝纫机啊!”   “缝纫机”是冯仁杰的绰号,从小学就有人这么叫他。不过,他本人对这个无伤大雅的绰号并不反感,反而觉得“缝纫机”的绰号伴随自己这么多年,早就成了他个人身份的一部分,连带着他的社交网络账号都叫“缝纫机”。   走到场外,高松然拿起手机,给球场上的同学们拍照。   青春美好又短暂,来不及记录就要从指缝溜走。   现在帮他们拍下来,十几年后,也能成为臭小子们在老婆孩子面前吹牛的资本,“照片里这个人,当年被你老公/爸爸扣了个大盖帽”。   篮球场上拍了十几张,高松然又转向综合场地,给班里几个踢毽子、跳绳、垫排球的女孩子也拍了照。   丁悦大笑着躲在胡小舞身后,说自己刚跑了两圈,头发乱得跟疯婆子似的,不适合上镜;   王笛在跑道上热身,大方地在镜头前展示自己手臂上的纹身——“永不止步”;   季满月余光看见高松然在拍照,心里有点紧张,原本连续垫了几十个排球的手忽然不稳了,球砸在胡小舞背上,引发一阵尖叫……   银铃般的笑声立体环绕,高松然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为人师表的无上幸福。   和孩子们相处,心态都变年轻了。   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秦添给自己打电话?班里那几个都是乖宝宝,不会有什么事的吧。   难道是班里盥洗室的水管爆了?投影仪短路了?还是朱家荣的特制躺椅塌了?   疑惑之下,高松然接起电话。   “喂,秦添,什么事?”   电话那头,秦添并没有立即回话。高松然能听出她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心里隐隐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喂,高,高老师,不好了。”秦添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还喘着粗气。   紧张的情绪也好像通过电波,传递到了操场上的高松然处。   “三楼空教室里面,有人欺负别的同学。”秦添语气焦急,“我怀疑……我怀疑被欺负的是燕子!”   像被一道晴空霹雳炸开,高松然后脑一阵生疼。   因为阿斯伯格综合征,何珊燕从小就是坏孩子欺凌的对象。好不容易上了高中,从黄巍到徐扬帆,再到高松然,都对她的情况格外关注。   高松然以为,到底是高中生了,比小孩子更成熟,不会轻易羞辱他人的缺陷。班里少不了因为她动作笨拙、发出怪声而在背后嘲笑的人,倒没有人真的敢欺负她。   又见秦添等同学热心帮忙,高松然更加放心了,压根没想到何珊燕会出事。   而且,一个女生被锁到空教室里欺负,根本不是件小事。听秦添的描述,里面好几个都是高三男生,要是心生什么邪念……   太可怕了!   高松然意识到,自己当班主任乃至当老师以来的第一个大考验,就摆在面前!   顾不上裤子开线的风险,高松然一路小跑,回到在篮球场,给退到场边观战的赵华枫布置任务:“我有急事,要回教学楼一趟。帮我关注一下,别让同学们早退就行。”   见高松然交代得急,赵华枫按捺住好奇心,什么也不问,只果断地说:“好,老师放心。”   高松然就喜欢赵华枫这点。这个班长平时脏话不离口,对同学拧头威胁,看似没个正形、素质极低,但真有事的时候拎得清、不多问,能指望得上。   三中的体育场和教学楼分别在校园东西两侧,正常步速要走五分钟才能到达。高松然紧赶慢赶,两分钟就回到了教学区。   他在教学楼外的小花园里,看到了吴震寰。吴震寰见高松然提前回班,也很意外,担心高老师误以为自己跑出来玩,连忙解释:“高老师,我……”   “你也是出来找何珊燕的吧?秦添打电话都和我说了。”高松然难得打断别人的话头,不容置疑地对吴震寰下命令,“知道华薇和杨陶璐在哪儿吗?你去找到她们,你们都回班里呆着。”   看到老班脸上紧张又严肃的神情,吴震寰心里没底:“怎么了,找到何珊燕了?”   高松然没有理他的问话,只命令道:“快去!”   让寻人小分队都回去,肯定是找到何珊燕了。但高松然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吴震寰从来没见过,心里打起鼓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吧……   高松然赶到楼梯间之前,又给秦添打了个电话。   “你就在三楼四楼中间的地方等着,我马上上去。要是有人听到动静跑了,你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拍两张照片。”   秦添焦急的同时,也莫名有些兴奋:有种当特工的刺激!   高松然三步并作两步,爬到三楼。抬头一看,就见秦添站在三四楼之间,像盼到救星一样长舒一口气。   她连忙下楼,指向了那个闲置教室。事实上,不用秦添指路,高松然已经隐约听见了那个方向传来的笑闹声。   他是老师,还是个成年男子,必然不会像秦添一样,在接近那个教室时畏手畏脚,生怕被人发现。   高松然板着脸,健步如飞地走到那个教室后侧的窗边,第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侧脸——何珊燕。   被好几个不同年级学生围在中间,何珊燕的马尾辫被人揪散了,红色的皮筋掉在地上。   离窗户最近的一个高二男生,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一只脚蜷起来,踏在了桌面上。余光感觉到从窗外透进教室的光变少了,这男生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就看见了铁青着脸的高松然。   瞥见高松然腰间挂着的教师卡,那男生一个激灵,从桌上跳下,连忙把后门打开一条缝,人像一张纸一样溜了出去。   “这位老师,我,我们是话剧社的预备成员,在排练呢。”   也亏得他能编出这个理由。一边说,男生一边想从外面把门带上。   “滚一边去!”   年轻老师凶狠的眼神,让男生莫名感到无比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挫骨扬灰了一般。   一脚踹开罅着一条缝的门,“哐”的一声,门弹在里侧的墙壁上,震耳欲聋。   刚才那男生跑出去,里面一群人已经有所察觉。不过,他们早就对好了口供,若是有老师来巡查,就说戏剧社在排练。   所以,他们只是稍稍收敛了一些,不再围着何珊燕,却也没当回事。   没等高松然开口,里面又有一个看起来就吊儿郎当的高三男生叫道:“老师,我们演话剧呢!”   高松然热血上涌,恨不得给这教室里除了何珊燕之外的每个人啪啪两个巴掌。   但他知道,自己是老师,对学生怎么骂都能理解,一旦动了手,性质就不一样了。   拽着门外男生的衣领,高松然本想用眼神示意秦添,让她别跟着进来。万一被霸凌者记住长相,后续报复怎么办?   没想到,秦添一脸激动,好像故意会错了意一般,紧跟着就想往门里钻。   无奈,高松然让秦添进来,从里面把门关上。   原本,何珊燕是背对门口的。听见门口的动静,她第一时间也不敢回头,怕又是这群人招来围观自己的。   “燕子!”秦添一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何珊燕这才迟疑地回过头。她的眼神呆滞又惊惧,像冬日雨夜里一只孤独的小狗。   “来,一个个的,把名字班级都报给我。”高松然气得浑身发抖,却又要强压下怒气。   走到坐在地上的何珊燕身边,把她轻轻拉起,拉到自己身边。秦添一把抱住身体僵硬的何珊燕。   他还要把每个人的名字记下来。否则,要是他们分头跑了,自己连这些人是哪个班都不知道,找起人来大海捞针。   发现这个老师似乎不相信排戏的谎言,为首的高三男生小声“切”了一声,说道:“高三9班,周晨昊。”   他报完名字,高松然敏锐地察觉到,躲在后面的一个女生嘴角蠕动,像是在憋笑。   见领头的男生开口,他身边的小个子也跟上:“高三13班,胡士达。”   云淡风轻,成竹在胸,丝毫没有犯了事的畏缩。   之前出了门的男生赶快接上,好像先报名字有奖励一样:“高二1班,陈猛。”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谁玩聊斋呢?看到事大了就编个假名字,还准备让哪个无辜的同学背锅?   高松然把手机交给秦添:“用我手机拍视频,保证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正脸。”   秦添站到教室角落,保证没有人处于镜头死角。   他又转向刚才报了名字的三个人:“嗯?你们说得太快了,刚才没记下来,再说一遍。”   却见三人脸色难看起来。录了视频就不一样了,高二高三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几个班,等面前的老师找各班班主任逐一核查,发现自己敢报别人的名字说假话,肯定罪加一等。   见高松然的目光盯着自己,为首的男生这才不情不愿出声:“高三10班,包宇昆。”   接着是小个子:“高,高三8班,李成。”   “高二2班,徐晟东。”   ……   一个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从耳边划过,何珊燕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遭受重创的大脑渐渐苏醒过来,眼神重新聚焦。   她看到,高松然背着光,站在教室窗口,神色冷峻。   窗外夕阳洒进来,为他的剪影镀上一层灼热的金辉。 第27章   确认每个人都在录像里报了名字,不怕他们跑了,高松然这才开始教训人。   “你们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怎么敢的?”高松然声如雷霆,在偌大的教室里形成回音,震得一群人心惊胆战。   “来,告诉我,谁起的头?谁把这么多不同年级、不同班级的混蛋聚在一起欺负人玩的?你们干这种事有多久了,还欺负了哪些人?”   没人敢做声。看到“傻子”直接被这个老师带来的女生搂进怀里安慰,这群人再蠢也知道,他们惹了大麻烦。他们欺负的是这个老师的学生,还被逮了个正着。   “怎么,有胆子欺负人,没胆子承担责任吗?”高松然怒目圆睁,声色俱厉。   还是没人说话。包括领头的包宇昆在内,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哼,真以为法不责众,挺着不说话,就拿你们没办法了?给你们脸了!   “唷,不说话啊。怎么,这时候知道要讲义气了?”高松然冷笑。   本来都不是一个班的学生,甚至都不是一个年级的,只是因为一起欺负人才在聚成一堆,这样的乌合之众能有多少凝聚力?   分化、瓦解,激起他们的内部矛盾,并不会太难。   “哦?不想当面背叛好兄弟?没关系,可以私下告诉我。告诉我的人,算个污点证人,学校处分的时候,我会帮你求个情。至于坚决不交代的,怎么跟教务处添油加醋,可就任由我发挥了。你们中有的人也高三了,冲刺的关键时刻开除,大概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吧。”   高松然又在教室后方的黑板上写下一串数字。   “对了,这是我电话——尾号8899,多吉利啊。以你们这个年纪的记性,很容易记的。”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的轻佻,一切尽在掌握。   说完,高松然看到,低着头的这群人中,有两人悄悄抬头,盯着黑板上的一串数字看了好几秒。   又有些做贼心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四下打量着,害怕有人发现自己偷偷记数字。   这两人眼神在半空中交汇,瞬间发窘,连忙重新低下头去。   ……老尴尬了。   呵呵,就这塑料兄弟情,高松然已经可以坐等晚上接电话了。   像是没玩够,高松然心头再生一计:“你们都转过身去,朝向前方。”   众人不明所以,却慑于高松然的怒火,纷纷照做。   余光一扫,高松然却差点破功,只能无奈地给秦添和何珊燕打手势:你们不用转啊!   “来,刚才谁第一个报名字的,你先回头。”   几分钟前还神气活现的包宇昆转身,此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不敢与高松然对视。   “把黑板上的号码大声念一遍。哦不,一遍不够,三遍吧。”   没见过这么玩的,包宇昆声音都颤抖起来:“1……123……456……78899……”   念完三遍,高松然又说:“很好,转过去。来,下一个报名字的。我记得,叫李成是吧。哎呀,就喜欢这种好记的名字。你也转过来,念三遍。”   等所有人都念完三遍,高松然却忽然像没事人一样,走到教室前方,摆摆手:“好,今天就到这儿,大家走吧。记得给我打电话哦~”   最后那句“记得给我打电话哦”,放在花前月下的浪漫场合,完全可以说是男女朋友之间卖萌撒娇。被高松然在这个情境下说出,却无来由地让人心惊。   以包宇昆为首的一群人离开了教室,心里那块石头却一直没落地。高中两年多,他闯过的大祸小祸也不少了,从来都是当面警告、记过、通知家长。   处理事情这么邪性的老师,却还真没见过!   趁一群人作鸟兽散之前,包宇昆警告加威胁:“他也就吓唬吓唬我们,玩心理战呢。你们谁也别着了他的道。谁也不许给他打电话,否则,被我知道了,小心后果。”   这次霸凌高一“傻子”同学的事件,倒不是包宇昆牵头的,而是他高二的小弟姚泰组织的。但是,作为这个霸凌小团体的首脑级人物,他也不想被当成牵头者被记过,这才警告大伙不要声张。   霸凌者各怀心思,秦添和何珊燕却肉眼可见轻松了不少。   高松然看向何珊燕,声音温柔,“燕子,想聊聊吗?”   何珊燕本来平复了一点的心情又激动起来。激动的时候,她话就说不太清楚,嘴里一边“呃呃”,一边点头如捣蒜。   “秦添,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关心她,可能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高松然郑重地表示。   弄得秦添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哎呀没事的,我们班热心同学还是挺多的。吴震寰、杨陶璐,还有华薇,他们一听我说燕子不见了,就义无反顾一起找人了。”   “嗯,放心,我也会表扬他们的。秦添,今天最后一节下课,我可能就不到班了。你和赵华枫说一下,点清人数就让大家放学吧。”   交代完事情,高松然领着何珊燕走向办公楼。   见秦添一个人回到教室,吴震寰,和被他召回教室的杨陶璐和华薇,都一股脑涌上来问。   秦添不知从何说起。   “坏消息是,燕子被一群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围在一个空教室里霸凌。他们让她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什么‘喊爸爸’之类的。”   听到这儿,围住她的三人心一揪。   “好消息是,高老道天降正义,把燕子解救出来,还把那群人的长相、姓名都给记下来了。而且……”秦添也把高松然之后让霸凌者念电话号码的奇怪事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啊?”杨陶璐云里雾里,“他为什么不直接找到这些人的班主任和家长?能开除最好,再不济也让他们家长骂一顿啊!”   吴震寰没说话,不过看他的样子,也很迷惑。   秦添说出来就是想听听大家是怎么分析的,结果谁都没明白,只能继续说:“燕子跟老班去办公室了,她今天肯定受惊吓不小,估计得做点心理辅导。”   众人点头。的确,惩罚肇事者是之后的事情,当前最紧急的是安抚受害者。   发生了这件事,他们的心情也都很低落,听完了秦添的故事,也没有一个人回到座位上。   四人只低着头,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感叹何珊燕可怜。   华薇突然说了一句:“咦,我可能猜到老班那么做的原因了。”   “哦?”剩下三人齐齐看向她。   “这些人能进上锁的空教室,在老班刚出现的时候还能迅速反应,两个人都编出了排戏的谎言。我猜,他们把受害者带到空教室里霸凌,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华薇抽丝剥茧。   “没错,肯定是惯犯。”杨陶璐附议。   “既然是惯犯,之前做出类似的事情,肯定至少被发现过一次,也被惩罚过。他们预先想好了应对策略,编出那个排戏的谎言,还在整个团体里通过气,我猜,是痛定思痛的结果。”华薇说得头头是道,“那么问题来了,之前就被处罚过,还敢继续这么做,说明什么?”   “说明……惩罚力度不够?只是警告,却没有记过、留校察看?”秦添小心翼翼地问。   “还有呢?”华薇引导听众思路。   许久没说话的吴震寰开口:“还有可能,在他们看来,就算被处罚,也不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华薇重又接过话题,“说人是非不好,我没有恶意,就举个例子哈。比如正坐里头的曹毅,他从来不好好上课,不是打游戏,就是下棋,那么多个老师收他手机,还通知他家长,却一点没有收敛。为什么呢?”   “他家有钱,收一部手机再买十个!”杨陶璐说。   “对,本质上是他有人撑腰。有句话叫什么,‘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收了手机,他有备用机;通知了家长,家长也不愿意多管。霸凌者估计也差不多,学校可能觉得他们的行为还不至于直接开除,而开除之下最严重的,就是通知家长,让家长骂他们。但是他们的家长不管,所以才屡次肆无忌惮。”   “这道理我懂了,可这跟高老道的行为又有什么关系?”秦添不解。   华薇觉得听众都上道了,很满意,故作高深地说了一句:“外部力量无法阻止,那就从内部击破。”   她说了这句,又没声了,放剩下三人静静地站原地思考。   看着三人的表情似乎又有所感悟,华薇才接着分析下去。   此前来自师长的警告不光没让他们收敛,反而在他们的对立面施压,让这群已经形成小团体的人,产生某种“同仇敌忾”的心理。   所以,即使面对高松然的威压,他们也没一个站出来回答高松然的问题。一方面,是抱着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另一方面,则是这该死的义气。   但高松然也没有强行逼问,还向他们明确表示,愿意私下里向他交代的,自己会说好话,从轻处理;而不交代的,可能面临开除。   开除什么的,不管高松然有没有这个本事,也这些人信不信吧,但至少也能做个测试,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铁板一块。   当时,秦添忙着安慰何珊燕,没有看到高松然留下电话后其中两人偷偷记号码的样子,自然也没和华薇说这个细节。   但华薇全靠脑补,居然也分析出了这一点,若是让高松然听到,肯定要对这个学习成绩并不突出的团支书另眼相看了。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回来。秦添向赵华枫转达了高松然的话后,收拾了桌上的书本。   “丁悦,今晚上我不跟你们一起吃饭了。我去趟办公室,看看老班那边的情况。”秦添对自己的饭搭子说。 第28章   丁悦身后坐着想找高松然聊天的温云茵。今天高松然没来给大家放学,她有点失望,还打算自己去办公室找高松然呢。   听了秦添的话,温云茵说:“我也想去找老班聊天!我想让他帮忙进行职业规划。秦添,一起去吗?”   “唉,不是的。你的事情要是不急,还是改天吧。”秦添叹了口气。   今天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而且,秦添也不想到处宣扬何珊燕的遭遇。   秦添简短补充道:“燕子遇到了点问题,老班在帮她解决。我去找老班也不是为了私事。”   何珊燕情况特殊,需要额外照顾,这点温云茵也明白,便豪爽地说道:“没事,不急,那我过两天再找他聊。”   却说高松然这边。   进了办公室,高松然看到教外班英语的吕老师在场,先把何珊燕带到了她面前。   吕老师38岁,家里有个上小学的女儿。高松然想,吕老师肯定会帮女孩子扎辫子。   吕老师欣然同意,用自己随身带的小梳子,把何珊燕凌乱的头发梳整齐了,又利落地把马尾辫重新盘好。   何珊燕破涕为笑。   坐下后,高松然没有像以往一样,等着学生先开口。   他告诉何珊燕:“今天那群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卢浩打架都能背两个处分,这群人至少得人手一个处分,等我查出带头的是谁,我会争取让他开除的。他们,或者其他学生,有这样对待过你吗?”   何珊燕回忆起了小时候,因为上课无法控制自己发出怪声,连老师都嫌弃她。对她重拳出击,对欺负她的同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初中,学校校风更好,但她也是班里被嫌弃的对象,三年从来没少了捉弄和嘲笑。吴震寰擅长调整心态,与嘲笑声共存,但何珊燕本身就不擅长社交,每每被人笑话,她的心态也会受到严重打击。   由于情况特殊,学校允许她带手机来学校。上初二时的一天,班里的坏孩子偷偷藏起了她的手机,还关机了。   放学后,她不知所措,也没有求助老师,而是一个人在整个校园里疯了一样寻找手机。   她的妈妈联系不上她,班主任老师同样打不通她的电话,两人也像疯了一样在学校里找孩子。   而那些藏起她手机的孩子,却像看笑话一样,围观着在校园里前后奔走的三人。笑话看完了,再把手机丢在公共走廊垃圾桶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那一天回家,无论是何珊燕还是她的妈妈,都身心俱疲。   何珊燕被妈妈痛骂了一顿,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而何妈妈骂了女儿一顿后,也痛哭了一整晚。   何珊燕无法理解妈妈的行为,高松然却很能共情。   她家条件一般,为了给她看病,父母更是倾其所有。何爸爸在厂里上夜班,很少照顾到家里;何妈妈白天上班,下班后还要面对这个有缺陷的孩子。   阿斯伯格是自闭症谱系上的病症。   比起那些自理能力都没有、甚至会无缘无故打人的自闭症孩子,何家已经很幸运了。   但是,陪伴一个谱系孩子的所需的精力,比陪伴一个正常孩子高出太多。   何妈妈知道,这件事里女儿一点错都没有,要说错,也怪自己和何爸爸基因不好。   可她的压力也需要释放。而何珊燕又恰如其分地,成了母亲宣泄情绪的对象。   事后,何妈妈大概也后悔不已,这才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这么多的挫折,依然没能阻挡何珊燕考入三中的脚步。高松然想,要是她的身边没有那么多杂音,依她的聪明才智,能取得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啊!   何珊燕发音不准,尤其在说到激动处,还前言不搭后语。但高松然一直保持着百分之二百的耐心,静静聆听她说的每一个字。   五点半,何妈妈终于下班。看到手机上的短信,她赶紧回拨过去。   她最害怕的,就是孩子在学校被欺负。   在电话里确认孩子无恙,何妈妈感谢了高松然,表示自己正在赶往学校的路上。   刚挂掉何妈妈的电话,又是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高松然心思一动,点了通话录音。   “老,老师。我,我是高二7班的张晓伟。”打电话来的男生声音发颤。   这个名字他记得,是那群坏孩子里的一个。   高松然嘴角微微勾起,果然有人上钩。   “今天出现在教室里,一起欺负您班上的同学,是我不对,我向您道歉,也麻烦您转达我对那位女生的歉意。”张晓伟这会儿说得好像挺诚恳,“是高三12班那个叫符元磊的同学给我发了短信,说那间教室里有傻子唱戏,我才去的。我真不知道是谁领头的。老师,也许在背后告密,他们会看不起我,可我觉得自己有点冤。我真的只围观了一下,也没有主动欺负她。”   听着张晓伟替自己辩解,高松然都觉得好笑。不过,既然他跳反了,还是第一个跳的,高松然也会遵守自己的承诺。   “谢谢你的坦诚,我心里有数,处分的时候会和教务处那边说的。我只希望你记住,在这样的恶性事件中,即使旁观,也是助纣为虐。”   高松然一字一顿,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张晓伟的心上。   高松然接电话的时候,何珊燕掏出了作业,大大咧咧的摊开,快把办公桌占满了。高松然哭笑不得,却也没打扰她。   何珊燕妈妈是和秦添一起走进办公室的。看到何珊燕旁若无人地写起了作业,两人都愣在了当场。   按照以往的经验,何妈妈以为,女儿受到了这么大的刺激,肯定会嚎啕大哭,几个小时停不下来。   怎么就能这么平静地写作业呢?   “燕子!”秦添管不着这么多,冲了上去,差点打翻另一个老师靠过道放着的一杯咖啡。   何珊燕有些木讷地抬头,第一眼看见秦添,第二眼看见妈妈,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给高老师说了小时候的好多事情!我不难受了!”何珊燕声音突然很大,把不远处备课的吕老师吓了一跳。   何妈妈泣不成声,向高松然和秦添表示感谢:“高老师,秦同学,真劳你们费心了……”   “秦添的确是个好孩子,她是班里少数真心实意关心燕子的同学。这次要不是她发现得早,我根本不知道燕子受欺负了。”高松然压根没提自己,只在何妈妈面前为秦添表功。   他又用眼神示意秦添,先把何珊燕带到一边去,私下里对何妈妈说:“把燕子培养成这样优秀的孩子,给她温暖又安全的生活,我知道,您付出了很多。我想告诉您,您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一切。”   听到这儿,何妈妈擦了擦泪水,说道:“唉,我也希望孩子爸爸能帮我分担一点。可他也没什么学历,别的工作不好找。在工厂里好歹稳定,待遇不算差,最大的缺点就是要倒夜班,而且厂子在县城,公交车要坐一个多小时。”   发现何妈妈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高松然又道:“我明白,您夫妻二人都不容易,尤其是您,一边上班还要一边照顾孩子,更辛苦。我想说的是,10班是一个大家庭,我作为班主任,也是您的支持者。如果您感到压力太大,随时可以和我沟通,我们一起寻找办法。谁都有脆弱的时候,给您自己一些喘息空间,能交给学校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我办。”   从前,所有老师和她沟通时,从来都以何珊燕为中心。   毕竟,女儿是最需要帮助的。   可面前这个年轻老师,却毫不掩饰地提到她时常被忽略的付出,也毫不留情地点出,作为母亲的她,心理压力巨大,需要舒缓的空间。   何珊燕需要帮助,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女儿都这样了,作为母亲,她没有时间示弱,更无人言说。   只能把疲惫、脆弱、焦虑、痛楚,通通揉成一团,胡乱塞到那层名为“故作坚强”的躯壳之下。   却没人看得到,或者看到了也不说,这层躯壳脆弱无比,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不知怎的,被说中心思的何妈妈忽然觉得踏实了不少。就好像孤军奋战多年的勇士,终于找到了一个,或者一群,志同道合的战友。   何妈妈点头:“好的,谢谢老师。我会记住的,关爱自己同样重要。”   母女俩踏出办公室的一瞬间,系统又来提示了。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何珊燕]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50点。】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何珊燕]的家长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100点。】   家长也能给自己赚点数?   高松然瞬间觉得自己富有了起来,差点一冲动跑出去对何珊燕开天眼。   不过他忍住了,秦添还在这儿呢。   上次和秦添谈话后,“高老道”的外号传遍全班,这一次要是当面跑了,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改名“神行太保”?   再说了,春雨点在手,也不急着一两天的事。不过,他的确在考虑,提前开天眼,找到适合何珊燕的未来发展道路。   “老师,燕子真的没事了吗?”母女两个渐行渐远,秦添还是不免担忧。   高松然点点头,刚想说什么,手机上又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第29章   “请问是下午那个老师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平静。   高松然听出来,这是下午那群欺负人的学生中唯一的女孩子,叫邓卉昕,来自高三5班。   “老师,这次欺负何同学的事情,是我们班史明升率先发起的,组织活动的是他小弟姚泰。而且,我还知道,史明升是从哪里听说何同学的事情的。”   听到这儿,高松然觉得有些不妙。   这女生也太镇定了吧,没有表现出一点道歉承认错误的内疚,也没有像头一个跳反的张晓伟那样,因为害怕严厉处分而恐惧。   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高松然皱起眉头,用警告的语气说:“你想告诉我什么?就算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你在那个教室里看热闹,而不是报告同学的恶行,你也是恶人。”   对面停了一下,依然平静:“嗯,我知道了。老师,我想说的是,史明升新交了一个女朋友,是您班上的一个女生,叫高诗静。如果不是高诗静跟史明升说这事,史明升一个高三学生,是不可能知道何同学脑子不正常的。”   高松然恨不得啐一口,你们这种霸凌团伙才脑子不正常呢!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高诗静是10班的八卦女王,长得也不错。心思不在学习上,只关注他人情情爱爱的女生,找个男朋友也不是怪事。   怪就怪在,电话那头的邓卉昕,明里暗里把矛头对准并不在场的高诗静。   平心而论,凭借高松然对高诗静浅薄的了解,高诗静挑拨他人去欺负何珊燕,这种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但就算一个高一女生能教唆高三的男朋友,还连带一群高二高三学生都失了智,责任依然属于被霸凌的人。   冷静了一下,高松然不动声色,就好像没听见高诗静这个名字一样:“我知道了,谢谢你告知,我会再查查史明升的情况。如果确认你说的属实,欺凌事件的确由他带头,我也会和教务处说,你是污点证人,尽量减轻你的处罚。”   高松然的不动声色,让一直强装镇定的邓卉昕无法淡定了。这老师,是要包庇自己班上学生吗?   她依然装作沉稳的样子,再次提醒:“嗯,史明升组织我们以图书馆志愿者报名的名义,把何同学带到空教室。至于何同学为什么愿意跟来……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史明升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她骗来吧。”   把何珊燕骗到空教室,就算她没直接参与霸凌,这也是帮凶了。而邓卉昕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只用“我们”,淡化她自己在当帮凶这件事中的角色,好像这样,她就可以直接隐身在群体之中了。   而且,什么“史明升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就差明说是高诗静提供的情报了。   高松然依然打马虎眼:“谢谢你,你说的这些,我和学校方面都会去调查的。好了,时间不早,我要去班里看晚自习了,如果你再想起什么,可以给我发短信。”   给下个饵,说不准对面过一会儿还会发短信过来,提示自己要惩罚高诗静。   年轻班主任好歹上过大学,比起玩心眼,你们这群只会在高中校园层面玩心眼的青少年还是弱了。   他怀疑,对面这个邓卉昕可能暗恋史明升,或者跟史明升有什么别的纠葛,所以看不爽史明升身边的高诗静——当然,这些推理完全基于邓卉昕说了实话,而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她说的肯定不是句句属实。   高诗静是走读生,早就回家了。反正明天见到还能问,高松然不急。   回到教学楼,高松然第一眼就看见了曹毅,背弓得跟虾米似的,低头在手机上下棋。   高松然走上前去,拍拍曹毅的背。   曹毅一个激灵,见是高松然,长舒一口气。   “还在学棋呢?背弓得跟虾米一样,到时候年纪轻轻一身的肩颈毛病,打正式比赛都坐不住!”高松然语重心长。   “哎嘿嘿……”曹毅傻笑,倒是立马坐直了。   下围棋比起打游戏有个好,就是随时可以暂停。虽然暂停思路也让人不爽,但至少不至于暂停两秒就直接一局完蛋。   “曹毅,我有件事想找你爸帮帮忙。不过,直接找他不太好,方便转达一下吗?”   高松然想要提起的话头,也是他在从办公楼到教学楼的路上突发奇想。   曹毅不明就里,来到走廊上,却见高松然一副讨好的笑。   好啊老班,想找我爸走后门,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其实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我是想问的是你家里的厂子。”   “啊?高老师,你要批发方便面吗?”曹毅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这样的。今天跟何珊燕妈妈聊了一会儿,何珊燕爸爸在县里食品厂上夜班,每天来回通勤就要三个小时。何珊燕妈妈一个人管孩子,有些心力交瘁了。”   曹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啊,何珊燕那情况,换谁谁崩溃。”   “所以我在想,何珊燕爸爸在食品厂工作,你们家也是做食品的,能不能给她爸爸换个工作。你们家的厂在市里,还不用上夜班,这样他也有更多时间陪伴何珊燕了。”   曹毅很是豪爽:“她爸想进我们家厂里上班?没问题的,老师,这事儿你都用不着跟我爸说,我直接就能安排!”   哦豁,真热情!   “谢谢你了,不过先别声张,我只是有这个一厢情愿的想法,还没和何珊燕家里说过呢。”高松然道。   曹毅刚准备回去继续下棋,忽然又想到一件事,转头对高松然道:“老班,想在学校实验楼预定空教室,刷卡才能进的那种,需要什么样的手续?”   三中实验楼有一些空教室,有的老师上公开课、带领社团成员训练时会去预定。不过,曹毅下棋,要订教室干嘛?   高松然不解:“你要干什么?”   曹毅有些不好意思:“老师,我这周末又要和龚秋打比赛了。不过,他老是带着一堆7班同学围观,他下一手就无脑欢呼,挺烦的。我想问问题,都被他们扰乱了心思。所以我想订一间教室,只准我和龚秋两个人进去。”   “这办不到。订教室的权限只有老师有,而且周末一般不让订教室的。你想啊,周末实验楼空无一人,万一在里面出了事怎么办?”高松然说,“再说了,7班同学只要不刻意打扰你下棋,你也可以趁机培养自己的抗干扰能力嘛。”   连好说话的高松然都没答应帮忙订教室,别的老师就更不可能了。曹毅有些垂头丧气,却又听高松然说:“你什么时候比?方便的话,我也去看。有老师在场,想必他们也不会那么嚣张了。”   曹毅觉得这招可行,跟高松然击了个掌。   “加油!这个阶段,不要把胜负看得太重,重在学习!”高松然鼓励他。   晚自习已经开始,高松然手机上又收到了一条短信。看到这条消息,高松然认为,虽然高诗静没有出现在下午的霸凌者教室内,他也刻不容缓,需要赶在学校处理之前,了解一下自己班上的这个姑娘,在开学后的一个月里,到底是如何在高三学长学姐之间长袖善舞的。   高诗静回家了,但她的同桌郑子叶或许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晚自习已经开始好几分钟,郑子叶端坐着,看似认真写作业,却在偷笑。远远看过去,她摊开的作业本上躺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郑子叶眼里闪烁着温柔又甜蜜的光芒。   在纸条空白的地方写下一行字,她又不满意地抹去,再微微颤抖着手指,写下另一行字。   然后,四周张望一下,又把纸条团成一团,向后扔去。力量不大不小,刚好在第二排的范高谦脚下着陆。   每一次传出纸条,都伴随着期待;每一次收到纸条,都甜蜜又满足。   高松然会心地笑笑,没有刻意点破郑子叶和范高谦两人的默契。等范高谦接到字条,开始思考怎么回话,高松然才来到郑子叶桌前,示意她去外面走廊上。   郑子叶很紧张。她以为老班发现了自己和范高谦的小动作,要处罚自己,甚至调换位置,强行冷处理自己和范高谦两人呢。   内心仿佛一池湍急的泉水,想要涌出,却又害怕面对情绪溢出后可能的结果。   “别紧张,我找你出来,是想问问你同桌高诗静。”   高松然这句话,让她的不安瞬间消散。   “老师,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信。虽然我和她是同桌,但我跟高诗静一点都不熟。”   “你们关系不太好吗?”高松然又补充说道,“我只是想更深入了解一下班里的同学,你今天跟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郑子叶想了想,说道:“也不是不好。就是,就是……比较礼貌,但又很疏离的感觉。她喜欢讲明星八卦,可她说的明星我一个都不认识。我喜欢看花样滑冰,和她也没有共同语言。所以,我们除了偶尔互相问作业,也没有太多交集。”   郑子叶歪过头,补充说:“好像她在我们班也没什么朋友。下课的时候,经常见她往班外去,可能别的班有她的朋友吧。有一天早晨,她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上学,我关心她,她说昨晚跟朋友出去唱了一整夜的歌。”   高松然若有所思,刚想再问什么,郑子叶又说:“对了,就在黄老师出事的前一天,我出校门吃饭,看高诗静和几个穿高三校服的同学在一起,男女都有。我和她打招呼,她却没理我。回教室之后,我问她怎么不理我,她和我道歉说没看见。”   看来,和他猜想的一样,高诗静对班里的事情门儿清,但主要社交圈却不在10班,甚至不在高一年级。 第30章   几分钟前,高松然的手机上收到了几张照片。   看到发照片的电话号码,高松然想:邓卉昕同学,你对高诗静真有那么深的仇、那么大的恨嘛。   往下一翻,高松然不能淡定了。   背景是灯光昏暗的KTV,疑似高诗静的女生靠在一个男生的肩膀上,斜坐在KTV的沙发上自拍。   男生有点像霸凌团体中的史明升。   他们前面的茶几上,摆着几瓶可疑的饮料。这组照片另一张中,那个男生在唱歌,包间大屏幕右下角隐隐显示着时间。   有些模糊,但高松然大概辨认出来,23时45或者46分07秒。   这几张照片里要么只出现两人中的一个,要么是自拍。如果不是发照片的人故意隐藏合照,那么包厢里只有这两个人。   在高松然看来,高中生朦胧的情感嘛,只要不太过分、不太高调,他也不会严防死守。   但在外喝酒,还夜不归宿,这风险就很大了。不说早恋严格意义上是校规所禁止的,就是从保护班里同学的角度,高松然也觉得自己需要介入。   十八九岁的男生,又处在全面压抑个性的高三,能勾引到高一小女生一起喝酒、夜不归宿,很难说没有别的心思。   “你还记得和高诗静走在一起的高三学生长什么样吗?”一边问,高松然掏出手机。   下午霸凌何珊燕的每个人,都被秦添拍到了视频里,高松然已经给每个人截图保存了头像,以便找他们的班主任辨认。   一个个陌生的头像滑过,郑子叶眼神黯淡,又在史明升的照片出现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   “有这个人!”她有些激动,“他那天的确和高诗静在一起。我记得他,是因为他头发烫了微卷,长得还挺帅的,在那群人当中比较惹眼。”   “小声一点,给小范听见多不好……”   郑子叶登时从脖子红到脸,窘迫地瞪着高松然。   高松然被她的反应逗得有点想笑:“放轻松,你们传传小纸条,说点悄悄话,这个我不管。”   又转头看向手机上的史明升,对郑子叶说:“但是,如果谈恋爱谈到夜不归宿,我就要管了。”   问出了高诗静的一些消息,也给郑子叶打了预防针,高松然对自己的一石二鸟之计十分满意。   郑子叶诚惶诚恐:“老师,我不会的。我心里有数,绝不越雷池一步。”   高松然也不再追究:“行,我不多说,你拎得清就好。”   从郑子叶这儿也问不出更多情报,高松然放她回去了。   郑子叶觉得,虽然班主任说他不会管,但既然他选择在自己面前点出这件事,说明自己和范高谦的暧昧早已昭然若揭。   高松然或许好说话,但换成别的老师就不一定了。年级组长邵老师更是有名的“拆对专家”,毕业学长学姐的口中流传着他严格拆散早恋情侣的传说。   万一传纸条时被巡查晚自习的邵老师逮个正着,怕是要被处分。   低调,要低调!   于是,回到教室的郑子叶,虽然发现那张字条又回到了自己桌上,却看都没看,直接夹进了课本里。   后排范高谦好久没收到回信,心里忐忑,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刚才在走廊上,隐约听见郑子叶对老班激动地说,什么什么人“长得还挺帅”。   强烈的嫉妒心和不安感淹没了范高谦的心。他咬咬牙:一定要提升自己的魅力,把郑子叶的心从某个“长得挺帅”的神秘人那里赢回来!   星期三,高松然忙得不可开交。上午的英语课,带着同学们再看一集《骑趣保险》,之后就要马不停蹄跑去教务处开会。   早读时看到何珊燕状态良好,没有因为前一天的意外而情绪低落,高松然放了心。   教务处的会议,是高一年级部分教师的例行工作汇报。   与会的还有徐扬帆老师,她对高松然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   “高一10班的情况,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有所耳闻。小高老师接手后,在语文课上,同学们似乎更愿意听课了。前些日子讲《诗经·氓》,一些从来不学习的同学都主动预习;最近讲现代诗,上课爱睡觉的同学也开始听课了。希望小高老师再接再厉,我看好你!”   徐老师的父亲健康状况趋稳,她的状态也肉眼可见好了起来。   一番商业互吹后,德育副校长杭山又提起了纪律问题:“进入学校一个月了,孩子们之间也互相熟悉起来。请各位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注意班里同学违规交往的迹象,一定要把早恋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年级组长邵老师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也和我明确表态,如果各位老师不好意思说话太重,可以向邵老师汇报,让他做这个恶人!尤其是12班和10班,学生自主管理能力较差,还望李老师和高老师多多费心,有异常及时上报!”   自己带的12班居然和10班相提并论,李老师脸就拉了下来。   这感觉,就像一个考了59分的学生,和另一个考了个位数的学生站在一起挨批,都不及格,但令人不爽。   邵老师接过话筒,虽是发言,却更像在发牢骚:“是的,既然上了高中,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不想学习的孩子,可以直接去职高嘛!那里的老师哪像我们这么呕心沥血地管理,一个月换三个男女朋友都没人管你!我们的责任师培养未来的领袖,而不是一群无所作为、陷入感情纠葛的废物!”   高松然很不以为然。知道邵老师对早恋零容忍,没想到还挺极端。这种老派的教育理念,把学生当成学习机器,而不是一个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个体。   不过,刚进学校,自己本来就因为接手10班吸引了太多关注,高松然压根没打算反驳邵老师的观念。   只在心里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要坚持自己的教育之路,倾听学生的声音,和他们建立开放平等的对话通道。   邵老师一记重锤后,在座的老师也没什么话好说了。于是,德育副校长杭山准备散会:“各位老师,还有什么需要汇报的吗?如果不是高一年级普适性的问题,也可以在会后单独和我汇报。”   散会后,高松然留在了杭校长的办公室。   “校长,我要举报高二、高三年级的几位同学。我班何珊燕,精神发育方面略有缺陷,却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然而,这些同学利用了她的善良,以志愿者报名的名义欺骗她去空教室……”   高松然把社团课期间的事情完整汇报了一遍。杭副校长听了,脸色也很难看。   “何同学的情况,我也听说过。她的家长知道之后,没有找你麻烦吧?虽然你是班主任,但你在这件事中完全没有责任。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何同学家长打电话说明情况。”   虽然知道领导是在关心自己,高松然还是觉得很别扭。   “不用,何珊燕的妈妈很感谢我。我向您举报这件事,主要是希望这群霸凌同学的惯犯,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按理说,做错了事挨惩罚,理所应当。不料,杭校长看起来却很是苦恼。   这让高松然心里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小高啊,你年轻,充满志气和正义感,这点很好。”杭校长抿一口茶。   听到这堆彩虹屁,高松然知道,接下来就是“但是”了。   副校长没说“但是”,用的是“不过”。   “不过呢,对于犯了错的学生,我们作为教育者,也不能一味去惩罚。毕竟,教育的初衷是帮助孩子成长,而不是惩罚……”   一番片汤话后,高松然心里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甚至觉得,何珊燕这次被欺负,那些霸凌者可能除了一顿不痛不痒的口头批评,什么后果都不会有。   果然,重点在后面:“小高,你刚才举报的那些同学,说实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他们的名号了。”   那群人中领头的包宇昆,家里有钱有势。   两年多以前,包宇昆的中考成绩离三中的录取分数线还差一截,包家却对时任校长做出承诺,只要录取他们儿子,便会给三中规划中的新校区赞助一大笔钱。   具体赞助了多少,又被时任校长吃了多少,就连德育副校长都不得而知。   两年前的三中校长,如今调任去了外省一所中学继续当校长,但杭校长清楚,这样的家庭,他一个德育副校长得罪不起。   新校区的建设,不该以牺牲底层学生的权益为代价。这个道理,杭山何尝不懂呢?   剩下包括史明升、邓卉昕、符元磊在内的霸凌组成员,家里虽然没给学校捐钱,却或多或少也有些背景。   所以,尽管这群人是霸凌他人的惯犯,受到的实质性惩罚却微乎其微。   只有中途被符元磊喊去围观的张晓伟,家里一穷二白。所以,听高松然说告密可以从轻处理,他第一时间就选择反水。   ——学校不敢开除剩下的人,可不能成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啊!   高松然深知,杭校长愿意当面和自己说这些,一方面说明学校的确无能为力;另一方面,副校长也是在保护他,防止他一个菜鸟教师看不清形势,去找那些霸凌组成员的麻烦。   这个时候再强硬,不仅达不成目的,也会让副校长觉得,他高松然就是个无脑愣头青。   所以,高松然此刻只能妥协:“唉,校长您这么说,我也理解,也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再跟您发发牢骚。为学生创造一个公正、安全的学习环境,也是我的责任。不过,我并不想让您为难,我的主要人物是关注何珊燕的心理健康。当然,这件事发生了,何家也需要一个交代,希望校长也不要太为难我。”   高松然还算懂事,这让杭校长很满意。   他再抿一口茶,说道:“那么,这几个带头霸凌的,每个人记一次过,如何?” 第31章   记过,在这群人看来实属不痛不痒。   但作为一个新手教师,这也是他最大限度能争取到的了。   最重要的是保证何珊燕心态平稳,不受影响;其次要搞清高诗静在整件事中的角色,避免己班学生误入歧途,甚至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至于那群坏学生,学校摆明了无法给予更严厉的处分,高松然总不能雇人把他们每个人打一顿吧?   更可气的是,这样的人,凭借他们父母辈积攒的关系,以后还有可能在社会上担任重要的角色。   虽然目前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但高松然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抓住机会,为何珊燕讨回公道。   上午化学课,高松然来到教室后门,借着查看班级纪律的借口,花了100点春雨点,对何珊燕开了天眼。   很遗憾,又是个没头没脑的天赋——   “闪亮”。   高松然的第一反应是谐音“善良”,但善良本身是一种品质,而不是天赋。   也许何珊燕对光亮感兴趣。比方说,可以培养她成为灯光师,或者研究那些熠熠生辉的珠宝。   被天眼坑了那么多次,高松然已经放平心态,不再急功近利地指望天眼一开,就能把学生培养成业界精英。   找个机会让何珊燕去市里商业街的灯光隧道,或者找点珠宝水晶给她把玩。   终于忙完,找到时间和高诗静对话,已经是午休时分。   高松然是在楼梯口遇见高诗静的。能看出来,她正要上楼,很可能要去高三。   “午休了,去哪儿呢?”一声喝止,高诗静直接被吓退了两步。   对高松然的突然召唤感到意外,看来,郑子叶信守承诺,没有对同桌透露丝毫。   “老,老师,我跑楼梯锻炼呢。”   反应不慢,但借口挺烂。   高松然作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说道:“这会儿刚吃过饭,散散步就行了,别做太剧烈的运动。跑楼梯运动量太大了,小心得阑尾炎。”   高诗静低声“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些焦躁,只希望班主任早点放过自己,让她好去高三找要找的人。   没想到高松然直接开始絮叨往事。   “想当年,我大学隔壁宿舍一哥们,吃完晚饭就绕着宿舍跑步,结果半夜肚子疼得嗷嗷叫,被我们一群人送去急救。人本来是想靠跑步锻炼减肥的,结果住院加恢复,一直没法运动,生生又长了20斤……”   本想把高松然糊弄过去,再去往四楼找史明升,却听高松然开始讲故事,高诗静垂头丧气,心里焦急不已。   学校食堂人多眼杂,若是一起吃饭,被邵老师或者别的老师抓到现行就糟了。于是,两人约定,午餐后去四楼某间空教室见面。   史明升偷偷配了许多间空教室的钥匙,门锁阻挡不住他。那天欺负何珊燕的教室,也是史明升开的锁。   这会儿,被班主任拉住谈话,史明升等不到自己,会不会生气?唉,老师找自己说话的时机真是不妙,连偷偷发条短信解释的时间都没有。   心生怨气,高诗静听得心不在焉。高松然看出她对自己的铺垫毫无兴趣,便说:“高三有老师告诉我,你经常去高三年级找他们的同学。是有什么事吗?”   高诗静满不在乎:“我在我们班交不到朋友,跟高三的几个学长学姐反而聊得来。而且,我现在学的东西正好是他们在复习的内容,可以找他们请教。”   高诗静心想:拿学习当幌子,你总拿我没办法了吧?   高松然眼神锐利:“可是我听说,和你走得比较近的学长史明升,并不是个好学生啊。”   到底是小孩子,尽管努力装得成熟稳重,在“史明升”三个字出口后,高诗静的脸还是唰地一下,白了。   她从来不和史明升单独在一起,就算有人看见他们,也总会跟着史明升的几个“小弟”。   没有收入的学生,尤其是高中生,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史明升请他们吃两顿午饭,就能换得他们忠心耿耿地为自己两人打掩护。   “我,我也不光和史明升一起玩。我们圈子里还有个叫曲天星的学长,是生物竞赛省二等奖呢。哦对,还有徐晟东,实验班的大佬……”高诗静的小聪明,指引着她赶快把话题从史明升身上绕开。   徐晟东是高三2班的,也参与了霸凌何珊燕。   但高松然才不上当:“之所以找你,是因为我收到了高三年级组长刘老师的报告……”   高一年级组长邵老师发现学生早恋,恨不得立刻、马上、当即开除;高三的刘老师稍微仁慈一些,会先让班主任进行沟通,在多次警告无果后再处分。   拿刘老师当挡箭牌,十分合理。   高诗静心惊:自己还不够低调吗?连高三年级组长都发现了蛛丝马迹。   要知道,刘老师都通知到自己班主任这儿了,肯定撞见自己和史明升在一起不止一次。   而且,作为高三年级组长,刘老师的情报可能不止来源于他自己的观察。老师嘛,都喜欢在自己的学生里培养几个线人。   太过分了!史明升这群小弟真是的,请他们吃饭还要打小报告!一定要告诉史明升,让他好好分辨身边到底谁才是值得信任的兄弟!   压根没往嫉妒自己的其他人身上想。   与其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不如在菜鸟班主任这里套套话,看班主任、刘老师到底知道多少!高诗静自作聪明地想着。   “唉,老师,我实话跟你说吧。史明升的确在追我,不过我没有答应和他谈恋爱,只和他做朋友。”像是怕高松然不相信,她又打出学习的幌子,“毕竟,他高三了,谈恋爱影响学习。高老师,刘老师都跟您说了些什么呀,我怕你们误会我。”   她想套话!意识到这一点,高松然无视了她的问题,直接问回去:“哦?史明升是什么时候开始追你的?”   话没套到,反而被将军,高诗静内心的小人狠狠跺脚。   不知为什么,在菜鸟班主任面前,她好像无法拒绝回答班主任的问题。   “刚开学那几天吧,他在食堂里向我要联系方式。”   多说多错。高诗静学得很快,不再乱问,也不多答一个字。   高松然开启唐僧模式:“你要是不喜欢他呢,站在一个感情问题过来人的角度,还是别总出现在他面前。高三了,需要清静,一个求之不得的姑娘总往自己面前跑,扰乱心神。而且,不喜欢人家,还大半夜跑出去唱歌喝酒,就算从保护自己的角度,也不太好嘛。”   高诗静瞳孔放大:刘老师连他们两人半夜去KTV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班主任?这刘老师是什么克/格/勃特工转世?   方寸已乱,高诗静只能胡乱应付:“他人不错啦,我也只是考察考察……”   高松然寸步不让:“开学就开始考察,现在还能得出‘人不错’的结论?考察一个月,还没看出他是什么坏种?”   这话能从儒雅幽默的班主任嘴里听到?!   “什么……什么?坏种?”   “管德育的杭校长和刘老师都跟我说过,史明升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拿一个农村出身的同学开玩笑,逼得人家得抑郁症,先休学再转学!穷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考进城里,就因为遇上霸凌者,被迫放弃可能让他翻身的教育资源,回老家读书!”高松然越讲越愤怒,“和这种人在一起,不管是不是感情层面的在一起,你不觉得丢份吗?”   高诗静低下了头:“他,他是和我说过这事儿,还当了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不过,不过当时我也说他这样不好……”   “欺负别人也就算了,我手伸不了太长。可欺负到我们班学生,我可就不能忍了。”   听到这儿,高诗静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摆手:“老师,你误会了……唉,我承认,我的确跟他在大半夜的时候单独外出过,但是,就两次。他真没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高松然白了她一眼:“谁说你了?我说的是何珊燕!”   “何珊燕?”高诗静瞳孔地震。   “哟,平时你上到明星名人,下到老师同学,对他们的奇闻轶事了若指掌。都过去一天了,你还没听说何珊燕身上发生的事?”   这个真没有!   “她怎么了?”高诗静一脸疑惑,旋即追问,“何珊燕和史明升有什么关系?”   高松然原本就没打算把高诗静、史明升、邓卉昕三人的所谓情感纠葛代入到一起恶劣的霸凌事件中。   他隐去了邓卉昕那段,直接说:“史明升是怎么知道,我们班有个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的呢?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同学很善良,一直想去当校图书馆志愿者的呢?”   高诗静整个人都傻了,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的确和他说过我们班有个何珊燕,得了什么精神方面的病。可,可是我也只是当个八卦告诉他的,我根本没想到,史明升不仅记在心里,还会……老师,何珊燕到底怎么了?”   “社团课时,以史明升为首的一群人,以图书馆志愿者报名为理由,把她骗进了一间空教室!”   高诗静浑身发抖。一群男生把一个精神有缺陷的女生带去空教室,这……   她是和学校里的不良少年约会了,可若是无辜的何珊燕真的遭遇了侵犯,她高诗静要内疚一辈子啊!   好在高松然接下来的话,让她稍稍放心了一点。   还好,只是让她发出怪声、扯掉她的辫子、看着何珊燕无力反抗的窘迫样子取乐……   至少,没有身体伤害。   高诗静已经急得连眼泪都下来了:“老师,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当时说完,史明升也没对何珊燕的事情表现出任何兴趣……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不像是演的。看来,邓卉昕纯粹是看高诗静不爽,尽可能往她身上栽赃教唆的罪名。   高松然就不明白了,那史明升的五官只能算中等偏上,怎么就把人迷得五迷三道?高诗静一个刚进高中、喜欢自作聪明故作成熟的小姑娘被他哄骗也就算了,邓卉昕和他一个班,日久生情也能理解。   就连在和范高谦暧昧的郑子叶,居然也会毫不犹豫地夸奖史明升的颜值。这小子到底有什么魅力?   “之前你说,他追你的时候,你并没有答应。可这么一个人品低劣的学长,你怎么会答应‘考察’他,混进他的朋友圈子里呢?” 第32章   问出这个问题,高松然不光想进一步探究高诗静和史明升之间的关系,也想深入了解高诗静这个人。   从资料上看,高诗静的家庭情况并不惹人注目。父亲是某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母亲就职于一家私企,是工薪阶层中相对富庶的一类。   除了母亲年龄较小,似乎刚满20岁就生了她之外,和典型的城市家庭独生女没有区别。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高诗静咬着牙,恨恨地说:“每天给我说早安晚安,关心我的学习成绩,也只有史明升这么做过。”   “啊?你爸妈呢?”换成秦添或者潘梦影这么说,高松然都不会感到意外。   高诗静“哼”地一声冷笑:“俗话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此话一点都不假。”   什么?高诗静那个年轻的妈妈,居然是后妈么?   看出高松然的困惑,她又是一声冷笑:“哼,没想到神通广大的班主任老师,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嘲讽过后,她也没打算继续卖关子,接着解释:“五年前,我妈妈突发绝症,去世了。她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爸就勾搭上了现在的阿姨。我妈去世三个月,他们火速再婚。”   五年前,高诗静11岁,正要进入青春期。这个时候丧母,对她幼小的心灵也一定造成了严重的打击。   “起初,我爸和阿姨对我还都挺好。我爸说,妈妈人死不能复生,都要向前看。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阿姨带我去吃几顿肯德基,就把我收买了。我改口叫她‘妈’,还在当时还健在的外公那里说她的好话。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户口本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老师,你也不知道这其实是个重组家庭吧?”   高松然点头,他的确没想到,家庭成员资料上高诗静的“母亲”,其实是继母。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既然高诗静父亲和继母对她还不错,他们的关系是怎样恶化的呢?为什么她会觉得,除了史明升之外没有人关心她呢?   “没想到,我爸喜新厌旧的本性很快就暴露了。我家里有个水晶摆件,是我爸妈结婚十周年时,他们的朋友送到我家的。外公去世半个月后,水晶摆件就不见了。我问我爸,结果他又搬出什么我妈死去不能复生的那套说辞,还说摆件已经挂在网上卖掉了。看出我不太高兴,他还说,他和阿姨会请我再吃一顿肯德基。”   高诗静父母结婚十周年,她也到了记事的年纪。一个水晶摆件,或许无足轻重,但在母亲亡故后,却可能寄托了小姑娘对母亲的思念。   “一顿肯德基?也亏他想得出来!我妈留下的遗物本来就不多,因为生病,她的旧衣服都被烧掉了。虽然我也不知道,白血病又不是传染病,烧衣服干嘛。我哭闹,求他把那摆件从买家手里赎回来,可他铁了心一样不愿意。”   听着高诗静边哭边说,高松然心里颇为不得劲。中年男人丧妻再娶,有了新人的欢笑,就能堂而皇之地忘掉旧人;可在年幼的孩子心里,母亲又怎能轻易被代替?   “那天之后,回想起我过去偷偷听见的他和阿姨的谈话,我想明白了。她的嫉妒心老重了,家里留下我妈的一点痕迹,她都要抹除。我妈生前用过的冰箱,明明才买了三年,她搬进来之后,我爸就给卖了,换了台新的;就连家里的浴缸都敲了。一开始,我只以为各人对房子装修的喜好不同,可直到那摆件也终于消失的一天,我才意识到,他们不想再让我妈的阴魂,出现在他们幸福生活的任何一个角落了。”   早在高诗静情绪激动的时候,高松然就提议,不要在人来人往的楼梯口分享家庭琐碎。所以,边走边聊,两人已经来到了办公楼会议室。   会议室一面靠墙,三面是隔音的透明玻璃,非常适合谈话。   “真是的,他们真的不要那摆件,分明可以给我嘛,我会好好放在我房间里,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为什么非要卖掉呢?”说着,高诗静的语气忽然变得阴恻恻起来,“摆件都没了,家里剩下的唯一能够提醒他们‘我妈曾在这里生活过’的,还有什么呢?”   高松然闭眼不语。   “那天,我对他们大发雷霆。那女人也嚎啕大哭,说她对我那么好,我一点都不领情,还处处跟她作对。我也真是蠢,她成天吹那么多枕头风,我一个刚进青春叛逆期的小孩,还是他们恨不得抹去的‘我妈存在过’的痕迹,我哪比得上她。反正也就从那天,我跟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   从此,高诗静的爹,变成了名义上的爹。   “前些日子,大半夜,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就在客厅偷偷商量事儿。我爸说,我已经上高中了,眼看这么叛逆的样子,以后也不会好好孝顺他们。阿姨才三十几岁,还能生养。前几天回家,我在家里的垃圾桶里翻到一张收据,他们去药店买了叫什么B9叶酸的东西。我上网一查——呵,备孕吃的补剂啊!”   高诗静絮叨这么多家长里短,她的气也渐渐消了。   这些故事,她对史明升说过,史明升听完后一脸同情,又抱住她说,以后会好好对她的,当时把高诗静感动得涕泪横流。   今天对高松然再说一遍,好像觉得揭开自己的伤疤也没那么难受了。自己需要的不是同情,只是一个倾听者。   “你不觉得,你现在是在重蹈覆辙吗?”听完故事,高松然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一句。   “重蹈覆辙?”高诗静重复着班主任的话,眼里写满了问号。   高松然循循善诱:“阿姨刚和你爸结婚时,靠几顿肯德基的小恩小惠,就把你收买了,毫不犹豫地站到她那一边。”   “是啊,我太蠢了!”高诗静完全同意。   “现在,你家里没人关心你。有一个陌生学长请你几顿饭、和你说几句早安晚安。也不都是小恩小惠,就换来你对他推心置腹?几顿肯德基让你被冲昏头脑,现在的几句问候,不照样让你陷了进去,甚至忽略了施惠者本身人品的低劣?”   “啊这……”高诗静开口,却又发现老班逻辑自洽,无从反驳。   “好好想想吧!在人生的道路上,你已经比很多同龄人多经历了许多波折,也该从中多学到一些道理。你对家人失去了信任,觉得他们无法依赖,你要做的不是找另一个看似可依赖的人,而是自己成为自己依赖的对象。”   “还有,人的成熟,不是靠说些俏皮话、和年纪比自己大的人交往来体现的。成熟是一种智慧。”   缺爱的孩子容易恋爱脑,还容易形成讨好型人格。后者高松然暂时没在高诗静身上发现,但是前者已经有苗头了。   给她提供了思考人生的思路,她做出什么决定,高松然不想每一步都干预。   值得欣慰的是,今天的谈话虽然多是高诗静在吐槽家庭关系,但自己最后的一点教导,她还是听进去了。   回教室的路上,高诗静遇到了史明升。不知为何,和老班一番交流之后,她对史明升没来由的粉红滤镜,好像减轻了一些。   不过,到底要不要继续和史明升保持现在的关系,她还没完全下决心。   “静,你人呢?久等你不到,我都担心你是不是要抛弃我了。”史明升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   放在往日,高诗静铁定觉得这个史明升深爱自己、关心自己的表现,可今天,在听了高松然那通小恩小惠论之后,她犹豫起来:看似对自己这么好,实际上付出的只有几顿饭钱,和一次唱KTV的钱。   该不是装的吧?他到底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心烦意乱,她匆匆从史明升旁边走过。   史明升不明白,前一天还和自己山盟海誓的小学妹,怎么今天就变了个人?情急之下,他伸手,想要拉住高诗静的校服袖子。   “别拉,老师找我谈话了。”高诗静甩开他,小声道。   转身进了教室。   这话反而让史明升稍稍解脱了一些:哦,原来小学妹是怕老师给处分啊。   也是,自己家里的公司在运夏市都算小有名气,只要不杀人放火,学校对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小学妹就不一样了,她那家庭,估计父亲和后妈都放弃她了,肯定害怕被抓早恋,然后开除。   难怪她突然不理自己了,原来是在被老师盯上之后,刻意保持距离啊。   哼哼,这不又是一个软肋么?等自己再把她哄得死心塌地一点,完全能以告老师为威胁,对小学妹做点……更出格的事情。   这么想着,史明升呼吸变得急促,紧咬嘴唇。   回到教室,因为午休迟到,高诗静被坐在讲台上的赵华枫瞪了一眼。   趴在桌上假寐的高诗静,已经将她和史明升相识后的点点滴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老班的“小恩小惠”理论有道理。   焦躁地压抑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渴望,史明升还不知道,自己势在必得的小学妹,思维从未像此刻一样清醒。 第33章   和高诗静聊过之后,午休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高松然呆在办公室,免得回班扰了午睡同学的清梦。   毕竟,不是谁都有田潼曦的睡眠质量。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高诗静]头脑冷静,判断能力提升。获得春雨点50点,“天眼”一次。“天眼”限12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午休快要结束时,卧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的高松然一个激灵。   高诗静这是想明白,要和史明升一刀两断了?   不错。但是,保险起见,这两天还要多多关注一下高诗静的人身安全。   史明升家里有钱有势,长得也还行,还算有点魅力。这种家里有钱但人品低劣的富二代,怕是只有他玩弄别人感情的份。   别人甩他,有可能接受不了这种心理落差,要报复。   想起上午急吼吼花在何珊燕身上的100点春雨点,高松然心有点痛。   天眼机会并不难得,而100点春雨点完全可以购买性价比更高的商品。   比如,今天商城里刚刚上架的“洋腔洋调喷雾液”,就是上次购买的创意源泉喷雾器的补充装。创意源泉喷雾器里的液体将在一星期时间内喷完,之后用300软妹币买下的喷雾器,既可以加水当普通加湿器用,也可以补充其它的特效喷雾液。   【初级“洋腔洋调喷雾液”,学生进行任何与英语学习有关的活动时,效率提升10%,且有极小概率触发“语言记忆大师”特效,任何外语文章,只要学生瞄过一眼,就能背诵。】   【喷雾液生效期间,特效只能在每位同学身上触发一次,每次时限10分钟。】   售价150点。   给何珊燕开完天眼,高松然剩下90点,而算上高诗静“大彻大悟”后的50点,恰好差了10点。   ……这就尴尬了。   高松然发誓,以后再用点数换天眼,他就是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喷雾器里现有的创意源泉喷雾液,才用了一天,接下来六天呢,就不信连10点都挣不到?   就是这个限时天眼,该用在谁身上呢?   高诗静?算了,她刚大彻大悟,自己作为班主任,还是雨露均沾,多关心关心不搞事的低调孩子。   午休结束的起床铃音响起,语文课代表温云茵来到办公室,从徐老师桌上端走少得可怜的十几本作业。   10班拢共就交上这么几本,有的交了也没好好写,徐老师随便改改就搞定。   看到高松然,她惊喜地停住脚步:“高老师!你现在忙吗?”   这两天,先是何珊燕,又是高诗静,威胁到自己班上学生安全的事件就没少过,搞得高松然都有些神经过敏了。   温云茵来找自己,不会又要汇报什么吓人消息吧。   好在,看她的表情,有点惊喜又有点激动,应该不是坏事。   “一会儿要去改3班的作业,不过现在没事。怎么了?”高松然从躺椅上坐起身。   温云茵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我同桌黄莹莹说,她一直没有找到人生的目标,可是上次跟你聊过一阵之后,她忽然对学习短视频运营、旅游景点推荐之类的技能产生了兴趣,还说你带她走上了一条从未想过的人生道路。所以,嘿嘿……高老师能不能也指点一下我?”   正愁天眼给谁开呢,你就找上门了?   高松然假模假样地翻看了一下温云茵的入校成绩,说道:“你偏科严重啊。”   温云茵丝毫不觉得自尊心被伤到了,大大咧咧地承认:“是啊,我连初中数学都学不好。上了高中,每堂数学课都跟听天书一样。”   教数学的马杰老师胳膊下面夹着课本和讲义,正要去另一个班上课。从温云茵身后路过,他打趣道:“我这么不招你待见吗?”   温云茵俏皮地眼珠乱转,不好意思地抿紧嘴唇。   马老师也没多跟她计较,笑着走开了。   借着这个小插曲的当口,高松然天眼一开!   ——“晋江”?   这不是某著名小说网站的名字吗?   高松然读大学时,小姑一家来他读书的省城旅游,他热情接待了小姑一家。   旅途中,上初中的表妹推荐了几篇“纯爱”频道下的小说,就来自这个网站。   初看还以为是早年韩剧类型的男女爱情故事,没想到是篇冒险脑洞文。   往下看了几章,高松然越来越觉得不对……   惊!小表妹竟想把自己掰弯!   出于谨慎的态度,高松然还想了想这个词有没有什么谐音。   锦江?那个港市光头演员,和温云茵的形象差别过大,不考虑。   金匠?温云茵这姑娘,心不灵手更不巧,曾在第一节通用技术课上,就给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弄反了锤子和螺丝刀,用个锤子在螺丝上拧了半天。呆萌地举手说,螺丝拧不下来。   金奖?算了不想了,她本来就爱看小说,往小说作家的方向培养,荣获作协年度金奖说不定也指日可待呢。   “说真的,还是希望我的学生能够全面发展,每门课都不落下。不过,我注意到你很喜欢看小说啊,上课都在看。”高松然缓缓开口。   温云茵以为老班是在借机敲打自己,说道:“老师,课我还是会听的。偶尔,偶尔,偶尔看小说调剂一下。”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虽然说了三遍的事,也有可能是假的。   “你爱看小说,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写一写呢?听说,你看的都是些言情小说,肯定也掌握了一些写作技巧吧。心里有故事,可以自己写下来发表?”   高松然自然不知道,温云茵早就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表了小说,每日催更读者数以百计。   听到这儿,温云茵胸有成竹:“确实写过,在自己博客上发表了。不过,老师,我不会给你看的。”   “也许可以直接投稿到大网站去?流量大,读者多,通过读者的反馈,也能更快知道自己还需要在哪些地方多多锤炼。我听说有个叫晋江文学城的网站……”   温云茵亮得好像有人在她脑袋里塞了两个高功率电灯泡。知道老班随和有趣,没想到他连这都知道!   呀,老班会不会是深藏不露的资深读者?甚至披个马甲在纯爱区写作?   下次跟班里的八卦女王高诗静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把老班的马甲给扒出来……   见温云茵兴奋地看着自己,高松然才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只当她对小说作家的道路产生了兴趣,又道:“先别兴奋得太早了,网络作家这条路并不好走。而且,你才16岁,先打好基础、体验生活、提高各种题材的阅读量,才能写出更真实的情感。还有,别说我今天是在鼓励你退学写小说,该听的课还是要听,否则,否则……”   高松然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不出任何“否则”来。都把温云茵的天赋直白透露给她了,就算她下一秒选择退学,全职写小说,自己好像也没有任何办法!   温云茵以为高松然又要开始唐僧模式,说道:“否则你要像老黄一样,给我爸妈告状了……”   高松然刚接手这个班时,躺在病床上的黄老师的确说过温云茵的问题。   好在她的家庭幸福,父母负责。不出意外,是不会允许她退学写小说的。   “否则连大学都考不上。有了学历,更容易找个轻松的班上,还可以摸鱼写小说。这样,就算扑街,好歹也有独立生活的底气。”高松然就这么给圆回来了,“好了,快把同学们的语文作业带回去吧,一会儿要上课了!”   温云茵刚走,即将去10班上语文课的徐老师也路过了高松然的办公桌。   “小高老师,你当班主任之后,对孩子们的动员颇具成效啊!我发现,10班同学们最近学习语文的积极性强多了!”   徐老师的脸上不见了前些日子的忧思重重,取而代之的是欣慰的笑。   高松然心知是创意源泉喷雾器的效果,谦虚道:“徐老师谬赞了,第一次段考就要开始了,虽然10班总体学习积极性不高,但要考试了,就算装也得装出个热心复习的样子嘛。”   徐老师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问道:“对了,我还想问,你上英语课,给孩子们看的外语剧集是什么呀?好像每个人都很喜欢这部剧的样子。这周末,我想布置一篇观后感,不过在此之前,我也想自己看看这剧,免得改作文的时候一头雾水!”   高松然爽快地答应道:“到时候我发给您!带字幕的,小高老师亲手译制!”   每周放一集《骑趣保险》,把10班同学学习英语的热情稍稍点燃。如果能和别的学科“梦幻联动”,同样提高孩子们对其它学科的兴趣,再好不过。   令高松然有些意外的是,自己提点了温云茵那么多,却一直没有收到来自系统的点数奖励。   怎么回事,难道她的天赋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难不成还是“锦江”?某连锁酒店品牌名字里也有这两个字。温云茵妈妈在床品纺织厂当产品经理,这好像这是唯一能和酒店联系起来的点了。   高松然不再多想,专心批改起3班的作业。   原以为今天会是平静的一天。然而,消停是不会消停的,这辈子都不会消停的。   距离朱家荣诊断出半月板严重损伤,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下午第三节课,正沉浸式给剧集加字幕的高松然,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自朱家荣的教练沈刚。 第34章   “喂,是小高老师呀,你好你好。”沈教练语气委婉,似是微笑着说出这句话,“最近辛苦了吧?”   前一次和沈教练的对话不欢而散,高松然对这个不在乎学生健康的教练印象很糟糕。他淡淡道:“还行。”   沈教练也不多寒暄:“你们班的朱家荣同学,受伤之后已经休息一个多星期了呢。省队选拔赛下个月就要开始了,孩子这几天一直没和我联系。他也没有手机,我找不到他,所以麻烦高老师帮我问问,朱家荣准备什么时候归队训练?”   归队?训练?高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个星期,朱家荣依然躺在他的特制躺椅上听课。   正常在平地走路,膝盖不怎么疼了,但上下楼梯还是有些难度。   好在10班教室在一楼,实验楼又里有刷教职工卡能用的电梯,高松然给任课教师们讲明了情况,老师都很通融,为他开辟电梯通道。   但是……训练?!天方夜谭啊!   高松然依稀记得,上次沈教练说过什么“打封闭”后可以继续训练、比赛,而医院里的中年女医生强烈反对朱家荣这么做。   不知道沈教练这一次,会不会坚持劝说朱家荣打封闭。   高松然装傻:“沈教练,朱家荣还伤着呢,上下楼梯还不太方便。这种情况,训练和比赛的强度怕是太大了。还是遵医嘱,尽量静养吧。”   对面的教练忽然暴怒,仿佛高松然骂了他亲爹一样:“遵医嘱?我教学生快二十年了,我比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鬼医生懂!打个封闭就完事,那么简单的事情,非要搞那么复杂干嘛?”   高松然没有被他的情绪带走,依然不慌不忙:“沈教练息怒。打封闭带伤强上的副作用,我也稍稍做了点了解。况且,朱家荣说他今年已经打过两次了,再打,就超过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似是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这一次面对高松然与自己截然相反的意见,沈教练不再发怒,微笑渐渐凝固,阴阳怪气起来:“高老师,你是想耽误你班里学生的前途吗?”   高松然丝毫不甘示弱:“沈教练,你是想毁掉你手下运动员的人生吗?”   见高松然坚决不同意,沈教练心想:这班主任不好搞啊。   不过,年轻人嘛,谁没有过理想主义的时刻呢?   沈教练自己也年轻过,也曾希望自己能当一个优秀又坚定的教练。然而,入行多年,周围都是这个环境——   有钱的孩子不需要太努力训练,就能被送上更高一个级别的队伍,自己还能从有钱孩子的家长那里收到好处;   但是,只靠开后门得到的好处并不能长久。向上送了资质不够的孩子,必须要培养出有竞争力的选手,才会有人持续信任自己,给自己送钱。   遇到朱家荣这样家里没有背景、竞技方面又有些水平的孩子,当然是要往死里薅了。   “高老师,我理解你保护学生的心情。”一计不成,沈教练再生一计,“可是,朱家荣本来就是个穷孩子,文化课成绩据说也不那么好,除了搏一搏,争取能去省队比赛拿奖金,恕我直言,除了跟他爸爸一样,在工地扛水泥之外,还能有什么本事!”   既然高松然打着为学生的人生着想的旗号,沈教练觉得,这小年轻根本对体育特长生的人生道路一无所知。   高松然对这个教练已经反感到了极点。不在乎学生的身体健康,强迫他们打封闭带伤上阵是其一,明摆着对朱家荣父亲的鄙夷是其二。   朱家荣的父亲在建筑工地搬砖,母亲在别人家当保姆。就算无法考上好大学,子承父业,那也是靠双手挣钱。   辛苦是辛苦点,但并不低人一等。   不过,又说了一会儿,见高松然油盐不进,沈教练终于放弃了。   他对高松然下了最后通牒:“让朱家荣这两天来我这儿来,我带他去二院打针。不来的话,我们自动脱离师徒关系!”   高松然在这件事中倾向明显,但这样的决定,他是不会替学生做的。所以,挂掉电话,他便趁下课回了教室,找到朱家荣,复述起和沈教练的对话。   刚受伤的朱家荣,还动过打封闭强行上阵的念头。不过,一星期后的朱家荣,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老师,我知道轻易放弃不好,但我决定了,如果放弃比赛的代价是沈教练永远不带我了……那我和他就缘尽于此吧。”朱家荣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咬着牙。显然,这个决定并不轻松。   高松然好奇:“你前几天还在犹豫呢,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朱家荣咽了口口水:“回家之后,我也和爸妈说了。我妈说,如果打封闭强行上阵的后果,真如那个女医生说得那么严重,那么,考不上大学就考不上吧,至少以后还能像老爸一样卖力气。我家里人老实挣钱,不投机、不冒险,我也想通了。本来我也不是什么天才,就算冒巨大风险去了省队,打比赛能拿到的奖金,可能还不够康复治疗用的呢。”   每个孩子小时候都会有这么个阶段,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特别的那一个。   承认并接纳自己的平庸,也是孩子心智成熟的标志。   “如果沈教练想见我,我会给他打电话的。”   当然,这个话题十分沉重,朱家荣想必也是踟蹰了很久,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高松然岔开话题:“对了,上次在车里,我记得你把那个司机推荐的康复科医生的信息记了下来,去拜访过他了吗?”   说到这里,低落的朱家荣猛地抬起了头:“我联系过那个医生了!本来想约上个周末的,但医生说,我还处在伤病急性期,只能静养,不适合做康复训练。这个周末,如果我膝盖不疼了,他就可以看我了。”   高松然轻轻拍了拍朱家荣的肩膀:“不错,祝你好运!”   由于朱家荣行动依然不是很方便,两人的对话也没必要避讳别的同学,高松然是在教室内和朱家荣聊的。   赵华枫从旁边路过,听见了两人对话的只言片语。   等高松然走后,她忿忿不平地对朱家荣道:“你这教练就是个钻进钱眼子里的小丑!正常教练都该是高老道这样的,替学生的身心健康考虑,而不是只着眼于短期利益!”   朱家荣无奈地摇摇头:“到哪儿都是这样的。有钱的家庭,可以花钱让教练把他们的孩子往上推荐,但不出成绩的教练,以后谁还愿意跟呢?”   言下之意,朱家荣就是被压榨“出成绩”,帮教练维持名气的垫脚石。   一直有志于成为体育特长生的陈默经过,也插嘴道:“我听说,三中前几届有个练游泳的哥们,游得老快了。他的姓还挺少见的,姓海,人送外号‘海豚’!结果,本来志在必得的省队提拔名额,教练总是暗示他给好处。学长家里很穷,拿学校补助金的,据说每天在食堂只吃一个菜,他哪给得起?最后,教练把他的名额给了成绩远不如他的学生!”   听了同学们的话,赵华枫心里憋着一口气。朱家荣成绩不好,却也是10班少数几个老实不闹事的同学了,家庭条件也不好。   越能忍耐的人,往往吃苦越多。可是凭什么像朱家荣这样的穷孩子,要忍受选拔体制的不公呢?   说实话,给钱买机会不是公平的体现,但愿打愿挨,无法完全避免。10班有一半人也是分数没达标,靠钱堆上来的。   但是,当这成了常态,想要靠实力出头的人,却没有了正常上升的通道,被迫和有权有势的人去“卷”。   除非真的天赋异禀,超出关系户一大截,否则,这些学生在沈教练这种浸淫于利益链多年的老油条看来,就是没钱也没前途的废物。   作为班长,赵华枫对同学们很负责任。   不过,经过今天一番思考,赵华枫忽然对“责任感”一词有了新的理解。   她闷闷不乐地坐回座位,恨恨地在笔记本上写下几行字。   她只恨自己遣词造句水平不够,明明胸中块垒郁结,却没法准确表达。   “这个星期的随笔作文,就写这个了!《骑趣保险》我再爱看,也放到以后再说!”赵华枫下决心。   “陈默,你能告诉我更多关于那个‘海豚’学长的故事吗?”   “朱家荣,不介意的话,能跟姐八卦一下那个沈教练吗?除了强迫你们打封闭比赛,这崽种……这家伙还有过什么劣迹?”   “沈建,你也是体育生,有什么素材跟我爆料爆料?”   这一天下午的课间,赵华枫比以往更忙碌。她要为自己的周末随笔收集素材,便把班里的体育生采访了个遍。   “梦影,差点忘了,你也是练体操的。有什么故事,深入给姐介绍介绍?”学体操的潘梦影也被赵华枫问到。   低着头思考了半天,潘梦影小声说:“班班,我的确有料可以爆。不过说来话长,我们放学之后说吧?”   赵华枫也理解,毕竟,涉及到的很有可能是她熟识的人,不想被人偷听、横生枝节,也很正常。 第35章   放学后,潘梦影给赵华枫爆料的内容,简直为赵华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通向丑恶世界的大门。   “说他们肆无忌惮吧,也不准确。那两个教练要走了我的身份证,确认我已经满了14岁后,他们看我的眼神就不太一样了。就,有点……恶心。”   回想起长个子之前,队里某些异性教练猥琐龌龊的眼神、充满暗示的话语,潘梦影依然恐惧不已。   她甚至庆幸,自己不再是那个圈子里的一员。   “……要不是我突然长高,不再练体操了,我……我恐怕也会像某些队友一样遭殃……”   “这群下作的东西,还好意思自称优秀教练,真是枉为人师!”赵华枫眼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回到家,坐在桌前,赵华枫眉头紧皱,额头上满是愤怒的汗水。   翻看着今天收集的素材,她像一瓶被来回摇晃十分钟的碳酸饮料,随时都要爆炸。只要一炸,就把仇恨泼洒在那些群体身上。   “这是一条利益链,链条上到处都是毒瘤。”   “上游的得益者心照不宣,而受害者却全是像‘海豚学长’、朱同学、潘同学这样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想发声也难。要么逆来顺受,成为利益链最底层的组成部分,要么默默退出。”   钢笔在纸上疾驰,字字如刀,仿佛一把会刺破黑暗的利剑。即使依然对自己的文笔很不满意,赵华枫心头的愤懑流淌在纸上,强烈的感情弥补了文字水平的不足。   写了足足五页稿纸,她才终于停笔,回看刚写下的每一个字。   “还不够,需要更多典型事例,也需要精进文字。”她喃喃自语,恨自己没有好好训练议论文写作能力。   晚自习,高松然收到一条系统通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赵华枫]摆脱对未来的迷惘,获得春雨点50点,“天眼”一次。“天眼”限1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找到属于喷子的独特发展道路?   人已经回家了,明天找她问问。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对晚自习的同学开个天眼。   好多次免费限时天眼,都是晚自习时出现。高松然决定,这一次先看上晚自习的走读生吴震寰。   他不是每天都上晚自习,所以住校生的限时天眼名额可以放着以后用。否则,住校生看完了,以后晚自习时获得限时天眼,这天眼就只能用来干瞪了。   ……“明星”。   虽然吴震寰这个孩子人不错,学习也用功,可他和明星有半点相似?长相是扔到人堆里找不着的路人脸,个子不高,还有些佝偻。   转念一想,吴震寰刻苦做题,物理竞赛班选拔势在必得。万一以后专门走科研路线呢?谁规定科学家就不能成为为人瞩目的焦点了?   明天就是选拔赛的日子,吴震寰的选拔赛十拿九稳,他却丝毫没有因此松懈下来。塞了耳塞,吴震寰刷题时的专注度,和下棋的曹毅不遑多让。   见状,高松然也没有打扰他学习,只默默地用意识从商城里购买了“洋腔洋调喷雾液”。   等创意源泉喷雾液喷光,自己就能及时换新,同学们学起英语来,嘎嘎快。   第二天,被问及“昨天你悟到了什么”,赵华枫发懵:高老道真以为我们学佛修道去了?   依然没想明白老班要问什么,赵华枫只好汇报昨晚的行动:“昨天在家写了一晚上的作文。朱家荣、潘梦影他们的遭遇太让人心寒了,我要揭露体育特长生受到的压榨!”   “好的,加油!”送走依然一脸迷茫的赵华枫,高松然心潮澎湃。   是啊,“喷子”的功力,不一定非要用嘴发挥嘛。用充满力道的文字洞穿虚伪的现实,也是“喷”的一种。   关键是,不能成为单纯的愤怒者,要成为愤怒的思考者。   也许可以把赵华枫往调查记者的方向引领。   当然,调查记者是一项危险的职业。无论如何,等她的大作出炉,自己会把利弊都讲清楚,再让她自己做决定。   物理竞赛选拔,放在了最后一节信息技术课。   高一年级前四个班是实验班,几乎全员跃跃欲试,每班至少一半人报名;   剩下的平行班,对物理竞赛感兴趣的每班都有几个,再加上各班班主任反复动员,最少也有10人报名。   唯独10班,阵容人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在参加选拔的人群中显得有些可怜。   除了一心热爱物理的吴震寰,以及新近发现物理才能的丁悦,剩下的王宇、刘二明,乃至赵华枫,都是高松然赶鸭子上架的结果。   近两百人参加选拔,只由年级组长邵老师一个人负责监考。   看到10班五人前来,邵老师带着一丝挖苦打趣道:“哟呵,这不是10班的五员大将嘛!别的班都有十几二十个人,你们班这么凄惨。算了算了,你们班能有人报名就不错了。快进去吧!”   赵华枫这几天火气特别大,此时也不例外。   什么意思?别的同学看不起10班也就算了,你个当老师的,还是年级组长,也公然歧视我们整个班的学生?   她这个被赶鸭子上架报名的,看不起她也就忍了。怎么把吴震寰也嘲讽进去了呢?要知道,吴震寰的物理成绩,放在实验班都是顶尖的。   见赵华枫不服气,好像当场要发作,吴震寰拦住了她,小声说:“班长,没必要。”   赵华枫忿忿瞪了吴震寰一眼。   唉,这个软性子,别人骂他“娘娘腔”都一笑而过。真想拧开他的天灵盖看看,脑子里装了忍者神龟基因?   不过,当事人都来劝了,赵华枫只得作罢。   五人转身找座位,邵老师又摇摇头,在他们身后笑了起来:“10班班长这姑娘,脾气还不小……”   这一次,又欲发作的赵华枫是被丁悦拦下的。   “班班,别生气,这邵老师就等着看我们班笑话呢,你跟他吵,不着了道嘛。”丁悦苦劝道。   选拔考试开始,10班五人分开,坐在大讲堂不同位置。   丁悦和吴震寰拿到试卷,看到好些题都是刷过的类型,信心满满,下笔如飞;   刘二明和王宇没有特地准备选拔考试,但前几题只是在课纲基础题上稍稍拔高,他们也努力解题;   赵华枫被安排到最后一排,对着题目,一脸苦瓜相。   天可怜见,她身边坐了两个又高又壮的外班男生,似乎刚上完体育课,一股汗味,熏得赵华枫叫苦不迭。   别说题目她几乎一道不会了,就算会做,熏成这样也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一面三页,正反一共六页试题,赵华枫尝试了前两道就放弃了。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抬起头来,百无聊赖地往前看。   参与选拔的考生,座位随机安排。刘二明和吴震寰都坐在前两排,赵华枫看不见他们.   王宇和丁悦离她倒不算远。   考试开始二十分钟,王宇做完了自己会做的所有题,也不干耗着,直接交了卷子。坐在他两边的实验班同学一惊:这人这么快?   邵老师看到王宇交卷,也讶异地瞪眼。瞥见王宇试卷第二面几乎全是空白,他才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就是嘛,还以为是个做题飞快的天才,原来只是报名考着玩的啊。   王宇的心思也很简单——时间投入与收益的博弈。   王宇深知自己不是天才,再努力也很难拿到保送名额。   与其花费大量时间钻研竞赛科目,和全国各地最顶尖的学生竞争奖项,获取少数保送名额,还不如省下时间踏实学习基础知识。全科平衡,才能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   他不奢求保送清大燕大,只愿高考稳上985。   所以,题做不出来,王宇觉得,也没必要再在考场干瞪眼,浪费时间了。   遭受着脑力和嗅觉的双重折磨,赵华枫也想这么做。但碍于面子,不想在邵老师面前再当一回显眼包,她决定忍到这节课结束。   继续放空大脑向前看,赵华枫却忽然察觉,丁悦身边的高瘦男生,似乎有些不对劲。   每写两下,那人便会微微抬头,往左边丁悦的方向轻侧过去。赵华枫坐在他们的左后方,所以,男生每次侧头,她都能看到他的眼白。   目光窥探着丁悦的卷子,他的动作轻微,难以察觉。   男生坐着都比丁悦高出两个头,使他偷看的行为变得轻松无比。而丁悦还在专心画图、分析、解题,对身边的异动浑然不觉。   “七次……八次……”赵华枫在心中默念,男生每转一次头,她就数一次。   但她还是没有轻举妄动。也许扭头只是高个子男生的习惯动作,并没有真的在看丁悦的试卷呢。实验班学霸怪物多,做题时什么姿势都有。   这时,丁悦完成了一页试题,将卷子往左边挪了挪,开始读下一页的试题。   而男生显然还没抄完前一页的题目,轻轻咂了一下嘴,好像很不满意。接着,他扭头的幅度有所增加。   证实了,他肯定在作弊!   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看见被丁悦挪到左边、还没抄完的题目!   赵华枫举手,不过邵老师低着头看文件,第一时间并没有发现。   偷看试卷的男生见邵老师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行为,更加放肆了,边看边写,不加掩饰。   赵华枫急了。竞赛班选拔还要考试,那就认真监考。全场百多学生,就一个监考老师,还低头忙自己的事情,搞什么啊!   算了,干脆交卷吧。虽然又要做显眼包,但交卷的时候好歹还能吸引邵老师的注意,向他汇报情况。   于是,赵华枫怀着好像要上刑场的壮烈心情,走到邵老师身边。 第36章   听到有人接近,邵老师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文件。见是赵华枫,还没看见她手里的试卷,一丝讥讽的笑,就爬上了邵老师的嘴角。   赵华枫实在不明白,这小老头干嘛总看自己不顺眼。不过,别的学生还在考试,她也不便发作,只能板着脸,将试卷放在讲台上。   交完卷,她小声告诉邵老师:“老师,第七排右边,我们班丁悦旁边那个男生作弊。他经常偷看丁悦的卷子,麻烦老师注意一下。”   邵老师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她以为,邵老师那么正义感十足,遇到有早恋苗头的都恨不得立马开除。如今没有立即行动,只是不想那么快打草惊蛇,还想再多观察一会儿,取证、抓现行吧。   都交卷了,赵华枫没有理由在考场继续呆下去,一个人离开了大讲堂。   这种非官方的选拔考试,就算有人作弊,学校也不会公开处理,顶多让班主任跟作弊学生谈话,严重一点,就取消此人进入竞赛班上课的资格。   所以,举报过后,赵华枫也很快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重新投入文章写作。   高松然周末依旧留校。周六上午,曹毅和7班围棋特长生龚秋的第二轮比赛就要开始了。   这几天,曹毅依然专心学棋。上一次与龚秋的对决,实在算不上他理想中的围棋教学。周围同学的吵闹,言语中对他自不量力的嘲弄,让曹毅有些羞于开口问问题。   不过,看了几个真正的围棋比赛片段,曹毅发现,多场比赛在同一间场馆进行的比赛比比皆是,来自外部环境的干扰无法避免。   如果就因为几个围观群众而心神不宁,那自己也就这样了,根本无法进阶。   这次比赛放在周末,上次凑热闹的走读生多半不会专门来学校起哄,所以,围观人员也会少一点。   不管怎样,曹毅下定决心,该问就问,能学到的知识才是自己的,别人怎么冷嘲热讽都抢不走。   再说,高老道说他要是有空,也会来观战呢……   曹毅早早来到了小石桌等待。   意料之中,龚秋再度姗姗来迟;不出意外,他身边还跟了两个同学。   来到曹毅面前,那两人就像排练好的一样,开始一唱一和。   “被龚神下傻了的初学者,居然还有胆子挑战第二轮,曹毅,你让我另眼相看了啊。”第一个人在眼睑前摆动手指,像一对出了故障的雨刮器一样,做出夸张的“刮目相看”姿势。   “今天龚神让你九个子,你的优势可没那么大了哦~”第二个人摆明了嘲讽。   曹毅下了好几天的棋,或多或少也浸润了几分风雅。心里还是很不爽这两人的行为,但他已经意识到,只要不把他们当回事,他们就伤害不到他分毫!   输得再惨,只要能学到一两招,龚秋也伤不到他的心!   ……唯一稍稍伤害到曹毅一点的,是并没有到场的高松然。   唉,高老道可能忙着备课、忙着改作业、忙着做字幕吧。   棋局开始。   龚秋紧贴着让子,点在(3,4)处;曹毅扳,龚秋再扳,起手几招都是常规下法。   这时,执黑的曹毅利用让子优势,将白棋挤在角落。龚秋也瞄准曹毅棋子的断点,顽强脱逃。   两人在棋盘一角斗智斗勇,龚秋的两个跟班也看不太懂棋,反正龚秋下一招,就跟着欢呼,顺便嘲讽一下对面那个初学菜鸟。   忽然,曹毅跳出了两人争斗的角落,在棋盘另一边的角落一连。   龚秋奇怪:在左下角搏杀得好好的,你都把我逼到墙角了,怎么突然放弃搏杀,换战场了?不是把你大优的局面拱手放弃吗?   就连两个跟班都看了出来,一口一个“不愧是新手”。   曹毅却另有打算。他和龚秋下让子棋,胜负毫无意义。此前一番争斗,他觉得自己稍稍掌握了一些局部搏杀的技巧。如果能把龚秋的注意力吸引到另一个角落,他便能尝试脑中的另一个战术想法。   龚秋不理会曹毅在另一个角落圈地的行为,先落下两子,把自己这片白棋救出包围圈。   他觉得,曹毅圈地就圈地吧,让他利用让子优势多嘚瑟一会儿。到了中盘,曹毅这个初学者的计算能力肯定比不上自己,稍微佯攻忽悠两下,肯定要慌,再把大好局面拱手相送。   所以,龚秋也没有强行介入曹毅圈地的角落,而是自己也找了个角落,先用三个子把曹毅一颗被让的子打吃,让曹毅不得不长出一子做活。   然而,救活这片角落,曹毅依然方寸不乱,执行自己的战略。   “有点意思……”龚秋发现,对面的新手一周前被自己让过16+1子——开盘点(1,1)可算额外让一子了。   自己中盘算错一步,才面临困境。   短短一周,曹毅好像又进化了。今天让九子,好像对方也没有迅速落下风。   更重要的是,比起一周前的懵懵懂懂,今天的曹毅,心里明显是有战略规划的。龚秋考虑初学者不会算,就想占点便宜,让曹毅掉进自己的陷阱。   可曹毅偏偏不掉进来!   龚秋想,那干脆别勾引曹毅跳坑了,针对他的下法,被动应对吧。   记忆力好的菜鸟背棋谱、记定式,的确能让他们在开局打出几十手的好棋。   但优秀棋手不光要算准对手如何应对自己的落子,更要预判十几乃至几十回合后的局势。每一步都会引发蝴蝶效应,中盘往后,对棋手算力的考验是超乎寻常的。   这也是为什么,世界最顶尖的棋手都打不过阿尔法狗——人脑的记忆力有限,穷尽脑力的人会感到疲倦,但机器不会。   龚秋相信,凭借自己十年学棋掌握的记忆、演算技巧,足以靠经验用缜密的计算压倒对面的新手。   眼看局势陷入紧张的胶着,对弈的两人完全忽略了周遭的变化。   龚秋带来的两个跟班,本来就是来看热闹外加起哄的,此刻却鸦雀无声了。   原因是,一个腰间别着教职工校园卡的年轻人,靠近了他们。   10班的班主任老师都来了,总不能再那么嚣张地大喊大叫了吧?   这两人对围棋的了解,和半个月前的曹毅差不多,只知道点简单规则。   对方班主任到场,肯定不能高调插科打诨、吹牛起哄了,面对一张棋盘和两个安静对弈的棋手,两个跟班简直像坐牢!   很快,棋盘上开阔的空地差不多抢占完毕,比赛进入中盘。   除了右下角由龚秋率先占据,剩下三处角落,都呈黑棋数条大龙,将白棋紧紧压在三个边喘息不得的局势。   “哼,凭借让九子的巨大优势,开局阶段让你嘚瑟了这么久。现在,我反击的时候到了。”尽管从棋盘来看,龚秋依然不容乐观,但他依然保有强烈的自信。   今天周末,不用担心棋局又被老师打断,自己可以尽情虐菜了!   黑51,中腹小飞,试图连起左右两片棋。   白52,立三拆四。   龚秋没有选择断掉曹毅的连棋,而是自己拆边取势。只要曹毅选择分断,就又陷入了龚秋布置的陷阱。   立三拆四后,想要有效防守黑棋的入侵,白棋需要弃掉一个子,而这正是龚秋诱敌深入的手段。   不出龚秋的预料,黑棋打入。白棋扳,黑棋长,白棋一粘,将打入的黑棋困在边角。   此时,曹毅却没有选择分断,反而像是放弃了自己这两个子,重回中腹连棋。   “喂,你这两个子和这个边都不要了?”   听起来像是龚秋在指导曹毅,实际上却充满了不屑。   曹毅心里明镜似的,不管龚秋说什么,只继续延伸自己的思路。   龚秋再在下方落一子,对曹毅冲入的两颗黑子形成半包围之势。   但刚一落子,他就后悔了。这曹毅在中路,都要把两大块黑子连成一片了,而自己还纠结于一个边的得失。   到底是谁落入了谁布下的陷阱啊?!   曹毅在变路上假装拆边,实则牺牲两子吸引龚秋在边路缠斗。若是龚秋脑内装了人工智能,他应该能看到,黑棋的胜率在短短几步内提升了10%之多。   龚秋终于不再单掌托腮,而是将两边胳膊肘都搁在了桌面,双手交叉放在下颌处。   他眉头微蹙,轻轻掰动手指,发出“咔咔”的轻响。   这是龚秋陷入深度思考的标志。   是弃中路于不顾,先把边路占领,还是尖出或者飞出,支援中路,让中腹的白子不再薄弱?   一旦陷入了曹毅的节奏,龚秋只能被动应对。而被动应对一个学棋半个月的菜鸟,让龚秋心态更加焦躁。   诚然,他可以自我安慰,让九子还是给了曹毅巨大优势。但是,他的求胜心和作为业余入段选手的骄傲,让他无法这么做。   另一边的曹毅更是愈战愈勇,尤其是在棋局节奏已经由他所把控的前提下。曹毅觉得,自己的大脑这辈子都没转得那么快过,像一台高速旋转的引擎,无数火花在脑海中激荡。   黑棋大优。   ……   看着面前的棋盘,龚秋的左眼忽然一阵刺痛,条件反射地闭了起来。   原来,一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了下来。龚秋歪着头专心思考,汗水便顺着他的内眼窝流进了眼角。   “咝——”龚秋被刺激得倒吸一口冷气。   “龚神,怎么了?”跟班之一憋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跟班之二随身带了纸。   说实话,龚秋来下棋之前,他还在“龚神”面前夸口,自己准备充分,若是曹毅被龚神虐哭了,这包纸就免费送他了。   曹毅也紧张地看向龚秋。经过两盘对弈,曹毅已经完全剥下了对龚秋的偶像光环。   虽然他的棋艺依然远高于自己,但龚秋也只是个有些输不起的少年罢了。他的高冷、他的寡言少语,好像更是故意为之。   目的嘛……大概是为了装叉?   处理完眼睛受到的刺激,龚秋再次坐定。不过,他却没有看向棋盘,而是直视曹毅的双眼,面无表情。   同时,手里拿起先前提掉的一枚黑子,放在了棋盘一处空当。   投子认输。 第37章   两个好不容易找到点事做的跟班,此时都愣了。   他们完全不懂棋,只凭印象判断,六岁开始学棋的龚秋,就算让九个子、就算开局不利,到了中后盘,怎么也能扳回来,暴虐学棋半个月的菜鸟吧?   棋盘还没占满呢,龚神怎么就认输了?   嗯,一定是龚神眼里进了汗珠,打乱了他思考的节奏。   这就是个意外,意外!曹毅纯粹运气好!   可是……天气那么冷,两人穿着春秋季校服站在这儿不动,都有些冷,龚神怎么还热得满头大汗?   相比而言,曹毅反而像是更轻松的那一个?   “龚神,别认输啊!这是特殊情况,你别受到干扰啊。接着下,虐了他!”跟班之一不爽。   要是龚秋认输了,比赛开始前,自己在曹毅面前那副大呼小叫的样子,不是……很让人难看嘛?   “龚神,今天不舒服的话,咱们改天再跟他打吧。”跟班之二主动替龚秋找补。   龚秋不说话,斜眼瞪了跟班一号一眼,抬手握住棋盘上的几枚白棋,收回棋盒。   这是……不下了?   不光两个跟班疑惑,连曹毅都愣住了。   龚秋不说话,曹毅也不敢做什么。下意识看手机,他才发现,说好再付400块,让龚秋教自己一个小时棋,却已经快两个小时过去了。   曹毅的第一反应是打开支付软件,再转400给龚秋。   虽然在他心里,龚秋的形象略微褪去了光芒,但毕竟人家拨冗陪自己下棋,说不定还特地推掉了更有钱赚的少年宫呢。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的余光瞥到一边。站在一旁,高松然正饶有兴致地进行着人类行为观察。   “高,高老d……师!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看到!”“高老道”三个字快要出口,曹毅意识到身边还有外人,连忙改口。   高松然抿嘴一笑,用下巴指向曹毅身后。   曹毅回头看,发现龚秋已经把棋盘上最后一颗棋子收回了竹制棋盒。   哦,确实不打算下了。   今天一局对决,收获颇丰,曹毅觉得自己的水平又提高了不少。下一次,说不定可以让龚秋只让五子甚至四子了。   曹毅弓着身子,想把棋盘折叠起来,却听龚秋制止了他:“别,再来一盘。”   再……再来一盘?   围棋特长生主动跟自己一个菜鸟说,再来一盘?   曹毅第一时间以为,龚秋这周末答应自己下棋,推掉了少年宫的课,现在要继续跟自己下棋,怕是想在自己身上把少年宫小孩的学费挣回来吧?   “好,你等等,我先把刚才那个小时的400块转给你。”曹毅的语气依然毕恭毕敬。   高松然听得好气又好笑:别人都没提,还有上赶着给人送钱的。这富二代,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没想到,龚秋再次制止了曹毅:“不用。下一局,不让子。要是我赢不了,今天早些时候的400,还有上周的400,我都退给你。”   7班两个跟班表情瞬间凝固,呆若木鸡,好像被施展了木头人咒语,全身都定住了。   什么?自己没听错吧,龚秋不仅主动向曹毅求战,还说什么“万一我赢不了”之类的话?   在不让子的前提下,难道龚秋还对自己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跟班二号想了想,煞有介事地对同伴耳语:“可能只是激将法吧。刚才那一局,龚神被意外打断了,无心继续思考,所以认输。但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就这样认输,所以他才要再战一场,暴虐曹毅。”   跟班一号吞吞吐吐:“呃,可是,想暴虐曹毅,不至于不让子吧?我觉得,按照他们的实力差距,让九子赢不了,让个四子,龚神拿下比赛不成问题吧?”   “哎呀,算了,管龚神怎么想的呢。也许他觉得收了人家的钱,的确得提供一些教导吧。你看,龚神一直和他下棋,都没有在口头指导过。两人均势开局,龚神才能更好地从头给曹毅解释各种布局套路……”   跟班一号听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嗯,有道理。”   虽然两天两盘棋,龚秋几乎一言不发,没有半句话的指点,但曹毅却觉得,这800块花得够值了。   app里的网友水平参差不齐,曹毅总不能见一个就学一个,万一学了招臭手就不好了。   龚秋不一样,他是高手。   每落下一个子,曹毅思维的火花就在脑子里闪烁起来,迫使他去思考龚秋的目的,预测接下来几步的可能性,计划自己随后的应对手段。   很多科班学了几个月围棋的小孩,依然只会靠背定式,在局部抢占优势,却没有掌握主动计算的意识。后果便是,一旦棋局脱离他们熟悉的定式,比赛也就正式脱离他们的掌握了,只会防守反击,很容易被对手指哪儿打哪儿,十分被动。   而学了半个月围棋的曹毅,此时却已经在对手下完一步棋后,主动预测未来多步棋了。尽管他的能力还有限,最多只能算到五六步之后的可能性,但主动运筹的意识也是可贵的。假以时日,加上熟练度提高,以后更能算。   “大佬,不让子,我这不是输定了嘛……”曹毅说这话倒也不是谦虚。   他觉得,从让十六子到让九子,其间差异的绝对值较大,但作为棋手而言,从被让十六子到被让九子之间的棋力差距,是勤奋学习一段时间后,很快容易赶上的。   但让子更少的情况下,哪怕让三子到让两子,被让子一方都要跨越巨大的鸿沟。   见龚秋依然沉默不语,曹毅心想:大佬突然要跟自己正常对局,就不怕自己步子跨太大,扯着蛋吗?   他求助似的看向高松然,又想起高松然此前的话语:不要把胜负看得太重,重在学习。   算了,不让子,正好可以看看真正的棋手是怎么开盘布局的。   没了让子优势,又抱着虚怀若谷的学习态度,曹毅这一盘下得很是谨慎,几乎和龚秋镜像开局,不敢越雷池一步。   十手之后,双方各占据两个边、两个角。曹毅先手,没有激进地冲入龚秋守住的边角,而是与自己守住边线的棋子间隔一格,向内一跳,进军中腹。   龚秋则从开局占到的“无忧角”入手,一个大飞,圈住更多地盘。   两个跟班再度兴奋起来。不过,他们不敢对曹毅随便开嘲讽——毕竟,如今情况诡异,就连身为忠实跟班的他们,都不知道龚秋是什么意思。   棋子缠斗中,两人都十分专注。两个跟班有些疑虑地相互交换眼神。   “喂,我怎么感觉,龚神非常专注的样子……这不是虐菜局吗?让九子输了,这平等开局不至于吧?”跟班一号被龚秋今天的表现弄蒙了,有些不放心,小声对同伴说。   跟班二号也看不懂,却假装很懂的样子:“说了,龚神这是教学局。一开始就把棋下死了,还拿什么教人?龚神是少年宫的老师,自然懂得怎么教学。”   跟班一号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龚神故意收着下,这样不至于把小朋友吓哭了,以后见到棋盘就跑,哈哈哈。”   两人在龚秋身后偷笑,看不见龚秋紧紧皱起的眉头。   事实上,龚秋的确用保守的战术开局。目前为止,他对自己这盘棋的胜利还是抱有极大希望的,自己落子后,没了让子优势的曹毅几次应对下来,都还非常被动。   但是,震惊到龚秋的是曹毅的进步速度和学习能力。上一盘棋,自己早期玩了次巧妙的倒扑,引诱曹毅提掉自己的子,却将自己一块棋的气越撞越紧,最终死棋。   从上一盘到这一盘,中间丝毫没有给曹毅复盘的时间,但现在,曹毅就用上了一样的招数,开始对付自己了。   当然,龚秋能看出来,上一盘的曹毅看不出这一点,说明两人的水平依然有差距。但龚秋依然认为,他和那么多初学者、职业选手,以及同为特长生的棋手下过棋,像曹毅这么擅长学习的,他从未见过。   真想撬开曹毅的脑子,看看他的脑回路是怎么样的。要是有他一半的学习能力,龚秋绝对不会到现在还在业余4段徘徊。   高松然观察两人表情,也看出了龚秋有多吃惊。两人战至中盘,曹毅依然没有露怯的意思,虽然龚秋是更自信的那一个,但不得不承认,曹毅这个学了半个月棋的菜鸟,经常能下出需要龚秋认真思考才能应对的妙招。   这就是天赋啊!垃圾是放错了地方的宝物,曹毅这个所谓“差生”,也只是不擅长文化课考试罢了。   想到这儿,高松然对自己的工作更有信心了。曹毅的成功是培养10班学生起飞的第一步,有了系统的帮忙,相信10班每一个被别的老师放弃的孩子,都能成为各行各业的精英。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棋盘如同静默的战场,两人厮杀斗狠,额前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我赢了。”龚秋放下一子,提掉曹毅棋盘上的七个黑子后,淡然道。   他的心中却远没有那么淡然。   曹毅知道,自己这一局的确输了。从中盘开始,就反复被针对,下不回自己的节奏。   大方认输后,曹毅依然紧盯着棋盘,脑内将棋局一步一步回退,分析在哪里做出不同的选择,就有可能达成不同的效果。   “第32手,应该滚打,就可以吃白棋扭羊头了;第18手,应该点棋盘上剩下那个三三的,我保守了……”曹毅双眼像被钉在了棋盘上,嘴里嘟囔着。   高松然听不懂,只以为他输了棋在懊恼。   龚秋两个跟班相互击掌,庆祝龚秋取胜。   而龚秋,错愕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了。   他一个新手,面对一张布满棋子的棋盘,居然不仅能完美按照顺序回退,还能复盘!   要知道,龚秋自己学了那么多年,依靠记忆复盘还经常出错,可曹毅一个菜鸟,居然有这么好的棋感?   想了想,龚秋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交给曹毅。 第38章   曹毅不明所以地接过纸条。上面是11个数字,像个手机号。   他疑惑地看向龚秋。后者微笑:“这是我教练的电话。说起来也巧,我的教练也姓曹。一会儿我会告诉他,我认识了一个很有天赋的棋手,适合他进一步指导。下周,你可以和他接触一下。”   曹毅有些不知所措:“大,大佬,你不想教我了吗?我觉得跟你下棋,我学得特别快啊!”   两个跟班也纳闷:龚秋放着400块一小时的钱不挣,要把曹毅这个冤大头初学者让出去?   或许大佬想报师恩吧。果然是大佬,不纠结一时的得失,高风亮节啊!   龚秋接下来一句话,让脑补中的跟班们呆愣当场:“从我这里,你很快就学不到东西了。”   包括曹毅在内,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见场面僵住了,龚秋觉得要补充说明一下:“你的进步非常快。上周和你下棋,能看出,你的路数和入门教材上的例子差不多。所以,我只当你是个背了定式就以为掌握围棋精髓的狂妄初学者——别误会,这样的初学者,我在少年宫见到太多太多了。”   “可是今天,只相隔一星期的时间,你的攻杀、防守、大局观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该激进时足够大胆,该稳重时见好就收。这是光靠背书背不出来的,只有在无数次实战中总结,才能达到这个境界。说到这儿,我想确认一件事。”   曹毅张大了嘴。龚秋一直都是那么高冷的形象,他从来没听龚秋一口气说出那么多话。   还全是夸自己厉害的!   “呃,大,大佬你问。”曹毅惊讶得都有些结巴了。   “你在半个月前,真的从来没有接触过这项运动吗?这半个月,除了跟我下棋,你真的是靠看教材,再在网上跟网友下棋来提高的吗?”   面对龚秋的问题,曹毅老实回答:“唔,真没有。小学四年级暑假,我妈曾经给我报过一对一的围棋兴趣班,就在离家五百米的少年宫,听说还是个很厉害的少儿启蒙老师。但是,   第一节课,我在外面和小伙伴打街机,彻底忘了还要上课。第二节课,我倒是想起来要去上课了,可却空着双手,忘了带老师要求的讲义。第三节课,我前一天打游戏睡得太晚,上课直接睡着了。那老师暴跳如雷,说什么也不教我了。所以,要说我正式接触围棋,的确是不久前。我本来就爱打游戏嘛,在手机上找了几个教程app,又下了几个对弈的app……就是这么练的。”   此时的龚秋,心中就只剩下了“牛叉”两个字。   但是,为了维持自己高冷男神的人设,龚秋还是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说道:“只跟网友下,就能在一星期内进步那么多,说明你的归纳总结能力非常强。上周让十六子,今天一盘让九子,一盘不让子,你都让我好几次出现了自己要输的幻觉。”   曹毅拱拱手:“大佬承让。”   这时候,他对龚秋的好感再次恢复。这人除了爱装一点,口头上不愿认输之外,倒不是个自私的人。   要知道,有的人将身边所有人都看作竞争对手,若是出现了一个天赋极高的同行,恨不得早早将其踩在脚下,让别人不要同自己走一条路。   别说主动引荐老师了,这些人看着有天赋的新人,眼睛红得随时都要滴出血来,自然不舍得半句鼓励言语。   龚秋继续道:“光靠自己复盘还不够,有些时候,如果有个高手给你点拨,哪怕就是一两句话,都能让你醍醐灌顶,水平更上一层楼。我教教小孩可以,教你这样天赋异禀的准成年人,心里还是发虚。所以,我把曹老师的电话给你,相信他会是更适合指导你的人。”   大佬都说得那么诚恳了,曹毅要是再推让,未免显得太虚伪做作。   曹毅开心地收下字条,又恭恭敬敬地给龚秋鞠了个躬——毕竟,龚秋是自己的启蒙老师嘛!   这个周末就这么毫无波澜地过去了。   周一上午,高松然看到,朱家荣已经坐回了普通的桌椅,那把特制躺椅被折叠起来,放在教室后面。   田潼曦几次路过,都想把那椅子放下来,自己躺上去。可惜,朱家荣坐最后一排,空间足够,而第四排的田潼曦身后有人,不具备这个条件。   不用坐躺椅,说明朱家荣伤势有所好转,高松然很是欣慰。   “去看了传说中的康复科神医没?他怎么说?”早读课,高松然来到教室后面,关心朱家荣的情况。   朱家荣两眼放光:“太神奇了!”   声音有点大,隔着一条过道的顾凯兴频频侧目。   “那梁医生给我浑身上下测量了一番,发现我两条腿不一样长!差了也就一厘米吧,但就是这么点差别,导致我这么多年来,身体都是歪的,还有轻微的脊柱侧弯。我跑步的时候,左右两边发力不均,是造成反复伤病的一个因素。真的,以前也看过不少医生,却没有任何人这么跟我说过。”   高松然吃惊:“脊柱侧弯?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啊!”   朱家荣心态倒还很平稳:“没事儿,芽麦减国的短跑飞人也有脊柱侧弯,他不照样疯狂破纪录?不过,高老师,这次看梁医生,最让我意外的不是诊断出脊柱侧弯,而是他帮我缓解伤痛的手法!对了,他原封不动地教给我了,老师,我展示一下!”   凭借记忆,朱家荣从胯骨沿着大腿外侧向下,用指关节往下按。按到膝盖外侧,朱家荣把手拳头握紧,指关节在膝盖外侧的皮肤来回按摩。   他的脸上露出痛苦又舒适的表情。   来回按了一圈,朱家荣又转到左边,用左手同样来了一遍。按摩结束,朱家荣喜笑颜开:“舒爽!老师,你久坐,也可以试试这个手法,帮助血液循环的!梁医生让我下周再去找他,再教我几招!”   看样子,朱家荣在学习“摸骨”的道路上,已经遇见了良师。   高松然心情很好。   然而,下午,当上周的物理竞赛班选拔考试成绩出炉时,他的心情就美丽不起来了。   吴震寰排名第三,在前排几乎全是实验班学生的名单上,实属吸睛。可惜吴震寰的优异成绩无法掩盖10班整体拉胯的事实——   除了吴震寰,全军覆没。   起初,高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算意外。毕竟,除了似乎有力学天赋的丁悦,其他人都是赶鸭子上架的。   而物理竞赛选拔,肯定不会只盯着受力分析的知识点考,丁悦并不擅长的电磁学、能量守恒等,也许就是把她的分数拉低的考点。   可丁悦自己对这个结果很不服气。下午放学,她第一时间来到办公室,想要找物理林老师说理。   林老师最后一节有课,此时还在另一个班,尽心尽责地给学生答疑解惑。   见丁悦气鼓鼓的样子,高松然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失败是成功之母,竞赛班又不严格禁止旁听,你真有兴趣的话,低调一点,去旁听就是了。”   丁悦撇嘴,很是不忿:“考完之后,我和在1班的初中同学李蕴佳对了对答案。她做出来的题目,我都做出来了,答案相差也不多。而我呢,还比她多做了两道大题。那两道大题我也问过吴震寰,我做的是对的。所以我就很纳闷嘛,吴震寰上榜毫无意外,可我的成绩应该比李蕴佳好,为什么她在榜上末尾的位置,我却连榜都没上?”   从之前和生物老师当堂吵架就可以看出,丁悦就是一个较真又要强的姑娘,遇到不对劲的事情,她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决不罢休。   “行,你在这儿等着。哎,林老师来了!不如问问他?”背对办公室门口的丁悦没看见,高松然却看见了。   林鹏老师正大踏步从外面进来,手上捧着一叠作业本。   丁悦赶紧上前。   林老师31岁,也算年轻教师,平时惯常和同学们插科打诨。此刻见到丁悦凑上来,他的脸却拉了下来。   一开口,让丁悦既难堪又不解。   “丁悦,再想上竞赛班,你也不能作弊呀!虽然不是正规考试,但抄别人的答案,还是违规的。唉,亏得我还推荐你去考试,你这让我一张脸往哪儿搁啊……”   林老师是压低声音说的,可他天生嗓门大,压低声音也能让周围几个还在办公室里的老师听见。他们纷纷看向林老师和丁悦的方向。   丁悦一时愣住了。作弊?抄答案?说的是她丁悦?   “林老师,我没有抄别人的答案啊。监考的是邵老师,他怕是认错人了吧?”丁悦辩解。   林老师放下手上的作业本,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要再我说明白一点吗?你的选拔赛试卷答案,和3班翁超同学高度雷同。错的题目一样,就连大题的解题步骤都一样。”   翁超?丁悦纳闷。这谁呀?   “我不认识他,我也根本没抄过任何人的答案!”见周围不少老师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丁悦不悦了。   高松然知道,丁悦是个很要强的孩子,她的自尊心根本不允许她行此等蝇营狗苟之事。   于是,高松然问道:“林老师,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丁悦是个很认真的孩子。再说了,两份试卷雷同,凭什么断定抄袭的是她,而不是3班的那个同学?”   林老师并没有并没有参与这两份试卷的批改,只是在所有分数出来之后,从物理教研组组长那里得知,两份试卷雷同,10班丁悦抄袭了3班翁超。   所以,即使丁悦分数达标,依然被取消资格。   林老师以为,既然教研组组长都这么说了,肯定经过调查才下了这个结论,于是并没有深究原因。   高松然这么一提醒,林老师也觉得自己有些草率:是啊,就因为翁超是实验班的,丁悦是“差班”的,两份答卷雷同,就默认是丁悦抄袭吗?   改卷老师、组长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先入为主了呢?   见高松然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而林老师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犹疑,丁悦的底气更足了:“林老师,我不知道翁超是谁,在3班我也没什么认识的同学。我只能发誓,要是我抄了别人的,天打雷劈!”   林老师:“不至于不至于……”   高松然提议道:“不如再给两个学生一份当时的试卷,都重新做一次,谁抄袭谁的,不就见真章了?”   丁悦和高松然都如此自信,难堪的变成林老师了。他掏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一个电话。   “稍等,我去跟组长确认一下。” 第39章   打完电话,林老师赔着笑,对丁悦道:“秦老师那里呢,的确先入为主了,没有进行细致调查。现在时间过去那么久,竞赛班名额已经张榜公布,现在没办法改了,不过你想去旁听的话,我可以给你写张条子,给你特批。”   丁悦听着林老师的话,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太对。不过,林老师都做主帮自己协调进竞赛班了,作为学生,不说个“谢谢”,好像说不过去。   丁悦“谢”字刚出口,高松然抢先道:“林老师,这不讲道理吧?”   林老师嘴巴微张,等待下文。   高松然继续说:“不管是丁悦还是翁超,既然出现了试卷高度雷同,必然有人作弊。如果作弊的是丁悦,那给她特批进竞赛班就是不对的。”   丁悦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你个高老道,干嘛呢?我还以为你会向着我说话呢!   话锋一转,高松然又说:“如果作弊的是翁超,就因为已经张榜公布名单了,他就可以依靠作弊来的成绩,堂而皇之地继续占用本来不该属于他的竞赛班名额?”   林老师想了想说:“高老师,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现在成绩都公布了,想要纠结究竟是谁抄谁,也没那么容易。反正都进了竞赛班,去参加竞赛就见真章了嘛!”   丁悦得到班主任鼓励,也不干了:“林老师,你现在再给我一张选拔考试的卷子,我当场写给你看!我只想证明,我是堂堂正正考出的选拔赛资格,用不着您写条子特批!”   孩子这么说了,林老师却没觉得被驳了面子。本来就是他不对,丁悦愿意较真,而不是唯唯诺诺,反倒显出骨气。   正好,他电脑里有一份选拔考试试卷,连忙打印出来,让丁悦坐在下班回家的老师桌上写。   林老师和高松然则坐回座位,自己备课。   许多题目都很熟悉,丁悦还记得自己的分析过程,写起来得心应手。有几道题,她考试时怎么都没想明白,考试后问过吴震寰才弄懂——当然,也有小吴多角度多思路解释了三遍,她还是不懂的。   她用黑色水笔写下自己本来就会的题目,至于与吴震寰交流之后才会做的题,则用蓝色水笔写。   哼,我丁悦做题,主打一个诚信!   半小时后,林老师做完了下周上课要用的ppt,来到丁悦桌前一看。   好家伙,这么一看,她明显没抄别人的!   在考场上抄袭,很大一部分精力要花在防止被发现上,对于抄录的内容,能记住的部分少之又少。第二遍做题,能像丁悦这样又快又好,说明她做第一遍时也下了苦功夫。   林老师再打眼一瞧,好家伙,填空题对了一大半!大题的解题步骤也有模有样!   只不过,丁悦做得好的题,全是力学相关的。考到热力学、电学、光学等知识点的大题,她要么用蓝笔写,要么干脆大喇喇地空在那儿,理都不理。   他很是惭愧地朝丁悦鞠躬道歉:“丁悦同学,没有经过调查,就擅自把抄袭的帽子扣在了你头上,是老师的不对。”   林老师再打电话,发现没人接,又说:“今天物理组组长下班了,这件事,我明天第一时间就去反映,让他们也给翁超同学做一份同样的卷子,如果是他抄袭,让他现原形!”   这正是丁悦想要的结果。为自己正名,同时调查真正作弊的人。   高松然适时补充道:“林老师,我承认,10班同学的平均成绩远比不上实验班,有些孩子也的确爱撒谎,找各种借口。但是,某些标签不应该被笼统地贴在10班每一个孩子身上,这一点,还希望林老师也和上面反映一下。我们作为教书匠,不可以对学生抱有成见。”   表面上是让林老师给上面转达,实际上,也是在提醒林老师。他同时教2班和10班,两相对比,差距明显。即使林老师并不会主动表露出对“差班”的意见,偏见也如幽暗潮湿处的蟑螂,暗搓搓地在他心里生长。   林老师不傻,何尝听不出来呢?不过,他丝毫没有因为被年龄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年轻教师教育而不悦,相反,林老师很是自责。   既然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就要发自内心,去爱自己的学生。   丁悦心满意足地回了教室,高松然收起笔记本电脑。晚自习快要开始了。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丁悦]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60点】   学生信任提升是没有天眼奖励的,现在高松然的余额又达到了100点,像“初级过目不忘雕塑”这类短效一次性物品,又能买得起了。   再攒攒吧,说不定今晚又出个什么事儿,直接换个效果更好的长效道具呢?   晚上八点多,赵华枫坐在自己房间里,满意地整理着十几张稿纸。稿纸上满满当当全是字,还点缀着各式修改符号。   雷厉风行的赵华枫找到了陈默所说那位“海豚学长”的联系方式。   “海豚学长”被人顶掉了省队名额,好在他自己争气,最终还是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进入了一所二本大学。   赵华枫有些冒昧地发来采访请求时,“海豚学长”刚刚结束在大学游泳馆的兼//职救生员工作。   这位学长很是随和,答应了采访,只请求赵华枫将任何能猜到他身份的信息隐去。两人约好,这周日视频采访后,赵华枫便聚精会神地开始准备访谈资料。   忙了两个小时,终于把该问的问题准备好,赵华枫长舒一口气。拿过手机,她准备刷几分钟社交网站,然后开始写今天的作业。   朋友圈第一条,来自丁悦。   【丁大高兴】:“终于洗脱冤屈了,哼!实验班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抄我的?”   【HXDance】:“咋回事啊亲爱的???”   和丁悦关系不错的同桌胡小舞第一时间询问,丁悦又在评论区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惹得胡小舞气愤不已。   赵华枫这才记起上周五选拔考试时发生的那一幕。向监考的邵老师举报后,赵华枫完全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也根本没和高松然提一嘴。   哪知道,邵老师不仅没有当场处理那个抄答案的实验班男生,就连出现了试卷雷同后,他都不稀得为丁悦澄清一下。   结合考试前邵老师对10班同学轻蔑的做派,得,赵华枫记恨上了。   十五六岁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赵华枫忽然又文思泉涌,想要批判一下老师戴有色眼镜看学生的现象。   不过,邵老师目前“罪状”太少,文章论据不够。   赵华枫不急。她现在一心扑在那份揭露体育特长生选拔黑幕的文章上,接下来还有好几个采访对象。   原本定在上周的高一新生社团报名,由于种种原因,改到了本周二下午的社团课进行,段考则放在了周五。   教室里的“创意源泉喷雾液”已经用完,高松然换上了“洋腔洋调喷雾液”。   葛希瑶是唯一注意到这点的同学。   “哇,今天教室里的空气好迷人啊!”踏进教室一步,葛希瑶脸上就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高松然坐在讲台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葛希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声音有点大了,好像惊扰到了正在利用早读前这几分钟备课的高老师。   但是,她的兴奋劲头并没有消退。把书包放在座位上,犹豫片刻,她还是来到高松然身边,小声问:“高老师,你是在教室里喷空气清新剂了吗?怎么这么好闻!”   高松然想了想,刚想摇头,忽然想起,自己今天第一个来班上,就是为了更换喷雾液。   难不成是喷雾液的味道?两种喷雾液都散发一缕清香,在高松然看来,区别好像有,却没有葛希瑶说得这么夸张。   高松然犹豫一下,还是告诉她:“哦,大概是加湿器喷雾液吧,我刚给补满了。怎么,和之前的不一样?”   葛希瑶更加激动了:“太不一样了!前几天,加湿器散发到空气中的味道,是那种混合了水莲和柠檬草的香气,清新淡雅,走进教室就像置身于一股山泉旁边一样。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想感受泉水的纯净呢!”   高松然听得目瞪口呆:一点清香,就能让语文成绩并不出色的葛希瑶蹦出那么多修辞手法?   “而今天的气味,又不一样了……”葛希瑶歪着头思考片刻,好像在思考到底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乍一闻,像是玫瑰花和薰衣草的结合体,不过是那种比较淡雅、舒缓的格调,在教室里呆久了也不会觉得太浓烈。”   她闭着眼睛,凑近了喷雾器肆意地嗅了嗅,好像一个徜徉在花海里的诗人,全身心感受生命的美好。   班里已经来了不少同学了,但许多人都在利用交作业前的宝贵时间,补(chao)写没写完的作业。   葛希瑶的同桌张睿琦注意到了她。看着葛希瑶旁若无人地样子,张睿琦和隔着一条过道的王笛窃窃私语起来。   葛希瑶继续沉醉在她的世界。   “唔,这香气还有后调。闻久了,原先的花香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热带水果的清香,甜美又酸爽,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呢!总体说来,新喷雾液的香气,从优雅浪漫的花香,慢慢变成活泼阳光的热带水果香气,充满了异域风情……”   葛希瑶越说越陶醉。忽然,她想到一个无比重要的问题:“这么好闻、这么有层次感的喷雾液,是什么牌子的呀?哪里买的?哎,高老师,高老师?”   葛希瑶刚从香气宜人的花海中归来,却见高松然又好像神游天外去了。葛希瑶连喊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高松然倒不是故意走神,只是就在刚刚,他对葛希瑶天赋的“不听”二字,有了新的猜想。 第40章   “啊?”高松然有些窘迫,“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你刚才问了啥?”   葛希瑶把问题重复一遍。   “哦,”高松然平静下来,随口编了个理由,“是我在米国交换留学时,朋友送的精油。可惜,回国时带的东西太多,托运行李放不下。为了减少行李体积,精油的包装我给扔了。哪天再联系上那个朋友,我会帮你问问的。”   葛希瑶有些失落地回到座位。   同桌张睿琦悄声问道:“你刚才干嘛呢?闭着眼睛闻来闻去,说实话,跟地铁里安检的缉毒犬有点像。”   换做以往,葛希瑶肯定要对调侃她的张睿琦来一句“去你的”。   但今天,葛希瑶忘了反击,很是惊讶地问:“怎么,你们都没闻到吗?今天的加湿器,换了一种精油呢!”   张睿琦满腹狐疑:“香味我闻到了,不过,有什么区别吗?”   隔着一条过道的王笛也凑过头来:“是啊,我连气味都不太能闻出来,哪还有什么区别?说起来,校外那几家在我看来毫无差别的奶茶,你都能闻出果汁和浓缩汁的区别……葛希瑶,你别真是哮天犬转世吧?”   从老师到同学,都和自己不在同一个频道,葛希瑶有些失望。   不过,她很快就忘了这么点小小的不愉快,因为新的喷雾液,实在是太好闻了!   高松然依然在思考葛希瑶的天赋。很明显,她的嗅觉超出常人,不仅能分辨出两种喷雾液气味细微的差别,还能说出每种喷雾液的香型、前中后调。   最关键的是,高松然从未对任何学生透露过喷雾器的奥秘。之前的喷雾液叫“创意源泉”,葛希瑶就能从中感受到泉水的气息;现在的喷雾液叫“洋腔洋调”,她也能闻出异域风情!   人有五感,其中“闻”这个字,古时只有“听”的意思,后来才多了用鼻子嗅的含义。   如果葛希瑶的天赋“不听”针对的就是“闻”这个字,用的“不”是“闻”字“听”的释义,而是“嗅”的释义,就能说得通了。   葛希瑶的天赋就是嗅觉。   嘿嘿,又解码一个天赋!   高松然心里得意。周四下午就要段考了,这三天,有“洋腔洋调喷雾液”的加持,希望同学们在英语考试中,能够稍稍超一点水平发挥吧。   徐老师来班里上语文课,高松然回到办公室。下午社团报名,前几天他一直忙得脚不点地,还没来及看看今年有哪些社团在招新。   前几排,是体育分类社团。   在高松然的劝导下,对自己的篮球水平毫无信心的陈默,决定同时报名足篮球这两个人气最高的社团。只要报名人数够多,陈默捞不着上场比赛的机会,就更有动力投入比赛解说的活动中。   可以说是反向努力了。   保守估计,10班20个男生,至少有一半会报体育类和游戏动漫类社团。   包括看似不务正业的棋牌社,曹毅舍我其谁。   校芭蕾舞团也在体育分类下,这是潘梦影的目标。她的身高不再适合练体操,用来跳舞反而是个优势,还能利用练体操十年培养出的柔韧性。   高松然翻到第二页。   辩论社。本来该是赵华枫的不二选择,但听说她在写一篇揭露黑暗的调查报告后,高松然改主意了——校报社也不错。   网络文学鉴赏社,是去年开始活动的新社团。高松然好像已经看见温云茵在这个社团教室侃侃而谈的场景了。   花艺社团,听起来最适合葛希瑶。没办法,如果学校里有什么“咖啡品鉴社”、“香水调配社”,高松然一定不会犹豫半秒,推荐葛希瑶去。   上竞赛班的同学,就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玩社团了,他们的社团课改成竞赛班。生物竞赛班的秦添、物理竞赛吴震寰和丁悦皆属此列。   刘二明在化学竞赛选拔中以一分之差与名额失之交臂,他纠缠化学老师好久,才获得了一个旁听机会。   剩下的数学和计算机竞赛,10班全员皆墨。   由于病情,何珊燕得到批准,可以不用参与社团活动,可以留在班上自习。   唉,只可惜被开天眼的学生人数还是太少,开天眼后明白提示词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更少。不过高松然也不急,来日方长,10班的学生迟早都会展露出特殊才能。   周二的英语课夹在体育课和社团课之间,高松然刚打开投影,就发现同学们的心早就飞走老远。   有人看似抱着书本,实际上是在看夹在课本里的社团介绍手册;   有人看似端坐听课,实际上闭着眼睛,要么补眠,要么闻空气里清新的味道;   也有旁若无人地在手机上下棋的曹毅,和静音看球赛的陈默。   “咳咳!”高松然清了清嗓子,吸引回少数几个同学的注意力,“今天我们复习一下第一单元的内容!”   课代表杨陶璐纳闷了:昨天,高老师刚把第二单元讲完。按理说,他应当快点进入第三单元新课的讲解。   否则,别班老师在考前,都能带着学生复习一遍段考覆盖的内容,而10班呢,很有可能连段考内容的新课都没讲到。   别班学生段考考砸了,是没好好复习;10班同学段考考砸了,是……没好好预习?   这就尴尬了。   高松然磨刀不误砍柴工。段考前这几天,有喷雾液的加持,他要让同学们把第一单元吃透。   “第一单元的阅读文章一共五段,第四组同学做好准备,一人读一段。”   第四组第一排的是王宇,英语不是他的强项,在10班却也能起到领头作用。   “Friendship is……”王宇的声音难得铿锵有力,手势不自觉地跟着语音起起伏伏,把每个音节都咀嚼得一清二楚。   读完一段,王宇本人没觉得有什么,还在听课的同学纷纷感到不可思议。不就是一篇全是套话的议论文嘛,为什么王宇如此全情投入?   坐在王宇身后的吴震寰更被吓到了。王宇不厚道啊,知道你好学,可是你上来就把朗读的标准提那么高,我还怎么混?   作为物理竞赛选拔排名年级前列的学霸,吴震寰并不爱英语。这篇课文,除了早读时有心无力地念过几遍之外,他根本没有特意花过心思。   完蛋,两相对比,老高肯定能看出来,他布置的口头作业我从来没做过!   这么想着,吴震寰忐忑地开口:“A good friend……”   吴震寰刚读到一半,坐第三排的秦添:( °O °|||)   不是,王宇、吴震寰,你们俩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读一篇简单的课文,还要这么声情并茂、跌宕起伏?   读完了自己的一段,吴震寰坐下,心中骇然。   自己居然也按照王宇那样,读得抑扬顿挫。   关键是,一遍读下来,原本并不熟悉的课文,好像印在了脑子里一样。合上书,都能背出个八//九不离十。   吴震寰恍若醍醐灌顶。原来学习英语的诀窍在这儿啊!只要充满感情地读课文,就能背诵了!   自己学了这么久,英语成绩还是不好的原因找到了——感情不够充沛啊!   吴震寰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的早读课,说什么都要学习王宇,能怎么抑扬顿挫就怎么抑扬顿挫。   秦添虽然在心里吐槽前两位同学语气夸张,可轮到她的时候,秦添朗读得同样有声有色,好像在讲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第四排的潘梦影和第五排的孙志亮:……   后面这两位,一个名义上还是体育特长生,文化课成绩一般。一个干脆就是靠走后门录取进三中的,这篇课文有没有完整看过一遍都不好说呢。   这会儿让他们读,简直就是当众丢人。   但老高好歹是他们敬爱的班主任,不久前还帮她解决了戴博超这个棘手的麻烦,总得给他面子吧。   等秦添读完,潘梦影硬着头皮捧着书起立。   “Friendship adds exci……excitement……”要读的第一句就有个不太熟悉的词,潘梦影都要崩溃了。   第一段读完,紧张稍稍消退。   相比前三个声情并茂的“奇葩”,潘梦影的感情没有那么充沛,但流利程度依然超出她自己的想象。   好不容易读完一遍,她长舒一口气。幸好只有一小段……   没等她多想,身后孙志亮哗哗的翻书声响起。   孙志亮其人,三中分校副校长的亲戚,中考分数至今是个谜。从他展现出的学习态度来看,学渣没得跑。   作为孙志亮的前桌,潘梦影也知道,他上课爱神游、偶尔也逃课、很少写作业。   课堂提问是答不出来的,作业是不交的,就算交了也是“参考”别人的。   英语课文?哪一篇?孙志亮懒散地站起来,却根本连书都没翻开。   ——事实上,这个学期到现在,英语书他也没翻开过几次。   “哪一页?”孙志亮好像没睡醒。   同桌沈建都替他倒吸一口冷气。   高松然不生气,耐心指点:“课本翻到第五页,最后一段课文。”   孙志亮把书翻得哗哗响。哦,是这篇讲友谊的课文,上课时跟着瞄了一眼。   不过,随着课文很快变成孙志亮听不懂的天书,他也就没再翻到过这一页。   “In the course of our life……”孙志亮小声,一个词一个词念着。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周围所有还在听课的同学,都对他投去了错愕的目光。 第41章   孙志亮的自己都没发现,念完这段课文的第一句,他的眼睛就没盯着书本看了,而是茫然地望向教室前方的高松然。   也就是说,高松然让他读的课文,除了第一句,他都是背出来的。   最震惊的是他的同桌沈建。孙志亮平时是什么学习状态,没有人比沈建更了解。   开学一个月,孙志亮的英语书跟新的一样,翻都没翻几次。书里习题都是空白,整本书除了扉页写有孙志亮的姓名,都没沾过一滴墨水。   孙志亮会背课文?说他沈建会飞还更可信一点吧!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孙志亮从第二句背到了结尾。   沈建眼神幽怨:“说好一起来摆烂,你却变身凹凸曼……”   和沈建隔着一条过道的刘二明:“连孙志亮都好好学英语了,我也不能再懒散下去了!”   第一排的王宇,前一分钟还在为自己感情充沛的朗读沾沾自喜,后一分钟就傻了。   自己不过也就课文读得好听一点,有什么可骄傲的?人家孙志亮,平时一副懒散样,到了考试前夕稍稍发力,学得比谁都快!   王宇哀叹:我还是太弱了!我要变强!哇呀呀呀……   同学们在台下窃窃私语,高松然都看在眼里。   他能看出来,孙志亮怕是触发了“洋腔洋调喷雾液”的“语言记忆大师”特效,课文只要看过一遍,哪怕瞄了一眼,就能牢牢记住。   喷雾液生效期间,特效在每个同学身上只会触发一次,时长只有十分钟。高松然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十分钟内的孙志亮,就是一个巨大的桶。不管往里面灌什么,只要是外语相关,他都能牢牢接住,一滴不漏。   这不赶紧利用起来,让他把所有该学的东西都记下来,提升10班的英语平均分?   于是,高松然无视了同学们惊讶的神情,微笑道:“很好,表扬第四组的同学们,课文读得很有感情!格外表扬孙志亮同学,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都不声不响把课文背下来了!第一单元的填空题,也是一篇很不错的文章,让我们一鼓作气,来,孙志亮同学,你来台上,带着大家一起读。同学们,顺便也对一下填空题的答案。”   孙志亮人有点木。什么?自己刚才把课文背下来了?是高老师在做梦,还是他孙志亮在做梦?   更可怕的是,回想一番……好像是真的?!   眼见着高松然喊自己上台,孙志亮恍惚拿着课本,趿拉着脚步走上讲台。   高松然在心里暗道:抓紧啊,就十分钟!   但孙志亮到了台上后,高松然有些懊恼:失策了!   孙志亮书里的完形填空部分,比高松然的钱包都干净。   特效可以让他背出看过一遍的课文,但看都没看过的填空题,可超出了特效的能力范围。   高松然赶紧跟前排的杨陶璐借来课本。不愧是贴心的课代表,她的英文字体娟秀清爽,像印刷的一样,都不用担心孙志亮认不清。   台下有同学幸灾乐祸地窃笑:就背了一篇文章而已,课本上的习题都没做,差点就给孙志亮装叉成功了!   也有同学感慨:为了不让已经上台的孙志亮难堪,高老师不仅没有公然责备他,反而借来好学生的课本,给他台阶下。真是好老师啊!   到了这个时候,原本没有听课的同学,都怀揣着好奇的心思看向孙志亮。   倒也不是想听课,就想看看这事儿怎么收场。   “In the digital age……”没看过这篇文章,孙志亮读得一字一顿,可以说,现原形了。   顾凯兴噗嗤一笑,模仿起了孙志亮读“digital”的发音:“地鸡头!地鸡头!”   被高松然狠狠瞪了一眼之后,顾凯兴吐吐舌头。   比起不知道为何格外流畅的前一段课文,习题课文对孙志亮简直是折磨,光是两段文字,就读了足足五分钟。   等他读完,全班同学都大松一口气,教室重又回到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氛中。   孙志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魔怔了,居然能把课文背下来?是昨晚梦游的时候背的吗?就算梦游,自己也太不靠谱了,干嘛不把练习题也都做了呢?   高松然依旧笑眯眯的,鼓励孙志亮:“没关系,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但微小的进步也是进步。来,我们继续,翻到书后的词汇表,让孙志亮继续带我们读单词。”   沈建:懂了,老班发现他会背课文后很惊喜,发现他没写练习题之后很生气,现在在惩罚孙志亮呢,让他当众丢丑。   要是高松然知道沈建所想,一定会送沈建四个大字:   格局小了。   若说第一单元的课文,可能不是所有人都看完一遍,但第一单元的单词,所有人都至少抄过一遍。   播第二集《骑趣保险》的前提,是作业四选二。在赵华枫的拧头威胁下,每位同学至少完成了两份作业。   其中最简单的、最不要动脑子的,就是抄第一单元所有单词了,孙志亮便是选抄单词的同学之一。   当然,孙志亮不愿意自己翻书。平时,刘二明是孙志亮的御用作业参考对象,刘二明手滑抄错的单词,孙志亮如法炮制。   但孙志亮好歹也把第一单元单词表都看了一遍,在特效加持之下,那些自以为根本没往脑子里去的记忆,全都一股脑涌了上来。   孙志亮就这样既混沌又清明地读完了单词表,在全班同学复杂的目光里,伴着高松然自嗨般的热烈掌声,走回了座位。   沈建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看自己的同桌了。   说他偷偷学习吧,光洁如新的课本不似作伪;说他依然如故吧……谁没事把课文和单词都背得滚瓜烂熟啊!   回到座位,高松然在投影仪上讲解语法。不知怎的,孙志亮有一种奇异的念头,他没写的课本习题,现在会做了!   于是,孙志亮在英语课本上写下了除姓名外的第一个字母、第二个字母……   填空时,孙志亮连原文都没看,一个一个空往里填单词。在杨陶璐的书上看了一眼,单词就像篆刻进了他的大脑一样,赶都赶不走。和抄答案的唯一区别就是,现在的孙志亮,是从自己的脑子里抄。   在沈建的目瞪口呆中,两段短文一共二十几个空,孙志亮不假思索,题都不用看,一分多钟就填完了。   沈建愈发笃定,孙志亮在学校用吊儿郎当的样子迷惑人,实际上在家里不知道多刻苦呢!   少年人不服输的心气占据了沈建的大脑,他虽然也算不上什么好学生,靠体育特长加分才进了三中。但沈建好歹课还是听的,要是考试输给这个不听课的同桌,这人就丢大发了。   感到自己外语水平极速提升的不止孙志亮一人,高诗静也触发了小概率特效。   这个姑娘最近很苦恼。和班主任谈心后,她决意离史明升远一点。   害怕老师发现后告家长,这个借口一点都不别扭。起初,用这个理由拒绝与史明升见面,高诗静并不觉得困难。   史明升暗地里咒骂高松然无数次,先破坏小群体霸凌10班“傻子”女生的趣味,又在自己诱骗学妹的路上设置重重障碍。   自以为吃定这个高一学妹的史明升,发现她对自己忽然冷淡之后,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弃。   学妹都愿意半夜和自己出门了,而自己假装君子,没有提出进一步的要求,一定在她心里留下了“自己是个正人君子”的印象。   还差一步,就能吸引学妹上钩了,史明升不愿意轻易放弃。   班里的邓卉昕对他有意思,但史明升觉得她心眼太多。   相反,高一学妹高诗静总是打扮成小大人的样子,自以为成熟、自以为聪明。   结果,老师一吓就退缩了。这反而是小孩子心态的标志。哼哼,这就好,能轻易拿捏在手心!   史明升的早晚问候、夸赞恭维依然按时送到。坚持了几天,高诗静又有些心软了。   前一节体育课,史明升就在10班活动不远处,状似深情地盯着她看,盯得她心里的小鹿又砰砰直跳起来。   回到班上,同桌郑子叶和身后的范高谦眉目传情,让她心里羡慕嫉妒恨。   平时爱传八卦的八卦女王也消停了。几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史明升身上。   史明升到底是不是欺凌何珊燕的主使者?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和他保持联系?他对自己那么热情,是出于真心,还是像高老师说的那样,别有用心?   英语课上,心乱如麻的高诗静烦躁地翻开书,想用学习暂时麻痹自己的心。   这一学,就不小心触发了喷雾液特效。   喷雾液特效出现在高诗静身上时,英语课已接近尾声,高松然讲完了这节课的复习内容,剩下的几分钟,让同学们共赏几篇美文。   作文主题是《言辞和行动》。其中一篇作文里,作者写道:   “恭维令人愉悦,但它却会成为毫无作用的麻醉剂,让人沉浸在虚幻的赞美中,忘掉真正值得珍视的东西。”   这句话对她有所触动,于是,高诗静把整篇文章又看了一遍。   看完一遍,奇怪得很,也没有刻意去背,怎么就把文章记了个十之八九?   嗯,一定是这篇文章和自己有缘!一定要多看几遍!   于是,这篇文章和里面的话,都牢牢刻在了她的心底,振聋发聩。 第42章   在喷雾的作用下,即使没有触发特效,所有学生的学习效率也得到了小幅度提升。   不过,这节英语课真的不巧。在有喷雾的前提下,课上到后半段,窗外开始有高二高三学生扛着社团宣传展板、资料路过,同学们的心飞到了窗外。   高松然的上课上得也跟坐牢一样。放完第一单元复习ppt时,离打铃还有五分钟,高松然干脆不讲课了。   “复习就先到这儿,明天我们继续复习第二单元的内容。”高松然合上课本,“一会儿,社团报名就要开始了,所有同学都看过宣传材料了吗?还没看过的同学,可以和前后左右的同学交流一下,注意别的班级还在上课,声音不要太大。”   这就相当于自由活动了!   社团宣传材料每个班发了两本,几十页的小册子,印刷精美。高松然在讲台和教室后方的书柜里各放了一本,供同学们下课自行查阅。   忙于学习的王宇就没看过宣传材料,亏得他的同桌杜寒还以为自己同桌是班长,只要在报名前的课间问班长就行。   这下两人都傻眼了,连忙转身其他同学。   他们身后一个要上竞赛班的吴震寰,一个早就决定参加艺术品收藏与鉴赏社的韦闲仲。   幸好和王宇隔着一条过道的是季满月。这姑娘有点选择困难症,把宣传材料从前往后翻了十几遍,还是没考虑报哪家社团。   听说王宇和杜寒还没看过宣传手册,她滚瓜烂熟地报出了四十个社团的名号,把王宇和杜寒都听得一愣一愣。   要知道,此番参与招新的社团,拢共也就五十来个。王宇看了那么多遍《水浒传》,都还没把一百单八将的名号记完全呢。   听完季满月报菜名,王宇和杜寒小声商量。   “我想报外语学习社,季满月不是说了嘛,会请外教来帮社员练口语。”王宇表示。   杜寒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   “我,我有点想,想报……”杜寒声音越来越小,“电台广,广播社。”   王宇瞪大了眼睛看着同桌。杜寒从小就说话结巴,读课文都断断续续的,竟然想去电台广播社?   “那个,说句情商低的话,你别介意哦。”王宇不忍心伤害同桌的感情,提前打预防针,“就算电台广播社收了你,他们大概率也不会给你播讲的机会吧。”   杜寒回话:“我,我想锻炼,锻炼一下。”   这时,下课铃打响了。高一的同学们都瞬间变成脱缰的野马、脱笼的野狗,狼奔豕突,冲向社团招新的会场——教学楼天井。   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是三中的特色。与其说这是社团招新,不如说是三中老生们集体主办的嘉年华。   各个社团为了招新,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要不是危险品禁入校园,怕是会有人直接放起鞭炮。   五颜六色的彩旗和横幅在风中摇曳,各个展台看得人眼花缭乱。   摇滚社的主唱一声炸裂的死亡金属黑嗓,吸引了全场新生的注意。当新生们的视线纷纷随着这一嗓子转过去的时候,他们沸腾了。   “天哪,唱刚才那声的,居然是个又萌又娇小的学姐!”   “那是高三4班的郭凌茜学姐,摇滚社就是她牵头建立的。她在我们声乐生里很有名的!”   “她已经被首都音乐学院提前录取了!”   “听说摇滚社急着招人呢。这届高二没几个厉害的吉他手,郭学姐可不希望顶着学校重重压力建立的摇滚社后继无人。”   郭凌茜身边的吉他手洋洋得意,把吉他在手里转了一圈,像玩杂技一样上下倒转着弹吉他,又招致新生们一阵惊呼。   摇滚社出了大风头,别的社团自然不答应。就在新生们欣赏摇滚社开场表演时,天井上方的四楼栏杆,忽然展开了一张巨幅水墨画,从四楼一直挂到二楼,长达七八米。   画面中央是一座重峦叠嶂的青山,笔触刚劲有力,勾勒出山体的雄浑;浓淡相宜的墨色渲染出仙气缥缈的云雾,看一眼就仿佛置身仙境。   定睛一看,半山腰的竹林摇曳生姿,山脚下的湖泊静谧深远。山里还藏着一座亭子,为整幅画卷增添了一分禅意。   巨幅水墨画忽然降临会场,视觉的震撼无与伦比,瞬间将摇滚社的气势压了下去。   面对这样一幅集气势恢宏与清新淡雅与一体的作品,同学们心中只有敬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时,旁边才又悬挂出一幅毛笔字:欢迎加入国画书法社。   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好,新生们竟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这边的热闹,很快又被戏曲社打破。   “惊雷,这通天修为……”歌词和喊麦神曲一字不差,唱腔却是能雕出花来的戏腔。   三中的声乐特长生不少,一听就明白,高手来了。   许多流行歌曲中的戏腔,是捏着嗓子用假声发出的;而台上这位,却是地道的头腔共鸣,连唱词的尖团音都做了区分。   见不少同学的注意力被自己吸引过来,唱戏的同学顺势翻了个筋斗,又博得一片叫好。   两个字:专业!   随后,机器人社、舞蹈社、空手道社等社团纷纷拿出浑身的本事,想尽办法在新生们面前展现自己社团的魅力。整个天井区域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舞台,高二高三的社团成员,就在这片舞台上释放着青春的激情和创意。   也有不稀得看热闹的。   曹毅第一个冲向棋牌社,在棋牌社展台的刷卡器上,刷了自己的学生卡。   三中的社团报名,采用了算不上太先进的芯片识别技术。   每个注册社团都分配了一部便捷刷卡机,新生只要在钟意的社团刷卡,就自动录入了。各个社团还提前可以设置最大报名人数,否则招生过多,场地不够用,影响的是每个社员的活动体验。   刷卡机还有“候补名单”功能。在一个社团刷了卡的同学,如果后悔了,只要在另一个社团刷卡,之前的报名自动取消,前一个社团候补名单中的同学自动递补。   棋牌社本来就不是流行社团。棋类体育特长生,平时训练就挺苦的,好不容易有一节能放松的社团课,谁还乐意找罪受?   上届高三毕业后,整个棋牌社现今只有八个成员,高达四分之一的成员都来招新了。   看到曹毅兴冲冲跑来报名,棋牌社成员如获至宝。   “学弟好!你是下围棋的呀,学多少年了?”一位学长热情地问道。   “二十天吧。”曹毅诚实相告。   呃……招生展台后的学长学姐面面相觑,有点尴尬。   “哦,新手也没关系,我们会竭尽所能,帮你解答学棋路上的问题。”学姐反应挺快,脸上的失望神情还是溢于言表。   这时,龚秋和他的两个跟班路过。曹毅眼尖,连忙拦住:“大佬!一起来棋牌社耍不?”   说完,曹毅还兴奋地和棋牌社的两人介绍:“这是我的启蒙导师,我们这届的围棋特长生!”   棋牌社招新二人组更加尴尬了:你一个刚加入社团的围棋社初学者,怕是真正的棋盘都没摸过几次呢,倒来反客为主,替我们招新了?   龚秋见到曹毅,淡淡一笑:“我报别的社团。”   曹毅正失望呢,又见龚秋的目光越过自己,朝招新二人组看去:“相信我,招入曹毅同学,你们不会后悔的。”   熟知龚秋的两个跟班,又用那种奇异的目光开始打量曹毅。   龚秋大佬向来高冷,班里班外好几个女生对他示好,大佬理都不理。   可是上一次,跟曹毅下完棋,他不光称赞了这个围棋菜鸟的棋艺,还把自己的老师介绍给了他。   这还不够,心高气傲的龚秋,甚至还在棋牌社两个陌生人面前推荐曹毅?   “我就纳闷了,小曹同学到底有什么魔力?”跟班一号问。   跟班二号思索良久,把声音压到不能再低:“听着,我有个思路了。下一次,要是再有喜欢大神的女生来找我们,问龚神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我们就……”   “……就按照曹毅的模样描述?!”一号醍醐灌顶,接话道。   二号故作高深:“唉,大佬也有不可为外人道的隐秘感情啊!”   龚秋和曹毅都不知道,这两人在身后怎么编排自己。曹毅听大佬说自己好话,虽然遗憾大佬没有加入棋牌社,但他的底气显然更足了。   高松然来到四楼,一是刚才被国画书法社的表演惊艳到,他想看看如此有才能的学生究竟是谁。   二是站得高望得远,可以找找10班同学们,看他们报什么社团。   遵循着高松然的建议,黄莹莹加入了纪录片制作社,葛希瑶加入了花艺社。   华薇和同桌吕鸥冉一起行动,两人早早选定了心理社,想学一点心理学知识。报完名,她俩留在会场看热闹。   出人意料的是,华薇在报名现场还看见了何珊燕。   嗯,怎么回事?她不是得到学校特批,社团课可以留在教室自习吗?   何珊燕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真想参加社团活动,老班多半不会反对。但社团里不了解情况的陌生人众多,会不会重新成为孕育霸凌的温床?   再定睛一瞧,看见何珊燕身边的两个同伴,华薇就更不能淡定了。   高诗静?还有吕鸥冉的后桌靳文蕾?   靳文蕾是个舞蹈特长生态,除了大多数特长生的臭毛病——不爱学习之外,也不是个能引起关注的角色。即使坐在华薇和吕鸥冉身后,两人都没对她留下太多印象。   靳文蕾可以理解。她的座位和秦添隔着一条过道,或许要去参加生物竞赛的秦添不放心,就拜托了靳文蕾帮忙照顾同桌。   可是高诗静,是怎么会陪着何珊燕的?在华薇的印象中,高诗静唯一的兴趣就是散播绯闻,上到歌星影星,下到同学老师,也不知道她的小道消息都哪儿来的。   而且,高诗静也不太像和何珊燕或者靳文蕾很熟的样子。   无论是何珊燕还是靳文蕾,都木然地跟在高诗静身后,和龚秋的两个跟班差不多。   大概就是随便找个认识的同学结伴吧。华薇没多想,挽着吕鸥冉,就往摇滚社的舞台挤去。 第43章   上节英语课,高诗静差不多做了决定,和史明升一刀两断。   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的决定显得更加合理,她决定最后“验证”一下史明升的人品。   下课了,班里同学像脱栏的野猪一样冲了出去。   看见一个人留在班里的何珊燕,高诗静心生一计。   如果史明升的确像老班所说的那样,霸凌同学,屡教不改。那么,他看到何珊燕,大概会回想起霸凌的快感。   高诗静想,到时候,自己只要盯紧了史明升的表情,就能对他有更深刻的了解了吧?   靳文蕾还没想好报什么社团,看高诗静拉何珊燕一起出门,便跟了上去,有同班同学搭个伴也挺好的。   碰巧,史明升也想趁着社团报名的机会,找高诗静说个究竟。   这小妮子,上次和自己半夜出门唱歌,搅得他心里火气旺盛。眼看就能进一步了,忽然说老师要发现他们的情况,不理自己了。   不理就不理吧,在校园里人多眼杂。史明升没想到的是,高诗静连短信都不回了。   老师在学校能管你,你在家还用不了手机吗?   史明升存好了自己和高诗静半夜出门唱歌的照片。   要是她的答案不让自己满意,哼,就威胁她,把这些照片送到高一年级组长那里!   他史明升家里有钱有势,背的处分虱多不痒。而自作聪明的小学妹就不一样了……   史明升这么想着,邪魅的笑爬上了他的嘴角。   “喂,在那儿的,不是让昆哥背处分的傻子吗?”史明升的同伴眼尖,发现了人群中的何珊燕,此人没有参加上一次的霸凌行动,却知道,自己的“老大”包宇昆和史明升,正是因为欺负何珊燕,双双背上了处分。   史明升循声望过去,就见何珊燕怯生生地拉着靳文蕾的手,好奇地打量着机器人社展台上的一盏灯。   高诗静虽然和她们同行,但个子较矮,淹没了在人群中。   见到何珊燕,史明升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高三几个穷学生,被小团伙欺负几次才敢告老师,这高一小傻子,自己才欺负一次,就被她班主任碰上了。倒霉,倒霉!   “跟上!”史明升恶向胆边生,“看看她报什么,以后上社团课,我们再去吓吓她。老子的处分不是白背的!”   史明升同伴之一狞笑:“一个小傻子,以为班主任可以永远陪伴你身边吗?”   “得让她知道这社会的险恶!”   第三个同伴打眼一瞧:“升哥,你看她们前面!那不是你马子么?”   史明升一愣。是啊,高诗静那个小妮子,对自己忽然爱答不理,现在倒跟她们班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女孩有说有笑?   好啊,今天可以一石二鸟了!   “我们去会会这些妹子。”史明升眯起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还有,跟傻子走一起的那个女生长得也挺不错的,能不能泡到,看你们本事了。”   一个同伴大笑:“高诗静是升哥的,我俩去竞争那女生,剩下没泡到的,只能分配一个傻子了。”   高诗静在流行文化社停下,刚准备从裤兜里掏学生卡,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下。   她还以为是靳文蕾或者何珊燕呢,头也没回:“马上来,我先报名。”   刷完卡,肩膀上又被来了一下。这下,比刚才要重很多。   “嗷,说了别拍了,我马上来!”她一回头,才发现身后不是靳文蕾或何珊燕,还是那张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刻意躲了好几天的史明升。   瞬间,高诗静大脑一片空白。   史明升歪戴着一顶鸭舌帽,眉头冲高诗静一挑:“去,找个角落,我们聊聊。”   不知为何,来自史明升的“我们聊聊”,听起来比来自班主任的“我们聊聊”要恐怖得多。   一股寒气沿着脊梁骨,袭上高诗静的大脑。第六感告诉她,史明升今天有备而来,坚决不能去哪个角落和他单独见面。   何珊燕还在隔壁机器人社展台,意兴盎然地看那些五颜六色的装饰彩灯。靳文蕾感到无聊,但还是耐心地陪着她。   靳文蕾环顾一圈,就看见了两步开外的高诗静,惊慌不安,像是定在了原地。   没等她上前询问,靳文蕾的肩头也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迎上一张猥琐的笑脸。   “学妹,通个姓名?你朋友是我们升哥的马子,我们也认识一下吧,下次大家一起出去玩啊?”   靳文蕾一脸懵逼。   朋友是谁?高诗静吗?   首先,她和高诗静根本算不上朋友,也就是班上人都跑光了,她们三人才结伴而行的;   其次,什么马子?升哥又是谁?大家一起出去玩,谁跟你大家啊?   她只当面前这人认错人了,没理他,就准备走到高诗静面前,问她怎么了。   没想到,猥琐笑容男又去拍了何珊燕的肩,问道:“同学,你就是10班那个比较‘特殊’的女生吧?跟你一起的女生叫什么名字呀?”   “特殊”的女生?听起来,这人对10班有点了解啊。   而且,你敢碰何珊燕?!   靳文蕾刚想拦在何珊燕面前,却又听高诗静对那鸭舌帽学长坚定地说:“我不喜欢你,不要再联系了。”   ……有情况?靳文蕾彻底搞不懂了,刚迈出的步子停下,静观其变。   史明升万万没想到,自己真真真的被年幼无知的小学妹甩了?   家里娘没了爹不爱,长得也只能算小美人,你有什么资格甩掉我?   高诗静说话声音不小,不止史明升一个人听见了。   当众丢面子也丢里子,史明升又羞又怒,粗暴地抓住高诗静的一只胳膊,就往不远处树下无人的地方拉去。   高诗静被他拽得踉跄,向身后的靳文蕾投去求助的目光。   ……却发现靳文蕾根本没看向她的方向,却和纠缠何珊燕的另一个高三男生杠上了。   高诗静想大声求助,又不好意思。她现在被史明升像小鸡仔一样拽着,若是被邵老师看见了,肯定不由分说当早恋批一顿!   靳文蕾倒没那么害怕,毕竟这是社团招新,人这么多,只要不怕丢人,喊一嗓子,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怕他们真敢对自己或者何珊燕怎么样了不成?   但她不想丢脸。   她还担心何珊燕。上周,有传言说何珊燕被一群学长霸凌,但当她追问细节时,秦添语焉不详,只说幸好高老师及时阻止。   今天这伙人,不会因为上一次没欺负够燕子,今天又来找茬吧?   猥琐笑脸男还在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想套出她靳文蕾的名字。   不过,靳文蕾忽然在路过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卢浩!”情急之下,靳文蕾叫出了此人的名字。   自从高松然安排卢浩做了一次演讲,全班同学都知道他两次记过皆是事出有因。见义勇为的卢浩,在一些同学心中,已经成了英雄。   所以,看到卢浩的那一刻,靳文蕾也像有了靠山。   卢浩凑过来,就听见靳文蕾说:“这三人缠着燕子,还总缠着我们不放!”   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她指向树下:“那个鸭舌帽,把高诗静拽过去了!”   没等卢浩有何反应,猥琐男便自来熟地把胳膊搭在卢浩肩上:“兄弟,想英雄救美啊?”   见何珊燕躲在靳文蕾身后瑟瑟发抖,卢浩不明就里,劝告说:“别纠缠我们班女生,她们不想认识你们。”   另一个男生捏起嗓子:“哦?你是他们什么人啊?妹子愿不愿意被我们泡,轮得着你说么?”   被这两个高三生油里油气的言语恶心到,卢浩脑子一热,一拳砸在捏起嗓子那人的上臂。   好歹是因为打架被处分两次的学生,卢浩知道,他的力道打下去,会疼,但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   “想打架啊?”顿时,人群中不知哪儿又冒出来几个高三男生,朝卢浩这里围过来。   何珊燕认得,有两个人是那天的空教室里参与霸凌的。那天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一时失语。   这群人瞬间围住了卢浩。紧接着,卢浩不知挨了谁的一记推搡,又被谁的巴掌打在脸上……   卢浩小时候学过自由搏击,打起小流氓来毫不手软。然而,在学校里,他还是收着的,不想搞出人命来。   此刻被四五个人围攻,双拳难敌四手,卢浩显得力不从心。   社团招新活动现场,是学生们狂欢的场所,并没有专门维持秩序的老师。   所以,过了好一会儿,高松然才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站在四楼,他看见几个高三学生围在一名高一男生周围,动作已经不止简单的推搡了,更像围殴。   站得太远,只能分得清不同年级的校服,至于学生的脸,高松然看不见。   作为这节课少数留在教学区看热闹的教师之一,高松然刻不容缓地跑下楼梯,奔向事发地点。   楼梯口堵着好几个社团展台,展台前后的同学们,对教学楼另一边正在发生的暴力事件浑然不觉,还在享受模型社精彩的成果展示、试吃烹饪社摆出的成品纸杯蛋糕。   “我去,人怎么这么多啊……”高松然本来心里就急,又被无穷无尽的人流挡住,不禁爆了粗口。   混乱中,何珊燕和靳文蕾也挨了好几下推搡,脱身不得。   卢浩一边竭力抵挡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拳头,一边冲靳文蕾喊道:“带着燕子跑啊!”   闻言,靳文蕾下意识拽住何珊燕的手。   后者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力群殴吓傻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又有人上前,朝卢浩踢了一脚,嘴里念念有词:“老子就是要泡你们班女生,哪怕泡那个傻子,你也管不着!”   当我们班女生是茶叶么,你想泡就能泡?   “傻子”一词,更让惊惧中的靳文蕾出离愤怒。   不知哪儿来的力道,她一把拽过喊“傻子”的男生,直接把人拉倒在地。   下一秒,此人脸上就挨了两巴掌。 第44章   手掌形状的红印触目惊心,痛得此人嗷嗷乱叫。   “你想泡老娘?想屁吃吧你!”都爆发出那么恐怖的瞬间力量了,靳文蕾完全忘记了所谓淑女形象,眼里冒火,唾沫星子喷在那人脸上。   前一个人还坐在地上哀嚎,靳文蕾心狠手辣,又拽过了另一个准备偷袭卢浩的家伙。   同样的事情几乎复刻,靳文蕾力量并不算大,却一脚踢在此人膝盖后侧的弯曲。   此人痛苦地“嗷”了一声,直接向前跪下,间接给卢浩磕了个响的。   愈战愈勇的靳文蕾,又把目标对准了此前的猥琐笑容男。   一个高抬腿,踢在他臀部侧面,痛得他摔倒在地,鬼哭狼嚎。   靳文蕾自己意识不到,可周围观战的,包括陷入斗殴的卢浩本人都傻了。   这个又高又瘦的马尾辫女生,三两下就连着撂倒两个比她高两个头的学长?   树下的史明升,刚在高诗静面前摆出一副“你怎么敢甩了我”的狂拽样。   高诗静想起班主任老师自信的微笑,心中又有了底气。无论如何,高老师都会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班学生的。   “学长,我们本来就没确定什么关系。你高三了,我也要段考了,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我们还是都专心学业,少想这些有的没的吧。”   史明升家里有钱,长得也不错,从来只有他甩别人的份儿,结果前几天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学妹,今天竟然这么旗帜鲜明地要划清界限?   史明升心有不甘,刚想再说什么,就听不远处的学生聚集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嗷”。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们小团体中练过武术的李达晖啊!   史明升这么一愣神,高诗静赶紧溜号。   见到自己班的卢浩在人群中,她想都没想就朝卢浩奔去。   ……却看见第三个高三学长倒在了靳文蕾的肘击之下,捂着吃痛的肋骨干嚎。   ???   这位,是,班里的,舞蹈特长生,靳文蕾?   最先推搡卢浩的那位,此刻也不打了,愣神看着躺地上的三个兄弟。   史明升这才走过来,故作镇定,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和他相熟的一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向靳文蕾。   没有看到打斗过程,史明升显然误解了什么。他来到卢浩身边,拎起卢浩胸前的衣领,表情凶恶:“你小子,为了保护你们班妹子,就把我兄弟打成这样?”   卢浩来不及辩解,史明升又步步紧逼:“我兄弟都是高三的了,打伤了,影响我们的前途,你担得起这个责……”   话没说完,他抓住卢浩衣领的右手桡骨猛地吃痛。史明升低头一看,他的桡骨处吃了一记手刀。   而打出这记手刀的,竟然是旁边那个不起眼的马尾辫女生?   哦不对,也不能说不起眼,至少脸蛋和身材都不错。说实话,比高诗静那个不知好歹的小……   也亏得史明升事到如今还有脑子想这个,下一秒,他被马尾辫女生单掌一推,好像力道没多大,却正中胸口最痛的位置,也像另外三个兄弟一样,狼狈地坐到了地上。   “我揍的人,你找卢浩干嘛?”靳文蕾白了他一眼,激愤中带着一点不屑。   “这……”史明升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学生都离当事几人保持了一定距离,免得被斗殴波及。   那个称何珊燕“傻子”的男生,第一个被爆发的靳文蕾拉倒,还挨了重重的两巴掌。他脸上的红晕已经消退,却依然坐在地上装疼,不敢站起来。   他总觉得,就算自己站起来是为了逃跑,也会被至今还不知道姓名的马尾辫女生当成挑衅,再揍一顿。   见那几个挑事的高三学长都消停了,靳文蕾仿佛在自己的王国阅兵的女王,睥睨全场,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就这点本事啊。还有谁不服?”   终于冲破了人群的重重阻碍,高松然终于赶到事发现场。远远瞧见漩涡中心站着10班三女一男四位同学,高松然心叫不好。   连何珊燕都在里面,高松然更是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再往前走两步,就听见了靳文蕾这句霸气侧漏的挑战宣言。   我的老天鹅啊,什么情况?!   何珊燕脸上挂着泪,发现高松然,“哎哎”叫了出来,像一只打窝被惊到的兔子,蹦蹦跳跳来到高松然身边。   本来以为要和这群人有一场恶战的卢浩,此时有些懵逼,也有些畏缩,同样来到了高松然身边。   高诗静一秒钟也不想在史明升身边呆着了,直接跑到卢浩身后。   靳文蕾这才转头,发现班主任老师不知何时来到了事发现场。   她的眼里迸发出两道奇异的光,像沙漠里垂死挣扎的旅人,突然发现一片触手可及的绿洲一样,惊喜交加。   自己班学生好像没吃亏,高松然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们和这几个高三刺头发生了严重冲突。虽然责任在谁暂时不明,但接下来的几天,无论是他们本人,还是身为班主任的高松然,日子都不会好过。   事发突然,围观的同学们都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只在冲突爆发之后才围拢过来。   抱着赌一把的心态,第二个被靳文蕾撂倒的,捂着被踢疼了的腿,指着卢浩大叫道:“老师,是你们班男生先动手的。他打了我们的朋友,然后这个女生……嗯,对,这个女生就偷袭我!”   靳文蕾立马辩驳:“我没偷袭!你拍我肩膀,说要泡我,还骚扰我们班女生,我正当防卫!”   高松然见远方又有老师过来,黑着脸道:“等教务处老师来调查,该罚谁罚谁。”   卢浩正义感十足,却十分容易上头,这点高松然已经知道了。他相信,卢浩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看到何珊燕在场,高松然大致猜到,怕不是何珊燕又被欺负了,所以卢浩才率先暴起伤人。   至于不远处的高诗静和史明升,在这件事中只是凑巧路过,还是也有参与,就不好轻易下判断了。   当然,高松然最好奇的还是,靳文蕾是什么情况啊!   为什么会突然战力陡增?一个舞蹈生,对上四个人高马大的高三男生,还能无伤把他们全放倒?   事态紧急,高松然只能交代自己班的几个同学:“到了教务处,发生了什么都老实交代。”   “如果你们真的做错了,我也不会失去原则。但作为你们的班主任老师,我肯定会想办法保护你们。”高松然严肃起来,小声叮嘱,“记住,这一次涉及的不止一个人,看到什么说什么,谁也别傻到替别人扛事。”   说这话的时候,高松然看着的是卢浩的眼睛。   此前,还和暑假那群小混混纠缠不清的时候,卢浩就因为觉察出前班主任老黄的不信任,选择三缄其口,不为自己申冤。   直到高松然的到来,春风化雨,卢浩这才愿意打开心扉。   但是今天变数太多,尤其是靳文蕾,不知道怎么就成了战神。   高松然选择相信自己班上学生,不会主动挑事。所以,只有大家都说实话,才最有可能取信于教务处。   看着高松然黑脸,几个围观的学生幸灾乐祸起来。   “这女生谁啊,把高三有名的史明升打了?”   “不光史明升,地上另一个喊冤的是包宇昆的小弟。这姐集齐了高三著名两大惹不起,难道她比这两个惹不起还牛?”   很快,教务处老师闻讯赶来,把当事几人都带去了教务处。   本来,姓鲁的副校长看到何珊燕,知道她的情况,想让她先回去,但高松然坚持把她也带上。   史明升等人是教务处的老熟人了,两年多以来,被带到教务处不知多少次。   只要鲁校长给个眼神,靳文蕾手下的第三个败将——猥琐笑容男,就开口了:“高三9班,白鸿。老师,社团招新,社团没让我们站展台后面,我们自己出来找找好苗子,和看起来还没报名的新生打招呼。这不过分吧?只是这位小学妹……”   他看向靳文蕾,一脸无辜:“好像把我们当成坏人了一样,只是问问有没有兴趣参加我们社团,她叫来的这个男同学,就不由分说给了彭猛脸上一拳。”   彭猛就是捏着嗓子挑衅卢浩,说“想打架啊”的那位。   鲁校长和分管德育的杭校长,面色不善地看向卢浩。   由于高松然打过预防针,卢浩这一次也不再和教务处老师们赌气了。他知道,自己只有说出实情,才能防止对方颠倒黑白,才能尽可能保护身为“战友”的靳文蕾她们。   “请问这几位学长,招新的方式不是该介绍自己社团的特色吗?你们的招新,是缠着陌生异性同学问她们的名字吗?是在女生不愿意告诉姓名之后,对她们死缠烂打吗?是在她们明确拒绝和你们继续接触之后,冲人喊‘傻子’吗?我们班同学来跟我求助了,我倒是想讲道理,老师,你们觉得如此招新的人,会听吗?”   两个副校长都有点懵。前几次被叫到教务处时,卢浩惜字如金,连为自己辩白都不愿意。   今天是怎么了,上来就吃了枪药一般,哒哒哒,哒哒哒,反问句还打出了排比的味道?   鲁校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何珊燕。她拉着靳文蕾的手,瑟缩在高松然身后。   德育副校长老杭沉住气,继续问询调查:“卢浩同学说,你们骚扰他们班女同学,此事当真?”   高三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杭校长管德育管了小二十年,老油条了,他们的反应被捕捉得一清二楚。   见他们默认,杭校长又转向靳文蕾,问道:“不过,有件事我想不明白。这位女同学,你都把四个比你大两岁的男生打趴下了,为什么一开始还要求助于卢浩呢?”   这个问题不光杭校长在意,10班同学们、被打趴下的史明升一行人,包括高松然都很好奇。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靳文蕾的方向。 第45章   靳文蕾打架时眼里冒出的火光,已经完全烟消云散。   作为一个内向文静的人,她也开始怀疑人生了:卢浩和这群高三生口中一下撂倒四个的女生,真的是自己吗?   不过,高老师已经吩咐了,要把实情全交代了。   于是,靳文蕾老老实实,把几人从教室里出来、讨论社团选择的细节,直到遇上这伙人,所有的细节一点不漏交代了。   高松然却也没有想到,这伙“惹不起”如此毫无下限。   欺负何珊燕被自己抓个正着,居然还不死心,好像非要再欺负她一次,才能挽回尊严一样。   既幼稚又恶劣。   整个事件的脉络清楚了,就是高三这几个惯犯,谅学校不敢开除他们,又一次骚扰高一新生。   结果,这次的新生比较莽,没有默默忍让,也没有给他们半点面子,直接反击,打得他们鼻青脸肿。   随后,高诗静也从自己的角度说了这件事。   她隐瞒了自己曾和史明升单独唱歌到深夜的事实——毕竟和这场打架事件无关。她只承认两人此前在一个小团体玩,但在史明升参与霸凌何珊燕事发后,滤镜全碎。   杭校长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答。但从靳文蕾这儿,他也得不到解答了。   连靳文蕾自己都以为自己鬼上身了呢!还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数十人无法近身的大将军变的鬼!   参与骚扰的高三“惹不起”团伙,以及参与斗殴的10班学生究竟怎么处理,教务处需要商议后决定。   看出高松然想保护10班的学生,再加上10班学生的确是被骚扰后才反击,杭校长在高松然临走前许诺,校方不会对卢浩做出超过严重警告的处分。   至于靳文蕾,教务处没说,但话里话外也让高松然放心,不会受到严重处分。   但潜台词也很明确了,大家个让一步。挑事的“惹不起”团伙,估计也只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离开教务处,社团招新活动结束了,场地中的学长学姐正在收拾展台和宣传材料。   金属黑嗓学姐郭凌茜,正指挥着新加入摇滚社的几个新生搬运音箱;四楼国画书法社的巨幅国画已经收起,四楼两个学生拿着抹布,用力地在栏杆上擦拭不小心沾上的墨迹。   靳文蕾一拍后脑勺:“呀!我还没报社团呢!”   何珊燕也是心里一紧。虽然她不用上社团,但刚才机器人社展台上的各种灯光,却让她流连忘返。刚想报名,却被突发事件打断。   “现在还有一些展台没收起来,你们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赶快补报个名吧。”高松然道,忽然转眼看向两个不认识的高二学生,“你们两位……有什么事吗?”   自从10班一行人从办公楼出来,这两人好像就等在门口了。高松然第一反应,以为又是史明升团伙在搞什么鬼。   但看两人毕恭毕敬的样子,似乎没有恶意。   两人中的女生,额头上长了两个显眼的痘痘,一头短发清爽干练,身材健硕,胳膊上全是肌肉,宽松的校服在她胳膊上都和紧身衣差不多。   男生个子不高,穿着条运动七分裤,小腿肌肉线条也很明显。   短发女生见高松然终于给了他们眼神,便走到一行人身前,抱拳后又微微鞠躬。   她开门见山道:“老师好,我是格斗社副社长苗龙韵,这位是社员唐奕。刚才在机器人社展台附近,看到你们和高三几个学生起了冲突。”   “我们发现这位学妹似乎底子很不错。如果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社团,愿意来格斗社一起切磋格斗技巧吗?”唐奕接话,看向靳文蕾,眼里的兴奋和期待不加掩饰。   靳文蕾一时没反应过来。先是自己突然成了卢浩他们口中的天降战神,她还没出力呢,挑事的就倒下了。   现在,又有两个世外高人突然出现,说自己根骨清奇,要吸纳自己进入门派的意思?   她茫然地看向高松然。   高松然心里觉得好笑,又想,这会不会是发现班里同学天赋的一次绝佳契机呢?   “你一拳一脚削一个的样子,的确很帅!”高松然对学生从来不吝惜夸奖,“想必平时练舞,也把各项身体素质练得棒棒的!”   靳文蕾羞赧地笑了笑。高松然说起“一拳一脚”几个字,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半小时前的争斗。   瞄准对方腘窝那一脚,力量释放得恰到好处;   拉着对方手臂将对方带倒时,用力过猛,差点把她自己拉个趔趄……   高松然看到,她眼里那团奇异的火焰,隐隐又有燃起来的迹象。   “好呀!正好我还没报社团呢!”靳文蕾瞳孔扩大,眉毛夸张地挑起,激动得连学生卡都没拿稳,差点滑到下水沟里。   “同学,我觉得你适合走自由搏击路线……”刚刷了卡,叫苗龙韵的短发女生,就拉住了兴奋的靳文蕾,热情洋溢地给她介绍起了社团。   高松然见状,也没等靳文蕾了,带着高诗静、卢浩和何珊燕回到了班上。   “高老师,我……我想报机器人社。”何珊燕突然停下,望向已经不见踪影的机器人社展台,郑重其事地说。   人都走了,今天没什么办法,但高松然相信,何珊燕的特殊情况,只要去活动部说一声,一个没那么火的社团,肯定会放何珊燕进的。   和曹毅聊了聊棋牌社报名时的趣事,高松然余光瞥见高诗静。   一个走读生,放学了还在座位磨磨蹭蹭不回家,是有什么事吗?刚才事发现场出现了史明升,不会这么巧吧?   果然,磨蹭半天,等住校生纷纷跑去食堂或者校外吃晚饭了,高诗静有些忸怩地找到高松然。   “老师,今天我算是看清了,史明升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放心,我不再会和他有联系了。”   她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原以为高松然会夸她悬崖勒马,及时收手——毕竟,老班从来都很和善。   没料到,高松然厉色道:“别沾沾自喜了。是,及时识破他的真面目,可喜可贺。但是,你把何珊燕当成什么了?她是你用来识人的工具吗?”   本来,看到何珊燕又和高三霸凌组一起卷入事端,高松然心里就惴惴不安。没想到,还是自己班同学半主动招惹的。   不愧被人在背后叫“搞事精”啊!   高诗静哑然。   “她前几天才遭受了那样的心理阴影,还把她带到可能出现那些人的地方。今天在教务处里,她浑身发抖的样子,你看到了吗?”   平日里和颜悦色的班主任,今天出奇严厉。他说出的每个字,都重重叩在她的心上。   是啊,上一次那群人把何珊燕从教室吸引走,就是靠骗她。这一次,自己叫上她,也并非真心想让她找社团报名,而是为了一己私利。   太自私了。燕子发育障碍,却百折不挠;自己乱交朋友,还害人不浅。   高诗静下定决心,和那群不怀好意的“学长朋友”们断绝来往。人心险恶,她不希望自己也成为助纣为虐的一环。   教育完了高诗静,系统提示传来: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靳文蕾]摆脱对未来的迷惘,获得春雨点50点,“天眼”一次。“天眼”限1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由于学生[靳文蕾]的天赋品级非普通级别,发掘后可额外获得作用于该生的“天眼”机会一次,优惠价20点。限1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天赋品级?又出了个新的概念!   看靳文蕾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架势,加上格斗社主动抛出橄榄枝,高松然几乎可以确信,她的天赋和格斗有关。   非普通级别天赋,是否说明靳文蕾潜力无穷,比学了半个月围棋就能和特长生下得有来有回的曹毅还厉害?   虽然她的天赋呼之欲出,高松然还是决定花掉20点。   一来起到确认作用,二来,如果能通过不明就里的天赋,逆推出系统用来命名天赋的逻辑,就能尽早为秦添、何珊燕、吴震寰这几位已经开过天眼,却不知该怎么引导的学生,提供详尽的人生规划了。   系统给靳文蕾的天赋,果然不负众望。   “阿狸”。   ……那只红色的、长了可可爱爱圆眼睛、经常在表情包里卖萌的卡通狐狸?   不对,考虑到靳文蕾展现出的格斗天赋,应该是谐音。系统一定是在致敬拳王穆罕默德·阿里。   ……这样的天赋提示,哪能找到规律啊!   幸好这次只消耗20点,不算亏。   免费的奖励“天眼”,一小时内如果不用,就浪费了。   班里的走读生离开得差不多了,住校生去吃饭。高松然不磨叽,直接用在了正要出门的高诗静身上。   这姑娘心思重,成天琢磨有的没的,这次还差点害了何珊燕。如果能早早发现她的天赋,尽早引导,也许……   ……也许还是要把她朝“有的没的”方向上引导。   相较而言,高诗静的天赋并不难猜。   “乾坤”。   乾坤,八卦,和高诗静八卦的爱好完美契合。   只是,作为班主任,难道要鼓励高诗静主动多读明星绯闻、小报杂志?   算了,要求别那么高。让她专注八卦事业,少和不三不四的学长交往,就是进步了。至于这天赋怎么用,以后慢慢想吧。   刚头疼完了高诗静的事,丁悦哼着小曲,和秦添有说有笑地走回班来。   两人上完了第一节竞赛培训课,又去小卖部买了点薯片,吃完了才悠悠转回。   刚见到高松然,丁悦就兴奋起来。   “高老师,你知道吗?今天我把所谓优等生的虚伪,当众撕碎了!”   早早回到教室,正在给王宇讲题的吴震寰闻言,也抬起头来。这个平日里恬淡稳重的男生,居然也难得激动起来。   “是啊,丁悦今天帅炸了!” 第46章   优等生?物理竞赛的确以实验班的学生为主体。   难不成他们不会做的题,只有丁悦一个人做出来了?   “上次物理竞赛选拔的事情,我以为学校都处理过了。结果,刚进竞赛班教室,就看见了一个高个子男生!”   在办公室,丁悦当着林老师的面,证明她没有抄别人的卷子。而真正作弊的翁超,不仅差点让丁悦蒙受不白之冤,还堂而皇之地来上竞赛课,没有收到惩罚?   自从作弊风波后,丁悦努力回想那位差点让她蒙受不白之冤的邻桌。觉得那男生眼熟,又不敢确认,她便拜托吴震寰帮忙。   吴震寰挪到他身边的空位,一眼就瞧见了笔记本封面大大的“翁超”二字,心里有底,汇报给丁悦。   上课后,负责物理竞赛培训的谢禹才老师介绍了三中过往的竞赛成就,并鼓励同学们朝创下这些辉煌成就的学长学姐们看齐。   “对于我刚才所说的内容,同学们还有疑问吗?”   就是一番过场话,谢老师自然没有当真以为会有人表达疑问。   却见一个小个子女生,从人堆中举起了手。   物理竞赛班男生居多,这个姑娘脸生,不是实验班的,谢老师便感到格外好奇。   “谢老师,您刚才说,物理竞赛班的成员遴选严格,有同学在选拔考试中差了一分都没进来。可是,光明正大抄袭作弊的同学,也可以进来吗?”   个头不大,声音不小。   丁悦说完这话,整间教室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随即,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女生谁啊?说话夹枪带棒的,不给老谢面子啊。”   “应该是某个平行班的吧。咱们实验班物理好的女生都在这儿了,我全认识,她不是。”   “咳咳,兄弟低调低调,毕竟,你也不希望我们选拔考试传纸条的事儿被老师发现吧?”   吴震寰分明感到,坐在他旁边的翁超浑身猛地一抖。   他认出了丁悦。那个来自成绩最差的10班,写卷子却奇快的女生。   为了掩饰自己并不明显的失态,翁超心虚地咳了两声,倒把附近几个学生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那里。   谢老师眉头一皱。   作弊?选拔考试可是邵老师亲自监考的,虽然那么多人就一个老师监考,的确不够严谨……   但也没听说有谁当场被抓了呀?   倒是事后批卷时,听说有个普通班学生的卷子和实验班学生的高度雷同,批卷教师比对后,自行处理了。   这女生又要举报什么?   谢老师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站起来说。”   翁超面露尴尬,两只手交叉握在一起,微微低下了头。   “我是高一(10)班的丁悦……”   “10班”二字一出口,整个教室又吵了起来。   “噗嗤,10班?那个……10班吗?”   “说起来,10班有个男生好像在选拔考试里排名前几。这个女生要举报的不会是他吧?”   默默坐在他们前方,听到第二句讨论的吴震寰:。。。   “我要举报高一3班的翁超。他抄袭了我的卷子,现在还明目张胆地坐在这间教室里。”丁悦不卑不亢,“我和这位同学无冤无仇,选拔考试时也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卷子被人抄了。然而,他依靠抄袭,名字列在了入围名单里,我却差点反过来被认为是作弊的。”   众人哗然。认识翁超的,都看向他。而翁超自己,见吸引来了众多目光,也假装无辜地摊摊手,好像根本不明白发生什么似的。   谢老师同样感到狐疑,因为雷同试卷的后续,他完全没听说了。于是,谢老师问道:“丁悦同学,你这样不留情面地当众指责另一位同学,应该是有证据的?”   丁悦答道:“我已经在教我们班的林鹏老师面前把卷子重新做了一遍。如果您能联系到林老师,可以让他说说,我的答题质量怎么样。”   没等谢老师说什么,一个来自3班的同学嚷嚷起来:“谢老师,你教我们班,翁超物理成绩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还用抄一个10班学生的卷子?”   另一个同学帮腔:“就是,这位丁同学,得了便宜默默接受就好,卖乖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真这么厉害,怎么还在10班呢?反咬一口,就为了出风头?”   作为3班任课教师,谢禹才老师的确知道,翁超的中考物理成绩很不错,高中开学一个月,对高中知识点的理解也不差。虽然这些和竞赛题不能相提并论,但他依然对丁悦的陈述表示怀疑。   丁悦发现,对手是对方的,裁判也偏向对方,急了:“老师,您不是说,第一节课给我们讲一讲选拔考试的题目么?这样,那几道我们雷同的大题,让我和翁超分别代你讲吧!”   见丁悦较真的模样,谢老师很无奈。虽然心里还向着自己3班的学生,但看丁悦那么认真,似乎不是作假。   于是,谢老师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翁超。   原以为翁超会怂,没想到,他挑衅地看了丁悦一眼,不屑道:“切,讲就讲,我怕你了?”   选拔考试结束,实验班不少同学都留在考场对答案。翁超跟着大家滥竽充数,也把自己从丁悦处抄的各个大题听了个大概。   毕竟是能考进实验班的学生,脑子转得不慢。考场上不会做的题,听同学说了一遍,翁超心里也大体有数了。   看到翁超还挺自信的表现,丁悦也有些意外,第一时间以为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但她冷静下来:无论如何,自己做出来的题,都是自己学到的知识,对方哪怕是抄明白了,也是被动输入知识,不如自己主动思考学得多。   谢老师见两人似乎都很有信心的样子,而且同学们也摩拳擦掌,静待好戏,心想:在解决这场争端之前,这课,怕是没法上了。   “这样吧,我这里还有几张空白卷,就让两位同学分别来黑板上做一下两道大题,在大家眼皮底下做。”谢老师说,“对了,任博闻,辛苦你去办公楼跑一趟,把我办公桌头上左数第二个柜子里的选拔试卷找出来。他们上台做题的时候,我也拿来和试卷比对一下。”   任博闻,3班的物理课代表,也是方才第一个为翁超帮腔的。   见两人要来真的,任博闻又看了翁超一眼。   此时的翁超,嘴里还在犟,眼里已多了一丝不安。   一道题可能有多种解决方式,就算走的是同一种思路,每个人使用参数的习惯、套用公式的顺序都存在差异。   即使经过事后讨论,理解了解题方法,翁超也没有信心能按照丁悦写在试卷上的思路,一字不漏地复现出来。   看到翁超微妙的神态变化,任博闻心里有了点数。想到自己刚才不明就里,就帮翁超说话,他心里暗暗叫苦。   任博闻嘴上不说话,正要出门,教室里另一个女生站了起来。   “老师,我是12班的物理课代表李奕婷。我记得我们班方老师那里也有一些选拔赛的试卷,我也一起去吧。”   12班,是高一年级仅次于10班的“差班”。虽然没有10班那么夸张,但同样被同年级的“好班”学生看不起。   平心而论,李奕婷觉得,如果她自己遇到了如丁悦这般遭遇,她最多会去自己班的任课老师那里自证,拿到那个“额外名额”,悄悄坐在教室里,不敢吱声。   而丁悦竟然主动站出来,争取自己的利益,寸步不让,不怕丢人。   她的行为感染了李奕婷。   方老师参与了阅卷,一部分试卷在他那里不假。李奕婷更担心,对手是对面的,裁判是对面的教练,现在就连承运比赛用球的车队都是对面的。   万一他们合伙坑丁悦怎么办?   任博闻一听,傻眼了。本来,他还计划着,拿到试卷后,就赶快把答案拍下来发给翁超呢,这样让翁超有所准备,也可以让自己此前的搅混水行为显得不那么丢人。   结果身边突然多了个捣蛋的。   没办法,两人只能接班一起去办公室拿卷子。   不过,就算李奕婷不自告奋勇,任博闻也不知道,坐在翁超旁边的那个不起眼的小个子男生也是10班的。   他会帮丁悦把翁超盯得紧紧的。   翁超更慌了。脸上依然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情,但手上的汗水,已经不知不觉在他的校裤上洇出了两个潮湿的掌印。   3班、12班两个物理课代表去拿卷子时,谢老师也不好讲课,只能走过场,给同学们强调竞赛考试纪律。   等任博闻和李奕婷拿着卷子回来,在谢老师示意下,丁悦昂首阔步走到讲台上。   翁超则没了先前的倔强,嘴唇微微发抖,咕哝着:“有必要这么麻烦嘛,浪费大家的时间……”   第一道大题,正是让丁悦近日来灵感迸发的力学题。她从容镇定,小小的身躯在讲台上站得笔直,粉笔吱呀呀作响,几乎没有停下的时候。   这题听同学们讨论过,翁超要是不抄丁悦,其实自己也能做出来。只是如今,他皱着眉头,脑中自己原有的想法、与同学讨论的思路、抄自丁悦的内容混杂在一起,反而变成一团乱麻。   他的额头沁出汗珠,校裤两侧两个湿手印还没干,像亲自打在自己脸上的两个巴掌一样,让翁超感到如芒在背。   丁悦早早写完,也不停下看翁超的笑话,而是直奔第二道大题。   这是结合了力学和能量的题,她在试卷上答得并不完美,最后一个小问没做出来。和在林老师面前一样,做完了前几个小问,她换了一个颜色的粉笔,写出了最后一个小问的答案。   丁悦忙着解第二道题,而在谢老师这里,胜负已分。 第47章   当丁悦把第二题完整地呈现出来时,半边黑板已经写得密密麻麻。   而黑板另一边的翁超,刚刚磨蹭写完了第一题。   李奕婷看着丁悦笔下条理分明的受力分析图,都想为她鼓掌了。自己刚才间接帮这个10班的姑娘出头,真没看错人呐!   与激动的李奕婷相反,为翁超撑腰的几个实验班学生,此时全体默契噤声,不发一言。   吴震寰认真地盯着黑板上第二题最后一问,丁悦换了蓝色粉笔写出的内容,若有所思地咬着笔头。   作为竞赛班最高分之一,吴震寰不负众望,做出了这道题。   选拔考试后,他给丁悦解释过他的思路。这题挺难的,吴震寰利用连续求导降维,还用了一点提前自学的微分方程知识,才解出答案。   而丁悦却没按照吴震寰的思路来——因为她听不懂。她另辟蹊径,画了个三维坐标系,把受力物体的直线和旋转运动同时展示了出来。   在二维的试卷或黑板上,画出在三维空间中进行复杂运动的物体,不光需要很强的空间想象能力,还需要扎实掌握力的叠加原理,才能把物体从好几个方向受到的变化的力分析清楚。   连谢老师都暗暗吃惊,不知喃喃自语着什么。   翁超垂头丧气,在全场同学们复杂的眼神中回到座位。   坐下之前,他看到身旁的小个子男生,作业本封面上分明写了个“10”字,咬牙切齿。   10班人怎么这么讨厌!   他气急败坏,想都不想,抓着根本不认识的吴震寰,试图反咬一口。   “谢老师,我也举报,10班同学作弊!我旁边这个男生,和黑板上那个女生串通一气!”   吴震寰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懵过。   咋回事?我就打个酱油,帮同班同学一个小忙而已,才坐在你旁边的,怎么突然开始集火我了?   他本就不是丁悦那般锋芒毕露的性子。实力在那儿,自证不难。   但若无必要,吴震寰才不希望在一群陌生人面前当显眼包。   爱信信,不信滚,不要打扰我刷题。   事到如今,谢老师也看出来了,翁超无非是被揭穿后的气急败坏。   实验班成绩比普通班高出一个档次,经常被表扬,很多学生平日里便不知不觉地产生了一种优越感,看不起普通班的学生,很难接受“我在某些方面连普通班同学都不如”的事实。   作为带过多届实验班的高级教师,谢老师对这种心态再熟悉不过了。   翁超恼羞成怒时说出的话,谢老师当然一个字都不信。10班吴震寰,之所以中考物理满分,是因为满分只有那么高。   著名偏科鬼才,高一的物理老师都听说过。   翁超心态已经失衡,谢老师决意,课后再针对作弊和逮着人乱咬之事,好好教训他一顿。   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万一话说重了,翁超都会觉得被羞辱。好面子又拧巴的孩子,一旦想不开……   他谢禹才责任可就大了。   于是,谢老师打圆场,让同学们把注意力转移到丁悦身上:“在黑板上解题的确让人紧张啊!不过,顶着巨大的压力,丁悦同学依然冷静沉着,两道大题都做对了!尤其是第二题的最后一问,选拔考试时做对的不超过五个人!”   看热闹的同学们纷纷将目光转向丁悦。   丁悦站出来,本意只希望为自己讨个公道。若是翁超愿意当面给她道个歉,她倒没有非把翁超踢出竞赛班,对人家赶尽杀绝的意思。   至于翁超自取其辱,就是她没料到的了。   谢老师给翁超一个台阶下,她也没必要步步紧逼。   她不社恐,尤其是如此荣光加身之时,也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大方朝全场一笑。   “……这第二大题最后一问,丁悦同学的三维空间坐标系,解法非常新颖,比我们出题老师的解题方法还要简洁一些。来,我们请丁悦同学帮忙讲解一下这两道大题。”   丁悦也干脆,把翁超在黑板另一边乱七八糟的解题过程擦掉,就着自己的解题过程,给同学们讲解。   建立三维坐标系,自学了高中立体几何的学生都能做。但能如此游刃有余,灵活运用到物理题中做受力分析的,只有丁悦一个人。   那天选拔考试结束,丁悦从吴震寰那里听来了连续求导的解法,却因为不了解吴震寰熟悉的微积分知识,无法完全理解吴震寰的方法。   糊里糊涂地,她开始考虑对她来说更为直观的解法——坐标系。   不是所有人都有丁悦这么强的空间想象能力。有的同学也尝试了一样的办法,却无法在二维平面的纸张上,完美展现物体在三维空间中的受力、运动状态。   因而,丁悦按照自己思路讲题时,即使经验丰富如谢老师,都要在纸上反复比划,才能跟得上她的节奏。   更别提同学们了。相比十几分钟前听到丁悦来自10班时的轻视,讲到第二题时,就算再对10班不屑的同学,也不得不叹服。   “这姐真强啊!翁超抄了她的卷子才进的竞赛班,她反而被冤枉抄袭。她的行为虽然有些不给老师面子,但我好像挺能理解的。”   “翁超居然是这种人,我也是服了。”   “是啊,说到底还是这个10班女生有实力,当众解题都不慌。问题来了,她到底是怎么能在空间坐标系里捕捉小球运动轨迹的?每时每刻,小球受到力的大小都在变化,还是三个不同方向的力,我根本想不过来!”   “放心,你不是一个人。”这人和身边的同学吐槽完,又举手示意,“谢老师,第二题最后一问,她讲的太复杂了,有没有不用空间坐标系的解法?”   同学们从看戏,逐渐进入热烈讨论的状态,谢老师乐见其成。   丁悦讲题讲得那么好,谢老师突发奇想,反正都是做过的题,这节课干脆让会做的同学自己讲好了。   “这道题,选拔考试只有四个人做对。包括丁悦同学,考试时都没写出来。让我看看,做对了这道题的,1班樊荣、3班程凯晨、4班孔维坤,还有10班吴震寰。你们谁愿意上来说说的?”   又是10班!   叫樊荣的同学感冒,今天请了病假,压根没来上课。   程凯晨:“这题我其实不会。大概知道可以用求导来降维,但做题时把自己绕进去了,现在还没绕明白呢。考试时,我把大致解题思路写了下来,中间没绕明白的地方,写了个‘显然可得’,最后随便蒙了个数字,就给我蒙对了。阅卷老师,我太感谢你了,居然还给了我满分!”   孔维坤:“老师,我解出这题的时候,考试时间快到了,我没来及把解题过程都誊上来,只写了几个关键步骤和最后答案。草稿纸早扔了,我现在看着答案也回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算出来的。”   谢老师无语,只能把目光投向剩下的吴震寰。   吴震寰心道不妙。本来想做个低调的人,没想到被迫两次成为显眼包。   好在他给丁悦详细讲过这道题,试卷上解题过程也写得详细,此时再讲一遍根本难不倒他。   于是,实验班学生占了大半的物理竞赛班,今天听两个来自10班的学生,把整张试卷上最难的第二大题最后一小问,用两种迥异的思路分别讲了一遍。   初听吴震寰说话,有外班同学心里觉得别扭:这男生,说话嗓音怎么那么尖?   但他们很快沉浸在了吴震寰清晰的解读中。   也许10班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大半都是无能关系户?10班平均分较低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吴震寰这类的偏科鬼才比较多?   ……   “下课之后,还有几个实验班学生来找我问问题呢。只不过,后面几大题好多有关光学、原子物理的内容,我就不明白了。”丁悦回忆至此,脸上带笑。   吴震寰苦笑。那群人从丁悦那儿问不到答案,全来找他了。   幸好借口上厕所溜号,跑回来却被王宇逮住,到底还是逃不掉讲题的命运。   见丁悦神采飞扬,高松然也由衷替她感到高兴。这个较真的孩子,终于依靠她不服输的精神,在物理竞赛班挂上了号。   不好说这一定是好事,但一定能激励丁悦在此领域继续深造。   “丁悦,你果然帅炸了!”沿用了吴震寰的言语,高松然也不能厚此薄彼,“吴震寰,你也很厉害,你俩可帮我这个班主任在整个年级长脸了!继续加油呀!”   第二天,高松然确认了何珊燕的兴趣,去学生活动处,帮她补报了机器人社。   教务处那里也有了结论:彭猛骚扰女同学,又在斗殴前率先对卢浩挑衅,将事态升级,他参与了斗殴。鉴于以往就有记过历史,给予彭猛留校察看处分。   毕业前再犯一次事,就要劝退了。   除了彭猛之外的高三学生,包括史明升在内,又多记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过。   放在平时,杭校长也肯定要给卢浩加一次记过,但考虑到高松然接手10班后,卢浩似有迷途知返之意,且此次的确是为了保护本班同学而出头,情有可原,便给了低于记过的严重警告一次。   至于靳文蕾,虽然是实际上造成伤害最多的,可无论是杭校长还是鲁校长,都对当事众人有关靳文蕾战力的供述表示怀疑。   一个学跳舞的女生,真能把好几个比她大两岁的男生打得哭爹喊娘?多半是那几个男生见群殴开始后,怕事态进一步扩大,所以故意示弱了吧。   如高松然所愿,靳文蕾除了一个警告之外,没有受到任何处分。   但高松然也很苦恼。这史明升阴魂不散,还偏偏有背景。   这些天,高松然也进行了一番调查。史明升家里是开饭店的,在市里有三处分店。   要是真想报复,自己班里的家长有食品安监局的、消防队的,给他家找找茬不成问题。可是,如果高松然要拜托学生家长的关系,就为了去整另外一个班的学生……   太掉价。也不符合他对自己的道德要求。   至少,在史明升从三中毕业之前,高松然不可能做这种事。   又过了几天,整个高一年级就要迎来开学后首次阶段性考试了。   在两种喷雾液的作用下,10班同学在语文和英语两门课上的学习效率略有提高,学业水平也小幅度提升。   或许这么点提升,还暂时无法体现在段考成绩上,但高松然相信,水滴石穿。   这次段考并非标准化考试,考题形式多样,格式也与标准化考试迥异。   按照教学计划,段考时,每班应该正好讲完《逍遥游》,并要求学生全文背诵。   10班课程进度较慢,徐老师紧赶慢赶,才讲了《逍遥游》的第一课时,只得在下课铃声响起时,颇为痛心地叮嘱:“同学们,明天就要考试了。虽然这篇很难的课文我们刚开头,还是希望大家有空能背一背。”   几乎明示,这篇课文考试中要默写了。   顾凯兴没有复习,更不可能预习。他原本并没有对成绩报什么希望。   然而,当他翻开第一门考的语文试卷,就惊喜地发现,一道20分题,竟是默写出《逍遥游》节选中尽可能多的句子?!   这篇可是他在过目不忘光环作用下,从头到尾连读带背,在同桌林鹰面前过了三遍的课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尽管囫囵吞枣,完全不解其意,也偶尔有些错字,顾凯兴还是流畅地将课文全文默写。 第48章   同样感到惊喜的,还有同样没有复习的田潼曦。   本来,她打算把选择题糊弄完,就直接交卷的。不过,看到这道默写《逍遥游》的题目,田潼曦难得来了劲。   那天听顾凯兴和林鹰打赌,读了三遍基本背下这篇生涩难懂的课文,趴在桌上假寐的田潼曦也记住了顾凯兴背诵的不少内容。   二手内容准确性不足,但足够糊弄这道题了。   每默写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得2分,本题上限为20分。田潼曦让那天顾凯兴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一句一句往下写,不知不觉就默出了大半篇课文。   在10班监考的,是一位姓陆的语文老师。见田潼曦只刷刷往卷子上填字,超过10句了也不停手,老师感到惊异。   随后,她又转到顾凯兴桌旁。   天哪,这位更是夸张,从“北冥有鱼”,一直到课文节选的“圣人无名”结束,有少量错别字,但句子一句没少,句子前后顺序也都对!   身为语文老师,陆老师深知这篇《逍遥游》有多难背。   别说她自己都背不下来了,过去带过的实验班中,哪怕学生学习积极性再高,也很少有人能把整篇课文如此流利地默写下来。   怪不得前两天教物理的谢禹才在办公室里吐槽呢,说10班成绩差,其实是因为班里的偏科鬼才很多。   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啊!   在陆老师无声的惊异中,顾凯兴默写完整篇《逍遥游》,又翻了翻别的题目。   又填了几个空,确认再没有自己会做的题了。顾凯兴不磨叽,跟着田潼曦的脚步,提前交卷,走人。   陆老师感到荒谬:这10班就离谱。不光有偏科鬼才,还聚集了不止一个怪咖啊!高中阶段最晦涩的古文都能全文背诵,别的题目怎么都没几题会写的?   算了算了,又不是自己教的班,就让徐老师和小高老师去烦心吧。   监考英语的,恰好是10班的化学老师袁宁虹,是以,她对10班的基本情况有些了解。   就比如,坐在最后一排的孙志亮。   袁老师知道,这是个后门生,三中分校副校长的侄子嘛。不学无术,上化学课都在看霓虹国动画片度过的。   对于这个学生,袁老师管不动,也不敢管。   不过,既然监考了,就去教室后面看看这些差生出丑吧。   试卷到手,孙志亮随手翻阅。   不是吧,谁家英语考试以作文开篇啊?   不止孙志亮,所有同学都感到一阵当头棒喝。   “你从一名初中生蜕变成了高中生。刚刚过去的夏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请你在下方空白处写下来,告诉老师吧!字数:120词左右。”   孙志亮挠头思索。暑假,他和爸妈到南海市玩了一星期,光在南海市小有名气的梦想游乐园,就呆了三整天。   新奇的游乐设施、美味的餐食、会和游客互动的萌逗清扫机器人、精彩的舞台表演、特殊的酒店进房方式……   回想起来记忆犹新,要下笔了,却一个词憋不出来。   孙志亮心想:算了,作文放到最后再写吧,先看看有什么简单点的题。   看到第二页第一题,他两眼放光。   社团报名那天的英语课,高松然在班上带着大家复习,还让自己这一列的同学挨个读课文。   本来连书都没翻开过几次的孙志亮,意外发现那天在课本里看到的每句话、填过的每个空,都牢牢地记在了他的心里。   而眼前的完形填空也很眼熟。出卷老师用书上的原题扩写了文章,多加了十道填空。   孙志亮连文章都没看,就把书上那十道原题唰唰几下填进了相应的空当。   袁老师暗自心惊:关系户也有认真学习的一天!看来,10班的学风虽然不好,孩子们真到了要考试的时候,还是会稍微认真一点的……   写完了十道原题,孙志亮就蔫了。出卷老师新增的十道题,他是一个都看不懂。   再翻一页试卷,孙志亮看到,还有一题是默写一些生词的意思。   那天复习时,孙志亮被高松然拉着,上台带着同学们朗读第一单元单词表。虽然当时孙志亮读得很不认真,但记倒是记住了。   ……没想到能在这儿用上啊!   看着孙志亮在试卷上笔走龙蛇,袁老师心里生疑。可反反复复盯着孙志亮看了许久,发现他没有半点作弊的迹象。   也许他只是在考前突击了一下,所以现在才写得这么急吧。   毕竟,考前突击的东西,不是长久记忆。要是先把别的题目做了,突击记住的知识又忘了怎么办?   袁老师转向另外一列,倒数第二排有个背影。   学生名字她也熟悉,开学一个月因为打架被处分两次,10班著名的“武疯子”卢浩嘛。   化学课上,卢浩从来都不怎么认真,估计也和10班大部分学生一样,是个混子。   但当袁老师走近卢浩的座位时,却又傻眼了:开篇的大作文,卢浩写得满满当当!   袁老师的第一反应:这卢浩是提前背了篇范文吗?   定睛一看,好像又不对。和不假思索莽写填空题的孙志亮不同,卢浩还打了草稿,写完一句还要凝神思考几秒钟,删删改改,显然不是提前背的例文。   难道卢浩这孩子,并不只是个爱打架的小混混?而是学习打架两手都要抓、两手都很硬的那种……大混混?   袁老师当然不可能知道,卢浩前段时间花了多少工夫,和高松然一起写了一篇生动又感人的演讲稿。为了讲出最佳效果,他又把演讲稿背得多么滚瓜烂熟。   对于卢浩来说,开篇第一道题与其说是考作文,不如说是考他精炼文本的能力——花了半节课才讲完的一篇演讲稿,该如何精简到120词左右?   这么想着,袁老师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愧疚之情:也许,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对10班的孩子带了太多偏见。   哪怕不明说,学生还是能从老师不经意传达出的情绪中,体会出老师真正的态度。   不能听风就是雨,平时教学,还是再给这些“差生”们多一点耐心吧。   高松然怎么都想不到,他用在英语课上的道具、花在英语课上的时间,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其他老师对10班的观感。   卢浩和孙志亮下笔如有神,教室中央的秦添,写着写着却想哭。   段考前一天晚上,她又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听说女儿要考试,秦添父母居然罕见地对她表达了关心,还为她加油。   来自父母的鼓励,从来只是弟弟的特供品,给两个姐姐的只有不满甚至责骂。   这让秦添瞬间有了一种“这个世界不真实”的幻觉。难道他们转性了?意识到不光弟弟是他们的孩子,我秦添也是?   然而,秦添父亲话锋一转:“这次考试一定要好好考,只有成绩好了,才能有资本让培训中心看中你……”   到头来,还是逼着自己小小年纪出去赚钱。   秦添心头方才涌过的一丝感动,完全消失不见。   英语作文第一题的大作文,让她本就受到刺激的心灵再次被打击。   刚过去的那个暑假,别的孩子跟父母国内外旅游,品尝各地美食,领略多样风情;再不济,也可以呆在家里吹空调,影音游戏不离手,冰棍西瓜任你选,敞开肚皮吞吞吞。   而她秦添呢,每天早早起床,匆匆吃完早餐。不是穿着不透气的衣服,扮演商场里的玩偶,就是站在毫无遮挡的广场,顶着烈日分发传单。   和她一起兼//职的同事,最小的也是高中毕业。一个扮玩偶的同事小姐姐听说她考上了三中,暑假却还要干这么辛苦的工作,向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同事以为她是因为家境贫困,才被迫出来打工的。   人嘛,切忌交浅言深,秦添也不多解释,只好在人前维持着一个贫困生的人设。   大概是因为秦添内心深处觉得,家里穷不丢人,拥有一对重男轻女到离谱的父母才丢人。   别的同学都有满满一夏天的美好记忆,秦添却只有闷热、疲惫、酸痛。   她把大作文放到最后再写,怕委屈的情绪一旦调动起来,就止不住了,会影响到其它题目的发挥。   憋着一口气,秦添努力完成每一道选择、填空、阅读理解。   写着写着,初见作文题时的委屈情绪慢慢消减,占据心头的,变成了课堂上高松然好听的英文发音、辅助记忆的口诀……   还有他当班主任第一天,对自己那句终生难忘的教诲:   “让你今日的愤怒和委屈,成为你披荆斩棘的利剑吧。”   想到这儿,秦添好像也不那么难过了。   她的暑假过得的确不开心,但没有这番让人匪夷所思的经历,她也无法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摆脱原生家庭,掌控自己的人生。   许多人二三十岁了,依然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被什么驱动着前行;能在16岁的年纪有这样的觉悟,秦添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   这么想着,好像暑假吃过的苦也不那么苦了。   她将暑假打工的经历,和刚才的心路历程,包括对父母的怨怼,悉数写下。   不知道,如果正好随机到高老师之外的老师改卷,会对她这番吐槽作何看法呢?   周四下午连带周五一整天,段考告一段落。   来到教室里监督值日生打扫卫生的高松然,发现受了伤的朱家荣正悠闲地吹着口哨,背上包离开学校。   看他的脚步已经轻快了许多,虽然还不敢大步快走,却比之前恢复了不少。 第49章   朱家荣已经出门,高松然便没有拦住他。   下周一,一定要好好问问朱家荣,是不是在医生那儿学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摸骨按摩技艺。   周日,高松然留在学校改卷子,何珊燕妈妈来了个电话。   “高老师,真的太感谢你了!”   以为何珊燕妈妈感谢自己帮女儿补报了机器人社团的名,高松然欣然道:“这有什么?燕子对机器人产生了兴趣,那就让她试试呗。说不定她就是这方面的天才呢!”   电话那头,何珊燕妈妈一愣。   社团报名?女儿不是获得学校特批的豁免权,可以不用上社团了吗?报名社团这事本来就又差点引发冲突,何珊燕回家也没和家人说。   不过,听高老师的意思,好像何珊燕对机器人有兴趣,所以老师帮她报了社团?   在年过四十的何妈妈眼里,高松然二十出头,还是个大孩子呢,不仅要照管40人的班级,还能分出额外的精力来关心自家有问题的女儿。   真是个好老师啊!   何妈妈反应很快:“高老师,这一点,我也要感谢你。不过,今天我打电话来,主要想说另一件事。也麻烦高老师转达一下我对班上曹毅同学的感谢……”   高松然这才想起,前些日子拜托过曹毅和他家里说说,让何爸爸去曹家的食品厂上班,免得每天去县城反复奔波。   结果曹毅当场应允,说自己就能做这个主,根本不需要通报家里。   高松然征询了何家的意见后,曹毅直接把何爸爸的联系方式给了自家食品厂的人事部门。   收入和县城食品厂差不多,还省去了每天三小时的通勤,何爸爸自是欣然前往。   听说厂里少爷要在生产线上塞一个有经验的工人,生产组长也挺高兴。   流水线上的工作重复性极高,年轻人坐不住——因是食品厂的缘故,只是枯燥,却非无味。前两天,产品包装线上刚辞职了一个小年轻,少爷找来的这个人正好可以顶上。   在调料包包装线上岗第一天,生产组织就发现,这位姓何的中年雇工对待工作极其认真负责。   明明是个有经验的熟练工,也不以熟练工自居,每一次调节封口机都不敢懈怠分毫,下手准确无误。   县食品厂算半个国企,稳定是稳定,可一年到头就那点死工资,管理模式也相对僵化。   何爸爸是个老实温吞的性子。从进厂起,上头安排什么工作就干什么,不去和同事比较工作质量,更不懂得讨好领导。   在县食品厂那样的环境里,不会自我表功,就永远得不到机会。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也没见人表彰过他。   曹家的厂子就不一样了。民企竞争如千人过独木桥,更注重效益,何爸爸这类工作能力极强的工人,很容易得到关注、重用。   这么勤奋的高级熟练工不多见,再加上这是少爷推荐来的人,厂里很快决定,在老何试用期结束后,就给他上调一部分工资。   效率这么高的熟练工,可得留住!   “换了工作单位,收入不降反增,老何可高兴了。而且,上早班,下午他就能去学校接孩子、做饭;上晚班,一大早他也能帮我搭把手,不至于像以前那样,我一个人从早到晚什么都忙,家里鸡飞狗跳的。晚上,老何陪孩子做作业,我也终于可以一个人出去散散步,或者找朋友逛逛街了!”   “那可太好了!你们做父母的保持良好心态,才能更好地帮助孩子嘛。”高松然也为这个家庭的变化感到欣喜。   又客套了几句,高松然挂掉电话,转头就收到一条系统提示。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朱家荣]摆脱对未来的迷惘,获得春雨点50点,“天眼”一次。“天眼”限1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朱家荣?难不成他去见了两次医生,就真的走上了正骨手法这条道路?   高松然恨不得立即给朱家荣打电话问个明白,但他知道,当下还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情要做——   免费天眼必须一小时内用掉,否则就浪费了。   可问题在于,段考结束,大多数住校生都趁这个轻松的周末回家休息了,限时天眼给谁用呀?   办公室另一边,两个来自1班的学生,正和他们班的数学老师讨论问题。   这两人高松然认识,是从省内别的城市考入三中的孩子,家境贫寒但成绩优异。周末两天时间,他们选择留校学习不回家也正常。   恰好1班数学老师这周末留校值班,两人便和老师讨论起了题目。   高松然心念一转。虽然这事儿放在10班同学身上可能性很小,但说不定10班也有住校生留校……学习呢?   比如王宇。虽然他是运夏市本地人,但他家里是开小超市的,一楼是店面,二楼自家住。环境嘈杂,不适合学习。   也许他也像前几个周末一样,留校看书了呢?   于是,高松然起身,便往教室走去。   要是王宇在班,就直接开天眼。要是他不在班,就给宿管老师打个电话,借“谈心”的机会,也开个天眼。   走到半路,高松然又看见了校园里的几棵参天古树。   这些树的历史,还要追溯到晚清时期。一位年迈的地方官致仕还乡,用多年来微薄的积蓄,在家乡创建了“榕月书院”,教授本地学童读书习字,以及为人的道理。   八年后,老人过世,国朝也日渐衰微。老人培养的孩童放弃了孔孟之道,纷纷投笔从戎,走上了救亡图存的道路。   书院无以为继,由此废弛,但受老人启蒙的十个学生感念师恩,便筹钱在此种下十棵榕树。   他们相约,待到国难解除,定要再回树下聚首,一边推杯换盏,一边谈笑风生。   时移世易,十棵榕树在战火中饱受摧残,仅存半数。   当年在树下相约再见的十位青年才俊,只有两人活到了解放日。无数荣誉奖章加身,也落下了一身的伤病。   剩下八人中,半数征战疆场,马革裹尸而还;两人在动乱期间病逝;一人为了保护潜伏的战友,主动被逮捕,牺牲在刑场。   还有一人遭叛徒出卖,在被敌人折磨得遍体鳞伤后,趁狱卒不注意,悲壮地自戕而亡。   唯独没一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国难解除之日,幸存的两人再回树下聚首,起先沉默不语,后来抱头痛哭。   他们向当地政//府提了个建议。一年后,榕月中学在榕月书院旧址上成立。   后来,榕月中学更名为运夏市第三中学。   教学楼前的榕树巍峨挺秀,像英灵不朽的风骨。   路过这里,高松然时常看到,一群群学生在葱郁的树冠下休憩乘凉,互诉心事;他们将榕树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当成桌椅,开展读书会、诗歌朗诵的活动;也有人在榕树垂下的气生根之间穿梭,愉快地追逐嬉闹。   要是十位先辈泉下有知,看到孩子们头顶再没有战争的阴霾,也不用担心吃了这顿没下顿,一定会很欣慰吧。   今天的校园很安静,但在榕树密密匝匝的气生根里,高松然却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班上的宣传委员郑子叶,另一个……   果然是范高谦!   嗬,俩孩子居然没回家,这是看准了邵老师周末不留校,搁这玩瞒天过海呢?   高松然绕到一侧小路上,发现范高谦手里捧着语文书,而郑子叶好像在背课文。背卡壳了,范高谦还会及时提示、纠错。   青春啊!   高松然自然不可能主动现身,破坏这么美好的场面。严格意义上说,他们也没违反校规——谁规定男女生不能一起学习了?   不过,既然发现了这两人,高松然也就没必要非回班里找王宇了,不如就在这两人当中选一个,把天眼开在他们身上吧。   10班学生中,开天眼的男女比例4:8(*),这还不算丁悦这个没开天眼,胜似开天眼的。   公平起见,高松然决把这次机会用在范高谦身上。   然而,天眼一开,范高谦正好捧着书向前走了两步,他的身影被另一棵榕树粗壮的树干遮蔽。   开天眼的对象必须在高松然的视野中,而此时的目标人物,和高松然之间隔了一棵大树。   高松然不想在此地久留。要是两人发现自己,破坏当前的学习氛围就不好了。   哼,范高谦,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你自己躲开,就别怪我偏心咯!   高松然把天眼朝专心背书的郑子叶一开!   ——“花生”。   花,花生?!   不是,她一个学画画的艺术特长生,系统是要让我劝她去种地?   还是说,让她改学军医,以后给一个名侦探当助手?   这时,范高谦又从另一棵榕树后走了出来,喜笑颜开:“嘿嘿,这一遍背得几乎完美,不愧是你!”   郑子叶也笑了,在范高谦肩头轻捶了一下。   高松然在远处,听不见两人嘀咕什么。但范高谦刚说完话,系统便传来一条高松然从没见过的提示。   【[高一10班]有两位同学发展了良性的、健康的情感联结。宿主已对其中一人开启天眼,可消耗折扣价20点,对另一人也开启天眼。】   商城里100点开天眼,高松然再也不会做那个冤大头了,但换成20点,不开的才是傻子!   只是范高谦再次步入榕树后,高松然不得不再等一会儿。   一边等,一边想,如果郑子叶的天赋“花生”是谐音“华生”,那范高谦会不会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名侦探?   若是这样,十年后若是他们真能在一起,喜酒钱,他高松然全包了!   范高谦从榕树后再次走出,高松然毫不犹豫开天眼。   然后一怔。   ……为什么期待中的准福尔摩斯,天赋非要叫“狗子”啊!   看了这两人的天赋,高松然的表情比便秘还难看。   不远处,坐着被高松然忘到九霄云外的王宇,被榕树挡着,高松然没看见他,他却看得见高松然。   王宇心慌意乱,手足失措。 第50章   正如高松然预料的那样,高一年级大多数住校生都回家了,王宇和那两个1班的外地生,是少数几个留校自习的。   郑子叶和范高谦住校,但家也不远,平时每周末经常回家。刚考完的这周,他们似乎转性了,一起留在学校。   王宇专注学习,不管班里的事,却也早就发现这两人有点……不寻常了。   周日秋高气爽,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留在教室,改到风景优美的校园里学习、休息。   郑子叶和范高谦在榕树下。榕树树冠垂下一条条气生根,适合隐蔽。   瞥见王宇在不远处的石桌写作业,范高谦心生一计,去请王宇帮忙。   在校园里相处,是一件危险又刺激的事情。王宇听范高谦一说,也乐得帮忙。自己身处小石桌,视野开阔,若有老师或者其他人接近,帮忙通知两人避开也是举手之劳。   然而,作业写着写着,王宇就沉浸在题海之中,把替两人望风之事抛在了脑后。   再次想起来时,王宇猛一抬头,发现榕树所在那片绿地外围的小路上,高松然正用五分惊愕、三分疑惑、两分无语的表情,看向榕树下。   放眼望去,榕树下只有郑子叶和范高谦两个人。   虽然他们只是在背书,没有任何亲密动作,但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单独相处,尤其是在风景优美的榕树院落,还是会让不少高中老师神经过敏。   王宇心中叫苦。   完蛋,自己答应范高谦的事情没做到,老班都不知道在这儿观察多久,说不定连证据视频都拍好几段了,自己居然连一声预警都没!   万一老班拍了视频,把视频交到邵老师手里,导致范高谦或郑子叶之一被通报处分、记过,甚至开除,自己不就成了罪魁祸首?   王宇像刚从水塘里爬上来的小狗一样,狠狠地甩了甩头。   不会的,高老道不是这种人!   老师嫌弃的卢浩,他专门在课堂上抽出时间让卢浩澄清;   朱家荣受伤,他亲自陪着去医院;   还有老逃课的黄莹莹,似乎也在和老班聊过之后,逃课逃得不那么频繁了……   我们高老道最关心同学了!就算发现了范高谦和郑子叶的关系,他肯定也会温柔地和两人谈话,晓之以理,而不是上来就揪住学生的小辫子不放!   思绪至此,王宇放心了许多。他稍稍低下头,假装看作业,实际上抬着眼皮看高松然。   高松然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怎么都没搞明白,范高谦的“狗子”是什么意思。   “钩子”,难不成要劝郑子叶去种花生,再劝范高谦背上鱼竿鱼钩,去当钓鱼佬?   也有一种可能,狗子就是狗子。   嗯,郑子叶是“华生”的话,狗子指的可能是……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所以,还是离不开福尔摩斯?历史课代表,终成一代神探?   狗子嗅觉灵敏,但范高谦似乎从未展现出葛希瑶那样敏锐的嗅觉。   算了,脑洞大开,越想越离谱。反正搞不明白的天赋都好几个了,多两个也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高松然已然习惯。   分明发现了榕树下的两人,高松然却没有靠近他们,却在观察一阵之后,若有所思地离开。   王宇见状,更感动了。就说嘛,老班是个厚道人,才不会在公众场合让学生难堪呢!   而且,老班若有所思,肯定是在思考一会儿该怎么说话,才能在不伤害两人的前提下,把利害关系挑明了。   嗯,一定是这样!   王宇把自己说服了。等高松然一走,他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到树下。   范高谦和郑子叶还在说笑,乍见王宇的狼狈样,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刚,刚才……老班站在那里,看你们看了好久!”王宇边说,边指向高松然此前停留的地方,“我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站那儿了,我就没敢提醒你们。”   范高谦立马就慌了,郑子叶却心里有数。   之前,高松然找她问高诗静的事情,便就她和范高谦的关系点了她一下。郑子叶明白,只要自己不做出格的事情,他不会把事情往上捅。   “没事,要是老班问起,我们就说在这儿学习呢——我们本来就在这儿学习嘛!谁规定一男一女在一起就早恋?我跟范高谦就是前后桌,关系好点的同学罢了,超级纯洁!想找人帮我背书,但我们班住校女生都回家了,我除了找你,或者王宇,还能找谁?”   郑子叶本来只想安慰范高谦,让他别慌了,说着说着,倒更有底气了些。   王宇也重新积攒了一些勇气:“就是,你们看我写作业写得专心,不忍心打搅罢了。要是有人找你们麻烦,我帮你们作证!”   不过,被这么一搅合,两人也没了在榕树下你侬我侬的兴致。   郑子叶和范高谦灰溜溜地跟着王宇,来到了小石桌边。   两人在校园里说悄悄话为主,背书为辅,除了一人一本语文书,也没带别的作业下来。况且刚才已经背了好一会儿,都有些累了,看都看不进去。   “要不回教室吧,我不想看语文了。”范高谦提议。   郑子叶刚想点头,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行啊……啊呀!万一高老道在班上怎么办?不是自投罗网吗?”   “呀,把这茬忘了。”范高谦拍拍脑袋。   郑子叶问王宇:“不过现在班里没人,他回班上干嘛?班长,老班离开的时候,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王宇努力回想了一下,答道:“他好像真是往教学楼走的。教学楼和实验楼在一个方向,但实验楼周末不开,他应该也没什么理由去那儿吧。”   范高谦站了出来,自告奋勇:“我一个人回一趟教室吧。咱俩的书包不都还在班上嘛,我去把作业本拿出来。我一个人去,就算高老道在班上,应该也不会说什么的吧。”   郑子叶觉得这也是个办法。等着范高谦带作业下来,她百无聊赖地趴在石桌上小憩。   大概是今天的天气实在太舒服,没一会儿,郑子叶居然睡着了。   沉浸在书山题海中的王宇,填完了历史讲义,预习了下一单元的生物课。正要翻开数学练习册时,王宇忽然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对劲。   等等,自己写了这么多作业,范高谦还没回来么?   抬头一看,郑子叶还单独趴在前方另一张石桌上睡觉,桌上也只有一本语文书,显然范高谦还没回来。   不会在路上遇到什么意外了吧?   不会在班里遇上高老道,被留下来探讨早恋的危害了吧?   一时间,王宇都不知道哪种可能性更可怕一点。   寻思着,王宇还是决定回班上看一下。万一老班不在教室,而范高谦在班里晕倒了怎么办?教学楼没人,怕是要出人命啊!   时间就是生命!   王宇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自己先倒了。   用手撑住石桌,王宇缓过神来,却见范高谦手里抱着一叠书本,走向自己和郑子叶所在的方向,表情复杂。   见郑子叶还没醒,范高谦轻手轻脚地把书本放下,坐到王宇身边。   “怎么去了这么久?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怕你在教室里出了什么事。”   能让不问世事的王宇都担心,说明范高谦的确去了挺久。   范高谦眉头微皱,神色诡异,好像这个简单的问题很难以启齿。   王宇就纳闷了:远远观察这两人的老班,表情跟便秘了似的,如今范高谦去教学楼拿几本作业,回来也是这幅便秘样。   还会传染的?那我不得离他远点,最近本来就没怎么吃蔬菜……   这时,范高谦才缓缓开口,眼神迟疑不安:“那个,班长,你有没有觉得,我像什么动物?”   “啊?”王宇瞪大了眼睛,犹豫着把手盖上了范高谦的额头。   不烫啊!   “就,事情是这样的……”被王宇摸了下头,范高谦似乎冷静了一点,“我一到班上,老高果然也在教室里。不过,想着我是一个人回去的,不用怕什么,就很自然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翻出了作业本,正准备离开,他又把我叫住。”   得,果然被教训了吧?王宇想。   “我以为,他肯定要谈跟郑子叶有关的事情了。可没想到,他上来就问我,喜不喜欢狗。我没提防他问,就说,还行。然后,他又问我家里养没养狗。”   啊?王宇不解,老高是要借物喻人吗?   “我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老实说了,没有。接着,他又问我,亲朋好友、邻居家有没有养狗的。这倒真有,我小姨家开宠物店的,不过她家在外地,我们联系不多,我也很少去她那儿撸狗。”   王宇倒吸一口凉气,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猜测:难道,老班害怕范高谦在恋爱中,变成毫无底线的舔狗,失去自我?   “问完了这些,他又问我喜不喜欢看侦探小说,还说他自己最喜欢的一部,是福尔摩斯系列里《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我说我对福尔摩斯系列不感兴趣,更喜欢阿加莎·克里斯蒂。他又问最近有没有读名著,还说他最近看了杰克·伦敦的一部小说,叫《野性的呼唤》。”   这本小说王宇看过,主角就是一条狗,命途多舛,坚韧不拔。   “他把这部小说的故事,讲了一遍,还从电脑里搜到了这本书的英文原版,拉着我一起读完了第一章 。好不容易读完,他还说,等《骑趣保险》第一季放完,他准备给我们放部电影,叫……”   范高谦顿住。   王宇觉察出了高松然提到作品中的共性,接话道:“《马利和我》?《忠犬八公的故事》?”   “《闪电狗》。”范高谦慢慢说道,“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刚才要问你那个问题了吧?” 第51章   范高谦指的问题,是“班长你觉得我像什么动物”。   学霸王宇怎么可能还反应不过来,高松然和范高谦讨论的所有话题,都和狗这种动物有关。   原来,在教室里,范高谦不仅被老班拉住强行喂安利,还被迫读了一整章的杰克·伦敦小说,难怪回来这么慢。   但是,为什么呢?王宇仔细打量范高谦的脸。   狗的鼻子更大、更突出,但范高谦的脸部很平坦;   狗的眼睛又大又圆,那种长得像林永健或者孙红雷的狗子除外,但范高谦长了一双略带忧郁的垂眼;   更别提范高谦剃的是寸头了,而大多数汪星人不都一头长毛嘛。   范高谦怎么也没想到,王宇竟然真的在脑内对比起了他和狗的长相。   这时,郑子叶醒了。她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脸上一片胳膊压出的红印,眼神慵懒。   “哎,我睡了多久?”一开口,郑子叶发现王宇和范高谦坐在不远处,似乎挺严肃地讨论着问题。   范高谦连忙跑到郑子叶旁边,刚想把问了王宇的问题重复一遍,却发现更加难以启齿了。   在喜欢的女生面前,问自己像不像一条狗?这怎么说得出口!   范高谦改口:“我像……你家养过狗吗?”   郑子叶刚睡醒,随口答道:“我爸以前在消防队训练工作犬,有些不适合做搜救犬的狗狗,他带了两只回家养。不过,几年前,他就调到其他部门,不再训狗了。你问这个干吗?”   范高谦这才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刚才的经历和盘托出。   预料到范高谦回班遇见老班,可能会被拉住谈话,但对话的走向,把郑子叶也整不会了。   一时间,郑子叶恍惚中,产生了一种错觉:她还趴在桌上睡着,范高谦刚才说的,全是她梦中的剧情。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件小事,“曹毅在开始学围棋之前,是不是也被老班叫出去谈过心?”   曹毅是范高谦同桌,坐在郑子叶斜后方。前些日子,曹毅忽然觉得游戏索然无味,转投进围棋的怀抱,范高谦还不止一次向她吐槽过。   “好像是的。”范高谦仔细回忆,“那天晚上,离晚自习还有几分钟,曹毅在打游戏,就给叫了出去。回来之后第二天,他就开始学围棋了……”   郑子叶严肃起来:“如果是这样,老班很可能也在给你暗示呢。要不,我们问问曹毅,老班跟他说了啥?”   范高谦电话拨去,无人接听。   “哦,我想起来了,曹毅今天要去道场学棋。听说他跟7班那个鼻孔朝天的特长生又下了一盘,居然把那家伙下服了,不光没收钱,还给曹毅介绍了他的老师。”   “曹毅这么厉害吗?才学了几天,特长生都打不过他了?”郑子叶诧异道。   范高谦咕哝着:“也不是没打过,是曹毅学得很快,那龚秋就推荐老师了。具体我也不清楚,嗨,早知道那个周末不回家了……”   郑子叶睡醒后,王宇就很识趣地坐回去写作业了,不当电灯泡。然而,听到两人议论起曹毅,王宇不禁痛苦地挠了挠头皮。   从不学习的后门生孙志亮,英语书都没翻开过几次,考前突击复习一下,也能把课文背出来;   就连一天24小时恨不得25小时都扑在游戏上的曹毅,自从学了围棋,就能让特长生服气到直接介绍老师给他。   他王宇呢,每天废寝忘食学习,也就能在10班勉强拿个总分第一。放实验班那群怪物面前,根本不够看。   别人都有极高天赋,随便学学就很厉害了。就我,只能靠勤奋弥补潜力的不足?   眼见着不少时间都用在卿卿我我上的范高谦,好像也要发现什么特殊才能了,王宇心态有些炸裂。   羡慕?有点。嫉妒,也有点。恨?倒不至于。   范高谦给同桌发了条短信,让曹毅有空了回拨给他。   半小时后,曹毅回电。   范高谦的问题让曹毅感到意外,这都好几个星期前的事了!   曹毅使劲回忆:“我记不太清了,大概意思是让我专注,追求内心的宁静什么的。哦对,他还说,不反对我打游戏,只是希望我在游戏的过程中多多思考。我想,又要思考,又要宁静,还可以继续打游戏,这不就是让我下棋嘛……”   范高谦一听,还是很茫然。老高对曹毅的提点还算明显,可对自己,为什么就是狗来狗去的暗示呢?   高松然和曹毅谈话时,是想让他学佛的这件事,大概就烂在高松然肚子里,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郑子叶说:“别纠结了,按照老高的提示,你去跟狗接触接触,也许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呢。”   范高谦犯难了:“可是我家没养狗啊。”   “问问班里哪个同学家里有不就行了?再不济,我爸跟搜救犬培训基地的同事还挺熟。下周末,我就说我同学想养狗,让他帮忙去消防队找一只当不上工作犬的狗子。到时候你假装看狗,跟我们去看看呗。”   惊喜来得太突然,范高谦一下被冲昏了头脑。   这是要,见家长的节奏?   一看范高谦的表情,郑子叶好像猜到他的想法,娇嗔道:“想什么呢?我只会跟我爸说,我们是同学!普通同学!”   直到天色擦黑,三人才回教室。高松然已经不见了踪影,郑子叶和范高谦双双松了口气。   王宇却有些失望。也许找老班单独聊聊天,还真能激发出他自己的某些潜能呢!   把东西放好,三人各自回了宿舍。   周一一大早,高松然又是第一个来到教室。   看见丁悦打造的特质躺椅,正折叠着斜靠在教室后方的墙上,高松然心想,既然朱家荣用不到这玩意了,一会儿早读时就带去办公室,免得占教室的地。   十分钟后,躺椅又找到了它的新主人。   小胖子李运鸿周末和几个朋友外出,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骨折了。   医生给出的建议也是静养,且尽可能抬高伤患处。   在朱家荣坐上之前,李运鸿就用自己的体重,对这张躺椅做了极限测试。此时当真要给他用,也不在话下。   朱家荣到班后,已经丝毫看不出他两星期前,还直接从楼梯摔下,痛得连走路都难。   现在的朱家荣,上下楼梯、长时间步行后,膝盖还是会有些不适,所以恢复训练暂时也别想了,但这样的恢复速度,已经很让人吃惊了。   自从受伤并拒绝了打封闭以来,朱家荣还没和沈教练联系过。不知怎么,他似乎对体育特长生这个身份不再那么感冒了,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新的兴趣——摸骨正脊。   刚刚过去的周末,朱家荣和梁医生又见了一面。梁医生在朱家荣腿部、腰部进行了针对性按摩、放松,朱家荣暗自将他的手法和力道记在心里。   诊疗完毕,朱家荣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下定决心,要抱住梁医生的大腿。   “老师,我想学你的本事,收下我做徒弟吧!”   听到这番中二气十足的言语,梁医生不以为意。在康复科呆了十年,为成百上千的患者解除病痛,想要学这手本事的患者不在少数。   梁医生也无心藏着本事,玩奇货可居那套,却也深知,想学这套手法,光靠刻苦可不够,悟性更重要。   更何况做什么事都三分钟热度的青少年呢。   对于求着自己传授技艺的患者,梁医生已经总结出了一套劝退方案。   “不是我不愿意教,实在是这套手法的难度很高。对于不同类型的患者,力道和用力的角度稍微偏差一点,恢复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对了,正好我现在没别的病人,你不信的话,我们做个实验。”   梁医生自己坐下,把一条腿搭在对面另一张椅子上,又对朱家荣说:“我站了大半天,小腿肌肉很紧张。之前我帮你放松了一下小腿肌肉,你可以用同样的手法试试。”   这话一出就能劝退一半人,嘴上说想学,实际上连尝试都不敢,就退缩了。   剩下一半,会在真正上手后沮丧地发现,他们完全找不到梁医生那样的发力点,要么摁得太轻,要么力道太大。   若还有极少数人没有被劝退,他们往往发现,尽管碰巧掌握了合适的力道,却连五分钟都坚持不下来——稍微按两下,手指就酸得要命。   朱家荣没有退缩。他回想着梁医生的手法。   小腿肚子内侧的按摩,梁医生用的是左手拇指的指关节,外侧则是指肚;一边用力,一边在被按摩的组织上绕圈圈,一分钟后交换……   感受到小腿内侧传来指关节坚硬的质感,外侧却还是相对柔软的指肚,梁医生心里一惊:这孩子观察力不错,居然记住了自己的特殊按摩手势。   紧接着,朱家荣有样学样,用指腹和指关节轮流在梁医生的小腿肌肉上绕圈圈,顺着肌肉纹理施加适当的压力,帮助肌肉舒展。   梁医生更加惊讶:这孩子,有备而来啊!尽管手法还有些生涩,但他对自己的模仿相当到位,发力角度和强度都大同小异。   指关节和指腹的运动持续了几个循环,朱家荣停下了动作。   梁医生想,手指没停过,他按摩这么久,大概也该累了。   这孩子还算有潜力,如果真愿意跟着自己学,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看这孩子的穿着打扮,不像很富裕的样子,不知道他付不付得起传授祖传技艺的学费……   一边闭眼想着,梁医生一边感受到朱家荣的动作变化。他改用手掌底部,从梁医生的脚踝处向上推拿,一路上手掌轻压,偶尔还拍打两下,好不舒适。   梁医生感到肌肉逐渐舒展,不光是被按摩的小腿,浑身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和轻松。   “呼……”他的呼吸变得均匀平稳,仿佛整个人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融化在了椅子上一样,进入了奇妙的半休眠状态。 第52章   再次“苏醒”过来,梁医生猛然心惊:在这个年轻人的按摩之下,自己竟然彻底放松,忘却了一切工作压力和劳累,整个人都沉浸在宁静的乐园里。   见梁医生的腿忽然抽动一下,朱家荣动作戛然而止。   “呃,医生,我记不得你之后的动作了,所以结合你给我按摩背部的手法,即兴按了按。对不起啊,是不是按疼了……”朱家荣小心翼翼地说。   梁医生把架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右腿放下。有了对比才发现,没有被按摩到的左腿有如灌了铅一样沉重。   “再帮我按摩一下左腿吧。”   梁医生没有对朱家荣的表现进行点评,但朱家荣清晰地看到了医生对自己的肯定。   这一次,朱家荣依然没有完全记起梁医生的手法,但却将自己的小腿按摩步骤加强了一番。先用指肚和指关节的循环,松开小腿两侧肌肉,再用手腕与手掌接触处的大鱼际,结合轻巧的拍打,将放松的愉悦从腿上传达至全身。   朱家荣再一次停下时,梁医生已然陶醉其中。若不是一会儿还有别的预约病人要来,梁医生恨不得再让朱家荣帮自己揉揉肩颈、背部……   望着朱家荣殷切的眼神,梁医生不吝夸奖:“同学,说实话,你即兴创造的按摩手法,连我都自愧不如!力道恰到好处,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有天赋的按摩师了!”   朱家荣受宠若惊。在沈教练手下练长跑的日子,他受到的从来都是打压式教育。   快点、再快点、还是不够快!   你个废物点心,跑那么慢还想进省队?想屁吃呢?   ……   文化课成绩也不太行,老师就更不给他好脸色了。鼓励者有,但哪个老师要说朱家荣“有天赋”,无异于睁眼说瞎话。   “梁,梁老师?”他试探道。   梁医生哈哈大笑:“你这孩子,真不错!不过,学习按摩、正骨的技艺,光有天赋不行。”   说着,梁医生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本落了灰的大部头。   “这本书叫《经络与肌肉骨骼系统》,结合了传统医学的经络理论,和现代医学中肌肉与骨骼的解剖结构。”   朱家荣随手翻开,就发现梁医生在书里做了细致的笔记。   “哈哈,没想到吧,想跟我学按摩,我却先给了你这么厚一本书!”梁医生欣慰地看着朱家荣,说道,“孩子,任何一门学科都需要理论基础。现在的你,或许知道该怎么按摩特定身体部位,但并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按、该按多久。没有理论知识,你只能做一个按摩技工,无法诊断,更无法针对患者的症状对症下药,只能按照医生的指示干活。”   朱家荣心里想着:能当一个按摩师也够了,哪怕不能在医院康复科工作,找一家养生馆做推拿,不也比老爹在工地扛沙包轻松?   梁医生又说:“但是,光学按摩,不懂理论还有很大的风险。靠一把傻力气瞎按,有什么地方不该按都不知道。按摩还好,以后学到正脊,万一给病人捏出毛病、甚至整瘫痪了,他们首先找的不是开出诊断的医生,而是亲手闯祸的你!”   朱家荣一个激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以为找到一条终南捷径,却还是有许多“文化课”要学,心下有些郁闷。   梁医生又拍了拍那本大部头:“我先把这本书借给你,你回去看一看。下次我们见面时,可以给我讲讲你的心得。若是有诚心好好学,我就答应收你为徒。我在林河省中医药大学也有特招名额,表现好的,高考大幅降分录取!”   又跟朱家荣讲了些降分录取的细节,梁医生的下一个病人到了。   送走朱家荣,梁医生感叹:刚才那一阵推拿,实在是太舒服了,绷紧的腿部肌肉一下就放松了许多。   下次见到他,一定要以教学为名头,再让他给自己按一圈!   可惜下一次这孩子约诊是两周后,梁医生已经迫不及待了。   朱家荣捧着厚厚一本书回家,便进入了悬梁刺股状态,直比学围棋的曹毅还要刻苦。   他家很小,自己的卧室只放得下一张床,用帘子和客厅隔开。平时看书写作业,都在餐桌上进行。   朱妈妈在雇主家做保姆回来,见平日里看到书本就头疼的儿子,今天居然转了性,开心不已。   凑近一瞧,那本厚厚的书上,画满了各种人体结构、血管神经。   两口子都只有初中文化,朱妈妈字认的不多,只当儿子在复习生物呢。   “家荣,在学生物吗?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当个医生呢!”欣慰的笑容,从这位朴实的中年妇女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   朱家荣抬头,想和刚到家的妈妈打招呼,就见妈妈仰着头,右手在肩颈处按压,笑容刚刚收敛,瞬间扭曲了。   “妈,怎么了?”朱家荣紧张起来。   朱妈妈摆摆手:“今天去雇主家,可能是抱孩子时间久了点,累着肩膀了。没事,妈这是老毛病了,躺下缓缓就好了。家荣,不用担心啊。”   嘴上这么说着,脸上的痛苦却没消散半分,手继续在疼痛处徒劳地按压。   朱家荣站了起来,就立即被妈妈阻止。   “家荣,你腿刚好没多久,别站这么快。”   妈妈正忍受着身体的疼痛,却还是更关注自己的伤病,朱家荣心里更难受了。   “妈,你坐下,我帮你按摩按摩。今天在医院,医生还教了我几招呢,正好在你身上试试。”   朱家荣没告诉妈妈的是,他刚才在书里看完的那一章,就是讲肩颈部经络分布的。   儿子关心自己,妈妈不好再推辞。不过,她只当给儿子一个孝顺母亲的机会,对按摩本身有多大效果,并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怀疑地坐在破旧却柔软的老式沙发上,朱妈妈身体僵硬,眉头紧皱。   肩膀处有力的按压,与长期伤病的痛楚交织在一起,朱妈妈心头却是一暖:儿子长大了,手劲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懂得关心长辈了……   两小时后。   朱妈妈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七点半!   不好了,今天还要送另一个雇主的孩子去日托班呢!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迟到要扣钱的!   昨天的确累了一天,可自己居然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孩子去上学的时候,居然也没叫自己一声?真不懂事!   朱妈妈急匆匆地从沙发上起身,忽然觉得身体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但都快迟到了,形势紧急,她顾不得细想,下意识去找自己当保姆的随身包裹。   一转头,发现朱家荣戴着一副耳机,还坐在餐桌上,津津有味地看书呢。   要命了,自己上班都要迟到了,孩子怎么还没去学校呢?   为了防止误伤,她还再次确认了时间:七点半。而且挂钟在走,没有停。   “朱家荣!”朱妈妈生气了,“怎么还不去上学!好啊你,长本事了,会逃学了?”   透过廉价耳机里传来的音乐,朱家荣只隐约听见妈妈喊了自己名字。刚摘掉耳机,就被骂得一头雾水,他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朱妈妈一阵眩晕。   今天是怎么了?自己上班要迟到,儿子却逃学在家,连这会儿该赶去工地的老公,都还不紧不慢地在家洗澡?   她气恼:“朱家荣,我管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拎起工作时用的随身包裹,便要出门。   朱家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叫住:“妈,你去哪儿啊?”   “我去哪儿?去上班啊!都七点半了,你们一个要上学,一个要上班,都迟到了,心里没数的吗?”   朱家荣这才反应过来,笑了,连忙站起来,又从妈妈手里抢过包裹。   “妈,你睡糊涂了吧,现在是星期天晚上七点半!你回来之后,说肩膀疼,我就给你做了个按摩。结果,没按一会儿,你就睡着了。”   朱爸爸热水澡洗得浑身发红,裹着一条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也笑了:“是啊,我到家的时候,家荣还在尽心尽力地给你按摩呢。要不是我提醒,他还没发现你都睡着了!”   抬眼才发现窗外漆黑的天,朱妈妈脸红了,窘迫地说:“哎呀,我糊涂了。只睡了两个小时,还以为我在沙发上睡了一整晚呢!”   她放下包裹,扭了扭脖子。然后,好像发现了一片新大陆一样,扭一圈,再扭一圈。   她惊喜地看向朱家荣:“我脖子不疼了呢!家荣,是你按摩的结果吗?”   没等朱家荣发话,她迫不及待地喊道:“志钢,你也趴这儿,让家荣给你按一按!你前两天不是说,扛了几天沙包腰酸么?”   朱家荣才不计较老妈没经过自己同意,就擅自给自己招揽“客户”的行为。   只不过,书里讲腰部的内容还在靠后几章,他还没看过呢。   谨记梁医生的教诲,给爸爸按摩时,朱家荣害怕触碰到哪根不该碰的神经,便按得很保守,不敢太用力。   饶是这样,按了十几分钟后,朱爸爸也趴在沙发上,惬意地打起了呼噜。   多年的沉疴痼疾,不可能靠几次按摩就彻底治愈。但这一天晚上的经历,更激发了朱家荣的学习动力。   所以,当他看到同班同学李运鸿摔伤后,第一反应不是同情,而是:又有一个练手的机会了! 第53章   高松然一见到朱家荣,随口问他周末看医生的情况,顺便打听了他到底摆脱了什么样的迷惘。   李运鸿受伤,朱家荣跃跃欲试:“让我给李运鸿查看一下伤势吧,再按摩按摩,说不定还能加快恢复!”   高松然也很兴奋,但还是制止了他。   毕竟,目前朱家荣只展现了一点天赋,连人体解剖结构都还没学会呢,顶多只能算个入门学徒。   帮腰酸背痛腿抽筋的亲友放松肌肉可以,但李运鸿骨折了,乱按摩,万一把神经按进碎骨头里就糟了。站在为李运鸿负责的角度,朱家荣还欠着火候。   段考改卷工作持续进行中。   英语是这次段考改卷最快的一门课了:除了一篇作文,只有二十几道答案唯一的填空题、十道造句需要老师批改,剩下的填空题,都交给机器读卡。   到了周中,英语试卷已经改完。按照三中惯例,每次段考后,改卷老师们会评选出年级最优秀的20篇英语作文,放在校园英语角的大屏幕上展示。   高二高三的学生都知道,英语角大屏幕的优秀作文,基本是实验班同学自嗨的舞台。毕竟人家学习好,带班老师也都是一等一的优秀教师,在年级里有话语权,能让自己学生的范文上墙。   高二(1)班有个叫谢麟婉的女生,父母都是外国文学教授,从小接受双语教育,从小学开始,每年在省级市级各种英语水平竞赛中获奖。   她是三中老师们眼里的希望之星,未来可是要去外交部的。   三中英语角的布置、课外活动安排,也由谢麟婉为首的几个同学志愿承担。   高一第一次段考的20篇范文,也是她第一个看到。   范文按照班级顺序排列。她扫了一眼前排的十篇,有些失望:这届学弟学妹们,语言运用很不错,内容却毫无创意。   题目要求写过去的暑假,十篇有七篇都在写他们去了哪里旅游,看了什么样美丽的风景;剩下三篇,也都在写家人对自己如何辛勤付出,事例一看就假得很。   分明都是模板套路,文章最后还硬要升华一下主题,十分别扭。   换个地名人名,再改两个句子,就变成另一篇范文了。第15篇,来自高一(4)班的徐通同学。   这篇还挺有意思,说自己在小区里捡了两只小狗,带回家养。文章详细描写了徐同学学习喂养知识、与小狗互动的细节,让自家也养了小动物的谢麟婉感到了一丝难得的真实。   可惜好景不长,从第16篇开始,又回到了老生常谈的“妈妈为我煲碗汤,我道妈妈真辛苦”的苦情剧套路。   而且,最后五篇都是普通班学生作品,无论词汇量还是句式运用,都比前面实验班的差上一截。   就在谢麟婉兴味阑珊地扫过最后两篇时,她的眼睛突然亮了。第19篇,作者来自10班,姓名卢浩,一旁配的头像有点凶。   开篇第一句:“刚刚过去的夏天,我和人打了一架。”   哟呵!有创意啊!谢麟婉来了劲。   读完整篇文章,她惊喜不已:短短一篇文章,这位叫卢浩的同学,把自己的童年阴影、和谐的邻里关系、打架的前因后果写得明明白白。   写到两个小流氓跟踪小学女生时,谢麟婉甚至还读出了几分悬疑感。   美中不足的是,这篇作文出现了少量拼写、语法错误,字数也超了些。120词左右,写到170词,放在正规考试中是要扣分的。   感叹瑕不掩瑜的同时,谢麟婉也在心底暗自为这位卢浩同学感到忧心。   尽管三中高举“素质教育、全面发展”的大旗,但落实到教学过程中,应试还是最重要的一环。   为了保证尽量拿分,老师们只能打压学生的创造力,鼓励他们使用更为保守的公式化模板写作文。   高一的学弟学妹刚进校不久,也多在初中时就把套路运用得炉火纯青。也就偶尔有几个不拘一格的,比如这个卢浩,还能展现一点个性。   唉,不知道高一(10)班英语老师是谁,只希望卢浩同学的个性不要太快被磨平吧!   意犹未尽,谢麟婉又品了一遍卢浩的文章,这才移开目光,看向最后一篇。   高一(10)班,秦添,头像是那种扔在高中生堆里就找不出的普通女生。   咦,又是10班?高一年级前四个班是实验班,10班是什么,英语特长班?   “过去的夏天,我变成了女鬼。”   这开头,比前面那个卢浩的更新奇!谢麟婉不禁拍掌叫绝。   原来,这个名叫秦添的学妹,居然利用暑假去游乐园兼//职。她在鬼屋里戴着假发披着白窗帘扮演女鬼,也在甜品店做过奶茶,还在中心商场扮演了好多天的玩偶。   哦?谢麟婉想起,自己在暑假也和朋友去中心商场逛了好几次,也许合影的某个玩偶,就是这个叫秦添的同学扮演的呢!   转念一想,她忽然觉得有些违和。自己还没到17岁,按理说,秦添比自己还低一届,怎么就外出打工了?   使用不满16岁的童工违法。中心商场这么正规的机构,不至于这都不知道吧?   三中有贫困生奖学金,能考上三中的学妹,总不至于还得冒用他人证件挣学费吧?   要么是编的,要么中心商场知法犯法。   可是,文章细节清晰,把炎夏扮演玩偶的闷热感写得格外真切,也不像编的呀。   她皱眉,继续往下读。   最后一段是这么写的:“刚满16岁的我每天打工十个小时补贴家用,上初中的妹妹包揽了大半家务,10岁的弟弟要上高尔夫、马术、吉他兴趣班:我们都有充实的暑假。”   吉他先不说,高尔夫和马术都是有名的贵族运动,一个三四年级的小孩能同时上这两门兴趣班,想必家境不会差。   可是,这样的家庭还需要16岁的秦添补贴家用?满16岁了,出去打工体验生活可以理解,可每天十个小时,多个岗位连轴转,这明显不是闹着玩的。   谢麟婉把这一段反复放在嘴里咂摸。   越咂摸越不对劲。一个还在上学的大姐,刚到合法工作年龄就打工;一个上初中的二姐,在家包揽家务;还有个最小的弟弟,却能上贵族兴趣班?   这样的家庭结构,挨个说成重男轻女肯定有误伤,但秦添家这个情况,肯定不是冤枉的!   读懂了秦添的言外之意,最后一句“我们都有充实的暑假”,就变成了纯粹的阴阳怪气。   谢麟婉忽然很心疼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学妹。自己从小享受父母百分百的爱,身边的朋友也多是独生子女,平时根本没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概念。   而秦添,父母别说端水了,恨不得两个姐姐碗里一滴不剩,还要冒雨去外头接水给弟弟喝。   她想认识这个学妹,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来到高一(10)班教室外的走廊,看见班里的情形,不得不说,谢麟婉是有些失望的。   看了两篇范文,她还以为10班会是个文气、内秀的班。   ……草率了!   管中窥豹,结果豹子没见着,管子另一头是条豹斑蛇。   课间,坐窗口的薛恒正低头看一条游戏攻略,就听有人敲窗,一个女生要找秦添。   “秦添,有人找!”也没看秦添到底在不在教室,薛恒冲教室里喊,眼睛没离开屏幕一秒。   几秒钟后,薛恒回过神来:喊秦添的女声,好像还挺好听。   转头一看,是个白净高挑又清秀的女生,穿着高二校服。   真养眼啊!薛恒又喊:“是个高二的姐姐!”   秦添闻言十分诧异。自己在高二没有认识的人呀?难道前些日子向老班告发欺负何珊燕的那群人,被人记了仇?   看到要找的人一脸警惕地朝自己靠近,谢麟婉还以为秦添是因为在家里不被爱,所以对所有人都充满了防备心理。   瞬间,更心疼了。   “学妹你好,我是高二(1)班的谢麟婉。或许有些冒昧,我看了你的段考例文……”   不愧是教师家庭的孩子,谢麟婉彬彬有礼,这才让秦添眼里的戒备渐渐消泯。   “……我妈妈以前在首都市教书,如果你想逃到外地的话,我也许可以帮上忙。”   逃?到外地?秦添有些意外。   谢麟婉说得隐晦,秦添转了好几个弯,才意识到,这个不认识的学姐害怕自己受家里人的气,想帮自己呢。   只是,虽然秦添也想早日摆脱家庭的桎梏,但如今才上高中的她,根本没有独立生活的条件。   就算能顺利转去首都上学,首都的高消费也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谢麟婉是温室里的花朵,对生活成本没有概念。但秦添不一样,从上初中开始,就一直被灌输父母挣钱不易的思想,上了高中,父母连生活费都不愿意出了。   感念学姐的好意,秦添又想起了高松然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谢谢学姐。不过,相信我吧,他们对我的薄情寡义,不会伤到我分毫,只会让我更加强大。”   预备铃声响。准备回班的谢麟婉,和正要进入教室的年轻教师,在拐角处撞了个满怀。 第54章   老师手里的纸掉了些在地上,谢麟婉连连抱歉,帮老师捡起来,也窥见纸上是一排排英语单词。   “这就是10班的英语老师啊。”看着这个不比自己大几岁,却充满自信的背影,不知怎么,谢麟婉莫名充满了信心,觉得下一次段考,也许还能看到来自10班同学的新奇范文。   今天周三,按理说是高松然给同学们放《骑趣保险》的日子。   不过,前段时间考前答疑、改卷子太忙了,虽然字幕早已制作完毕,高松然却还没来得及审核一遍。   吸引同学们学英语的利器,高松然不想让它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出现瑕疵。   “同学们,新一集《骑趣保险》的字幕我还没完全弄完。”   说完这句话,瞎眼可见,班上好些个兴奋的脑袋垂了下去。   “今天我们先讲段考卷子,明天看剧!”   那些垂下的脑袋这才稍稍扬起一些。   “我们班秦添和卢浩两位同学的作文,已经作为范文展示在了英语角。这两篇作文叙事有条理,语言运用瑕不掩瑜。更重要的是,这两篇作文题材新颖,情感真挚……”   发现同学们因为没有剧看,都稍稍有些失望,高松然心生一计。   “好了,别的优点我也不说了,就提一点:在实验班作文占据四分之三壁江山的天下,这两位同学成功为我们10班挤出了两个展示位!谁见了不说一句——”   赵华枫不假思索:“牛叉!”   顾凯兴闻言,内心腹诽:班长抢我台词!但他反应很快,接茬:“——哄哄!”   陈默:“举世无双!”   随即全班开始鼓掌叫好。尤其是丁悦,在实验班同学面前亲历了从被藐视到被崇拜,此刻手都要拍红了。   这课堂气氛,可不就回来了?   “当然,作文写得好的也不止这两位同学。杨陶璐和王宇同学的作文,虽然不像前面两位同学的作文那样充满新意,却也是中规中矩的优秀作品。”   王宇的文章比较讨巧,回顾了暑假时读过的一本书,全篇几乎都在介绍这本书的剧情;杨陶璐则写了一件很可能是编的小事——乐于助人,帮突发急病的邻居奶奶叫救护车。   “杨陶璐同学卷面就很漂亮,用词也相当准确,”将两位同学的范文打在课件里,高松然开始了讲解,“唯一值得商榷的地方,是‘药店’这个词。你写成Medicine shop,随便一个英语母语者都看得懂,不过,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却会用另一个词。有同学知道吗?”   台下一片沉默。   高松然在黑板上写下“pharmacy”一词,带着同学们读了几遍,又一口气写下好几个词。   “第二个词,pharmacist,是在药店里工作的人。谁呀?药剂师!第三个词,pharmacology看起来很长,不过我们看到-ology这个后缀,能想到什么呢?Biology,生物学,geology,地质学,这都是课本里学过的词。没错,-ology这个词缀,是某某学科分支的意思。现在,大家来猜猜,pharmacology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虽然被当众指出了文章中的瑕疵,杨陶璐还是很高兴。听高老师上课,每节课都能学到一些课纲外的有用词汇,简直一本满足!   杨陶璐举手回答:“药学?”   高松然脸上堆满笑容,特地走下讲台,和她一击掌。   “好的,现在请第二组同学依次把我写在黑板上的词句领读两遍。”   胡小舞和黄莹莹,分别领读了pharmacy和pharmacist两个词。但第三排的舒惠静,刚才好像走神了,盯着黑板上长长的“pharmacology”不知所措。   为啥前两个同学念的单词那么短,轮到自己,就加长了好多?   秦添见他尴尬,隔着中间的何珊燕,小声提醒这词应该怎么读。   “发,发麻,砝码扣老鸡……”舒惠静读得磕磕巴巴,一些同学开始窃笑。   高松然听舒惠静读这个单词,忽然心中一凛。   Pharma,pharma……   砝码?!   高松然看向秦添。她对此一无所知,还刻苦地在笔记本上抄录几个生词。   强行压下激动的心情,高松然讲完了段考试卷。下课后,他把秦添叫到走廊上。   “记得前段时间你心情不太好。最近怎么样,家里人还在给你压力吗?”   秦添没多想。毕竟,当着班主任面流过眼泪,班主任关心一下自己的心理状态,再正常不过了。   “没事,说来说去,他们就是那么几句。我嘴上答应着,又不会真傻到浪费时间给初中生讲题。他们还指望我拿个大学文凭,傍个给得起高额彩礼的男人呢。想让我考大学,还真会因为我没时间打工挣钱,就让我高中退学?”   秦添这么说,高松然就放心了。父母不把她当回事,她也不再把他们的要求当回事。   钱,拿着;话,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了嘛。   高松然笑了,又问道:“对了,上了第一节生物竞赛课,感觉怎么样?”   说起生物竞赛,秦添来了劲,双眼炯炯有神。   “生物竞赛班的傅文熙老师可有意思了!有个同学带了零食去生物竞赛教室,上课吃东西,被傅老师逮个正着!我们都以为,她要收走那个同学的零食了。不过,你猜她说了什么?”   高松然好奇:“什么?”   “他说,作为一个生物老师,最不能忍的,就是有生物在他课上饿死。所以,这一次就放过那同学了。哈哈哈,药不能停!”   说着,秦添笑得乐不可支。   高中的孩子都希望别人把自己当大人,但内心还是单纯的孩子,一个简单的梗,都能让他们笑上好几天。   高松然笑道:“傅老师的确很有意思,我的愿望也是成为她这样有趣的灵魂。对了,你刚刚说‘药不能停’,那么问题来了……”   秦添不明所以。   “你还记得我刚讲过的几个和药有关的词汇吗?”   她把那几个pharma开头的词语,一字不差背了出来。   秦添得意。哼,高老道,想考我个措手不及?没门!   她只当老班还在担心自己,这才用一种有些拙劣的方式逗自己开心。秦添忙说:“高老师,我确实写了那篇作文,也只是为了发泄一下才阴阳怪气的。我心里已经过了那道坎了……”   秦添过了那道坎?这可不行,还没把她往药学上带呢。   高松然欣慰点头:“不错不错,把生物学好了,再学点药理学,你知道下一步就可以做什么?”   秦添:?   “跟我去炼丹吧!咱老祖宗传下来的本事,结合现代医学的药理,哪个神仙吃了不说好?”   好你个高老道,还玩真的!说这么多,就为了玩个梗?   下一节课正好是生物,高松然隐晦地点拨了秦添一下,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   不明白也不要紧,三中会组织好几次社会实践,到时候带着孩子们去制药厂参观一下,也许就能把秦添的兴趣和潜能激发出来了呢。   高一年级生物组人手有限,卷子没改完,余老师只能先讲新课。   “我们经常听到的DNA、RNA这些名词,本质上都是核酸。而DNA当中能发挥遗传效应的片段,我们管它叫基因……”   老太太一开口,田潼曦就犯困。   赵华枫象征性地揪了几下她的耳朵,还是随她去了。   总不能当真掀天灵盖吧?   从农科院退休之前,余老师在植物育种方向深耕三十多年,是这方面的专家。说到她擅长的领域,余老师就开始发散了。   “我们当年可没有基因测序技术,只能靠反复实验、观察来研究,并推断遗传性状规律……”   举了好几个DNA技术在农业育种方面的运用实例,余老师失望地发现,就连班里唯一上竞赛班的秦添,都听得有些乏味了。   她轻叹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是自己年纪大了,和孩子们有代沟了,还是自己说的内容真的无法勾起他们的一丝兴趣呢?   “好了,我又讲植物育种了。大家可能觉得,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但DNA技术可以运用的范畴还很广,比如尖端医药行业。这可是造福全人类的大好事啊!前几年,我们农科院有个研究员患了癌症。才37岁的小伙子,每天骑车上下班,不抽烟不喝酒,生活很健康吧?结果,查出来就是三期,都开始淋巴转移了。”   十几岁的孩子,多数尚未体味过与至亲之人永别的悲痛,却对生死的话题有着异乎寻常的好奇心。   不少听植物育种快睡着的同学,此时反而抬起头来看着余老师。   “正值壮年,上有老下有小,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几轮放疗又是几轮化疗,人受了不少罪,却只能勉强维持现状,但怎么都无法消除癌细胞。前年,一家国际知名药厂招募一期试药志愿者,他给选进去了,试用了一种靶向药。这个词同学们或许听过吧?靶向药的作用原理,也和我们今天课上说的DNA有关。有同学知道吗?”   之前抬头听故事的同学,见老师提问,又纷纷把头埋起来,假装神游。   余老师也不生气,继续说:“他服用的靶向药,瞄准的就是癌细胞里基因突变的片段,干扰癌细胞DNA的复制和繁殖,就像高精度导弹一样……总之,一年不到,这个研究员体内癌细胞全部死亡,他又恢复了健康!”   故事说到这儿,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好歹拽回来几个听课的,余老师对自己讲的故事感到满意。   转眼,却见第二排有个女生眼睛一红,扑簌簌落下泪来。 第55章   余老师看向这个女生。有些疑惑,也有些尴尬。   疑惑,是因为不知她怎么在课上哭了;   尴尬,是因为余老师不记得她的名字。   “怎么了?”余老师凑到女生耳边,小声问,“你肚子不舒服吗?”   不问还好,一问,女生的眼泪又像泄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嘴唇发抖,努力不哭出声。   余老师转向她的同桌。好在余老师记得她同桌的名字:华薇,10班的团支书。   “华薇同学,你带她去趟洗手间吧?”余老师依然放低声音,对华薇道。   华薇却摇摇头,抿了抿嘴,这才犹豫开口:“老师,她不是身体不舒服……”   看出华薇是知情人,但不想将事因公之于众。余老师没逼她,只用下巴指了指教室前方盥洗室的方向。   华薇意会,将同桌搀起来,一起走进盥洗室,轻轻掩上了门。   很快,里面传来女生抽泣的声音,夹杂着华薇的只言片语,却没人听得见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心知那女生有心事,余老师不想让全班都关注她,便继续讲起课来。   “核酸的基本结构单位是核苷酸。来,靳文蕾同学,你帮我在书里找找,核苷酸由哪五种化学元素组成?”   靳文蕾利落地捧着书站起来,却不知道该在书本哪个角落找答案。   后排的化学课代表刘二明迫不及待。靳文蕾还在一目十行呢,他就大声插嘴:“碳氢氧氮磷!”   “刘二明,给你能的,给我上黑板来。生物细胞里总共有20种氨基酸,你能写出几种的化学式啊?”   余老师佯怒,敲了敲靳文蕾的桌子,示意她坐下。   但余老师心里却挺高兴。唉,要是所有学生都像刘二明这么积极就好了!   “生物细胞里的四种有机大分子我们都讲过了。刘二明同学在台上写化学式,大家也别闲着,把第22页的习题做一做,一会儿我来讲!”   华薇和同桌依然在盥洗室里。   同桌哭得有些岔气,身体一抽一抽的。   华薇轻抚她后背,给她递过纸巾。她知道同桌为什么突然流泪,却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哭泣的女生名叫吕鸥冉。   原本,她和班里大部分同学一样,生于一个小康家庭,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   从小衣食无忧,受尽宠爱,甚至养成了些许刁蛮的性子。   九岁生日那天,父母以临时加班为名,推掉了许诺她的生日大餐,惹得她很不高兴。   父母在桌上留了饭和字条,放微波炉里叮一下就行。但吕鸥冉生气了,没有吃饭,赌气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晚上十点多,父母才匆匆到家。又累又饿的吕鸥冉,在半梦半醒间被妈妈抱上了床。   陷入梦乡的前一秒,她隐约听见妈妈低语,“宝贝,对不起,生日快乐”。   困到眼睛都睁不开,吕鸥冉当然看不见爸爸阴郁的脸色,和妈妈脸上的尚未擦干的泪痕,也听不见妈妈祝她生日快乐时,声音里止不住的颤抖。   第二天,父母买来生日蛋糕,好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为她补过九岁生日。   那天晚上,吕鸥冉依然没有消气,对着父母大爆发:“连我期待了这么久的生日都能忘掉,你们根本不爱我吧!连我在学校最讨厌的死对头杨菲都记得我生日!以后的生日,再也不跟你们一起过了!”   “宝贝,对不起。明年一定给你过一个最难忘的生日。”   说完,吕鸥冉爸爸看向远方,眼神迷离。   吕鸥冉妈妈嘴唇颤动一下,欲言又止。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吕鸥冉想,她一定要收回这一席话。   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口。   想都不要想。   确诊时已是晚期,病程进展又很快。半年前还在单位运动会生龙活虎、为了赶截止日殚精竭虑;半年后,一头黑发荡然无存,人也被折磨得形销骨立。   一米八的大汉,到了最后,体重不足八十斤。又过了几天,变成几斤重的盒子。   去年爸爸许下的诺言,从某种意义上实现了。   吕鸥冉的十岁生日,的确刻骨铭心,最为难忘。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没有爸爸的生日。   “老师说的那个人,也是37岁查出来的病……”   “要是科技可以快点发展,那种药是不是就能早几年出来了……”   “我好想他。”   吕鸥冉蹲在墙边悲咽,每个字都从颤抖不已的唇间落下,像滴在地上的泪水,碎成一片又一片。   下课铃响。吕鸥冉一慌,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早已麻木,不听使唤。   一旁的华薇连忙扶住她,柔声低语:“想哭就哭,我陪着你。”   发现华薇的眼圈也红红的,吕鸥冉一怔,小声道:“谢谢你。”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吕鸥冉想问是谁,却发现嗓子被堵得发不出声。   “是我。你们还好吗?”门外传来余老师关切的声音。   想了想,华薇还是过去给余老师开了门。   吕鸥冉从悲伤中稍稍恢复,用气声向余老师解释:“老师,对不起,你上课说的那个人,让我想到我爸爸了。他查出癌症时,也只有37岁……”   吕鸥冉没说多少,但余老师已经猜到了剧情。她向前一小步,胳膊环住了吕鸥冉的肩膀。   华薇缄默着站在一边。   余老师平时对同学颇为严格,没想到,在吕鸥冉需要帮助的时候,小老太太也是如此温柔的一个人呢。   “这节是大课间。”余老师提醒。   华薇下意识朝盥洗室外一看,教室里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   “我,我可以去做操的。”想到无故缺席课间操要给班级扣分,华薇连忙道。   看到双眼通红的吕鸥冉,华薇的眼睛在余老师和吕鸥冉之间逡巡:“她……老师……”   余老师轻柔地拍了拍吕鸥冉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我马上要去外校评课,没法陪着你了。这样,我带她去办公室吧。华薇,我的手机留办公室了,你看到你们小高老师,跟他说一声。”   华薇应允,气喘吁吁地跑到10班做操的区域。   还好,虽然同学都排队站定,但课间操还没开始,这会儿迟到,不会给班级扣分。   高松然也早就站到队列末尾监督同学做操。   不顾几个同学好奇的目光,华薇跑到高松然身边,三言两语,把生物课上发生的事情说了。   高松然微微点头,示意华薇归队。然后,高松然来到队末的卢浩身边,小声交代了几句,往10班教室走去。   除了找赵华枫,高松然有事更愿意找卢浩帮忙,而不是名义上的男班长王宇。   吕鸥冉的情况,高松然略知一二。   曾经的小康家庭因病返贫,夫妻俩奋斗十多年的积蓄,求医问药一年不到就花掉大半。   更惨的是,钱花了,人没救回来。   吕鸥冉妈妈收入本就不高,房子还在还贷,她得同时干两份工作,银行才不会收房。   幸运的是,吕妈妈娘家亲人都在本地,也挺靠谱。小妹遭受重大打击,太可怜了,他们愿意帮衬。   于是,许多个放学后的傍晚,吕鸥冉都是在舅舅、大姨家里度过的,晚上再由下班的妈妈骑车带回家睡觉。   失去父亲的吕鸥冉,一夜之间就变了样,不再刁蛮任性。   却也变得孤僻木讷、郁郁寡欢,看谁的眼神都是那副阴恻恻的样子。   若非华薇心地善良,值得交心,吕鸥冉从小到大那么多同学,不会有一个知道她的故事。   短时间第三次回想伤心往事,坐在教师办公室里的吕鸥冉,看起来已经平静了许多。   在高松然的办公桌边,吕鸥冉多年来第一次和人完整讲述她的心路历程。   对华薇,她只说了父亲病逝的事。在生物课上大哭,华薇也只当余老师的言语无意间戳到了她的伤心处。   只有吕鸥冉自己知道,她的眼泪,除了对于父亲的怀念,也是在为曾经的不懂事而后悔。   爸爸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却刁蛮地说,以后再也不要他陪了。   拿到医院报告,他本来就那么绝望了。给自己补过生日,还被自己一顿冲。   他该有多难过呀!   就算那会儿还不懂事,每每想起生日的事情都后悔,吕鸥冉无法原谅自己。   这些天相处下来,高松然给她一种很有亲和力的印象。吕鸥冉不光讲了小时候的往事,还将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向高松然一一透底。   就连每天晚上回家,都要在父亲遗像面前静坐半小时,都茶壶煮饺子般一一道来。   说完,她坐等高松然说些场面话安慰自己。   从“好好活着就是对父亲最好的告慰”,到激将式的“你总是伤心也没用”,她心里知道,说出这些话的姨妈、舅舅其实对她很好,但她怎么都无法走出无尽的悔恨。   悔恨已成心魔,把一颗小小的心覆盖得密不透风。   高松然抿了一口茶,似乎要开口了。吕鸥冉紧张地盯着他,好像想从他的嘴里提前抠出他要说的话。   “你妈妈打两份工,很辛苦啊。她在不上班的时候最喜欢做什么?”   吕鸥冉一怔。   原以为高老师会针对父亲这件事,给自己来段长篇累牍的劝慰,没想到,他却问起了妈妈的情况?   妈妈这些年操劳过度,才四十出头,两鬓已经生出华发。   她忽然意识到,妈妈当年也是自己那番不懂事言论的受害者。   但自己的所谓悔恨,似乎只留给了去世的爸爸,却没分给还活着的、更辛苦的妈妈丝毫。   她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有些低落,说:“爸爸生前总和她说,等我长大了,就带她一起去国外也玩一趟,因为妈妈很喜欢外出旅游。可惜,我小的时候,他们没有时间。现在,妈妈更没有时间旅游了……”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初中时学过的一篇古诗,即使情境并不完全符合。   “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 第56章   高松然倒没想什么大道理,向吕鸥冉提及了母亲,单纯是因为她在说起父亲时太过伤心,高松然不想再刺激她,存的是转移话题的心思。   高松然没见过吕鸥冉的妈妈,只知道她在运夏市机场上班。白天在餐厅当服务员,丈夫去世后,又加了一份工作,晚上打扫候机区和关了门的商场。   但他猜到,这是个默默忍受生活之苦、木讷寡言的中年妇女,即使身心俱疲,也不想把这份疲累再传递到伤心的女儿身上,更不愿麻烦本就帮了自己大忙的兄弟姐妹。   事实也是如此。女儿心思本就敏感,钻进了自责的圈子里出不来。吕鸥冉妈妈生怕自己说错话,惹得女儿情绪不对劲,干脆少说。   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母女俩,平时就像合租室友一样,出门了互相打个招呼,缺少深度沟通。   坐在办公室里,吕鸥冉讷讷不言,脸上有些愧疚。   舅舅总跟她说,别再沉溺在悲伤的情绪里了,因为爸爸在天上也不想成天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   姨妈也说,好好学习,让天上的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和她说,别再难过了,因为操劳了一天的妈妈,也不想成天看到她这个样子呢?   从来没有得到合适的劝导,悔恨已经成了她的思维习惯。   父亲去世了,她在自责;如今又突然意识到她很少关心母亲,又内疚了一阵。   高松然看出她面有愧色,也不急着说教,继续问道:“说说你妈妈吧。你说她喜欢外出旅游,她去过哪里?最想去的旅游景点是哪儿?”   “她和爸爸结婚前,在机场西餐厅里当服务员,总听见旅客们谈论全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她向往得不得了。结婚之前,每个月发了工资,她都要飞去一个新的城市,在那里呆上整个休息日。”   “她最喜欢什么景点?好像没听她说过……哦对了,我记得爸爸说过,等我上大学了,要带她去板鸭国,吃有名的海鲜饭!她好像的确很喜欢吃鱼虾,所以,她最喜欢的目的地……应该也是海边吧?”   吕鸥冉回忆着与妈妈相处时的片段,有些拘谨。   好像在图书馆里触碰一本孤本古籍,看一看,停一停。从拓印本上了然于胸的词句,也都要靠猜,才能分辨一两句。   “新鲜的鱼虾,我也爱吃。”高松然只说了这么一句。   闻言,吕鸥冉却低着头,沉思良久。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眼里似乎变得清明了些。   “高,高老师?”见高松然依然不语,吕鸥冉试探道。   “你说,我在听呢。”   “你说,我听到和爸爸有关的事情就伤心,就哭,是不是在自我感动呢?爸爸不会希望我总这样的,可他在天上,没法和我说这些;妈妈也不会希望我总这样,可她害怕我精神不稳定,也不敢说。到头来,别人都说我孝顺,一直忘不掉爸爸。其实呢,我和九岁那会儿一点都没变,只是个自私小鬼而已。妈妈那么辛苦,维持我的生活条件,我却以想念父亲为借口麻痹自己,不认真学习,白白浪费妈妈的努力。”   关于自我感动那段,高松然并非无法苟同。   但见吕鸥冉又习惯性自责起来,他回答说:“吕鸥冉,如果你想让妈妈开心,要学的第一件事,是避免沉溺于对自己无谓的苛责中。”   无谓?吕鸥冉不解。自己分明就有错,有大错,苛责一下不是很正常嘛。   高松然不解释,告诉她:“第二件事,想念父亲的你并不孤单。辛苦工作的你妈妈,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是啊,我还有妈妈。她才不是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她曾经是个爱旅游的少女,现在也是个有梦想、爱吃海鲜饭的中年少女。   我想爸爸,她也想那个曾答应着带她仗剑走板鸭国的男人。   我不是一个人在想念他。   妈妈为了我,同时干两份工作。我也要为了她,成为让她、让爸爸在天上都感到骄傲的好闺女。   我们都在奋斗。   吕鸥冉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师,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不仅要让爸爸看到我的努力,更要为了妈妈好好活。可是,该怎么不去想爸爸呢?这些年来,想念爸爸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了……”   高松然纠正她:“你努力,你好好活,并不是为了爸爸妈妈。人最好的朋友是自己。当然,这些大话你估计也听不进去。这样,答应我一件事怎么样?”   哦?吕鸥冉歪过头,有些好奇。   “你爸爸的过往,他和你生命的交集,并不是可以随意抹除的痕迹,你也没必要刻意不去想他。不过,我希望你做到这样一件事——每次想到他,都要告诉他一件今天发生在你身上的好事,或者你和妈妈之间的一次良性互动。”   “好事?”高松然话音未落,吕鸥冉又纠结了。   自己成天浑浑噩噩,板着一张臭脸,一副生人莫挨老娘的架势,跟人交流都很少,哪有什么好事?   “你今天的英语作业交了没?”   这一问打得吕鸥冉猝不及防:“交,交了啊。”   高松然将椅子转向办公室一个没人的方向,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微笑,看向天空,双手合十。   “吕鸥冉爸爸,向你汇报一件好事:吕鸥冉时间管理做得挺好啊,连续三天都没有缺过英语作业!要知道,整个班上能连交三天英语作业的,还不到一半呢!”   吕鸥冉在一旁心虚地对手指。这会儿,眼前浮现出的不是亡父的音容笑貌,而是赵华枫狞笑着说“敢不交作业就拧了你的天灵盖”的场景。   说完,高松然泰然自若地转回吕鸥冉的方向,又说:“老师演得像吗?就像这样,每天坚持在爸爸那里打个卡,告诉他,小吕同学老厉害了!”   吕鸥冉难以置信:“这……这也算值得汇报的好事?”   “总比跟你爸汇报说,你今天又没写作业要强吧?”高松然笑着说,“要是觉得这事儿太小,你爸不满意,我还有一招,保准他高兴。”   他又把椅子转回此前的角度:“Mr. Lv, your daughter Ouran turned in her homework in a timely manner(吕先生,你的女儿鸥冉及时交了作业)……”   把刚才一番话用英语重说了一遍。   “瞧,又能给你爸爸汇报你的生活,还能顺便提高口语表达能力,一举两得啊!有什么不会翻译的,写下来,找我问。”   吕鸥冉哭笑不得。要不是面前这人一直在开解自己,她怕是要以为班主任老师是个戏精了。   还是说,高老道真的是老道,有通天的本领?   这时,上午第四节课的预备铃响起。   高松然往桌角贴着的课程表瞥了一眼:“是袁老师的化学课。感觉好一点了吗?要是还想和我聊聊,就在办公室再吹会儿空调。我给曹毅发个短信,让他帮你请假,他肯定能第一时间看到的。”   吕鸥冉连忙说:“没事,不用了,我感觉好多了。我回去上课了。”   高松然挥了挥手。   吕鸥冉走出两步,又停下,转身问道:“高老师,要是我哪天又想不通了,能再来找你聊聊吗?”   “随时欢迎。”   虽然预备铃已经打响,走出办公楼的吕鸥冉,却并不慌张。   和她擦肩而过的陌生老师侧目,看着这个高一女生奇怪的举动:她双手合十,抬头看天,嘴里念叨什么“小老太太”、“温柔善良”。   一个穿着高二校服的女生手臂夹着书本,匆忙跑向实验楼,见到吕鸥冉还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提醒她:“同学,预备铃都打了,你要迟到了!”   吕鸥冉嘴里念叨的东西被打断,她却丝毫不气恼,不好意思地朝好心的学姐笑了笑,稍稍加快了步伐:“哦,谢谢。”   等到身边没人了,她重新看向天空,喃喃道:“有个陌生的高二学姐以为我没听见铃声,还主动提醒我快点回班。得到陌生人的关心,好温暖呢。爸爸,这应该也算好事吧?”   “对了,刚才的事情还没讲完呢。”快走到10班了,她干脆停了下来,站在榕树气根下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继续看着天,小声自言自语,“……然后,华薇担心我精神不稳定,在盥洗室里陪我哭了半节课。我颠三倒四地,不知吐槽了多少,她都耐心地听完。我同桌人真好啊。你说是不是呀,爸?”   校园里已是寂静一片。轻风扫过茂密的榕树间,树枝微微颤抖,好像在向吕鸥冉点头致意。   吕鸥冉看着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浑身充满了力量,阔步走回教室。   袁老师正在发卷子,看到吕鸥冉迟到了,也没有多意外,示意她坐回去。   华薇看到同桌回来,眼睛还有些肿,担心地问道:“你好点了吗?”   却见吕鸥冉双眼微微眯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把华薇看得有些愣神。原来,吕鸥冉也是会笑的!   高松然心里有些忐忑。吕鸥冉的问题存在多年,自己三两句话,怕是无法彻底疏导她的心结。   虽然修过几门教育心理学的课,也专门学习了一些基础的心理咨询知识,但高松然不是专业人士。面对一个常年心情郁结的学生,他也不确定自己拿两三句话,能否起到正面作用,能起到多少作用。   系统的存在,就是高松然最大的金手指,也在适当的时候成了他的报信鸟。   多云转晴,轻松愉快。   因为系统告诉他: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吕鸥冉]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60点。】   但看完下一段,高松然却又有些颓唐地坐下。   【宿主的引导,帮助学生[吕鸥冉]规避不理智的人生选择,避免了一次潜在的人生悲剧,功德无量!获得春雨点100点、“天眼”两次,限1小时内使用。】 第57章   饶是100点和两次天眼的丰厚奖励,也无法改变这条提示前半段的触目惊心。   不理智的选择、人生悲剧?这两个词放在一起,立马让高松然想到了很糟糕的事。   吕鸥冉虽然成天一副纡郁难释的样子,却不像是会做出傻事的孩子呀。她按时上课、按时交作业,和同桌华薇相处得也不错。   转念一想,许多抑郁症患者表面上看起来同样阳光乐观,但内心早已遍体鳞伤。   父亲的过世成了吕鸥冉的心理负担,她不光无谓内耗,还封闭了内心,也不和人发泄。压力达到一定程度后,随便一次刺激,都有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倘若她的同桌不是善解人意的华薇,倘若前一节课的任课教师不是余老师,倘若余老师没有把她送到自己办公室来聊一聊……   蝴蝶翅膀一扇,就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高松然来到教室。心情复杂归复杂,还剩半个小时,系统赠送的两次天眼还是不能浪费的。   来到10班后门外,恰好和化学袁老师对上了眼。袁老师只当高松然来抽查纪律,点了个头,就继续讲题了。   第一个天眼,高松然准备“取之于吕,用之于吕”。   吕鸥冉学习成绩不出彩,卡着线考进三中,也没听说有什么特长,反正每天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过。   即使高松然知道,天眼给的词汇不能按照常识理解,但看到“春风”两个字出现在吕鸥冉头上,他还是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春风一词,多数时候都和温暖、轻盈、积极的意象一起出现。   吕鸥冉正是这些词的反面。她冷漠疏离的性格,说“料峭春寒”,都是抬举她了。   难道经自己一点拨,她就变了样,从此就如春风般和煦温暖?高松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本事。   若是吕鸥冉想不开,和她聊聊,也许能让她打消某些冲动的念头。但性格是多年来的经历和环境共同塑造的,怎么可能一下来个180度大转弯呢。   第二个天眼,高松然想,既然碰上化学课,就开给化学课代表刘二明吧。   ……意外倒不意外,就是很直白,直白到让人怀疑里面有坑。   刘二明的天赋是“化工”。   从未听说此人有什么“画功”,就连在化学竞赛课上画苯环,刘二明都画得歪歪扭扭,谐音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刘二明这个学生看来不用担心了,已经找到兴趣所在,还早早展现出了天赋。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得时刻提醒他,别总琢磨着从实验室偷药品回去自己玩。   午休开始前,高松然再次到班。除了管理午休纪律,他还想找几个同学,问问他们昨天第一堂社团课的情况。   比如何珊燕。   获得社团课豁免的她,在看到机器人社的宣传展台后,哪怕经历了与高三那几个学生的冲突,依然坚持参加社团,拜托高松然帮她补报名。   可惜,包括机器人社在内,第一节课都由指导老师和学长学姐们介绍社团历史、纪律规定、组织架构,没给新生多少深入学习的机会。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靳文蕾所在的格斗社了。   格斗社是三年前从武术社分出的。有几位社员不满武术社训练内容愈发“花架子”化,表演成分居多,实战技巧减少,便自主将格斗社独立了出来。   社团历史并不久远,之前的指导老师刚从三中离职,现在的指导老师这学期刚刚上任,对社团并不了解。   所以,格斗社的第一节课,老师只简单介绍了一下格斗社的规则和禁忌,便让学生带上护具,自己训练了。   一节社团课,老师只是站在旁边控场,真正的技术指导,还是靠那些经验丰富的学长学姐。   靳文蕾不是自己报名的,而是格斗社副社长苗龙韵亲自下场邀请来的。   虽然先和高三小流氓畅快淋漓打了一场,真到了全都是格斗爱好者扎堆的社团,她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格斗社成员也都好奇地看着这个新人。   格斗这种荷尔蒙爆棚的项目,参与者男生居多。自从上一届两个体育特长生学姐毕业后,苗龙韵就成了格斗社女生的“独苗”。   虽然格斗社凭实力说话,但男生们不管水平如何,都不太愿意跟她对打。   赢了,总有胜之不武之嫌;   输了,连女生都打不过,不被人笑话?   哪怕这个女生是格斗社凭实力上位、比不少男生都壮实的苗龙韵。   就像龚秋让曹毅16子也不愿爽快认输一样,别人可不管你的对手练得多好、提前占了多少优势,输给了刻板印象中的弱势方,总归会被笑话。   终于又来了个女生,社员们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地。   不过,苗龙韵那胳膊,抵得上一个普通男生的大腿了,肌肉线条清晰流畅,不用穿练功服,一股强劲有力的气息都能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而这个叫靳文蕾的新成员,身姿挺拔修长,没有赘肉。   “这学妹,细胳膊瘦腿的,体重都不满百吧。她要参加比赛,我都怀疑有没有适合她的组别。”   “就算是小组别女子比赛,那些姐姐长什么样你没数吗?下盘敦实,这是基本的。这妹妹来咱们社团……林黛玉雪夜上梁山?”   “学长,你不了解高一。这个10班,出了名的学渣多,干什么事都不奇怪。估计这女生就是随便报了个社团玩玩的。”   的确,靳文蕾是舞蹈生。跳舞也需要力量和肌肉,但和格斗的训练方向完全不同。   格斗社指导老师姓吴,加入三中体育组之前,在治安部当了十年一线干警。有了孩子之后顾虑更多,老吴退居二线培养新警员,今年又跳槽来三中当体育老师。   能打、会训练新人,不代表他对综合格斗认识就很深刻。可以说,格斗社至少有一半学生,懂得都比他多。   所以,吴老师也不求过多存在感,给学生们分了组后,就站在一旁观察。   社团唯二的两个女生,靳文蕾和苗龙韵,毫无悬念地分在了一组。   苗龙韵是见过靳文蕾打人的,故而她并不像大多数社员那样,轻视新来的学妹。   但此前穿着校服还看不太出来,这会儿换上格斗服,苗龙韵也发现,靳文蕾的胳膊和腿是真细啊!   一只手就能环住的脚踝,真经得起自己踢一脚吗?   要不是一起将她招揽来的社员唐奕确认,苗龙韵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不会看错人了吧?   靳文蕾初来乍到,不敢高调,吴老师说什么就记什么。   照猫画虎,学着苗龙韵的样子带好浑身护具,又拱手作了个揖。   摆完了架势,靳文蕾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学姐,能用腿吗?”   本来社员们就对新成员很好奇,即使老师分了组,也停留在唯一的女生组旁边不愿离开。此时听见靳文蕾的问题,更是纷纷绝倒。   要知道,能来格斗社的,谁还不是看过几场专业的综合格斗比赛后萌生了兴趣,才来报名的呀?连能不能用腿都不晓得,她分得清拳击和综合格斗么?   连吴老师都不太放心了。本来,听说新来的女生是格斗社大姐大苗龙韵亲自邀请来的,一定实力不俗。   可是,光看身体条件,似乎就比别人差了一截。又听她问得如此……天真,吴老师摇了摇头。   都说她是苗龙韵请来的。该不是苗龙韵学习太辛苦,近视度数加深,认错人了吧。   吴老师想着,扫视了练功房另外一个角落已经开打的几组学生,还是转回了靳文蕾和苗龙韵这里。   来了个对格斗知之甚少的新人,就算苗龙韵对她知根知底,会让着,也难保新手打出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到时候,不管是她伤了人还是把自己拉伤,他这个指导老师都有责任。   苗龙韵率先出手。三两步贴近靳文蕾,一记强力右直拳,直接冲着靳文蕾脸上飞去。   格斗社的打斗不比专业比赛,为了学生们的安全,不武装到牙齿不给上场。   但围观者都知道,苗龙韵的一拳,就算打在护具上,也能震得脑子晃荡。   “苗姐不给面子啊,对新人一上来就下重手。”   “就是,自己招来的人,万一给人打坏了,下节课就要求转社团怎么办?咱们社团本来就没女生,好不容易来个长得还挺清秀的……”   苗龙韵的虎虎拳风,让靳文蕾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对着什么。   之前撂倒了四个高三男生,有出其不意的原因——谁都想不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女生战斗力能那么强。   但此刻,她的对手是一个有所准备、训练有素、不会轻敌的斗士。   靳文蕾下意识向左一闪,避开苗龙韵的右直拳,但苗龙韵却预判了她的预判,左勾拳立马跟进,眼看着就要打在靳文蕾的头部护具上。   好在靳文蕾反应极快,在拳头离她还有两厘米的时候,头部快速转向后仰,躲开了苗龙韵的组合拳。   “不错,敏捷倒是可以。”吴老师咕哝着。   见靳文蕾凭借意识闪过自己的组合拳,苗龙韵心里得意:这个学妹的战斗意识挺厉害,果然没看走……   毫无准备,苗龙韵大腿外侧挨了一脚。   打出两拳,见靳文蕾只有躲避的份,苗龙韵根本没指望她还能这么快反击。   没想到,靳文蕾头向后仰,却没有失去平衡,反而利用身体后仰的惯性,回赠了一记低踢。   这一踢不怎么痛,却引发了周围一圈人的惊呼。 第58章   “啊?她身体往后仰那么多,重心都后移了,能保持平衡不说,还能出脚?”   “而且出脚之后,右脚跟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我觉得她最厉害的是反应,这个妹妹是走敏捷路数的。”   苗龙韵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心里更得意了。外行人看这两三招,顶多以为是在热身,而懂行一点的,就能看出靳文蕾到底厉害在哪儿。   不愧是格斗社的同好啊!不愧是自己一眼看中的沧海遗珠靳文蕾啊!   一击就中,靳文蕾并没有自傲。运气而已,再说了,对面的学姐招自己进来,一开始和自己对打,能不让着点吗?   “不错!”苗龙韵笑着喊道。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记旋踢就冲着靳文蕾胸腹处飞来。   “呀!”   苗龙韵的腿跟水泥柱子似的,在场被她踢过的男生不少,看到她来势汹汹的样子,都心有余悸。   虽然见识到了靳文蕾应对组合拳时的灵活敏捷,但这么凶猛的脚法,除非靳文蕾短时间能躲开,否则肯定会被击中。   尽管学姐夸了自己,靳文蕾却并没有放松警惕:果然,学姐的脚就踢上来了。   两人没有拉开距离,靳文蕾再灵活,也躲不开如此迅疾的一脚。   慌忙之中,靳文蕾架起双臂挡在胸前,同时右脚滑步,尽量不从正面直接接下这一脚。   到底还是没有实战经验,靳文蕾尽管依靠快速侧身得以稍稍卸力,但苗龙韵的右脚还是踢中了她环抱着架在胸前的左臂。   这就是一记重锤啊!靳文蕾尺骨处吃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小人儿,告诉她:“试一试,你可以的!”   然后,在围观众人的目瞪口呆中,靳文蕾挡住苗龙韵侧踢的左臂向下一放,右手一个大回环,直接把苗龙韵的右脚踝夹在了自己左小臂和右手之间。   众人:???   苗龙韵:嗯?我动不了了?   苗龙韵一条腿保持平衡,谁都知道,要是能控制住另一条腿,比赛基本就赢了。   但理论是一回事,实战又是一回事。苗龙韵侧踢出得快,收脚也快,哪那么容易就让人轻松拽住她的攻击腿?、   可是,这个新来的,她就做到了!   这时何等迅捷的反应速度啊!   苗龙韵一时间无法抽出右脚。借着腿微弯的机会,她继续往靳文蕾身体的方向发力。就算自己无法挣脱,也要尽量把对手也带倒。   对上靳文蕾的眼睛,苗龙韵却傻了。   靳文蕾都钳住了她的右脚,眼里却一片茫然,呆呆地问:“学姐,下一步该怎么打?”   众人再度绝倒。手握巨大优势却不察,真有你的!   苗龙韵哭笑不得:“你都控制住我一条腿了,快把我拉倒啊!”   拉倒?靳文蕾抓住苗龙韵的腿,拽了一下。   没拽动。   苗龙韵底盘扎实,体重也比练舞蹈的靳文蕾高出几个重量级。   见靳文蕾拉了一次没能拉动,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苗龙韵心生一计。   她仿佛钉在地板上的左脚发力,在地板上猛地一踏,就向前蹦了一大步,被抱住的右腿也弯出了一个更大的角度。   腿弯了,就可以再次猛踹一脚,就算没法踢倒对手,也可以争取挣脱束缚。   没想到,靳文蕾好像看穿了她的计划。在苗龙韵蹬左腿预备跳起的一瞬间,靳文蕾也不再抱着她的一只脚不撒手了,抱住苗龙韵的一只脚,向下做了个“掼”的动作。   “砰——”   苗龙韵左脚刚刚离地向上跳起,右脚却被靳文蕾加了一个向下的猛力。她的身体一下没适应过来,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重重砸在了地上。   浑身上下覆盖着护具,摔也不至于摔疼,但吴老师领头的几个围观群众,还是下意识站到苗龙韵身边搀扶她。   苗龙韵是什么人?格斗社大姐大,全社团能在绝对力量上胜过她的男生,一只手数得过来!   能在两回合内把苗龙韵掼在地上的人,全格斗社数下来,也只有身高体重双190的社长盖超了吧。   格斗社社长盖超,人称“托塔天王超盖”,尽管他和人解释过无数次,他的姓是多音字,念“葛”。   靳文蕾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也探身向前,慌忙问道:“学姐,没事吧?”   苗龙韵爽快地大笑两声,无视了想来搀扶她的几双手,她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靳文蕾竖了个大拇指。   “打得好!很久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奇怪又实用的路数了!”苗龙韵丝毫没有战败后的沮丧,反而兴奋不已,“你愿意来我们格斗社,是我们的福气!”   不光是格斗社的福气,格斗社也都服气了。   和苗龙韵交战过的都看得出来,刚才的一番打斗,苗龙韵并没有刻意让着新人。她的拳头虎虎生风,步法势大力沉。   而那新来的女生好像也没有特别强的力量,只是每一次出手,都仿佛闪电般迅猛。更可贵的是,她不光反应快,更难能可贵的是,在逆境中做出最佳选择的能力。   “好!”   周围人都看呆了,靳文蕾面露愧色,好像打倒了自己很不给面子一样,苗龙韵带头鼓掌。   靳文蕾回忆昨天下午的遭遇,高松然听得津津有味。   听起来,靳文蕾走的是灵活敏捷路线,这倒更加符合她的天赋“阿狸”了。   拳王穆罕默德·阿里有句名言,“像蝴蝶一样飞舞,蜜蜂一样蜇人”。   他本人的战斗风格,也是注重步法游走,擅长闪避,消耗对手力量和心气的同时,抓住对手的漏洞,一击制胜。   高松然笑着鼓励靳文蕾:“加油,潘梦影想从体育生转艺术生,说不定你还能反过来,从艺术生转体育呢!”   靳文蕾噗嗤一笑,低头不语。   她是舞蹈特长生,特长水平足以获得三中的降分录取,却不够考上艺术高中。   三中的特长生也有舞蹈招生名额,但无论是从训练强度,还是招生优惠机会,都比不上专业的艺术高中——顶多作为降分考大学的捷径。想走艺术团路线的,没考上艺术高中,机会就少了很多。   靳文蕾不爱学习,喜欢运动,以“在春晚表演独舞”作为人生目标。中考艺术高中失利,让她认识到自己的舞蹈天赋有限,如果能成为独树一帜的格斗大拿,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上春晚?   听见高松然和靳文蕾在聊社团课的经历,顾凯兴凑了过来。   “你这是要成为女战神的节奏啊!”顾凯兴打趣靳文蕾。   作为10班同学的开心果,他和所有人都自来熟。选社团时,顾凯兴不出所料,选了相声小品社。   高松然见他主动凑上来,问道:“顾凯兴,相声社第一节课,感觉怎么样?”   顾凯兴拉下脸来,不太高兴:“我还以为相声社成员都是和我一样想学相声的呢。没想到,混日子的最多,都没什么人真愿意去学表演的。”   社团课以培养学生兴趣为主,没有统一的考核指标,只要成员出勤率不低得离谱,指导老师一般都会给过。   这也导致许多社团充满了混子,比如顾凯兴所在的相声社。   顾凯兴对高松然诉苦:“高老师,你是不知道啊。听说以前相声社的指导老师都是咱学校里的语文老师客串,今年特地请来了一个大咖,是个好牛叉的人物!”   “……好厉害的人物!”意识到自己在班主任面前说了句不太文明的话,顾凯兴连忙改口。   “张敏钧老师两次上过春晚备选节目,可惜都在最后一轮被刷掉了。他练的童子功,如今已经六十多了,依然活跃在全国各地的晚会表演现场!”介绍起老艺术家的生平,顾凯兴眉飞色舞,“而且,社团课一开场,他还没介绍自己的时候,就给我们来了个著名唱段!”   “这不挺好吗?”高松然问道。他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大艺术家的名号,但顾凯兴却对他了若指掌,显然,顾凯兴对相声行当的了解并非浅尝辄止。   “好是好啊,一段唱完,满堂喝彩。张老师不愧是资深相声演员,开场就王炸。说起来,我一开始找错了教室,迟到了两分钟才找到正确的教室。”   不知道顾凯兴为什么话锋一转,突然说起找教室,高松然继续耐心听下去。   “相声社团报名的这么多人,指导老师还是张敏钧老师,我寻思着,完了,要坐地上了。结果怎么着?前排居然空了一堆座位!我还以为大家都不好意思离相声大拿太近呢。反正我这人脸皮厚,大喇喇地就坐到前面去了。”   顾凯兴说起正事,也跟抖包袱一样。   “之后,他讲起了相声基本功,绘声绘色,理论配实例,既有干货又有趣。结果呢,大教室里的同学们,有的在睡觉,有的在闲聊。最绝的是坐我身后那姐们儿,仗着我个子高、肩膀宽,拿我庞大的身躯给她打掩护,在那儿写作业呢。快下课的时候,都没几个人在听课了。张老师应该也发现了这情况,又抛了个梗出来讽刺他们,逗死我了,班里却死寂一片。”   读大学时,高松然的老师时常提醒他们这群未来的老师,要做好教师自我的心理建设。很多时候,尤其是老师面对所谓“差班”时,用心备课、努力讲课,却没人听讲的现象很常见。   吃力不讨好,就连修过教育心理学课程的高松然都会感到沮丧,更别提小有名气的专业相声演员了。   平时出去演出,出场费动辄几万,台下观众乐意捧场;   被请来给高中生讲课,台下反而死气沉沉。这心理落差,杠杠的大。   果然,顾凯兴又道:“张敏钧老师从一开始的神采飞扬,到后面应和他的人越来越少,眼见着越来越失望了。下课铃响,他话才讲到一半呢,教室里一群人好像把他当空气一样,直接溜号了。我亲眼见到老师叹了口气。真是的,不喜欢相声的,干嘛要来报相声社呢?”   这是高松然第一次见到顾凯兴生气。 第59章   三中的社团课,和大学里无关紧要的选修课类似。好好上课,真想学东西的不是没有,但更多人只为了混学分走人,放在三中,就是消磨社团课时间。   许多新生早就抱了团。什么社团考勤严格,什么社团老师从不管纪律,都有人把这些信息发在群里。   通常情况下,从外部招揽指导教师的社团,都是混子的首选。   在校内老师面前总缺勤,老师说不定会记住名字,向班主任汇报。   而外援老师都有正经职业,来高中教课纯属义务劳动。一个星期顶多见一次,谁乐意花费精力记名字?   尤其是张敏钧。平日里,演出邀约如雪片般向他飞去,他还能特地抽出时间,每周来高中给孩子们上课,足以见得他对相声文化是真爱。   但同样的,这样差点上春晚的大佬,也别指望他管纪律、查考勤。干这些事儿,对大佬来说,是单纯的浪费时间。   社团课也就四十分钟时长,三个年级的学生,还指望大佬纡尊降贵,每节课挨个点名?   是以,今年的相声社,混子扎堆。   这让顾凯兴很生气。   “明明是相声课,课堂上却死气沉沉的样子。说实话,我自己都受到了影响。本来一节课说下来,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应该高兴才对。可是,看到下课时张老师叹的那口气,我的心情真的美丽不起来。”   高松然劝解:“顾凯兴,看到你对相声充满热情,我别提多高兴了。”   顾凯兴:等等,我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我在吐槽社团同学对老师不尊重,你说你很高兴?   老师,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顾凯兴差点就破口大骂了。   “……你知道吗,作为班主任,我最担心的不是你们学习成绩差。”   “而是人品不好?考试作弊?不讲诚信?”顾凯兴接茬。   “人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害怕自己的学生一辈子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顾凯兴固然知道,高松然这个班主任不走寻常路,可他到底是在安慰我,还是趁机让自己别再不务正业了,好好学习?   “别人让你好好念书,就好好念书。”高松然不顾顾凯兴愈发迷惑的表情,继续往下说,“别人让你考公考研,就去跟风报班;别人让你结婚生孩子,你就去相亲。许多人到了中年,都跟着他人的节奏走,从来不知道什么最能让他们快乐。”   大道理还能说出花来?顾凯兴心里颇为不屑。   “而你呢,不仅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好,还是深入钻研过的。能对老艺术家受到的委屈感同身受,你对他人情绪的把握也相当优秀呢。”   顾凯兴只觉气血上涌。   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咋回事,不就报了个相声社吗?怎么突然被班主任夸了?   但是谁不爱听恭维呢,何况还是有理有据的恭维。顾凯兴心情稍霁。   “坚持你的热情吧,不用太在乎别人的态度。我并不了解这位老师,但听你的言语,从练童子功开始,讲了几十年的相声,在真正的爱好者中名气颇显,却愿意屈尊来高中教文化生,对他来说,几乎和无偿奉献差不多了吧。遇到这样的资深名师,不懂得珍惜的人,承受不起这份运气。”   听到这儿,顾凯兴心里满满咂摸出味来:原来老班并不是没听自己吐槽。   相反,他每句话都听得仔细,连自己一开始一句话带过的“童子功”云云,都记住了。   高松然顿了顿,又说:“我读师范大学时,老师常提到一个成语:教学相长。不光指老师要和学生共同提高知识水平,学生在课堂上的反馈,也会影响到老师的教学热情和质量。就像你说的那样,社团课上大部分人不愿意听课,张老师或许会感到失望。但这并不代表没有人继续听了,不是吗?”   顾凯兴紧紧抿着嘴唇,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是啊,只要还有像他这样真爱相声的学生还在认真听课,还在积极给予反馈,哪怕只有一个人,也会让张老师看到,他的努力是有价值的。   少顷,顾凯兴道:“高老师,我知道了。就算相声社别的同学都是来混日子的,我也要成为让张老师愿意每个星期来给我们讲课的那份动力。有这样一个相声名家当我的老师,是我的运气,我会珍惜的。”   这就对了。高松然微笑着看着他。   午休铃响,顾凯兴的球鞋在教室并不光洁的地板上趿拉。   在他离开讲台前,高松然隐约听见顾凯兴嘴里嘟囔着。什么“有这样一个班主任”,什么“是我的幸运”之类。   第六感告诉高松然,他被夸了。   但高松然不以为意,而是第一时间去看系统提示。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顾凯兴]摆脱对未来的迷惘,获得春雨点50点,“天眼”一次。“天眼”限1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370点了呀!高松然从来没这么富裕过。   等“洋腔洋调喷雾液”消耗光了,他准备再去买一瓶提升数学学习效率的。三门主课,要雨露均沾嘛。   顺便再让葛希瑶闻闻,数学是什么味道的。   这次免费“天眼”用在谁身上,高松然没有犹豫。既然是顾凯兴送的,就回馈给他吧。   午休铃响两分钟后,班里没人吵闹。不得不说,开局收服了卢浩的心,真是高松然班主任生涯至今做过最对的选择了。   放在以前,卢浩对不信任他的老黄避之不及,中午从来都是回自己宿舍睡午觉的,更不可能帮忙管纪律。   老黄治下的赵华枫威慑力不减,但拧头威胁用多了就没效果了,赵华枫也用得很谨慎。到头来,还是要靠黄老师在班里大吼,才能安静下来。   班上同学要么已经趴着睡下,要么把头垂到桌肚里玩手机。   高松然向顾凯兴投去目光,后者怔怔地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发呆,还在咀嚼刚才的对话。   但是,“言皆”是什么?这是个词嘛?   高松然把这两个字在脑中默念。   “沿街”?结合顾凯兴对相声表演艺术的兴趣,难道说他只适合当个街头艺人,却难登大雅之堂?   “眼界”?顾凯兴个子挺高,站得高望得远?   以前的天赋,比如曹毅的“菩提”,就算玩谐音梗,天赋至少还是个汉语词典里能找到的词。   高松然对这几个猜测都不大抱希望。   班里同学已经睡倒不少,他不好发出太大的声音,便轻轻翻开备课笔记本,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顾凯兴头顶出现的两个字就出现在了本子上。   刚写下来,高松然灵光一现。   “言皆”不就是“谐”嘛!谐星,可不比前面的靠谱多了?   顾凯兴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和讲台上的高松然四目相对,迎上了高松然灿烂的微笑,像是在鼓励他追逐梦想。   有些尴尬,顾凯兴赶紧趴下睡觉。他才不知道,高松然是因为又参透了系统命名天眼的一个花招,这才得意地笑呢。   和鼓励他顾凯兴没半毛钱关系。   星期四,各科段考试卷全部批改完毕。   三中从来不公布每个同学的详细分数、排名,只公布年级总分前十和各科年级第一。   还会公布每个班级的平均总分。   毫无悬念,高一(10)班是倒数第一。10班距离倒数第二的分差,几乎和倒数第二与正数第三的分差相差无几。   尽管是生源的问题,但教10班的老师们依然觉得面上无光。这两天,连物理林老师的大嗓门都消停了许多,似乎不想再同僚们面前太过高调。   英语角的20篇范文,只有五篇来自普通班,而这五篇中,10班居然占了两篇。   这倒是在高一年级同学间激起了一些水花。   尤其是实验班的同学,刚看到范文名单就开始质疑:给臭名昭著的差班两个名额,是年级组为了鼓励他们班那个菜鸟班主任而相处的举措吗?   但当他们真的去看了卢浩和秦添的两篇作文,才不得不承认:这两篇文章,的确别出心裁。   一个打工扮鬼,一个打架斗殴,都敢往作文上写。10班果然怪咖云集!   星期四倒数第三第二节,连续的两节语文课。   徐老师往返于学校和医院,并未参与改卷。这一天一大早,10班改好的试卷才终于辗转到她桌上。   前一天晚上,医生刚刚给出诊断:经过及时抢救,徐老先生不光脱离了生命危险,语言能力和心智也没有下降,一星期后就可以出院了。   唯一的后遗症,是躺在病床上将近两个月,腿部肌肉略有萎缩。   早晨刚来到办公室,徐老师就收到了这条好消息。   不过,她知道,这份舒心并不会维持太久。   因为,桌上那堆反扣着的纸张,就是10班的段考试卷。只要翻开10班的试卷,就会像打开潘多拉魔盒一样,将世界上所有的负面情绪瞬间释放出来。   徐老师坐下,颇有仪式感地扶了扶眼镜,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做完了心理建设。   她翻开一张卷子。光是姓名栏露出的“田潼曦”三个字,就让她血压升高。   虽然“睡神”的学习态度在考前略有改善,但这也无法弥补上课从来不听、放学很少交作业给徐老师带来的糟糕印象。   “唉,小田同学,希望你考试时没睡着。至少,不能交白卷吧。”   “嗯,这片空居然填得挺满,不错。是什么题来着……”   “等等,这题是……全文默写《逍遥游》?!” 第60章   再定睛一看,田潼曦不光把《逍遥游》里最出名的几句话默写出来,她完全就是全文背诵嘛!   这可大大出乎了许老师的意料。   要知道,10班几乎每门课的教学进度都比别的班要慢一些。   段考之前,其它班已经把《逍遥游》全文解析完毕,有些进度快的实验班,早就开始讲下个单元的散文了。   而10班的徐老师只赶得及在段考前的那节课,给同学们开了个头,刚讲完作者庄子的人生机遇和思想背景,并逐字逐句解析了第一段。   下课时,实在没办法,徐老师才让同学们自己在家背诵全文。   当然,说是这么说,10班学习态度极差,除了王宇、杨陶璐,还有她那个上课酷爱看小说的课代表温云茵,她根本没对10班同学抱什么希望。   田潼曦,徐老师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上这节课时,她睡得哈喇子都要淌到课桌上了。   就这样的学生,会主动去背诵这么难的课文?   不是徐老师非要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自己的学生,尤其是自己还当过他们一个星期临时班主任的前提下。但是,这也太可疑了吧?   接下来看到的,似乎印证了徐老师的怀疑。   田潼曦的试卷上,除了这篇《逍遥游》答题区域几乎填满外,别的题目可谓千疮百孔。   有一道题问的是《逍遥游》作者庄子鼓盆而歌的典故,徐老师上课时特地讲了一遍,但田潼曦还是没写出来。   徐老师觉得,如果是因为喜欢这篇古文才去背诵,高低得把作者生平了解一下吧?   下一届语文课,一定要找田潼曦聊一聊。孩子成绩不好使暂时的,若是考试作弊,可就是人品问题了。   再一眼,从连篇累牍的同音错别字来看,田潼曦却又不像是死记硬背的,而是把课文录音放在听书软件里,高强度单曲循环的结果。   她的疑虑打消了一些。也许田潼曦是本着催眠的目的,单曲循环课文,到最后反而形成了深度记忆?   虽然,田潼曦这人应该不需要催眠。   思来想去,徐老师决定慎重一点。没有切实的证据就去怀疑学生作弊,对学生心灵的伤害是巨大的。   来不及翻看更多的卷子,徐老师就要上课了。分发试卷后,徐老师热情洋溢地表扬了田潼曦。   顾凯兴听了,在台下大声嚷嚷:“老师,你也夸夸我呀,我也把《逍遥游》默写出来了!”   徐老师根本没翻到顾凯兴的试卷,还以为他又在例行打趣呢。徐老师朝他笑笑,却见顾凯兴桌上的试卷,默写题答题区域密密麻麻的。   难不成他没在开玩笑?徐老师走到后来,这才发现,顾凯兴的并没有诓她。   田潼曦的同音错别字比较多,20分拿到15分,但顾凯兴居然拿了20分满分!   田潼曦被夸得有些无所适从。前些日子学《氓》,她把整篇文章顺利地读了下来,就被徐老师称赞过。   但读课文和考试不一样。   从来只会因为上课睡觉被老师骂,田潼曦此时只觉得浑身发痒,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过了一会儿,她趴下休息,却怎么都睡不着。   原因很简单,她从来没这么被老师高密度夸过,都不适应了。   田潼曦在语文课上辗转难眠时,高松然正在办公室里思考,370点春雨点买什么划算。   之前考虑雨露均沾,三门主课里,语文和英语都有了喷雾液加持,该轮到数学了。   增加数学学习效率的喷雾液名叫【算无遗策喷雾液】,初级提升10%学习效率,需要150点。   中级能够提升25%,比初级的效果增加一倍有余,价格却只需要290点,两倍都不到。   更高级的需要550点,提升50%的学习效率。   级别越高,性价比也越高。   高松然犹豫了一下,朝教数学的马老师方向瞥了一眼。   马老师的桌上堆了两叠刚改好的数学作业,分别来自1班和8班。   至于10班的数学作业,今天课代表丁悦只收上来可怜的13本,早读课区区半小时就能改完,根本不用等到午休,就已经发回到10班同学们手上了。   高松然心想:马杰,这次先便宜你了!   除了学习效率的提升,和创意源泉、洋腔洋调一样,【算无遗策喷雾液】同样拥有一个“突击型”的特效。   【中级“算无遗策喷雾液”,学生进行任何与数学学习有关的活动时,效率提升25%。且有较小概率触发“题海畅游”特效,学生对做数学题的兴趣大幅攀升。】   初级喷雾液,是“极小概率”触发特效,换成中级,特效触发的几率也有所提升。   虽然具体数值不清楚,但高松然想起来,“创意源泉”让温云茵进入了创作心流中无法自拔,“洋腔洋调”让孙志亮突击背诵课文成功。   且不说还有别的学生也触发了特效,只是自己没注意到,就算只有这两人,一个班四十个人,平均下来触发几率也有2.5%了。   换成中级,效果至少翻倍,高低也得让班里两个人爱上刷题吧?   洋腔洋调喷雾液失效的第一时间,高松然就换上了新买的算无遗策喷雾液。   换上之后,高松然也只觉得新的喷雾液气味和之前略有不同。但具体不同在哪儿,他的嗅觉实在不够灵敏。   果然,第一个发现喷雾液又换了的,还是葛希瑶。   这天清晨,葛希瑶和三个住校室友一起来到教室。由于教室门只容一人出入,四人走到门前时,便自然排成了一条长队,丁悦和葛希瑶走在前面。   秦添走在最后,一边走路,一边记诵着这周生物竞赛课学到的知识点。   “哎呀!”就在教室门口,秦添忽然撞上了走在她前面的郑子叶。   “子叶,这都快到班上了,走得好好的,干嘛突然停下来啊?”   秦添正好在脑子里过着一个概念,差一点就想通了。撞在郑子叶身上,一打岔,刚在脑子里隐约建立起来的知识点连接,“砰”地一声就断开了。   是以,她不满地抱怨了郑子叶一句。   郑子叶从后面被秦添一撞,也是一个踉跄。但她也不生气,只是悄悄指向教室里。   秦添不解其意。她还在走廊上呢,根本看不见教室里发生了什么,便调侃道:“怎么,看到你们家谦儿了?”   郑子叶和范高谦的关系,在和两人关系好的同学们中已经不是秘密。   但郑子叶依然被调侃得脸红,让开一条道。这下,站到门边的秦添才发现,刚才走在她俩之前进教室的丁悦已经坐下,而葛希瑶就站在门口,闭着眼睛,陶醉不已。   住校生到班时间较早,此时班里没几个同学。高松然坐在教室后方空闲的书桌旁,低着头抄抄写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葛希瑶的异状。   乍一看,秦添还以为葛希瑶被人突然下了什么降头术呢。见高松然在专心工作,本想大喝一声的秦添住了嘴,小声问郑子叶:“她怎么回事?我们出宿舍时还挺正常的。”   郑子叶也迷茫地摇摇头。她知道,葛希瑶平时爱喝各种奶茶,可从没见过哪款奶茶能让她陶醉成这样。   两个女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样有些尴尬地堵在门口。   四人中第一个进教室的是丁悦,她没有察觉到葛希瑶进教室之后就站定在门口。丁悦坐下,把自己座位周围稍稍整理了一下,又把今天该交的作业全部拿出来放在桌上,这才抬头看见了葛希瑶,还有愣神站在教室门口的另外两个室友。   丁悦也是同样疑惑:怎么了?   她站起来,来到高松然身旁,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高松然的肩膀,又指向门口的葛希瑶。   没想到,班主任老师居然对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丁悦更奇怪了,高松然看到葛希瑶的样子,居然没有惊奇,而是微笑地看着她,就好像葛希瑶的举动全在他预料之中一样。   这时,住校的男生们也结伴走向教室。   陈默隔着老远就看见了秦添和郑子叶站在门口。他转过头去调侃范高谦:“谦儿,你们家子叶怎么在门口罚站呢?”   范高谦本来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曹毅复盘什么“农心杯”的围棋比赛,听了陈默的话,他心里一紧,抬头望去。   范高谦有三百度近视,平时为了耍帅,只有上课看不见黑板时才戴眼镜,此时只模糊看见门口的确站着两个人。   “她们不会迟到了吧?在罚站?”陈默忽然又大叫不好。   卢浩想了想说:“不会的,我们离开宿舍时刚七点,从宿舍到教室,也就七八分钟的路,怎么可能走了超过半小时呢?”   陈默道:“难道宿管阿姨房门口的挂钟停了?”   三中的早自习7:20开始,但考勤时间是7:30。超过考勤时间还没到班,就会给班级扣分。   范高谦终于反应过来了:“要说子叶,呃,要说郑子叶迟到还能理解。秦添大学霸,不会迟到吧?就算她迟到了,老班也不至于让她在门口罚站吧。”   众人打断了曹毅复盘的思路,让他有些恼怒。掏出手机一看,才7:10。   这时,秦添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说话声,回头一看,班里四个男生正在靠近。她戳了戳郑子叶的腰窝,耳语道:“子叶,你家谦儿来了。”   没想到,连范高谦的到来都无法唤起郑子叶的好奇心。   因为,就在她的眼前,葛希瑶刚说出了一席话,简直不像她们认识的那个葛希瑶。 第61章   站在教室门口的葛希瑶,闭着眼睛沉醉了很久。   上一次早读课前,当着全班不少同学的面享受喷雾液的气味,她也沉醉其中。   但当时很多同学都趁早自习开始之前赶(chao)作业,除了她的同桌张睿琦和另一个叫王笛的女生之外,没什么人注意到。   再次睁开双眼,她的眼神就像黑夜海上的灯塔般耀眼,整个人都环绕在惊喜和愉悦的情绪中,好像在迎接一场罕见奇迹的神迹。   她旁若无人,激动地对高松然说:“高老师,你又换新的喷雾液了吧?这款气味好神奇,比前面两种都好闻!”   站在高松然身旁的丁悦闻言愣住了:什么?高松然带来教室的加湿器里面不是普通的水吗,还有味道?   依然站在门口的郑子叶和秦添闻言,下意识地用鼻子嗅了嗅。   嗯,空气中的确弥漫着一股淡雅的清香……   可也不至于让葛希瑶那么激动吧?激动得手舞足蹈,好像疯了一样?   高松然合上手里的本子,走到讲台前问道:“你说说,这次又问到了什么味道?”   葛希瑶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款喷雾液,跟许多高档香水一样,分了前调、中调和后调。前调主要是清新的柠檬味,混合着一点点薄荷,清爽干净。”   高松然微笑着抬了抬眉头,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中调就更神奇了,像是……像是走在空气湿润的森林里,从一棵枝繁叶茂的书上掰下来一根树枝,闻一闻那树枝新鲜的断点,就是这中调的味道了。也很清新,却不同于柠檬与薄荷的结合体。闻起来让人感觉头脑清明。”   “后调呢?”   谁知刚才还滔滔不绝说了一堆的葛希瑶,却忽然被问住了。想了一下,这才讷讷道:“这后调的味道很独特,闻起来很熟悉,我却说不出它到底像什么。”   她又嗅了嗅,继续说:“我从来没从任何一种香水中闻到过相似的味道。怎么说呢,表面宁静祥和,内里却波涛汹涌的感觉。让我想到海啸前退潮的洋面,却和大海本身的味道毫无关系……”   原来“算无遗策”是这个味道的,让人平静,激发思路?   说到这儿,葛希瑶捂住了脑袋,好像苦于无法确切形容这“后调”。   “没事没事,”高松然连声安慰,“嗅觉灵敏也是你的优点,挺好的。”   虽然被高松然夸了,葛希瑶却依然觉得不是滋味。   一方面,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喜爱的味道,让葛希瑶有些沮丧。   另一方面,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大概明白高松然的教育风格了,就是鼓励为主。   除了嗅觉灵敏这一点,自己大概实在没什么别的优点了吧。   身为艺术特长生,葛希瑶的文化课成绩,符合大众对特长生的刻板印象。   至于她的特长小提琴,也就能算个特长罢了,能让她降分上个普通大学、在大学汇演上表演,就已经发挥这项特长的余热了。   想走专业道路,靠小提琴吃饭?没看人家琴行的招聘广告嘛,连给幼童启蒙的入门老师,人家都想招音乐系的学生呢。   葛希瑶正准备回到座位,却发现教室门口黑压压一片。秦添、郑子叶、住校的男生,还有刚刚到校的走读生,包括她的同桌张睿琦在内,都堵在门口,像看怪物一样盯着自己。   “你们干嘛呢?”第六感告诉她,这些人堵在门口和自己有点关系,但她又不太确定。   秦添倒很想说,明明该是我们问你在干嘛呢。   葛希瑶一开口,门口一群人才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纷纷走回自己的座位。   葛希瑶又看了一眼高松然,好像高老师又云淡风轻地重新翻开了备课笔记,在上面勾勾画画。   但高松然内心并不平静。孩子的天赋展露无疑,可自己似乎却没什么能让她发挥能力的人脉。   他一个刚就职的高中老师,所谓人脉也都是刚就职的同学,上哪儿认识什么香水行业大佬啊?   葛希瑶也回到座位。见同桌张睿琦来了,一边把昨天写好的数学作业给张睿琦“参考”,一边问道:“你们真就什么都闻不到吗?”   张睿琦接过葛希瑶的作业,摊开自己空空如也的练习册,说道:“希瑶,我觉得你好厉害的。我能闻出气味,却远不及你,什么前中后,什么薄荷柠檬热带水果的。要是嗅觉特长生也能考试加分就好了!”   葛希瑶也知道张睿琦在打趣,苦笑着说:“说得轻松。”   葛希瑶来自一个庞大的家族。她同辈的孩子们,无论男的女的、堂的表的,都个顶个优秀。   大堂哥前些年高考裸分进入全省前50名,华清、燕大抢着打电话;大表姐化学竞赛省一等奖,高考都不用考,直接保送华科院大学;二堂姐考进了燕大历史系,上学期绩点排名全院第三。   就连五年级的小表妹,都在英语口语大赛中进入小学组全国十强,还上电视了。   相较而言,葛希瑶并不怎么喜欢拉琴。   小提琴,与其说是她的特长,不如说是一块遮羞布。   亲戚扎堆炫耀自己家孩子时,葛希瑶父母好歹可以说,你们家小孩成绩好,可我家孩子会拉小提琴呀!   虽然,历史系的二堂姐也弹得一手好钢琴,可二表姐的钢琴只是业余爱好,她学习成绩够好,压根用不着来艺术特长生的赛道转悠。   葛希瑶好羡慕同桌张睿琦。同是来自富裕家庭的独生女,张睿琦就没那么多同辈压力。从小想学什么特长就学什么,不想学了,父母也不会步步紧逼,随时停止就好了。   张睿琦看出葛希瑶心里不爽,小声劝解:“我说真的,你别妄自菲薄呀。你的优势现在不能转化成分数,不代表以后就没用呀。想象一下,以后什么葡萄酒庄、香水作坊都找你去当品鉴师,什么12315也可以不用花大价钱,去国外垄断厂商进口那么多化学试剂了,直接请你去闻一下,就知道香水是真的假的了……”   葛希瑶有些意动,却又觉得张睿琦所说离自己太过遥远。   发现葛希瑶的特长反而像是给她带来了负担一样,张睿琦又道:“我觉得就是你们一家人都太卷了,导致你自己压力也好大。希瑶,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呢。”   羡慕?我?葛希瑶瞪大了眼睛。   “你小提琴拉得好,都能达到考大学能降分的程度了。而我呢,钢琴考过六级,不想学了;古筝考过四级,也不想学了;国际象棋上了半年的课,也放弃了。但凡我家人那时候给我稍稍上一点压力,逼我多坚持一会儿,我现在也该有个一技之长了吧。”   葛希瑶想反驳,好像却又没有反驳的点。自己一直在羡慕同桌宽松的家庭氛围下长大,没想到同桌同时也在羡慕自己。   半大点的孩子都爱玩,对绝大多数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哪会知道一技之长的重要性。等到长大了,后悔了,张睿琦也过了学习“童子功”的最佳年龄,学点什么都只能拿来当个爱好,却不能像葛希瑶一样,多一条艺术特长生的道路。   张睿琦把声音压到了最低,确保只有葛希瑶一个人能听见她说话:“你看做咱们前面的这家伙,成天打游戏,老班上任后也没多干涉他,反而鼓励他尝试不同的游戏。你看,这不就找到门道了?”   听说曹毅前些日子差点掀翻一个围棋特长生呢……   见葛希瑶似乎听进去了一点,张睿琦趁热打铁:“打游戏,又没到职业电竞的水平,谁能想到曹毅居然另外开辟了一条赛道,还这么厉害?而你呢,既会拉琴,又展现了优良的嗅觉,我真的羡慕都羡慕不来!”   葛希瑶定了定神,心下安稳了许多。   换过喷雾液,高松然满心欢喜地想看看中级喷雾液的效果。25%,想必效果会比10%明显不少。   可惜,8班英语老师得了流感,为了避免大范围传播,她请假在家。10班上数学课时,高松然被临时调去给8班代课了。   高一年级别的数学老师,花一节课时就能把段考试卷讲解完毕。只要有一题全班错误率在30%以上,老师就当成易错题讲一遍。   而10班,即使马老师把错误率阈值提升到50%,依然要花两节课时间讲解。   讲着课,马老师也发现,今天10班同学的学习积极性略有提升。不过,马老师没当回事。   毕竟,10班的数学和别的科目一样,段考中年级垫底,还是甩开倒数第二几十分的断档垫底。虽然大多数人对学习不上心,可难保就有几个学生被他们糟糕的成绩刺激到,知耻而后勇了呢?   比如卢浩的同桌,那个满脸青春痘的非主流高个子薛恒。   薛恒此人,家境没有曹毅好,却也学了曹毅的一身毛病——爱打游戏。   不同的是,曹毅玩手机,上课下课都不妨碍,而薛恒对手机游戏兴趣寥寥,更喜欢电脑游戏。   蒸汽平台的3A大作,动辄几百块一款,即使等打折也要大几十块,家长又不可能给钱让他买游戏,怎么办呢?薛恒愣是靠每天在食堂少点一个菜,省吃俭用,水滴石穿。   宁可饿着自己,也要省钱买游戏。   这一天,薛恒回家吃过晚饭,又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薛恒父母见怪不怪,却又无可奈何。   晚上十一点,薛妈妈洗完了澡,见儿子房间还亮着灯,毫不起疑:儿子铁定在打游戏。她朝房间里喊道:“恒恒,干什么都有个度,太晚睡的话,明天上课起不来咯!”   薛恒不耐烦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妈,我知道了,一会儿就睡。”   回到房间,薛妈妈担忧地说道:“唉,要不我们还是把电脑搬回我们的房间吧。”   薛爸爸同样苦恼:“上个月我给电脑设置了密码,之后发生了什么,你忘了吗?不让他随便碰电脑,我担心他又跑那种地方去。”   薛妈妈默然无语。发现电脑设了密码,薛恒也不跟家里人吵闹,但他第二天就跑去了校外的黑网吧玩游戏。   权衡一番利弊,薛恒父母还是妥协了。让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打游戏,至少不用担心他和黑网吧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又聊了一会儿有的没的,薛恒父母也要睡了。   “他爸,你睡前不是要上厕所么。顺便去看一下,恒恒睡了没。”薛妈妈打了个哈欠。   薛爸爸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起身上厕所,来到房子另一侧。此时,主卧里的薛妈妈已经打起了鼾。   灯光透过门和地板之间的缝隙,洒在客厅地板上。   都半夜十二点了,还打游戏不睡觉!   薛爸爸决定找儿子好好说道说道。 第62章   “薛恒,十二点了。”薛爸爸声色俱厉,“开门,我们聊聊。”   薛恒像是没听出父亲的态度一般,不悦地抱怨:“爸,你别打扰我了。这道题想出来我就睡。”   薛爸爸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白天工作太累,出现幻听了。   把这道题想出来再睡?不是,他薛恒什么时候在家写过作业啊?   好啊你小子,不光打游戏打到十二点,还学会撒谎了?   薛爸爸气不打一处来,语气愈加严厉:“开门!”   薛恒趿拉着拖鞋,不情不愿地来到门口,嘴里嘟囔起来:“爸,我都说了,这道题写完就睡。刚有了点思路,你就把我打断了……”   薛爸爸将儿子蛮横地一把推开。   尽管比父亲高了半个头,薛恒不防备,还是被推个踉跄。   “爸,你推我干嘛?!”薛恒声音也大了起来。   薛爸爸气鼓鼓地大步迈进儿子房间。却见昏黄的台灯下,一本习题集摊在桌上,压在下面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薛爸爸看不懂的算式和符号。   反倒是一旁的电脑桌整整齐齐。电脑屏幕黑着,键盘抽屉收在桌下。   薛爸爸哼了一声。这点小把戏,能瞒得过他这个老狐狸?   他信心满满地伸出手,探向主机箱后方。电脑这玩意,薛爸爸略知一二,薛恒爱玩的那几款游戏对电脑功耗要求很高,平时一玩起来,风扇飞转。   都是高配置游戏,只要半个小时,再好的散热也无法阻挡机箱变成一个蒸锅。   只要摸一下主机还烫不烫,就能当面戳穿儿子的谎言了。   这不成器的小子,居然还长本事了。以前玩游戏就玩,现在为了瞒过自己,还晓得摊个作业本在书桌上,也不知道跟哪个坏孩子学的。   下一秒,薛爸爸却愣住了。机箱冰冷,显然不是刚关机的温度。   怎么回事?儿子难道用什么特殊方式给电脑迅速降温了?薛爸爸纳闷,往机箱后面看了看,却没有找到任何湿毛巾、融化的冰块之类的东西。   但薛爸爸并没有放弃,转而用手摸了摸电脑椅。   也是凉的。   反倒是书桌前的那张椅子,人造皮革坐垫上,还引着两个坐骨压出的痕迹。   薛爸爸一摸这张椅子,还有些温度。   哟呵?难道他真没撒谎,是自己错怪他了?   薛爸爸有些心虚地回头看去,原以为能看到得意洋洋的儿子,却发现薛恒根本连看都没看他,眼睛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嘴里无声地絮叨,手上还在虚空中来回比划。   “干嘛呢……”   “呀!我想出来了!”薛爸爸话音未落,薛恒右手握拳,在张开的左手掌猛地一拍,激动地冲向书桌,在习题集上奋笔疾书。   旁若无人,完全无视了目瞪口呆的老爸。   “这个a的三次方是可以拆开的嘛,移项到右边就能化简了。这么简单,我居然一直没看出来……”薛恒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敲了敲后脑勺,很是懊恼。   薛爸爸仿佛见了鬼,却又知道不好打扰孩子,只能悄悄地离开房间,把门从外面带上。   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预想中的电脑开机声,甚至连电脑椅的滚轮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都没有。   只有儿子还在自言自语,一会儿什么“x的平方”,一会儿又是什么“根号3”……   “他爸,你在干嘛?”   沙哑又疲惫的声音,让一只耳朵还贴在门板上的薛爸爸下意识循声望去。   一个身着白色长袖居家服的女人,披头散发站在客厅里。   薛爸爸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才反应过来,这是刚从主卧出来的妻子,正睡眼惺忪地看向自己呢。   “你出去半天没回来,我都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薛妈妈声音慵懒,又发现薛恒房间里还亮着灯,又埋怨道,“他还没睡?!不是让你……”   “嘘……”薛爸爸蹑手蹑脚走到她身边,“儿子专心做数学题呢,别打扰他。”   “哦,那也不能太晚,让他早点……啊?什么?”   薛妈妈一个激灵,瞌睡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惊疑道:“做数学题?”   薛爸爸苦笑道:“真的,要不是我亲眼看到,我也不信呢。”   已经不困了,薛妈妈恢复了些许思考能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丈夫:“你们爷俩合伙糊弄我?”   “没……哎呀,阿玲,我骗你干嘛……”   薛爸爸悄悄退出房间后,薛恒一直坐在书桌前,没有反锁房门,门把手一拧就开了。   一开门,就是儿子在昏黄的台灯下奋笔疾书的背影。   薛恒好像癫狂了一样,嘴里还在念叨着:“这里画个内切圆,就能作一条垂直辅助线,然后,唔……对,这两条都是内切圆的半径,是相等的,所以这是个等腰三角形。这个角30度,那这个也是30……”   再次陷入沉思,薛恒这才猛然看见习题集上的一道人形阴影,吓了一跳。   下意识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妈妈。   薛恒这才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发起了牢骚:“妈,刚才是老爸,现在又是你。怎么老是来打扰我啊?求求了,这题我都要想出来了,每次临门一脚都给你们打断。”   薛妈妈随机应变,连忙赔笑道:“哎呀,这么晚了还在学习,妈担心你饿了,进来问问你要不要加个夜宵。”   门口的薛爸爸,眼睛瞪得像铜铃。好家伙,还真在学习啊!   “唉,我不饿。”薛恒叹气,“你们别来打扰我,就谢天谢地了。”   薛妈妈笑着躺回床上,很快就再次陷入梦乡;薛爸爸却辗转反侧,怎么都想不明白大半夜这仿佛闹鬼的所见所闻。   与此同时,静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田潼曦的妈妈从睡梦中醒来。   倦意上涌,但尿意更甚,田妈妈没开灯,凭借在这间房子里住了十几年的熟悉感,跌跌撞撞奔向厕所。   放完水心情舒畅,田妈妈蹑手蹑脚往回走,却见女儿房间里好像还亮着灯。   “这丢三落四的毛病,是遗传她爸的吧,睡觉居然忘了关灯。”   算了,女儿开着灯也能睡得死死的,一盏小灯开一宿也没多少电费。田妈妈刚想离开,却听见女儿房间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身汗毛立马竖了起来。   “你家田潼曦上课总是睡觉,是不是在家睡不好?要不换个床垫、枕头试试?”   “可不是我诅咒你孩子,可田潼曦这也太能睡了吧?要不带去医院看看?”   “田潼曦睡觉虽然不像上课说话那样影响他人,却也违反课堂纪律了。家长在家还是要好好教育孩子呀。”   类似这样的话,当妈妈的从老师嘴里听了几年,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在学校能睡,在家更能睡。   田妈妈深知,自家姑娘是十个闹钟放耳边都叫不醒的睡眠质量,从小睡觉,连身都不怎么翻,也从不会梦游。   这大半夜的,更不可能突然醒来。   那房间里究竟是什么声音?   家住三楼,是小偷能爬上来的高度;老公去总公司开会,这几天都不在家。   田妈妈毛骨悚然:家里不会进贼了吧!   小贼连这两天家里少个人都蹲出来了,真有耐心啊!   女儿房间里的笔记本电脑、玉石雕塑什么的,被偷就被偷吧,可千万不能让自家姑娘受欺负了!   田妈妈战战兢兢地去厨房拿了把刀。考虑到小贼大概率还在女儿房里,万一对方鱼死网破,把女儿当成人质就不妙了。   还是要有个趁手的、可以中远程攻击的武器。   她脑子飞转,在客厅另一处找到根粗壮的钓鱼竿,左手持刀,右手持钓鱼竿,再次来到女儿房门前。   要在小贼露面的第一时间,就把小贼制服!只有一击制胜,才能不留把柄!   于是,田妈妈也蹲在女儿房门口。里面的窸窣声仍未停歇,她想,那小贼估计还在翻箱倒柜找财物呢。   又等了五分钟,好像还隐约听见了翻动纸张的声音。   女儿房间里能有什么东西,翻几张纸还翻那么久?那小贼,该不会已经趁自己睡着,翻遍了主卧没找到财物,以为自家会另辟蹊径,把值钱东西放在孩子屋里吧。   但这声音一直没有停下。田妈妈隐约间还听到,里面的人似乎还往桌上堆了一本书。   这是在女儿抽屉里没找到贵重物品,改往书里翻了吗?   跟侦探小说似的,书里开个天窗,把金条塞里头?   田妈妈的腿开始发麻。出来上厕所,根本没想着要披件厚衣服,刚才一吓,还出了点冷汗。   再等下去,怕是要冻僵了。   田妈妈决定,趁里面的人还在翻弄东西,现在就上,攻其不备。   为了女儿的安全,这个没怎么经历过风浪的小个子妇人,决意豁出去了!   屋里,田潼曦正在算数学作业本里一道难题,丝毫没有意识到时间流逝。   数学段考几乎折戟,她毫不意外。反正,100分的卷子考62分,不光及格了,在10班还能排到中游呢。   可是,不知为何,今天马老师讲完了试卷,她忽然发现,那些题目都挺简单的,自己明明会做,却贪图考场上那几分钟时间,非要睡觉。   看着空白一片的作业本,她想,要是平时多写几题作业,在考场上就能更轻松地分辨出哪些题会做,哪些题可以忽略吧。   于是,一回到家,她就闷头补作业,想把此前欠下的数学作业先补好。   ……也不知道这三分钟热度能维持多久,有热情就先利用了。   三分钟,三小时……   田潼曦与一道拔高题周旋许久,终于还是放弃了,沮丧地合上作业本,堆在一旁的书堆中。   今天刻苦学了挺久,明天去学校问同学吧。这么想着,田潼曦准备直接爬上床睡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奇怪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还有些克制,似是有人在偷听自己房里的情况。   田潼曦顿时掉了一层鸡皮疙瘩,浑身害怕地一抖。   家住三楼,还没装防盗窗;爸爸去省外出差,家里只有自己和妈妈。   家里不会进贼了吧! 第63章   爸爸出差不在家,妈妈一个普通职工,工作一天已经很累了,现在一定睡得很香。   如果能靠一己之力,不惊动妈妈,就把闯入家中的贼人制服……   活生生一部《小田当家》啊!   想到这儿,田潼曦竟有些激动起来。   当然,她对自己的实力也有数。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中学生,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个成年男子,说不准还持械。   不可赤手空拳,更不可冒进。   扫视一圈自己的房间,田潼曦在床下发现了一根棒球棍。   暑假,爸爸说她好不容易考进了名校,不能成天蜷在家里睡觉,就拉着她报了个棒球班。   学棒球课还挺开心的,和在家睡觉相比,又是另一番天地。不过,开学后,球棒就乖乖跑去床下吃灰了。   没想到,大半夜的,球棒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了她的动静,门外的人好像刻意压抑住气息。   这让田潼曦更紧张了,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呼吸急促。   她咬住颤抖的嘴唇,紧紧握住棒球棍。棒球棍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唯一的力量之源。   忽然,门把手被转开了。紧接着,门板撞在墙壁上,掀起一阵猛烈的气流。   田潼曦到底还是怂了,下意识向后跳了两步,浑身肌肉紧绷。她瞪圆了眼睛,看向不速之客的影子。   那人举着一把刀。   田潼曦双手高举棒球棍,大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   那人一只手举菜刀,另一只手拿着钓鱼竿张牙舞爪挥舞着,咬牙切齿,双眼通红,像是做好了随时拼命的准备。   “……妈?”   四目相对,紧张的大眼,瞪上警惕的小眼。   好不尴尬。   一时间,两人都忘了放下手里的菜刀/钓鱼竿/棒球棍。   田潼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微微抽动一下嘴唇,试图化解这一诡异的尴尬局面。   “……妈,你,你干嘛拿着刀站我门口啊?!”   房里只有女儿一人,而且神志清醒。唯二奇怪之处,就是她这么晚还没睡,以及手里拿着一根棒球棍。   见状,田妈妈长舒一口气,眼里的紧张恐惧慢慢消散不见。   “我……你……”她一时间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再深呼吸,她这才整理了思绪,发问:“曦曦,这都一点了,你居然还没睡觉?”   一点?什么?   田潼曦还以为妈妈在说胡话呢,连忙找到压在几本书下的手机,却发现手机没电,不知什么时候自动关机了。   见女儿行为奇怪,田妈妈连忙凑上前去,想摸摸她的额头,确认她没烧糊涂。   田潼曦却神经质地又往后跳了一步。   “妈妈妈,别别别,你别拿着菜刀靠近我。”   田妈妈失笑,转身把刀放回厨房。   临走前,她还和田潼曦说:“我把刀放下,你也把棍子放下。”   放完了刀,她发现厨房操作台上沾了一片菜叶子,已经开始散发出绿叶菜腐烂的味道,估计是自己收拾时忽略了。还有女儿吃完饭自己洗的碗,放在架子上沥水,碗底却还沾了一抹油。   见状,田妈妈顺手搞了个卫生,又耽搁了十多分钟。   回到次卧,田潼曦已经关灯爬上床,乖巧地躺进了温暖的被窝。   “妈,关灯,我困了……明……上学……”   黑暗、被窝、呓语,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就是田潼曦即将陷入深度睡眠的前兆。   棒球棍回到了床下吃灰。   心疼地看了一眼女儿,田妈妈不信邪,确认田潼曦睡熟,她又打开了房里的台灯。   她就不信了,自家这个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的女儿,还会因为段考砸锅改了性子?凌晨一点还在书桌前奋战?   叠在最上层的是一本数学《课课练》,里面夹着几张薄薄的纸。   田妈妈倒没有故意窥探女儿隐私的心思,只怪女儿半夜不睡,实在太过反常,不得不探究一番。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练习册。截至“集合”一章结尾,就没有一道空着的题。练习册里的纸,更是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   上个周末,她刚从自己工作的文具厂里低价批发了一批极细黑色水笔,田潼曦用得爱不释手。看笔迹,这些习题明显是这几天才写的。   田妈妈有些欣慰,更有些愧疚。   女儿数学考砸了,这分明就是知耻而后勇的节奏,自己却还怀疑她出了什么问题。   真是的,哪有妈妈不爱看孩子好好学习的嘛!   星期五、数学课,再加上10班。三个关键词聚在一起,马老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没人有心思再听数学课了。   但10班授课进度本来就慢,再不讲新课,到了高三,别人高考都复习两轮了,10班怕还在学新课。   段考前只把“函数”一章开了个头,马老师也不清楚,10班这群学生还记得多少东西,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讲。   “段考之前,我给同学们介绍了函数的单调性这个概念,不知道大家还记得多少。投影屏幕上有五道题,我们请第八组同学一人一题,来黑板上做一下。剩下的同学,把自己的学号除以5,余数是几就写第几题。”   被喊上台的,是郑子叶、范高谦、葛希瑶、薛恒、林鹰五人。   “这谁还记得啊……”葛希瑶整个人都瘫软在座位上,求助的眼神看向同桌张睿琦。但张睿琦也一脸无助,葛希瑶瞬间死了心。   “要公开处刑了啊。鹰子加油,你是最胖的。”林鹰叫苦不迭,同桌顾凯兴调侃他。   范高谦上台时悄悄对郑子叶说:“在台上,记得指点我一下哦。”   他想,郑子叶成天和学习用功的秦添一起玩,总会感染一点学霸的气息吧?   应该……会的吧?   却见郑子叶一脸苦瓜相,理都懒得理他。   得,触霉头了。   但范高谦也不沮丧,因为就在明天,他就要拜访郑子叶爸爸曾效力的消防队,去搜救犬训练基地看狗子。   四舍五入,要见家长了啊!   卢浩站起来,给即将上台的薛恒让出一条道。不知怎么,卢浩总觉得薛恒今天怪怪的。   不是因为他一双黑成熊猫的眼圈——熬夜打游戏,薛恒是老手了。   也不是因为他今天来学校后,没问自己要数学作业抄——也许人家今天根本没打算交作业呢。   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卢浩盯着薛恒的背影,困惑不已。   不知是巧合,还是马老师有意为之,上台这五个人中,也就林鹰的数学成绩排中上,作业也基本按时交。   从“矮子里面拔将军”的角度看,林鹰也算是10班的好学生了。   数学段考试卷满分100,五个人加起来都没到300,其中林鹰一人贡献高达81分。   看到林鹰上台时都苦着一张脸,马老师就知道,台上五人怕是要全军覆没,集体交白卷了。   所以,五人上台后,马老师都没怎么给他们眼神,只专注在台下巡视其他同学。   “嗯,丁悦不愧是课代表,第一题一开始就有个陷阱,成功避开了。”   “作为10班第一名,王宇做题水平没的说。第五题难度相对最高,他只看了两眼,好像也有思路了。”   至于剩下的同学,刻苦的也有。比如刘二明,把X = 1、2、3……10时Y的取值全部算了出来,再一个个画在坐标轴上,用肉眼判断这些函数的单调性。   穷举法。笨办法,准确性有限,却是个实在不会做题时用来猜答案的好办法。   也有同学在草稿纸上鬼画符,见马老师走近,就假装写两个数字,妄图蒙混过关。   还有就是在马老师眼皮底下,旁若无人地玩手机的曹毅了。这小子,最近好像沉迷游戏越来越深了。   曹毅这般,估计那田潼曦也是老样子,估计此时也在旁若无人地睡觉。   马老师转过身。   咦?数学课开始十分钟了,田潼曦居然没睡觉?不光没睡觉,她还兴致勃勃地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马老师揉揉眼睛,又把眼镜摘下来,在衬衣角上较柔软的地方擦拭两下,这才确认,刚才那个奋笔疾书的的确是她。   刚打算走到田潼曦所在的过道,详细检查一下她的做题进度,却也听见台上响起粉笔与黑板碰撞、摩擦时发出的吱吱声。   大概是林鹰终于窥见第五题的门道了吧,马老师想。   一抬头,却发现林鹰站得离黑板一米远,绞尽脑汁,表情痛苦,却不知该怎么对题目下手。   反倒是他旁边的薛恒,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手里那根白粉笔在黑板上写得飞快。   就是字丑了些。   薛恒所写的第四题并不简单,涉及到含绝对值的函数单调性讨论,还要取对数。   结果,薛恒的解题思路十分清晰,将题目中的函数分情况讨论,又对函数进行化简,很快得出了结论——在两个区间内,这个函数均为单调递减。   黑板上第四题下方,只寥寥十行字,却是这道题最为取巧的解题思路。   薛恒面无表情地走下讲台,卢浩若有所思盯着他,看得薛恒心理发毛。   刚到学校,薛恒就往组长郑子叶桌上扔了一本蓝色封面的习题集,想来好像只有数学《课课练》是这个颜色;   上午第三节课后的大课间刚开始,薛恒就把下一节的数学课本放在了桌上,以前从没见他那么积极做课前准备嘛;   还有现在,薛恒不仅没忘了老师在段考前只提了一嘴的什么“函数”概念,就连林鹰都一筹莫展的题目,他都能当众做出来。   而且,看薛恒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以及马老师赞许的目光,薛恒做对了呀!   卢浩终于想明白薛恒到底哪里不对劲:今天的薛恒,对数学的热情实在太高涨了。 第64章   见卢浩一直盯着自己,眼神里狐疑、纳闷、探究交织,薛恒往墙边又挤了挤,瑟缩着说道:“耗子哥,别看了,我害怕……”   卢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转过脸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这时,另外四人灰头土脸地被马老师从台上赶了下来。   “范高谦,你题目都没做出来,还在那儿傻乐什么呢?”   除了范高谦之外的所有人都看到,他嘴咧得老高,不知傻笑什么。只有范高谦一个人知道,他的大脑已经去搜救犬训练基地神游了。   范高谦连忙收敛了笑容:“呃,老师,我,我发现这题的函数图像有点,有点像一条狗……”   闻言,全班哄堂大笑。   听闻女儿要带同学参观搜救犬训练基地,郑子叶爸爸答应得很是爽快,都没问这同学是男是女。   虽然不在训练基地工作了,郑爸爸还是消防系统里的人,跟以前的同事打个招呼,带人去参观,并非什么困难的事,他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也不是第二个、第三个……   郑子叶却很忐忑。要是只带范高谦一个男生去,爸爸会不会一眼就瞧见自己两人不对劲?   范高谦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办法——寻找工具人。   范高谦想找的工具人是室友沈建。沈建家在市郊,上周考完刚回去了一趟,这周末懒得来回倒公交了。   郑子叶总觉得这样还不保险,最好再叫上一个女生。10班住校女生中,丁悦和葛希瑶周末回家,能叫的就只有秦添了。   眼不见心不烦。现在的秦添,周末能不回家就不回,省得又被爸妈呼来喝去、听妹妹和爸妈吵架、给骄横跋扈的弟弟收拾残局。   何况上周段考结束,就回过一趟家。   秦添爽快答应下来。留校的周末,她一直待在学校学习,难得能外出游玩,这好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就在郑子叶想给爸爸打电话,确认明天的具体安排时,秦添的手机响了。   “秦添,这周末回家一趟吧。”   秦添如遭晴天霹雳。   原来,星期六上午,弟弟秦谢在邻市有一场少儿游泳比赛。秦家父母决定,比赛结束后,再带着弟弟在邻市的景点玩一圈。   上初二的妹妹也想跟着去,可父母却说,她上初中了,学业更要紧。   笑话,宝贝儿子要参加比赛了,这么了不起的成就,可不得用一顿豪华大餐庆祝?二丫头什么都不会,还老是惹自己生气,怎么能让她沾光呢?   不过,到底是个只有14岁的女孩,在家里放一天,秦家父母总归不太放心。   所以,父母想让大姐秦添周末回家照顾妹妹。   上次,和高老师还有高二的谢学姐聊过一阵,秦添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随后,她没来由的心理压力似乎也小了许多,不再去纠结该如何兼顾学业和畸形的家庭关系。   如果两者无法兼顾,只要认定哪一个对自己更重要,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就可以了。   至于不重要的那一方。就靠虚与委蛇,推脱扯谎呗。   但她终究还未成年,没有经济独立,就无法完全摆脱父母的掌控。   秦添不想扫兴,却还是得把事情和郑子叶、范高谦说明。   范高谦大概知道秦添父母对她不太好,却不知道具体情况,自然理解不了她内心的纠结。   他有些失望,却尽量不把失望写在脸上,抱怨说:“唉,秦添,你家人怎么这样,好不容易有个周末,还不让你休息。对了,上次让你找初中生辅导功课赚钱的,也是你爸妈吧?”   秦添无奈地点点头。   郑子叶灵光一闪:“哎,既然他们希望你去外面辅导作业赚钱,不如就跟他们说,学校里有同学想出钱请你做辅导。有钱赚,他们还会不愿意让你留校吗?要是他们不信,我去假扮这个学生,帮你跟他们说说。正好,我生物考得也挺差。”   范高谦连连应和:“对呀!家里人听说我要去基地看狗,说不定还能带一只回去,就给了我几百块钱。要是你家里非问你要钱,我给你就是了——别不好意思,你跟我们去是帮我们忙。”   这样的确能打发父母,可妹妹怎么办?对父母和弟弟,秦添可以做到虚与委蛇,但面对同为受害者的妹妹,她却做不到轻易忽视。   何况,妹妹在某种程度上,比秦添更勇于反抗。   弟弟出生后,两个姐姐的家庭地位一落千丈。秦添性格相对内敛,遇到不公,也只会逆来顺受,默默流泪。   妹妹就不一样了,秦楠从小性格直率外向,被区别对待后,时常直言不讳地指出,哪怕说出来的代价是遭受男女混合双打。   因而秦添甚至会对妹妹产生一种愧疚心理:不管父母听不听得进去,挨打的是妹妹,她说的也是秦添的心里话。   秦添表情依然不轻松,郑子叶立马猜到了她的担忧,说道:“要不然,让你妹妹也过来,我们一起去训练基地吧。只希望你妹妹嘴紧一点,我们对你家长假称辅导功课,你妹妹可千万别把我们卖了。”   秦添连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妹妹很懂事。”   能带着妹妹一起去训练场玩,自己周末也不用回家受气,秦添觉得,这个计划十分完美。   就差父母点头同意了。   回拨过去,秦爸爸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怎么了?我带你弟弟去兴趣班,在开车呢。有话快说。”   “爸,刚才电话里没跟你说……我有个同学想让我帮她补习一下生物,有偿的那种。我跟同学说,周六要回家照看妹妹,同学说,反正妹妹都是初中生了,不需要二十四小时盯着。要是妹妹乖的话,我给她补课的时候,妹妹可以呆在她家里。”   听见“有偿”二字,秦爸爸就坐不住了,后面的话也不知有没听进去。   他急切地问:“有偿?多少钱啊?”   “两百块。”秦添故意用一种怯懦、乖巧的声音说,只希望父母能同意。   “你帮人家补一整天的课,就两百?”秦爸爸不太高兴,“外面培训班,一小时就两百呢。你不是在骗我吧?拿了钱藏起大头,就给家里交两百?”   秦添说:“有钱就不错了。上次你们让我留意外面的教育培训招聘,我也问了。我一个高中生,还没成年,哪个培训班会雇佣我啊?我这同学完全是因为段考考砸了,受刺激了,这才让我帮她补课呢。而且,她家管饭,如果我带妹妹去,连妹妹的午饭都管。”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下,又传来秦爸爸小声的自言自语:“两百……管饭……”   电话那头的弟弟秦谢,只听见了“两百块”,兴奋地大叫起来:“爸爸,游泳馆旁边那家超市的遥控车,195块,正好给……”   弟弟话没说完,嘴就好像被捂住了。   没用,秦添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经历短暂抉择后,秦爸爸问道:“行吧,那你怎么去那同学家?”   秦添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真话假话掺和在一起说。这样,万一以后家里人怀疑起来,和郑子叶对起口供来,也不容易露馅。   “我同学也是住校生,要是你们能把妹妹送到学校门口的话,我们可以从学校一起去她家。”   这次秦爸爸没有犹豫:“不行不行。星期六早上八点,我们就要带你弟弟出门了。你学校在市中心,一大早万一堵车怎么办?这样吧,我们吧妹妹送到火车东站,你来火车东站接她。”   火车东站位于秦家和三中之间,有到学校的直达公交车。   秦添失望地“哦”了一声。   全家开车带护送弟弟千里迢迢去比赛,都不愿意往市区拐个弯,非要让14岁的妹妹从火车站搭车来三中。   秦爸爸无视了女儿的情绪,却好像突然发现了秦添话语中的一处漏洞,怀疑地问道:“你们都是住校生,为什么不能在学校补习,非要去同学家呢?你那同学在你旁边不?把电话给同学,我问问情况。”   为了之后方便对口供,秦添这通电话是公放的,郑子叶和范高谦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只见两人目瞪口呆。这两人都是独生子女,秦添和妹妹在家里受到的待遇,可太刷新他们的认知下限了。   听见爸爸的话,秦添迟疑。   都是住校生,干嘛舍近求远呢?好像的确是谎言中一个难圆的漏洞啊。   秦添有些慌乱,却见郑子叶给她打手势。于是,秦添把手机交到了她手上。   “叔叔,你好!”郑子叶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乖巧甜美,“我是秦添的同学郑子叶。”   “你好。”秦爸爸面无表情回应,又小声咕哝了一句,“是女生啊。”   好像并不太满意的样子。郑子叶也很奇怪,听到是女生,家长不应该更放心么?   电话那头的秦爸爸又问:“你就是想让秦添帮你补课的同学吗?你们都是住校生,为什么还要回家补课呢?”   秦爸爸审问犯人般的语气,让郑子叶都觉得不舒服。面对一个陌生女生都这么高高在上,可想而知,秦添和妹妹在家里都受什么样的气了。   但郑子叶胸有成竹,早就想好了搪塞秦爸爸的办法。 第65章   心里虽然反感,郑子叶的表面工作却做得滴水不漏。   “叔叔,周末学校食堂只开一个窗口,选择面很少,不想在学校里吃饭。反正都不在学校吃饭,不如带着帮我补习的同学回家一起吃。”   那声“叔叔”像女儿对爸爸撒娇一般,甜美可人,一旁的范高谦听得浑身都酥了。   “而且,秦添还想带着她妹妹,那就一起来我家呗。学校门口有保安,不让校外学生出入,带妹妹进学校,怕是要惹麻烦吧。”   想吃自家的饭,好像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而且,秦爸爸每天的时间都恨不得扑在宝贝儿子身上,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女儿还给自己惹麻烦。   这同学还挺善解人意的嘛!   秦爸爸语气放软,转移话题:“同学,那你只补这一天吗?”   郑子叶听着,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还打算跟我做长期生意呢?真把你家亲女儿当摇钱树了!   但郑子叶还算落落大方,稍微带了点嗔怪,说道:“叔叔,现在还不知道呢。我一个月也就那么点生活费,平时生活也都需要钱……”   秦爸爸听出郑子叶语气中的些微不悦。算了,两百块也是钱,就算没法做长期生意,能拿到手的,先拿到手吧,可不能把潜在摇钱树激怒了。   他强颜欢笑:“好的,那同学,麻烦你再把电话交给秦添吧。”   秦添刚拿回手机,“喂”了一声,秦爸爸就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站到一边,我单独跟你说几句。”   公放一直没关掉,不过郑子叶和范高谦都没让秦添难办,自觉站到走廊外面。   秦爸爸小声说:“你补课的时候,别一下就拿出所有的本事哦。到时候,给人家成绩一下提上去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补课的必要了。”   秦添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戏真多!   “爸,你当人家是傻子嘛。要是补课效果不好,她下次还会来找我么?”   好像是这个道理。   秦添爸爸陷入两难:“算了,你自己看着办,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争取让人家成为你的回头客。”   “第一次给人补课,能把事情讲明白就不错了。”秦添语气严肃,“这次完全是意外之财。考砸了,也就这么一两个星期会奋发向上,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恢复老样子了。你可别对我有太高的期望。”   说的也对。外出一趟捡到钱就是运气好,还能指望每天在同样的地方都有人掉钱?那不就成儿子最近才学的一个词——“守株待兔”了嘛。   只是秦爸爸很不爽,女儿到底还是长大了,居然敢反驳他。   为了驳回一点面子,秦爸爸警告道:“行,你去给她补课,但你可得把妹妹看好了。要是妹妹不听话,把人家家里贵重物品损坏了,我可不乐意花钱赔!”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看妹妹是秦添的责任,若是看管不力,什么花费都从她的生活费里扣。   “唉,”秦添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了。对了,你们准备回家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同学家人能把妹妹送到东站。你们把妹妹接回家,我跟着同学一起回学校。”   车里的弟弟似乎在车窗外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连连叫唤,秦爸爸慌忙中连连应允。   电话挂断。虽然没听见后半段,光是父女俩前半段的对话,就足够让郑子叶按捺不住了。   “秦添,你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今天我算是长见识了,天下居然有这样的父母!”   秦添耸耸肩。潜意识里觉得丢人,无论是谢麟婉学姐还是同班同学,她并不想靠这个博得她们的可怜。   不过,计划敲定了,秦添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暂时无法完全摆脱原生家庭,但能和他们少见一面,就少长一个乳腺结节不是?   郑子叶更是如释重负。不光秦添和自己一起,连秦添妹妹也跟着来,更加顺理成章,更像一家人想要挑个宠物了。   “要不和沈建说一下?不用麻烦他了。”   范高谦给已经回宿舍休息的沈建发了条消息,没想到沈建回答:“不麻烦啊,我还不想整个周末都呆在学校呢。搜救犬训练基地这种地方,平时想去,还不对我开门呢。不耽误时间的,要是不嫌我多余,我还是跟你们去。”   一开始都拉上沈建了,这会儿不至于把人无情抛弃——工具人也不是这么个当法。   郑子叶和家人约好,第二天早上九点来学校门口接人。她特地叮嘱爸爸,人多,小轿车坐不下。   只要秦添能顺利在八点接到妹妹,再坐半小时的公交,回学校也不用太赶。   郑子叶家里的七座商务车,是郑爸爸工作单位给配的,即使加上秦添妹妹也绰绰有余。开公车带中学生去训练基地参观,也可勉强算作消防教育,这种级别的公车私用,边界模糊,郑爸爸单位才不会管。   早上八点,秦添早早来到火车站。这个点从学校出门,对还是高中生的秦添来说,丝毫构不成半点挑战。   小轿车里,弟弟神气活现,穿了一件秦添从未见过的新衣服,胸口还有品牌名称,一串花体英文字。   妹妹穿着的却是秦添以前的衣服。妹妹秦楠个子比秦添高了几厘米,那衣服穿在她身上,有些紧巴。   看到秦添早早等在火车站,秦楠带上书包就下了车,连声“再见”都没和父母、弟弟说。   当然,车上的人也毫不在意。   小轿车一骑绝尘地驶离火车站,姐妹俩等来公交车,又回到了三中门口。   在公交车上,秦添已经给秦楠详细介绍了今天的全部计划,回家后父母问起时该怎么交代,也都一一排练完毕。   反正秦楠带了那么多作业出来,究竟做了还是没做,家长也不甚关心。   秦楠进不了三中的门,秦添就陪着她在学校门口等着。   很快,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了学校门口。非工作日,校门口有人停车等人,保安也懒得出来管。   车里的中年男人摇下窗户,朝姐妹俩看了一眼。秦添猜测,这可能就是郑子叶的爸爸。但秉持着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的原则,她不动声色,也没有主动上前询问。   没过几分钟,郑子叶一行人从学校出来。郑子叶欢天喜地地冲向商务车,和刚刚下车的人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看得秦添姐妹俩欣羡不已。   “这就是我们班同学。这是想去看狗的秦添,还有她妹妹。这两个男生,范高谦和沈建,听说我带着秦添去看狗,说什么也想跟来。”   郑子叶热情洋溢地向爸爸介绍几位同学。按照孩子们商定的说法,想要看狗的变成了秦添秦楠一家人,此行最想看狗的范高谦,反而成了好奇来围观的陪衬角色。   希望这样,就不会让范高谦引起爸爸的注意。郑子叶想。   郑爸爸热情爽朗,与同学们一一见礼,还特地夸了秦添:“我们家子叶经常说起你,说你学习用功,她有不懂的题目总来问你,尤其是生物。听说你还是竞赛班的?”   上了车,郑子叶坐前排副驾驶,姐妹俩坐中间,两个男生坐到后排。   车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沈建知道,自己是范高谦叫来迷惑郑爸爸的工具人,并不想吸引太多注意;   郑子叶和范高谦都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在爸爸面前,还是尽量少点互动;   秦添姐妹俩本就是瞒过了家里才出来的,也不想多说话。   郑爸爸倒没觉得有什么古怪。调入消防队领导层,他经常被市里各个学校邀请去做培训,再活泼的孩子,有了陌生大人在场,都放不开。   于是他先开口调动气氛:“秦添同学,你们家想养狗是吧?”   秦添并不真想养狗,此时只能硬着头皮不置可否:“啊,叔叔,麻烦您和同事了,休息日还特地开车带我们去训练基地。”   郑爸爸大笑两声:“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基地除了训练、培育犬只,同样也是消防知识培训站点。每年都有近百所大中小学安排学生过来,观摩我们训练搜救犬的过程呢。基地里的训导员,都很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的。”   虎背熊腰的郑爸爸,说起话来儒雅温和,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年纪最小的秦楠虽然知道今天不是真的来领狗的,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叔叔,你们基地的狗狗,会有很多无法成为搜救犬吗?”   郑爸爸耐心解释了有关搜救犬的许多知识。比如搜救犬除了智商较高、身体素质优秀之外,还需要足够胆大外向,勇于探索的同时,也得足够沉稳。   “你想呀,像二哈那样的‘撒手没’,身体素质再好,你能放心让它去搜救吗?”   逗得秦楠咯咯直笑。   “好了,我们到了。”将车停在训练基地外沿,郑爸爸带着大家通过侧门进入,   范高谦在敞开的门卫室里看到了一台饮水机。出校门前,他忘了往水杯里灌水,口渴了一路,此时的饮水机于他而言,就像沙漠里的一泓清泉。征求了郑爸爸同意,就连忙拿出水壶来倒水。   “基地的幼犬从六个月就开始训练。无论是智商、身体条件,还是性格,都需要一定时间才能观察出来。有的狗狗无法通过考核,就成了淘汰犬只。”范高谦去灌水,郑爸爸继续给同学们科普。   秦楠听见这话,有些闷闷不乐。郑爸爸又安慰她说:“有些狗狗的性格不适合当搜救犬,却很适合当宠物呢。比如——”   郑爸爸打开一扇门,和里面的小伙子打了个招呼。   年轻的训导员正努力将裤腿从身边那只马犬嘴里抢救出来。   “这只马犬叫逗逗,我训了它快一年了。性格很好,智商也够,就是太贪玩了。自从逗逗来了基地,我裤子坏了几十条。再不把逗逗送养,基地门口开裁缝铺的刘大娘,就要财务自由了。”抢救裤腿行动失败,训导员哭笑不得。   训导员幽默风趣,同学们乐开怀。   逗逗在裤腿上扒拉得更加起劲,像是要证明训导员所言不虚。   “唉,这几个月下来,我投入了不少精力,已经和它相处出感情了。可惜,没通过测试。希望能给它找个好人家收养。”训导员有些忧伤。   好像听懂了训导员的言语,逗逗停止了玩弄训导员的裤腿,转而蹦跶到众人身前,自来熟地摇着尾巴。   秦楠蹲下,刚伸出手,逗逗直把脑袋往她手里送,蹭得秦楠手心都痒了。   训导员又唤过远处一只史宾格犬。忽然来了这么多陌生人,史宾格像是浑不察觉一样,一个狗安静地在角落玩网球。被训导员喊了,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史宾格的毛发柔软光滑,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双眼间本该是一道纯白的毛发带,它偏长了撮半弧形的淡黄色毛发。   它躲在训导员身后,瞪圆了眼,盯着前来拜访的几人。   “这个是小月亮,”训导员指了指它头顶那撮弧形黄毛,“也是高智商、身体素质好、嗅觉灵敏、警惕性强的好狗。就是警惕性太强了,以至于有些胆小,和人来疯的逗逗简直两个极端。所以,它也不适合当搜救犬……”   这时,在门卫室灌水的范高谦跟上来。他个子小,被沈建和郑爸爸两个大高个挡在前面,什么都看不见,只好叫声“抱歉”,挤到沈建、郑爸爸等人前排。   闻到新的陌生人气息,小月亮躲在训导员身后,隔着老远,朝范高谦的方向嗅了嗅。   然后,小月亮低声吠了一声,竟然放下了先前的警惕,或者说矜持,径直朝范高谦踱来。 第66章   见到小月亮的表现,训导员打趣道:“同学,他还挺喜欢你。别害怕哈,小月亮有些高冷,却不咬人!”   按照高松然给的不像提示的提示,这次虽然是范高谦踊跃报名要来看狗的,但除了小时候去小姨家宠物店,他没正儿八经养过狗,没有多少和狗相处的经验。   小月亮朝他走来,他只能学着秦楠的样子,蹲下身子,抚摸狗头。   明明生在育种基地,从出生到现在一岁都没离开过消防队,小月亮却好像见着熟人一样,原本因为紧张而夹着的尾巴,忽然摇得比逗逗还要欢快。   训导员也有些讶异:“哎,同学,你和咱们小月亮还真有缘啊。你知道吗?我刚开始训练小月亮时,它理都不理我,只爱一个狗在角落里玩玩具。好不容易让它习惯了我的气味,他才愿意搭理我。不过,到现在,我们也只是普通工作伙伴关系,上班一起训练,下班各回各家,也不主动搭理我、跟我玩……”   听来竟有些委屈。   “小佟,吃醋了?”郑爸爸笑道。   这位佟训导员很无奈。矜贵的高岭之花小月亮,刚接触范高谦的第一秒,就跟他玩得那么开心,这会儿,已经在范高谦手上来回蹭脑袋了。   亲密得仿佛不是第一天认识一样。   见秦楠、范高谦和两只狗玩得开心,剩下的同学也跃跃欲试,纷纷围上去抚摸狗头。   郑爸爸和小佟站在一边聊起了天。   “这两只,除了性格太外向或者太内向之外,没别的毛病吧?给两个上学的小姑娘养,以前还没养过,最好听话一点。”郑爸爸到现在还以为是秦家姐妹要领养。   小佟拍胸脯保证:“这俩都算听话,身体素质也好——除了逗逗爱咬裤腿这个毛病改不掉。真的,要不是性格不达标,它们都是优秀搜救犬的料子。可惜了,可惜了……”   肉眼可见的心有不甘。   他接着说:“真因为不听话被淘汰的,在九房呢。”   “九房”指的是基地九号犬舍。郑爸爸还记得,他还在训练基地工作时,被淘汰下来、可以被领养的狗都关在那里。   基地每个月的公开日,会邀请感兴趣的领养者前来参观,与待领养的犬只交流感情。基地和治安部合作,对领养者进行背景调查,无误后,即可领走。   “九房那群伙计,身体上也都没什么缺陷,就是不听话的居多,跟咱们逗逗和小月亮的情况不太一样。孩子想养,还是从逗逗和小月亮里挑一个。九房那些,最好还是找有养狗经验的领养人。”   被范高谦薅了一顿,小月亮似乎也不太怕人了。它用湿润的鼻头点了点范高谦的手指,又走在其他同学面前嗅了嗅,摇摇尾巴。   秦楠高兴极了,恨不得把两只狗都抱在怀里不撒手。   郑爸爸问秦添:“秦同学,你们选好要哪……”   “哎?!”话没说完,就听小佟惊叫一声,“小月亮居然会主动对人摇尾巴、舔手指?”   这可不常见啊。他好奇地靠近。   这时,范高谦也来到了逗逗身边,同样摸了一把逗逗的头。说来也怪,他摸了小月亮,小月亮就抛弃了高岭之花的行径,直接开始对同学们主动卖萌。   而逗逗被范高谦摸头后,反倒乖巧安静了一些。面对秦楠,它一边被摸头,一边用前爪扑挠着秦楠的膝盖。   力道很轻,丝毫看不出它在训导员面前,还有送裁缝大娘一场富贵的本事。   而在范高谦面前,逗逗乖乖趴下,两只前爪像小猫一样揣在身前。   “同学,你和它俩有缘啊!”小佟说。   郑爸爸也跟着开玩笑:“是啊,小范同学,要不你跟小佟到九房看看吧,那里关着一群因为不听话被淘汰的小狗,说不定你能把它们掰成模范狗宝宝呢!”   郑爸爸这么说也只是开个玩笑。但为了在郑爸爸面前留个好印象,范高谦居然当真了。他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好啊,让我看看那些狗吧。”   小佟警告说:“同学们,你们领走的狗必须是性格好的。所以,我带你们看看可以,想领养的话,还是在逗逗和小月亮中选。”   众人不置可否。见小佟要把逗逗和小月亮重新关在这间房里,秦楠有些依依不舍。小佟道:“小妹妹,一会儿还回来呢,我们先带这个男生去九号犬舍看看。”   九房目前关着七只狗,其中五只都是马犬,剩下两只一个史宾格,一个德牧。   不同于逗逗和小月亮所在的区域,这里的七只小狗是分开关着的。   小佟看出了同学们的疑惑,解释说:“就像我刚才和老郑说的,这里的狗不太听话,把他们放一起养,容易打架。打起来那架势,都不是我们随便能拉开的那种,必须分开关。”   有新人来了,被分开关着的七只小狗很是兴奋,前赴后继地汪起来。秦楠瞬间忘掉了刚才还对小月亮和逗逗依依不舍,又兴奋地走到每个笼子面前,向每只小狗打招呼。   带同学们认识了九房的七条狗,小佟远远朝训练场望了一眼。见训练场空空如也,便说:“这样吧,今天没有训练任务,我带一条狗去训练场,也让你们看看平时我们的工作吧。”   小佟打开了九房里的一间笼子,牵出了一只小马犬。   “它叫饭盆。”   两个字一出口,叫饭盆的马犬便欢快地“嗷”了一声。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刚来的时候总不好好吃饭。别的狗在饭盆里吃得好好的,就它非要打翻饭盆,在地上吃。打翻自己的还不够,还去打翻别的狗的,非要让大家都在地上吃饭不可,可把洒扫的值班人员累得够呛。我们训了好久,还给它关了禁闭,才勉强改掉它这个毛病。连饭都不好好吃,你们大概猜到它多不听话了吧?”   饭盆不知听懂没有,又“嗷”了一声,好像还带了点自豪。   小佟无奈,训斥道:“还给你骄傲上了?”   包括郑爸爸在内,同学们一阵乐呵。   小佟牵着饭盆来到训练场一座高空断桥面前,命令饭盆沿着斜坡走上去。   别看小佟说起俏皮话来,能把孩子们逗得前仰后合,真训起狗来,立马就变得严肃了许多。   饭盆沿着上坡走了几步,来到坡顶。吊桥断点离坡顶还有一段距离,正常情况下,搜救犬可以利用这段距离向前助跑,便于跳过中间的断点。   可是,饭盆来到了斜坡顶端,居然既不助跑,也不往前走。它向斜坡下的众人伸出舌头,耀武扬威一般。   小佟严肃地又叫了一声:“饭盆,走!上断桥!”   不知是人来疯,还是早知自己被放弃,成不了搜救犬了,无论小佟怎么喊,饭盆都站在上面一动不动。   小佟很失望,也有些窘迫。九房关着的七条狗,有两条是他训的。在另一只叫“咕噜”的狗和饭盆之间,他选择了饭盆,就是考虑到饭盆虽然不好好吃饭,但在训练中还是相对听话一点的。   此时饭盆选择摆烂,直接让小佟面对一群学生丢大脸。   而且,老郑虽然不管训练基地的事儿,可万一他回去随口和领导一聊,自己队长怕是要怀疑自己的工作能力吧。   小佟长叹一声,命令道:“饭盆,下来!”   一边打手势指挥饭盆,从刚才的斜坡下来,原路返回。   饭盆挺高兴,大概是因为今天能提前下班。   刚准备下来,小佟听见身后的范高谦嘟囔了一声:“饭盆,你就跳一下断桥呗,佟叔叔不容易的。”   就像喧闹的球场里观众抱怨球员“你怎么不射门呢”,球员自然听不见观众的言语,球迷这么说也只为凑个热闹,抱怨一声。   范高谦这话并没有直接对饭盆说,声音也不大,可饭盆偏偏听见了。   它歪过头,支棱起一边耳朵,疑惑地看了范高谦一眼。   范高谦见状,哭笑不得:“你瞪着我干啥,去跳断桥啊!”   这下声音更大,饭盆听见了。只见刚准备下坡的它,又回到了斜坡顶端。   助跑,冲刺!   成功越过了高空吊桥的断点,来到了另一边。站到另一边斜坡顶端,饭盆再次露出了刚才那副耀武扬威的神色。   小佟吃惊地望着范高谦:这小子,有点狗缘的!   被一个只比自己小九岁的高中生喊“叔叔”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虽然有范高谦帮忙,但饭盆还算给自己面子。小佟把饭盆从吊桥另一端叫下来,接着去钻前方的圆环。   两个圆环相隔一米左右,离地数十公分。合格的搜救犬必须在合适的地方助跑,达到合适的速度,再在合适的地点起跳,才能在不触碰到圆环上伸出的火苗贴纸的情况下,一次性越过两个圆环。   “饭盆跳环跳得还算不错,就是有个缺点。”小佟给众人介绍,“它不太能接受失败,只要失败一次,就不乐意继续了。”   果然,小佟命令饭盆跳环,饭盆助跑、起跳。   结果,跳得太低了,在飞越第二个圆环时,它的右后腿蹭在了圆环上的火苗贴纸上。   身体接触到贴纸,就是失败了。饭盆似乎也知道这一点,跳完之后,它就显得有些低落,垂头丧气地回到小佟身边。   有了刚才在断桥上的成功经验,范高谦似乎和饭盆建立了某种奇妙的联系。他小声对饭盆道:“不要跳得太低,再来一遍,你能行!”   失望不已的饭盆却像听懂了他的话一样,猛地支棱起来,小佟还没说什么呢,它就主动来到了跳环助跑处的起点。   见状,小佟也顾不上惊奇了。他再次对饭盆喊“跳环”的口号。   这一次,从助跑,到起跳,再到飞跃。   饭盆从两个跳环最中央的位置通过,完美。 第67章   大概是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有两个训导员身穿和小佟一样的制服,也来到了训练场。   居然是老郑带来参观的高中生在练狗?   那小佟又在干嘛呢?   小佟正表情复杂地看着范高谦,似乎在说,要不你继续?   换成成年人,恐怕会考虑到自己在人家客场,感到不好意思。训导员办不成的事情他办成了,未免有出风头太盛、不给人面子之嫌。   但范高谦才是个16岁生日都没过的高中生,哪有这般复杂心思,还巴不得出风头呢。   于是,他应允下来:“好啊,我继续!”   下一处障碍物,类似少林寺里的梅花桩。不同的是,训练基地里的桩子按照高度排列,搜救犬需要从最矮的桩子出发,连续跳跃,直到最高的桩子,再从最高桩子旁的斜坡跑下来。   这一次,小佟也不想多说什么了,直接让范高谦领着饭盆去攀登梅花桩。   范高谦没学过训导员们所用的口令,只像叮嘱朋友一样,温柔地叮嘱小狗:“饭盆,你从最低点,一个一个跳到最高的那根桩子。中间不要停,一口气跳到最高处。小心把握平衡,别摔了哈。”   这时范高谦能想到的最简单的指示了。   饭盆闻言,四脚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右前腿就像战马一样,在地上刨了两下。   助跑,跳起,稳稳落下。不停留,再跳……   第一个桩、第二个桩……第十个桩。   饭盆跳得流畅又稳健,把郑爸爸、小佟和两个看热闹的训导员都看呆了。   “这……这只马犬是哪个?这么强的嘛!”胖一点的训导员咋舌。   爬完了梅花桩,范高谦又指挥着饭盆去钻了管道。管道分两节,前一节是普通的硬质管道,后一节是瘫在地上的一堆软管。搜救犬需要从软管出口出来。   如果在软管部分迷失方向,最后退到硬质管道,从这一侧跑回来,也属于失败。   “饭盆,往前跑就行了,别回头,一定能找到出口的!”范高谦说。   简单一句指示,饭盆听进去了,从硬质管道入口钻进去,到身影出现在软质管道另一端,小佟盯着训练场的大钟看着,总共只用了七八秒。   瘦一点的训导员鼓掌叫好:“七秒!咱们基地以前那只‘飞翔’,当年也就是六秒九几的水平啊!”   郑爸爸向同学们解释:“飞翔,是咱们基地的骄傲,从小天赋卓绝,发展全面,在全国的搜救犬比赛中拿了第三的好成绩。全国第三啊!去年九岁,光荣退役,给消防队里一个后勤小姑娘领回家养老了。”   等饭盆回到小佟身边,瘦训导把饭盆叫到自己身边,盯了好久,直瞪得饭盆眼睛都酸了,“呜”了一声,委屈地回到范高谦身边。   “小佟,这真是你带过的那只不好好吃饭的狗?上个月不是被淘汰了吗?”被饭盆“呜”了一声,瘦训导问。   小佟只能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今天老郑女儿的同学想领养小狗,就那对姐妹。这俩男生好像都是一个班的住校生,周末在学校无聊,就跟着过来了。也不知道这小范怎么就让饭盆那么听话。哦对了,你们还记得一起关在五房的小月亮和逗逗吗?小月亮那么一只高岭之花,居然也主动凑过去,让这个小同学摸头!”   胖训导有些不服气:“哎,同学!我这儿有秒表。你再让饭盆钻一下管道,我们正式计个时。”   范高谦还在研究下一组障碍物该怎么通过呢,饭盆就静静地蹲在一旁,一人一狗颇为和谐。听见有人叫他,范高谦又带着饭盆回到管道入口。   “这次能多快就多快。预备——走!”胖训导摁下秒表,饭盆也像小火箭似的向前冲。到了软管处,里面努力挪动的身影,丝毫没有犹豫。   “7秒04!”现场所有人瞠目结舌,“这比飞翔在全国赛的成绩只慢了0.1秒啊!”   “这真的是那只连饭都不好好吃的饭盆吗?该不会是哪只神犬穿越到它身上了吧?小佟,你有什么秘籍,教教我呗!我带的那只刚被淘汰的强子,它还能抢救不?”   胖训导刚才还不信,这会儿服服帖帖。   强子是关在九房里的另一只马犬,跟饭盆同一批淘汰的,此前由这位姓汪的胖训导训练。   别看强子还是只不到一岁的幼犬,拥有一个扔到狗堆里找不着的名字。它的做派,可是整个基地里都出了名的。   有一首在训练基地里广为流传的五言绝句为证——   《咏强子》   [二十一世纪]李贵春   偷懒第一名,   干饭最坚定。   指令听不进,   练啥啥不行。   ……   小佟也对范高谦和狗交流的能力很好奇,替范高谦应下。   牵出了强子,小汪训导说:“同学,我要求也不高,你要是能让强子把所有障碍物都顺下来走一遍,也不用追求速度了,只要从头到尾不停下,我就服你!”   瘦训导员便是打油诗《咏强子》的作者李贵春。此时,他也附和道:“这强子,从汪哥带它以来,跑完一圈障碍物,中途没被别的东西吸引注意的次数,屈指可数!”   刚被放出来,就听见以前的训导员在说自己坏话,强子有些不服气。   汪训导是自己的训导,好歹算个朋友。李训导你算个什么,也敢说我强子的不是?   它朝李训导狠狠地“汪”了一声。   可一旦范高谦移动到它面前,强子就变样了。那桀骜不驯的小眼神,那霸气侧漏的吼叫,瞬间化为绕指柔,比宠妻小说里的男主还温柔。   五分钟后,整个训练场沉默了。   在范高谦的带领下,强子不仅顺当跑完整套训练设备,还创下了基地今年的跑圈时间纪录——虽然只是今年的纪录,但打破这项纪录的不是别狗,而是强子,就值得大书特书了。   小汪问:“同学,这饭盆和强子都是今年咱队里新狗里的困难户,出了名的不爱听话,你有什么秘诀,告诉我呗?”   表情诚惶诚恐。   范高谦还是被高松然强拉着读了一段英文原版《野性的呼唤》,才突发奇想来基地拜访的,哪有什么秘诀?   可三个训导员那期盼的小眼神,就跟小狗等待食盆时一样,他想了想,瞎扯道:“唔,可能因为饭盆姓饭,我也姓范吧。至于强子……唔,或许是因为,以前也有同学喊我‘谦子’?”   闻言,训导员小佟和小李二脸生无可恋。   小汪倒是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那或许,我也还能抢救一下?   郑爸爸忍俊不禁:“不如把‘高佬’也拉过来练练?”   范高谦心情十分激动:郑爸爸!郑爸爸他记住我的名字了!   “高佬”也是九房里一只待淘汰的犬只,那七只中唯一的黑背德牧。它比同伴们都高出一截,和强子一样不服管教。   到了范高谦手下,照样服服帖帖。   训导员们脸上的表情既惊喜又难看。   惊喜,是因为自己手下那群要淘汰的训练困难户,居然还能抢救一下。   难看,是因为自己练了这么久,还是没能让他们合格,结果换了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高中生,居然都训练成功了?   范高谦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范”对应饭盆,“高”对应高佬,“谦”对应强子……   自己到底是什么狗运气啊?   他不信邪,又对小佟说:“佟叔叔,把剩下那些跟我名字对不上的狗也都叫出来练练?”   黄妞、多福、咕噜……最后,连早就被放弃的小月亮和逗逗都上了。范高谦一视同仁,只给每只狗交代了几句话,剩下全都让它们自由发挥。   最后,每一只被认为不听话或者太听话的狗,都顺利把整套障碍设施顺着跑了下来。除了久疏训练场的小月亮和逗逗,练到中途稍微停了几秒之外,剩下的狗停都不停。   强子几分钟前刷新的年度跑圈纪录,也随即被多福和黄妞接连刷新。   一天刷新三次年度跑圈纪录,而且,都是由淘汰犬只刷新的?!   跑完一圈,范高谦命令九条待淘汰犬只排排坐,语重心长叮嘱它们:“你们七个,要好好听训导员的话哦。小月亮,勇敢一点,我相信你!逗逗,工作要紧,有时候也可以不那么黏人的。”   然后,三个训导员分别又带他们曾经训过的狗,在障碍场地依次跑了一圈。   只觉得这一次对这些困难户下指令,比以往丝滑了太多太多。   到最后,连见多识广的郑爸爸,都不知不觉张大了嘴。三个训导员嘀咕一通之后,向秦添和秦楠道歉。   “对不起,我们觉得,这些狗还都有最后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所以,你们今天暂时不能领它们离开。让你们失望了。下周,我们会和上面打报告,如果最后毕业清考再不合格,这九只里最终淘汰的所有小狗,你们想选哪个,我们就为你们预留下来!”   毕竟是投入了不少训练成本的,要是还能抢救一下,训导员都不愿意放弃。   郑爸爸还想温言软语安慰一下姐妹俩,却见她们云淡风轻。   秦添说:“没事的,它们是为人民服务的好狗狗!在工作岗位上,可比当宠物更能实现价值!”   本来秦添还在发愁,妹妹不能真的带狗回家,自己就更不能带去学校了,该怎么拒绝领养,才不被人怀疑呢。   这下,基地主动不给自己带狗回去,连理由都不用找了,可不是瞌睡遇上枕头!   三个训导员把狗子重新带回各自的房间,稍事休息,在门卫处和众人会合。   “范同学,以后有没有兴趣考公安院校啊?刑警学院开了警犬技术专业,出来能拿法学学士学位呢!依照你的专业能力,毕业后想去公安、消防、海关,只要用到狗子的,都随你选!”小汪问。   “是啊,”小佟道,“要我说,干脆连公安院校都不用考。你这么厉害,上四年大学都浪费了。老郑,你能直接跟咱们队长说么?让他高中毕业直接进队。想要学历也没关系,汪哥你不也是边工作边读书,拿了个函授大学文凭么?”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自己,让范高谦红了脸。   郑爸爸只当他受宠若惊,替他解围道:“哎,小佟,你咋鼓励小孩不好好读书呢。三中好歹也是个重点高中,读完了不考大学,是什么事儿啊。小范同学,你也别压力太大了,我们都是提点建议,具体未来怎么走,还是靠你自己决定!”   范高谦这才一脸满足,笑了。郑爸爸都开始帮自己规划前途了呀!   “嘿嘿,孩子想通了!”李训导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老郑说的对。”小佟为自己刚才有些冒昧的建议表示抱歉。   范高谦却跟他们完全不同频。   嘿嘿,今天可在郑子叶爸爸面前留下了完美的印象。万一以后到了上门提亲那一步,说不准郑爸爸还会站在自己这边,帮忙说两句好话呢! 第68章   又是一个星期一。   前一天晚上,范高谦一边高兴,一边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早上起来,沈建抱怨:“不就是见了潜在的可能的有朝一日的岳父嘛,咋的,给你激动得一晚上睡不着?”   周日晚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人。每当沈建快睡着了,范高谦一次翻身,床板吱嘎吱嘎的声音就搅得人心烦。   范高谦却是为了另一个原因:“没,跟郑子叶没关系。我是觉得奇怪,高老师是怎么猜出我擅长和狗沟通的?那天,段考结束的长周末,听王宇说,老班在榕树院子旁边悄悄观察了好久,看我和郑子叶在气根林里背书。过一会儿,他就找上我,给我看了一堆有关狗的作品。我觉得这都不能叫暗示了吧?”   沈建默默点头,沉思片刻说道:“秦添说的什么‘高老道’,不会是真的吧?他掐指一算,就能算出班里同学的能力?唔,这样说,是不是不太符合唯物主义价值观啊……”   “算了,也别多想了,今天到班上我亲自问问他去。”范高谦下定了决心。   沈建一边整理书包,一边糊弄着:“嗨,说不定咱们老班,就是什么都市小说里拥有异能的男主角呢?”   沈建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一度离真相如此接近。   今天的早读时间是升旗仪式,高松然一如既往提前到班,检查同学们交作业、读书情况。   走到靠着曹毅的过道时,范高谦举手:“高老师,我想和你聊聊。”   通常都是老师主动找同学聊天,反过来的情况可不常见。   不过,高松然已经从郑子叶爸爸那里听说了周末发生的事情,做好了心理准备。   电话里,郑爸爸特地夸奖了范高谦,说他为搜救犬训练基地解决了一系列大问题。   郑爸爸还说,等训导员把这事上报后,消防队长很可能邀请范高谦成为基地的顾问,一旦遇上不听话的狗,就叫范高谦过去,和狗谈谈心。   这些话,郑爸爸没直接和范高谦说,怕他飘。他只告诉高松然,可以挑合适的时候再和范高谦说。   范高谦开门见山:“高老师,段考结束的周末,你在教室里给我说的那一通话,一会儿问我有没有养狗,一会儿让我读《野性的呼唤》,一会儿还提到要放电影《闪电狗》。老师,你是不是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气息?”   高松然才不会傻到透露秘密,装傻说:“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范高谦又把这周末的来龙去脉和高松然说了一通,和郑爸爸的叙述大差不差。   高松然继续装傻:“这……大概就是一个巧合吧。说实话,那天和你说那么多关于狗的事情,是因为我很生气。”   生气?范高谦一头雾水。   “段考后的周末我待在学校,就开始阅卷了。虽然老师不改自己班的卷子,但我也翻了翻我们班的,其中有一张你的,真是让我印象深刻,刻骨铭心啊!你还记得你的作文里出现了什么低级拼写错误吗?”   范高谦挠挠头。英语不是他的长项,作文里的拼写错误,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二三个,段考都过去一个星期了,他哪儿还记得?   “你把dog这么简单的词都拼错了,还拼错两次!”高松然佯怒,“你在作文里写,你暑假去小姨的宠物店帮狗洗澡。第一次,你把狗拼成了dag,第二次,又变成了dug。你知道看到你的卷子我多么不能淡定吗?那天我去教室里做字幕,你正好回来找作业本,我就想,一定也要给你留下个深刻的印象……”   “……让你记住dog到底是怎么拼的!”   说得毫无破绽,范高谦只能低头认错。   倒不是真不会拼这么简单的词,否则也不会考进三中了。只不过,他写字像狗爬,写英文尤甚,潦草又难看。   作文里,他第一个o字和后面的g连笔,加了一个明显的小尾巴,第二个o则是封口没封圆。于是,两个o变成了a和u。   恰好遇上全校最强调卷面整洁的江老师改卷,范高谦就给毫不留情地扣了分。   “所以,这事儿真是个巧合?”范高谦小心翼翼,本来都快要相信了,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段考周末后,我还特地打电话给曹毅聊了聊。因为我记得,好像他也是在收到你的启发之后,才突然爱上下棋的。曹毅也确认了,你和他说了一通什么智慧啊、淡然啊……”   高松然内心腹诽:孩子,我好不容易给你编出了一个还算合理的理由,求求你放过我,别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好不?   想起自己此前对于“菩提”一词的误解,高松然将错就错,把装傻进行到底。   “曹毅啊,嗨,我是看他成天玩游戏,还全是那些打打杀杀的游戏。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但十几岁的孩子成天接触这些暴力的东西,总归不太好。我也知道,你们这个年纪都有点逆反,直接让他不玩游戏,不可能有效果。所以,我退而求其次,让他去玩一玩不太暴力的游戏……谁知道,曹毅偏偏擅长此道啊!”   同样没毛病,但范高谦依然不满足于此。   刚入学时他就知道,10班是个充斥了关系户、后门生,还有文化课成绩不达标的特长生的班级,和他这种低空飘过分数线,却是正经考进三中的不一样。   虽然觉得10班有些人不上道,但一个多月相处下来,范高谦还是很喜欢自己班的。同宿舍几个同学都成了好兄弟,班里还有喜欢的女生。   “高老师,像我这么平庸的人都能在特定场合出彩。还有曹毅,别的老师都放弃他了,你却引导他发现自己的才能。别班同学说我们班是垃圾堆,可老师你觉得呢,我们班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没发现的才能啊?”   这话让高松然一个激灵。他想起了考入师范大学时秉持的信念:所有垃圾都是放错地方的宝藏。   上小学时,高松然算不上一个好学生。当然没做过那种杀人放火、逃课作弊的事儿,就是成绩中等偏下,外加上课爱说话,喜欢和老师抬杠。   降级版丁悦。   小学高年级时,班里换了班主任,对学生区别对待极其明显。像彼时的高松然,成绩不拔尖,上课还插嘴,自然不遭老师喜欢。   有一次,高松然上课说话,和另外几个淘气的“差生”一起罚站。   班主任当着几个孩子的面,毫不留情地说:“你们就是一群垃圾!长大之后,也只配在社会底层混。看到校门口那些摆摊卖玩具的大爷大妈没有?你们还是早点跟他们取经去吧,学习不好,那就是你们的未来!”   那番话深深刺痛了高松然。也许老师的言语本意是为了激发孩子们心里的羞耻心,事实也证明,高松然的确被激将成功,此后认真学习。   虽然还是喜欢上课说话,但好歹成绩进入班级前半,老师如此刺耳的责骂也少了许多。   然而,和他一起罚站的小伙伴,却有一些就此消沉。   高松然记得,其中有个男同学,会画很好看的风景画,是个左撇子。由于坚持拒绝纠正用手,成绩也不好,老师曾经出手打人,在他的左手腕留下了一道伤疤。   上一次偶遇,他在机场当行李搬运工。曾经能画出绝美风景的左手,已经变得粗笨、毛糙,伤痕累累。   升入中学,学校环境好了很多。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也有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老师。   他们一辈子都没取得过太大成就,于是,当了老师后,手里有了点来之不易的权利,就紧紧抓住,当成发泄不满的的途经。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都倾泻在了孩子身上。   更有老师简直枉为人师表。孩子下了无比的决心,去信任一个长辈,和他们诉说一些难以言说的青春期困扰,有的老师却对不起孩子的信任。   高中时,有个大高松然一年的学姐。高三时,学姐向她的班主任坦白,班里一个男生给她写情书,而两人互有好感,她不知怎么处理。   学姐感到矛盾,一边无法压抑朦胧的好感,一边却纠结于高三繁重的学业和个人情感的矛盾。犹豫之下,她选择询问班主任到底该怎么办。   那笑面虎班主任一边假意安慰女生,一边却悄悄把整段对话录了音。事后复制三份,两份交给双方家长,一份交给教务处。   沸沸扬扬,一地鸡毛。   就连很少关心同学八卦的高松然事后都知道了,那男生直接转学到另一所高中,女生记大过,从此成绩一落千丈。   毕业后,女生绝情地切断了和高中所有人的联系,包括曾经玩得最好的几个同学。   这所高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噩梦。   可是,孩子们有什么错呢?就算男生在高三的关键时刻表白,有扰乱心绪之嫌,批评一顿的事儿,至于玩成无间道,直接转校么?   女生就更无辜了,本来就因为不敢早恋才和班主任倾诉,结果,反而给自己倾诉出了一次记大过,和永久的心理阴影。   学生向老师求助,老师不仅没有提供正确的引导,还反倒像抓住了学生的小尾巴一样抓住不放。最后,洋洋得意地看他们在悬崖边挣扎,再狞笑着将他们推入深渊。   原本,考师范大学,只是因为高松然的成绩够不上更好的学校,老师又是个相对稳定的职业。但听说这件事后,他的目标却悄然改变。   即使他一个人的力量很小,只能影响到几十个人,他也想成为这几十个同学心中值得信任的大哥哥、叔叔、爷爷。   无论是优秀、平庸,还是表现暂时不如人意的孩子,他都想让孩子们知道,你们都值得老师的爱和信任。   举个极端的例子,就算史明升、包宇昆这些霸凌成性的孩子,他也会想办法尽力扭转。   只不过,现在的高松然手伸不了那么长,越俎代庖的话,高三的班主任也会有意见的。   教育是爱的艺术。师范大学第一课,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如是说。   “我从不觉得任何一个学生是垃圾。如果有老师依靠片面的观察评价学生,发现学生的缺点,不去努力帮助学生就直接放弃,这是老师的失职。这样的老师才是垃圾。”   他对范高谦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第69章   每周一上早晨第一节课的老师,大概都会觉得自己这学期不太走运。   高松然就是倒霉蛋之一。升旗仪式刚结束就开始下雨,窗外阴沉沉的,教室里也死气沉沉。   英语课上,高松然先花了十分钟时间,让丁悦做课堂演讲。早在高松然刚接手十班的时候,丁悦和教生物的余老师就“辣味究竟是痛觉还是味道”这一话题展开了激烈辩论。   最终,这场争论以余老师收走丁悦用来核查资料的手机告一段落。   事后,丁悦有些委屈,找高松然说理。高松然发现,她查的资料是千度搜索随便搜的一家公众号,并不可靠。   于是,高松然借了丁悦一本英文书——《芝加哥事实核查指南》,旨在教会丁悦,光有一腔追求真理的热血,用处不大,还得学会追求真理的方式方法。   丁悦也不负期望,一边查字典,一边将书刻苦啃完。终于,准备了一个周末,今天终于可以在同学们面前讲解读后感了。   这篇演讲稿,丁悦找了课代表杨陶璐帮忙修改。作为书评,丁悦的演讲自然比不上卢浩那悬念迭起的亲身经历。   高松然看到,台下的同学也大多打着瞌睡。   曹毅大概是感念高松然的指点之恩,还算给面子,英语课上再也不下围棋了;李运鸿直接在特质躺椅上打呼噜。   坐在第一排的杜寒,头都一点一点的,强撑着不睡。   【算无遗策喷雾液】的特效依然作用在薛恒身上。听着丁悦的演讲,薛恒雅静一直盯着桌上的一张数学试卷。   要不是旁边卢浩警惕的眼神不住瞥过来,薛恒恐怕无法抑制抱住试卷狂写的冲动。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系统通过提示告诉他,他又得到了少量点数和一次天眼。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范高谦]摆脱对未来的迷惘,获得春雨点50点,“天眼”一词。“天眼”限1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这提示是课上了半小时才出现的,证明范高谦大半节课都心不在焉,在想心事,根本没专心听课。   透过身边同学和家长的反馈,高松然得到了两条重要信息:田潼曦和薛恒,都是喷雾“较小概率”特效的受益者——自从换上新的喷雾液,他们写起数学题都能走火入魔。   既然这样,那就趁热打铁。从范高谦那儿获取的天眼机会,就用在田潼曦或者薛恒身上好了。   略一思索,高松然选择了薛恒。   田潼曦家庭条件更好,父亲是公司高管,母亲在事业单位,虽然没黄莹莹那么有钱,可如果她选择当一辈子躺平的咸鱼,家里也能保证一生衣食无忧。   薛恒则是普通中产家庭的小孩,在城市里买得起房,二十多年了,还在还最后几年的贷款。相较而言,更早发现薛恒的天赋,帮他找到合适的前路更为重要。   下课铃一响,“天眼”一开。   有喜?!   薛恒一个男生,这辈子……除非生殖科技飞速发展,大概很难有喜了。   但结合他的爱好,这条天赋真正的意思呼之欲出——   游戏。系统又玩谐音梗了。   薛恒爱玩的游戏,不是《王者联盟》、《英雄荣耀》这类竞技游戏,而是制作精良的单机大作。   和曹毅因为从没下过围棋而不知自己擅长围棋不同,从小到大,薛恒也被朋友们带着打过竞技游戏,手机电脑都有。   打竞技类游戏的薛恒中规中矩,没有灵气,更没有兴趣。按卢浩的评价,薛恒远比不上已经基本从游戏界退隐的曹毅。   电竞选手的路走不通,难道还能把玩单机游戏发展成一种职业?   又或许,薛恒其实是个隐藏的游戏设计师?玩了这么多剧情丰富、玩法多样的高档游戏,薛恒也该潜移默化从中学到点东西。   比如,如何设计关卡,能让玩家不至于开场被难倒劝退,却又不会简单到让人通关后毫无成就感。   如果是这样,可以有意无意把薛恒朝游戏设计师、策划的方向引导。   说干就干。上午最后一节课,高松然等在门外。   薛恒刚出门,高松然就无情地将薛恒从小伙伴中拉走,告诉他:“来,今天老师请你吃顿饭。”   薛恒惶然。老班的表情很平和,甚至很友好,似乎不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他生气。   可是,谁也不能保证这不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   师生间的单独谈话,永远让人感到不安。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薛恒沉默着,跟着高松然来到了教师食堂。   一路上,薛恒脑补了许多可能。   最大的可能性是父母打电话找老师告状,抱怨自己在家打游戏打得太凶。父母教育不来,也许会寄希望于“大哥哥”一样的老师。从小到大,哪个老师没被父母拜托帮忙,劝说自己不要没日没夜打游戏了?   咦,不对呀,薛恒忽然回过味来。   过去几天,他连电脑都没开过!更遑论玩游戏了!   直到此刻,薛恒才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太对劲。最近几天居然都在做数学题,热情比以前打游戏还要高涨。   什么情况?我不是疯了吧?做了个长达好几天的梦,以至于现在还没醒过来?   如果这世界并不是个巨大的梦魇,那么父母一定是觉得自己狂刷数学题的举止太过古怪,报告给老师了。   也许今天老班是为了表扬我呢!   高松然刷教师卡买了两份套餐,示意薛恒在面前的水果筐里挑个喜欢的——这是教师食堂的福利。   捧着加了根香蕉的食物托盘,薛恒比起刚离开教室时轻松了一些,却依然有些惴惴不安,坐在了高松然对面。   学生出现在教师食堂并不罕见,很多老师都会在用餐时间和学生谈话。   “发现你下课都在用功写练习册,学习态度有所提升嘛!你的态度我很喜欢,段考成绩不理想没关系,知耻而后勇很重要。”高松然惯常一阵商业吹捧。   等待着暴风骤雨的薛恒忽然被夸,有些不知所措地挠挠头。   高松然立马变了脸色,制止他:“停!薛恒,你这头,几天没洗了?我可不想吃你的头皮屑啊!”   正在挠痒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不过,这一有关头皮屑的调侃,也让薛恒彻底放松下来。他赧颜道:“唉,这周末太忙了,就一直没洗澡。”   “忙什么呢?”高松然假装无意地追问。   虽然做数学题是好事,可不知为何,薛恒却感到一丝难言的羞耻,犹豫着要不要直说。   “呃,高老师,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信啊……整个周末,我都在刷数学题,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刷题,好像没干别的了。”   像是害怕高松然果真不信,薛恒紧接着补充说:“老师,我大概也知道我在各科老师心中的形象,但是真的,我最近都没怎么玩游戏了。”   越说,薛恒自己越觉得怪异。就好像《独狼》、《仁后2》,还有他能连续玩40小时不睡觉的《凤雏:王朝崛起》,突然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取而代之的是数学题。一题接一题,比打boss都爽。   高松然笑笑说:“这有什么不信的。再说了,我信不信,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嘛。当然,做什么事都要有个度。刷数学题虽然是好事,但太过投入了,有可能影响到眼睛、体姿和膀胱,还有可能影响到其他人。”   还在吃饭,高松然就无所顾忌地说起人体某些“下三路”器官,薛恒似乎也被高松然的大大咧咧感染,丝毫没觉得话题反胃。   薛恒羞愧地低下头:“老师,很抱歉影响到你了。我身上味儿是不是很大啊?”   差点一边羞愧,一边又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发梢的前一秒,薛恒及时收住,没再往油光锃亮的头发上挠一爪子。   高松然接着说,语气轻松写意:“放心,味儿倒还好,就是头皮屑掉饭里比较严重。你坐在葛希瑶身后,要是味道太冲,她早就提意见了。不过,说起对他人的影响,体味和头皮屑都不是最可怕的。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   薛恒不解,试探着问:“唔,长虱子,传染给别人?皮肤发痒,挠痒打扰别人?”   高松然摇摇头:“你头上那么多油,招惹米军来侵略我们学校了怎么办?”   原以为老师在严肃警告自己要讲卫生。没想到,铺垫这么多,只为讲冷笑话?   薛恒一时被这个笑话冻住了,没笑出来。   “嘿嘿。”他干笑一声。   被笑话一闹,薛恒的戒心也完全消除,心情轻松起来,居然回了句玩笑话:“万一美军打来学校,我们也有枫姐和‘雷神’。”   枫姐一定是赵华枫,成天对人拧天灵盖威胁。   “雷神是谁?”   “靳文蕾啊!老师,你还没听说过么,周末,雷神和两个朋友出去唱歌,晚上抄近路回家,意外遇见四醉酒流氓,看她们三个女孩子结伴,嘴里开始不干净了,还围上来跟雷神她们要联系方式。结果,高老师,你猜怎么着?”   高松然听说过靳文蕾在社团的英勇事迹,猜到半分。不过,为了不打搅薛恒的兴致,他假装一无所知,兴致勃勃地继续听下去。   “……有传言雷神一挑四,把所有人都干进医院了。不过,事实证明,这话有点夸张了……”   说着,薛恒竟然掏出手机,毫不避讳高松然的目光,打开了一个小聊天群,10班好几个男生都在里面。   群文件——“卢浩”上传于周日22:01。   《监控.mp4》 第70章   监控录像的确在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但监控质量很高,不知是卢浩还是别人,还把视频做了亮化处理。大概是因为小巷环境寂寥,这视频的收音效果也相当好。   视频从四人醉醺醺地接近靳文蕾三人开始。   喝成这样在黑暗的小巷子里拦人,靳文蕾当然不答应。   当第一个小流氓大笑着,不干净的手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秒……   靳文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掰过小流氓的脏手,也没用多大劲,就将其两个手腕紧紧困在一起。   那被摁在地上的小流氓还没反应过来,眼见着面前身材窈窕的姑娘居然抓住了自己的手,还邪性一笑:“妹妹这么主动啊……啊!啊——”   话音未落,此人一声惨叫,原来是小腿前侧挨了靳文蕾一脚。   这是她在第一节社团课上学到的宝贵知识:实战中,击打头面部造成伤害立竿见影,却也是挨打者率先保护的地方。   所以,想要真的对人造成伤害,就得打一些在常人看来不太容易成为击打目标,却痛感强烈的地方。   就比如小腿胫骨。   再者,靳文蕾没打算一上来就下死脚。人家也就调戏一下,还没对自己和朋友造成实质性伤害,能吓退就行,不至于当即给人断子绝孙。   无奈酒壮怂人胆。哪怕靳文蕾有意放过对手,这醉醺醺的小流氓却还是不识好歹。   这小姑娘身材纤细,哪像真会打架的样子?他们几个人还没桌子高的时候,就开始走街串巷打群架,实战经验极其丰富。   何况己方四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对方三个高中女生,人数优势、体格优势、经验优势。论打架,还能怕了?   看她一个同伴那花容失色的样子,都快哭了,面前这小姑娘嘛,多半也是强装镇定。   她踢得自己小腿生疼,肯定也是巧合——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他的一个同伴听见惨叫,原本还在围堵另外两个女生,这会儿看过来,却丝毫没有担忧,只是嘲讽——呵,连个小丫头都能把你放倒?   只不过胫骨被踹,的确有点疼,此人捂着小腿倒在地上叫苦,一时半会儿没能起得来。   到底还是一起打过架的兄弟,另外一个染了一撮小黄毛的男人走向靳文蕾,一边威胁道:“小姑娘,你还有点本事的嘛!我们只想带你们出去玩玩,明早全须全尾送回来。配合呢,你我都开心,不配合呢……”   掰两下手指,咔嗒作响。   靳文蕾不语。   叫唤那人只当她怕了,继续朝这里走来。他得寸进尺,冷笑道:“你把我兄弟踢疼了呢,我给你个巴掌,这不算过分吧……”   “啪——”   巴掌打出,鲜红的掌印却出现在了小黄毛脸上。   靳文蕾这才冷冷地说:“嗯,怎么不算呢?”   天算地算,算不到这小妮子居然这么刚。嘴上刚也罢了,还真敢上手?   说真的,那巴掌打得不轻,跟小流氓前女友的巴掌比起来,强力多了。   此人捂着脸退了两步,看向靳文蕾。   他再次冲向靳文蕾,右拳挥去,同时左腿抬起,想给靳文蕾来个左右夹击,让对手顾了上身就顾不上下盘。   靠这招,他干了村里的小霸王,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村霸。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靳文蕾一边跳起,闪避了他的扫堂腿,一边向后仰头,又避开了他的右手摆拳。   更绝的是,靳文蕾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光流畅,还瞅准了时机。靳文蕾落地之时,正好踩在此人伸出的扫堂腿脚踝上。   靳文蕾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人脚踝踩断了,但当即最紧迫的,是让对方彻底失去袭击她和小伙伴的能力。   她头向前一点,直接用脑瓜子往对方肋骨处撞。   右手左腿同时打出,左手必须蜷在身侧才能保持平衡,就不能用来保护躯干了。所以,小黄毛的肋骨完全不受保护。   颅骨是人体最坚硬的部分之一不假,但是……   谁没事拿头打架呀?!   虽然靳文蕾也撞得有些头皮发疼,但那小黄毛已经疼到快昏厥了。双手抱住被猛烈撞击的肋骨,恨不得再长第三只手去按摩剧痛的脚踝,整个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只管“哎哟哎哟”叫唤。   第一个被靳文蕾踢在小腿前侧的那位,其实已经恢复了,但亲眼看到靳文蕾在和自己同伴小黄毛争斗中,那矫健的身姿、灵活的动作……   这姐们,不走寻常路啊!   所以,小腿被踢的这位,干脆全程抱着小腿的姿势,嘴里只管叫苦。他蜷缩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和刚刚到底的同伴遥遥相望,假装还没有从胫骨受伤的痛苦中恢复过来。   剩下两人围住的是靳文蕾的另外两个同伴。他们并没有看清靳文蕾的方向发生了什么,毕竟,这是一条晚上没有路灯的小巷。   不过,接连听到两个伙伴熟悉的声音,还是尖叫声之后,他们立刻知道大事不妙:那身材最好的姑娘,居然是玩武术的?!   好在被围住的两个姑娘,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威猛。尤其是那个小个子女孩,都快哭出来了,神色完全没有打人姑娘的云淡风轻。   看来没有身手。   第二个女孩呢,说好听点是“健壮”,说难听点,应该超重了。这种敦实女孩也就吨位出众一点,多半也不是什么好勇斗狠的角儿。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实在不行,要是那打人女孩乘胜追击,他们完全可以把这两个不能打的当成人质嘛。难不成,那高中女生还会因为打人上头,不管同伴的性命?   其中穿灰色夹克的小流氓想着心情畅快了不少。唉,虽然那打人女孩才是三人中身材最好、脸蛋最可爱的,可她是朵带刺的玫瑰啊!   算了算了,剩下这两个小妮子虽然没那么好看,好歹也是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啧啧……   要是靳文蕾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非得笑出声不可:都生死攸关了,脑子里还全是黄色废料啊!   靳文蕾倒不像卢浩,从她整治欺负何珊燕的那些高三学生就能看出来,她打架相对理智,不会上头,更不会把人往死里揍。   眼见放倒了其中两人,靳文蕾依然很小心。小巷地上堆了一堆杂物,里面似乎有些塑料水管之类的东西。   靳文蕾想了想,还是没去那管子。双方现在都是徒手搏斗,而她从来没有持械搏斗的经验。万一拿过什么武器,哪怕是塑料管子这类威力有限的,只要被人抢夺过去,反而可能伤到自己或者同伴,陷入被动。   穿着长袖兜帽衫的男子再度凑近剩下的两个女孩。只见敦实女孩对瘦小那位试了个颜色,后者会意,瑟缩着闪到了敦实女孩身后。   “哟呵,小胖妞,还挺讲义气的嘛!哥哥很欣赏你这一点啊!”灰色夹克直接上手,向敦实女孩胳膊上抓去。   那么粗的胳膊,原以为会抓到一手松散的肥肉,没想到,这胳膊好像比他想象得结实不少——这是人的胳膊还是钢管呢?   灰色夹克心下大叫不妙,刚想出言提醒同伴。可酒精控制了大脑,他不仅无法理智思考,连嘴也不听使唤了。   兜帽衫见同伴抓住了敦实女孩的一只胳膊,嘴里咕咕哝哝,不知说些什么,往地上啐了一口:“切,喝点酒就说不清话,哪儿来的毛病!”   说完,也上前来抢另一只胳膊。   敦实女孩眼里喷火,大叫:“你敢过来,小心我踹你!”   被这么一喊,灰色夹克嘴里不嚷嚷了,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下意识觉得这胖妞外强中干。   俗话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嘛。   倒是那兜帽衫,反倒被这句威胁激发了奇怪的好胜欲。他下意识看向她的腿——挺粗壮,要不也撑不起那么结实的身体。   于是,同样喝多了的他突发奇想,趴下身子,就要往敦实女孩的小腿抱过去。一边抱,一边还油腔滑调来了一句:“来呀胖妞,有本事踹我呀。”   就这样,他的脏手搭上了敦实女孩的小腿肚.   哎,这腿怎么跟大理石柱一样,硬到掐都掐不动?   没容他多想,敦实女孩就实现了她亲口许下的诺言。被抱住的左腿,几乎没怎么用力就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兜帽衫男人的怀抱。   一个大脚踹出,此人脸上就多了个鞋印,还没来及爬起来,先在地上滚了两圈。   而抱住她上臂的灰色夹克也没好到哪儿去。敦实女孩一边抵挡着他拽住自己手臂的力量,一边曲肘,砸在了灰色夹克胸前。   那人吃痛,松开了手。敦实女孩这下彻底摆脱了束缚,没等灰色夹克反应过来,又是一记下勾拳,结结实实往他下巴上招呼,震得他眼冒金星。   她还想再打,就听靳文蕾喊:“学姐,点到为止啊!你满16岁了,可得小心点!”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高松然眯起眼睛看着视频。靳文蕾他自然是认识的,那小个子女孩他毫无印象,而敦实女孩一头短发,高松然总觉得她的身形有些眼熟。   只不过,敦实女孩所在的角落比靳文蕾打架的地方更暗,而且她一直没有正对这个监控探头。   薛恒接着高松然之前的笑话:“所以,高老师你还不放心吗?就算美军开坦克来咱们学校入侵,有雷神,还有这个胖学姐,完全不用怕嘛!”   高松然却全然没了开玩笑的心情,一串问号抛出:“这事儿什么时候发生的?怎么没人跟我说?卢浩这视频哪儿弄的?”   靳文蕾今天正常到班上课,在英语课上,也和其他人一样昏昏欲睡,没有显出半点异常。   高松然没了和薛恒继续掰扯的心思,不过,午饭都请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一会儿回去,我会找靳文蕾谈谈的。对了,倒是薛恒你自己……”   “哎呀,老师,我知道了。”薛恒收起手机,嘿嘿一笑,“今天晚上一回家,我保证什么事都不做,立马洗澡!数学题再有趣,我也要保持良好的个人卫生。”   高松然哑然失笑:“行,你说的对。还有啊,不管是做数学题还是打游戏,都要有个度,争取从中收获别的东西。你看曹毅也玩游戏,我没反对,就让他找到了新的乐趣。你也试试呀。”   又和薛恒随便客套几句,高松然放他离开。   走在校园里,薛恒倒没把高松然最后几句话太当回事。游戏算什么?人家陈省身老爷爷说的对,“数学好玩”! 第71章   高松然回到班上。不少同学还没吃完饭,或者刚吃完饭,趁着静默午休开始前,去风景优美的校园里散步。   靳文蕾还没回班。高松然来到教室外的走廊,看见几个住校男生没有回宿舍睡觉,而是拥在卢浩的座位边上,看卢浩手机上放的东西。   “牛掰啊!我怎么不知道,咱班里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姐!”沈建大笑。   “巴掌快如闪电,还有闪避的姿势,简直非常人所能及!这是何等惊人的战斗技巧啊!”陈默旁若无人,居然开始解说起来。   几人盯着卢浩手机小小的屏幕,聚精会神地看着,直到赵华枫往沈建背后拍了一掌,小声提醒道:“喂,老班来了,你们收着点儿。”   几个男生一惊,抬头就见高松然从前门进入教室。   卢浩收起手机,露出一脸假笑端坐在座位,堪比著名的“乖巧.jpg”表情。   高松然很是严肃,三两步走到卢浩面前,问道:“卢浩,那视频,你是什么时候拿到的?跟班里同学有关,怎么不说一声?”   自从上次当着全班的面做过英语演讲,卢浩对高松然信任有加。这信任是相互的,高松然也安排了许多协助管理班级纪律的活给卢浩,减轻赵华枫的负担。   卢浩已经不记得,上次看到高松然这么严肃地盯着自己是什么时候了。   “视频是昨晚雷……靳文蕾发给我的。事情是星期六的。”   看来“雷神”的外号已经在班里小范围传播了起来。高松然皱眉,问道:“她发给你这干嘛?”   卢浩头埋得更低:“我一开始犹豫过,要不要报格斗社,提升战斗能力,万一再遇到那群明里暗里搞我的家伙,就更游刃有余了。不过,后来还是选了更喜欢的足球。靳文蕾不是在格斗社么?前些日子,我就跟雷神,啊不,靳文蕾说,要是她在社团课上学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经验,千万告诉我,我愿意拜她为师。”   高松然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卢浩到现在还没忘掉那群骚扰小苹的小流氓,还指望找他们拼命?   “他只给你发了视频,没说别的?”高松然不死心,还想从卢浩这里套点信息。   卢浩无奈,只得点开她和靳文蕾的对话框。这两人很少聊天,倒不像郑子叶范高谦那样公然暧昧。   就在星期六晚上,靳文蕾给卢浩传了个长视频,附带几行文字:   “耗子哥,你看看这个,我和副社长学姐的实战经历。我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打法,她是力量配合技巧,我是……歪门邪道[笑脸]。不知你适合哪种,先看着吧。”   卢浩回应了三个感叹号。十分钟后,三个问号。   靳文蕾发来一个[调皮]表情:“没事,都解决了,刚从治安部出来。我们正当反击,一点责任都没有。监控视频也是治安部好心的小姐姐拷给我的。”   盯着聊天记录里“学姐”和“副社长”五个字,高松然心里隐隐有些印象了。那天社团报名,10班又出幺蛾子,何珊燕、高诗静等人分别被几个高三的坏孩子纠缠,卢浩和靳文蕾也陷入其中。   结果,靳文蕾就是从那天开始爆发小宇宙,发现自己好能打的。   带着孩子们去德育办公室处理完事情,就是那视频里身材敦实的女孩,在半路上拦住靳文蕾,主动邀请她报名格斗社。   那高二女生自报过家门,高松然却不记得她姓甚名谁。不过,那天记忆里一头短发、身材健壮的形象,倒和监控里的短发女生重合起来。   高松然抬起头。教室中央靳文蕾的座位依然没人,她同桌王笛倒回来了。王笛和靳文蕾关系不错,经常见到她们在食堂坐一桌吃饭,不如问问王笛。   高松然叹了口气,摆摆手,把围在卢浩桌边看视频的几人赶回自己作为,小声对卢浩说:“这视频,先别传播了,你们小范围看一看、爽一爽就够了。”   换做别的老师遇到这种事,怕是要第一时间要求卢浩删除视频,连备份都不准留。   卢浩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他知道,高松然连“你们小范围看看爽爽就够了”能都说出来,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何况卢浩也有没告诉高松然的。被靳文蕾一行人胖揍的小流氓中,有个人他认识——就是骚扰小苹的。   所以,对其他同学来说,看靳文蕾惩恶扬善看得爽,而在卢浩这里,又多了一层意思。   “王笛,你同桌呢?今天没有一起吃饭?”高松然问话时,王笛已经掏出了桌肚里的U型枕,准备趴在桌上睡觉了。   她抬起眼皮,又仰起脸,说道:“雷神……哦不,靳文蕾,她今天跟社团里一个朋友吃饭,我就没跟着去。”   高松然心里有些打鼓。社团本来就是交朋友的地方,和学姐一起吃饭没什么不对。可是,偏偏是她们周末刚揍了人,还进了一趟治安部的时候。   门口进来一个人,高松然背对门框和王笛说话,第一时间并未察觉。   后排的顾凯兴和陈默,争先恐后地喊了声“雷神”。   靳文蕾这会儿既没有羞赧地说“哎呀,你们别这么叫我”,也没有笑着和后排男生打成一片。相反,她愁眉不展,满脸忧色。   和那个三拳两脚撂倒醉酒小流氓的飒爽英姿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才看见高松然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同桌王笛身边。靳文蕾光看高松然的表情就知道,老班要找自己谈话了。   靳文蕾硬着头皮走到高松然身边。完蛋,事情没解决,还要挨老班骂。   两人走到走廊。高松然看出她有心思,便向她详细询问起事情经过。   整件事要比卢浩所说的复杂一些。   靳文蕾发给卢浩的监控视频并不完整。监控结束后,靳文蕾、苗龙韵和第三个女生准备离开。   苗龙韵将纠缠她的两人踹倒后,越想越气。靳文蕾好歹没让前头两人近身,可苗龙韵的胳膊和小腿可都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啊!   于是,不顾靳文蕾和另一个女生劝阻,苗龙韵折返回去。   那四个人当中,已经有两个正要爬起来。见刚才的三个煞星又折返回来,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苗龙韵也没追他们。剩下两个还痛得在地上打滚的,一个是被苗龙韵肘击在胸口的兜帽衫,一个是被靳文蕾甩巴掌、踩脚踝的家伙。   苗龙韵上前,给他们一人一脚踩在脸上。   然后,三个女生主动去治安部陈述情况。治安部队员调出监控,看到三人被围堵调戏的场面,都为她们捏了把汗。   那四个人,是辖区内有名的街溜子小团体。杀人放火没干过,小偷小摸也不干了,成天就喝酒耍威风。要说真治他们什么罪,好像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   治安部队员安慰靳文蕾一行人。她们是正当防卫,即使后面又有返回现场补刀的行为,是报复行为。但考虑到她们都是未成年人,返场泄愤时也没有对小流氓造成实质伤害,倒不会有刑事责任。   由于是周末发生的事情,又是在校外,治安部只通知了三人的家长,没有告知学校。   没想到,那群小流氓脸皮实在是厚。就像他们几个月前反咬一口卢浩一样,周一一大早,苗龙韵就收到了家里的七个未接电话和留言。   上课时关机,只有中午才打开。那么多电话都打不通,苗龙韵妈妈又给她发来一条消息:   “你星期六打的一个人,鼻梁骨粉碎性骨折了!他报了警,要你赔偿呢!下午放学赶紧回来,他们家属要在治安部谈和解条件……”   鼻梁骨?粉碎性骨折?!   苗龙韵有点懵。这怎么可能,她自己下脚深浅是有数的,顶多在脸上划个口子、软组织挫伤,怎么会骨折?   吓得她赶紧搜了搜“粉碎性骨折”的定义。   这一查不得了,彻底把她吓得够呛:那对面的意思是,他的骨头碎成三块以上了?   想起前天,靳文蕾警告自己的“你满16岁了”,苗龙韵有点悔不当初。对方不是善茬,明摆着要死磕到底。万一真是自己把人踹成粉碎性骨折,她也到了可以负刑事责任的年龄。   越想越慌。苗龙韵联系靳文蕾,两人一起吃饭,商量对策。   靳文蕾习惯了高松然的处事态度,想当然地以为所有班主任老师都是这样。她建议苗龙韵找她的班主任聊聊,争取让学校出面保她。   可靳文蕾大概是忘了,在高松然执掌10班事务之前,黄巍老师是怎么对待卢浩的。   同样,苗龙韵听了靳文蕾的建议,瞪大了眼睛:“不是吧,你以为我们班那个老学究还会帮我?算了吧,他成天跟我爸妈抱怨,说我就爱打架,女生不像女生样。我在外面跟人打架,哪怕打的是抱了我胳膊和腿的小流氓,他说不准也会怪我!”   靳文蕾咕哝了一句:“谁规定女生该是什么样?”   抱怨归抱怨,靳文蕾知道,这事儿她解决不了。   回去复仇的是苗龙韵,她和另外一个朋友只在旁边看。而且,三人中只有苗龙韵满了16岁。   可是,学姐教会了自己那么多东西,就不能帮帮她吗?   和下午就要再访治安部的苗龙韵告别,靳文蕾独自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高老师,我想帮学姐……” 第72章   这个要求让高松然发懵。   理解靳文蕾和苗龙韵在很短时间内建立起的友谊,但高松然真的没有解决办法。   一方面,自己只是10班班主任,连天眼都开不到外班同学身上,去插手高二年级的事务,未免有越俎代庖、手伸得太长之嫌。   其次,苗龙韵在对方失去反抗能力之后又踹人,的确是泄愤的行为。这又不是能用昆山龙哥的案例类比的。   而且高松然也不懂相关法律,能提供什么指导?   见靳文蕾心急,他也只能安慰一把,再给她指条路,靳文蕾用不用、好不好用,就不是他一个卑微的班主任能决定的了。   “别慌,他说鼻梁骨粉碎性骨折,就一定是了?他说这是苗龙韵踢的,就一定是她踢的?这些都还不确定,你也没必要干着急。卢浩和人打架的事情你还记得不?小流氓反咬一口,他还没正式入学就告到学校来了,不还是在经过好些天的调查之后,才弄清楚情况?”   靳文蕾想想也是。想起卢浩后来在黄巍老师那里的遭遇,她又担心地说:“那学姐的确是做错了……她会不会也被通报处分?她毕竟……的确是回去泄愤了。”   高松然想,能意识到学姐的行为并非毫无瑕疵,不搞盲目崇拜那套,靳文蕾也算有进步。   等靳文蕾冷静下来后,一定要再好好和她说道说道。打流氓是好事,事后补刀看起来爽了,却容易把自己陷入违法的深渊。   适可而止并不代表怂,也是保护自己。   “我没有看到那人具体的伤情鉴定,还有学姐返回补刀的详情。当然啦,就算看了我也看不懂,毕竟我们都不是法律专业人士嘛。”   靳文蕾逐渐平静下来。   是啊,吃饭的时候,她比学姐还急,抓住高松然就想当根救命稻草。   高松然承认自己的无能,不仅没让靳文蕾感到失望,相反,反而让她逐渐意识到一点:别人的选择、命运、后果,她靳文蕾无法代人承受。   高松然接下来的一席话,倒是让靳文蕾好像抓住了一丝希望:“先等消息吧,说不定是对方诬告,根本没事呢。要是有了事,该认栽认栽,能和解的花钱和解,让她找个好律师和对方谈,尽量别真的留案底。”   靳文蕾依然有些惴惴不安。回到座位,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教室另一侧靠墙处的冯仁杰。   多年前,冯仁杰的父母在南方政法大学结缘,如今都是小有名气的律师。   靳文蕾不了解这对中年才俊的具体成就,却知道冯仁杰的家庭情况。   刚开学时一节思政课,梁老师讲到货币与经济章节时,提到了最近发生的一些社会新闻,什么制造□□团伙、操纵商品垄断,给同学们举例。   本来认真听思政课的就没多少,没想到,冯仁杰居然在台下驳斥梁老师的例子。   梁志鸿老师40岁,并非什么农科院退休专家,自然没有教生物的余老师那么大的架子。不过,被冯仁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驳斥,梁老师下不来台,就让冯仁杰有理说理,没理闭嘴。   于是,冯仁杰背了二十分钟的经济相关法律文件,逐一指出梁老师举例中不合理的地方。   也就是那节课后,同学们才知道,冯仁杰的父母都是法律行业从业者。妈妈是大公司法务部领导,爸爸则是刑辩律师。   从小到大,冯仁杰都被父母逼着背诵不同的法律条文,希望儿子以后也能走上法律工作者的道路。无奈,冯仁杰实在不是这块料,这让冯家父母很是失望。   静默午休结束,距离下午第一节课开始还有十五分钟时间。靳文蕾迫不及待地去找了冯仁杰。   原以为冯仁杰看在同班同学的面子上,至少也会答应回去问问父母,没想到,冯仁杰却摆出了一张苦瓜脸。   “雷神,我在爸妈面前,就不能跟他们谈法律!唉,虽然我不是艺术特长生,可我一直有个学画画的梦想。我才不想学那么枯燥的法律条文呢。要是我在他们面前提什么‘帮同学找律师’,我妈肯定会找到由头,再让我背两个小时的法律条款了。哼,也不知道背这些玩意儿除了在思政课上装叉之外,还有什么用。”   冯仁杰想当艺术生,只有和他关系最好的小部分同学知晓。靳文蕾感到很是震惊。   上周的美术课上,老师教授了基本素描技巧,又在投影仪上放了三个人像,让同学们随意挑选进行临摹,作为当堂作业。   冯仁杰挑选的是左边那个走猫步的模特。模特身上的衣服,冯仁杰画得称不上惟妙惟肖,却也能看出是件时装。   然而,冯仁杰笔下模特的脸成了圆角四边形,修长的双腿与其说是在走猫步,到更像在扎马步。   就像陈默一直想当体育生而不得一样,冯仁杰对艺术生的渴望,也仅限于他的一厢情愿。   不过,哪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没有过此等不切实际的幻想呢?靳文蕾在发现自己擅长的不是舞蹈,而是打架之后,不也想着扫黑除恶、拯救地球么。   结果,遇上几个死缠烂打的小流氓,就要瞻前顾后了。   冯仁杰对靳文蕾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靳文蕾高低也是个面容姣好的舞蹈生,在自己面前求情,冯仁杰到底还是心软了。   “我爸是刑辩律师,对治安部的工作流程略有了解,也常在饭桌上谈起他的案子。在我的印象里,治安部会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分析监控、确认对方的伤势,最重要的是,确认伤势与学姐动作之间的因果关系。学姐还没成年,肯定不至于直接把她拘留起来的。对了,咱期中考试之后,不是要开家长会么?到时候,不管我爸还是我妈来开,如果学姐还需要律师帮忙,你自己找他们说吧。”   冯仁杰仁至义尽,靳文蕾心下稍安。   数学课代表丁悦来到两人所在的角落,下发改好的作业。   冯仁杰的后桌李运鸿,不知是坐在特质躺椅上舒服到无聊了,还是被段考成绩刺激到,痛定思痛,昨天居然交了数学作业——开学一个半月以来,这是李运鸿上交的第二份数学作业。   “啊?雷神,你们打架的视频还有第二段?”丁悦把两人的对话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好奇地问道。   “唉,学姐中午刚给我看的,还有那小流氓的验伤报告。”说着,靳文蕾把手机交给丁悦,点开了连卢浩都还没看到的第二段视频。   这段视频时间很短,只有两分多钟。   视频中,苗龙韵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小巷,两个人瞬间跑路,连剩下两个还躺在地上的同伴都顾不上了。就像靳文蕾对高松然所说,两人的脸上一个大脚印。   “你是说穿夹克衫的人,鼻梁骨骨折?!”丁悦反复端详视频,放到苗龙韵踢灰色夹克脸的片段时,她还前后几次拨动进度条,反复观看。   靳文蕾无奈地耸耸肩,表示默认。   “这不可能!”丁悦忽然斩钉截铁,“无论是学姐下脚的力度,还是她发力的方向,都不可能导致那么严重的伤害。你们看,学姐踢得甚至是他一边脸蛋,哪里碰到鼻子了?”   说着,丁悦又把进度条拉回苗龙韵踢脸的瞬间。   “丁悦,你眼神那么好?视频里这么暗,你都能看清学姐踹人的细节?”冯仁杰感到不可思议。   “是啊,哪儿看出来的?”靳文蕾也惊了。   没等丁悦答话,冯仁杰斜后方的刘二明插嘴道:“当着全年级的物理尖子生讲题,半个实验班的同学都服气,咱10班自己人服气一下丁神和吴神又怎么了?”   刘二明被高松然生拉硬拽参加了物理竞赛选拔,虽然没考上,但他在化学竞赛班有熟识的实验班同学。相互交流之下,丁悦揪出作弊者、在物理竞赛班当众讲题的事迹,很快也为刘二明所知。   众人不觉看向了班里的物理大神吴震寰。后者是今天的值日生,对冯仁杰这个角落的动静浑然不察,擦完了黑板,默默地整理讲台上的粉笔盒。   无意间一抬头,只见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吴震寰一个激灵,转过身去,对着湿抹布擦完黑板的一点反光看看自己的脸——不会是午休时在脸上压出了个大老虎吧?   他的反应让众人一笑。靳文蕾赶紧拉回正题:“就是啊,丁悦你和大家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丁悦盯着手机上循环播放的画面,目光深邃,好像凝视着未知宇宙:“假设骨折是学姐的一踢造成的,那么这一脚的力量必然超过了男人骨骼可以承受的力量。我对鼻梁骨的解剖结构并不了解,不过,我们可以明显看到,学姐的出脚是横向发力,大部分力量应该会划过男人脸部,被脸颊上的肉分散大半,造成脸颊上的肉被划伤。即使有少量残存的力冲击到鼻梁,无疑只会打歪鼻梁正中的软骨。此外,很显然,他的粉碎性骨折,要从脸中央用钢板猛击才能造成……”   一边躺在躺椅上听,李运鸿一边默默数数:刚才那段话,丁悦一共说了三次表示肯定的副词:明显、显然、无疑。   问题是,哪儿明显了?!   丁悦不是治安部专业法医,“面部软组织挫伤”这种词她不会用,只能用“脸颊上的肉”代替。   但说起力学知识,她说得头头是道,听得众人如坠云雾,当真“云里物理”。 第73章   下午放学后,靳文蕾接到苗龙韵的电话,安心了不少。   苗龙韵去了趟治安部后,伤者的亲属就气势汹汹跑上来想打苗龙韵,被治安部的人隔开了。   苗龙韵和妈妈在治安部里接受问讯,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可以继续上课,而且多半没什么大事。   治安部那位很和蔼的阿姨表示,看监控录像,苗龙韵那脚应当没那么大力道,一般情况下不会造成粉碎性骨折。   不过,对方既然实打实去了医院,还拿出了医院开出的验伤报告,治安部依然会配合调查。   主要是调查者粉碎性骨折是怎么来的。如果对方为了诬告苗龙韵而伪造证据,还会遭到更严重的惩处。   法律方面,和冯仁杰说的相去无几;痕迹分析方面,还是丁悦所说更详尽。靳文蕾可算长舒一口气。   两星期后,就是同学们十分期待的校运动会了。   作为全国素质教育的先锋军,运夏市三中的运动会,从来都是三中学子走上社会几十年后,依然津津乐道的回忆。   每年,三中都会花费重金,租用大学里的专业体育场来开运动会。   运动会项目也是精彩纷呈,除了中学里常规的田径比赛,还有一些创意集体项目。   比如运动会上人气最高的“双胞胎足球”项目。   与普通足球比赛不同的是,场上除守门员之外,十位球员两人一组,男女不限。比赛期间,组内两人需要把一条腿绑起来,一起行动。   由于时间紧张,这个项目不可能像常规足球比赛那样,先进行小组循环,再依次淘汰。三中采取的办法是,先将每个年级各班分成四组混战,比赛时间内净胜球最多的队伍晋级淘汰赛。   这淘汰赛还不是当场进行的。由于三中实行跑班制,高二分科不分班,高一年级进入淘汰赛的四支球队,在高二时再进行决赛。   到了高三,没进高二决赛的班级再次抽签混战,决出两个最强的“攻擂班”,与高二决赛时的冠亚军进行“巅峰之战”。   一开始的分组完全靠抽签决定,随机性拉满,同学们为了取胜,在比赛中合纵连横、远交近攻、落井下石、背刺反水……   两人绑腿的设定,也给比赛增添了更多滑稽的乐趣,令人捧腹的场面源源不断地出现。   五年前,一位毕业生在省体育台当记者,还给三中的“双胞胎足球”项目做过专题报道,更让这项比赛火出圈了,无数学校跟风效仿。   但三中的创意项目还不止于此。每年运动会,三中还会和运夏市多家游戏馆合作,将游戏馆里的项目搬到运动会里。   去年游戏项目是“接力投篮+问答”。每班派出10人,在限定时间内接力投篮,连续投完三个球不管进不进,都站到队伍末尾。   听起来挺无趣,但投篮的同时,篮筐上会出现一些简单的问题,诸如两位数四则运算、古诗文名句填空等。   投篮进筐只能得到基本分,而一边投篮一边答对题目,则能让投篮分数加倍。参加比赛的同学不光准心要好,还得反应快、多线程工作。   前年的游戏项目则是“模拟打靶”,和街机厅里的打靶游戏大同小异,却要求全班至少80%的同学同时参与,最后取平均分作为班级分数。   三十多个人同时对着一个屏幕里的目标打靶,很容易出现几个人一起瞄准同一个目标的情况,这就要考验班里同学的默契程度了。   今年的特殊游戏项目,三中还没公布,但这不影响同学们热火朝天讨论运动会报名。   运动会大概是10班同学唯一能在高一其它班级面前秀一把优越的地方,10班别的不多,活力四射的同学扎堆。   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难听一点的话,就是10班几乎全员精力过剩。   ——大概除了昏昏欲睡的田潼曦吧。   高松然带班一个月以来,所有老师都觉得,10班学生的学习动力略有加强——这在某种程度上说,是系统的功劳。   但更明显的进步,是整个班级的凝聚力。   高松然信任班里的“问题生”,善于发掘每个人的闪光点。   卢浩在同学们中间有号召力,高松然为他当众平反,不知不觉间也让班里同学同仇敌忾。让记过两次的卢浩当纪律委员这事儿,别的老师压根不会去想,但卢浩在这个岗位上干得极好。   班级凝聚力的提升,最直观体现在运动会报名上。运动会前两周的班会,学校专门留出来给各班班主任播放过往校运会精华视频,动员同学们报名。   10班连动员都不用。根本不用等到下午的班会,周一早晨,潘梦影拿到报名表。大课间时,10班同学就把能填的填上了。   韦闲仲和孙志亮还因为报名吵了起来。男子1500米每班限报两人,一个名额归了体育生沈建,另一个名额他们都想要,就在潘梦影的座位旁喋喋不休。   和潘梦影隔着一条过道的是田潼曦。虽说睡着后连林老师上课的声音都喊不醒她,可这两人吵架让本来就还没睡着的她难以入眠。   “我去,你们两个吵了有十分钟了吧,有什么用啊?争出个结果了吗?”田潼曦一脸怨气。   韦闲仲本来就吵得火大,此时也怼起了田潼曦:“你睡你的,没事别捣乱。来,我们再说说理,我中考1000米满分!”   孙志亮不甘示弱:“1000米满分也能拿来吹,你跑过1500么?”   潘梦影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有点烦这两人。还有别的同学想报名呢,你们老堵这儿干嘛呢?   “你们在这儿打嘴炮,别人都没法报名了,有本事去楼下比试比试啊?再不济扔个硬币,让命运决定这个名额归属好了。”田潼曦道。   操场距离教学楼不算近,现在下去跑步,肯定没法在下节课上课之前赶回来。于是,两人约好,今天放学后去操场比试1500米。   10班这一次也有劣势,原本被人寄予厚望的长跑特长生朱家荣受伤了。由于不愿意打封闭针去强行跑省队选拔赛,朱家荣和之前带他的教练处于冷战状态,随时可能闹掰。   学到按摩的新本事,朱家荣觉得自己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可以报名少量跑步项目。   “高老师,我只想报一个项目,其它时候保证留在看台上给同学们加油。真的,上初中的时候,我从来都是包揽我们班200米到1500米比赛的。这次,我只报一个1500米,就让我去吧。”   高松然觉得,朱家荣连关乎前途的省队选拔赛都放弃了,为了一个只有所谓荣誉、没有实质好处的校运会比赛,搭上可能影响一生的风险,不值得。   “你的集体荣誉心,老师非常欣赏。不过,即使你不参加跑步项目,你也可以做点别的贡献嘛。”   朱家荣想说,他除了跑步也没什么别的特长了,总不能把他关在看台上写加油稿吧?这可比坐牢还难受。   不过朱家荣话不多,即使心里有想法,也没有表露出来,继续听高松然说。   “班上有的同学报名了好几个项目,中间几乎没有休息时间。这下,你刚学的康复科知识不就派上用场了?当然,你不是正经医生,我不会同意你在班里同学身上试验按摩手法的,但你也可以教教他们如何有效拉伸、放松肌肉嘛。”   朱家荣从输出变辅助,对10班是个损失,但如果他能把真正的天赋发挥出来,无论从他自己的角度还是10班同学的角度,长远意义上说,反倒是好事。   他不能跑,不代表10班的男子田径就全军覆没了。沈建是个练跳高的体育生,一米九五的大高个,两条腿粗壮却灵活,身体素质优良,跑起步来也是虎虎生风。   朱家荣无法参赛,沈建自然而然,将大部分田径项目包揽到了自己手上。   除了沈建,卢浩、韦闲仲、孙志亮、舒惠静,乃至成天琢磨化学知识以及如何将药品从化学实验楼偷出来玩的刘二明,也都是体育高手。   陈默同样跃跃欲试。好多项目他都想报,却被体育委员潘梦影劝了回去。   最终,陈默想起高松然那天晚上对自己的谆谆教诲,选择报名了广播室志愿者,可以念诵各班同学传来的加油稿,也可以参与部分高关注度比赛的解说。   女生方面,体育特长生只有一个即将转行搞艺术的潘梦影。虽然体操和大部分运动会项目放在一起,似乎有点专业不对口,但练体操也需要兼顾持久力和爆发力。   身为体育委员的她带头报了女子800米长跑。   班上另外几个女生赵华枫、王笛、杨陶璐,虽然都不是体育生,但也有极强的运动能力,纷纷在报名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更别说靳文蕾了,校运会没有格斗项目,她还没有报名的唯一原因,是还没想好选什么项目。   与10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5班。   5班名义上不是实验班,但5班的学生大多是有意文科的尖子生。三中高二往后实施类似大学里的跑班制,如果放在一所实施分班制的学校,5班就是妥妥的文科实验班了。   别的班男女比例基本持平,而5班的构成却是29个女生,11个男生。   5班班主任正是10班的历史老师储梅。运动会将至,每次去10班上课,哪怕只是路过10班,都能听见同学们热火朝天地讨论报名事宜。   收作业时,她的课代表范高谦还兴致勃勃地讲了前一天下午,班里两个同学为了争一个1500米名额,专门留下来比赛的趣事。   5班11个男生也为运动会报名而争吵。不同的是,他们和10班完全是反向争吵。 第74章   5班班会课上,储梅老师按照学校要求,播放了前几年运动会的精彩集锦。   班里占多数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好像还挺有兴趣,男生却个个怨声载道。   原因无它,只有11个男生,项目还是那么多个,分到每个人身上的担子就重了许多。   29个女生把项目分完了,5班男生却只有两个人还算踊跃,剩下的九人一声不吭。   单人项目报不满,储老师也忍了。可集体项目响应者寥寥,实在扫兴。   不限性别的“双胞胎足球”项目,10班早在报名第一天就选好了主力、替补,放学后都开始训练了。   5班呢,在储老师的鼓励之下,有8个女生报名。   想着自己班的姑娘,要和别班的肌肉大高个在场上争球,储老师于心不忍。   而且,5班再怎么阴盛阳衰,也有11个男生。需要大量跑动、身体对抗的集体项目全让女生上,到时候挨别班同学笑话的,不还是5班男生自己?   只是这话,身为老师,她也不好意思当着同学面说出来罢了。   “大家看看,人家10班那么积极,你们总不会连10班都比不过吧。”储梅老师到底还是用了激将法。   她觉得,高一年级所有学生都在潜移默化中产生了一种共识:在任何方面比不上10班,都是一种羞辱。   储老师年龄比较大,但她带班作风相对民主。男生里没人报名,她也不至于强拉着人去,只能趁校运会开始前,反复强调运动会的重要性。   大概是听了太多一样的言语,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5班有个男生逆反心理蹭一下就上来,坐在台下就和储老师叫板:“老师,我理解您,希望我们不要整天就知道看书,也要去参加运动会。要不然,我们班好多项目参赛者挂零。可是,您经常和我们说,要做追求卓越的人,可是,让我们去参加运动会,却和您这番叫道背道而驰啊。”   没举手就坐在座位上发言,储老师心里很不开心。   不过,叫板的是班里一个成绩拔尖的男生,她忍了忍,问道:“怎么就背道而驰了?在赛场上展现不服输的风貌,也是挑战自我、成就卓越的机会呀。”   那男生好像早就猜到了储老师会这么说,得意地笑着说:“老师,我们5班男生少,擅长运动的更少。拉我们去比赛,不过是赶鸭子上架,我们不得不在无法取得成绩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精力。这不是暴殄天物么?10班同学精力过剩,喜欢动,就让他们大显身手,而我们喜欢静,就让我们扬长避短,这样,大家都开心。”   果然是文科班的学生,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一个成语接着一个成语。   有人附和:“是啊,报名了还要参加训练,太麻烦了。反正我们也没那么大本事,把学习搞好不比这强?”   这人倒还讲礼貌,知道站起来和老师说话,说出的言语却让储老师寒心。   多年前,有位燕大教授提出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一概念,此时的储老师觉得,她面对的就是一群这样的人,自私也就算了,还挖空心思将其合理化。   换成年级组长邵老师当班主任那会儿,他指定谁,谁就得上。哪怕断了腿也得站在起跑线上做个样子,发令枪不响,都不准下场。   如若不然,邵老师会对轻易放弃的学生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除非脸皮比城墙还厚,否则,过不了几天,这学生就要主动向邵老师道歉,并在接下来的集体活动中,竭尽全力为班级添砖加瓦。   储老师不愿意这样。向她这样的老派文科教师,都还有些所谓自由主义思想,她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完全被集体所裹挟。   可也不能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啊!明明她都那么迁就同学了,怎么还是没有人相应她的呼吁呢?   运动会,多好玩啊!   不限性别的“双胞胎足球”都那么困难,像跳长绳、绑腿协作跑这类传统集体项目就更难了。这些项目,原则上要求男女参赛人数相等,照顾到5班以及高二高三年级文科尖子班的情况,学校特批他们,可以按照4:6的男女比例报名。   “双胞胎足球”还能两人一组单独训练,跳长绳、绑腿协作跑必须全员到齐,同学们报名积极性更低了。   5班体育委员江虹,这几天嘴皮子都磨破了。她虽然不是体育特长生,但运动能力强,一个人报了四个单人项目,也报了长绳队。   原以为能给同学们塑造一个榜样,却不料,连储老师都响应者寥寥,她一个小小体委,说话就更没人听了。   到了比赛前一星期,长绳队还缺两个人,连报名甩绳的两个男生都时常因故缺席。5班长绳队还从来没有满员训练过。   江虹气不过,直接从不愿报名的男生中抓阄。抽中管敬飞和沈琥两个“倒霉蛋”,他俩被强行填了上去。   江虹想,真到了比赛那一天,难不成他们还真好意思当着全校同学的面,站在那儿挨绳子打?怎么都得跟队训练一两次吧。   放学后,储老师来到操场查看同学们的训练情况。   本来,储老师是不想来的,可5班体委江虹刚打电话给她,说长绳队负责甩绳的管敬飞没请假就缺席训练,导致本该连跳绳的男队员们只能轮流甩绳。   储老师一看,管敬飞正安安稳稳坐在班里写作业呢。   “我都没报名,凭什么要我去啊……”管敬飞很委屈。   她又是一顿苦口婆心的劝解,才让管敬飞答应回去训练。   一边是稀稀拉拉、没精打采的5班长绳队,另一边则是精神抖擞的10班长绳队、协作跑队。储老师数了一下,10班至少有三十个同学,在运动场上训练不同项目。   5班集体项目少人报名,经过江虹协调,一些愿意参与的同学报名了两个集体项目。但分身乏术,所以即使5班的集体项目凑齐了人数,训练也很难满员。   10班呢,“双胞胎足球”不光有主力队员,还有替补。万一赛前赛中拼得太凶受伤了,还有换人的余地。   替补队员的存在,也不只是起到“备用”作用。双胞胎足球项目本身就很好玩,水平不足、没机会在运动会赛场大显神威的同学们,至少可以在训练时玩个畅快。   得益于没有家庭的牵绊,高松然也很忙。一会儿在长绳队帮同学们计时计数,一会儿跑去双胞胎足球队当裁判,一会儿去协作跑队喊口号……   好不容易等到10班训练完毕,夕阳下孩子们挎着书包有说有笑,而5班则一个个愁眉苦脸,好像全世界欠了他们钱似的。   储老师找到高松然:“小高啊,你们班参赛的积极性真高,要是我们班能有你们10班一半就好了!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卢浩,那真是一呼百应啊!还有那韦闲仲,上课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练起长绳来那么用心!”   那天放学后,孙志亮和韦闲仲比赛1500米,体委潘梦影当计时裁判,还有好事者叫上高松然来围观。   事实证明,中考1000米满分的韦闲仲,的确没跑过1500米。尽管前半程大幅领先,但韦闲仲后半程彻底脱力,被稳扎稳打的孙志亮超过。   没了1500米名额,短程项目也报满了,韦闲仲无奈,一口气同时报了长绳和双胞胎足球两个集体项目。   暗地里,他和孙志亮较劲呢——我长跑跑不过你,但我要在别的项目上证明,你孙志亮也不比我强多少!   至于卢浩,也让高松然眼前一亮。以前只觉得他在同学们面前混得开,让他管纪律。在训练场上,高松然还发现,每次联系开始前,卢浩会对大家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语,给予同学们鼓励。   高松然找到卢浩,笑着说:“你越来越厉害了。以前只知道你擅长管纪律,没想到,你还有领队的才能嘛。”   卢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同学们上了一天的课,放学还要来练项目,太累了。我吼两句,发现大家又都精神了。我也不知道为啥,嘿嘿。”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卢浩]摆脱对未来的迷惘,获得春雨点50点,“天眼”一次。“天眼”限1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   这就让他找到未来的道路了?   系统惊喜还没完:   【由于学生[卢浩]此时的天赋尚未揭露,额外奖励宿主一次折扣“天眼”机会,可使用50点春雨点,购买原价100点的“天眼”。】   正好,班里同学正在收拾东西离开,一眼望过去,就看到了好几个还没开过天眼的。   打对折的天眼还是值得的。高松然准备把其中一次天眼留给卢浩,另一次嘛……   早在他接手10班班主任之前,杨陶璐就在英语课代表的岗位上兢兢业业服务了。她也是高松然在10班最早认识的同学之一。   就她了!   “异口”。   什么异口?异口同声?同声?   结合杨陶璐英语课代表的身份,是说她以后能成为同声传译译员?   她的口语的确不错,却也只是在10班内比较的结果。别说实验班那群学霸了,隔壁11班就有个父母都是留学生、从小双语教学的女生,在省市级的中小学生口语大赛中多次获奖。虽然比不上高二年纪主持英语角的谢麟婉,却也相当优秀了。   和她们相比,杨陶璐只能算“还行”。她的父母都是普通职工,并没有条件给她创造双语环境。   当然,英语专业的高松然清楚,拥有优秀的语言能力,不代表就能成为同传译员。专注力、记忆力、反应速度,乃至抗压能力都必不可少,同时具备,才能胜任同传这项高难度、高回报的工作。   剩下几项,杨陶璐都不算差,今后专注往这个方向培养,看看她的接受程度如何。   随后,高松然又看向卢浩。   被自己夸了“拥有领队才能”后,系统忽然给的提示,可以猜测卢浩的天赋就是领队相关。   ……但是,为什么“天眼”告诉高松然,卢浩的天赋叫做“绳艺”啊?! 第75章   这词怎么和“领队”联系在一起呢?   生意?卢浩适合当老板,领导一个团队?这还算合理。   虽然父母离异,但吃穿从没少了他。卢浩父母甚至有一种“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别来烦我就行”的心态。   所以,要是卢浩下决心做生意,本钱不会缺。   圣衣?是说卢浩当领队的团队,可以爆发小宇宙?   或者说,天赋用的就是“绳艺”二字的本意,卢浩擅长把手下队员拧成一股绳?   激发了卢浩“摆脱迷惘”的效果,其实已经找到了卢浩未来职业发展的道路,本来也用不着再花钱买天眼了——50点虽是打对折,那也是点数啊。   不过,抱着微小的希望,想要搞清楚系统给天赋命名的规则,高松然依然决定把这50点花在卢浩身上。   然后不出意外,再次失望——依然没有搞懂。   三中财大气粗,今年的运动会格外有排面,竟然租到了奥体中心场馆。从场地规模到设施质量,和前几年租用的大学体育馆相比,都高出几条街。   有专业体育馆的气氛烘托,同学们兴致更高了,刚坐上去体育场的大巴,就开始摩拳擦掌。   奥体中心少不了专业演播设施。当然,校运会不至于还配上专业主持人,那装修豪华的演播厅是用不上了,可光是看到后台演播间里的专业设备,就让电台广播社的同学们欣羡不已。   宽敞的空间、各种专业的影音处理设备,还有舒适的座椅……   负责念加油稿件的,是校电台广播社里不参加个人项目的同学。   热爱体育运动的陈默自然无法错过校运会这么好的机会,一开始,他想报名100米和400米。   却见潘梦影面露难色,卢浩极力劝阻,赵华枫闻言更是动用了拧头威胁。   她威胁的不是陈默,而是潘梦影:“你要是让陈默上了这些项目,我就把你头拧了。”   潘梦影知道班长在开玩笑。陈默也理解大家纷纷来劝退的动机——自己不报名,把名额留给更擅长的同学,才是对班级最好的。   团支书华薇见陈默没报上名,担心他会对赵华枫她们心生芥蒂,便劝慰道:“班班不是针对你,的确我们班有更擅长跑步的同学。你呢,也可以发挥自己的长处呀!”   陈默这才想起,高松然看好自己的口才,鼓励他去解说比赛。加入篮球社团后,陈默还只跟着老师练基本动作,既没有上场的机会,也还没捞到可解说的正式比赛。   解说比赛的梦想,渐渐在沉默脑海中淡去。   就是不知道,这专业演播间,人家播音社的老师会不会让自己进去了。   保险起见,陈默找了个熟识的高三学长打听。学长和朱家荣一样,都是优秀的长跑特长生,却也和朱家荣一样,在运动会前不久遭遇了伤病。   此次运动会,播音社特邀这位姓许的学长作为解说嘉宾,进入演播间。   陈默战战兢兢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许学长却激动不已,道:“解说?播音社正缺人,就在几分钟前还在开会讨论,要不要对外招收优秀人才来客串呢!你等着,我给他们发个消息,就说有人愿意来播音!”   播音社成员中,没有个人比赛项目的很少。毕竟,念加油稿这项费口水的活计,看似一直坐着挺清闲,实际上也要消耗不少体力。   有项目的社团成员,很多都不乐意在演播厅里白白消耗精力,生怕影响发挥。就算没有项目,也更偏好在看台上看比赛。   演播厅里虽然装了十几台屏幕,可以从多角度同时关注不同场地的比赛,但坐在演播间也有个致命的缺点——演播间范围方圆五米禁止饮食,演播间内连水都不许喝,以免污染、损坏昂贵的设备。   运动会嘛,本来就是学生放松的契机。十六七八岁,更是长身体、最能吃的时候。   不能吃零食,运动会的休闲意味就降低不少。   如今有人主动报名去演播间,播音社自是兴奋不已,连带着不苟言笑的许学长都笑开了花。   说实话,陈默想进演播间,倒不是真的想在运动会上出风头。只不过,高松然都鼓励他练习解说了,怎么也得找机会熟悉一下未来的工作环境吧。   进入演播间,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挂在墙壁上的十几台电视屏幕。   演播间后还有个准备室,念稿件的同学轮流上阵,轮班休息时,便可以在准备室里喝喝水、聊聊天。   算上陈默和许学长,准备室里只有八个人,其中一个,还是陈默怎么都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的一位——同班同学杜寒。   杜寒端坐在播音准备间后排一张绛红色天鹅绒沙发上,两腿交叉,双手合拢加在两膝中间,身体还在颤抖。   杜寒是王宇的同桌,个子小小,成绩一般,家境普通,也不爱运动,在班里存在感极低。   开学快两个月了,要不是杜寒难以启齿的特征,陈默都有可能记不起班里还有这号人物。   杜寒说话结巴,紧张时尤甚。   记得刚开学第二天,时任班主任兼英语老师黄巍点他起来回答过问题。偏偏不是那种填一个词就完事的简单问题,而是用英语复述一段课文的内容。   课文不难,杜寒也在早读课上认真读过,但闭卷复述又是另一回事了。杜寒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结巴更厉害了,一个单词都要重复四五遍。   陈默还记得,那节课上,黄老师对杜寒很无语,因为他磕巴得厉害,往往说完一句话,听众早已忘记上一句说了什么。   等杜寒终于答完,老黄对杜寒一声叹气,此后再也没有点杜寒回答过篇幅超过三个词的问题了。   彼时,还让陈默对杜寒产生了一丝同情。   难道他报的是电台播音社?   看到陈默,杜寒拘谨地“嗨”了一声。   也许是陈默脸上的疑惑出卖了他,没等陈默开口,杜寒就解释道:“我,我是播音,音社的。下,下午集体项,项目之前都没有比,比赛,所以就呆,呆在这儿了。”   陈默尴尬地笑了笑。   算了,都是同班同学,藏着掖着别人也能看出来,干脆把想问的问了。   “我知道,这问题可能有点不礼貌。不过,我还是好奇,你怎么会……”   陈默不知道的是,杜寒早在社团报名当日,就对同桌王宇解释过相同的问题,故而他也没觉得尴尬。   从杜寒处得知,因为高考要考英语口语,杜寒担心,如果他不练练表达能力,恐怕要得零分。   想练习表达能力,跟着播音社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有意此道的同学嘴皮子大多都很溜,指导老师也是某有声书平台上的主播,不仅普通话字正腔圆,还懂得根据稿子的节奏调整感情投入。   陈默和杜寒根本不熟。见杜寒在自己面前袒露缺陷,陈默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拍了拍杜寒的肩膀:“兄弟加油!”   刚想去演播间另一边转转,陈默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回来对杜寒说:“哎,你刚说,你想练表达能力是为了英语口语。你和高老道聊过没?我感觉,他这人很擅长因材施教的。我这么废柴一人,他都能给发掘出解说的本事。与其一个人埋头苦练不得法,不如去和他聊聊吧。”   “和高松然聊聊”的威力,杜寒也听说过。曹毅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就连开学后反复逃课,以至于杜寒开学快一个月时都还没记住人长什么样的黄莹莹,好像都被高松然说动了,开始郑重其事地学起了什么视频剪辑。   杜寒双眼盯着地板,微微点头,似是听进了陈默的话。   三中的运动会很是硬核,从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入场方阵、学生开场表演、冗长无聊的开幕式等等。   校长汪雪梅简短致辞后,再由运动员、裁判员代表各自宣誓,整个开幕式在半小时内就结束了。   高二高三的同学们习以为常,高一年级新生可开心坏了。初中的校运会,哪个不是辛辛苦苦排练方阵走正步过来的?就为了开幕式上在领导面前亮相那一分钟。   汪校长深知,运动会是让孩子们享受运动的,不是用来折磨学生、让台上领导享受形式主义的。   开幕式结束,各班找到自己的看台,运动会就要开始了。   率先开始的是田赛。   平日里爱打篮球的赵华枫报了跳高。她在比赛中名列前茅,但6班有个体育特长生就是练跳高的,她只能屈居次席,却也满意了。   杨陶璐参加跳远。这个项目本来也不是她的长项,只不过10班有意报名的女生一次跳了几次,还真是杨陶璐的平均距离最远。   比赛中,她最终拿到第四。拿到第一的是6班一位练跳远的体育特长生。   虽然没登上领奖台,但杨陶璐的冲金项目是稍晚些的100米短跑。既然跳远没有夺牌的可能,不如省点力气,第四名也不差了。   男生方面,舒惠静参加了跳远项目。不出所料,负责检录的老师看到他的名字之后,第一反应是:名单搞错了吧,怎么把女生的名字放到男生组了?   检录跳远的老师以为名单出错,自作聪明,直接跳过了他的名字。直接导致运动员都要上场了,舒惠静还没等到自己被喊名字。   解释了半天,那老师才把名字补上。   不过,这一点小插曲没有影响到舒惠静的发挥。   跳远项目中,舒惠静奋力一跃,居然比11班那个练短跑的体育特长生还远了一毫米,又以不太明显的差距,败给了1班的一位大长腿选手,获得银牌。   有趣的是,在领奖台上给他们颁奖的,正式负责检录的那位。当老师看见差点因为自己搞错性别而错失比赛机会的男生,居然站上了领奖台,脸色有些不豫。   舒惠静倒像是战胜了的斗鸡一般,骄矜地看着检录老师。   大家都以为,10班的第一枚金牌将由参加跳高的沈建斩获,要么实心球,更大的可能性是跳高——跳高特长生嘛。   没想到,参加了扔实心球的吕鸥冉,却抢在沈建之前夺得了金牌。 第76章   女生实心球项目本来没什么人有兴趣报,偏偏这个项目每个班还能报两个。   除了靳文蕾之外,10班女生们好像都对自己的臂力不太有信心。实际上,即使靳文蕾,也是在体委潘梦影的劝说下报名的。   潘梦影觉得,靳文蕾擅长打架,手上力量肯定不会差。却不知,靳文蕾是走技巧路线的,光说力量还真不一定有多强。   第二个女子实心球的名额空了两节课。   周一午休前,吕鸥冉来到潘梦影桌前,见女生组还空着一个扔实心球的名额,小声对潘梦影说:“要是没有别人,就让我报吧。虽然我没练过,但反正上去也是凑数。要是之后又有比我厉害的同学报名,把我划掉就行了……”   名额空缺时有人报名,潘梦影没多想,大笔一挥,把“吕鸥冉”三个字写了上去。   吕鸥冉一报名,10班所有的空缺名额都填满了,作为体育委员也可以少一件烦心的事。   除开实心球之外,吕鸥冉只报了一个跳长绳,集体项目都放在了午饭后比试,单人项目都在上午,两者之间互相影响的几率微乎其微。   报名结束,开始训练。吕鸥冉沮丧地发现,她满怀信心的跳长绳项目,好像也不是特别好,只能进入长绳队替补队员的行列。   黯然伤神中,她沮丧地找到器材管理老师,借来实心球训练——既然长绳队不要她,索性练练实心球,至少得保证上场之后不会出现“搬起实心球砸自己的脚”的情况吧。   吕鸥冉身材消瘦,看起来不怎么有力量的样子。   负责器材管理的校工是个快退休的大叔,看她细胳膊瘦腿的,担心起来:这姑娘这么瘦,能不能把实心球举过头顶都不好说。   他站在器材室门口,看向吕鸥冉的方向。   这么瘦弱的姑娘,万一球没拿稳,砸头上了,自己一定要第一时间去救人!   第一次扔时,靳文蕾陪着吕鸥冉一起练。虽然靳文蕾也没练过实心球,但自忖擅长格斗,跳舞时也需要一定的手臂力量,再怎么样,臂力也该比吕鸥冉强吧?   “来,像我这样,左脚在前,两脚之间跨开宽度与两肩同宽,身体稍稍后仰……”   吕鸥冉依葫芦画瓢,在一旁怯生生地跟靳文蕾学。   球还没掷出,靳文蕾就傻眼了。   吕鸥冉摆臂时,上半身极为稳定,既没有因为摆动不足而无法积聚足够的力量,也没有因为过度摆动而造成身体失衡。   她扔球的时机也把握得刚刚好。很多选手都很难把握扔球的时机,但吕鸥冉却像有魔力一般,每次都在球摆到最高点时撒手。   速度,高度,都有了——   9.3米!   看着自己扔出的落在7米处的实心球,靳文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好为人师了?   吕鸥冉和华薇同桌久了,华薇的心细也在潜移默化之下影响着她。上一次,在生物余老师和高松然的帮助下解开心结,她也慢慢开始学会为别人考虑。   “一定是……新手光环!”她安慰着靳文蕾。靳文蕾指导自己扔球,自己比她扔得还远,好像有点打她的脸了。   靳文蕾走到沙坑里,把两人的球拾回来。递给吕鸥冉一个球,靳文蕾示意再来。   第二投,8.8米。   靳文蕾干脆不扔了,把自己的球也递给吕鸥冉。   第三投,9.9米!   俗话说,事不过三,就连吕鸥冉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真有新手光环的话,第四投,肯定不会再这样了吧?   果然,吕鸥冉的第四投很不一样……   ——10.1米!竟然达到两位数了!   器材室的大叔也傻了。他一定盯着这姑娘扔球,原因是担心她太弱,以至于连球都握不住。要是球砸头上,自己这个当校工的,也好及时救助。   怎么就见证她投出两位数了?!   靳文蕾好尴尬。捡完球回来,都不知该和吕鸥冉说什么好。   却见吕鸥冉抬头看向天空,嘴里咕哝着旁人听不太清的东西。   靳文蕾感到尴尬,倒不是出于嫉妒。很多人的长处都是不经意间发掘出来的,要是因为这个就嫉妒吕鸥冉扔实心球的能力,那还不知道多少人要眼红她靳文蕾打架的本事呢。   发现以力量出名的学姐苗龙韵也在训练场上,靳文蕾把她叫来。   苗龙韵也报了实心球,高一时就拿了冠军。不同年级分开比赛,苗龙韵和靳文蕾、吕鸥冉不存在竞争关系,可以放心大胆指导。   然而靳文蕾再次被开心地打脸。经过苗龙韵的点拨,吕鸥冉扔球的姿势反倒别扭了不少,最高点发力的那一点,好像也找不到了。   两个球下来,她的平均成绩只有7.9米。   吕鸥冉继续安慰学姐和靳文蕾:“这又不是你们的错,我相信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心得。适合一个人的,很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地狱……”   苗龙韵看到吕鸥冉扔球的全过程,又躲在观众里偷听到高一年级两个男生在八卦靳文蕾在格斗社的表现。   苗龙韵点头称赞:“就像格斗一样,靳文蕾就不适合走力量路线。让一个注重力量胜过技巧的人指导她,不说事倍功半了,自己也很难再打出曾经的表现。”   虽然学姐这么说了,吕鸥冉还是戒骄戒躁,并不满足。只要长绳队不打算让自己上场,吕鸥冉就会一个人默默去练实心球。   即使有外班同学闻讯赶来围观,吕鸥冉也不担心。这玩意投多远都是实力,根本不存在田忌赛马。   最终,吕鸥冉不出所望,以9.9米的距离,拿到了实心球项目的冠军,靳文蕾拿到第五。站在领奖台上的第二第三心悦诚服,因为她们两人的距离差了第一名一米多。   第二第三虽然不在一个班,却是一个初中的校友,早早相识。在颁奖前的等待时间,她俩窃窃私语。   “10班这小妹妹,不会就是传说中古希腊掌管扔球的神吧?”   “什么,她也是10班的?我的天,这班有点邪性的!我们都觉得这是个废柴班吧,可上次物理竞赛班第一节课发生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第二个女生正在津津乐道丁悦和吴震寰的光辉事迹,第一个突然发现,10班哪个身材纤弱的冠军,居然双手指天,嘴里念念有词。   站在身后也听不太清,只捕捉到什么“爸爸”、“好事”、“汇报”这些关键词。   两人面面相觑。这……这位同学果然也是个邪性的?   10班,在这两人心中又增添了一层神秘面纱。   载誉而归,吕鸥冉回到10班观众席。在高松然的带领下,10班同学玩起了人浪,庆祝她获得佳绩。当然,没有拿到冠军或者奖牌的同学,高松然也不会亏待了他们,有人回来,都带头报以热烈的掌声,以资鼓励。   沈建是练跳高的体育生,而这届高一就没有第二个男子跳高体育生了,他对这枚金牌势在必得。   听说率先举行的项目中,10班同学虽然有登上领奖台的,更有差点夺冠的,沈建既为他们遗憾,又有些窃喜。   自己还有替10班拿到首金的机会!   第一跳,1.82米,与二级运动员标准持平。   其他选手果断认输。沈建那流畅的助跑、漂亮的背跃,非特长生难以望其项背。   但也不代表他们就这么轻易认输了。别的颜色的奖牌哪怕没有金牌那么耀眼,也是荣誉嘛。   第一名已无悬念,第二第三的争夺变得激烈起来。有三位同学都跳出了超过1.6米的成绩,在沈建看来,没特地练过的,能跳1.6米已经不错了。   这三人相互都不服输,一厘米一厘米地向上加码。杆子抬到1.65米时,三人集体失败;再此降到1.64,全部成功。   眼见着三人都没有跳过1.65的能力,杆子停留在1.64,谁先失败谁出局,最后一个失败的获得第二。   三人又接连成功了好几次。   终于,在1.64高度跳到第五轮时,其中一人体力不支,没能跳过,剩下两人继续跳。   虽然沈建已经是毫无争议的冠军,但比赛并没有结束,沈建的这块金牌,属于看得见摸不着。   又互相杠了好几轮,其中一人大概体力槽空了,助跑到杆前双腿一软,跳都没跳起来。   沈建长吁一口气。在一旁围观久了,他都有点烦了,这下总算能见分晓了吧。   试跳失败的选手和另外一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另一人助跑之前,用手开心的在胸前比了一个“耶”,即将把胜利(第二名)收入囊中。   俗话说,骄兵必败,他高兴太早了。助跑至杆前,心态的变化让他一时失去了节奏,跳起时稍稍慢了一拍,直接把杆子碰掉。   就在志愿者不厌其烦地将杆子再往下调整时,另一个场地的检录老师走来,和跳高场地裁判耳语两句。   接着,裁判对沈建说:“沈同学,你还报了实心球,现在实心球那里除了你都已经检录完毕。这场比赛,你是毋庸置疑的冠军。这样,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剩下他们两个继续比,你跟实心球检录老师去跳高裁判席签个字,先确认跳高比赛的冠军归属。”   沈建正准备离开,广播台传来了一个让沈建五味杂陈的消息:   “恭喜高一10班的吕鸥冉同学,夺得女子实心球项目金牌!” 第77章   好像有魔咒一般,这条消息刚刚念完,男子跳高比赛的悬念就见分晓。   杆子降到1.63米,此前腿软的同学调整了脚步,此番跳跃虽然蹭到了杆子,却没把杆子碰掉。   之前一度以为胜券在握的那位,却好像让前一次试跳失败磨平了心气,碰掉了杆子。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争夺第二名的三位同学,虽然互相之间还是不很服气,但他们对第一名的沈建那可是心悦诚服。   三人为正匆匆离开的沈建送上掌声,却见沈建面露酸楚之意,假哭起来:“啊,我的首金啊……”   田赛部分结束,10班虽然“只”拿到两块金牌,但没拿到奖牌的项目也都位于排行榜前列,班级总分以微弱的劣势落后于6班。   6班那位练跳远的女生,报了每一个田赛项目。   不过,10班同学也没有因为总分落后而失望。6班也就这一个体育特长生,别的学生运动能力都属一般。她把大部分体力倾注在了田赛上,接下来的项目就算参与了,也会受到影响。   而10班呢,哪怕最强的体育特长生受伤无法全力出战,哪怕报名时高松然强调别让体育特长生把所有项目包圆了,要让所有同学都有参与感,10班的同学们也有十足的信心,能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实现弯道超车。   径赛开始前,汪雪梅校长向全校广播每届校运会最大的秘密:今年三中与体感游戏厅合作的集体运动项目。   跃动格子!   这是一项新近流行于国外的室内娱乐设施,房间内铺满具有感应器的电子砖格,不停变换颜色。根据具体玩法不同,场内玩家需要躲避、追逐特定颜色的格子,并按照踩中的格子加减分。   早在数日前,合作方游戏馆就将设备搬进了奥体中心,保密至今。   把以往只能在电子游戏中实现的幻想搬运到现实中,简直梦想成真!   汪校长话音未落,观众席间就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紧接着,汪校长又请裁判长介绍了游戏规则。   “依照三中班级人数,我们的合作单位‘追光体感游戏馆’特地提供了大型场地,每场游戏最高可进入25人。每班抽签,在三种玩法中抽取两种,进行积分赛。下面,我为大家介绍这三种玩法!”   裁判长的普通话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放在课堂上是极为催眠的存在。但此刻,全场兴奋的同学都安静下来,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玩法一,色块记忆。游戏开始前,全体玩家站在场地边缘,同时场内部分砖格亮起,亮灯砖格数目与本局参与人数相等。砖格组成不同图案,每个图案都有一个编号。   游戏开始后,室内大屏幕会亮起编号,在一分钟内,玩家们每人踩一个格子,组成编号所对应的图案,踩到正确的格子就能加分。   玩法二,抱团取暖。游戏开始后,地上的砖格会亮起不同的数字,同学们需要在数字亮起半分钟内,组成一定人数的小队,一人一格,站在相接的格子上,并保证任何小队队员所踩的格子不得与另一个小队队员的格子相邻。   当然,如果总人数实在无法被要求的数字整除,成为余数的同学也可以单独成一队或抱团,但必须保证余数之外的同学成功抱团,否则会扣分。   比如23人入场的局,如果数字是4,便注定有三人无法组队。这23位玩家按照4x5+3、4x5+1+1+1、4x5+1+2的组合抱团时,全团都不会扣分。   但如果前面4x5的前提没有达成,譬如出现了4x4+5+2、4x3+5+5+1的组合,整个团队就得不到满分了。具体扣除多少分,要看组队失败的队伍数量。   玩法三:颜色刺客。每20秒,大屏幕上会用文字指示一个目标颜色,玩家需要在指示出现10秒内站到目标颜色的格子上。   亮起目标颜色的砖格和入场玩家人数相等,但难免出现附近的格子都站了人、剩下的空格子又太远的情况,导致个别玩家无法及时踩到目标颜色的砖格,导致整队扣分。   这个玩法看似简单,却暗藏玄机。之所以名字里带有“刺客”二字,是因为大屏幕显示的目标颜色往往有诈——文字分明写着“绿色”,但显示这两个字的背景是红色,字体颜色却是蓝色。   10秒内,既要做出正确判断,又要找到格子踩上去,对玩家的脑力和体力都是考验。   每个班随机抽取两种玩法,每场最多可进入25人,而全部三个年级中,班级人数最多的也不超过50人。   和往年一样,今年的特殊项目依然在鼓励全员参与。   “请各班体委前往演播间休息室,抽取本班所参与的游戏!”   裁判长终于介绍完三种玩法,全场都燃起来了。   今年,大手笔啊!   5班看台就在10班正下方,高松然还记得,5班班主任储梅老师还因为班里同学报名运动会不积极而向他抱怨过。   此时,5班同学一个个讨论得热火朝天,体委江虹离席去抽签时,被她强行抓阄抓进长绳队的男生沈琥还冲她的背影高喊:“虹姐,一定要抽到报团取暖啊!”   江虹回头一笑。两人之前为了强迫报名一事,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现在也算一笑泯恩仇了。   就连55岁的储梅老师都跃跃欲试起来。见高松然就在10班看台前方,离她很近,她走到高松然身边,半开玩笑地问道:“小高老师,你说这运动会结束之后,我们老师能不能也进去玩一圈啊?”   一把年纪的储老师都这么积极,年轻些的老师更不得了。   10班教物理的林鹏老师在群聊里发了一条消息:“@所有人。哪天大家周末都不值班,去这家体感游戏馆玩一圈?”   群里十几个老师,都是高一年级任课教师中相对年轻的,共同点是要么单身,要么有对象但没孩子。互相没什么代沟,共同语言也多。   高松然举双手双脚同意,不过他一时还顾不上回复消息。因为身后的10班看台已经炸了锅。   5班同学都兴奋成那样,10班讨论起体感游戏时的火爆程度,是5班的十倍还不止,连广播里还在放得注意事项都听不见了。   “希望我们班抽二、三吧,第一个还要考验记忆力,我脑子本来就不好……”孙志亮毫不避讳自己的弱点。   “老孙你扯呢,是谁第一单元单词表背得滚瓜烂熟?”沈建还记得同桌段考前英语背诵水平大爆发的日子,却不知道孙志亮触发了“洋腔洋调喷雾液”特殊效果。   王宇、吴震寰、杨陶璐三人则一本正经讨论起了作战策略。   “如果抽到抱团取暖,我们最好派24个人去,24的因数多,更容易组成队伍。”   “要是抽到色块记忆的,必须分工合作,一部分人记图案和编号的对应关系,另一部分人记各个图案具体亮哪些灯……”   这是高松然接手10班以来,最难管的一天。就连他的御用纪律委员卢浩,此时都顾不上让同学们稍微安静一点了——他也正和同桌薛恒讨论“颜色刺客”该怎么玩,才不容易出错。   10班看台倒是在有人看到潘梦影抽签回来之后,终于安静了一些。   “同学们,我们班抽到了第一项,色块记忆,还有第三项,颜色刺客!”潘梦影喊得声嘶力竭,只恨自己不是那声如洪钟的林老师。   像是预料到同学们会对今年的体感项目产生强烈的兴趣,抽签结束后,汪校长愣是放同学们又吵嚷了十分钟后,才再次从演播间里宣布,运动会继续,请参与各项径赛的同学准备检录。   同学们这才冷静下来。要参加径赛的选手在朱家荣的指导下,局部拉伸,科学热身,倒也把赛前的紧张心绪拉走不少。   朱家荣原本打算一大早就带着参赛选手做操,可早晨时间紧,同学们刚找到各班看台集合,田赛参赛选手就要下去检录了——没办法,场地太大,耽误不得。   孙志亮跟练得格外认真。他的1500米参赛名额,是从韦闲仲那里“虎口夺食”竞争得来的,可千万不能浪费了。   当然,虽然孙志亮练得认真,他也只是把朱家荣教的动作当成安慰剂来用。不管这些扭来扭曲的动作究竟是为了干什么,只要起到积极的心理暗示作用也好。   什么玩意,要把头偏到一边,身体扭到另一边?双手抱在后脑,然后弯腰,用手肘碰膝盖?   孙志亮将信将疑,刘二明则直接狐疑地看向了跟着练操的潘梦影:这朱家荣的动作,该不是体委教的吧?   怎么都像是体操里练柔韧性的动作,跟要求耐力、爆发力的跑步有半毛钱关系啊?   但见班主任老师都带头跟着朱家荣练,像模像样的,哪怕周围几个班有同学对着他拍照,高松然都丝毫没有害羞的意思。   本着对老师的信任,刘二明也硬着头皮跟了一套。   离开看台去检录的路上,刘二明问潘梦影:“朱家荣这是在干嘛?你们练体育的特长生都会的吗?真有效?”   潘梦影其实也不太摸得着头脑,只知道是高松然让朱家荣教大家拉伸动作的。   “我也不清楚,体操热身和跑步不一样。唉,我估计呀,朱家荣因为受伤无法出战,心理有负担,所以老班让他带我们做做操,装装样子,为班级做点贡献,也让他心里好受一点嘛。”   刘二明深以为然。这就不难解释,这么奇怪的动作,为什么高松然不惜被别班同学当成乐子看,也要带头跟练了。 第78章   刘二明和杨陶璐分别报了男女组100米短跑。   听见刘二明和潘梦影在身后议论朱家荣的拉伸操,杨陶璐默然不语。   刚才练过一通之后,杨陶璐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循环加速,一股温热的气息在体内流转。别的热身运动她也尝试过,都没有这么立竿见影的功效。   而且,为了能在运动会上取得佳绩,杨陶璐没少上跑道练习。刚过去的两天,她有意减少了训练量,但肌肉依然有些酸痛。   跟着朱家荣练了一会儿,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动作真起效了,杨陶璐紧绷的小腿肌肉似乎也没那么酸了。   其实,从看台下到场地的路上,刘二明和潘梦影也隐隐约约感到,身体和以往不太一样了。关节好像打开了一些,下楼时整个人变得轻盈了不少。   率先开始的是女子100米短跑。杨陶璐站在起跑线前,学着身边那位短跑特长生的样子,甩甩手腕脚踝,又做了几个扩胸、侧身运动。   也就是在她两手撑地,头向下垂,后膝跪地准备起跑时,体内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她的脊柱向上升腾,前所未有的舒适畅快感在周身蔓延开来。这份暖流散溢到身体各处时,又变成了一股清凉的力量,让她有了种无与伦比的轻盈感。   用小说里的话说,简直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   “砰——”起跑发令枪响,杨陶璐却还沉浸在这奇妙的身心感受中,起跑就比身边人慢了0.5秒。   刘二明和潘梦影站在另一边等待检录,一边关注同班同学的比赛。   “起跑都慢了这么多,没戏了……”两人都不是专业练跑步的,可杨陶璐起跑慢了人家半拍,瞎眼可见。   却见起跑落后的杨陶璐“噌”一声蹿了出去,好像离弦的箭。她加速迅猛,双腿如弹簧一样有力,脸上洋溢着坚定又自信的笑容。   最终,杨陶璐以14秒21的成绩夺得银牌。第一名是那个练短跑的特长生,她望尘莫及。   潘梦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杨陶璐前几天的训练,她也一直关注着。从来没见过她像今天这样精神,步频极快,摆腿幅度也很大。   本以为只要拿到奖牌就是胜利,结果在起跑糟糕的前提之下,杨陶璐反而夺得第二名。   冲线后的杨陶璐,脸上的兴奋愈发明显。她冲到正在准备长跑热身的潘梦影身边,激动地说:“有用!太有用了!”   有用?什么有用?潘梦影一脸不解。   杨陶璐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朱,朱家荣那拉伸操,简直给我打通了任督二脉!”   杨陶璐又被叫回去领奖了,剩潘梦影一个人在800米准备处纳闷。朱家荣那套糊弄小孩子的拉伸,能让杨陶璐直接夺得银牌?   她很快就不再质疑了。女子800米,上了跑道的潘梦影仿佛和风融为一体,从起跑就领先别的选手一大截。   别的选手也没当回事。有的知道潘梦影是体育特长生,哪怕不是练跑步的,身体素质也比她们强很多;有的只当这是潘梦影的战术,领跑的人后程发力时容易缺乏目标,被人赶超。   还剩最后100米,后程发力的选手开始拉近与潘梦影的距离,但她依然保持着对剩下选手的领先优势。身后的人追紧两步,潘梦影就好像不知疲倦一样,也加速向前冲两步。   潘梦影张开双臂,第一个冲到终点线。   整场比赛,她的步伐一直轻灵稳健。比赛结束后也不像别的选手那样气喘吁吁,好像刚跑完800米的不是她一样。   此刻的潘梦影也真切体会到了杨陶璐所说的:有用,真的有用!   然后是刘二明、卢浩、孙志亮……体内那股奇特的力量,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涌出,恰到好处。   径赛单项、接力……   5班班主任储梅老师羡慕嫉妒恨,对高松然打趣道:“我们班是重在参与,你们班这就是来进货的啊!”   高松然知道,朱家荣在梁医生那里学了一些按摩技法,帮他爸妈缓解了腰肌劳损的毛病。   令人喜出望外的是,朱家荣从梁医生那里借来那本大部头后,学习了不少有关骨骼、肌肉的知识,竟然融会贯通,自己琢磨出了一套集热身、拉伸、放松为一体的动作。   要不是有系统,又碰巧遇上了那位出租车司机,朱家荣此时恐怕已经打了封闭针参赛,   上午径赛结束,10班的总积分早已反超6班,在高一年级遥遥领先了。   下午“双胞胎足球”,10班虽然没有针对该项目进行长时间的装箱训练,但每组两人都绑腿,至少绕着学校操场走了两圈。   抽签结果出来,10班将在小组赛里与1、5、8班展开混战。   分组结果出来之后,1班和8班想法都是一样的:早听说5班报名不积极,没几个想来参加双胞胎足球这种身体对抗激烈的运动。而10班呢,从运动会班级总积分就能看出来,一骑绝尘。   所以,尽管1班和8班赛前并未通气,但他们心中都规划好了同一个战术:盯着孱弱的5班打,10班嘛,就交给别人吧。   按照规定,双胞胎足球项目期间,各班老师不得离开看台,场边主教练必须由班里同学担任。   本来参赛选手们推举卢浩,但卢浩和搭档林鹰在训练中表现过于优异,配合默契,很少摔倒,需要作为主力球员出战,无法执教。   高松然一拍大腿:朱家荣啊!   当然,双胞胎足球场地宽阔,教练也需要来回跑动才能实时了解战况。考虑到朱家荣很有可能一激动起来就不顾伤势,在场边疯跑影响伤势,高松然又派潘梦影协助。   反正,只要各班场边人数不超过五人,谁管你是替补球员还是教练啊。   分组完毕。高三率先进行双胞胎足球项目的比拼,高二年级参加室内跃动格子项目,高一年级先去奥体中心食堂吃午饭。   朱家荣端着餐盒做到高松然身边:“高老师,前段时间的训练你也一直跟着看,咱们班要不要按照分组执行什么特殊的战术?”   不远处潘梦影附和:“是啊,咱要不盯着5班打吧?他们比较弱。”   高松然想了想,说道:“要不我们反其道而行之?”   本来,储老师就向高松然吐槽,说她班里运动会没人愿意报名。可是,当一上午的比赛结束,5班当真积分垫底之后,5班同学的斗志反而触底反弹了。   三人一齐望向下方5班的看台。为了下午的集体项目,看台上的同学摩拳擦掌,一边吃饭,一边还有人在随身携带的草稿纸上勾画战术路线图。   写写画画这人,还特地回头看了眼10班,大概是怕10班有人偷窥天机吧。   另外一个男生好像有些后悔,追问体委江虹能不能补报名,至少给个替补位置。   少年人的心性,不服输。5班所谓的运动废柴,可能会在1班和8班的夹攻之下迸发出神奇的力量,就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杀不死你也要咬你一口。   循着高松然的目光,潘梦影和朱家荣也看到了,5班此时斗志昂扬得很。   高松然没告诉他们的是,5班斗志有所回升是一回事,另一层原因,则是他不想让自己班里的同学养成欺凌弱小的习惯。1班8班实力中等,只能揪着5班欺负,而10班实力比他们都高一阶,可以挑战更高级别的对手嘛。   朱家荣一边下到场地,一边和潘梦影讨论:“上场先观察形势,要是1班8班都盯着5班围攻,咱们反而可以攻其不备,甚至和5班结盟。”   站在一旁听热闹的许岩也是10班即将作为主力上场的选手之一。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假装跟着一起围攻5班,实际上声东击西,盯住另外两个班的球门,趁他们全力压上,不知道能偷几个。   想到这是高松然提点的主意,许岩后背一阵发凉:别看老班不必自己大几岁,成年人看事情角度就是不一样了。   演播间的广播员们都忍不住离开演播间,去外头的看台观赛了。反正,这个时间也没有要读的广播稿。   演播间里的多角度大屏幕,到底还是无法完全重现现场观赛的激情,无怪乎在电视网络极为发达的现代,依然有球迷前赴后继地买门票,去现场观看体育比赛呢。   很快,演播间里只剩下了陈默,还有那位受了伤的解说嘉宾许学长。   准备室里,还坐着辛苦了一上午的杜寒。   作为电台广播社中最“特殊”的一个,自然不会有人给口吃的杜寒安排念稿件的任务。甚至,杜寒想进演播间看两眼,都有人把他挡在门外。   于是,杜寒整个上午都在为社团里的同学跑腿,帮他们收集、审阅、挑选加油稿。   电台广播社大部分人离开了,杜寒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进入演播间。   那许学长没说什么,陈默直接拉开一把椅子,让杜寒坐在自己两人中间。   “比赛期间,我们要说些什么吗?”陈默闭麦,询问许学长。   许学长参加过两届双胞胎足球了,回忆一番后回答:“没有,偶尔会有广播社成员为自己班喊加油,或者报报比分什么的。”   陈默低头思索。他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第79章   比赛开始。   不出高松然的预料,负责开球的1班紧紧护住球,也不和旁边上来强求的8班、10班同学多纠缠,一路带球直奔5班球门方向。   这两个开球的1班同学,应该也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两个人三条腿,绑右腿那人口里念着“一二一二”,把握步伐节奏,另一人则不时抬眼观察四周,两人用中间绑在一起的脚带球向前冲。   追赶在他们身后,尝试断球的8班两组球员,一组铲球失败还把自己带倒了,另一组跑得太慢,跟不上1班这两人。   就连配合默契的卢浩和林鹰组合,也只能勉强跑在他们身后,看不到任何弯道超车的希望。   本来,学校没有在双胞胎足球项目中安排解说员,因为光是现场的加油声,就足够让人热血沸腾了。   却听广播中传来一个意气风发的声音。   “榕月广播台,榕月广播台,大家好,我是客串解说员陈默,这位是解说嘉宾,高三9班的许昊实。现在,我们一起看向场上10班两位同学。尽管他们的一只脚被帮在了一起,但依然展现出惊人的默契,好像真是一对双胞胎一样心有灵犀。剩下三个班的同学围住他们、追赶他们,却无法阻拦他们,更无法超越他们。”   这串排比句一出来,跑到看台上的广播社成员意识到,许昊实带进演播间的,是个强人,还会即兴编词儿呢。   “看,8班和10班有同学试图抢断,都被两位1班同学甩在了身后。他们直奔5班的方向去了!5班有五组球员和一名高大的门将,蓄势待发,做好了随时拦截的准备。10班的进攻就能能否收到成效?5班第一组防守球员出动了!1班两位同学用三只脚,居然也能做出如此精妙绝伦的盘带动作,人球分过晃过了5班的防守球员!”   许昊实和杜寒坐在一边,目瞪口呆。与其说被陈默即兴解说的能力震撼,不如说,他们实在没想到,陈默太能自嗨了吧!   “5班第二组防守球员也动了!哎呀,出师不利,他们摔倒了!这时,我们看到靠近5班球门的两侧,又另外两组来自1班的同学正悄悄接近。没有办法,5班被迫从防线中抽出两组同学,盯住这两组从两路包抄夹击的1班选手。”   电台广播社成员离开后,没想到演播间里还会有人开口,更没想到开口这人解说如此顺溜,场上形势描述起来从不停顿。要不是场上每时每刻瞬息万变,他都能及时捕捉到,广播社成员差点以为他在按稿子念呢。   看台上的其他同学也注意到了这位解说,尤其是高二高三的学生。以往的双胞胎足球,他们可从来没听过现场解说。   而且,话还那么密,念起词儿来跟一挺机/关/枪一样,几乎没有停顿。   “在广播室里解说的同学叫什么名字?我没听清。”   “他是几班的呀?”   有眼神好一点的,已经朝演播间方向望了过去。演播间的一面玻璃幕墙正对赛场,可惜这块玻璃幕墙在下午明媚的阳光下有些反光,很难看到里面坐着谁。   这会儿,10班同学倒都乐了。尤其是住校生,这声音太熟悉了,晚自习上突兀的叫好声,他们都听过无数次了。   王宇带了作业来奥体中心,本来想着趁有的项目无聊,就坐看台上偷偷写作业。不过,此时的王宇也坐不住了,连忙朝下方的5班大喊:“这时我们班解说员,陈默!告诉我,他牛叉不?”   “快看,有一组1班同学突破了5班的防线!在他们面前,只剩下了5班最强的一组防守球员和门将。1班同学助跑,射门!哎呀,1班同学射门之前居然踩在了球上,直接失去平衡!倒地前一秒,其中一位同学用脚尖将球往边路一捅,居然传给了在门前边路接应的同伴。哇,这配合,这默契,实在令人叹服!边路这组接应的同伴是两个女生,却是巾帼不让须眉。虽然跑步速度略慢于刚才带了一路球的同学们,但……快看,她们射门了!皮球在半空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直奔球网,多么完美的一次战术配合!”   进球后,陈默忽然意识到自己嘴有点干,继而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说得有点多了,让一旁担任解说嘉宾的许昊实毫无见缝插针的机会。   不料,转眼一瞧,许昊实聚精会神地盯着场上,一边很享受陈默的解说。   许昊实近视100多度,属于不戴眼镜也能看个大概的程度。奥体中心太大,今天球场还是远了些,虽然勉强分得清各班队服颜色,可场上细节他一点都看不到,全是靠陈默解说,许昊实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会儿,陈默忽然沉默了。许昊实疑惑地回头一看,却见陈默有些尴尬地盯着自己,又用手指了指话筒。   许昊实微微一笑,却又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陈默刚才说得那么精彩,他说什么都……太逊色了。   “目前场上比分,1班1分,8班10班0分,5班负1分。”许昊实又怕冷场,只能机械地当一个比分播报员。   好像自己话说太少了,他又不自然地和陈默互动起来:“咦,陈默同学,你们10班最终能取得什么样的成绩,预测一下?”   这下全校同学都确认了,刚才那位口若悬河的解说员的确来自高一10班。   陈默还没开口点评,就轮到被进球的5班开球。陈默看着场上暂时没有出现激烈的变化,便回答说:“我们10班门将沈建,身高1.95米,高一年级男子跳高,领先第二名20公分夺冠的就是他!后卫组合……哎呀,我先不吹了,快看场上!5班两位同学似乎想要带球冲向8班的阵地!”   一个“吹”字,自我调侃,姿态放低,场内场外极少数反感陈默突然在广播里横插一脚的人,也不那么反感了。   “不过8班防守队员也不是吃醋,啊不,吃素的。一组中后卫是两个又高又壮的男生,两位5班中锋像撞击在一堵墙一样撞在了他们身上!5班球权丢失!斜刺里插出另外两组8班球员,其中一组截下皮球后,又往5班门口冲去。”   在陈默的情绪感召下,原本对别的年级比赛兴趣缺缺的高二高三学生,都饶有兴味地分析起了场上局势。   离开演播室的广播社社员们更是傻眼:怎么办,现在劝这个人改社团还来得及吗?   “两个8班女生得球后,正面迎上了10班的秦添和王笛组合。8班同学一个踉跄,把球直接踢到王笛脚下,但8班同学没有放弃,两组球员对王笛秦添展开包夹逼抢。王笛会选择怎么办呢?嗬,王笛伸脚一捅,皮球直接飞上半空!”   许昊实今天最后悔的就是把眼镜丢在学校里了。   “另一边是10班球员韦闲仲和许岩,韦闲仲头球抢点,许岩胸部停球!啊……虽然停球两米远,但四周无人,皮球依然处在他们控制之下!”   场上的许岩听见陈默调侃自己停球,好气又好笑。   “韦闲仲抬头一看,又往左路去了。果然又要围攻左侧的5班球门吗?1班8班也有三组围拢过来,都聚集在5班门前!看来,是有摘桃子的准备。”   按照规则,不管是谁把球带到5班门前,只要不越位,哪个班能在皮球进门之前最后一次触球,这个进球就算在哪个班头上。   “10班两位同学吸引了5班防守球员的注意。另外,又有六组来自1班8班的同学盯上了韦闲仲和许岩的组合,他们应当如何应对?兵临城下,5班门前风声鹤唳,又该如何破局?”   在看台上观战的5班同学快气疯了。怎么全盯着自己班打呀?趁火打劫吗?   “就在这时,韦闲仲忽然用左脚把球挑起,在膝盖上颠了一下,直接弹到了许岩的胸口,这是什么操作?又想看停球三米远的表演了?”陈默滔滔不绝,这会儿却也呆了,愣住了一秒。   此前就调侃过许岩的停球,这会儿全场再度会心一笑。   陈默本想夸一夸许岩的,又怕他不经夸,只好硬着头皮吹捧韦闲仲:“被绑住一只脚,依然能做出如此丝滑的颠球动作,小韦同学,基本功不差嘛。哎,快看!许岩直接头球接下,不负众望……又把球停到了两米,啊不,七八米开外的空地上……”   全场一片哗然。   “那个叫韦什么的同学,颠球还有模有样的,结果居然被他的同伴搞砸了。”   “这10班是来搞笑的吗?别的项目那么猛,别的球员也挺猛,非要派上这个叫许岩的喜剧人?”   然而,下一秒。   “快看!被许岩一顶七米远的皮球,竟然落到了场地中央,正是10班另外两位队员顾青丽和赵华枫的控制范围之内!顾青丽用肩膀卸球后,两人竟然往8班奔去!8班场上有三组队员都在5班禁区内抢点,只有一组同学在中场接应,而他们显然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人想要追击10班两位女将,剩下一人却还站在原地,瞬间摔倒!8班只剩一组球员在禁区内防守了!”   峰回路转?5班有同学回头看向10班看台,不管这就是他们的战术,还是10班给自己班面子的结果,就……感激一秒钟吧。   “10班这两位女生身高相仿,胳膊挎在一起,迈步也很整齐。8班最后一组防守球员就要接近并上来逼抢了,10班同学能抵挡住8班两个高个子大汉的铲抢吗?快看!赵华枫直接将球踢到半空,右脚凌空抽射,皮球绕出一个弧线,直接绕开了两名防守球员!”   8班门将视线被挡住,并没有及时捕捉到赵华枫的射门动作.待到皮球来到自己身边,已经太晚了,只能望洋兴叹。   又进了一球,这回许昊实面无表情地接过话筒,勤勤恳恳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好的,现在的比分是,1班1分,5班负1分,8班负1分,10班1分!” 第80章   “10班攻其不备,很有趣的战术啊!”报完比分,许昊实仿佛惜墨如金般简单点评了一句。   他已经不需要说话了。演播间里有一个陈默,话已经很多了。他说什么都只有两个字的评价:   寡淡。   接下来,几乎相同的剧情又复制在1班身上。   丢球的8班开球,继续直冲最弱的5班而去,在禁区混战中被10班的舒惠静、冯仁杰组合半路截下,长传给留在1班禁区内的卢浩林鹰组合。1班毫无防备,被进一球。   有了这两个球打底,1班8班都看出来了,10班的战术颇为狡诈,趁着大家大举压上围攻5班的当口,调虎离山。   只可惜,即使意识到了这一点,欺凌弱小带来的快感,还是压过了他们对于10班的警惕心。   虽然只有最强的班级能晋级,但1班和8班好像较上劲了。就算赢不了10班,至少得抢个第二。   5班这个柿子手感太好,1班8班根本不舍得留给对方捏。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1班8班各进了5班一个球,但同时只要在围攻5班期间被10班断球,那么后方空虚,被进球也是大概率事件。   5班净吞三蛋,毫无翻盘希望,但场上队员都生气了,尤其是集体荣誉感爆棚的体委江虹。她跑得满头大汗,无奈同学实力不济,赛前练习也视同儿戏。   半小时的比赛还剩最后五分钟。场上球员体力下降,加上1班8班到底还是忌惮10班的运动能力,每次围攻5班时,多留了一组人在场地中央,防一手10班的突击。   5班好不容易进攻到了1班前场一次,又被8班抢下打反击,江虹疲于奔命地跑回己方阵地回防,却见10班那个颇为泼辣的女生靠近。   “喂,结盟不?你们班抽两组人去1班门口,我们把皮球踢过去,你们在门口接应。咱们俩班,谁碰进去谁得分。”   江虹不太记得这女生的名字,只记得她姓赵,应该是个班委,几分钟前还在场上骂一个叫冯仁杰的队友不跑位、不回防。   比赛都要结束了,还结盟?该不会是使诈吧。调虎离山,把自己班里两组人抽走,然后打自己班一个措手不及?   转念一想,开场那么久,10班还没进过自己班的球呢。而且,每次5班被围攻,10班人拿到球之后,明明有直接射门的机会,却非要长传出禁区,偷袭剩下两个班。   也许他们真的是劫富济贫的罗宾汉?   见5班同学一个个垂头丧气,都不愿跑了,江虹心一横,先对听到赵华枫这句话的同伴点点头,又叫过另外一组队友,吩咐了同样的事。   队友倒没多想。反正比赛快结束了,体委想搏个命,真能拼个进球,也不算太丢面子了。   要是10班同学潜伏在自己后方,1班可能还会多留心点。可面对5班,那些满场飞奔却收效甚微的运动废们,留两组人到自己禁区里,好像也无伤大雅。   10班再次从5班禁区内抢下球,故技重施将球顶到靠近10班阵地的地方。1班守在后方的球员严阵以待,盯紧了每一组试图拿球的10班同学。   ……可谁想得到,10班会和5班打配合啊!   长传球离开5班禁区后,并没有如1班同学所想,被10班同学接到,反倒是那停球三米远的许岩一个大脚,直接开给了潜伏在1班禁区里的5班组合?!   5班那组最不起眼的队员,居然还能在力竭之后再度冲锋,打进他们1班的大门?   最终被5班打进的一球,成为1班和8班“第二名之争”中起决定性作用的一球。1班觉得很屈辱:5班那么弱,他们还能被打进一球。   都怪10班!   第二组的2、3、6、13班组合中的最弱队伍6班,就没有5班这么好的运气了。2、3两个实验班早早联手,同攻同守。比赛中,13班也发现6班最弱。三队默契地围攻6班,6班净吞七球,一无所获。   陈默再次解说了全场,到最后嗓子都哑了,这才被许昊实和杜寒强行拽下火线去休息。许昊实接过话筒,却囿于视力和口才的双重限制,时常找不到话题。   许昊实并非广播社社员,并不知道杜寒口吃。冷场时,他求助似地看向杜寒。   难得有人愿意让杜寒解说,杜寒虽然紧张,却还是靠近话筒。   “大,大家好,我,我是解说员杜寒。”   这会儿还好,不怎么磕巴。   恰逢此刻,6班被进了第七个球。这球是个远射,进得漂亮又突然,是许昊实交过话筒时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一幕。   杜寒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怎么一上来,自己就轮到了大场面!   一紧张一激动,口吃更严重了。   脚一跺心一横,杜寒大声叫道:   “快看,3,3,3班,又进进进进进进,进球了!”   跑出演播间看比赛的广播社社员,忽然听不见陈默那仿佛机/关/枪一样连绵不绝的话,本来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会儿,显然许昊实把话筒交给了社里唯一的结巴……   自己班拿到了小组赛冠军,晋级明年的决赛,高松然心情十分放松,怀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场上剩下的比赛。   就在这时,杜寒的声音响彻整个体育场。   高松然早知道杜寒选了电台广播社,也猜到他大概是想锻炼自己的口才。   10班同学听出是杜寒,也震惊不已。   “这……是杜寒吧?”   “王宇,你同桌咋回事,这么勇?”   王宇也懵啊。杜寒平日里极少说话,不鸣则已,一鸣……也没有很惊人嘛,反而有点尴尬。   杜寒弄了这么一出,谁都没想到,就连场上3班的进球都没多少人关注了。   讨论很快从这位解说的身份,转变成了对他的讥讽。   “广播社缺人缺到这程度了?结巴成这样,都能去解说?”   “我们三中果然是搞素质教育的,人才辈出,从不缺乐意丢人现眼的。”   “现就现呗,非要挑那陈默解说之后出来现,这对比也太明显了。”   杜寒如此吼了一嗓子,本来发挥就不好,看到身边许昊实惊愕的眼神,便再也不敢开口了。   陈默从休息室补充完营养和水分,又去厕所放了水,听不清外面的声音。他刚回来,就遇到这么尴尬的场面,连溜号出去的广播社社员都跑回来询问情况了。   一见杜寒像做错了事一样低头垂手,社长常骁当场就甩脸子了,张口便训斥道:“谁让你逞能的?有点自知之明好么?滚出我们社,丢不起这人!”   “传出去,别人都把我们广播社当笑话看了!到时候别人会怎么笑我们?”副社长费梦梦声音高亢又尖锐,平时端庄优雅的播音腔消失不见,完全听不出来。   “当然笑结巴也能当主播,我们广播社实在是太励志了!”常骁接茬,继续讥讽。   许昊实刚想替杜寒辩解两句,是自己没话说了,才突发奇想让杜寒说两句的。况且,杜寒一直跑前跑后递送加油稿件,挺辛苦的,怎么就不能说两句了。   刚准备开口,许昊实忽然发现演播间话筒没关,连忙静音,却晚了。全场都听见了正副两位社长对杜寒毫不留情面的辱骂。   这会儿,场内观众分成了两派。   一部分同学觉得,那位不知名的结巴同学自不量力,本来就不该说话,太丢人。   另一部分同学没那么“社达”,开始同情起那位口吃的同学来。   他也就喊了一句话而已,至于被两个社长轮番轰炸么?演播间闭麦了,里面什么情况大家也不知道,没准口吃同学还在被狂骂呢!   “运动会比赛那么激烈,他也就喊了这么一句,就被两个社长当众喷,社长们这辈子没出过糗吗?”   “一点小错就要上纲上线,一个社长一个副社长,还开着麦喷。拿着鸡毛当令箭?”   “就是啊,要说这也是广播社自己的失职。这结巴男生难不成还是拿枪顶着社长脑袋要说两句的?肯定是社团里的人偷懒,没在岗位上呆着,这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主席台处,汪校长神色不豫。   今天有省电视台记者到场,报道三中运动会的盛况。   杜寒的结巴解说被录像录音也就罢了,要是他被轮流责骂的声音也上了电视台,会对三中的名誉带来巨大损失!   到时候,别人会说,三中所谓素质教育,都培养出了什么低素质的学生啊!   汪校长扶额。她只希望演播间早点消停,让同学和记者都重新专注于正在举行的比赛。   10班看台上,王宇气得直跺脚。虽然他不管班里的事,可杜寒是他同桌,是他在10班少有的朋友。听广播社肆无忌惮辱骂杜寒,王宇听了很是不得劲,好像自己也被骂了。   他看向高松然,却发现高老师似乎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我去!”王宇心焦,差点一句粗□□了出来。都这会儿了,你个当班主任的还搁这写生呢?!   王宇气愤不已,往看台下跑,险些被哪位同学的书包绊了一跤,踉踉跄跄跑到高松然身边。   高松然适时抬头,见是急得满头大汗的王宇,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高松然从本子上撕下那张他刚写了字的纸,两次对折后,交给王宇。   “新鲜出炉的加油稿,帮我送去广播室。能见到陈默的话交给他,实在找不到人的话,给那位许学长也行。”   王宇皱眉。老班都在搞什么幺蛾子?是想用一条加油稿转移视线,让全校师生忘掉杜寒引起的风波吗?   当然,班主任吩咐了,王宇不敢怠慢,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   王宇来到演播间,发现这会儿有点乱,谁也没在意王宇就这么闯进了准备室。   隔着一层隔音玻璃的里间,杜寒低着头面壁,一言不发。他脚尖对准的地面反光,似是有几滴晶莹透明的液体。   王宇在准备室里看到了陈默。他也有些低落,垂着头单独坐在准备室里,和闻讯赶来的广播社成员离了挺远。   “这是老班写的条子,让我交给你。”   陈默打开匆匆折上的纸条,先是瞳孔一震,起初还颇为疑惑。看着看着,眉头舒展。   王宇这才想起来,自己赶路匆忙,都没想起来看看纸条上的内容。   不过,陈默这会儿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大跨步走进里间,脸上重又恢复了此前解说比赛时,那副睥睨天下的自信。 第81章   社长常骁的气还没消。见陈默进了里间,他乜斜着眼,瞟了一下陈默,没好气地咕哝道:“你喝水也真会挑时间,该不是故意放你同伴结巴进来的吧……”   之前同样言辞激烈的费梦梦,这会儿倒想起来唱红脸了:“陈默,你快点去解说吧,让观众分心,我们大家都忘掉刚才的事吧。”   见陈默神采奕奕地坐到话筒边,费梦梦长舒一口气,重新将目光转向球场。这会儿就能现场观摩陈默的口若悬河了。   却见陈默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字条,开麦,大声念道:“收到稿件一份!”   刚进入演播间的费梦梦疑惑:比赛期间,不是默认不收稿的吗?   “只有我一个人看出刚才的解说在玩梗吗?只有我一个人吗?不会吧不会吧!”   开篇就抓住了全场的注意力。   刚才的解说?说的是那个结巴?   玩梗又是怎么回事?他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介绍自己的名字,另一句是说3班进球了。除了口吃,还有什么值得记住的点吗?   还用了“不会吧不会吧”这句网上冲浪专用挑衅句式,专业治疗低血压。这投稿人怎么这么狂?   “3班进第六球时,解说把‘3班’说了三遍,‘进球’说了七遍。精心设计的梗,都没人听出来吗?这明显是致敬华夏电视台著名解说员啊!”   全场观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十多年前,华夏电视台的确有个知名解说员,为了模仿南美解说员激情四射的“Gooooooool”,连用七八个“进了”,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事后褒贬不一。   可是,谁会特地去数解说员同一个字说了几遍啊?   有的人开始回想刚才杜寒的话语,却因为广播社社长骂人的场面更加火爆,完全忘掉了。   也有个别同学刚才在用手机拍场上的比赛,应该也把解说同学的声音录进去了,此时悄悄点开视频回放。   杜寒自己也很意外。什么,刚才自己一边结巴,一边说了七个“进”,三次“三班”?这投稿人是谁,就这么不遗余力帮自己找补?   听到这篇奇怪的加油稿,广播社那几个刚才还对杜寒骂骂咧咧的同学,此时也都纳闷起来。难道真是杜寒的独特设计?   依旧将信将疑,刚才还嘴硬的常骁恨不得再骂杜寒两句,此时只能和费梦梦面面相觑。   他也有点后悔了。   这听上去结巴的解说,就算是刻意设计的,模仿华夏电视台,也有些拙劣。   但是,身为社长,不分青红皂白,连给杜寒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上去喷人,还好巧不巧没关麦,被全场观众听见了,好像更恶劣一些?   稍微冷静下,常骁心中其实很忐忑:自己骂人被现场直播了,这可是比口吃的杜寒解说一句话还要严重的演播事故啊!   费梦梦看出常骁脸上的尴尬,像解语花一样对杜寒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说:“杜寒同学,原来你是有设计的,干嘛不早说呢。好了,今天的事儿就这样,下次还是注意一点,也跟我们通个气。你先出去吧。”   她又转向陈默,指了一下场地中的比赛,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示意陈默继续解说。   还坐在解说席上的许昊实内心不屑:通气?   出事前,你们全都跑看台上看比赛了,人家找谁通气?   出事后,你们根本没给杜寒说话的机会,逮着就给人一顿骂。   加油稿里所说的“梗”,的确有点拙劣。不过,这条稿件成功转移了全场同学的注意力。   有人讨论起了那位知名解说员从华夏台离职后的境遇,唏嘘不已。更多的人,则跟随陈默的声音,又关注起了下一场的比赛。   杜寒被费梦梦请出演播间。垂头丧气的他,意外在准备室里发现了自己的同桌王宇,有些惊异。   王宇猜到杜寒要问什么:“老班写了一份加油稿,让我赶紧送来。”   那份从一个自己都从未设想过的角度找补的加油稿?是高松然写的?   杜寒不语,跟在王宇身后,默默往10班看台回去。   口吃的毛病,杜寒从幼儿园开始就有了。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他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   老人说,贵人语迟,小孩说话不流利,反而是聪明的标志呢。于是,尽管杜寒家里条件不差,却也没有提早干预。   直到小学五年级的一天,因为口吃被同学耻笑的杜寒哭着跑回家,接连三天不愿上学。父母这才意识到,他们眼中的“小毛病”,已经成了孩子正常社交的阻碍,让杜寒只要处在人群中,就会产生窘迫、沮丧的心理。   但杜寒错过了口吃的最佳干预年龄。花了好几万找言语治疗师,试过各种治疗手段,但收效甚微。   进入青春期,口吃给他带来的自卑感愈发明显。   别的同学在讲台上意气风发地演讲,信手拈来就是一个有趣的网络段子,把杜寒暗恋的女孩子逗得咯咯直乐。   那女生倒也不是什么班花级人物,甚至长得也不太好看。但她是杜寒一组检查课文背诵的小组长,每次杜寒磕巴了,她也不恼怒,总是很有耐心地用眼神鼓励他,让他慢慢来。   而杜寒呢,除了检查背课文,连句话都不敢和她说。   不光是和她,和任何同学,只要杜寒开口说话,被班里某几个家伙听到了,他们就会一边学自己说话,一边做出极为夸张的表情。   杜寒偶尔会觉得,自己就是下水道里的一只老鼠,只能在背地里对着人类餐桌上的珍馐垂涎。只要他敢于靠近餐桌半步,“正常”的人类就要嘲弄、追打他,不把他赶回幽暗的下水道,誓不罢休。   因为受到的教导不足,杜寒在过去十年里,遇到了无数还不知如何收敛起人性中恶的那一面的同龄人。但是,即使在成年人那里,杜寒受到的冷眼也不少。   比如初二的英语老师,为了教导孩子们多多朗读,培养语感,就经常拿口吃人士当反面教材。   “要大声朗读才能培养语感,否则说的都是哑巴英语。脑子里词汇背了千千万,到了外国人面前,你不结巴谁结巴?!”   每每说到这儿,那位老师都会看一眼杜寒。班里有些惯常欺凌他人的同学,也会憋不住笑出声来。   可是,在杜寒矫正口吃的漫长经历中,怎么可能缺少了大声朗读呢?只不过,对他没什么效果而已。   就像指着小儿麻痹症的患者,教导正常孩子,说孩子你要多多锻炼,免得像这个患者小孩一样,运动能力低下。   分明都是自己无法选择的先天缺陷,却还要在长大成人的路上,一次次被当做反面教材,一次次受到伤害。   杜寒有一阵子心情抑郁,不愿上学。要不是成绩底子不错,怕是要和三中失之交臂了。   上了高中,班主任黄巍开学第二天,就点杜寒复述一段课文,杜寒紧张得再次犯了口吃。   不过,发现杜寒的缺陷之后,黄老师对他还挺照顾的。一方面,班里有几个公然模仿杜寒口吃的学生,老黄反复与之谈话,这才让以舒惠静为首的捣蛋鬼收敛了一些。   另一方面,老黄安排他和王宇同桌。两个不爱说话的闷子坐一块儿,倒还相得益彰。   此外,老黄还特地告知其它任课教师,上课尽量不要点杜寒发言,就算要点名,也尽量让他回答很短的问题,这样,可以让他少陷入因口吃而尴尬的局面。   杜寒对此还真没什么意见。公开场合口吃,本来就让他感到自卑,不愿说话。   今天,也不知怎的,那许学长坐在话筒前,示意他去说两句,他竟然真的产生了鬼使神差的冲动。   然后,果然再次社死。   唉,以后还是再少说点话吧……   这时,王宇和杜寒已经回到了10班看台。杜寒低着头,不愿迎上任何人的目光,哪怕是一些关心他、同情他的。   杜寒在教室里坐第一排,个子不高,低着头避免和人对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不过,坐下之后,他便不自觉地看向了高松然的方向。   本来,让这件事过去就好了。就像这十年来每一次因为口吃被人嘲笑的时候一样,虽然当时会难过一阵子,但过几天也就淡忘了,大不了……   大不了申请调换社团,不在广播社接着呆就好了嘛。   高老师为什么要写那张加油稿呢?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当然,那张加油稿造成的效果,还是让杜寒挺受用的。稿件上什么玩梗不玩梗的,虽然不是他的本意,却成功化解了彼时演播间里的尴尬气氛。   感受到不远处有人盯着自己,高松然目光迎上。杜寒见自己被发现了,第一时间垂下头来,却好像心里又不服气一般,再次抬头,与高松然对视。   这一次更加坚定,不再慌张地避开。   高松然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场上比赛也不看了,他挥挥手,唤过杜寒,两人来到看台上一处相对僻静的位置。   “老,老师,那张条子,是,是你写的?”   高松然微笑点头。   “谢谢。可,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就是单纯,结,结巴了。”   高松然平淡地接话:“嗯,我知道的,因为这个,你也对自己不太自信。”   杜寒点头,又告诉高松然,加入电台广播社,不光是想得到口语方面的专业指导,也是想逼自己一把,看看这么烂的自己,到了大家口才都极好的群体里,还有没有一丝希望了。   在这么厉害的群体簇拥下,说不定也能提升一点自信呢。   “可,可是,今天的事情,证,证明我,我大概的确没,没希望了吧……”   透过杜寒低垂的眼帘,高松然从杜寒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幽光。   这光极弱,好像风一吹就要灭了。   带着一根散发幽光的蜡烛,杜寒戴月披星,跋山涉水,都不忘了为它遮风挡雨。   可今天,杜寒又犹豫了:让这弱小的蜡烛继续燃烧,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第82章   从杜寒的讲述中,高松然知道,杜寒加入电台广播社,练习口才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对自己进行一次心理上的“休克疗法”,希望不破不立。   这未尝不是一次勇敢的尝试。倘若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学到有用的技巧,或者能在广播社遇上乐意相帮的贵人,也会提升杜寒的自信心。   可惜,杜寒本就因此感到自卑,心理并不强大。猛药急灌是一种赌博,病人有可能起死回生,但也有可能因为虚弱的病体无法承受药性,直接翘辫子。   今天的遭遇事与愿违,再次打击了杜寒的积极性。   学习教育心理学时,高松然接触过一些所谓“问题儿童”的案例,先天不足,后天也缺乏正确引导。   这些孩子遇到严重打击他们自信的事,好一点的当耳旁风,浑不在意;次一点的浑浑噩噩,意志消沉。   最担心的就是将先天不足内化,最终变成一块无法去除的心魔。他们痛恨自己的毛病,乃至痛恨自己。   所以,在广播社社长骂人的声音响起时,高松然第一反应是要保护杜寒,不能让他冲动之下做傻事。   现在,杜寒平静了下来,高松然第二步不那么紧急的任务,就是让他悦纳自我,重塑自信。   虽然不知自己的办法好不好用,高松然还是决定试试。   “杜寒,你的口吃,是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比较严重,还是在你独处、自言自语时,也会口吃?可以不急着回答我,仔细想想。”   杜寒闭上眼睛,嘴里咕哝起来,好像正在演练高松然所问的“自言自语”。   “好像会,会好一点。我,我自己说话时,没,没那么紧张。”   高松然满意地点点头,向杜寒面授机宜。   回到看台座位,王宇小声问道:“杜寒,老班和你说什么了?不会训你,让你别再当显眼包吧?要是他这么说,我可就看不起他了!”   杜寒摇摇头:“放,放心。他只,只是安慰我。”   王宇点点头,又想起那张加油稿的事情,心下有些愧疚,恨不得骂自己一顿。   老班能在短时间内灵机一动写出一张加油稿,替杜寒解围,自己怎么可以把老班往坏处想,什么心态嘛!   杜寒再次低下了头,两手手指互相掰出“咔咔”的声响。他正在思索高松然刚刚教他的那个方法。   王宇不好打搅,又坐到了一边。很快,他的注意力再次被高一最后一场双胞胎足球小组赛吸引。   陈默继续不知疲倦地解说。比赛结束后,他把话筒再次移交给许昊实。   “让我们恭喜高一3、9、10和15班,通过四场精彩的比赛,在各自的小组中脱颖而出。明年,这四个班将在高二运动会上一较高下。可惜,明年我就毕业了,无法现场见证你们的表演了……”   说到这儿,许昊实竟然有些伤感。   陈默见气氛不对,刚准备离开演播间,连忙再补了一句:“许学长明年看不到比赛才是好事啊,说明他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不用回来复读了!当然,我,陈默,大家明年还能见得到。不过,现在得暂时和大家说再见了,我要回去参加跃动格子游戏了,大伙儿别太想我哦!”   全场哄笑,许昊实那丝伤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让高松然感到颇为惊喜的是,跃动格子游戏项目,各班班主任也可选择参加。作为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体感游戏馆这类新奇的玩意,他是很有兴趣的。   如今可以免费游玩,还是和自己熟悉的同学们一起玩,高松然何乐而不为。   每班参加两个项目,每个项目最多进去25人,注定要有同学重复游玩。这种情况下,作为班主任,参加其中一个不过分吧?   跃动格子项目,10班全员报名,包括前一阵子腿脚受了伤的朱家荣和李运鸿。10班两个项目,颜色刺客和色块记忆,跑动需求并不算高。   每个同学在两个项目中选一个更有兴趣的,高松然发现,颜色刺客项目的人气要比色块记忆更高,40个同学中,16人的“第一志愿”是色块记忆,24人选了颜色刺客。   按照这个人数都能安排上,甚至高松然想要加入人数更多的颜色刺客也不成问题。不过,选了色块记忆的也有可能同样想玩颜色刺客,高松然就去色块记忆,把最后一个席位留给感兴趣的同学。   听说还有九个名额可以多玩一个项目,同学们纷纷去潘梦影处报名。最终,潘梦影从想要同时参加两个项目的同学中抽签,决定了两组参赛同学名单。   令高松然感到惊讶的是,他看了看两个项目都参加的成员名单,何珊燕居然位列其中。   运动会开始前,何妈妈还特地打电话给高松然,说自家女儿不太适应黑暗幽闭的室内空间,可能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比如大声尖叫、咬手指。   所以,游戏开始前,高松然还有些担心,带何珊燕提前进入场馆内部感受跃动格子的环境。他告诉何珊燕,如果觉得这个环境会让她觉得不适,不用强求参加。   但何珊燕似乎并不像她妈妈担心的那样胆怯。看到地上一闪一闪的发光地砖,何珊燕嘴里的确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声,神情却很兴奋而非害怕。之后,她更是两个项目都报了名。   高松然想,也好,何珊燕的天赋“闪亮”,也许就能在这次游戏中揭露呢。而且,第一轮色块记忆有自己在,第二轮颜色刺客也有秦添和靳文蕾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随时盯着点,万一何珊燕有什么异常,就迅速带她从紧急出口离开——这些设施运营时都要万一游客突发光敏性癫痫,可以及时施救。   陈默从解说台离开,回到了10班看台,全班集体进发,前往比赛地点。   这一次,三中下了血本,从“追光体感游戏馆”租借了整整18台大型跃动格子游戏室。每个年级16个班,还剩两个备用——这样,全年级的比赛就能同时进行了。   高松然和班里24个参加色块记忆的同学进入了游戏间,门随即从他身后关上。高松然站在靠近紧急出口的地方,何珊燕听他吩咐,站得离他不远。   同学们站定后,全场灯熄,中央大屏幕开始展现一些图案和编号,每个图案出现10秒,一共20个不同图案。   按照游戏开始前约定的战术,参加项目的24个同学,其中四人负责记忆编号与图案的对应关系,每个人只要记住五组。   剩下20人,不需要管编号是多少,只需要在图案出现的时候,迅速记下组成这个图案的是哪些格子。等到游戏开始的时候,再根据记忆里的图案样式,指导同学们站位踩格子。   至于高松然,他本来也想干点什么的,没想到同学们集体不给面子。   潘梦影说:“老班,放着我们来,你到时候只要听指示就行了。”   高松然拗不过他们:“好好好,你们说什么我做什么,可以了吧?”   记忆图案与编号对应关系,是一项相对简单的活计,除开需要认清图案上画的是什么之外,和背英语单词差不多。   何珊燕顺理成章分配到了这个任务。她负责记忆的前五个图案很有辨识度:01四叶草、02银杏叶、03爱心、04鱼、05灯笼椒。   前五个图案依次放出,同学们心中窃喜:这些还不都是小菜一碟!   可是,到了第六个图案,情况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06树叶,07……怎么还是树叶?!”华薇愣住了,“就是一片胖一点,一片瘦一点的区别吧?”   孙志亮突然插话:“6号是橡树树叶,7号是桦树的。还有这9号,应该是榆树叶。”   华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按照孙志亮的提示记下,在嘴里默默念叨:“06橡树叶、07桦树叶、08一朵云、09榆树叶……”   高松然发现,在华薇被不同种类的树叶快逼疯的时候,孙志亮居然一直胸有成竹,不仅很快区分出树叶的特征,还第一时间分清这些叶子分别属于什么树种。   对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市孩子而言,孙志亮似乎是个例外。高松然想,难不成这个成绩极差的后门生,天赋是辨认植物?   赶明儿有机会一定要开个天眼,或者让余旭凤老师带孙志亮去她退休前的单位农科院转一圈,或许会有新的收获呢。   当然,孙志亮的分辨能力仅限于树叶。接下来负责记忆11至15的薛恒,比华薇还要崩溃。   “11,一条鱼……不对,一开始不就有一条鱼了吗?好像我这条稍微身体长一点,是条带鱼……13,河蚌;14,龙虾;15,怎么又是鱼?!好吧,15是扁一点的鱼……”   刚记完自己的五项,薛恒感觉自己已经乱了。完了,13和14哪个是河蚌哪个是龙虾来着?   唯一一项不是水产的,是个Hello Kitty的脑袋,编号是11还是12来着?   薛恒暗自腹诽:真是的,前些日子忽然爱上数学题,没几天热情又消失。消失得如此彻底,连数数的能力也飞走了?   高松然发现,记完了安排给自己的前五个项目,何珊燕并没有跟没事人一样闲着,也没有像剩下三个同僚一样,闭上眼睛在嘴里重复词条以求加深记忆。   相反,何珊燕把20个图案从头看到尾,神情异常认真,就好像屏幕是一片透明玻璃,而玻璃的对面正上演着一出扣人心弦的狗血大戏一样,   不过,幽暗的环境没有吓到她,这就是进步。在一处被她妈妈都认为是危险环境的场地,何珊燕做什么举动,高松然都不会太过奇怪。 第83章   不久,20个图案与编号展示完毕,大屏幕陷入了30秒的黑暗。30秒过后,大屏幕上将只出现一个个编号,同学们需要凭借自己的记忆,站上相应的地砖格子,组成与所出现编号对应的图案。   说实话,大屏幕暗下来的半分钟内,包括高松然在内,大伙肉眼可见地慌乱,尤其是后面三个负责记编号与图案对应顺序的。   这是什么叶子,这又是什么鱼?每个图案只有五秒钟展示时间,谁能分得清啊!   这些同学虽然心里很慌,却不敢大声抱怨。进场所有人,高松然除外,都有各自的记忆任务,一个人抱怨就可能影响到别人的心态。   高松然在心中随便记了几组编号和图案,万一有同学忘了,他又恰好记得,还能当个替补。   第一个编号亮起:12。   “12是我的数!”薛恒大叫,“12是……是Hello Kitty脸!”   编号亮起后,同学们有一分钟的时间组成这个图案。   听见薛恒的话,胡小舞开了口。她负责记忆Hello Kitty图样具体的亮灯情况。   “外面一圈,里面还有一圈!一个不完整的椭圆上面长了两个尖尖,还要三个人去角落组成蝴蝶结!”   胡小舞原以为,哪些格子亮起来,她记得非常清楚。可是,要把大屏幕上的格子对应脚下的格子,又是另一回事。   展示在大屏幕上的图案是个平面,相当于俯视图;要在地上踩出图案,相当于看一个等轴视图,角度不一样,更何况胡小舞自己也要参与踩格子。   胡小舞描述了记忆中的图案,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尽管她很急,她说的一堆话却没什么用——谁不知道Hello Kitty长啥样呀?   同学们需要的关键信息是,要踩哪些格子?哪些人去组成脸、哪些人组成耳朵,又有几个人组成蝴蝶结、五官?   半分钟时间过去,场内成员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椭圆,离Hello Kitty的形象却还差很远。胡小舞这才如梦初醒,大叫:“外圈缩小一点。李运鸿,你组成眼珠子,往左边站一格……哎呀,也不对,吴震寰,你也往左边一格……”   好就好在Hello Kitty这个形象人尽皆知,即使胡小舞自己慌了,该怎么踩,大家脑子里也基本有数。即使和正确的格子有偏差,应该也只是毫厘之间,错个把格子而已。   一边踩格子,高松然一边持续关注何珊燕的动向。何珊燕一点都没有困在幽暗室内环境的紧张感。相反,胡小舞努力知道同学们移动时,何珊燕似乎也很激动,一直想说什么,却不好意思打搅胡小舞。   有进步啊!要知道,阿斯伯格综合征在一部分人身上的体现,就是“毫无情商”,不管别人在干什么,随意打断,想一出是一出。   而何珊燕也想说话,竟然因为不想打断胡小舞,而学会了自觉闭嘴。这是好事。   在一片乱哄哄的环境中,一分钟结束。大屏幕上,用绿色标明10班同学站对了的格子,黄色是站错了的格子,白色则是标准答案。   16/25,错了9个。组成Hello Kitty左耳的同学站得太靠中央,鼻子也歪了。   出师不利,胡小舞有些沮丧,却也长舒一口气:自己记的图案用过了,正确率也差不多三分之二了不是?   “6号……橡树叶!”看到大屏幕上出现“6”,华薇大喊。   然而紧接着的是快要崩溃的陈默。他负责记忆这橡树叶的图案,可是,橡树叶长啥样来着?   陈默使劲回想,一边出口:“唔,左右各分了五个瓣儿,尖尖的,从中间对称。中间的叶柄和叶脉需要四个同学组成……温云茵,你往后面站一格,哎,好像不对。黄莹莹,你往左边走两格……”   依然用处不大。别看陈默在演播间里大出风头,解说时面对全校师生都能面不改色,这会儿却惶急不已。   陈默双手抱住脑袋,显得有些绝望。不像Hello Kitty,不同种树叶的图案一共出现了四五次,大多数同学脑中连个大概轮廓都没有。   半分钟过去,由于陈默指挥不力,同学们在地上踩出的图案,只能勉强看出是片树叶,却和橡树毫无关系。   孙志亮试图帮忙,但他只知道橡树叶的大致轮廓,不记得点亮橡树叶图案,究竟要踩哪些灯。   这时,何珊燕忽然拽过了高松然的衣袖,另一只手焦急地指着地面,好像要说什么,正在征求自己同意。   见场上同学一个比一个慌张,高松然干脆吼一嗓子:“安静,听燕子说!”   燕子?同学们一愣。   谁都知道,“燕子”是何珊燕的小名,可这会儿,高老师居然让大家听她说话?一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同学,能起到什么作用?   得到了高松然的允许,何珊燕也不像刚才那么急躁了。她按部就班地指挥起来:“温云茵,左边两格;孙志亮,向前一格再向左一格;华薇向左一格……”   何珊燕的指挥让大家将信将疑,但还是照做了。没想到,他们踩出的图案,比之前更像一片橡树叶子了。   倒计时还剩三秒,何珊燕道:“高老师向前一格。”   高松然踩中身前一格时,何珊燕也站到了一块格子上,将其点亮。   21/25,由于时间紧张,何珊燕只有半分钟左右时间指挥,外围有些细节没来及调整。但是,只错了四个,按照陈默的指挥,错误格子数肯定要上两位数。   下一个图案,20号。   “连衣裙!”吴震寰尖细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这会儿,舒惠静可没工夫笑他了,因为连衣裙的图案正是他舒惠静负责记忆的,   “短袖,长裙,左边长一点……”刚才跟着陈默慌了一阵,舒惠静对连衣裙图案的记忆已经淡了一些,这会儿只能回想起几个特征点,却对同学们拼图案帮助不大。   他下意识求助似地看向何珊燕,一个曾被自己模仿、嘲笑过的女生。   高松然在何珊燕肩头轻拍一下,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黄莹莹、华薇,都往前走两格;孙志亮,斜着右后方走两格;朱家荣,左前方走一格……”   何珊燕偶尔发音还有些不准,声音里也有些紧张——却是在公众场合发言导致的紧张,而非“完蛋了,我怎么没记住”的紧张。   她完全不考虑图案是什么,只指挥室内每个人该站在哪个格子上,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24/25。其实这一次有机会全对的,只不过何珊燕指挥完后,孙志亮总觉得自己的站位似乎不太对,便自作主张,在何珊燕没有看向他的时候,悄悄向左边走了一格……   导致最后出错。   这会儿,孙志亮也很后悔。何珊燕的情况谁不知道呀,好不容易让她感到有了些成就感,就被自己毁掉了。   好在何珊燕发挥能力的机会远不止于此。   下一个图案,是她自己记住的编号,3号,爱心图案。   负责记忆这个图案如何亮灯的李运鸿干脆不开口了,对何珊燕做了个“有请”的手势,直接交出指挥权。   何珊燕不含糊:“李运鸿后退一格,华薇往左一格……”   25/25!分数一出,场内一片叫好,这场没能进场、留在看台上的10班同学也击掌相庆。   之后的流程就变得轻松了许多。谁都看得出来,何珊燕对图案的记忆极其高效,简直异乎寻常。于是,只要负责记忆编号的同学报出编号所对应的图形,何珊燕就开始指挥了。   之后的16个图案,10班完成了惊人的8个全对、5个图案只错了一处、2个图案错两处。   还剩一题,同学们站错了5个灯。因为负责记忆编号的华薇,忘记了这个编号对应的是榆树叶还是桦树叶。   坑爹之处在于,华薇记的五个数中,有三个对应的都是不同树叶的图案。   得到华薇不确定的回答后,何珊燕依然不慌,从容淡定地指挥同学们踩格子。正确答案亮起后,何珊燕立马告诉华薇:“那这个应该是桦树叶。”   还带复盘的?高松然很是诧异。   运动会结束后,他找何珊燕聊了两句,才知道,她连不确定性都考虑进去了。   既然华薇不确定,何珊燕先安排一部分同学把两个图案共有的格子站上。剩下的格子,一半人按照桦树叶的图案,一半人按榆树叶。这样就能保证,即使不确定正确图案,也能踩对最多的格子。   高松然目瞪口呆,自不必表。   参与色块记忆的半个班大获全胜。   每个游戏室内都有摄像头,16个班的比赛监控和实时分数,都在主体育场四块大屏幕上循环播放。   室内除了亮起的地砖,没有光源。所以,各班同学从赛场大屏幕看到的,只有各班踩亮的地砖,至于某块地砖上站了什么人,监控亮度不够,完全看不清。   有的班级从一开始就没商量过战术,各自为战。一个图案有十个人记,另一个图案却无人问津;还有班级压根没想起来还要专门记编号,图案记得再清楚,也是南辕北辙。   也有班级抓住了比赛关键。和10班一样,进入场馆的同学分工合作。   比如2班。他们分工明确,秩序井然,前两个图案都拼出了22/25的好成绩。   见此,2班同学摩拳擦掌。   就算10班在运动会总积分榜上一骑绝尘,凭借2班更高的平均智商和学习能力,在考验记忆力的单个关卡,也要把学渣扎堆的10班拉下马来!   “我们第一题只错3个,10班错8个。第二题,我们还是只错3个,10班……10班居然只错了4个,一定是他们运气好!没事,2班的兄弟姐妹们继续加油!”   2班班长留在外面,向看台上一些看不清大屏幕的同学高调播报比分。   “第三题,我们班错4个,10班……10班,只错一个?!哟,幸运女神眷顾了?”   “第四题,我们班只错1个,2班牛叉,2班伟大!唯2独尊!”2班班长一边喊,一边扬起双臂。   见看台上的气氛被自己成功鼓动起来,他又转向比分牌:“看看10班的……”   瞳孔地震。   “班长,咋回事?比分呢?眼镜丢在学校了,我看不见啊!”   “班长你说句话嘛!”   见班长整个人僵在看台最前方,2班另一个女生倒挺淡定:“10班,25个灯全对。” 第84章   刚离开游戏场时,高松然就叮嘱同学们,关于何珊燕的事情,只在10班内部传扬就好,不要告诉别班同学。   何珊燕不喜欢在陌生环境中面对太多陌生人。游戏馆幽闭空间没有让她出现异常就感谢老天了,断然不能让她一下子迎上太多来自别班师生的好奇目光。   10班同学还是很听高松然的话的。绝大多数参加了色块记忆的同学,都不会继续参加颜色刺客。   但是,同时参加两个项目的少数人,都认真叮嘱即将一起上战场的同学:接下来的游戏里,要是何珊燕发话了——你们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同时参加两个项目的薛恒,更是利用起了他和卢浩的同桌关系,通知和他关系好的周围几位同学:“接下来谁敢不听燕子的,耗子绝不手软!”   卢浩无奈笑笑,向更能打的靳文蕾深鞠一躬:“承让。”   游戏开始。   高松然这局不参加了,秦添紧紧跟在何珊燕身边,盯着她的动向,以防她被这幽闭环境刺激出某些不寻常的举动。   进场地之前,她与正要离开的高松然擦肩而过。高松然不光请秦添注意何珊燕的行动,还告诉她,若是何珊燕说什么和这项游戏有关的话,听!   高松然肯定不是为了拿何珊燕打趣,而参加了前一个项目的同学们也都这么说,不由得让秦添更憧憬接下来的比赛了。   她好奇,何珊燕到底有什么特异功能?   这时,大屏幕上亮起了字。红色字体、紫色背景,写了“绿色”两个字。   仿佛还嫌不够乱,大屏幕上还出现了一些“捣乱”字幕。比如屏幕边缘的小字写道:“不是黄色,不是黑色,更不是粉色。”   这些小字同样用不同颜色写就——反正,能怎么迷惑,就怎么迷惑。   秦添都要晕了。地面上亮着不同颜色,大屏幕上又是炫彩多姿的提示。   “绿,是绿色吧?”反应过来,秦添连忙在地面上找绿色格子。   也有同学果真被多彩的字幕迷惑,啪嗒一脚踩到红色、紫色甚至别的颜色上。   基本都站上自己认为正确的格子后,同学们这才有时间往四周扫视。   这就发现,有同学和自己踩的颜色不一样!到底哪个颜色才是对的?   往往到这个时候,本来还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的同学也会慌乱。然而,大屏幕上的提示显示时间很短,此时已经消失不见,疑惑的同学们无法确认到底谁才是对的。   秦添明明记得那两个字是绿色,又见不远处的丁悦、王宇都站在红色的砖块上。   这两个都是10班难得的好学生,有人不确定自己的选择,却见他俩都站在红色砖块上,便跟风,也站在了红色砖块上。   秦添忽然想到高松然的交代。于是,她看向何珊燕,拉了拉她的手。已经咬定一块绿色格子不放松的何珊燕坚定地回望了秦添一眼,又把秦添拽到离她自己最近的一出空绿色格子上。   燕子确认是绿色,秦添喊道:“绿色!绿色格子!”   此前一局游戏中,何珊燕一直在指挥大家站格子、拼图案,嗓子哑到发不出声音。于是,秦添顺理成章成为了她的代言人。   现场还是一片慌乱,第一轮游戏期间,听见秦添喊叫的并不多,就算听见了,有的人也没当回事。当回事的,又不一定能在身边顺利找到一个空闲的绿色格子。   第一轮,10班只有13人正确。   此前的色块记忆游戏中,2班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和刺激,班长原本还抱着看10班笑话的心态,没想到自己成了那个笑话。   2班和10班抽到了同样的两个游戏,2班班长再次在看台上通报起了两个班的游戏结果对比。   “第一轮我们班19分。虽然不够理想,但是10班只有13分!”   “哈哈,这次终于能翻身了吧!”   第二轮伊始,何珊燕就看准了屏幕上的“粉色”,干扰项完全没有干扰到她。不管这“粉色”二字用什么颜色的灯亮起来,背景又是什么颜色,她第一时间就坚定地踩上了身边最近的一块粉砖。   秦添再次喊了起来:“粉色粉色!”   在上一局匆忙找地砖的奔袭中,赵华枫不知何时来到了秦添和何珊燕附近。听见了秦添坚定不移的声音,又见何珊燕踩着粉砖,赵华枫直接吼起来:“都给我找粉砖!”   班长说话,到底要比温柔的秦添有用得多。虽然很多人不知道班长为何如此笃定,但倘若自作主张又弄错了的话,回去之后,说不定要挨班长的拧头惩罚呢。   第二轮,大家依然没有完全进入状态,喧闹之间,并没有全体都按照赵华枫的指示踩格子。   但更多的人注意到,何珊燕才是真正负责决策的人。无论秦添还是赵华枫,都只是她的传声筒。   与此同时,2班似乎也在正确的道路上行进。   “第二轮,咱们班21分!10班也有进步,不过,他们的17分离咱们还差不少呢!”   有了前一轮的经验,第三轮开场,10班同学也都不慌了,静等赵华枫宣布要踩的格子。   何珊燕踩到白色砖块,赵华枫就立刻大吼白色,剩下的同学照做。   10班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策略。同学们不需费脑筋排除干扰、判断正确的格子颜色,只要听赵华枫的吩咐就好。   赵华枫也很轻松。她比普通同学多一个职责:观察,并及时汇报何珊燕踩的格子就行。   颜色刺客项目到底比记忆色块要难一些。即使赵华枫喊得再及时,何珊燕踩格子的速度再快,也有同学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有空着的特定颜色格子了,只能跑到房间另一侧踩另一块格子。   到了另一侧,却发现自己瞄定的格子,又被另外一个同学踩了。   所以,这场游戏获得满分依然很艰难。   2班班长发现,2班的成绩基本在20/25上下浮动,不再提升。   而10班却稳步上升,虽然到了22、23分左右也不再增加了,但是好像……还是比自己班厉害啊!   这怎么回事?还给不给人装叉的机会了?   颜色刺客每一轮时间短,轮次数相应增加。   50轮结束,全员跑得满头大汗。   “10班居然再次蝉联了单项冠军!”2班班长的声音中带着一丢丢的绝望。   尽管这一次,10班领先第二名的差距并没有记忆色块那么大。   参加了记忆色块的同学,同样收到了高松然的严正警告:别把何珊燕的事情说出去。   在看台上,高松然,一边关注着10班同学的战绩,一边发短信联系一位老友。   那是高松然大学时隔壁宿舍的朋友,叫石勋。   石勋报考了师范专业,在大二时却不顾家人反对,毅然改换门庭,转去了导演专业。   在大三那年,石勋、高松然,还有另外几个同学,一起报了交换留学的项目。   可惜,万恶的米国领事馆两次拒绝了石勋的签证申请,坑了石勋三百多米刀的签证申请费后,最终没有去成。   这倒让高松然坐收了渔翁之利。因为,交换时的合租室友,《骑趣保险》的导演马修,便是石勋的笔友。   本来打算三人合租的,石勋没去成,剩下的同学都各自安排了住处,高松然只得临时改变计划,和马修换了套两居室的小公寓合租。   租金超过预算,高松然只能尽可能在家做饭,倒是磨炼出了一手还过得去的厨艺。   马修收受高松然的华国美食投喂长达一整年,感激不尽,又把自己的处子作剪辑完毕,送了高松然。   两年后,《骑趣保险》在高松然的第一节英语课上收到了奇效。   缘,妙不可言。   如今,石勋没能圆他的导演梦,却在运夏市大剧院谋职,干起了舞美灯光设计师的活计。   高松然联系石勋,便是想让何珊燕跟他学点东西,说不准就能找到适合她的道路。   精彩纷呈的体感游戏馆项目,把今年的三中运动会推向高潮。运动会在同学们的欢声笑语、惋惜无奈落下了帷幕。   高一年级方面,10班可谓出尽了风头,总积分一骑绝尘。   除此之外,解说台前口若悬河、好像永远不会词穷的陈默,也给全年级乃至全校师生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甚至包括杜寒。虽然他成名的方式有些另类。   运动会也让高松然从系统那里得到了不菲的收获。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杜寒]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60点。】   帮助杜寒解围,获得他的信任,这是意料之中的。然而紧接着,系统又告诉他了另外一件事。   【宿主的引导,帮助学生[杜寒]规避不理智的人生选择,避免了一次潜在的人生悲剧,功德无量!获得春雨点100点、“天眼”两次,限1小时内使用。】   和帮助吕鸥冉那次一样,杜寒的心理健康,比他外表所展现出来的样子差得多。   本来就自卑的孩子,又当着全校师生的耳朵,被社长副社长不留情面地骂了一顿。   十几岁的孩子冲动,心理本来又不稳定,受到刺激一时想不开也有可能。   幸好自己及时干预,否则……   高松然后怕不已。   借着接下来的期中考试以及家长会的契机,高松然决定,至少要和班里每个同学都单独聊一次天——不管是不写作业、逃课的所谓问题学生,还是看似如杜寒、吕鸥冉这种按部就班的好孩子。   这样,他们心中有什么隐忧,自己也就能够了解一二。   隐忧不除,终成隐患。 第85章   不到一小时,石勋就回了短信。   前些日子在朋友群里闲聊时,高松然也提到过,他即将接手一个成绩很差的班。   所以,收到高松然的短信,石勋还以为是班上某个同学成绩太差,放弃了学业。   作为班主任的高松然,可能还不想放弃这个孩子,曲线救学生,想让同学直接走上社会,跟自己学本事呢。   听说高松然想让自己带的还是个女生,石勋更严肃起来。   “你可提前跟你的学生打好预防针,到了剧院里,别看到个有权有势的导演、演员就往上扑!”   石勋是个正人君子。但自从大四开始在剧院实习,石勋就见识了不少演艺圈里的腌臜事儿。   高中生,还是个差班的学生,想来剧院实习?要素齐全!   石勋想,估计又是个偶像剧入脑的小女生,保不齐想和来剧院客串演戏的大明星认识一下。   在剧院里工作,怀揣着一夜爆红暴富走上人生巅峰的小年轻,无论男女,石勋都见了不少。想用身体换前途的,并不在少数。   “石勋,你误会了。”高松然连忙解释,“我带的学生根本不打算走演艺路线,也不想认识明星。她只是在灯光色彩这方面非常敏感,所以我想到了你,想让你这个专业人士帮忙发掘一下她的潜力。”   高松然没说的是,何珊燕也没有成为演员的能力。一个好演员擅长代入角色,善于共情,这是何珊燕天生缺乏的能力。   “行,下礼拜天我加班,你学生要是方便的话,让家长带着过来吧。要是你不忙,晚上一起搓一顿?”   周末加班对石勋来说,就和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毕竟,剧院的周末是最忙的,大多数观众只有周末能抽出时间欣赏艺术。   “就凭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我也得请你吃饭啊。要是嫂子有空,也带她一起呗。”   石勋英年早婚,“嫂子”自然指的是他的妻子,名叫王雪怡,从师范大学隔壁的大学毕业,目前在一家葡萄酒厂做品控工作。   大二时,她和石勋在一次两校联谊活动中一见钟情,三个月前刚扯了证,婚礼放在了明年开春举行。   说到这个,石勋似乎有些头疼。   “唉,别提了。你嫂子最近忙工作,一个头两个大!”   原来,王雪怡所在的葡萄酒厂遇到了问题。根据该厂最大的下游分销商反馈,最近一批次生产的T82干红葡萄酒,口感和以前一样,但闻起来总觉得不太对劲。   自从上星期接到反馈,王雪怡所在实验室紧锣密鼓地开张了。前一批次和当前批次的样品,实验室里提取了各种成分,精心对比化验,除了少许单宁酸含量差别,并没有找出区别。   工艺流程不变,原料也没变,甚至连包装、运输都排查了,就是找不出问题。   “关键是,那客户说闻起来不对劲,可又给不出更详细的描述,让她们想排查都没办法!你说这客户咋这么能挑刺呢,喝起来口味一样的东西,偏偏能闻出不一样来。”   石勋开始发起了牢骚。想必王雪怡工作不顺心,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闻起来不一样?高松然脑海里立即浮现了葛希瑶的身影。   他有些兴奋,告诉石勋:“你别说。我也许能帮你,不对,不是我,是我们班一同学。”   石勋只当高松然在开玩笑:“你班上同学?十六七岁的小屁孩儿?”   隔着电话,但高松然仿佛已经看到石勋满眼不信的狐疑表情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真的,这同学嗅觉特别灵敏。这样,我去问问她,要是她下周日也有空,那我去剧院那一天,你让嫂子带两瓶不同批次的酒,咱们试试就见分晓。”   “行吧。其实实验室离剧院不远,要是你不是拿我寻开心,可以直接去她实验室参观一下。”石勋依然将信将疑,可他知道高松然不打诳语。   小孩子嘛,也许感官还真比成年人敏锐一些也说不定呢。   挂了电话,同学们有说有笑,搭上了回学校的大巴。   这次帮杜寒解围,高松然又获得了两次开天眼的机会。其中一次,他毫不犹豫地回馈给了杜寒。   ……“阳台”。   这又是什么天赋啊?!这两个字,高松然在脑中念叨了半天,唯一想到的一个谐音词是“养胎”。   不过,杜寒这辈子应该没这个机会了吧。   难道是说杜寒学医,终成一代妇科圣手?   但杜寒的文科成绩比理科强,似乎也不是学生物的料。   或者不是谐音,就是“阳台”本身?   阳台能干什么?无非是晒衣服、种花。   高松然心中又有一个猜测:也许杜寒家的阳台上,放了某种对应他真正兴趣爱好的东西?   可是,就这么突兀的去问“你家阳台上有什么”,显然不合适。   高松然灵机一动。第三单元的英语课,学习重点是描述方位,其中就包括物品之间的相对位置。   高松然决定,请同学们在家里最喜欢的角落拍摄一张照片,光线明亮一点为好。   然后将照片匿名上传后,高松然随机分发,由别的同学按照看到的照片,描述照片上不同物体的位置关系,做随堂演讲。   如果杜寒的天赋真的和他家阳台上的东西有关,也许阳台也是他最喜欢的角落。那自己可以悄悄看一看了。   能被同学们拍到照片上,应该不算窥探别人家隐私吧?   第二个天眼机会,高松然给了孙志亮。   在记忆色块游戏中,孙志亮展现了对不同种树叶的分辨技巧。要么是兴趣使然,要么就是天赋了。   杜寒的天赋阳台让人有些不解,希望孙志亮的天赋……   “凄凄”。   为什么是如此悲伤的两个字?   高松然有那么一瞬很是暴躁,幸好他坐在大巴车最后一排,身旁是为了能睡个好觉特地来到最后一排宽敞位置休息的田潼曦,没有人关注到他突然的表情变化。   77?这个数字还真能和孙志亮扯上点关系,但肯定不是天赋,更不是什么好事。   刚过去的段考中,孙志亮各科成绩最高的是英语,考了77(满分120),也成为孙志亮唯一勉强及格的一科。   把这两个字在脑海里念了一遍,高松然茅塞顿开,脑海中涌入了好几句古诗词:什么“芳草萋萋鹦鹉洲”啦,还有什么“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萋萋,形容草木丰盛的样子——这不就和孙志亮辨认植物的特殊能力对上了?   农科院,农科院!   高松然一时有点癫狂。在办公室里见到余旭凤老师,一定要把这事儿和她说说。   就算余老师不方便。孙志亮身为三中分校副校长的侄子,找他大伯寻个学术界的关系,去某个研究植物的实验室呆上一天,还不简单?   运动会结束后,就到了期中考试。   数学马老师对10班近期的学习状况非常满意,觉得孩子们一定是被段考成绩严重打击了,不少人竟然进入了刷题模式。   马老师注意到,尤其是常年睡不醒的田潼曦。居然把开学以来少写的数学作业全补上了,就连练习册上还没学到的内容,用到的都是马老师没来得及讲的知识,为了刷题,田潼曦都自学完毕、刷题完毕了。   自觉到离谱!   还有那薛恒,印象里是个只爱打游戏的男生,居然学得比田潼曦还要起劲。   剩下的同学做数学题倒没有如这两位般走火入魔,但马老师相信,10班学习效率的提升,一定不是他的错觉。   马老师猜不到,这些全是算无遗策喷雾液的特效,并不是10班同学真的知耻而后勇的结果。   算上运动会前帮助卢浩摆脱迷茫,运动会期间杜寒的信任以及避免他的悲剧,本来买了算无遗策喷雾液后几近见底的春雨点,又回到了可喜的240点。   又可以买一轮价值150点的初级学科喷雾液了!但是高松然还是想攒着。   中级喷雾液的价格不到初级喷雾液的两倍,但效果却略超两倍,性价比高出许多。高级喷雾液的效果一定会更强,但按照目前的春雨点收入速度,他买不起。   反正孩子们还在高一,也用不着上来就在学习方面上强度。10班本来就不是擅长学习的,狠抓学习反而事倍功半。   最重要的是,带他们多体验生活的方方面面,争取发现同学们隐藏的天赋。   到时候,带领他们一个个走上合适的人生道路,还愁春雨点不够?   与段考不同,期中考试是更为标准化的考试,不像段考那样,有那么多交由学生自由发挥的题型。自由写作的英语作文、全文默写《逍遥游》这种少见的题型,也不会在试卷上出现了。   取而代之的是改病句、仿写、应用文写作、阅读题……   这让顾凯兴很是困扰,因为《逍遥游》整篇文章他除了会背,却一个字都不理解。   田潼曦倒还好,虽然语文成绩必定会下降,但刷了一整个星期的数学题,还是有用的。数学考试中,她谨记能多做两道就多做两道的道理,整场考试,居然连半分钟都没睡。   10班的英语成绩,倒是在以微不可察的极小幅度稳步上升着,高松然从孩子们平时在英语课上的表现也能看出来。   当然他知道,英语成绩的提升,反映的是自己在同学们心中地位的升高。喜欢一个老师,就算不喜欢他讲的学科,也会不知不觉多听进去一点。   何况高松然寓教于乐,又是放电影,又是放短剧,还灵活运用黄老师、卢浩等同学的个人经历,即兴发挥,从中提炼知识点。   期末考试前的新课,他还和同学们互动,让他们用家里的照片,进行口语和写作练习。   除了英语,10班的数学成绩小幅提升,剩下的科目变化不大。   家长会放在了期中考试出成绩之后的星期五下午。   最早来到班上的家长是何珊燕妈妈。   两天后的周日,她要带着女儿去找班主任老师的老同学。据说,女儿在运动会上不仅没害怕幽闭的室内空间,反而在这个环境里表现出了对灯光色彩的敏感。   所以,高老师特地找来老同学,让女儿向他学本事。   自从高松然接手10班以来,他对何珊燕可谓格外照顾。先是将她从霸凌者手上救出来,又帮何爸爸找到了一份不用通勤三个小时的工作。   现在,好像连何珊燕本人都有显著成长。   要知道,面对这样一个有缺陷的女儿,何妈妈最担心的就是女儿因为社交方面的缺陷,无法在社会上立足。   自家又不是富裕家庭,无法像黄莹莹那样,给她挣足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   高松然为了发掘女儿的潜力,不惜动用自己的人脉,煞费苦心啊! 第86章   显而易见的是,何珊燕妈妈近来气色也好了很多,脸上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沟壑,似乎都少了一些。   何妈妈来过学校好几次。也不用门口的赵华枫指路,熟练地找到女儿的座位。   看到何珊燕桌上摆着的是机器人社的学习资料,上面歪歪扭扭的,是何珊燕认真做的笔记。   要知道,他们当父母的,一直在探索何珊燕的兴趣所在。都说谱系孩子可能在艺术方面有特长,何家父母让燕子尝试了画画、雕塑、手工,还有多种乐器,却都不得要领。   没想到,一次差点给孩子带来心理阴影的社团报名,反而让她找到了机器人方面的兴趣。现在开了运动会,还发掘了她色彩辨认的能力。   一定又是小高老师的功劳!   反正,在何妈妈眼里,不管何珊燕身上发生什么好事,只要发生在学校,她觉得都很简单,感谢高松然就行了。   不久,另外一些家长也找到了10班教室,在赵华枫、王宇、华薇等班委的帮助下,找到自己孩子的座位,慢慢落座。   这其中也包括朱家荣妈妈。   原本,高松然觉得,朱妈妈给人当保姆的,偶尔还熬夜带婴儿,工作很辛苦,应该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没想到,她居然春风满面。   这些日子,每天回家,朱家荣都给爸妈各来一套肩颈按摩。   困扰了朱妈妈三四年的肩周疼痛,已经得到了有效的缓解。无怪乎现在她一副无痛一身轻的样子。   朱爸爸也类似,在工地干体力活,腰酸背痛是常有的事儿。每天让朱家荣按一通,也好了很多。   趁家长会没开始。朱妈妈在教室里巡视一圈。   早知道10班有钱孩子多,发现也就何珊燕妈妈和她气质相近,应该是同个阶层的。   于是,这两个女人攀谈起来。   “上次,我儿子突然受伤,小高老师自掏腰包,带受伤的儿子去医院拍片检查,我可感谢他了。”   “可不是嘛?高老师接手10班之后,可帮了我家好大忙……”   朱妈妈和何妈妈一样,都在心底里把孩子出现的一切积极变化,全都归功于新班主任。   当然,也不是10班所有的家长都爱高松然。   黄莹莹爸爸就不是太开心。星期五下午,秋高气爽,天光大好,鱼儿肥美,是黄爸爸跟钓友约好去钓鱼的日子。   结果,还非要来开这劳什子家长会。   本来想请假的,结果女儿在家里三求四告,说这是高老师第一次见各位家长,希望爸妈给点面子。   女儿都这么说了,老婆的麻将局又推不掉,黄爸爸也不好再拒绝。   真是的,女儿学习好不好,又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儿。人生嘛,享乐要紧,干嘛非把他从钓鱼佬朋友身边拽走啊?   家长会虽然名义上由各班班主任主持,却也没有多少自由度。   前一个小时,全体家长坐在教室里,听校长、年级组长等校领导轮流说片汤话;第二个小时,各科老师轮流到班,向家长们通报孩子们的期中考试情况。   第三个小时,才是班主任做陈词总结。   与此同时,同学们呆在实验楼大教室里自习,家长会后回班,和家长一起离开。   在教室里连续呆两个小时,跟坐牢一样,家长们一个个都听乏了,这会儿看到班主任只会有一个反应:咋还没结束呢?   在工作单位要听冗长的会,到孩子学校还要开会——你开你也乏!   高松然早就预料到了家长们的反应。所以,尽管10班在期中考试中成绩再次垫底,高松然却没有利用这宝贵的最后一小时批评10班学生。   相反,他播放了一段视频,向家长们展示了10班同学在运动会上的优异表现。   “这是吕鸥冉同学,别看视频上的她细胳膊瘦腿的,扔起实心球来却毫不含糊!说实话,咱班男生都不一定能那么轻松扔到10米远吧!朱家荣同学,身为优秀的体育特长生,虽然这一次受伤了,无法为班征战,但是他也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在看台上引导参赛队员进行拉伸活动,有效提升了参赛同学的成绩;杜寒同学,勇于超越自我,克服自卑……”   每个同学都夸了。全方位,多角度,想得到、想不到的层面,高松然都能找到赞美的点。   前两个小时,尽听年级组长、教务校长、各科老师唱空10班的前景,家长们的心情也很糟糕。   学习上的事,任课老师都说了。有心的家长回去,自然会督促孩子好好学习。   但对黄莹莹爸爸这种无心的家长,再把任课教师说过的话回锅,起不到正面效果,反而炒糊了,令人厌倦。   星期五开家长会,家长本来就不开心。   那不如让他们听点开心的!   果然,高松然的夸夸策略收到奇效。家长会临近结束,别班家长一个个赶快逃离班级,带孩子回家吃饭。   10班家长则精神抖擞。即使是黄莹莹爸爸,都为女儿感到高兴。   厉害了呀!高老师用来在全班面前展示的视频素材,都是他家无欲无求的莹莹帮忙剪辑的!   当年炒股赚了钱,买了一整栋住宅楼让亲戚朋友来住,图的不就是在亲友面前挣点面子嘛!   家长会结束,不少家长还不愿走,想留下来和高松然单独谈谈。   浸淫职场多年,不少家长早看出了年轻班主任的不同寻常。   也有听说曹毅、陈默等人被“仙人抚顶”后的事迹,想和高老师聊聊自家孩子,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天赋?   也有家长内心比较古板、传统,认为高松然对孩子的夸夸政策,只是夸夸其谈。他们留下来,好像不从高松然这里套出孩子的缺点就不罢休。   这其中就有潘梦影爸爸。   何珊燕妈妈、朱家荣妈妈不在其中。   她们觉得,自家孩子平时麻烦高老师的事已经够多了,再把别的家长和老师沟通的时间都占用了,岂不是给人添麻烦?   两人心情很好,带上孩子,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郑子叶爸爸起先想和高松然聊聊女儿的学习,可他一转眼就瞧见了范高谦。   “小范同学,好久不见,我、训练基地的导员们、狗子们,都想死你了!”   范高谦选择性聆听。   什么?郑子叶的爸爸想他了?   眼见想找自己说话的家长排成了队,高松然微笑着,冲家长们喊道:“各位大哥大姐,别急!班长,你帮我把排队的家长姓名记下来。今天时间不早了,估计没法挨个聊完。不过别担心,这周末,我会按照各位方便的时间,逐个打电话,和你们聊孩子的情况。”   家长大多是职场人,周末的大好时光放弃休息,与家长沟通,这老师真的很负责了。若是这会儿执意留下来,小高老师也要陪着留到很晚,连晚饭都来不及吃了。   大部分排队的家长顺水推舟,去赵华枫处登记了名字和空闲时间后,笑着和高松然打个招呼,就带着孩子离开了。   剩下还在排队的,只剩顾凯兴、葛希瑶、吕鸥冉、秦添几位家长了。   顾凯兴妈妈没耽误多久。她只想在高松然面前吐槽孩子不认真学习,这次期中考试又亮了两盏红灯。   “老黄还带10班时,就总说,顾凯兴上课为头的喜欢插科打诨。小高老师,上课的时候,要是他打扰你教学了,你一定要提前跟我们说,我会骂他的!”   高松然失笑。相声可是顾凯兴的天赋所在,现在有了社团课,顾凯兴从那位德高望重的张老师那儿学到了许多本事,上课插科打诨的时间已经少了。   高松然不可能把顾凯兴的天赋“言皆”直接告诉顾妈妈,只安慰她:“顾凯兴不太爱交作业,学习方面,的确需要家长多费心。但他的课堂表现尚可。您放心,这个年纪的孩子偶尔调皮捣蛋一下,不是什么大事。有时候,大家听课听累了,来个玩笑也能活跃一下课堂气氛嘛。小顾在10班可受同学欢迎了!”   先顺着她批评一下孩子不交作业,再拐弯抹角夸孩子性格好,笑容一下子就回到了顾妈妈脸上。   葛希瑶爸爸,本来是来和高松然确认周日的出行计划的。   听说一家什么葡萄酒厂的员工,要请葛希瑶去担任品鉴专家?   女儿一直没说,直到家长会这天早晨,才通知了爸妈。还说是班主任高老师牵头介绍的机会,若是不让自己去,后果自负。   葛爸爸相信,班主任老师不会把女儿骗到什么地方去,可……这也太离奇了吧?在女儿期中考试三门不及格的情况下,正规葡萄酒厂,邀请未成年的女儿去当专家?   “大哥您放心,后天我也会去的。那位酒厂员工,是我大学同学的媳妇儿,我们认识好几年了,人品可靠。凭借葛希瑶的特殊才能,去帮这个忙,再合适不过了。”   这通表扬,却属实拍到了马腿上。   “特殊才能?”葛爸爸轻蔑一笑,“她除了那点可怜的拉琴的本事,还有什么才能?考试不及格的才能?”   葛爸爸贬损起女儿来,丝毫不留情面,毫不顾忌身后还有几个排队的家长。   身后的秦添妈妈一脸诧异。哪有这样在公开场合贬损女儿的?   养了女儿,可不得尽力往天上吹么?   这样,才有可能让普通出身的女儿高嫁富二代,给儿子挣买房钱嘛。   高松然被他弄得有些尴尬。我夸葛希瑶,是想给你台阶的,可你不仅不下来,还接着往上爬是要作甚?   “唉,老师啊,你不知道,不管是我们葛家,还是孩子她妈妈家,同辈小孩一个比一个厉害。就我们家葛希瑶最拉胯!我大哥家的儿子,高考全省前50!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就是华清、燕大之间选哪家了!我老婆大姐家的姑娘,高中竞赛拿奖,直接保送华科院大学!我大姐家的……”   这一家人还真够优秀的。人到中年,孩子都是家族聚餐时躲不开的话题。亲戚孩子从小优秀到大,葛希瑶从小被比到大。   每一次比较,葛希瑶家长的心态也逐渐失衡,看自己姑娘,怎么看怎么恨铁不成钢。 第87章   葛希瑶父母双方的家族攀比孩子这么多年,早就习惯成自然了。   平心而论,要是高松然也养出了这么优秀的孩子,肯定也忍不住在亲戚面前大吹特吹。   多年养成的习惯,和不甘落于人后的心态,加上葛家父母或许本来就是争强好胜的性格。多方因素叠加,高松然估计,别说一时半会儿他扭转不了葛家父母的观念,再过十年,估计还是老样子。   高松然不是不切实际的人,不指望一朝一夕之间就能改变家长的心态。他的目标是唯一的:扫清葛希瑶未来发展路上的一切拦路虎,其中也包括了父母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葛希瑶爸爸,这我可就要说两句了。我说葛希瑶的好,你别急着反驳啊。你想,我是她的班主任,从功利的角度说,葛希瑶学习好了,我不光面子上有光,更有绩效呀。可是,学习这玩意得慢慢来,尤其是青春期的孩子,你越拿她和亲戚家的孩子比较,总在她面前提那些优秀的哥哥姐姐,她越逆反,不愿学习。”   画饼嘛,葛爸爸也明白。不过,他算是听懂了,班主任是觉得自己给孩子压力太大,反而起不到激励的作用,适得其反啊。   这会儿,葛爸爸好像才发现身后还有其他家长。自己方才的确太激动了些。   得亏让女儿一个人先回家了。否则,要是让她听到刚才自己当着班主任、别的家长的面埋汰她,回家可不又要一顿吵。   葛爸爸也开始给自己找台阶下。   “唉,小高老师说的也有道理。其实吧,这么多年,我们也看得出来,葛希瑶就不是那块学习的料。只不过,每年家族聚餐,孩子的话题躲不开啊……”   这么多年习惯成自然,哪怕和亲戚家的孩子比较每次都被完虐,葛希瑶父母却也养成了一种斯德哥尔摩情结。   “人一辈子都活在比较之中,会很累的,葛希瑶也会学得很累。亲戚的孩子优秀不假,可葛希瑶好歹会拉小提琴呢,小提琴水平都能让她降分进三中了,也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而且,葛希瑶的能力,还远不止会拉小提琴那么简单……”   “知道知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关于葡萄酒厂的事儿,我知道,高老师也想跟我卖个关子,那咱们星期天见吧。”   葛爸爸离开高松然的桌子,就掏出了手机回短信。高松然往后一看,却发现秦添妈妈急吼吼地冲上来。   吕鸥冉在教室后方随便找了张桌子写作业,她妈妈坐在旁边,既不和她说话,也不玩手机,只静静地看着女儿,眼里充满了忧色。   原以为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父母应该不怎么关心女儿的。可秦添妈妈此时却一副讨好的样子,看向高松然,倒让高松然不自在起来。   “高老师呀,我想问三中初中部。有没有可能扩招名额?”   初中部?高松然一头雾水,但立马又想起来,秦添家里那个弟弟似乎上小学高年级了。   难不成,秦添妈妈来开家长会,会后留下来找班主任聊天,主要目的都不是关心大女儿,而是为了小弟的升学?   高松然理直气壮地把话题转回秦添:“这个我不清楚,我也是刚来三中。关于秦添,你有什么想聊的吗?说起来,秦添在学校关心同学,这次期中考试也比段考有了不小的进步。尤其是化学科目,她越来越适应高中的学习节奏了。”   “适应了,那可太好了!”秦妈妈满脸堆笑,高松然差点都信了。   然而,下一句又现原形。   “老师,要是你对初中部的事情不了解,那我想问问,你们学校优秀的高中生,可以由学校推荐去培训中心做兼//职,辅导更小的孩子吗?”   高松然心里翻了个白眼。   此前,郑子叶她们们去训练基地看狗前秦添与爸爸的交流。高松然并不知晓。他还以为让秦添去辅导孩子,只是秦添父母为了让她少花钱,给她施加压力的说辞。   根本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是来真的。而且,还舞到了自己这个班主任面前!   好大的脸啊!   就像对葛希瑶爸爸那样,高松然知道,秦家不重视秦添,已经是根深蒂固的观念了,他没有办法改变他们,只能选择尽可能让秦添受益最多的路线。   换言之,让父母少影响秦添的未来。   高松然知道,秦家父母让秦添读书,也并非真看好她的未来。只不过嘛,女孩子多读点书,以后就能嫁得更好,他们能拿到更多彩礼罢了。   没办法,有些人就是这么短视。   这时,站在门口的葛希瑶爸爸回完短信,正准备和高松然告别呢,就听见了秦添妈妈这番话,很是不能苟同。   “这位妈妈,你说什么呢?高老师都说了,你孩子成绩好,你怎么还成天说什么让她去兼//职?换成我家丫头,想让她好好学习都学不好。你这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嘛!”   秦妈妈听了,也不再缠着高松然了,转而跟葛爸爸争论起来。   “切,女孩子学习再好,嫁了人,不还是别人家的。”   “什么叫别人家的?敢情我那些亲属的孩子,考上燕大、华清、华科院大学的,都是替别人考的试呗?”   这两人争论起来,高松然乐得清闲。虽然对自己女儿过分严厉,甚至当着外人的面都要贬损两句,但葛希瑶家里还是注重教育的。   正好,让葛爸爸和秦添妈妈好好掰扯掰扯。葛希瑶家这么多优秀女孩子,葛爸爸又是工作好、见识广博之人,肯定不会被秦妈妈的歪理说服的。   高松然求助似地看向身后,赔着笑说:“两位家长,您两位如果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有意见,就私下里讨论吧。我这儿还有家长等着谈话呢,是吧?”   吕鸥冉妈妈排队呢,连忙帮着解围,说道:“是啊,这两位家长,我还等着和高老师谈话呢。”   在亲戚那里,葛爸爸总被背地里明嘲暗讽,说他教育孩子观念不够先进,否则,双方那么好的基因,怎么就培养出葛希瑶这个学习不行的姑娘了?   这会儿,葛爸爸居然见识到了一个教育观念比自己还要落后的家长,那自尊心和好胜心,蹭蹭蹭就上来了。   秦添家人没脸没皮,但也不至于毫无眼色。秦妈妈懒得和班里女同学的爸爸吵架,可葛爸爸偏偏认准了这个辩论对象,颇有不扯出个是非曲直不罢休的味道。   吕鸥冉妈妈想找高松然聊的,主要是一个奇怪的发现。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孩子,最近似乎改了性子,时常在嘴里念叨些东西。待到吕妈妈靠近了想听听,女儿却闭嘴了。   一开始,吕妈妈还觉得,女儿是不是在学校有了喜欢的男生,或者开始追星了。   别人防孩子早恋、防孩子追星,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吕鸥冉妈妈呢,有时候甚至都巴望着孩子在学校有个额外的心理寄托。   否则,她总拿几年前她还不懂事时说的一句话惩罚自己,心理越来越阴暗。成天都是那副全世界欠自己一千万的德性,阴恻恻的看着人。   说实话,和女儿相处,吕妈妈偶尔都觉得心里发毛。   自从段考之后,女儿似乎振作了。以前,吕妈妈从机场下晚班回家,只能见到女儿紧锁的房门。她要么一个人想心事,要么就直接睡觉,主打一个拒绝沟通。   最近几天,吕鸥冉要么呆在房间里,却把房门打开,要么干脆坐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   就好像……就好像敞开了怀抱,邀请自己和她沟通似的。   更奇怪的是,吕妈妈时常能听见女儿双手合十,望着天空念叨些什么。有时候,她念的甚至还是英语。   太诡异了!   吕妈妈思索了很久,却不得要领。   “高老师,跟你说家里的私事有些冒昧,可是,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爸爸吗,有时候我甚至有种错觉,小冉把爸爸的去世当成了她自己的过错。”吕鸥冉妈妈眉头紧锁,“前些日子,我在机场上班的同事给我说了些东西,他是当故事跟我讲的,国外有人信什么黑魔法、复活之类的魔咒。看小冉那么神神叨叨的样子,还说英文,我都……我担心,她不会信了什么邪//教吧……”   高松然记得,自己上次和吕鸥冉聊天,教她了一招:哪怕取得微不足道的成就,都可以和在天上的父亲汇报。要是觉得事情太小,汇报起来羞耻,就用英语,可以提高口语能力,一石二鸟。   听起来,吕鸥冉也在努力践行着自己的建议。   “您放心,她在用自己的方法怀念父亲,不会是什么□□的。”接着高松然,又讲到吕妈妈和他说的事儿,“她愿意参加学校运动会,还拿了块金牌,说明她并不是封心锁爱,对一切都不在乎。既然你觉得女儿想和您沟通,那放心大胆的去吧。”   这些年,吕妈妈有什么心思,也不敢随便和女儿沟通。女儿封闭了心扉,自己万一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又刺激到她,后果难以想象。   和哥哥姐姐聊吕鸥冉的情况,他们都说,孩子叛逆期,不愿意沟通就让她去吧。专心工作,等她成年自然会懂事的。   班主任老师却说,吕鸥冉打开房门、坐在客厅,是想和自己沟通的标志。   吕妈妈在女儿面前谨小慎微惯了,又想不通,既然女儿想和自己沟通,干嘛要别扭地暗示呢?   高松然似乎看出了吕妈妈的疑虑,笑着说:“对吕鸥冉来说,愿意不把自己关在房门里,和你正面相见,就已经消耗了许多勇气。封闭心扉这么多年,她能勇敢走出第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吕鸥冉妈妈,你也向她迈出一步吧。” 第88章   晚上回家,葛爸爸和媳妇谈了谈家长会上的内容。   “高老师觉得我们对她太严格了?可是孩子本来就成绩不好,还不爱学习,缺乏主动性。要能像她二堂姐那样,每天回家,就算电脑开着、闲书搁书架上放着,都能心无旁骛的看书,我们也没必要成天盯着她学习了。”   “说是这么说。可我们把她盯得紧紧的,成绩提高了吗?没有。小高老师的意思是,偶尔也可以让孩子开心开心。对了,星期天,瑶瑶上次说的那个葡萄酒厂的事儿,本来是下午去的。不过,高老师上午还要带班里另一个学生去剧院体验生活。我想,干脆让瑶瑶也跟着去,感受一下大人工作不容易,说不定,比我们直接盯着她学习效果更好呢。”   葛希瑶妈妈迟疑不决,又对老公说的另一个话题吸引了注意:“小高老师还带学生去剧院体验生活,这真的不是给学生开小灶吗?”   “听说去剧院的同学,这里不太好。”葛爸爸压低声音,用手指了指太阳穴。   “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瑶瑶也提到过班里有这么个姑娘,得了个叫阿什么博的病,跟自闭症有关系。”葛妈妈道。   “话说,是不是就跟历史上好多大艺术家一样,脑子不太正常的人,都有超出常人的艺术细菌呢?你说咱家瑶瑶,也没多聪明,怎么搞起艺术水平也没那么高,小提琴也就拉了个半脚猫功夫呢……”   果然,没说两句又开始埋汰孩子。   第二天。爸爸开车载着葛希瑶来到了剧院。   不用在家被爸妈盯着学习,葛希瑶开心极了。   “爸,你不用陪着我,多不自在啊。有高老师在,还有燕子和她妈妈在,你还担心有人把我拐走不成?”   有高松然在身边,葛希瑶底气足了很多,也敢当面跟老爸叫板了。   剧院里,石勋正在调试设备,媳妇王雪怡坐在观众席。高松然和小两口打过招呼,向他们介绍了何珊燕母女,还有跟来的葛希瑶。   早从高松然处听说了何珊燕的特殊情况,可看到她的样子,石勋又皱了皱眉,对高松然小声道:“我还以为你带过来的,是个脑子不好,但是力大如牛的莽姑娘呢。要知道,灯光师可不是站在操作台前摆弄键盘就行的。我实习前半年,干的活跟搬运工没两样:搬架子、搬灯箱、爬梯子、走线、装灯泡,全是体力活。”   高松然耸耸肩:“你如实展示就行。”   孩子们看到的都是工作光鲜、挣钱的一面,给他们见识一下另外一面,未尝不是坏事。   石勋心想,算了,一上来就劝退孩子也不好,尤其是脑子不太对的孩子。于是,他带着众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卷成圆筒的纸。   摊开,上面密密麻麻,画了好多道交叠在一起的线。   “这是灯光设计图。一场表演需要多少盏灯、什么颜色的灯、安装在哪里,都画在这张图上了。灯光设计图,是设计师和导演、舞美共同讨论得出的。按照设计图,技术人员进行装台,然后才能测试灯光效果。我实习那年,连中控台都碰不到,除开搬运工,干的最多的工作,就是按照设计图安装灯泡。”   石勋拧了拧手腕,做出拧灯泡的姿势。   “当然,灯光图是传统的方法。用专业的灯光效果模拟软件,不用实地装灯,就能实景模拟效果。”   他晃了晃鼠标,点开桌面上的一个图标。   瞬间,剧院大舞台的平面图便展现在众人面前。石勋又点了点,随便安装了几个灯,展开一个模拟中控台界面,用摁了几个按钮,模拟出的灯光便照射在了虚拟舞台上。   “当然,软件也不完美,只能模拟出打灯的角度、亮度。实际效果,很多时候还要看演员的走位、服装、布景等等。”   葛希瑶听着都困了,何珊燕倒还津津有味。虽然说到搬运重物、装灯泡、爬楼梯时,何珊燕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   石勋又来到另外一间屋子。   “这里就是我们的中控台了。知道你们好奇,千万别碰啊。”他警告地看了何珊燕刚伸出的小手一眼。   何妈妈有些揪心,但何珊燕倒没不高兴。   “舞台灯光就是从这里控制的。顶光、面光、角光、耳光——没错,就叫耳光,我第一次听了,也觉得好笑呢!从舞台两侧发出来的光,就像人脸两侧的耳朵一样。其实,不光灯光,就连烟雾这类特效,都可以从中控台进行控制、释放。”   又带着孩子们把剧院后台参观了一遍,舞台上稀稀拉拉的,已经出现了几个带着淡妆的演员。   今晚,一部叫做《森林破晓》的舞剧即将上映。这将是石勋第一次主持灯光控制,演员还要进行最后的排练。   剧情介绍的小册子人手一份。故事讲的是住在森林中的精灵少女,救下一位闯入森林的人类猎人后,爱上了他。   精灵少女单纯可爱,没有防备。她交付一颗真心,猎人却只想利用她对森林的了解,猎得更多收获。   最后,猎人将枪口对准了与少女灵魂相连的一只棕熊。少女终于看清了矮人的本质,带着棕熊逃到了森林深处,再也不与人类相见。   “故事分为五个阶段。开场部分,我们用柔和的绿光营造出森林的氛围。”石勋在中控台上按了几个按钮。   透过大屏幕,控制室里众人看到舞台上出现了淡淡绿光,照射在树木、灌木丛的道具上,清幽又神秘。   “少女和猎人相遇了,这时候灯光要逐渐变得明亮,在猎人身上聚光。这高光也代表了少女眼中猎人的高光形象。这时候。少女看他是自带光环的。这个场景之后,猎人开始利用少女,他身上灰色与暗红色灯光交映的场面,和现在形成对比。”   跟着舞台上彩排演员的表演,石勋讲解着剧情和灯光变化的关系。   操纵着灯光,石勋看到何珊燕的双眼在中控台和大屏幕间摇摆,微张着嘴,不知念叨着什么。   嚯,难道这个脑子不太好的女生,还真看出什么门道了?   石勋随口问道:“小何同学。有何指教?”   何妈妈刚想开口感谢石勋带女儿参观,何珊燕直接打断了妈妈的客套。   “最开始的森林,加一盏粉色灯。男女主角相遇的时候,绿色减淡,增加蓝色。□□前面最好放一张半透明的、有花纹的滤光片,同时轻轻晃动灯头,调整角度……”   她激动起来语速很快,一时让石勋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自己半调侃的问一句,小姑娘还真给自己指教起来了?   石勋脸有点臭。虽然他也只是个刚刚入行的年轻人,可大四整一年都在剧院跟师傅搬东西,今年也终于跟着搞设计,学了不少知识。   ——怎么也轮不到一个高中小姑娘教自己怎么打光吧?   要不是高松然提前交代过,这姑娘脑子不太正常,石勋肯定要发脾气了。他保持着最后一点耐心,问道:“你为什么会提出这些建议呢?”   何珊燕被这么一问,愣了一下,半晌,只冒出来一句:“这样才好看。”   何妈妈连忙说:“孩子不懂事,小石师傅,不好意思啊。”   石勋无奈,对高松然摊摊手,意思是:瞧你给我惹的什么事儿。   没想到,高松然比那个脑瓜子不好的小姑娘还不给他面子,居然堂而皇之地说出“要不,你就按她说的试试”这句话。   天呐,大学时那个善解人意的高松然,怎么变这样了?!当了几天老师,就变得这么好为人师了?   演员过完了一遍完整的剧情,接下来,就要按照导演的要求,将特定场景单独排演,以求获得最好的效果。   开场第一幕,导演就不太满意,总说扮演精灵少女的姑娘,跳的还是都市少女的味道,不够有仙气。   反正是着眼于舞姿的专门排练,灯光打得好点差点,导演不会太在乎。   高松然都这么说了,看在晚上他要请自己吃的那顿饭的份上,石勋将信将疑地在开场的一大片绿色灯光中,加了一盏较为柔和的螺纹灯——粉红色的。   “这盏灯,稍微晃一晃。”见石勋居然真的听自己话了,何珊燕变本加厉提要求。   加了这点粉色,让原本被一片绿幕笼罩的舞台多了一丝柔美。   本来,石勋认为,森林布景嘛,只要绿色就够了,加暖色会让舞台变得很奇怪。可是,这一盏粉红色灯打在舞台上却刚刚好,不仅没有破坏森林本身的和谐,反而添加了一份温暖神秘的光芒。   石勋若有所思地看了何珊燕一眼,又尝试着加了第二盏粉色柔光灯。这时,粉色就显得有些喧宾夺主了。   导演关注着舞蹈演员的动作,没说什么,但石勋一看舞台就皱起了眉头,关掉了第二盏灯。   舞台再次恢复柔和温暖的氛围。   看着舞台上辛苦排练的演员,导演点了点头。   “这次不错,仙气飘飘的样子表现出来了。”   那女演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一遍,还没刚才整体排练时跳得认真呢,怎么就“仙”了?   导演又说:“少女和猎人相遇的时候,你的表演有些生硬。之前好不容易跳出来的仙气又没了,不像森林里的精灵,却像广场卖艺的。”   何珊燕之前提的一长串建议,石勋没当回事,这会儿早就忘了。他再次回头:“小何,这光怎么打?”   何珊燕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关于滤光片,要让技术工人安装到灯头前面,暂时做不到。不过我们可以试试加一盏蓝色灯?”石勋问道。   “没有滤光片的话,减掉绿色,增加蓝色柔光。”像一台面无表情的指挥机器,高松然恍惚间,看到了运动会上指挥同学们站格子的何珊燕。   这会儿,何妈妈已经目瞪口呆了。这专业的灯光师,真的在征询女儿的意见?征询也就算了,还……听了?!   减少了绿光照射,森林环境的气氛依然在,但相对而言,更多高光给到了两位主角,而不是观众们前几分钟已经看得有些腻了的森林布景。   接下来的一些场景,石勋依然采用了何珊燕的建议。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对光影有些神奇的理解。   有些场景,石勋自己想了半天,也调试了很久,总觉得差一点。按照小何提出的别出心裁的意见,同一种颜色灯光浅一点或者深一点都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再混加一种甚至更多种完全不搭的颜色,反而成了!   石勋如获至宝,直到王雪怡发来短信,才意识到已经中午了。下午,高老师的另一个学生还要去酒厂实验室呢。   “小何同学,你下午要是没事儿,跟妈妈一起留在这儿吧,我再带你参观剧院里的其他设备。顺便,再帮我参考参考打光。”石勋的表情,从先前的不屑直接转成了讨好。   有这姑娘帮忙,这场舞剧,绝对要比想象中还要完美。 第89章   何珊燕有妈妈陪着,高松然不担心。   石勋带大家参观剧院、陪同排练时,王雪怡一直呆在剧院里,一边看演员跳舞,一边好奇地打量起跟着前前后后参观的葛希瑶。   高松然说,这女孩也许能帮到自己。起初王雪怡也不信,可一上午过去,看见了何珊燕一个性情有些古怪的小姑娘,居然给自己老公提了好几条实用的建议。   王雪怡对葛希瑶也拉满了期待值。   吃过中饭,何珊燕和妈妈跟着石勋留在剧院。剩下高松然领着葛希瑶,坐上王雪怡开的车,来到了相距并不太远的葡萄酒厂实验室。   和上午的流程差不多,王雪怡带着师生二人在实验室转了一圈,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工作环境。   出了问题的一批酒,已经倒出放在试管里。回到实验室,王雪怡从冷藏柜里拿出两根试管,放到了实验台试管架上。   “喏,这是最新的批次,那边之前一个批次的。闻一闻的确有些差别,可是具体也说不出哪儿不太一样,反正顾客鼻子尖,闻出来了。最大的经销商说,客人不喜欢新批次的味道,强烈要求我们恢复原先的品质。”   两根试管摆在面前,葛希瑶来回嗅。王雪怡看到她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就说嘛,不管是品控实验室里的同事,还是厂里其他领导,都是来回闻了好多次,依然说不出什么门道来。这小姑娘看起来也不是能创造奇迹的呀。   有那么两秒钟,王雪怡的内心甚至有些嫉妒丈夫:高松然怎么就给石勋带去了小何那么一个宝藏?面前这个姓葛的女孩好像没什么特……   “我好像闻出区别了,”葛希瑶突然开口,打断了王雪怡的思绪,“这款最新一批的酒闻起来多了一点咖啡豆的香气。还有一点点香草的味道。前一批次这一种。果香味更浓,有点酸酸涩涩的。”   一口没喝就能说出酸涩,描述还如此清晰,王雪怡有些讶异。   她还没告诉葛希瑶和高松然的是,他们在实验室做过化验,客人喜爱的前一批次酒里,没食子酸浓度略高于新一批的葡萄酒。   没食子酸这种物质,的确会导致葡萄酒出现涩涩的口感。   可是,下游经销商明确反应,酒品的口感没有区别,只是气味上的差异。   这就让王雪怡在内的实验人员毫无头绪。原料工艺制作流程都没有任何区别,那差的到底在哪儿呢?   葛希瑶继续盯着新一批次的试管嗅,似乎又有了些新的头绪。   “新一批次酒,好像还有一丁点有些奇怪的木头味道,具体是哪种木头,我不懂,也分不太清。”   木头?王雪怡的第一反应,就是酿制葡萄酒时必须要用的橡木桶。   在他们厂里,有专门的橡木桶陈酿、发酵设施。可是,整个工艺流程都是明明白白写写规程文件中,工人也都经过了严格培训。再说了,就算一个工人忘了某个步骤,还没被小组长发现,也不至于影响到整个批次那么多的的酒吧?   除非……除非是木桶本身出的问题!   王雪怡点点头,向实验室的领导提出检查陈酿设施的橡木桶。   今天是周末,厂里许多单位都不工作。虽然王雪怡的领导十分敬业,但他也不能保证提出的检查就能很快落实。   果然,几分钟后,上级领导回了条消息。下星期上班后第一个排查陈酿设施里的橡木桶。   “我领导说,这一批次的葡萄酒进行酿制之前,厂里的确从法兰国进口了一批新的木桶。”   而此前,在进行问题排查的环节时,厂里只对比了陈酿操作时与现在的陈酿操作流程是否有变化。对于使用的酿酒桶本身,因为一直都是稳定的供应商,谁也没觉得这可能是问题所在。   实在没想到,高松然班上的孩子个个都有两把刷子。   面前这个据说是拉小提琴的女生,居然短短几分钟内。就找到了生产线上一个因为不易察觉,所以没有排查的潜在漏洞。   《森林破晓》七点开场,还有好几个小时需要消磨。然而,周末的酒厂里,以王雪怡的员工权限能打开的地方,她基本都带着参观过了。   王雪怡忽然心生一计:“葛同学,你的鼻子的确特别灵,我都震惊了。不是我不相信你啊,是姐姐实在想再开开眼界。我想把厂里几款标志性的葡萄酒都让你闻一闻,看看你能闻出什么感觉?”   新的挑战?!葛希瑶兴奋不已。在酒厂闻酒,可比关在家里写作业,或者去琴房拉小提琴有趣多了。   王雪怡从实验室冷藏柜下一层又拿出一个试管架。   这个试管架规格为8x4。看得出来,里面大概装了八种不同的葡萄酒,从颜色就能分辨。每一种酒都装了4个试管,应该是专门“复制”的样本,方便实验人员取用。   试管上并没有写明酒品的名称,只是用一串串字母和数字编号代替。实验室里的人每天和这些代号打交道,都大概记住了后面代表的是哪一款酒,但外行人搞事业和葛希瑶都不清楚。   “唔……第一款,似乎有一种樱桃和李子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离远一点闻,还有一种很清新的薄荷香气。”   第一个试管装的是成熟的赤霞珠葡萄所酿的酒。葡萄产地为澳国某河谷葡萄园。这种葡萄的标志性气味,便是成熟后的浓郁水果香气,像桑葚,也有人说像李子。   薄荷的味道则是许多人品酒时喝出来的,属于澳国葡萄园的特色。葛希瑶一滴没喝,居然也说得一点不差。   “第二种……”葛希瑶闻了闻,眼睛就亮了,“感觉是一款很甜的酒呢。不对,先甜后苦!闻起来像菠萝,再过一会儿又像柚子。闻起来这样,不知道口感会不会一样?”   第二款白葡萄酒。是用白威代尔葡萄酿制而成的,浓郁的果香和较高甜度是这款葡萄的卖点。   葛希瑶闻了八种酒,对每一种的气味特征,她都用自己的语言描述了一番。   王雪怡已经不止震惊了。这姑娘,不仅光靠鼻子就能分辨出不同葡萄酒之间的差别,而且还能信手拈来,随口找到合适的水果名称,借用水果的香气,描述她闻到的葡萄酒的味道。   真是天才啊。   “小葛,你嗅觉这么灵敏,要不帮我一个忙吧。”   在实验室里,王雪怡有个同事。有一天单位聚餐,工作时间禁止喷香水的同事,难得找到了喷香水臭美的机会。   王雪怡也关注各种香水,却注意到这同事身上的味道格外好闻,和自己平时常闻的各大品牌都不一样。   尽管和那个同事不算很熟,为了找出那款香水的牌子,王雪怡还是去问了。结果,她告诉王雪怡:“这是我妈在家自己调的,外面买不到。”   说着,同事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容量只有三四十毫升的棕色按压瓶。   果然不是什么品牌香水,就是自己制作、自己灌注的。   “太喜欢这味道了!经过同事同意,她也往我自己的按压瓶里装了一点好闻的香水。”倒不是故意想探听别人妈妈的秘密配方,可是有葛希瑶这个bug在,王雪怡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之心。   “这味道甜甜腻腻的,第一下就闻出来桂花香气了!中调的话,有一种木头香,还是针叶树种,比如雪松……”不料,葛希瑶闻着闻着,居然皱起了眉头,“后调……怎么一股肉桂卷面包的味道?提神倒是很提神,可……把我闻饿了!”   王雪怡被葛希瑶天真地样子逗乐了:“那咱们快去吃饭吧,晚上还要看舞剧呢。”   王雪怡打电话给丈夫。石勋却说,彩排太忙了,他在剧院里随便对付一顿十块钱的盒饭,让王雪怡带着高松然和葛希瑶去吃饭,七点前赶回剧院观看舞剧就行。   “可是何珊燕和她妈妈呢?她们也跟你一起吃便饭吗?你没空的话,让她们出来,我们这里五个人出去吃呗。”说到这,高松然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不是,老石头,你也太客气了吧。我把她们带出来的,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石勋苦笑一声:“我?我现在都接触不到她们俩了。”   “啊?”   “什么?”   “怎么回事?”   电话公放,这一头的高松然、葛希瑶和王雪怡都紧张起来。   有妈妈陪着,何珊燕总不会还能出什么事吧?   听见电话对面人的语气明显紧张了,石勋不敢再卖关子,解释道:“我跟的老师,几十年的资深灯光设计艺术家,说那女孩子是个天才,就把她们母女俩拽去翡翠雅苑请吃饭了。”   翡翠雅苑?!这可是运夏市最出名的中餐馆之一。光吃饭不喝酒,人均消费也有五六百往上。   高松然大概能猜到,何珊燕在灯光方面的才能,已经强到了引起石勋老师的注意。老师请吃饭,或许还有招揽人才的意思在里面。   “对了,你、我媳妇,还有另外那个姓葛的女生,要是还没吃饭的话,赶快一起去吧!”   可是石勋上午带着何珊燕在后台参观时,王雪怡并非全程在场,没这个心理准备。   “你师傅花这么多钱请客,你又在这干嘛呢?你怎么没跟着去,抢着买单呢?”   石勋只能继续苦笑:“我?小何被老师叫去吃饭之前,给我准备了一大长串的打光建议!我都记录下来了。临时改了不少灯光方案,现在还跟导演还有演员一起,加班加点排练呢。不过呀,你们晚上来看的时候,就等着欣赏咱们剧院本年度,哦不,近三年来最最最精彩的一场表演吧!” 第90章   资深影评作家赵勇先生,从朋友那儿收到了两张赠票。   作为工作的一部分,他电影看的多,歌剧舞剧只是偶有涉猎,了解不深。这部舞剧的名字《森林破晓》也没有给赵勇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媳妇懒得出门,宁愿在家看电视,赵勇便拉上了赶作业的女儿一起去。   从家到剧院,坐地铁只要15分钟,很是便捷。   “舞剧时长两个小时。假设七点不能准时开始,要耽误几分钟时间,就算九点半结束吧,演员再稍微返个场,来个‘安可’什么的,我们十点也应该能够离开剧院了。算上地铁拥堵,十点半到家。距离十一点还剩半个小时,应该能把剩下的一点数学作业写完。高中生,晚上十一点睡觉也不算太晚。”   赵华枫千算万算,把自己赶作业的计划算得明明白白。   却根本算不到,她和老爸居然能在运夏市大剧院的检票口,发现班主任老师的身影。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高老师居然在贵宾席的检票口排队——排着队还有座的那种。   坐在一旁和他相谈甚欢的,是个和自己妈妈年龄相仿的中年妇女,赵华枫也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有可能是家长会上的某个家长。   再往后一瞧,赵华枫明白了,这不是何珊燕的妈妈吗?却又不明白了:怎么,高老师带着何珊燕母女俩,还,还有葛希瑶来看舞剧?   这是什么奇怪的剧情走向啊?   赵华枫当场愣神。检票的队伍又往前挪了好几米,她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站在她后面的一对老夫妇不耐烦地催促她:“前面的小姑娘,望什么呆嘛,快往前走呀。”   赵华枫这才发现,站在身前的老爸,已经来到好几米开外了。   “你看啥呢?还在想你刚才那没做出来的数学题呢?”老爸也注意到赵华枫心不在焉,问道。   “爸,你看那边。”赵华枫用手指向贵宾席的检票口。   赵勇想都没想,看都没看,就说:“那是包厢的检票口,老杨送我的是两张普通票,只能在这儿检票。不过你放心,位置也挺好,基本是剧院正中间的位置了。也不用老羡慕人家能坐包厢的,包厢的观看效果不见得多好,更多是作为有钱……”   “有钱……有钱人?你们高老师这么有钱的吗?”   终于发现了另外那条队伍里的高松然,赵勇也傻眼了。赵华枫是10班的班长,虽然家长会是她妈妈去开的,但赵勇也认识班主任老师。   这高老道,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穿衣打扮普普通通,又是个刚当上老师的小年轻,没想到是能出得起剧院贵宾席票价的有钱人呢?   可是何珊燕和葛希瑶又是怎么回事?   赵华枫已经等不及了,跑出了队伍,来到另一条队伍边上和老班打招呼。   听说了事情来由,高松然很高兴地表示:“咱们包厢能容纳十个人。少了人也是浪费,不如你跟你爸过来,大家在包厢里一起坐着呗!”   进包厢之前,赵华枫还把老爸的两张赠票送了人,确保资源不浪费。   售票处颓唐地站着一对小情侣。两人差了几分钟没能买到平价票,正一边懊恼,一边犹豫要不要加钱上包厢票呢,就被天降大饼砸中,一分钱没花就拿到两张票,两人千恩万谢地去检票口排队了。   “高老师。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看剧?”赵勇好奇起来。女儿班主任还是个文艺咖?   “这都要托何珊燕的福呢!”   运夏市大剧院包厢价格不菲,此次《森林破晓》首映,普通票早早抢空,但开演之前,还有好几张包厢票没有卖出去。   按照惯例,开场两小时还剩余的包厢票,会送给剧院里当天上班的职工作为福利票。他们可以以二折的低价买下,邀请亲朋好友来看剧。   只不过,这一次,全体有分福利票权利的员工一致通过:不管谁拿到福利票,都送给那位神奇的小何同学吧!   两天后,知名影评人赵勇,通过自己的博客发表了一篇难得一见的舞剧观后感:《略显老套的故事。美不胜收的视觉盛宴》。   “森林覆盖率全球最高的芬国,哺育了热爱自然的剧作家奥克萨宁,年纪轻轻便展露出剧本写作的才华。本剧作为他23岁时的作品,青涩尚未褪去,浪漫爱情、背叛、决断等元素表现得较为直白,略显老套。”   赵华枫读着爸爸这位专业影评人的随笔,吸收营养。   “但此番运夏市大剧院一行,却依然没有让我失望。舞剧最有看点之处,无疑是演员美轮美奂的舞蹈动作,以及动作与音乐协调一致产生的和谐统一的韵律感。不过,这部剧最有魅力的地方,不是乏善可陈的剧情,而是无与伦比的光影效果。”   “每一处打光都是设计师精心考虑的结果。舞台布景并不奢华,灯光的运用却让简单的布景有了无限深度。大半故事都在森林中进行,深邃的绿色,伴着斑驳的黄光,就像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树叶中透下,在舞台上随着轻风摇动,形成点点光斑,真实感无与伦比。精灵少女与猎人在湖边相遇,舞台上分明没有湖的布景,淡蓝色柔光灯前的波纹滤光片,却在平滑的舞台上营造出了波光粼粼的湖景,令人向往。”   “猎人出现后,打在他身上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他的影子错综复杂,似乎预示了猎人将为这片森林带来不可预测的危险。故事的高潮,是猎人将枪口对准棕熊的那一刻。灯光忽然变得明亮刺眼,仿佛闪电划破寂静的夜空。舞台上的灯光频繁闪烁,伴随着惊悚悬疑片中常见的音效,生死存亡的紧张情绪,也向看台上的我袭来……”   赵勇本就是有名的影评人,评论文章甫一发出,就有好多人阅读。   《森林破晓》虽是第一次在运夏市大剧院上映,但一线城市爱看舞台剧的人更多,许多都看过了其它一线城市剧院的版本。   有人便说:“赵勇这篇文章,明显收了钱的。《森林破晓》剧情老套,也就首都歌剧院的常驻演员舞蹈水平高,跳得还算看得下去。一个普普通通的中部省会,要是有水平特别高的团体,早就被大城市的歌舞团发掘了吧?”   “不一定是收了钱的,有可能只是水平问题。赵老师点评电影擅长,这种现场表演,还是歌舞形式的,评价起来也不比我们门外汉强多少呢。”   还有人嘲讽起来:“赵勇老师名声在外,但偶尔也是要现场见识一下,什么才是高水平表演。”   评论区里只有少数的声音是支持赵勇这篇文章的。   “你们都忘了伟人那句‘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了吗?没看过运夏市大剧院的表演就随口嘲讽。那天我在现场,我过去看过的舞剧数量,你们可以从我的相册里查,都有票据留影。赵老师说的有一点真是说到我心里了。虽然有些喧宾夺主之嫌,但那天的表演与其说是舞剧,不如说是灯光秀,真是美得让人目不暇接。”   随着《森林破晓》在运夏市大剧院不断加演,赵勇这篇评论文章下的嘲讽声越来越小,赞同他的越来越多。   有前排所谓的“大城市资深舞台剧观众”的网友,专门赶赴运夏市看了一场表演,回来后连夜删除回复。   却不料因为传播范围太广,平台将他的留言锁定,无法删除。他只能把自己嘲讽赵勇的话语编辑掉,改成吹捧《森林破晓》灯光效果的。   倒显得楼中楼里,那些后排打脸他的人不知所云了。   工龄仅有一年的新手灯光设计师石勋,第一次担任一场舞剧的灯光设计就大获成功,不仅让《森林破晓》成了舞剧迷大众瞩目的焦点,运夏市大剧院也空前火爆。   石勋和他的师傅都受到了剧院的隆重表彰。   师傅打趣:“小石头,你可以啊。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这一套秀下来,我很快就没饭吃了。”   石勋毫不隐瞒,没有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而是全都推脱给了何珊燕:“我有个大学同学在三中当老师,班里有个阿斯伯格综合症的学生。这次,还是我那同学推荐,这个小姑娘才来跟我学习灯光师的知识呢。”   阿斯伯格综合征?老灯光师回忆起了自己刚入行时候的故事。   三十年前,人人平等的观念还不像现在一样深入人心。现在的学徒如石勋,要做的最多也就是在工作单位帮老师打打下手、拧拧灯泡、搬运器材什么的。   而三十年前,石勋的老师还要负责给他的老师端茶倒水、买菜带饭、接送孩子。   “我老师的儿子,脑子也是一根筋,不知道跟你说的什么阿什么症有没有关系,反正……也不太正常。我帮老师接孩子放学,有时候能看到孩子脸上又挂了彩。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只跟我傻笑。我以孩子叔叔的名义找学校问情况。学校老师却从来都不管,只向我摊摊手说,你家侄子上课突然发出怪声,别的孩子想听课都会被他打扰。下课了,别的同学不愿意跟他玩,他非要凑上去。我能怎么办?强迫别人孩子和他玩吗?”   老师傅回忆之时,脸上也在模仿侄子的老师那厌恶嫌弃的神态。   “其实,日常相处中,我何尝看不出这小孩不正常呢?可是,虽然为人处事方面的确愣,但小的时候,他还是有点灵气的。乱七八糟的木头,他敲敲打打,能组装成一个像模像样的木头模型。唉,可惜他在学校被欺负,在家里,我师傅和师娘也对他的情况很是失望,一心只放在相对正常的小儿子身上。”   “后来又怎么样?”石勋急切地问。   “后来,我自己的事业逐渐迈上正轨,师父也有了更年轻的师弟,替他干这些杂事。虽然那孩子还是最亲我,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也少了,只有逢年过节去老师家拜访。才能遇得到他。再后来,他也就是个普通人的命运吧。不适合与人交往,就进了一家玻璃罐子厂,在流水线上给罐子贴标签。”   “可师傅,您说那孩子以前擅长组装木头……”   老师傅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声音里多了一丝坚定,对石勋道:“你说的那女孩子,什么时候再来剧院,我想见见她。如果有可能。我也想亲自带她。”   三十年前,老师傅亲眼目睹,一个孩子的灵气,因为先天社交能力不足而逐渐泯灭。   三十年后,在自己专业的领域,老师傅不想让同样的悲剧重现了。 第91章   这个周末,不光高松然带着的葛希瑶、何珊燕,以及路上偶遇的赵华枫很忙,10班别的同学也过得颇为充实。   范高谦再次被郑爸爸带去训练基地练狗。   郑子叶想跟着去,却被郑妈妈要求留在家里。段考和期中考试,郑子叶都有亮红灯的科目,这可不得呆在家里好好写作业、查漏补缺?   全国搜救犬大赛将在明年二月开始。   本来,运夏市消防局的搜救犬训练中心压根没打算报名——几年前勇夺全国第三的“飞翔”,好似用掉了这家基地的所有气运。接下来几年,基地都没培养出达到全国比赛入围成绩的搜救犬。   都是体制内的人,要是运夏市消防队带出来的狗成绩太差,门门功课垫底,他们也没脸在同行们面前现眼了。   所以,只要基地里没练出成绩突出的狗子,运夏市消防队干脆就装死,不报名全国大赛了。   可是今年不一样。就在全国比赛报名截止前三天,强子——没错,差点被放弃的那只强子——在多跨越障碍项目中,都刷新了基地的年度最佳成绩,甚至近三年内的最佳成绩。   这等好苗子,可不能放过了!沉寂了好几年,运夏市消防队搜救犬训练基地,终于又看到了希望。   基地领导一拍板,“带‘强子’报名!”   最高兴的是汪训导员。   他这辈子也没想到,在训练基地里混吃等死的他,居然有机会带着自己练的狗去参加全国比赛。   更传奇的是,要参加全国比赛的狗,差点因为不够听话,失去了成为搜救犬的资格,险些要被人领养走了。   汪训导员甚至已经做起了带领强子在全国比赛中得奖的梦。到时候,得了奖,被记者一采访,说强子当年差点被放弃,这该多有话题热点啊!   一切传奇,都要从郑爸爸带女儿的同学来基地参观的那一天说起。   按照往届全国比赛的平均成绩,强子目前跨越障碍物的时长,至少能让它拿个中游排名。但是,从基地领导到王训导员本人。看到强子在短期内突飞猛进的样子,都对它产生了更高的期望。   想要取得好成绩,带着强子继续训练是必不可少的。比赛中最终出场的训导员会是小汪,但如果能在训练中请来似乎能与狗通话的范高谦,那是最好的。   还是要走老郑这道关系呀!   郑爸爸提出请求,范高谦欣然应允。   范高谦的家长一个是公职人员,一个在国企工作,觉悟都挺高。   儿子被消防队看上了?这是为人民服务的大好事啊!哪有不去的道理?   被妈妈禁足在家的郑子叶都嫉妒了:怎么感觉自从范高谦去了一趟训练基地,老爸对范高谦,比对自己还宝贝了?   家长会后,按照高松然的要求,每位同学都给家里自己最喜欢的角落拍了张照片。   愿意和其他同学交换,将照片上交后,再随机抽取其他同学的照片进行描述。   有的同学不愿意交换,只愿意介绍自己家里的陈设,高松然也给予了他们足够的自由度,可以不用上交照片。   当然,高松然想得周到。10班家里有钱的孩子不少,但也有像朱家荣、何珊燕这样条件一般的家庭。   无论将照片上交还是自己介绍,高松然都要对照片进行初步审查,要保证照片中出现的家具物品,都是普通华国家庭常见的陈设,防止孩子们有意无意地炫富。   天赋提示词是“阳台”的杜寒,拍的照片上还真是他们家阳台。他也没有选择上交照片。   杜寒家住在老式筒子楼,没有电梯,又在高高的第六层。家里没有养小动物,也不担心小贼爬窗进来偷东西,所以杜寒家里并没有封锁阳台。   阳台并不算特别宽敞,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杜寒拍照的时候,还有微风吹过,高松然能从照片里看到盆栽里的花花草草在风中摇曳,仿佛还闻到随风送来的清香。   阳台的栏杆上,挂了一排小花盆,里面种着牵牛花、雏菊,还有一些高松然认不出来的多肉植物。   最多的,还要数各式没开花的绿叶盆栽,从小在城里长大的高松然一个都认不出来。   杜寒拣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拍照,盎然的绿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杜寒一个人在家写完了演讲稿。高松然告诉他,自己在家练习演讲的时候,让家里人当听众,同时拿个手机拍视频。   他不解其意,但出于感激高松然在运动会上帮自己解围的心理,还是照做了。   杜妈妈当了他的听众。说来也怪,杜寒和人说两句话都能结巴,但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对着镜子演讲,却还算流畅。   此时,哪怕是在家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环境中进行演讲,哪怕他只有一位听众,哪怕听众是一直在鼓励他,让他不要紧张的妈妈,杜寒依然能感受到,他的脸上依然紧张到燥热。   “My Bal……balcony……”   分明对着镜子熟读了好多遍,一个人练习的时候也不紧张。   怎么面对妈妈就紧张成这样?唉,自己这结巴的毛病,妈妈看了肯定也很失望吧。   眼神到处游离、声音颤抖、双手各种不自然的动作、心跳加快……杜寒觉得,凡是正常人进行公开场合演讲时,因为紧张而出现的外在表现,他一个都没落下。   磕磕绊绊讲了两三句,又迎上妈妈有些迫切的眼神,杜寒心道不妙:妈妈肯定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好不容易讲了一半,又见妈妈拍视频的手稍微放低了一点,他心想:完了,我结巴那么久,妈妈拍照拍得都累了。   普通人七八分钟能念完的演讲稿,杜寒恐怕讲了快有20分钟,终于念到了最后一个词。   杜妈妈关掉视频,给孩子鼓掌。   杜寒更愧疚了,自己讲成这种烂样子,还要妈妈违心地鼓励自己。   世上到底只有妈妈好啊!   杜妈妈将拍了视频的手机交到杜寒手里,也不知是在向儿子问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儿子,不知道你们高老师干嘛要让你们拍在家练习视频?是不是拍一下在家练习的视频,再和在班上演讲的视频进行对比,好看看你们进步有多大呀?这小高老师,不愧是年轻老师,主意还真多……”   杜妈妈和高松然也只有家长会上的一面之缘。家长会后,她也没单独留下来和高松然交谈。   不过,从高老师的言谈举止中,杜妈妈还是挺欣赏这个小年轻的,觉得他平易近人、对每个孩子都很尊重。自家这个在某些方面有点小缺陷的孩子,放在高老师手里,应该不会受欺负。   杜寒只是机械地点点头。高松然告诉他的,和妈妈的猜测并不完全一样。   运动会上,高松然告诉他的是:“拍完视频之后,你当一回自己的听众。详细观察视频里的你演讲时的神态动作,并从观众或者听众的角度,写下视频里的你给观众什么感受。不要反思,不要后悔,只以观众或者监考老师的角度去看这段视频。”   杜寒困惑不已。为什么还要当自己的观众?自己在演讲时候什么心理状态,自己最清楚了,看视频还能比当时的自己更清楚?   上初中,乃至老黄当高中班主任那些日子,老师们都还挺照顾他的,知道他说话结巴,也不会特地让他当着全班的面演讲。   高松然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让全班同学每个人都要上台演讲,还按照同学姓名的字母顺序来。   他姓杜,排在他前面的也只有曹毅、陈默丁悦三个人了。   杜寒颤颤巍巍地点开视频。在妈妈面前的心惊胆战,他还记忆犹新呢。他大概能想到出现在屏幕中的自己,是怎样哆哆嗦嗦、瑟瑟发抖、两股战战了。   “My Bal……balcony……”   果然,说了第一句就结巴,丝毫不出所料啊。杜寒自嘲地想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   在杜寒的想象中,演讲时的他肯定面色潮红、头上全是汗。不过,视频里的他虽然磕巴,却还算面色如常。   接着往后看,杜寒的脸上竟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笑容。原来自己表现的也没那么紧张嘛!   面对妈妈做演讲时,他总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手上也不受控制地做着一些动作。可是,从视频上看,他的身体站得笔直,手上那些所谓多余的动作,也只像正常人在演讲时附加的手势,不光不多余,反而给人一种“这人说得很投入”的感觉。   这是真的吗?看到视频末尾,杜寒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演讲的时候,明明心跳那么快,觉得随便一阵风就能把自己吹倒了,慌得要命。   可是视频里的自己,虽然说话还是结巴,却没自己想得那么厉害,虽然谈不上镇定自若,却远不及自己想象中那么紧张。   杜寒把进度条拉到最前面,又看了一遍。这一遍,他的关注点更着重在了语音上。这么听下来,好像结巴也不算太厉害嘛!   好像自己……还有救?   又对着镜子将演讲稿基本背熟,晚上,杜寒对妈妈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妈,我再在你面前演讲一次,你接着帮我拍视频啊。”   虽然嘴上不说,但杜妈妈心里还是有些烦的。自家儿子口吃,做妈妈的不好嫌弃,但不得不说,听他讲话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难不成这又是小高老师的主意,不光给孩子布置了课堂演讲作业,还要通过视频的形式进行抽查,保证他们在家充分练习?   抽查也就算了,一个视频还不够?这不是折腾家长吗?   杜寒再次开口。   “My Bal……balcony……”   又在同样的地方结巴了,但是这一次杜寒心里却没慌。   看着前一段视频,他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演讲的时候,你的心是会骗你的。   你以为自己紧张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可是在你的观众面前,你可能还是那个唾沫横飞、口若悬河的著名演讲家呢,自信又昂扬。   演讲说到中段,杜寒未免又紧张了一些,语速再次放慢,磕巴的地方又变多了。不过这一次也有进步——7分钟的演讲稿,他15分钟就说完了,而第一遍,那视频足足拍了19分钟。   杜寒妈妈也微微点头:“儿子,不错嘛,这一遍稍微流畅了些,看来你这一下午练了好多遍呀,妈妈真的很欣慰。”   杜妈妈以为是因为杜寒又把演讲稿背得更熟了些。   只有杜寒自己知道,那是看了视频,才知道自己的当场感受和他人的感受,很可能是不一样的。 第92章   很多时候,人总觉得自己最了解自己。但是,自我感觉也会背叛你。   在发现自己演讲时并没有预想中那么紧张后,杜寒松了口气。长年累月的口吃不可能一蹴而就恢复,但公开演讲带来的紧张心情,杜寒已经掌握了有效的控制方法。   他想起曾经接受口吃矫正的经历。   曾经遇到太多自称专家的人,或许有真正懂行的,或者只是为了牟利。   有些人,把口吃夸大成天大的问题,吓唬他的妈妈,仿佛只有在他们那里缴费、矫正,杜寒才能重获新生。   ……虽然,杜寒也并非完全不同意这一说法,有口吃的毛病,人生已经废一半了。   也有老师温柔体贴,告诉他,口吃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无法完全纠正,也可以努力尽量减轻口吃程度,恢复与人正常的交流水平。   于是,自从十岁开始,杜寒每天都花费一两个小时,练习各种唇部操、发音吐气练习。   每一天,杜寒把所有唇部操口部操的歌谣背得滚瓜烂熟,在矫正机构老师面前也能朗朗上口地背出来,字正腔圆,毫不出错。   但是,换成日常与人交流的场景,或者语文、英语课文,杜寒还是束手无策。   他知道,自己对那些练习里的歌谣早就烂熟于心,肌肉都产生了记忆,可是日常和人交流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怎么可能像做练习一样呢?   还有的老师,大概是传//销机构的亲传弟子。科学发声的方法没教几招,却成天让杜寒对天高吼:“口吃不可怕!我能战胜它!”   这种方法,在杜寒看来太过荒谬,甚至给他带来了一些心理阴影。   杜寒家住在城市里最常见的那种老小区,想要对天高吼,势必招来无数邻居的侧目。   对杜寒而言,如果光是邻居嫌吵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高吼的内容实在令人羞耻又尴尬——这样做,岂不是让他在全世界面前宣告:“大家快来看呀,我有口吃”吗?   但是,为了尝试各种可能,杜寒一边流泪,一边试过这个方法。   结果,小区里一些孩子,即使和他不在一个学校,都知道了一件事:小区里有个孩子是个结巴,每天都要在小区里大喊大叫。   有时候,这些孩子掐着杜寒去楼下高喊的时间,也跑去小区广场上,围在杜寒身边,学他的样子一起喊。   就连一开始强势鼓励杜寒尝试这个方法的杜爸爸,都觉得有点丢不起这人,更遑论本就有些自卑的孩子了。   到最后,杜寒还是以“你再让我去这家机构,我就从这6楼跳下去”来威胁爸妈。这才停止了每天对天大喊的耻辱经历。   这些机构、这些所谓“老师”的共性,是让杜寒时时刻刻都铭记一个事实:我有口吃,我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口吃”这两个字,本就让他背负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心理压力。再让他每时每刻都想着这两个字,杜寒心里不崩溃,谁崩溃呀?   崩溃的总不会是连资格证都不知有没有的所谓“机构”,所谓“老师”吧。   而高松然告诉他的办法,似乎完全无视了他口吃的这个毛病。这也不叫麻痹他的思维,骗他说“你没有口吃,你就是个正常人”。   高松然教他的演讲练习方式,放在任何一个普通孩子身上都适用。脸皮稍微薄一点的孩子,在公众场合上台演讲都会觉得紧张,都会心跳到嗓子眼,都会以为自己手脚不受控制。   可是,演讲的人从来没有站在观众的角度审视过自己。   就算把真正的观众告诉他们,“你看起来并不紧张”,演讲者也会私下揣测,这是观众在安慰自己。   我自己感到那么紧张,我还不知道吗?   实际情况却截然相反。   排解了无谓的情绪,只剩下因为口吃带来的不流利,似乎也让杜寒心中释然。口吃暂时无法改变,那就不去多想——把剩下可以控制的部分做好。   而且,和那些唇部操发音练习不一样的是,杜寒今天反复练习的是他自己写的英语演讲稿,内容也是他自家阳台——属于杜寒的角落。   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杜寒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郊区。郊区的筒子楼,一楼有个小小的院子。   爷爷退休后,在院子里种了几十盆各式各样的花。   小小的杜寒不爱和人说话,就爱在花丛里徜徉。到后来,爷爷见他喜欢得紧,干脆把浇花剪枝的许多任务,通通交给了杜寒。   上小学后,杜寒离开爷爷奶奶家,回到运夏市和父母一起生活。没有了广阔的院子,却还有个阳台,阳台就成了他的乐园。   父母带他四处奔波,寻找矫正口吃的老师,但一直无果,反而让杜寒更不喜欢和人交流了。   看小区里其他孩子之间快乐相处,杜寒却总是孤单一人,父母也很无奈。   为了排解他的孤独,妈妈便让他在阳台上种花种草。杜寒总能把小盆里的植物照顾得井井有条。   这一次他拍的照片、写的演讲稿,完整地介绍了阳台上的植物。   乍一看到阳台上的植物,高松然以为那些花才是焦点。但杜寒最心水的、花了最多心思照料的,却不是花,而是并没有开花的一片绿油油的植物。   有油菜、青椒、番茄等等。现在是秋天,虽然运夏市的秋冬季并不会冷到植物都冻死,但现在也不是结果子的日子。   英语课时间到了。排在杜寒前面的曹毅和陈默,拿到的都是其他同学家里的一角。   曹毅忙着下棋,要不是演讲按照姓名拼音顺序来,让他排在第一个,他根本不会花时间准备。   陈默的演讲内容同样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的中文口才很高,英语却只能算一般,丝毫看不出这就是在运动会上靠一张嘴征服全场的解说大神。   丁悦拿到的照片,来自班上另一个女生张睿琦。她直接把自己的床和书桌拍进了照片里。   照片一出现在同学们眼里,全场都激动了。   “哇,这么多玩偶!”同学们的第一反应,和丁悦看到照片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张睿琦,你床上这么多毛茸茸,挤了半张床,你自己还有地方睡吗?”王笛问。   “这就是女生的世界吗?恐怖如斯!”顾凯兴在后排怪叫。   张睿琦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笑道:“个人爱好,个人爱好,家里正好也支持,大家切莫见怪……”   丁悦讲得很是仔细。这只兔子的耳朵耷拉在旁边那只小狗的头顶、小狗的尾巴又正好摆在小熊玩偶的身前……   可算把这一单元学到的所有表示方位的词汇、词组都用上了。   丁悦讲完,杜寒深吸一口气。   看到接下来要上台的是口吃的杜寒,全班同学也都为他深吸了一口气。   舒惠静坐在教室中央,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杜寒,看他一步一顿地走上讲台,将U盘插进高松然的电脑。   舒惠静看了看表,小声对同桌钱增增吐槽:“我感觉今天要看到一场悲剧了呀。英语课还有20分钟,你猜杜寒能讲完吗?我怕他直接在台上哭出来。”   钱增增也不是什么关爱同学的好孩子,家里有点小钱,对班里事情毫不关心。   虽然他不像舒惠静那样给人起外号,但他也知道杜寒的问题,冷笑着说:“要我是杜寒,这节课早就请病假了,太丢人了。”   坐在他们前面的温云茵反感地回头,白了他们一眼。   至于这么刻薄么!   杜寒点开ppt,感到自己的嘴唇都在颤抖,抖了半天,还是发不出第一个音。   这时,理智稍稍回归大脑。想起了周末在家练习时得出的结论,以为嘴唇抖得厉害,其实下面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过多把注意力放在嘴唇上,只是给胡乱内耗,徒增烦恼而已。   “My balcony……”这一遍,居然没有在老地方卡壳!有进步啊!   给了自己正面的心理暗示,杜寒说得越来越流畅了。   尽管口吃的毛病改不掉,但心中一直记着高松然教他的演讲技巧,杜寒完全没有在自己卡壳时往口吃方面去想。   只要看开了就好了,别紧张,他们看不出来的。   一边演讲,一边告诫自己。   杜寒演讲完毕,高松然带头鼓掌。   舒惠静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本来打算看点好戏的,结果杜寒的表现出乎意料地不错。即使还在结巴,演讲的内容本身也可圈可点,并没有出现在台上结巴到直接哭出来这种所谓“好戏”。   “讲得不错啊。”钱增增又变了一番脸色,“他说种番茄的经历好有意思。赶明儿,我也在自家院子里种点好吃的。”   和之前几位同学不同,说到后面,杜寒似乎完全忘了,这个演讲是高松然为了让他们巩固所学的方位词、方位描述知识而设置的。   讲到兴起之处,杜寒热情地回忆起了种植各类阳台作物的经历。   虽然跑题,但听起来也非常有趣。   排在杜寒后面的范高谦,已经带着他抽到的照片上台。   他抽到的应该是某个女生家的房间,书柜上大喇喇摆着一本《恶魔总裁爱上我》,还有一本《花之仙梦王子》。   众人看向温云茵,她却连连摆手:“不是我啊,我的照片没上交,我自己讲自家的!”   范高谦已经开口,高松然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所以,杜寒的天赋提示词“阳台”,指的就真是阳台吗?也许他的专业就是用植物美化每个人家的阳台?或者是是阳台农业?让每个城市家庭都能体会到自耕自种的快乐? 第93章   高松然没注意到的是,这节课,主管教务的鲁校长又躲在10班门外偷听了。   自从高松然接手10班以来,先关心老师们眼中的“武疯子”卢浩,而后更是剑走偏锋,树立卢浩为班级榜样,并让他担任纪律委员——让一个开学以来被记过三次的学生当纪律委员,偏偏效果还出奇好,10班的纪律分扣得越来越少了。   又在社团报名打架事件后,在教务副校长杭山面前死命保护自己学生,不让他们遭受处罚。   抛开班级建设,就算教学,高老师也很标新立异。每周固定花一节课时给同学放美剧,到现在课程进度还落后其他班好多。   这个星期,居然还利用宝贵的课时让同学们上台轮流做演讲。   鲁校长对这个起初还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年轻教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段时间,鲁校长对10班全班都进行了一次摸底调查。班里同学家庭、个人本身有什么问题,他都摸了个大概。   问题大的,如发育缺陷的何珊燕、父母都不管的卢浩,还有另一种含义的“父母都不管”的黄莹莹;小到游戏上瘾的曹毅,薛恒、单亲家庭的王笛、家里有个废柴哥哥的丁悦……   大小细节,他都找人打听了。   鲁校长最大的信息来源,就是还在医院里做康复治疗的黄巍老师。   “鲁校长,既然你问了,方便的话,再帮我跟小高老师带个话呗。10班这个杜寒,因为口吃有些自卑,心理似乎比较脆弱。这一次运动会,小高老师帮忙解围了,不一定每次他都能解围。对了,提醒一下小高老师,如果在班上公开提问,杜寒结巴了,容易下不来台。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上课尽量少提问他,就算提问,也只让他读一两个单词那种……”   这是运动会后,鲁校长打电话提及杜寒解说风波时,老黄亲口跟他说的。   只不过,运动会后这几天,鲁校长忙着准备各年级的家长会演讲,待到想起老黄让自己向高松人带的话,时间已经到了今天。   正准备在旁听这节英语课后,再向高松然转达这个消息呢,鲁校长就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晚了一步!   高松然一视同仁,请杜寒上去做了演讲?!而杜寒呢,虽然还是有些结巴,却也在8分钟内,把限时5分钟的演讲说完了,讲得还算明白。   一丝欣慰的笑容掠上鲁校长的心头。小高啊小高,你真是个可造之材!   英语课结束吗,高松然这才发现在后门不知观察了多久的鲁明。   和高松然打个招呼,鲁校长却并没有转达黄老师在病床上和他说的话。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勉励:“小高老师啊,你们班英语考试成绩有所进步,不过不要骄傲,课堂进度还是慢了……”   其实,不用鲁校长提醒,高松然也知道这点。   随着3班苏老师的预产期越来越近,高松然承担的助教工作也愈发繁重。除了帮苏老师改作业,现在3班的英语答疑课,也轮到高松然去做了。   对比实验班,他自然清楚,高一年级普遍都把第四单元讲完了,而他还乐呵呵地带着10班同学们,学习着第三单元那些方位词。   但高松然深信一个道理,“磨刀不误砍柴工”。   10班的学习积极性,就算不用系统提示,他也看得出来——除了王宇、杨陶璐这些知道好歹的,其他孩子对英语的兴趣寥寥。   如今,依靠一部在青少年受众之中反响颇佳的《骑趣保险》,10班同学对英语的学习兴趣已然大大提升了一个台阶。下课、午休、乃至放学后,都有同学照着剧里一些古怪滑稽的场面玩模仿秀。   目前,高松然对10班的教学策略,主要是将课本上的内容从课文,到单词,再到课堂练习,尽可能压缩课时讲解。多出来的时间,就让同学们围绕着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进行发散。   介绍自家某个角落的课堂演讲也是出于这个目的。给予了学生交换照片演讲的机会,又满足了他们小小的窥私欲。   不少人都想看看别的同学家长什么样。甚至,假如、要是、如果、万一真的随机抽到有好感的同学呢?   高松然甚至不满足于只在英语课上让同学们探索感兴趣的话题了。   每个星期,语文老师都会布置一篇题材相对自由的周记,或者叫每周随笔的作业。而高松然和徐扬帆老师已经说定了,徐老师允许同学们愿意在周记中用中文写《骑趣保险》的观后感。   不是每个人的随笔写的都是《奇趣保险》。   比如赵华枫,她就利用自己每周的随笔时间,书写她对于这世间不公的不满。   大部分同学还是愿意写《骑趣保险》的。班里有不少同学会在每周三刚放完剧当天,对剧的印象还热乎的时候,就把下星期一要交的随笔作业写完。   从这些随笔中,徐老师也发现了一些可喜的变化。   自第三集开始,顾凯兴就不满足于写观后感了。   他从剧中案例开始发散,借用了网上的相声小品中或是广为流传烂大街的梗,或是小众新奇的笑点,编造起了“衍生剧”,畅想剧中的米国保险评估员,来到华国后可能遭遇的种种搞笑事件。   比如来华国第二天,就因为市区禁摩令的存在,无法在指定时间到达任务地点,被迫改换电动车。   又比如骑着车,被治安队员以没带头盔为由拦下,当场注册微聊账号,发一条“今天我违反了交通规则,请大家引以为戒”的动态。可是评估员们哪有好友?只能现场找路人加好友,磨叽一个多小时,才集满30个赞。   再比如,把车停在路边进小区处理事故,回来之后发现两个轱辘都不见了,连丢在车上的手套都给小毛贼卷走了。   ……   不知不觉中,每个星期读一读顾凯兴随笔,已经成了徐老师每周一早晨的固定娱乐项目。   说真的,顾凯兴写的《骑趣保险》衍生剧本,开头就用梗,引人入胜;人物性格与原剧本相一致,笑点密集,抛梗的节奏也有变化。   除开他对场景设定的描述不够清晰明了、语言有些干瘪之外,顾凯兴每个星期的剧本,都是不可多得的优秀喜剧模板。   徐老师似乎也受到了高松然的感染。10班的语文教学进度同样落后,别的班都把戏剧这单元快讲完了,10班才刚开始。   但徐老师也破天荒地拿出了整整两节课的时间,让同学们分组表演。   表演的内容就是顾凯兴每周的衍生剧。   总之,10班同学最近一段时间,尤其是从英语和语文两门课的学习,收获了他们也许活了十几年都从未感受过的快乐。   ——属于学习的快乐。   课后,高松然又找来杜寒,和他谈话。   “看到照片时,我还以为你就是个普通的、爱种花的盆栽爱好者,没想到阳台里头大有乾坤,一年四季都能收获好吃的!更让我吃惊的是,整个阳台上快有一百盆不同的植物了吧。这些,全都是你一个人种的?”   高松然脸上的吃惊,并不是为了哄杜寒而装出来的。   杜寒羞赧道:“个,个人兴趣罢了。老,老师谢谢你,你的演讲技巧。我,我录了视频之,之后,的确没那,那么紧张了。”   高松然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好谢的,跟谁我都会这么教,这也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些技巧罢了,作为老师也没有必要藏私不是?”   “对了,”高松然话锋一转,“如果我准备在班里设置一个‘阳光角’,也种上一些植物,你愿意成为这‘阳光角’的负责人吗?”   原本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眼帘的杜寒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热情的光芒。高松然知道,这事儿有戏!   “好,好啊。”杜寒答应下来,瞬间完全进入了角色。   他先问高松然,想在班里种哪些植物,要不要自己从家带一些种子;接着,又关心起周末、寒暑放假时,班里的植物谁来照顾。   第一个问题,高松然也没有答案。提出“阳光角”的原因有三:   首先,他想让沉默寡言的杜寒在10班更有班集体的参与感;其次,可以在自己眼皮底下发掘杜寒的“阳台”才能。   顺便,如果在班里种上植物,也许有助于深入了解孙志亮的天赋“萋萋”。   杜寒的第二个问题,高松然已经考虑过了。学期内,高松然大部分周末都留校。“阳光角”里也只象征性地种两三盆,放假时,由高松然自己将盆栽带回老家照管,开学前再放回班上。   杜寒积极得很。周末回家,随后就带了两个花盆来学校。两个盆里长着不一样的植株。   没等杜寒介绍,孙志亮率先挤过去看,嚷嚷起来:“这是鼠尾草!另外这盆,像是辣椒?”   杜寒拘谨:“青,青椒。”   清新又浓郁的香气,让葛希瑶不禁沉醉其中。她从来没有闻过鼠尾草的气味,乍一进盥洗室,她还以为值日生喷了薄荷味的空气清新剂。   “不对,不是薄荷。薄荷的味道更加清凉甜美,而这味道,有一丝不讨嫌的苦味……”   等葛希瑶陶醉完了,她才注意到个子小小的杜寒,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而后小声解释:“这,这是鼠尾草……”   鼠尾草的香气振奋人心,徐老师发现了摆在10班盥洗室里的这盆植物后,一不做二不休,将鼠尾草搬到了讲台上。   这样,她上课上得就更有动力了。   时光如梭,家长会后的10班,着实平静了一阵子。   个人层面,何珊燕每两周去一趟剧院,接受灯光师的教导。给石勋看得有些眼红——自己给60岁的师傅打了一年的下手,现在要给16岁的高中生接着打下手。   不过石勋心里还是有数的。剧情平平无奇的《森林破晓》,居然在运夏市大剧院成了爆款舞剧,还不是要感谢何珊燕的发挥?要不是这小姑娘对光线卓越的感知能力,他石勋哪儿来的奖金?   葛希瑶帮助葡萄酒厂找到了问题所在。尽管工人们的工作流程没有改变,但在对这一批次葡萄酒进行陈酿工艺时,恰好用了一些新木桶。   木桶生产商在品控阶段犯了错。合同上写的是“中度烘烤”,木桶上印刷的也是代表中度烘烤的“MT”字样,但实际上,这一批橡木桶却是“轻度烘烤”的。   烘烤程度对葡萄酒的风味会产生影响。由于酒厂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整个批次混用了不同烘烤程度的新旧木桶,总体不至于大幅影响口味,但足以让对此敏感的客户群体发觉异常。   还有曹毅,在龚秋给他推荐的围棋老师那里学得开心,好像也是如鱼得水。   但高松然却忙了不止一倍。3班苏老师生育在即,由于高松然带10班效果卓著,教务办对他的能力表示信任。   所以,按照原计划,高松然将在12月走马上任,兼任3班的英语老师。 第94章   接手3班之前,高松然还从系统那里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是关于吕鸥冉的。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吕鸥冉]的家长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100点。】   家长会上,与吕妈妈简短交谈一番后,高松然一直密切关注着吕鸥冉的情况。   在学校里,她还是一副生人莫近的冷淡模样,似乎变化不大。   教生物的余老师还来高松然这里打听过:“小高啊,你们班那个……叫什么来着?华薇的同桌。”   “吕鸥冉?”   “对对对!唉,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说起来,那天她在我的课上突然情绪爆发,哭了出来,说是她爸爸前几年去世了,这姑娘一直没走出来,又被我在课上举的例子刺激到了。最近她怎么样呀,我还一直挂念着她,有点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呢。每次上课,又不敢问,只能来问问你了。”   高松然让余老师放心:“我和她,还有她妈妈都聊过了。吕鸥冉在运动会上拿到了高一年级女子实心球的冠军呢!别的任课教师也跟我汇报说,她最近作业也交得勤快,心理状态想必是有所好转的!”   每天和爸爸汇报好事的时候,也有了更多可以说的话题,这是高松然没有告诉余老师的。   “这我就安心了。”余老师欣慰地笑了,慈祥的目光在她眼里流连,“哦对了,小高,前些日子,你说过10班那个关系户……叫孙志亮是吧?是什么事儿来着,还需要我帮忙吗?”   前些日子,高松然的确在办公室里和余老师提过一嘴。不过,那天刚开了话头,高松然就接到了苏老师的电话。   月份大了,苏老师肚子里的娃越来越不安分。虽然还没开始休产假,可她临时请假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苏老师打来电话,就是想让高松然临时帮他代一节英语课。   一个小时之后的课,高松然得赶紧准备,所以根本没来及把孙志亮的情况和余老师详说。   余老师对孙志亮这个学生有印象,毕竟是三中副校长的侄子嘛。   高松然请她帮忙,却没来及详说帮什么忙。好几天过去了,没见高松然再特意找她,余老师自然以为,这个忙高松然已经找别人帮完了。   也就是今天,两人再次有机会单独谈话,余老师才想起来这话头。   倒不是高松然不关注孙志亮,实在是近来有些忙。余老师再次问起,高松然便把他在孙志亮身上观察到的特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余老师。   10班阳光角开放以来,两株植物都是杜寒在照顾。其中一株鼠尾草,被语文徐老师搬到了讲台上,另一株青椒还留在阳光灿烂的盥洗室。   没隔几天,青椒就开出了小小的杯状白花。不少同学吃过青椒,却没见过结青椒的花长什么样。   见状,有人好奇地问杜寒:“每朵花都能变成辣椒吗?”   从小到大,很少有人会主动和杜寒搭话。是以,他都有些受宠若惊了,告诉好奇的同学:“一般来说,会的。”   孙志亮恰巧路过,看了两眼长势喜人的青椒,却不留情面地反驳了杜寒。   “这几朵花的花梗都太细了,估计等不到结果,花就要落下。我觉得,现在开的大部分花都结不了果,只有靠近土壤的这朵花,花梗还算粗,有可能结出青椒来。”   被扫了兴致,不太开心,杜寒却从来没有和人辩驳的习惯,唯唯诺诺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这番讨论,又恰好给高松然听见了。   此前,高松然只知道孙志亮擅长辨认不同树种的树叶。这下可好,连一株青椒哪朵花能结果都能预测出来?放到农科院,可不就是个宝藏学生吗?   余老师听了这个故事,淡淡笑道:“行啊,要是孩子愿意,我这周末就带他去咱们农科院的大棚里转悠一圈!”   她只当高松然是在推荐学生。   老师嘛,尤其是像小高这样刚刚入行的,还对教育事业充满热情,看每个学生都跟亲爹亲娘一样,恨不得加一套炫彩滤镜——孩子稍微有点辨认植物的爱好,老师就把孩子当成这方面的天才,跟不少家长的所谓的“亲妈眼”差不多。   和余老师说完孙志亮的事,高松然回到座位,假寐之间,从桃李商城中买了一套【中级人文副科喷雾液】。   售价340点春雨点,把高松然的余额掏得不能再空。   同样是中级喷雾液,“人文副科喷雾液”的效果数值、特效的触发几率都一样,价格却比“中级算无遗策喷雾液”贵50点。   区别在于,“算无遗策”,包括先前买了初级版本的“洋腔洋调”、“创意源泉”这几种喷雾液,只对一门主课生效。   而人文副科喷雾液,则可以同时作用于思政、历史、地理三门课。   高松然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的精力要被3班的教学工作分走许多。10班的思想建设和英语教学,他还是会全力以赴,但不能像现在这样关注其它学科的教学了。   以前时间灵活,可以频繁去10班后门查访同学们的学习情况。接手3班后,备课、教课、答疑……都要分出不止多一倍的时间。   所以,能让系统帮忙的就交给系统吧。   已经当了好几个月的助教,3班每个学生的名字,高松然都记住了。3班是实验班,学生的学习动力和能力基础,都比10班孩子优秀得多。   但这并不意味着3班的教学会比10班轻松。   首先,来自上级的期望值就不在一个等级。   教务办公室对10班的成绩要求并不高,班里几个正经靠分数考进三中的,能保持水平就可以。   剩下那些特长生、关系户、后门生,能把他们留在班上,不管是睡觉、看闲书,还是打游戏,只要不逃课、不打架,就是当老师的成功了。   所以,英语教学方面,高松然得以采取寓教于乐的方式,以提高10班同学学习英语的积极性为出发点,看剧、课堂演讲,不亦乐乎。   3班就不一样了。实验班的学生嘛,虽然不是个个冲着清大燕大去的,但即使在实验班的垫底学生,目标最少也是双一流大学。   作为任课教师,高松然也只能将大部分时间花在相对枯燥的课本内容上。   苏老师频繁请假的时候,高松然曾经突击去代过不止一节课。其中一节课来得太突然,他没有太多时间备课,只能随机应变,给3班的同学们放了一集时长20分钟的英语微电影。   这部电影讨论了社交媒体对人的心理带来的负面影响。而第四单元课本的主题,也是社交媒体,和课本内容还算契合。   本来,高松然打算前半节课放一部微电影,后半节课让同学们自由讨论。可是,电影一放,他却很失望地发现,自从电影开场,3班有不少同学干脆连头也没抬一下,一直在下面做自己的作业。   包括班里英语成绩相当好的几个学生。   找3班的课代表问了话,课代表告诉高松然:“看电影不能直接提高成绩,还不如多做两道题,巩固学到的语法知识点呢。”   说实话,学生的这种想法,是和三中一直贯彻的素质教育理念大相径庭的。   然而,即使坚持奉行素质教育,三中也依然被应试的压力裹挟着。   分数到底还是最重要的衡量标准。   值得庆幸的是,3班的教学进度快。讲完一遍,高松然对课本内容、知识结构、重难点都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可以更好地规划时间,以便将内容浓缩起来,用更有效的方式讲给10班听。   《骑趣保险》这部剧,一共只拍了一季10集,两个半月就放完了。10班同学们都看得意犹未尽。   在语文课上,徐老师用顾凯兴写的衍生剧本,让同学们自己表演。   到底还是没有专业制作的效果好。不少同学都私下找到高松然。想让他找点类似的剧集。   高松然也很无奈呀!大洋彼岸的马修,似乎在他拍的第一部剧集扑街后,有些心灰意冷。   高松然问他近况,马修只说,导演依然是他的梦想,但有新意的剧本就那么几部,他又买不起太好的剧本。   所以,《骑趣保险》在米国扑街后,马修暂时找了个剧组打杂的工作,并没有再拍剧了。   就算马修还拍,就算他还愿意把剧集免费当礼物送出,多了一个班的教学任务,高松然空闲时间变少,很难保证像以前一样,有时间加字幕了。   可是,如果随便在网上找一部剧给同学们看,班里的闲人这么多,保不齐就有谁提早看过。   全班一起看一部谁都没看过、甚至没听说过的剧,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如果失去了体验感,依照10班的尿性,高松然所期望的培养同学们兴趣的目的,也会大打折扣。   小众的原创故事,好难找啊!   一个人影浮现上高松然的脑海——语文课代表温云茵。   借助天眼的力量,高松然知道,温云茵的天赋叫“晋江”,和著名网络小说平台一样。结合她的兴趣,天赋估计也差不离。   上一次和她坐下来谈话,已经快两个月了。   当时,看到同桌黄莹莹受过点拨,似乎找到了人生的努力方向,温云茵也想来找班主任“仙人抚顶”,偏偏遇上何珊燕被高年级学生关在空教室里欺负。   又过了几天,温云茵才找到时间和高松然谈心。顺理成章地,高松然也对她开了天眼。   记得当初谈话时,高松然开了天眼,鼓励温云茵在网上发表她写的文字。   就算她写出了优秀的故事,等到拍成剧集,10班怕是都要毕业了。   但是,不代表就不能提前把她,还有她的故事引荐给高松然认识的唯一一个导演。 第95章   找了个由头,高松然把温云茵和黄莹莹同时叫到办公室。   “你们俩最近没交几次英语作业啊?温云茵,怎么回事,写小说写疯魔了?黄莹莹,你呢,拍视频拍得乐不思蜀了?”即使批评人,高松然也就事论事,并没有许多老师批评起学生来那副居高临下的架势。   黄莹莹委屈道:“老师。按照我们的约定,我现在几乎都不逃课了,出去玩也是周末居多。作业嘛……你就别埋汰我了。”   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骑趣保险》放完了,赵华枫“拧头威胁”的危险程度瞬间下降了好几个数量级。   温云茵却丝毫没有即将挨骂的恐惧:“就知道高老师能猜到我最近在干嘛!我真的开始在网上连载小说了,小说的内容还和语文课上学到的东西有关呢!故事背景是19世纪法老国的青年努力反抗殖民统治的故事。大鹰帝国在法老国挑起内乱,法老国的青年男女在反抗过程中,收获了自由,也收获了爱情……”   温云茵对作品充满了自信,就像夸耀自家孩子一样,骄傲得不行,介绍起来滔滔不绝。   黄莹莹没有看小说的爱好,对十九世纪外国历史更没有兴趣,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高松然没有打断温云茵。等她说完,他问道:“很有意思的故事嘛!你已经发表在网上了?不介意的话,我来看看?”   不务正业,班主任老师似乎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反而展现了兴趣。   温云茵更兴奋了,回答道:“是啊!而且网站也很看好我这篇作品,都和我签约了呢。”   在办公室里,温云茵堂而皇之地掏出手机,点了两下放到高松然面前:“高老师,这就是我写的小说。”   《尼罗河之夜》,收藏:10293,评论:1877。   点开第一章 。   好家伙,一开头就是女主角被人追杀,夺路狂奔!   温云茵的行文节奏紧凑,几个短句并用,成功将女主角身处形势的紧张烘托到位。   “成绩还不错呀,”高松然笑容瞬间收敛,消失不见。“不过,你们这段时间的英语作业都没做,还是要接受一些惩罚的吧。”   黄莹莹从来没有见过变脸变得这么快的人。身体紧绷,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高老道,果然不走寻常道。   “这样,你们两个负责拍一部短剧。用温云茵写的故事作为剧本,黄莹莹负责导演、拍摄。演员嘛,你们在班上自己找,尽可能挑角色多的桥段,不至于把所有戏份都给一两个人。你们把故事改成英文小短剧,一个月后,我抽一节课让你们表演。”   两个女生都有些不敢相信她们的耳朵。什么玩意?就一个星期的英语作业没交而已,结果给自己揽了一项大活?   转念一想,两人却还有些激动。这项大作业,不比平时的练习题有趣得多嘛?能用自己写的故事当剧本,温云茵差点原地蹦起来。   黄莹莹也挺高兴。她学了不少视频剪辑的知识了,也采访了好几家他认为的宝藏小店的店主。   不过,高松然亲口让她当导演,也让黄莹莹感到成就感满满。   是以,两人度过了前几秒的气恼,就不约而同地攥紧了拳头。表面不甘,实则心潮澎湃,接下了这项额外的大作业。   放两人回去,黄莹莹走了,温云茵却停了下来。   她鼓起勇气,对高松然说:“高老师,你让我们按照我写的故事编英语短剧,可是我觉得我写的这个故事,潜力不止于此。”   哦?高松然来了兴趣:年纪小小,志向远大啊!   “说来听听,你觉得这部作品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我说了,高老师你别笑我,我想拍电影。唔,电视剧也行的。”   正中下怀!高松然怎么会笑她呢?   不过,骄傲使人落后,表面的片汤话,高松然还是要说一句的:“第一本就有这么多读者,的确很了不起。不要飘啊,万一以后的作品没法一直保持同样的水平,难保你的心态不会受到影响。”   确认黄莹莹已经走远,温云茵这才说:“倒不是防着她,就是……什么事都没敲定呢,先低调一点好。是这样的,我这本书篇幅不长,已经差不多结尾了。前两天,刚收到了来自版权方的改编邀请,有人想买故事,拍成电影。我和网站确认过了,联系我的不是骗子,是个新兴电影公司。”   这么厉害!高松然也很吃惊。   班里被他开天眼的同学不少了,没想到,率先做出大成就的,居然是他并没有着重培养的温云茵。   自己写的小说被改编方看上,这是好事。但温云茵此时的表情却并没有那么开心,高松然想,其中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吧。   果然,温云茵说道:“可是我连16岁生日还没过。按照网站上的规定,我的作品如果要改编的话,必须经过监护人的同意,让监护人替我签合同。”   “但你的监护人并不同意。”高松然已经猜到了大致的剧情走向。   温云茵叹了口气:“也不叫完全不同意吧。但我妈觉得学习要紧,写小说赚了一些钱,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更大的动作,最少也得等高中毕业了再说。可是,人的灵感就像一阵风,影视的热度更是如此。我写的东西现在火了,过半年,说不定人家就看不上了。”   孩子才高一,等她上了大学,黄花菜都凉了。   “你希望我帮你劝劝你妈妈?”   温云茵想了想,又说:“其实,我妈相对来说还是好搞定一点的,更难的是电影公司。我写的这个故事,不是发生在十九世纪的法老国么?我和那家电影公司简单聊了聊,他们好像想把这故事换个皮,改成在咱们华国发生的故事。可那样就没意思了呀……”   “他们说,法老国这种小国家的历史,拍出来没什么人愿意看,还要请外国演员,甚至专门去国外取景。不如把我的故事改到清朝末年,反正都是十九世纪末的故事,内核都是反抗殖民统治。按照他们的改法,拍摄成本降低,受众反而更乐意看了。”   高松然想,片方好像也没说错。如果片方不想往国外市场发展,只留在国内,那修改之后的故事无疑能迎合目标市场的口味。   他也理解温云茵的不满。   对温云茵来说,故事就像她的孩子,还是家里第一个大宝贝。是还没进入社会的高中生,用一腔热血,一点点摸索培养出的孩子。   花了心血,花了时间,去研究怎么才能把故事写到最好。别人却告诉你,要大刀阔斧给孩子整容,整得亲妈都不认识。   别说自我意识急剧膨胀中的十几岁高中生了,任何一个对文字怀有赤诚之心的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太开心的。   “为了写这个故事,我研究了不少有关十九世纪法老国的资料。不少剧情只有放在那个时代背景之下才说得通,改成华国背景,或许受众会稍微多一点,却不符合我写作的原意了。举个例子,我的主角都是虔诚的教徒,可以利用大鹰帝国是异教徒的理由,鼓动周围的人反抗。换成华国背景,这个动机就弱化了许多。还有,法老国此前在奥斯曼帝国治下,人们的生活习性、社交方式,都与清朝人完全不同……老师,你明白吗?”   温云茵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关于法老国历史的内容,高松然听得懵懂,却能感受到她的确在题材方面下了苦功夫研究。   “如果把你的故事强行改成清朝背景,许多剧情就失去逻辑了。如果要强行符合逻辑,势必对整个故事结构进行大改。是这个意思吗?”   温云茵脸上好像突然写上了“知音”两个字。   她两眼望天,畅想起来,又道:“所以我想,这个故事发生在法老国,最好是能找个法老国的导演,才能原汁原味地把故事呈现出来。”   听起来有点狂。一个才写了一本书的小孩,居然敢大言不惭要求导演了?   不过,既然已经有影视公司联系上了温云茵,想要改编她的故事,说明故事本身云谲波诡,是很有价值的。   但高松然心道:这你就强人所难了啊!我这辈子都没认识过来自北非的人,更遑论导演了!   温云茵看出了他的为难,继续说道:“当然啦,我知道,我一个新人小写手,没资格挑这挑那的。高老师,你是大人,认识的人多,你认不认识哪些专业的导演啊?或者编剧?我的要求不高,能把这个故事原汁原味呈现出来就可以了。”   呵,这不是瞌睡遇上枕头了吗?高松然想。   才想着把好友马修引荐给温云茵,温云茵反倒主动提出来了。马修缺故事,温云茵缺一个尊重她的导演。   一个初出茅庐就一鸣惊人的小作者,尝试写异国他乡的故事;另一个是自认为执导了一部失败喜剧的无名导演,企图东山再起。   《骑趣保险》在10班很受欢迎,高松然在与马修的通讯中也提到过。当然,马修没有太过当真。   或许是这位善良的华国前室友看自己一直太过消沉,故意这么说,只为鼓励自己吧。   “我也不认识什么有名的导演啊。”   这话一出口,温云茵期待的目光失去了神色,表情也垮了下来。   “唯一能沾上点边的,就是你们刚刚看完的这部《骑趣保险》的导演。”   温云茵旋即多云转晴。不对,是多云转骄阳似火。   “天哪,《骑趣保险》的导演?!这是什么神级反转!高老师,我愿意无偿把剧本捐出去给他拍!”   没等高松然做出反应,她又开始拍高松然的马屁:“哇,真不愧是通天的高老道啊,我就说嘛,这剧名不见经传却那么好玩,网上搜不到的资源,你却能弄到全集,肯定跟制片方有过什么屁……啊不!我的意思是,呃,你肯定熟识制片方的人!”   “PY交易”几个字,可千万别在班主任面前说出口。温云茵觉得自己嘴太快了,信马由缰——要是写故事也能这么快就好了。   为了减轻高松然的疑虑,温云茵连忙转移话题:“高老师,要是你见到《骑趣保险》的导演,一定要帮我跟他要个签名哦!”   答应了温云茵把她的故事给马修过目,又到了午休时间。每天都要去班上看午休还挺累的,而且,卢浩和赵华枫两个人维持秩序,成效显著。   今天就稍微放松一会儿吧。高松然在手机上找到了温云茵的《尼罗河之夜》。   原本只想看个开头,瞧瞧温云茵到底是什么水平,第一本书就让专业的电影公司看中。   没想到,文章环环相扣,对网络小说没有太多兴趣的高松然都手不释卷。   直到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高松然才浑身一抖:呀!都看到三十几章了!   心思一定,高松然给马修发了条消息。   地球另一边是深夜一点,马修不是夜猫子,高松然根本没指望马修秒回。 第96章   米国扭腰市郊,一间小公寓。   马修一个人瘫在破旧的沙发床上,两眼无神,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房间里没有开灯,他什么也看不见。   “没钱真难。”半晌,马修嘴里咕噜了一句。   这时,手机“叮咚”一声。是他的几年前的华国好室友:“Bro,最近怎么样?”   网络实在是太方便了,马修正失眠呢,就看到高松然的消息。华国正是中午,他在学校教书,这会儿发消息来寒暄,估计闲着慌,找人聊天呢。   或者,想给班里学生找个便宜的口语外教?   马修不磨叽,一个语音电话拨了回去。   “你说,我一个毫无背景和人脉的年轻人,选择电影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呀?”一上来就是如此消沉,让高松然大吃一惊。   哥们别呀,我还想给你贡献剧本呢!好歹等《尼罗河之夜》拍完再转行啊!   “别这么灰心。又不是没跟你说过,你拍的《骑趣保险》,在我教的班里人人爱看。现在,我们班的语文课讲到戏剧鉴赏,语文老师都带着同学们改编你的剧!”   “谢谢你的安慰。电影库网站里,有人评价了这部片子,他们说,和现实差距实在太大,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社会敲打的小年轻拍出来的。说句不好听的,没有鄙视你学生的意思,但他们大概对我们米国人的生活不了解吧,才会觉得这部剧有趣。现在回想起来,尤其是当我自己也买了车之后,我发现,保险评估时的定损、事故现场勘查、与治安部沟通……这些工作,都比剧里面要复杂得多。”   反思了一通,牢骚了一通,马修终于告诉高松然,为什么今天这么晚了,他还在公寓里辗转难眠。   原来,马修正在考虑转换拍摄题材,最近一边在剧组打工,一边找好的故事。   他在网上发现了一部不错的剧本,可以拍成一部悬疑剧。   然而,作者报价太高了。马修一个初出茅庐的独立导演,能拉到的投资极其有限,报价远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一个月后,这个剧本就被米国一家有名的制片厂以高价买下。   “好故事真的难找,好不容易找到一篇,却又买不起。我那群演员朋友倒是够义气,大家都是小透明,都愿意陪我闯。可是我也不是个写故事的料,没有好的剧本。”   翻来覆去,马修最大的问题,他能找到的剧本,无法同时具备“适合他”和“买得起”这两项条件。   眼见着他纠结不完了,高松然也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你想转型,改换拍摄题材。跟我说说,想拍什么?华国校园故事吗?这个我可能为你提供好多素材呢。”   高松然释放的善意,马修感受到了。他笑了笑:“华国校园剧?算了吧,你就别拿我开心了。我在想,导演电影的能力,很多时候是和对生活的体验相挂钩的。生活经验不足,我就不适合现代都市生活的剧本。如果以后还要拍电影,我在大学时辅修过历史,或许可以拍拍历史剧。”   高松然一阵兴奋:“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酒?”显然,马修没听说过这个流行于华国的梗,“你忘了吗?我酒精过敏,就连红酒炖的菜里那少得可怜的酒精量。都能让我难受一整天。”   高松然便将温云茵写小说的事情和马修如实道来。说到一半,高松然甚至有些后悔:不应该这么快联系马修的,他应该先把温云茵写的故事通读一遍。   因为,马修听了这个故事的题材,就显得很有兴趣的样子。   “哦,我的上帝!法老国!你的学生眼见好开阔。据我所知,现在市面上有关法老国历史的电影,基本都是在讲古法老国的历史,古墓探险、艳后情史、与罗马人的战争,九成以上都是这些题材。像你学生写的十九世纪法老历史,还有奥斯曼帝国统治带来的影响……在全世界的电影界都很少见吧!哦,或许有,但很可能只在法老国内部发行,没有翻译成英语,走上国际舞台……”   当听见高松然告诉他,“这故事我也只看到了高潮处,并没有读完”时,马修突然发狠:“你小子,肯定在故意吊我胃口吧?”   到最后,高松然答应马修,接下来这几天,不说进行全文翻译吧,高松然会把温云茵的文章内容大致提炼出来给马修过目。他还要催促写这个故事的小姑娘,赶紧把结尾写完。   温云茵一激动之下,说愿意让马修无偿拍《尼罗河之夜》,只是她表达对《骑趣保险》喜爱的方式。如果马修当真想拍,有高松然在其中斡旋,或许能减少中间商赚的差价,但他不可能允许温云茵吃亏的。   前些日子让靳文蕾心神不宁的打流氓事件,也让治安部调查出了分晓。   那断了鼻梁骨的小流氓,并不是被苗龙韵踹成这样的。苗龙韵下脚后,他鼻子只受了点淤伤。   四人灰头土脸、一身淤青回到住处。也不知是其中一人在哪儿学了点法律知识,听说苗龙韵去而复返,非说她的行为是防卫过当,给伙伴出了个馊主意。   “都被打成这样了,回去要被全城的小混混笑话。不如再把伤弄严重点,把那个打他的胖姑娘弄进去拘留!清白家世的中学生,家里肯定不愿意让她蹲班房,肯定会主动出钱找你和解!咱们挨打不能白挨不是?”   另外那个最开始被靳文蕾踢在胫骨上的家伙,一听就开始找起了趁手的工具,想要照做。   被打那人摸摸鼻子,听说学生家长可能给钱,有些意动,可眼见另一个伙伴要去找工具把自己的伤弄得更严重,又有些犹豫了。   和他关系好的小流氓,也被去而复返的苗龙韵在脸上踹了一脚。他运气好,只吃了点灰,脸上连淤伤都没有。   他帮腔道:“咱们四个都挨打了,你腿上不也挨了那漂亮女孩一脚,你干嘛不自己上,非要让狼哥来?鼻子那么脆弱的地方,万一打出毛病怎么办?”   伤了鼻子的家伙越听越有道理,也嚷嚷起来:“就是,她们回来的时候,你俩都溜号了,就我跟鼠仔还在那儿挨打……”   起先提议的外号叫“阿花”,怎可能听不出这话里的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喷回去:“哎哟,知道你们关系好,也没必要把我好心当驴肝肺吧!是是是,我俩先跑了,你们留那儿挨打。可你都知道她们回来之后,我俩已经不在那儿了。我给你掰扯一下啊,我们缠上她们,她们正当反击。说个不好听的,这会儿就算她们把我们打死了,你我都没地方说理去!”   “之后那胖女孩回来打人,这才防卫过当呢!我们想在她们身上做文章,从家长那儿弄到钱,可不只能揪着这段时间的动静?是,你俩挨打了,可也就是你俩伤重了,才能让治安部找到她们的不是!”   伤了鼻子的“狼哥”一听有理,连替他说话的“鼠仔”都安静了。一不做二不休,他们找来一根铁棒,在“狼哥”本就受伤的鼻子上又来了一下。   一下不够,两下。   血红的液体从鼻子里汩汩流出,混合着眼泪,狼哥痛得嗷嗷直叫。本来拿棍子那人还打算在来一棍子,鼠仔给拦下了。   阿花说:“狼哥受苦了!这会儿受苦,等治安部把那胖妮子拘留了,咱就都能享清福了!”   狼哥痛得无暇思考,鼠仔却怎么咂摸怎么不对劲:从头到尾,挨踢的是狼哥,挨棍子的也是狼哥。怎么就是“咱”享清福了?   不过,狼哥依然血流不止,得先处理了。阿花却让鼠仔去报告治安部,举报那胖姑娘寻衅滋事,防卫过当。   只不过,阿花自忖聪明,完全低估了治安部的刑侦手段。虽然去医院开具了报告,但他们得意太早,直嚷嚷着要那胖姑娘的家长赔钱。   治安部很快从这伙人的态度中嗅出不对劲来。再次检验,发现狼哥的鼻子很像是被金属硬物打断的——总不至于苗龙韵是穿着一双铁靴子踢人的吧?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接下来就是治安部的主场了。当晚在场的四人分开审讯,鼠仔很快就招了。他承认,是他们那伙人里最机灵的“鹞子”往狼哥鼻子上打棍子的,出主意的,是那天同样在场的阿花。   “警官大哥,我真的只是最后负责打电话给你们的,完全没有参与其中啊!”   在治安部的压力之下,阿花也交代了:他和三中学生本就有龃龉,听说几个女孩也是三中学生,又动了敲诈家长一笔的心思,便教唆狼哥加重自己的伤势,以此冤枉几个学生。   涉事人员都受到了治安部的惩处。至此,靳文蕾和苗龙韵的危机解除。   星期五下午基本都是副课,很多同学不当回事,心早就飞回了家,或者周末要出去玩的地方。   下午没课的,高松然却呆在办公室里。   成为3班的英语老师后,他的空闲时间明显变少。实验班的孩子学习态度没得说,一下课,成批成批的人找到他问问题。   刚从师范院校毕业,又有海外学习的经历,虽然高松然教学经验不足,但他给学生解释问题时,喜欢旁征博引举例子,而不是死抠枯燥的语法概念,讲不明白就让学生死记硬背。   因而,问他问题的学生感觉还挺受用,甚至有一些外班学生,只要发现自己老师不在,就兴冲冲跑来问高松然。   最后一节自习答疑课,办公桌前围满了学生,这让习惯了10班的松散气氛的高松然还有些不适应。本来约好这个星期把温云茵小说的故事大纲总结出来,翻译好,再发给马修,看来又要爽约了。   离放学还有十分钟,高松然遣散了还围在桌边的3班学生,说道:“今天答疑就到这里吧,我是班主任,放学前还得跟我们班同学交代两句。”   小高老师嘛,懂的都懂,刚毕业就分到全年级最差的班当班主任,也是够他受的了。3班学生也知趣,反正办公室里还有别的英语老师在答疑,就算是不认识的老师,遇到同学问学习上的问题,哪有不回答的道理。   高松然急着在放学前回班。倒不是担心10班孩子们会出事。只不过,余老师和孙志亮约好这周末去一趟农科院。   退休返聘的生物老师,突然约自己去农科院?遇到这么奇怪的事情,孙志亮怎么都没来找班主任问问情况?   这不科学!是高松然平时“知心大哥哥”的形象没扮演好,还是孙志亮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都希望和孙志亮确认一下。   来到10班门外,大部分同学已经把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等下课铃响的那一秒,狼奔豕突,冲出教室。   孙志亮也是其中之一。不过,见到走廊上的高松然,孙志亮就停下了收拾书包的手。看样子,他还是打算和班主任聊聊的。   下课铃响,不少同学走出教室才看见高松然。欢快地和班主任老师打了个招呼,下一秒就不见了踪影。   孙志亮背上书包,走向走廊,却发现有个同学抢在了自己前面。 第97章   曹毅?孙志亮和这个同学并没有多少交集。   不过,孙志亮的同桌是沈建,而曹毅又是沈建的室友,偶尔能从沈建口中知道一些有关曹毅的动向。   比如,他某日突然不玩手机游戏了,反倒着了魔似地下围棋。   在app上跟网友下还不满足,直接花钱找了外班一个围棋特长生,毫不犹豫地掏出四五百块,就为了跟人家对弈一小时;和特长生下了几盘,居然把人打服了,特长生还引荐了老师给他……   最近,孙志亮倒没从沈建那里听到有关曹毅的新闻了。上一次沈建说到曹毅,还是曹毅每周末都跟专业的老师学习,那老师也姓曹。   孙志亮不了解围棋,也没有刻意钻研过什么业余爱好。要说爱好,要是曹毅还在打游戏,孙志亮可能还和他有些共同语言。   不过,孙志亮三分钟热度,玩什么都不精。   他是个后门生,大伯是三中分校的校长,每天除了混,就是混,也不担心会被开除。   哦对,他小时候还有另一个爱好,就是读各种百科全书。   小学生嘛,谁还没做过当科学家的白日梦呢?都不用等到初中,到了小学高年级,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个料了——哪个科研机构会要一个成绩连本科都上不了的差生?   因而,前几天生物课下课,余老师主动找到他,邀请他周末一起去农科院转一圈时,孙志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或者,老太太年纪大,记错人了?   确认余老师邀请的确实是自己,孙志亮勉强答应下来,但心里却不住嘀咕:这到底怎么回事?   孙志亮心里有数,自己是三中分校校长的亲戚。坐拥这个身份,就要保持低调,否则就会有老师为了谋得好前程,特地讨好自己。   如果有人想靠讨好自己谋得好前程,最可能的候选人应该高老师吧。他年轻,晋升前景大,脑子又灵活,还是班主任——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要说最没可能讨好自己的,余旭凤老师算一个。老太太本来就是名满天下的植物育种专家,只是对教育事业怀有热情,才返聘来高中教书的。   别说让她讨好三中分校校长了,自家大伯讨好这位老专家才对吧?   还是说,这件事本来就是自己家里安排的?让余老师带自己参观农科院只是走个形式,事后家人可以借着感谢余老师的由头,请她吃饭,给她送礼……   涉及到成年人的人情往来,孙志亮只略懂,却不敢问。在心里纠结了好几天,他决定,还是先找高松然旁敲侧击问一下吧。毕竟,高老道值得信任,口风紧,就算察觉了什么他不该知道的,也不会到处乱说。   刚一出门,孙志亮却见到了满面愁容的曹毅。怎么回事?该不会上课下围棋太专注,带到学校的十几部手机都被老师收光了,这才不高兴的吧?   曹毅的低落,倒让高松然一惊。   和围棋老师学艺有两个月了,一开始好像还挺顺利。   高松然猜测,也许老师见曹毅学有所成,安排了几个真正的高手和他对弈,结果直接把曹毅打得没了脾气?   毕竟,山外有山,如果觉得赢了一个业余4段的龚秋,就自以为是不世出的天才,未免有坐井观天之嫌。也许在专业的围棋老师那里吃了瘪,连续受挫,他这才闷闷不乐?   “高老师,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从来没有听过曹毅如此消沉又萎靡的声音,高松然连忙说:“好啊。要是嫌这里人多,我们去办公室吧。办公楼里有专门的会议室,隔音的。”   曹毅小声“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两人往办公室的方向走,一路上再未发一言。   高松然心里有些不安。好像不只是输棋的问题。   到了会议室,高松然贴心地给曹毅倒了一杯水。   孙志亮本来以为,被收走几部手机嘛,曹毅肯定要跟高松然去办公室拿走手机,顶多再挨高松然两顿训罢了,不会等太久。   于是,孙志亮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到了办公室才发现,他们直接坐进了会议室。看这架势,要打持久战啊!   孙志亮倒不急,就躺在办公室外的沙发上,大剌剌地掏出手机刷短视频。   好像一路上都在憋眼泪,此时来到了相对封闭、有隔音的会议室,曹毅终于忍不住了,说出的话也带了些许哭腔:“高老师,我再也走不了职业道路了……”   直到现在,高松然还怀着一种期望,觉得曹毅这副样子是被真正厉害的棋手打击到了,要不就是在围棋老师面前自命不凡,被老师用言语刺激了一通。   但无端揣测不符合他的性格,高松然没有多说。他将水杯递给曹毅,又抽了两张纸,静静地看着曹毅,等他开口。   曹毅到底还是把眼泪水咽了下去,冷静了一会儿,说道:“我真恨自己,把童年的大好时光都浪费在打游戏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曹毅居然开始反思以前不分昼夜、不分上下课、不分在学校、在宿舍、在家……高强度打游戏的行为了?   “和你的围棋老师闹了不愉快吗?”高松然觉得,还是应该适当引导一下话题。   无奈的是,曹毅的思路并没有跟着他引导的方向走。   “自从开始学围棋,我就在想,能把爱好变成职业,是多开心的一件事儿啊。以前打游戏,也想过成为职业电竞选手。可是,看了顶尖选手的表现,我心里也有数了:我在业余玩家中算比较强,但真的跟打职业的比起来,还差得远呢!也就是下棋。才让我第一次觉得,我在某些方面是有天赋的。”   高松然点头:“是啊,你很厉害的。”   不光有天赋,还是系统盖章认证的天赋呢!   “我跟老师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相反,他很看好我的能力。刚去他那里学习。我自以为能和龚秋打的有来有往,就很厉害了,还对他还说了些不敬的话。但老师也没生气,没有教训我,而是把一切都放到棋盘上解决,打得我心服口服。”   “遇到好老师了啊!”高松然说。   听闻此言,曹毅抬头,盯着高松然的双眼看了两秒,这才道:“是啊,好老师。”   回望向曹毅骤然变得坚定的眼神,不知怎么,高松然有了一种错觉。明明说的是围棋老师,怎么好像自己也被夸了?   “可是,就在今天中午,我给老师打电话确认这周末的课时。确认完了课时,我们闲聊了几句。然后,我就听说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五雷轰顶,如遭雷击?”   “刚和老师学习的时候,他并没有给我讲什么职业、业余、段位之类的。我也幼稚地以为,只要水平到了,想走职业还不简单吗?”   高松然也不明白:这还有什么限制吗?   “以前的棋手,到18岁入不了职业段,就失去入段资格了。前些年,这个限制放宽到25岁,可是我算了算,还是有点紧张。我已经满16岁了,但就算我水平再高,也不可能直接考职业,先要走业余路线,一段一段往上考。”   曹毅说得很复杂,高松然请他重复了好几遍,才大概听明白。   业余考段比赛由各省围棋协会组织。他们所在的林河省,以16岁为界,将所有考段选手分为两组。16岁以下的业余升段赛每年三次,16岁以上选手每年却只有一次。而且,今年的比赛已经过了报名时间。   林河省围棋协会不允许跳级考段,就算再强,也得从业余一段开始考。   拿到业余5段后,才有资格参加职业段位的考试。按照林河省目前的规定,就算曹毅水平足以一年升一个业余段位,也要等到22岁了。   更何况,他的天赋再强,也不一定能保证一年一个业余段位。围棋老师坦陈,龚秋是业余4段,但他的棋力在同段位的孩子里算比较弱的。   能够成功升到4段,只是因为那年的升段赛,龚秋比较幸运,没有遇到强劲的对手。   龚秋12岁就升上业余4段,也就此获得了特长生资格。然而,此后每年三次升段赛,龚秋几乎场场不落,却次次折戟,丝毫没有看到升上业余5段的希望。   而曹毅呢,也还没有真正战胜过龚秋一次。所谓“掀翻特长生”这个说法,大多数来源于那几个室友的商业吹捧。   实际上,比赛有龚秋轻敌、心态失衡的因素在作祟。   龚秋把老师介绍给曹毅,无论是出于担心输棋还是别的原因,也在暗示曹毅:我不想再跟你打了。   几堂课下来,原本兴致很高的曹毅也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的围棋学习能力很强,但学习任何事物都要尊重客观规律。   按照老师的估计,刚开始和他学习的曹毅,水平大约在业余2段左右,两个月下来,提升到了强业余2段、弱业余3段之间。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或许可以超越龚秋。   但越往后学,提升段位的难度越大。   所以,在今天中午的电话里,听说曹毅还有意走职业路线,那老师连忙劝阻,想要打消他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天赋的确不错,但这个年纪,说实话,我不太看好。且不说能不能在八年内打到职业了,就算能入段,到了二十五岁往后,体力精力走下坡路,还会被家庭、婚姻、孩子等因素分心,很难了。”   曹毅深刻记着围棋老师劝退的言语。   “高老师,在发现自己会下围棋之前,我一直做好准备,以后接手家里的食品厂。可是,我现在满心期待着自己能当职业棋手,在世界赛场上为国争光的。我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是老革//命。我爸创办食品厂之后,每年依法交税,还时常捐款到慈善基金,帮助国家发展。可能是受他们影响吧,我从小就想成为对这个国家有用的人。”   志向远大,值得称赞。   说实话,以他的家庭背景,家里坐拥好几个小有名气的食品品牌。只要不胡乱挥霍瞎投资,这辈子也不用愁了。   但是发现了自己的围棋天赋后,曹毅选择放弃稳妥地继承家业,而是开辟一条新的赛道。这样的勇气,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十几岁的青少年,尤其是曹毅这样吃穿不愁、要啥有啥的条件,谁还没有过自视甚高的时候呢?都以为自己稍微努力一把,就能上天下海,无所不能。   曹毅的国手梦亦然。   高松然不能打压他的梦想,但也要让他认清现实,不能永远活在“我很牛逼”的幻境之中。 第98章   “小曹同学,你所苦恼的东西,还是很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呢。”   高松然刚说了一句,曹毅就回答道:“一边是几千万的家业,一边还有围棋天赋。别人的确羡慕不来,就我这样还成天唉声叹气,真是不知足。就应该放弃下职业围棋的念想,直接回去继承家业得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孩子心里还没转过弯来。内心在自暴自弃和再努力挣扎一下之间摇摆不定,话说出口,就是对自己的阴阳怪气。   高松然换了个思路:“你也别把继承家业和下棋对立起来嘛。寒国那家做方便面的企业,赞助农心杯有二十年了吧。等你接手了企业,也去赞助个围棋比赛,到时候观众发现:哟,这家企业老总这么了解围棋!并不是一时冲动,或者单纯为了提升知名度而赞助的比赛,肯定也对你们品牌有正面宣传作用嘛?到时候,你赞助的比赛扬名全国,甚至享誉世界,搞得比人家寒国的农心杯更加盛大,不也是为国争光的一种形式吗?”   这个建议倒真有点新奇。曹毅不禁再次感叹起了班主任老师的脑洞。   他试探着说:“可是,真正等我有了做这种决策的权力,我至少也四五十岁了吧。在这之前还有这么多年,我也不想就这么放弃围棋。”   孩子要的还真多。倒不好说他不知足,就是对围棋实在太热爱了。   “行,咱们先不谈你家厂子的事情。不用丧气,咱先说说最坏的可能性:不就是25岁入不了段吗?你的围棋老师可能已经劝过你了,水平高了,就算不打职业也没关系,可走的路线还有很多。比如,像他一样当老师,发掘培养更多能为国争光的国手。”   “嗯,”曹毅点头,这的确是围棋老师建议过的,“可总觉得差点什么……”   “你对名气真的有这么大的追求吗?只想自己在赛场上闪耀,才是为国争光,还是说,当一个幕后英雄也可以呢?”   “幕后英雄?什么意思?你是说,让我给到场里的职业棋手端茶倒水、做后勤?”曹毅感到不可思议。   高松然觉得这孩子真钻牛角尖了。   “我完全不懂围棋,但无论是龚秋还是你的老师,都说你的学习能力很强。咱们华国的乒乓球队多强,你是知道的。乒乓球队的队员之所以那么厉害,不光因为他们天赋好,暴打国外选手的比赛结果,背后是无数陪练的辛勤付出。陪练努力模仿有威胁的对手的球风,这样才能让主力队员适应对手。陪练寂寂无名,却是赛场上的选手为国争光不可缺少的一环。”   这话说到曹毅心坎上了。他两眼一亮:“对呀,我打游戏最爱打输出,但如果排到一个不会打辅助的搭档辅助位置,我就算打得再好,也会很难受。辅助也很重要嘛!”   曹毅又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对高松然道:“高老师,我再回去想想。谢谢你今天开导我,我心情好多了。”   高松然知道,曹毅的心结不可能这么快就完全解开。但既然都说心情好多了,也没有必要在跟唐僧似的在他耳边唠叨。   该想通的他能想通,想不通的话,以后再说吧。   孙志亮葛优瘫在办公楼大厅的沙发上刷视频。   不认识他的老师,懒得管;认识他的老师,基本都是10班的任课教师,知道他的背景,也不愿多管闲事。   万一给孙志亮记恨上了,往大伯那里一上报,影响到自己在三中的前途怎么办?   期间,倒是有几个穿着高二高三校服的同学,劝孙志亮把手机收起来。不过无一例外,孙志亮把他们华丽丽地无视了。   看着曹毅进办公室,孙志亮等啊等,等了有半个小时,才见曹毅出来。   “孙志亮,你在门口干嘛?”曹毅的声音明显轻快了不少。   “祖宗啊,你终于和老班聊完了,我还等着问他事情呢。”孙志亮随口一叫,顺带连自家在分校当校长的大伯,都成了曹毅的晚辈。   曹毅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唉,遇到了点小挫折,想不通,就去找老班谈谈心。兄弟快进去吧。”   高松然刚打开温云茵的小说,准备再总结提炼一段翻译成英文,孙志亮又进来了。   “老班,余老师邀请我明天跟他去农科院转一转。我没太想明白,这事儿你有听说过吗?和我家里有关系吗?是我家里人想找关系攀附农科院,还是怎么回事啊?”   高松然失笑。不会是有背景的家庭出来的孩子,从小就对关系、后门的问题有所思考。   不过孙志亮还真想多了。   “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余老师邀请你去农科院,本来就是我牵头的呀。”高松然说得云淡风轻。   “啊?”孙志亮感到不可思议。难不成,是老班要讨好自己家人吗?   他狐疑的目光在高松然全身上下一打量,高松然就知道,这孩子又会错意了,连忙解释:“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真没有别的想法!你还记得运动会上,我们班一起玩踩格子游戏的时候吗?那么多树叶图案,不管是我,还是班里其他同学,都束手无策。结果,只有你一个人,分得清清楚楚。还有杜寒带来的那青椒。有同学问,是不是每朵花都能结出青椒来,你也回答得头头是道……”   讲真,要是高松然不说,孙志亮根本意识不到。   在他看来,不同的树叶长什么样、辣椒花能不能结果子,不都是小时候读的少儿百科全书里的常识?   再一想,百科全书哪能说得那么详细?自己好像……的确比较擅长辨认植物?   “我也不瞒你。开家长会的时候,你家人跟我说,虽然你是通过众所周知的渠道进咱们三中的,但他们依然希望你能在三中找到合适自己的前途,不要总靠家里的关系,请我帮忙多多留心你的才能。这不,我就留心到这儿了。正好余老师是农科院的,可以带你去那里体验一下。”   原来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多弯弯绕,纯粹是班主任老师发现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天赋,还动用了余老师的关系。   真是用心良苦!   余老师退休后不再保有农科院正式研究员的身份,想要进入训练基地,还要找旧相识开证明。再说了,六十多岁,周末放假还请她老人家出远门,总归不合适。   所以,她并没有亲自带孙志亮参观,而是请自己退休前的学生孟俊帮忙。   孟俊想,自己是余老师以前的关门弟子,孙志亮是她现在的学生……   ——四舍五入,是师弟了!   开车带孙志亮绕着偌大的农科院试验田转一圈,再找几个重点研究项目稍微介绍一下,基本上半天就过去了。   “过了这条线,就是我们的实验田。”孟俊指着路旁一处并不算显眼的标识,向孙志亮娓娓道来,“实验田并没有用围栏围起来,因为,在实验田周围进进出出的啮齿类动物、鸟类、昆虫、蚯蚓等等,都是整个生态环境的一部分。没有了它们,做出来的结果,很可能只在实验室环境下有意义,却脱离了农业生产实际。”   孙志亮点点头,若有所思,目光却很快被车窗外的风景吸引。   大部分户外实验田在冬天闲置,黄褐色的枯萎稻草,或者残留的秸秆铺陈在田地里,被冬日暖阳照着,金光灿烂,倒别有一番凋零的美感。   孟俊介绍说,实验田上堆着的枯萎稻草都是该清理的。个别田大冬天还在做实验,大规模机械清理有风险,只能人工来。   按理说,这种活计,招十几二十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就行,但每个团队的经费都有限,必须用在刀刃上。   反正田地还不急用,科研人员每天蚂蚁搬家清出一些,开春了若是还清理不完,再招几个学生。   “我的实验都在温室大棚里,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   三分钟后,车停在了一片大棚前。   和枯败又清冷的户外实验田相比,大棚里温暖如春,空气中氤氲着泥土的芬芳,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阳光透过半透明的棚顶洒落下来,照在翠绿的秧苗上,显得生机勃勃。   孙志亮嘴角扬起,不禁感叹:“真美啊。”   这个大棚里正是孟俊自己的研究项目。听“师弟”夸赞大棚里的景色,孟俊也很高兴。   “这个大棚里有四块实验田,种的都是水稻。种水稻的农民都知道稗草——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是水稻田里最常见的一种杂草了,和水稻长得像,难以依靠肉眼判断,和水稻抢夺营养。目前,最有效的除稗草方式是化学除草剂,它们伤害特定种类的杂草,却伤不到水稻。可是,除草剂的问题在于,过量除草剂进入土壤后,会渗入地下水,对周边的生物圈、水源安全带来负面影响,不仅破坏生态平衡,也会影响人体健康。所以,我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研究对生态影响更小的除草剂上了。”   余老师特地交代自己带着参观的小师弟,不用孟俊多想,要么余老师很喜欢他,要么,就是有什么背景。   所以,在给孙志亮介绍自己的研究项目时,孟俊尽心尽力,甚至有些诚惶诚恐。   生怕孙志亮听不懂,又担心孙志亮听烦了,他甚至还设计了一个互动问题:“早期生长阶段,稗草在外表上和水稻高度相似,不是经验极其丰富的农民,根本看不出差别。来,同学,我手机上左边的图片是水稻秧苗,右边是稗草。我左手边这片田地是不加除草剂的对照组,混合了水稻和稗草。依照图片,你能分出哪些是水稻,哪些是稗草吗?”   孟俊也直接把手机交给孙志亮,让他对照着找。   孟俊心想:自己研究水稻好几年,还要凑近仔细查看叶片形状、茎的高度,才能分辨出各种差别。一个高中生,还是个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城市孩子,就更……   他的思绪被孙志亮的话语打断了。   “哦,还挺好认的呀。这个是水稻,这根是稗草。这边两根都是水稻,它们中间夹着的这根应该是……哦不对,应该也是水稻。这边这根才是稗草。”   哈?怎么回事?孟俊的脑子一时间有点宕机。   本来以为孙志亮随便往田里看两眼,就会因为两种植物太难分辨而直接放弃。   结果,他不光没有放弃,认真去辨认了,而且根本没对着手机上的图片看上两秒,就做出了解答……   该不会是瞎蒙的吧?   “等等,同学,我刚才有些走神了,你再指给我看看。”孟俊抖擞起精神来。   “好啊,”孙志亮也很爽快,“这根是稗草,这根是水稻……”   孟俊凑上前去一番辨认,忽然间感到头皮发麻。   指了□□根。准确率百分百。   就算“师弟”全是瞎猜的,这准确率也太高了吧!有这本事,不如去猜下期三色//球的号码吧!   孟俊惊叹,又问道:“哇,好厉害!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哦,你不是给我看了例图嘛。图上的稗草叶子挺宽,叶脉处有些发白,和水稻不一样。还有,水稻的叶子和茎连接的地方长了些细细的绒毛,但是稗草却没有这些绒毛,同样的部位看起来很光滑。哦对了,还有,稗草的叶子好像比水稻更绿,不知道是不是两张图片曝光不一样啊,我没敢用这个来区别,只作参考。不过,只靠之前说的两个特征,就差不多够区别了。”   孟俊看着孙志亮,嘴不由得张得老大。 第99章   孟俊是三年前才开始研究水稻的。此前,他一直跟着余老师研究几种蔬菜的抗虫病品种改良。余老师退休后,蔬菜项目转移给了另一位资深研究员,孟俊转而研究水稻。   这是他第一次主持研究项目。团队里有帮他做实验的技术员,但田里的工作,要么亲力亲为,要么从合作大学勤工俭学的本科生中招募人手。   两年前的孟俊,对水稻与稗草的区别几乎一无所知,还得查阅资料、请教村里的几个老农,才勉强总结出一些特征。   一间大棚,四片实验田,虽然规格比户外实验田小得多,但是都密密匝匝种着水稻。每块实验田里喷洒的除草剂种类浓度都有区别,一片田地中,水稻与稗草数量的比率,是衡量除草剂效果的指标。   成天和它们打交道,不由得孟俊对这两种植物的区别不熟悉了。   俗话说,熟能生巧。这两年来,只要不在办公室里写论文、在实验室里做配方成分检验,孟俊的大部分时间就扑在实验田里,耐心地数稗草和水稻的数目。   两年下来,他也掌握了些属于自己的方法。不过,即使熟能生巧,轮到孟俊辨认的时候,他还是要仔细凑近了去看。在同一棵植株上,至少花上三四秒钟的时间,才能准确分辨。   ……结果你告诉我,这个高中生只看了手机上的图片两眼,就能辨认出水稻和稗草的区别,还又快又好又准确?   孟俊这会儿才开始相信,余老师让自己带这个学生,绝不是她老人家一时兴起。或许,余老师真的师者仁心,发现了这位小孙同学的特殊才能吧。   心里一边感慨:人和人的差距,真的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另一边,孟俊又想继续测试孙志亮一下。   孟俊手指向从左边数第二片试验田。先前那一片是对照组,没有使用任何除草剂,而这第二片实验田,则施用了浓度5%的PATV-32号除草剂——这是孟俊新近配制出的除草剂,溶于水后可以在几天内迅速降解,对生态环境影响较小,但除草效果还需要验证。   之所以选择让孙志亮去数这一块实验田,原因很简单。昨天记录数据时,孟俊刚数过这片田的良害数量,也计算了比率。   短短24小时不到的时间里,无论是水稻还是稗草,都不至于疯长。所以,等孙志亮数完了,也方便孟俊核对。   本来以为来参观农科院就是走个过场、玩一玩的,没想到还给自己摊上了一项大活计。   这个念头从脑海一闪而过,孙志亮却并没有多少不满。说实话,在混杂长了水稻和稗草的田地里分辨两种长相高度相似的植物,还……挺有趣的。   现在孟俊让自己数的第二片实验田摆在面前,孙志亮仿佛看见了一项有趣的挑战。   “嗯,孟老师。”孙志亮忽然回头。   还没数呢,要退缩了?孟俊皱了皱眉头,却没说话。   “能给我一支笔一张纸吗?这里水稻比较多,我怕数着数着就忘了。”   哦,原来是这样。   像孟俊这样经常下地的研究人员,衣兜里永远装着不止一根笔。   笔记本倒是没随身带着,丢车上了。不过,大棚里挂着一本每日例行安全检查人员汇报表,已经翻过去好几页了。单面打印,背面空白,孟俊扯下一张时间较为久远的,把空白那面对着孙志亮,示意他就在这上面写。   孙志亮开始数水稻和稗草的数量。孟俊倒难得一丝清闲,他双手插腰,身体向后躬,做了一个背部拉伸动作。   长年累月躬着身子在田里熟水稻,孟俊不过30出头的年纪,已经出现了轻度腰间盘突出的症状。   这个大棚长80米,宽8米,里面四片实验田,算上过道、设备、操作台,孙志亮要数的这片二号实验田,也有100平方米。插秧时,间距20厘米左右,整片田里,水稻和稗草加起来有2000多株。   孟俊还记得,他腰疼得最厉害的那两个星期,实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无奈,孟俊从自己担任讲师的大学里,招了两个勤工俭学的本科生。   本科生的工作很机械:每五天一次,在实验田里干一件枯燥的活——属水稻和稗草的数量。   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孟俊把两个本科生叫到自己床边,在网上搜了各种各样的图样,解释水稻和稗草区别,让他们对照着看。   结果,短短两个星期的时间,每片田地也就那么三四次数据记录,两个学生却直接把本该相对平滑变化的水稻稗草数量比折线图,变成了一波三折的心电图。   还以为同时找两个人去,可以互相印证,能保险一点呢!孟俊悔不当初。   培训了半天,其中一人遇到分不清的,全都当成水稻计数。另外一人正好相反,分不出的全成了稗草,两人的误差都远高于合理范围。   气得孟俊顾不上身体疼痛,提前出院了。   见老师对自己的工作很不满意,有个学生很慌张,向孟俊道歉。   孟俊恨铁不成钢,问道:“我在勤工俭学的同学名单上挑了半天,特地选中你们两个来自南方乡下的孩子。你家那片大平原应该还是著名的水稻产地吧,你咋也不认识水稻和稗草的区别呢?”   学生低下了头:“我家种稻子都是用的除草剂。都这个年代了,谁还靠眼睛辨认用手去拔杂草啊。所以从小我爸妈也没教过,该怎么分辨杂草——反正好几种除不同杂草的除草剂也都不贵,往田里一喷,过两天,杂草就自己发黄枯萎了……”   这的确是许多地方种水稻的方式,但滥用除草剂还容易污染地下水,还容易造成土壤肥力损失。这个学生的家乡便是如此,二十年前的水稻之乡,如今产量大大减少。   事已至此,孟俊还能怎么办呢?遣散了两个大学生,他只好花大价钱,请来农科院的一个同事帮忙。   这同事同样研究水稻,却和孟俊研究的是两个方向,两人并不存在竞争关系。同事辨认水稻和稗草的能力,要比两个本科生强太多。   唯一的不足之处,请同事帮忙消耗人情,还耽误人家工作。就算不消耗人情,别人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孟俊总得请人家吃好几顿饭吧?要不,总得在自己的研究论文上给这个同事署个第五第六作者吧?   想起半年前的这件事,孟俊心里至今,都不得安宁。   腰疼依然困扰着他,虽然再也没有像第一次发作那样疼到无法起身,但不时痛一下的老腰,就像悬在孟俊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心中一直惶惶不安。   万一再发作一次,同事又正好不方便帮忙,研究就要耽误了。   眼看孙志亮已经走到了2号实验田的中线位置。中线还算明显,踩上去的时候,孙志亮下意识回头朝孟俊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孟俊用眼神鼓励他,有话就说。   “孟老师,这半片田我数下来。943株水稻。45株稗草。”   孟俊微笑,点头让他继续,一边也不知从哪儿摸出半张纸。   孙志亮报告的两个数字,他记了下来。按照这个的数字,2号田这一半大约1000颗植株中,有95.22%是水稻。剩下不到5%是稗草。   这和他昨天数的结果相差不远啊!孟俊数了整片田的,得出的结论:水稻占比95.73%。在孟俊的印象中,孙志亮已经数完的这半边田中,水稻的含量的确略低于孙志亮正要出发继续数的另一半。   等孙志亮把整个2号实验田里的植株都数完了,这个比率还有可能继续上涨一些。   这孩子是何等深藏不露啊!孟俊再次远远打量起孙志亮来。   外套是北欧某国著名的运动品牌,鞋子是钩子和篮球明星联名的最新款,裤子看上去也价格不菲。   要不是自己真的见识了他的本事,遇到这样的孩子,自诩清高的孟俊肯定不屑一顾,把他当作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要是孟俊能开个天眼,看到孙志亮在学校里的表现,肯定要说,他的刻板印象还真没错——孙志亮就是个不学无术混日子的纨绔。   结果,就是这个纨绔,不光有着亮眼的才能,还任劳任怨。自己让他在实验田里数水稻,他就勤勤恳恳地一直认真数,不抱怨无聊,也不抱怨累。   又过了一会儿,孙志亮把整片田数完。数目一报,与孟俊昨天的结果相差只有十几棵。   孟俊感到大为震撼。农业专业的大三本科生,干起活来,还不如一个看起来游手好闲的高中生利索。   更难得的是,昨天孟俊亲自干活时,把这2号实验田数清楚,花了他两个小时,回家之后腰酸背痛。   而孙志亮呢,起初比较谨慎,数得慢一些。后来,应该也掌握了某些规律,在每根植株上停留的时间也就一秒。总共花了一个小时,就把整个2号实验田数完了。   这效率,杠杠的!   孟俊两眼放光打量着孙志亮,倒把后者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父母都在管理层,大伯又是三中分校的校长,家世显赫。   从小到大,成年人的目光,孙志亮见过不少。   有的人敬畏他家的权势,连带看孩子的眼神,都带着一丝讨好;   也有人知道他成绩不好,还不努力学习,羡慕嫉妒又不屑。看着孙志亮的时候,心里就在想:要是我有他这家底,配上我用功的程度,还不比孙志亮混得好?老天不长眼啊!   可是孟俊这眼神,既不是羡慕,又不是讨好。   等等!孙志亮想到了一个人——电视里鉴宝节目上专家。   收藏人带来的不起眼的瓶子,连收藏人自己都以为是赝品。然而,鉴宝专家却像发现了遗失数百年的传国玉玺一样,眼里惊讶狂喜交织。   “宋代定窑出产!”   “同学你好厉害!”   那鉴宝专家的喜出望外,和孟俊的样子如出一辙。 第100章   孙志亮觉得自己好尴尬。   被一个年长自己二十岁的人直勾勾盯着,孙志亮竟一时不知所措,甚至不确定自己的目光该投向何方。   “咳咳,”孟俊也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开口,“嗯,孙同学,你刚数完了一整片田的秧苗数量,感觉怎么样?”   孟俊的本意是询问孙志亮是否喜欢干这项工作。如果孙志亮对此感兴趣,孟俊心想,这个孩子上高一了,就算还没有16岁,稍微等几个月,可以招募他来研究所帮自己兼//职干活了。   孙志亮还是学生,就算孟俊找他帮忙干活,也不会占用太多时间。每隔一两周来一次,一次待一个下午,对孟俊而言已是不小的帮助了。   但孙志亮误解了孟俊的意思。他回答道:“我认为这片田里的水稻,长得比刚才那片对照组的要好一点。”   孟俊只当孙志亮在恭维他的研究成果,赧颜一笑:“2号田里施用了除草剂。和水稻争夺养分的杂草少了,水稻自然会长得更好一点。”   孙志亮又指向旁边的3号4号田地:“旁边这两片田,也用了除草剂吗?”   孟俊微微一怔,随即回答:“是,是啊。2号田使用了5%,3号田3%,4号田则是8%。”   这都是他牢记在心的数字了。   他以为孙志亮还想继续数秧苗,连忙阻拦:“同学,不必麻烦,我的数据每五天采集一次,3号和4号田还没到时间呢。”   看出来了,两人根本没在一个频道上。   孙志亮只能说:“我想说的,跟采集数据没关系。我观察到,你这2号田的秧苗,似乎比其他田里长得都高一截。如果用了除草剂,不应该浓度最高的一片田杀死杂草最多,水稻长得最好吗?”   孟俊闻言,不由得重新审视那四块有田埂相隔的稻田,平时走在田埂上,总是俯视秧苗,孙志亮是怎么察觉出2号田的秧苗高一些的?   带着疑问,孟俊从工作台抽屉里翻出了把尺子,刻度都磨包浆了。他要验证孙志亮的话。   在每片实验田的不同位置,孟俊随机找了十几株水稻进行测量。他惊讶地发现,孙志亮完全没说错,虽然样本数量有限,但2号田的水稻的确比其他田里的高出1至2厘米。   孟俊欣喜若狂,自言自语道:“呀,这就奇了怪了,难道除草剂还有肥料的作用吗?这二氯喹啉酸和恶唑酰草胺按比例配制的……”   这就触及孙志亮听不懂的领域了。讲真,这些术语,就算让化学课代表刘二明来也够呛。   一时间都忘了孙志亮的存在,孟俊忽然想起之前想问孙志亮的问题,这才问道:“孙同学,你满16周岁了吗?”   来家里拜访的叔叔阿姨们,和孙志亮套近乎的也不少。问他几岁了、属什么、上几年级,孙志亮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没有,我生日比较晚,7月份才16岁。”   听了孙志亮的回答,孟俊一脸惆怅,嘴里喃喃道:“还要等上半年多啊。”   注意到孙志亮疑惑的眼神,孟俊这才把想招研究助理一事对孙志亮以实相告。   这就没办法了。   根据华国法律规定,除非是得到批准的文体机构,否则,任何机构雇佣童工都是非法的。农科院作为科研机构,自然不在豁免之列。   孙志亮感激孟俊对自己的欣赏:“孟老师,没关系的,数秧苗这事还挺有意思。看起来枯燥,但是,说句心里话,比那千变万化的数学题、语文阅读有意思多了。课本、习题集什么的,我看了就头疼。你需要帮忙,我来帮你就是了。”   孟俊苦笑着摇头。到底是孩子,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并不明白每个人的精力和时间都是宝贵的——往俗了说,时间精力都是可以换成钱的。   他是个老实的科研人,并不是压榨下属的黄世仁。若让孙志亮什么好处都不拿,免费打工,连孟俊的心理关都过不去。   之后,孟俊又开车带孙志亮参观了一些同事的研究。由于今天是周末,如果同事不在,孟俊也不好贸然带一个陌生人闯入同事的大棚里。   在农科院外围又绕了两圈,愉快的参观就结束了。   本来,孟俊只需要把孙志亮送到农科院地铁站即可。不过,自从发现了孙志亮的才能,就有一种奇怪的本能驱使着孟俊。   他要来孙志亮家小区的住址,执意把他送到小区。   孙志亮对孟俊介绍的一些农科院研究项目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涉及到不同物种竞争的项目。   一路上,两人聊得颇为投机。   不过,没坐地铁回去,导致孙志亮一路上都没看手机。到家敲门,无人应答,他这才发现,妈妈一个小时前发了条消息。   “今天家里不开火,去大伯家吃饭。”   孙志亮家和大伯家住在同一个高档小区里。大伯母在高档酒店上班,有客人预定餐点后又临时跳票,她便能从餐厅带些菜回家。   到了大伯家,菜已经摆好了。孙志亮妈妈惯常抱怨道:“看到消息怎么不回呢?我都担心了。”   孙志亮自知不占理,也不反驳,默默坐下开始吃饭。   菜过五味,大伯聊起了最近工作中的烦心事。   林河省教育厅规定,高中生三年内必须完成累计60小时的志愿服务。而三中作为素质教育的领跑者,无论本部还是分校,都将时长要求提升到了90小时。   大伯抱怨说:“前几年还是40小时。现在改成60小时,咱们三中还再翻一倍,这不是折腾人嘛!”   孙志亮深以为然。即将到来的寒假,他家里和附近的老年大学谈了个所谓合作事宜,让孩子们去老年大学帮忙打扫卫生,就算志愿服务了。   “志愿服务,不过是模仿国外高中教育课程那一套,但是时间要求比国外还多一倍。可是,人家发达国家拥有什么样的社区环境?各种社区中心、图书馆、医院,义工岗位比人多!三中要求90小时的志愿服务,我看同学的服务记录,要么帮忙指挥交通,要么去慰问孤寡老人,或者去福利机构打扫卫生。我们这里机构太少了,分校附近的银花养老院,一年要接收将近100波学生的慰问。我就搞不懂了,这是学生义务劳动去慰问老人,还是老人义务劳动,给学生当群演呢?”   孙志亮堂姐提出疑问:“爸,你不是校长吗?省教育厅的要求是60小时,你就不能按照教育厅的要求来吗?”   大伯瞥了女儿一眼,教训道:“都要考研了,还那么天真,一副没见识过社会的样子,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说简单点,学校不是校长的一言堂。三中本部的汪校长,你以为她喜欢这个90小时的要求吗?没这回事!可是,三中是运夏市乃至林河省素质教育的标杆,总得干点对得起这个名声的事儿吧!”   被老爸怼了一通,堂姐只能附和着:“确实啊,这志愿服务的制度人浮于事,学生体会不到奉献的快乐,也根本学不到东西。素质教育,素质是形容词,核心还是教育。到头来只学会了形式主义,糊弄人。”   孙志亮一路跟着点头,直到堂姐幸灾乐祸地来了一句:“幸好我那会儿只要40小时。”   扎心了,老姐!   忽然想起今天在农科院的经历,孙志亮终于开口:“大伯,高中能不能和科研机构合作?今天去农科院参观,他们的户外实验田上,堆满了枯萎的秸秆作物,到了冬天都要清理。招外人,没文化的不放心,招大学生又贵。我想,三中的高中生不正好合适吗?他们需要的人数多,一次十几二十个人,甚至更多。”   孙志亮没敢说的是,除了清理实验田,他还能当研究助理呢。   大伯手撑着脸颊思考一番,不太确定地说:“我得跟本部的汪校长商量一下,要是能通过余老师联系到农科院那里,多一个合作机构,也让孩子们少受点罪——敬老院里的老人也可以少受点罪。”   社会地位到了一定层次,很多事情都要靠人脉、靠关系。对孙志亮而言,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早在十几岁的年纪就想明白了这一残酷的社会现实。   孙志亮差点脱口而出:“大伯你看看我,我也是在那儿能说上话的人了!”   想想还是算了。他也就受到农科院一个普通研究员的青睐,能认识孟俊,还多亏了余老师引荐。   他这点关系,哪能跟德高望重的退休研究员比呢?   能请得动余老师让她的学生带自己参观,归根到底还要感谢高老师。   孙志亮不得不感叹,高老师真是心细如发、对学生负责的好老师。别的老师知道孙志亮的家庭背景,即使他不好好学习也避之不及,生怕稍微说教两句,自己就要和大伯告状。   而高老师呢,另辟蹊径。他没有执着地劝学,相反,他想方设法发掘同学们在学习之外的潜能,争取让每个在学习上不出众的孩子,都有大放异彩的机会。   星期一上午,没等孙志亮找到高松然表达感谢之情,另一个人先找上了高松然。   一见来人面色凝重,高松然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高老师,今天大课间之后,来办公室找我一趟。”年级组长邵老师走近,一丝阴云笼罩在他的脸上。   高松然瞪大了眼睛,心里涌起一丝不安。   “邵老师,出了什么事?”   几个3班同学还在办公桌旁,等着高松然答疑。邵老师好像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多说,讳莫如深道:“我们待会儿再说。”   如果是教学方面的问题,来找自己的会是教务副校长鲁明;   如果是学生违反校规,惹祸了,比如卢浩或者靳文蕾在校外打架,那么应该是负责德育的副校长杭山来处理——而且杭山通常不会亲自前来,而是打电话把自己召唤过去。   邵老师亲自前来,很可能意味着,班里学生违反纪律,但未触及校规。   按照邵老师的尿性,最有可能的情况是……   班里有同学被抓了早恋? 第101章   第三节课下课的大课间,高松然来到了邵老师的办公室。   混到邵老师这个资历和级别,已经不需要在大平层办公室里挤一个小格子间备课了。不光汪校长、三中几个副校长,三个年级组长等高层领导,都有独立办公室。   邵老师的办公室宽敞明亮,一张宽大的雕花实木办公桌两侧,各摆了一把舒适的皮质办公椅,办公室左右两边墙上还挂了两幅精美的字画,显得庄重又典雅。   果不其然,邵老师一副笑面虎的模样,请高松然坐到办公桌对面,还给他泡了一小杯香茶,看上去很是好客的样子。   然而表面上的和蔼可亲并没有持续太久,邵老师把几张A4纸打印出的彩色照片在办公桌上摊开。   “这个同学,是你们班的女生吧?夜不归宿,还喝酒,影响高三学生复习。这算是早恋吧?”   这几张照片高松然还有印象,是处理何珊燕被欺凌一事后,那个叫邓卉昕的女生发给他的。   邓卉昕目的大概是想通过高松然之手,搞一搞和史明升关系密切的高诗静。但高松然没有上当,而是选择就事论事,先着眼于何珊燕被欺负的问题。   照片里只有高诗静和史明升独处的场面。虽然没有太过亲密的动作,但足以让任何一位老师产生邵老师那样的联想。   见高松然看到照片后沉默不语,邵老师又说:“小高老师,我知道,你对你们班学生好,大家都喜欢你。但是,遇到这样严重违反校规的行为,如果不加以处罚,对守校规的学生岂不是不公平吗?”   照片是九月中上旬拍的,图上的高诗静和史明升还穿着夏装。   高松然从这一点切入,解释说:“邵老师,不瞒您说,这几张照片我几个月前就看过,当即就找照片里的女生谈话了。之后,我也持续关注着她。她意识到,自己与高三个别异性同学走得太近,不仅可能影响别人学习,也有可能被误会成早恋。据我所知,他们并没有谈恋爱。”   高松然这么一说,邵老师这才又往照片上瞥了一眼。   的确,两个孩子穿的都是夏装。   刚收到照片时,老古板气得不行,只想着怎么揪出早恋的学生,根本没往细处去想。念头一转,他似乎又找到了反驳高松然的点。   “你想知道,我怎么得到这几张照片的吗?”   高松然心里很抵触,第一反应是“不想”。但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领导,他只好忍下了:“您请说。”   “有高三同学举报,说你们班这个女生经常去高三找朋友玩,都影响到他们学习了。高三同学气不过,便把这几张照片给了高三的年级组长刘老师,还有我,各一份。”   高松然赔着笑说:“邵老师,我不是偏袒自己班学生,但是,包括社团课在内都是不同年级混着上的,不同年级的学生之间发展出友谊,实属正常。我高松然在这儿向您保证,照片里的女生的确是我们班的,我和她谈话之后,又观察了她一段时间,现在的她绝对不会谈恋爱。而且,举报这件事的人,拿着几个月前的照片,现在才来举报。扰乱高三学生复习节奏的,到底是这个举报人,还是我们班里三个月都没和这男生单独见面的女生呢?”   邵老师被高松然驳得哑口无言,半晌才缓过劲来:“无论如何,刚上高一的女生和高三男生夜不归宿在外面玩,就是不对。”   邵老师已经没有别的论据,只能车轱辘话来回重复。   高松然感到无奈了,他觉得,邵老师不是为了帮助学生,而是在惩罚学生的过程中寻到了某种权利带来的快//感。   于是,高松然的回应中也带了一丝怒意:“在发现他们可能交往过密的第一时间,我就和女生谈话了。您说要防微杜渐,这没错,可是对于明明没谈恋爱的孩子,非要扣上一顶‘早恋’的帽子,这就不合适了吧。犯了罪的人从监狱出来,还有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呢。我们当老师的,也没必要抓住点不成把柄的把柄,就把学生往死里整吧?”   一开始,邵老师生气是因为看到学校里的男女生亲密接触,就火气莫名上涌,所以根本没去想高松然提到的夏装细节。   现在,邵老师生气,是因为自己的论据根本站不住脚,而高松然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重锤,一下下敲打在他的心上。   而他,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更让他气愤的是,高松然谁呀?今年刚从师范毕业的菜鸟,居然敢在他这个三十年教龄的老教师面前指手画脚。   小高教训自己该怎么教育学生?!   邵老师气得面子挂不住,脸色发红,吹胡子瞪眼道:“小高老师,你先省省吧。学生需要什么样的教育,我觉得我比你更有发言权!”   “小高老师”的“小”字,邵老师喊得格外突出。   高松然心里并不能认同,有些不屑地心想:在教育10班学生的议题上,你还真不一定比我有发言权。   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高松然沉默不语,凝视着桌上的照片。   邵老师继续给自己找台阶下:“这样吧,你说的也有点道理,都过去好几个月的事了,你当时已经处理过,这个女生我就暂时不追究了。希望她不要成天在往高三年级跑了。就算去高三,也千万别给我抓到哦。”   说完,邵老师洋洋得意地看着高松然,话语里的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   高松然心下思忖:如果只是正常交往,凭什么限制学生交友啊?   “小高老师,你当10班班主任,还身兼3班的英语老师,不知道有没有分身乏术的感觉呢?”   邵老师这一问,让高松然有些困惑。什么意思,你要把我班主任给撤了?   邵老师倒没这个意思。   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和思绪,他对高松然说:“新老师,刚当班主任,就接了一个差班,应该不轻松吧。这样,既然你把一部分精力投入了3班的教学工作上,平时,我也会照顾一下你,帮你巡视10班的纪律,也好让你的工作负担轻松一点。怎么样?”   表面上主动请缨,话尾还加了“怎么样”。看似征询意见,可邵老师根本没有给高松然选择拒绝的余地。   不过,这一趟来邵老师办公室,高松然也并非全无收获。   首先,这段时间邵老师肯定会把10班盯得很紧。这通谈话,也算有意无意给了高松然一个预警——回去之后要提醒高诗静,往高三跑的频率稍微降低一些。   还有互相传纸条的郑子叶和范高谦,也得再低调点。   其次,高松然对本次事件的导火索更感兴趣了。是什么人三个月了还不消停,不依不饶,拿着夏天的照片往邵老师那里举报?   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邓卉昕这个名字。   天哪,有完没完?高诗静都不跟史明升来往了,姑娘,不能因为你得不到史明升的心,就迁怒于高诗静,把她往死里整啊!   转念一想,高松然又告诫自己不要先入为主。   三个月前给自己发照片的是邓卉昕不假,但不代表这一次还是她。回想起社团报名那天,史明升小团伙的穷凶极恶找高诗静要说法的样子,高松然又有了个猜测。   史明升想报复胆敢拒绝他的高诗静,却被突然激发战神天赋的靳文蕾从中搅局,不光没能报复成功,还在全校师生面前丢了大脸。   在学生管理方面,高三年级组长刘老师同样走的严格路线,但对于早恋,他倒没有邵老师那么谈虎色变。   高松然猜想,也许刘老师更容易沟通。   三个年级组长的办公室相邻,如果贸然去找刘老师,被邵老师看见了,高松然担心,这个笑面虎会对10班同学不利。   等到邵老师不在办公室的机会,高松然敲开了刘老师的门。   刘老师果然没有让高松然失望。举报流程中,举报人的信息对被举报人需要保密,但刘老师也许会认为,高松然作为班主任,是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的。   所以,不用高松然多问,刘老师就告诉他,这些照片的确是邓卉昕发给他的。   几个月前,照片新鲜出炉的时候,没趁热打铁,把发给自己的几张照片发给两位年级组长。现在,都快放寒假了,突然发几张夏天的照片用来举报,这是做什么?   何珊燕被霸凌的事件,学校早就盖棺定论,邓卉昕拿了个严重警告处分。这时候,高松然越过刘老师、还有邓卉昕的的班主任去找她,不太妥当。   也许,这个谜还是要从高诗静身上得到线索。   好久没被班主任叫出来单独谈话了,高诗静忽然觉得,高一年级组的办公室变得有些陌生。   高松然开门见山:“前段时间跟你聊了聊交友、家庭的情况,今天只是跟进一下。放心,我不是在审问你,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回答的问题,跳过就好。”   高诗静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个缠着你的高三学长,叫史明升是吧?最近,他没再纠缠你了吧?”   听到“史明升”三个字,高诗静浑身一抖,脸色阴晴不定,似乎还心有余悸。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只摇了摇头,没说话。   高松然也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你家里最近还好吧?上次听你说,你家后妈好像准备生孩子。这些事情,没有影响到你的学习、生活吧?”   听见了高松然的问题,高诗静眉头紧锁,仿佛不锁住它,就要有一股强烈的恨意从眉间逃脱。   这个古怪的表情,让高松然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沉默了一下,高诗静答道:“呵,她没那么快怀上的。” 第102章   刚才眉头紧锁、满脸忧郁的高诗静,现在又显得成竹在胸。   “你这是搞哪一出啊?”高松然不解地问。   尤其是高诗静回答问题前,那声冷笑“呵呵”,让高松然没来由地担心。   不是担心万一亲爸后妈有了孩子,高诗静的家庭地位一落千丈,而是担心她心里不会又在自作聪明谋划什么。   这姑娘心思重,总以为自己很成熟了,但实际上行为举止却很幼稚,让刚进入社会的高松然都看得着急。此前自作聪明地利用何珊燕考察史明升的人品,就是一个例证。   虽然高诗静是女孩子,但十五六岁正是最莽的年纪,这点不分男女。高诗静的家庭环境又有点不正常……   哎呀,越想越不对劲!   常和大她两岁的高三学生打交道,不说行为举止,至少高诗静在看人脸色上,开始向准成年人看齐了。   发现高松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担忧地看向自己,她呵呵一声笑了出来:“就准她卖掉我妈妈生前的东西,不允许我干点坏事,让她不开心吗?”   这是承认了?对话的进展是高松然此前从未想象过的走向。   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可能性,高松然还是尽可能装出憨憨的样子,倒吸一口凉气,不太确定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以看出班主任老师已经有了些猜想,但还不太确定。这是最好玩的时候了!   “就是这个意思啊,她想要孩子没那么容易的~年龄本来就挺大了,还有我给她捣蛋呢。”眼见高松然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高诗静忙道,“哎呀,老师,你放心好了,我怎么可能给她下毒呢?我又不是网络小说里的恶毒女配。”   “那你刚才说那些话,是危言耸听吗?”高松然明显拉下了脸,不高兴了。   “秋天不是刚过去吗?花鸟市场上有很多人卖//菊//花,我找到了一盆花,长得可茂盛了。我下了好一番功夫,找了一盆最适合他们俩的——嘿嘿,红花。”   红花?红色的花吗?高松然对植物没有了解。   “高老师,我今天告诉你,你可别出去乱说哦。古代被皇帝临幸了、又不愿意怀孕生孩子的妃子,都要喝一种避子汤,而红花便是避子汤的原料之一。我把花放在他们的房间里,他们还好高兴呢。那女人还夸我呢,我这么长时间不理她,终于还是想通了她还是对我好的吧。哈哈,又蠢又贱……”   说到兴起,高诗静甚至无视了高松然愈发严肃的脸色。   她脸上那丝得意,让高松然不禁毛骨悚然。   所谓的古代药方真实性如何,用了之后效果又如何,高松然无从考证。   但是,即使是自己班的学生,只要存了害人的念头,高松然都不会接受。   尤其是像高诗静一样爱自作聪明的。   在教育的世界中,滑坡谬误不可取。否则,就会跟邵老师一样,看见男女生说一句话,就无限放大,无端从对话联想到偷尝禁//果,再发散到未成年怀孕的灾难性后果。   但是,恶意在孩子心中生根发芽——甚至不光是恶意,都成了恶迹——一旦让孩子尝到这份恶能带来的所谓好处,后果不堪设想。   搞不好哪一天,就把她自己送进局子去了。   一边标榜自己不是什么恶毒女配,一边却暗藏害人的心思。   如果红花真有奇效,让继母无法顺利怀孕,便是顺了高诗静的心意,她心里肯定会为自己这一所谓复仇计划感到得意。   一次恶意正中下怀,以后,遇到相似的让她不开心的事,难保她不会用相似的手法解决。   如果发现红花没能奏效,她会采用更极端的方式,阻止继母生下孩子吗?   看见高诗静笑成两轮弯月的双眸,高松然决定套话。他不再眼神凌厉地直逼高诗静,转而换上一副好奇的表情,探询她接下来的计划:“如果你继母还是怀孕了呢,你怎么办?”   自作聪明却又不够聪明的孩子,一旦发现有人似乎附和了她的小聪明,就会得意忘形,像找到知音一样。   “要是真的怀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家公寓楼大厅是光滑的大理石砖,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也摆得满地都是。嗨,高老师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绝对不会做出让人抓到把柄的事。”   还心里有数呢?真的心里有数,怎么可能搞送红花这种小动作?   或许是觉得高松然经常为10班同学撑腰,连在校外打架被记过的卢浩,高松然都能给出半节课的时间,让他当众“洗白”。这让高诗静有了什么误解,以为高松然会对10班学生无限包容。   她丝毫不知道,卢浩之所以打架,背后是出于见义勇为的动机。只是卢浩后续和小流氓来回报复,愣是把见义勇为,打成了“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恶性循环。   而她高诗静呢,行为背后的意图就不一样。   对于后妈、后爹来说,真心爱孩子的,尤其是高诗静这样半大不小、已经懂了事的孩子,能有多少?自私一点,也情有可原。   何况,哪怕高诗静对她的继母恨意满满,但按照她的描述,继母顶多在精神上对高诗静的支持给少了些,把她父亲的关爱抢走了些,衣食住行上,却从没少过她的。   人家朱家荣的父母累死累活,只为了让家里的独苗生活得好。即使这样,能给朱家荣的零花钱,却依然不及高诗静的一半。   作为体育生,朱家荣只有训练和比赛时,会穿一双叫得出牌子的运动鞋——还是开了胶的。而且朱家荣连手机都没有。   高诗静呢?以前和史明升打得火热那会儿,短信来往频繁。   即使现在,每天也都打扮得整洁干净。脚上蹬一双粉白相间的运动鞋,洗得清清爽爽,牌子还是著名的三叶草。   就连一个月前的家长会,都是她的继母出席,而不是她生物学上的亲爹来。   当时在会场见到比别的家长都年轻些的继母,高松然就对高诗静描述中那个“恶毒后妈”的形象产生了不小的怀疑。   上一次劝解高诗静时,高松然让他不要因为继母流露出的一点好意、小恩小惠,就失去了自我。   说这些,高松然的本意是让她联想对比史明升的所作所为,尽快摆脱那段关系的困扰。没想到,效果虽然达到了,却让她对继母萌生了些不该产生的恶毒心思。   高松然不是法律专家,但他也明白一些基本常识。   亡妻还吊着一口气时,就勾搭上现在的对象,高诗静的亲爹和继母,的确道德有亏。   在处理与亡妻生前的共同财产——那些纪念意义远大于实际价值的塑料雕塑时,没有和女儿沟通,更没有征得女儿的同意就变卖、丢弃,是父亲沟通失当。   有的二胎家庭,每每给小孩子买点东西,都会给大孩子买同样甚至更好的东西,丝毫不因为要陪伴小孩子就忽视大孩子的情感需求。   这样,大孩子感受到的不会是来自小孩子的竞争和威胁,而是陪伴。   从这一点看,高松然的父亲和继母做得很糟糕。   但是,父亲和继母在道德上的亏欠,也绝不是高诗静主观恶意伤害他人的借口。   但高松然也颇为苦恼。这个孩子已经深陷于所谓复仇的快感之中,把自己想象成了替母亲复仇的英雄。   该怎么劝,才能让她听得不反感呢?   高松然没有把握,只好暂时不和她聊继母怀孕的事情了,转而处理今天来找高诗静的正事。   “对了,给你透露个小道消息。今天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邵老师找我谈话了。不知道什么人,把你刚开学那会儿在KTV和史明升唱歌的照片发给了邵老师。”高松然开口。   高诗静浑身一凛。   “我在邵老师面前百般替你担保,说你并没有早恋,不过,我担心邵老师还是会盯着你。我无意干涉你的交友圈子,也相信你在和同学交往时有自己的标准和分寸。不过,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最近还是少去高三找你的朋友玩吧。”   听见事情的缘由,高诗静咬牙切齿道:“我去,他有完没完?”   哦,看来有故事?高松然继续听下去。   “高老师,我向你保证。社团那件事之后,我被吓到了,再也没联系过他了。可是,就在上个星期,我跟另外一个高三的朋友在校外吃饭,好巧不巧又遇见了他。我算是被他搞出心理阴影了,连忙跟朋友一起溜号。朋友说,他的眼睛就像锁在我身上一样,看得我特别不舒服。”   “他又来纠缠你了?”   “他也没有跟我搭话,就是直勾勾盯着我。之后,我把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老师,我只是想试一试,没有再联系他的意思——他也没给我发消息。我就把他重新拉黑了。但我真不明白,这次举报又是怎么回事?他和他身边的人,还给不给人安宁了?我发誓,真的,现在不想谈恋爱,就算谈也不会跟他的!”   复仇的光芒消失不见,此时的高诗静,眼里尽是迷茫。   也难怪史明升要找这样一个姑娘了。自以为聪明,却是个半点情绪都藏不住的,好懂得很,也好拿捏得很。   上个星期遇见了史明升,这个星期就被“挖坟”举报,有意思。   高松然问:“当时你遇见他,跟他在一起的人,你认识吗?男生女生?”   “认识啊,都是他的朋友,两个小弟而已,没别人了。我们去的就是校外居民楼旁边的李记小炒。店面很小,坐不了几个人,整个店里,只有我和我朋友两个女生。”   也就是说,邓卉昕当时并不在场。   如此看来,要么是史明升带的小弟多嘴,不小心让邓卉昕听到了,觉得史明升对高诗静念念不忘,从而一时间妒气上涌,便拿着前朝旧案,去两个年级组长那里举报。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被一个没有家庭背景的小学妹甩掉,史明升依旧无法忘却这种挫败感。于是,他选择故意激怒暗恋自己的邓卉昕,刺激她去举报。   把可能暗恋自己的同年级女生当成工具,自己则美美地隐身其后。   只不过,史明升好像也急了些。   “好手段。”高松然暗自评价。   就在这时,高诗静的手机震动起来。   “可爱学妹,和年级组长聊得开心吗?赏个脸,这周六中午12点,山泉花园山上喷泉小石凳,我们见个面吧。” 第103章   看到短信,高诗静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怎么怕什么来什么?   “可爱学妹”,这是两人关系暧昧时,史明升喊高诗静的外号之一。   电话号码不是史明升的,所以即使高诗静全线拉黑后,她依然收得到这条短信。   以史明升的家境,弄十个八个号码也不难,但号码的主人是高三另一位学生,和史明升同班。   此人严格意义上算不得史明升的“小弟”。于是,高诗静心想,多个朋友多条路,没必要把高三的朋友全都拉黑,全部得罪。   “是史明升吗?”见高诗静看短信时并未刻意回避他,高松然问道。   高诗静无助地将手机屏幕展示给高松然。   “我觉得我不该去……高老师,我不知道,可是如果我不去,他不会放过我的……”   几分钟前谈起继母时还得意洋洋的的高诗静,此时完全变了个人:面色煞白,带了哭腔,喉头发哽。   “你去了,他以后就能放过你吗?”高松然的第一反应是那些裸//贷受害者。如果别人威胁了就屈服,岂不是如同抱薪救火、以地事秦?   这么复杂的同学关系,高松然也从未预料到。   一时间,他觉得这根本不是自己一个班主任能处理的。按理说,涉及到多个年级同学的矛盾,至少得由两个年级组长处理,再不行,还有德育办公室。   然而,难点在于,这样的事绝不能捅到邵老师那儿。近日,两个实验班女生和同班两个男生一起吃饭,就遭到了邵老师当众怒喷。   那用词之不堪,简直丰富了高松然上网对线的词汇库。   高诗静这些破事,要是给邵老师知道了,他铁定要把高诗静喷退学——毕竟,史明升家里有钱,搞不掉。   遗憾的是,高诗静的爸爸对她没那么上心,一心只想着和新媳妇造人。就算女儿和他吐露烦恼,爸爸能给多少支持?高松然对此并不乐观。   面对学生求助的目光,高松然浑身一个激灵,心想:该不是她想让自己周末陪着去找史明升吧?   带学生探索未来的人生道路,如何珊燕、葛希瑶这样的,他乐意陪同。而且,陪同了也不是全无收获,不是还被石勋的老师傅请了一顿翡翠雅苑的餐嘛。   保护学生,赶走骚扰者,如放学后陪着潘梦影去自行车棚,他也责无旁贷。   但那是因为骚扰潘梦影的戴博超还是个能说通道理的人,家境普通,没有后台。一旦知道潘梦影身后有自己这个班主任撑腰,戴博超便一次都没再纠缠过了。   为学生排忧解难,本是班主任的职责。但是,说实话,高诗静的这档子破事,他还真不愿意牺牲一个周六的时间去管。   史明升和戴博超不一样。他的家境优越,而且很擅长利用这一点,搞得学校那么多管纪律的老师都拿他没办法。就算自己拨冗陪高诗静去公园逛一圈,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思来想去,高松然觉得,高诗静显然没有能力独立处理这件事,在这样的前提下,还是告知家长最为合适。   尽管他笃定,高诗静一百个不同意,但他还是开了口:“这件事,还是有必要让你家里人知道。”   果然,高诗静立马撇撇嘴,从表情就显露出嫌弃的样子,好像对高松然很失望:你怎么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的?   她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师,你是认真听了我说的,怎么还会对我家里人抱有希望呢?”   自作聪明的小孩就是油盐不进,高松然也很无奈,但他还是耐心地解释:“不管你选择去还是不去。都已经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了。他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只要不做出格的事,不杀人放火,他都不会受到什么处罚。你呢,你有什么应对之策?”   似乎狠了狠心,高诗静又说:“反正他还有半年就毕业了。我再忍半年吧。”   “如果他能从‘让你害怕’这件事中得到乐趣,你觉得毕业会妨碍到他继续骚扰你,继续取乐吗?就算毕业后他再也不找你了,担惊受怕半年也不是办法。表面上看,他是一个人在对付你,但实际上他已经动用了家里的力量,才能在学校里横行无忌。你一个小孩子,再聪明,斗得过他和他全家的势力吗?”   虽然言语上训斥,但高松然还不忘违心地夸一句高诗静“聪明”。这是策略,才能让她听得进自己的建议。   好说歹说,总算让高诗静听明白了:这件事已经超出小孩子之间玩闹的范畴。   她面临的选择很明确:只要她不希望邵老师那个恐怖的大魔头介入,那么,告知家长就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怯生生地问:“高老师,你能帮我打这个电话吗?”   孩子思维太跳脱,高松然一时没明白要打什么电话。又解释了一通,他这才明白,高诗静被说通了,要给家长打电话,却又扭捏,想让他帮忙联系家长。   家长会时,高诗静家的代表是她的继母,而且学校记录的紧急联系人电话也是继母的。   这更让高松然逐渐确信了一个猜想:在高诗静的家庭悲剧中,两个成年人都有责任,但更应该斥责的是的父亲,因为他无视了女儿的感受。   继母固然也有问题,却无谓承担了孩子对父亲失职的那份不满。   高诗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午休时间匆匆流逝,下午的课快要开始了。高诗静有些不放心地瞄了高松然一眼。   高松然则回以一个安抚的微笑:“放心,我不会说你坏话的。”   家长会上,高诗静的继母并没有表现出对孩子特别的关爱,也没有无视。尽管高松然对他们家的事有些兴趣,但家长会事务繁杂,他没有找到机会单独与她谈话。   受到高诗静此前倾诉的影响,高松然起初还只当这位继母是来走过场的——虽然没有高诗静描述里那么差,但对孩子也没有太过关心。   高诗经的继母姓张。从高诗静的看,继母应该是一个小心眼、爱搬弄是非、性格暴躁的恶毒后妈。   然而,电话打过去,那一头的声音语调平稳。   “喂,是高老师吗?你好。”声音低沉、稳重。   显然,对面的继母对史明升的名字毫无印象,想必高诗静平时也不会闲得慌,把自己在学校的人际往来告诉她讨厌的人。   为了把事情讲明白,高松然尽量用简洁明了的方式叙述,即便如此,还是花费了将近十分钟。   张女士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回应,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   好不容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完毕,高松然也想听听张女士的意见。   “我能够理解您和孩子不想声张,不想让年级组长介入的想法。谢谢您,小高老师,我知道诗静这孩子性格有些古怪,也劳烦您对她费心了。”   张女士说话一如既往的沉静,很职业,让原先还有些忐忑的高松然都平和了许多。   “关于这周末史明升的约见,如果您有什么解决办法,请随时告知我。虽然把事情告诉了您,希望家人帮她解决这件事,但高诗静毕竟还是我班的学生,骚扰她的也是学校里的同学。我还是希望对事情的进展保持了解。”   张女士答应得很爽快:“我已经有了大致的应对思路。今天晚些时候,我再和孩子爸爸讨论一下。不过,高老师,你说的那个纠缠诗静的史明升,家里到底是什么背景?——哦,高老师,你别误会,这些信息我要查也能查,但如果您知道的话,我就不麻烦朋友了。”   “姐,您太客气了,这信息在三中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他们家里是‘珍馐贵庭’的老板,好像还开了其它分点,具体名称我就不太清楚了。”   “珍馐贵庭”和“翡翠雅苑”,是运夏市双足鼎立的两家顶级中餐馆。陪着何珊燕母女俩去剧院那天,高松然有幸在翡翠雅苑吃了一顿餐,是石勋的老师请的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张女士的声音再次传来:“好的,谢谢高老师的信息。‘珍馐贵庭’居然是这种人开的,真是‘成功’的家庭教育,他们养出了一个好儿子啊,在学校里欺凌成性……”   高松然只当张女士随口吐槽。毕竟,在他所得到的学生家庭情况信息表中,张女士的工作一栏语焉不详,只写了一个“科员”。   当班主任的,无论是黄巍还是高松然,都没有把这两个字放在心上。   这一天净忙高诗静的事情,高松然完全忘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提醒郑子叶和范高谦,传纸条时要更加低调。   这一疏忽,差点又引发了一场大麻烦。   晚自习开始前的休息时间,高松然在办公室改作业,顺便答疑。   说好要“帮助”高松然盯紧10班,邵老师没有食言,当真来到了10班巡视。   来到10班前排窗边,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郑子叶将手中的纸条团成一团,抛到范高谦脚下的一幕。   早有准备的范高谦喜滋滋地捡起来展开,没等看到上面写了什么,一张布满皱纹的大手突然从窗外伸进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将纸条夺走。   范高谦的座位靠窗,虽然现在是冬天,但班里人少的时候,高松然还是提倡开窗通风,免得因为空气不流通导致病毒滋生。   是以,邵老师没有走进教室。直接从罅开一条缝的推拉窗边,将这张字条抢了过来。   范高谦抬眼一看,吓呆了。   邵,邵老师?!   他顿时五雷轰顶。男生女生传纸条,被谁看见不好,偏偏是邵老师看见了,这是灾难性的,要被退学的节奏啊!   范高谦吓得哆哆嗦嗦,抛过纸条的郑子叶却还在假装看书,根本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   还没看字条上写了什么,邵老师兴奋起来,就好像垂死的泳者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郑子叶一脸茫然,就被邵老师叫出了教室,同去的还有范高谦和同桌曹毅。邵老师还同时没收了曹毅下围棋用的手机一部。   这几个人当中,曹毅是最淡定的。收就收呗,搞得跟他没被收过手机一样,反正宿舍里还摆着十几个手机呢。   这点小事就慌,可不就太没逼格了?   郑子烨和范高谦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两人努力回想纸条上的内容,脑子飞速转动,回想条子上有没有写什么“证据确凿”的话。   如果聊的都是普通小事,只要巧舌如簧,还有机会糊弄过去。   可惜两人的座位是前后桌,平时交流起来很方便,传纸条只是偶尔为之的所谓“情趣”罢了。   这张草稿纸上的内容,从一两个星期前开始写,直到今天被邵老师发现。两个星期之间,聊了什么,谁都记不得了。   郑子叶唯一能确认的是,今天和范高谦聊的东西,没有任何逾矩之处。 第104章   把这两人外加曹毅叫到10班教室外的走廊上,邵老师这才有机会看纸条上的内容。   他轻蔑地一笑:呵,有意思,这俩小孩不务正业,在草稿纸上画画呢!   纸条上的图案有些像狗头,只不过,纸条上虽然每个字都是中文,但邵老师却看不太明白:什么“强子”、“黄妞”,又是什么“小月亮”,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代号嘛!   往下扫一眼,又说这些奇怪的名字要参加比赛。   邵老师怒斥说:“你们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好好学习,在玩游戏吗?”   邵老师记得,自家刚从大学毕业没几年的儿子,有那么两年,沉迷网络游戏。一会儿什么联盟战,一会儿又是个人赛,没日没夜地玩。   此时,看见纸条上的什么“强子”、“黄妞”,邵老师以为,这也是孩子们在网络游戏里的昵称。   郑子叶翻了一个谁也看不见的白眼,在心里说:纸条又不是写给你的,你当然看不懂。   心里这么想,毕竟是年级组长,嘴上还是要客气一点,表现出表面的尊重。   她小声解释:“邵老师,我爸爸以前在消防队搜救犬训练基地工作。我这位同学,范高谦,他在训狗方面有些特长,所以消防队偶尔请他过去帮……”   “呵呵,”话没说完,就被邵老师不耐烦的冷笑打断了,“还训狗方面有特长呢,你还真会为你家小情郎找理由啊。”   虽然郑子叶对范高谦的确有好感,但邵老师就这么直白地说出“小情郎”三个字,无疑是对她人格的侮辱。   于是,郑子叶气鼓鼓地瞪了邵老师一眼,不说话了。   “哟,还知道生气,被说中心事了吧?小姑娘家家的,矜持点吧!”邵老师感到得意,右转向范高谦,“来,这个男同学,你说说怎么回事?你们传什么纸条啊……唉,等等!你去哪里啊?”   却见曹毅一个转身,正要回教室里去,邵老师连忙叫住了他。   “让你走了吗?你给我站外面,带手机进教室的事情还没说呢!”   曹毅,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靠钞能力进的三中,反而比郑子叶和范高谦这两个通过特长或者分数考进来,显得更加从容。   面对邵老师的质问,他镇定地回答:“老师,您不是在说他们的事情吗?外面太冷了,我进去拿件外套披上,马上出来。”   “批你大……”邵老师生气,险些一句脏话就要出口,“给我就站在这儿,我不让你进去,你不准进去!”   曹毅无奈地撇撇嘴,只能继续站在寒风里挨冻。   坐在教室里的卢浩看见三人被邵老师叫出去训斥,心道大事不妙。   身为半个学期记了三次过的著名“劣迹”学生,他不想主动到邵老师面前惹是生非,只能悄悄发短信通知高松然。   办公室里的高松然,批改完了3班的作业,正翻译、总结着温云茵的小说。   瞧见卢浩的短信,他不禁哀叹:真是一点都不让人轻松啊!   卢浩没在短信里说明具体情况,但光是郑子叶、范高谦、曹毅三个人被叫出去训话,高松然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若说郑子叶还有些不服输。范高谦就显得低声下气多了。   “老师,对不起,我们不该上课传纸条。但是她说的是对的,没有撒谎。我的确在消防队帮忙。因为郑子叶同学的爸爸在消防队工作过,现在和那儿还有密切的联系,所以训练基地有什么动态,我们之间也会互相分享。老师您看,字条上我们画的都是狗,那些名字,什么强子、黄妞、多福,都是训练基地里狗的名字。”   范高谦起手就是一个道歉,态度谦恭,让邵老师心情美丽了不少。   可惜,他的说法依然没能取胜于邵老师。   瞥见远方匆匆赶来的高松然,邵老师给了三个人各一个大白眼,又对范高谦说:“你就糊弄我吧,训狗还能给你训出个天才来?净跟我在这吹,你以为搬出消防队的名头来就能唬住我?”   郑子叶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范高谦依然唯唯诺诺地试图解释:“邵老师,我真的没有骗您。您可以打电话给郑子叶爸爸和他确认,我确实在训练基地……”   又没说完,又被打断。   “好了,你们俩先站在这儿,等班主任老师回来一起处理。来说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教室里打游戏?”邵老师把郑子叶和范高谦晾在一边,转过身去问曹毅。   被叫出教室时有些匆忙,曹毅的冬季校服外套摊在座椅上,没来得及拿出来。此时,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冻得都开始吸溜鼻子了。   曹毅打了个喷嚏。   这时,收到卢浩通风报信的高松然也来到了10班门外,见到曹毅瑟瑟发抖的样子,他也不管邵老师探究和嘲讽并存的目光,直接三步并做两步走进教室,替曹毅拿来他的校服外套,让他穿上。   看到曹毅的样子,邵老师又开始即兴发挥:“现在的小孩啊,真是吃不得一点苦。想当年,我们教室里哪有什么空调电风扇?天冷天热,出汗流鼻涕都得一个人慢慢扛……”   在高松然看来,有条件的情况下,只要不是铺张浪费,有条件了为什么还要故意让孩子吃苦呢?况且,吃这种苦,又不像让孩子亲身体验万里长征的活动,把孩子冻感冒了,还没有任何教育意义。   除了形式主义,除了故意折磨人,除了让邵老师这样的老师感受到权势的威力,让曹毅在外面受冻,对孩子没有任何益处。   高松然到底还是没有胆量当面驳斥领导,只能变着花样道:“邵老师,孩子外套没穿,还是让他穿上吧,要不然冻感冒了,家长要找麻烦,首先找的肯定是我啊。”   一副可可怜怜的打工人模样。   “对了,邵老师,他们怎么回事?”又传向郑、范二人。   “你不是在忙着改作业吗?我自然来帮你盯着10班的纪律了。刚过来,好啊,你们10班,一个学生用手机打游戏打得旁若无人,都看不到我的存在。这两个呢,”邵老师指向范高谦和郑子叶,“传纸条传得不亦乐乎。我问他们纸条上写什么,还净跟我瞎扯淡。”   高松然的到来,让一肚子恼火的郑子叶有了些底气。她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我没有撒谎!”   趁邵老师再次发飙之前,高松然连忙打圆场:“邵老师,窗外人来人往的,孩子们面皮薄,这么多人都听见你训斥他们,不太好吧。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邵老师反倒得意起来:“违反校规,我还没要求张榜公布呢!到时候让全校学生看看,10班谁偷偷传纸条、谁带手机来校园里还打游戏?”   当然,职场老油条了,邵老师也不会一点都不给高松然面子。嘴上说着,手上还是引众人来到僻静处。   好不容易不哆嗦的曹毅低下了头。以前,班里那些收他手机的任课老师,收了手机也就懒得管他了,不会特意上报给严格的年级组长乃至教务室。   是以,曹毅逃过了一劫——哦不,好多劫。   邵老师就不一样了,他说处分,是会来真的。曹毅在高松然面前,乃至任何一个任课教师面前,都能油嘴滑舌。   但邵老师这家伙不一样。   见曹毅低下了头,邵老师更得意了:“还有这两个也得通报批评。传纸条不说了,还撒谎。小小年纪,生物课还没上明白呢,人家消防队这么神圣的单位,会请你去当个什么专家。这话说出来,不害臊吗?”   郑子叶想要争辩,高松然伸手阻拦了他,继续赔笑:“邵老师,这您就误会了。范高谦同学的确在与动物沟通方面才能卓著。”   连班主任都这么说,难道这两个学生没有对自己撒谎?但邵老师心中犹豫,如果此刻在他们面前示弱认输,多丢面子?   高松然也很体贴地给了邵老师一个台阶下。他手指郑子叶和曹毅,提议道:“邵老师,要不然先放这两位同学回教室上晚自习吧,让范高谦同学在您面前,表演一下他的特殊才能。”   小高老师还算听话懂事。但说实话,小高都这么说了,邵老师还真好奇了起来:这同学到底有什么特殊才能?   邵老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们两个,先回去。”   又问高松然,要让范同学去哪儿。   学校东门外,靠近教师公寓那里,有一家五金店。老板养了一只大狗,经常无端嚎叫,还喜欢扒拉与教师公寓一墙之隔的学校围栏。   那声音跟指甲刮黑板似的,极度刺耳,让人听了难受。   光是听高松然的描述,邵老师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幸好冬天穿着长袖,外套又很厚,谁都看不出来。   前些日子,高松然就想拜托范高谦想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一直没找到机会说。   教师公寓门外五金店里的狗叫声,邵老师还真听同僚们提过。   就在高松然加入三中的前一个学期,有位年轻老师还向教务处投诉过,说外面五金店家养的狗太吵了,都弄得神经衰弱了,每晚睡不着。   只不过,有教师代表去找他沟通,五金店老班总说,他已经在尽力控制了,但嚎叫是狗的天性,连他自己有时候都因为狗夜里狂叫而不容易睡着。   “只能希望老师们多多包容。”   每次都是这样结束谈话。   说去就去。眼看着晚自习还有几分钟开始,高松然敲了敲教室的一扇窗,叮嘱卢浩帮忙整顿纪律。   邵老师一开始听高松然叮嘱学生,也习以为常了,没放在心上。   但当他看见高松然敲窗后,里面坐着的人居然是那个“武疯子”卢浩时,心里还是一惊。   让三次记过的学生管纪律,以毒攻毒?!   就这样,两大一小三个人来到了教师公寓后的东侧小门。高松然和邵老师对东门保安出示了职工证,就带着范高谦去了那家五金店。 第105章   五金店老板养的是一只杂交田园犬,个头小小的,叫声大大的,能吓跑好几个成年人。   “哟,老师们买工具啊?”   五金店老板刚把狗栓到一楼的店里,就准备关卷帘门闭店了。   和王宇家的小超市布局类似,一楼是门面,二楼三楼都是店主一家人住的地方。晚上,狗子就拴在一楼店面里。   听高松然说起来访的原因,五金店老板有些无奈:“唉,我们自己都会被他吵醒呢。可这狗,是我大舅生前养在乡下的。老人无儿无女,把我这个外甥当亲儿子对待,临走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这个外甥替他给大黄养老送终。”   见有陌生人靠近店面,那只狗果然兴奋起来,嗷嗷乱叫。   店主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这家伙天生嗓门大,有时候白天也叫,差点吓跑一个顾客。那次我差点打了他一顿,这才稍微收敛一些。”   范高谦蹲下,从还剩一条缝的卷帘门里看到了大黄。   旋即,他拍拍胸脯,自信地说:“就这只?没问题,我能管得了!”   虽然店面位置紧挨着学校,但这家五金店的主要客源并不来源于学校,而是服务周边的居民区。   学校偶尔有老师会来五金店买些工具,修修水管、电器之类。但是,两个老师带着一个学生来店里,还真是少见。   这个学生还偏偏表现得那么自信,刚来店里,就说有法子治自己这条狗的毛病。   五金店老板一个年届五旬的壮汉,一时间竟有些害怕:这孩子不会想对自己的狗下手,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邵老师也感到奇怪。看高松然之前信誓旦旦的样子,不像是吹的。可是人家店老板作为主人都治不好的狗子,范高谦一个小孩,一个刚见了狗一面的学生就行?   五金店老板迟疑着。孩子,还有旁边站的这个一看就很年轻的老师,别是来消遣自己的吧?   不过,五金店老板也知道,他家店面紧挨着学校,平时狗子乱叫。肯定对隔壁的教师公寓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心里有些负罪感,老板便也没有辩驳,又把卷帘门抬了起来。   大黄见主人又进来,以为是要和自己玩,愈加兴奋的叫了起来。   老板将狗链另一端系在桌子腿上的结解开,大黄的叫声从“呜呜”变成了放肆的“汪汪”,好像在说:今天又要出去散步了吗?一天散两次步,我可太开心了!   狗子刚迈出五金店,范高谦就蹲下。老板还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掏出一小袋肉干递给范高谦,说道:“用来哄狗的时候,也许有用。”   不过范高谦又自信地拒绝了。   “你是一只好狗,你有你的骄傲和尊严。”话甫一出口,范高谦就把五金店老板和邵老师都雷到了。   高松然还没有亲眼见过范高谦训狗的场景,只从郑爸爸那儿听说过只言片语。此时见状,瞬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原来他是真的会去和狗子沟通啊!   听见这话,大黄歪过脑袋,似乎不太理解面前这个孩子对自己说什么。但是,感受到孩子的友好亲切,大黄尝试着轻轻“呜”了一声。   只听范高谦又说:“我知道,在乡下生活半辈子的你,现在心里一定感到很孤独吧。城市里,每个人行色匆匆,而你只想得到关注,被理解。”   听到这儿就连高松然都心中大骇。所以,范高谦是个诗人?狗界的心理学家?   似乎有些被范高谦的言语打动,大黄歪着的脑袋又正了回来。它低下了头,眼神从兴奋变得安静又温顺,尾巴轻轻摇动,还伸出小舌头来,却犹豫着,不敢去舔面前之人的手。   范高谦笑了,他蹲着往前挪了两步,左手抚上大黄狗头,主动把右手送到大黄嘴边,任它舔。   “我的妈呀!大黄从来不喜欢小孩子的,有孩子靠近店面,我们都得把它提前拴起来,免得它乱叫。大黄更不喜欢有人摸头了。去年,我儿子想摸它,咬倒是没被咬,却让我见识了大黄的力气有多大!好家伙,用力挣脱,直接把我儿子一个20岁的大小伙,甩开了一米多远!”五金店老板感叹道。   邵老师没说话,但他脸上的惊愕不已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高松然则出神地盯着范高谦和大黄,感动于一人一狗之间的良性互动。   这时,五金店老板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抬头,冲二楼自家住宅喊:“玉淑啊,下来看了!”   喊一声,没得到回应,老板继续:“玉淑啊,这你可真得来看!”   二楼开了一扇窗。紧接着,一道稀薄的白烟从窗中散逸,里面隐隐传来油在热锅里蹦迪的嘈杂声。   窗内一个妇人探出头来,应该就是老板娘了。她不满地抱怨道:“桩子,什么事儿啊,不能饭桌上说?没看我炒菜呢!”   “玉淑,你看大黄!”老板不卖关子了。   老板娘皱起眉头,视线一转,看见范高谦一边轻抚狗头,一边让大黄舔他手指的场景。老板娘即刻呆住了,像看到了百年一遇的日全食一样,连忙关掉炉灶上的火,便从二楼奔了下来。   “哎呀,厉害了!你这孩子不是属狗的吧?大黄居然让你摸头,你们有缘分呐!”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咋呼,老板娘旋即安静下来,听范高谦嘴里在嘀咕什么。   可惜,她只听到了对话的最后半截:“好了,大黄,我相信你,也相信我们的友谊。”   围观众人还在惊叹不已时,范高谦又拍了拍大黄的脑袋,然后站起来对老板说:“叔叔,大黄很想念他之前的主人,一个老爷爷,应该就是您所说的大舅吧。它还想念在乡下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田间奔跑的时光。现在的日子不是不开心,但如果你们每天遛狗的时候,能带着他多走几里路,消耗消耗它多余的精力,它爱乱叫的毛病应该会好很多。”   目睹奇迹的老板一家还有什么话好说?只能连连称是,表示谨遵教诲。   范高谦语气稍稍沉重了些,又说:“还有,大黄的右后腿好像不太对劲,在城里运动量少,走路时体现不出来。但是您如果方便,最好还是带他去宠物医院看一看吧。”   等会儿,这孩子不光能和狗沟通,还能对狗做望闻问切,诊断出身体的毛病?   隔着衣服。邵老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真没在做梦。   该说的都说完了,范高谦很有礼貌地和五金店老板夫妇以及大黄告别。   邵老师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回去的路上,只顾着不停问范高谦:他是怎么让大黄兴奋的眼神变得温柔似水的?又是怎么只摸几下狗头,就看出狗的右后腿有毛病的?   说实在的,范高谦心里也没数。“天赋”对很多人来说,就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没有天赋的人,再怎么努力寻找蛛丝马迹,也不如有天赋的人随便看两眼。   不过,都让邵老师忘记了惩罚自己传纸条的事,范高谦也是有眼色的人,必然全力拍马屁。   他瞎编了几个理由,算是把邵老师搪塞过去了。   半夜,五金店老板的儿子小王和朋友撸串回来。三楼主卧的灯已经关了,想必父母已经睡下。   小王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脚步声,因为他知道,店里有一个生物,五感比正常人敏感得多,只要有人接近五金店,不管是陌生的顾客,还是他这样天天见的老熟人,大黄都要叫个不停。   爸妈睡得再熟,也会被他吵醒。   可是,今天五金店附近却安静的有些异常。难不成大黄睡熟了?   一念及此,小王这才蹑手蹑脚地上楼。要是大黄睡了,可千万别把它吵醒!   没错,回家的动静吵醒爸妈不要紧,反正老两口很快也能再睡着,但是吵醒大黄可就不一样了。   大黄的叫声滔滔不绝,隔个十几分钟叫一阵子,能从半夜叫到天亮,十里八乡谁都别想睡了。   回到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小王一身烧烤味也也懒得洗漱,脱了衣服裤子鞋子,就往床上一蹦。   他的床并不结实。成年男子的身体压在上面,连带着床架发出“吱呀”一声。   小王心道:坏了,这下总该把大黄吵醒了!   要知道,他卧室楼下正对着的就是大黄晚上被拴着的区域,而楼板是固体,学过初中物理的都知道,固体传音效果特别好。   还是没动静。   小王顿时心生疑窦:大黄不会有什么事吧?   三年前舅公去世,爸爸把大黄从乡下接到了五金店里。彼时刚19岁的小王,还是少年人心性,平日里和大黄最为亲近。   担心大黄出事,他又披上刚脱下的外套,想要下楼看看,却又有些犹豫。   说不定,今天大黄偏偏睡得特别好,自己下去看,反而把它折腾醒了。   不过,对大黄状况的担心,到底还是超过了对大黄把所有人叫醒的担心。小王披上外套,带上钥匙,又从柜子底下掏出个手电筒,轻手轻脚下楼了。   下到一楼的店里,就听见大黄熟悉的粗重喘息声,小王顿时安心不少。   打开手电,却见一个黑色的轮廓,站在离自己不远处。   大黄就站在那看着,尾巴飞速摇动,还吐着小舌头,显然很激动的样子。   但它的激动只反映在了粗重的喘息声上,居然没有叫?   小王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忙凑近了听。大黄见小主人靠近了自己,这才发出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呜呜”声,又欢快地舔起了小王的手。   小王终于明白今天到底是什么不对劲了。大黄醒着,发声器官没有出问题,但它居然没叫!真是神奇!   等明天爸妈醒了,一定要问个清楚——大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6章   回到教学楼区,邵老师显得兴致颇高。范高谦今日的出色表现,简直让小老头大开眼界。   邵老师知道高松然对学生们的教育方式一向比较宽松,此时他也顺势找到了一个台阶,决定不再深究范高谦和郑子叶传纸条的事情。   连带着曹毅在教室玩手机的事情,也给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邵老师把收缴上来的手机和纸条都交还给高松然,没有再多说什么,往办公室走回去。第一节晚自习已经开始40分钟。高松然小心翼翼地从教室后门进入,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尽量不去打扰正在学习的孩子们。   刚坐下,高松然忽然意识到,收到卢浩的短信后出来得匆忙,要改的作业,还有笔记本电脑、备课笔记等等,全留在办公室了。   这会儿回去取,势必会发出响动,叮铃哐啷的,又要吵到同学们。于是,他干脆等晚自习下课再去。   百无聊赖之际,高松然展开了邵老师交给他的纸条。   内容的确没什么不妥,郑子叶和范高谦从头到尾一直在聊狗——不光写字聊,还画画。   郑子叶是艺术特长生,还是班里的宣传委,她的绘画才能自然不在话下。纸条上的两种画风,高下立判,高松然一眼就能分辨出哪只狗头是谁画的。   范高谦的天赋是“狗子”,字写得如狗爬,绘画水平也无法恭维。让一只狗用爪子沾墨水,在纸上“啪”一下,留个爪印,都不会比他画得差多少。   相反,郑子叶寥寥数笔,并没有花费太多心思,纸条上随便两笔,却也能把小狗形象勾勒得栩栩如生。   纸条上,小月亮头上那一撮半弧形的绒毛、强子那高大威武的身姿、黄妞那呆萌可爱的模样,都在郑子叶的简笔画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高松然没有亲眼见过这几只狗,但郑爸爸给他发过几段范高谦在基地训狗的视频,是以,高松然基本能把郑子叶画的狗,和视频里训练基地那些狗对应起来。   凝视着这张已经皱巴巴、甚至粘上了一些油渍的纸条,高松然陷入了沉思。   对郑子叶的天赋“花生”,他也有了自己的猜想——   妙笔生花!   刚想着郑子叶的事,系统忽然传来通知: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范高谦]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60点】   好家伙,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小子一直没对我放下心防是吗?   当然,也就是这么想想,不可能因为这就对范高谦有什么成见。高中生防着老师,太正常不过了。   晚自习课间,高松然往窗外瞅了瞅,确认邵老师不在门外,视线范围内也看不到别的老师。   他让同学们聚集起来,叮嘱道:“大家都知道,我现在成了3班的英语老师,不可能24小时回我们班巡视纪律。邵老师好心,帮我这个菜鸟班主任管理班级纪律。不过,他的风格你们肯定有所耳闻,对违规行为抓得比我严格得多。平时我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违反校规的事情,大家尽量别做,就算做了也尽量低调点。否则,出了事儿,我都不一定救得了你们。”   曹毅、郑子叶,范高谦三人都还心有戚戚,连带着卢浩也叹了口气。   剩下的同学,有的当时在班,亲眼目睹三个人被叫到走廊上训话的场景。也有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高松然鲜有如此严肃的时候,见状,也都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高松然把郑子叶单独叫了出来。12月的天气,在走廊上谈话并不舒适。   教室盥洗室倒是个封闭的场所。但高松然觉得,自己与一个女学生谈话,盥洗室的门又没有小窗,瓜田李下之嫌,总该避免。   虽然郑子叶不会诬告他,但难免有人看不惯高松然的作风。尤其是刚和邵老师产生一些矛盾之后,高松然还是尽量谨慎一点。   考虑再三,高松然回到了教室后方空着的座位。要和郑子叶说的,也不是什么机密隐私。   今天,坐在最后一排的住校生刘二明因感冒请了假。   高松然没向他要假条。一整个白天,看刘二明堆在桌上用来擦鼻涕的纸团已经堆积如山,就知道这假请得毫无水分。   “高老师我错了,我不传纸条了。”郑子叶想当然认为,高松然找他聊天,肯定是接着邵老师的批评,继续做文章。   既然郑子叶提起了,高松然干脆再强调一下。   他抿着嘴,摇摇头,假装深沉,像在自言自语:“唉,有时候觉得不能太压抑孩子的内心,但用我的方式对你们好、放纵你们,会不会到头来害了你们?”   见高松然自责,郑子叶也有些内疚,低头不语。   叫郑子叶来,高松然的首要目的,可不是对她进行一次再教育。从郑子叶平时的行为举止、她的家庭背景、与家庭成员的关系来看,这姑娘大事拎得清。   “好了,不说这个了,相信你有数的。邵老师给我看了你们传的纸条。训练基地很有意思嘛,你在纸条上画的那些狗,好可爱啊!”   郑子叶不好意思:“随手画的,见笑了。”   “随手画就能画出这样,这不更说明你厉害了?在我面前不用谦虚,作为班主任,我的职责之一不就是发掘你们的优点吗?”   郑子叶下意识脱口而出:“哦,就像范高谦那样,他和狗……”   说到一半,郑子叶才意识到不妥:自己似乎总是不自觉地提起范高谦,好像自己脑子里就没有别的事情一样。   高松然假装没有在意她的反应,继续说:“你平时在班上画黑板报也广受好评。以后打算走美术这条路吗?”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知道,郑子叶肯定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郑家父母虽是比较开明的一类,却还是希望孩子走较为传统的升学道路。   无奈,小升初时,两口子就发现女儿文化成绩实在不怎么能打。光靠文化课,上个普通高中没问题,但想冲一冲重点高中,那就是天方夜谭了,更别提运夏市排名前二的三中了。   抱着试一试的念头,郑妈妈给孩子报了绘画班。   没学过画画的郑子叶,却在绘画班如鱼得水。才学了一年半,特长分就达到了三中艺术特长生的录取分数线。   初三那年,别的艺术生还要辛辛苦苦一边跑画室,一边准备中考。   早早通过艺术生考试的郑子叶,则暂时放下画笔,被父母一个补习班接着另一个补习班拖来拽去,补文化课。   进入高中后,父母对她的学习催得没有那么紧了,但无论是家长会上,还是平时的交流中,高松然都能听出郑爸爸对女儿学业的担心。   美术,在郑爸爸看来,只是调节学习生活的一种方式、用来加分的捷径,却非一条可以选择的人生道路。   果然,郑子叶撇撇嘴,不无遗憾地说:“我倒是有走美术这条路的想法,就怕爸妈不同意。就我这成绩,考进普通大学,学一个不喜欢的专业,也根本学不进去。到时候,拿着平均绩点2.7的成绩单去招聘会,人家都拿我当笑话看。”   郑爸爸在消防队,经常去各大院校做消防知识培训;郑妈妈则在一所大专院校干行政工作,平时接触高校环境比较多,从小就给女儿灌输绩点、招聘会等信息。   “你的绘画才能,不走这条路有点浪费啊。”   高松然随口一夸,郑子叶就好像找到了知音,眼里满溢着兴奋的光芒:“就是嘛,明明是他们把我带进绘画班的,现在反倒怪我整天只喜欢画画,不喜欢学习。不讲理!”   郑子叶模仿起了郑妈妈的口吻:“画画有什么用?现在科技那么发达,很多人都用电脑自动生成图片了。你吭哧吭哧,两三个小时画出一张底稿,再花两三个小时上色,人家两三分钟就生成一幅画,比你的精致,还比你的便宜。孩子,听妈一句,画画没前途的。”   高松然认为,郑妈妈的想法也并非杞人忧天。   各行各业都有风险。比如老师这个职业,看似不可替代,但在网络时代,学生可能懒得排队等老师答疑,或者因为社恐,不愿和老师当面交流,转而在网上搜自己不会的题——网友的解析有时候比老师还详细,还能提供多种解题思路。   既然各种在线题库、提问平台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老师答疑解惑的作用,那么,老师也要与时俱进,在网络暂时无法替代的角色上多花功夫。   看郑子叶小大人的样子模仿着妈妈,高松然莞尔一笑:“你妈妈说的不能算错。”   郑子叶的脸立马拉了下来。好吧,连高老师也要阻止自己了,前面铺垫了一通,只是为了心平气和地劝退啊!   “我对绘画行业并不了解,但斗胆说一句,信息技术的发展,对绘画或者任何一个看似可以被轻易替代的行业,都是一种挑战。做好了应对风险的准备,它也能成为你独特的机遇。”   “什么机遇?”郑子叶没有刚才那么兴奋。   “如果我能轻易回答你,我也不会坐在教室里教书了。这个行业你比我熟悉,我不想越俎代庖,只想鼓励你去追梦,坚定你的信念。同时,在你对估计前路过于乐观的时候,及时拉你一把,让你回到正确的轨道。”第二节晚自习课开始,郑子叶回到座位。被邵老师骂了一通,她和范高谦都老实了许多,不敢再传纸条了。   此前,老妈每次说起绘画工作的可替代性,郑子叶都被驳斥得哑口无言。   和高松然聊了一会儿,虽然没有直接解答郑子叶对未来的疑虑,但却促使她去主动思考:什么样的工作既和兴趣有关,又不会轻易在时代的洪流中被无情淹没。   一个高一学生,自然不可能一晚上就把如此深刻的问题想明白。点了郑子叶一下,但系统并没有即刻传来“摆脱迷惘”的提示,高松然丝毫没有意外。   倒是第二天,班里另一个早早被高松然开过天眼的学生,先于郑子叶摆脱了迷茫。   而且,还在校内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第107章   最新一期的三中校报,刊载了一篇长篇系列调查报告。标题借鉴了晚清时期一部笔记小说的名字——   《当代体育生选拔之怪现状》。   作者是高一10班赵华枫。   尽管社团宗旨引用了名句“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但说到底,报社只是个学生社团。   社团偶尔也会产出一些佳作,但题材多为影评、书评;要么就是逢迎拍马,从校园里的一件小事,升华到某某老师多么辛苦、某某学生多么乐于助人,“我们要向他们学习”云云。   三中报社每月发刊一次。有时候稿件不足,为了凑齐版面,社员还会刊发一些笑话段子,甚至承担寻物启事、表白墙的功能。   到了冬天,高考迫近,高三的社员已经基本处于半退隐状态;过年前要期末考试,备考很忙,高二社员学业压力同样陡增。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新晋加入报社的高一社员们,对报社的新鲜感也逐渐消退。   稿件供应不足,需要社长向社团内文笔最好的几个学生反复催更,让他们分享最近的阅读或者观影体验。文笔稍逊的社员,就负责上网搜索新奇段子。   办了几年报纸,报社掌握了这个规律。既然大家都忙,干脆也没必要冒着得罪社员的风险催稿了,一月刊改成“年度回顾”!   以往,为了省时间,一月刊至少一半版面都被“年度回顾”所占据。报社社员投票选出这一年来最喜欢的文章,每个社员只要写两行推荐词,就能把旧文重新刊登上去,省时省力。   爱追校刊的忠实读者,过往期刊都会自行收藏,顶多瞅两眼报社成员的推荐词;不追校刊的,本来就不爱看,就算是年度精华也不会特地购买。   在报社最低谷的时期,忽然收到来自赵华枫一篇洋洋洒洒的万言书,社长梁书婕旋即拍板:就采用这个了!   赵华枫这个新社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当梁书婕边看边拍案叫绝时,副社长廖翔提醒:“这位新社员的用词比较激烈,观点也有点偏激。如果就这么刊登在校报上,会不会影响不好?”   高一刚进社团时,梁书婕自己就为校刊投了不少稿子,其中不乏用词辛辣的讽刺文。只不过,梁书婕没有时间进行实地走访调查,写出的议论文取材自网络,充斥着观点的碰撞,却缺少扎实的论据。   换句话说,只有立场,缺乏真相。   赵华枫这篇的文章,逻辑严密,尤其充斥了不少看起来就很真实的匿名采访。   梁书婕在审稿过程中,情绪起伏不定。时而攥紧了拳头,为文中运动员遭到的不公待遇感到愤怒,时而拍手称奇,赞叹赵华枫遣词造句的本事。   不过,副社长廖翔的顾虑也并非没有道理。为此,梁书婕召集核心成员开了个讨论会,探讨报社该对这篇文章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拒稿、大修、小修,还是直接接受?   “新社员的文章,嬉笑怒骂不一而足,学到了用文字调动读者情绪的精髓。写得很好,我赞同刊登!”   “文里提到的‘海豚学长’,比我高两届,我入校时他高三,名字叫海什么来着?那会儿他真是励志典范,游泳游得快,学习也不差,人长得帅,家里穷,还被潜规则刷下了省队选拔资格,简直用人生亲手书写‘美强惨’的定义!赵华枫同学连海豚学长都采访到了,真的做了详实的调查啊!”   “不光文字,这篇文章从内容、观点、行文多个角度来看,都是不可多得的上乘之作。不过,我也担心,文章直指与学校合作多年的教练,还提到省队教练骚扰未成年队员的丑闻,万一闹大了,报社不好收场怎么办?”   “是啊,虽然作者声称她掌握了证据,可是就怕事情搞大,同学们听风就是雨,乱传消息,冤枉了本没有劣迹的老师和同学……”见有人提出了担忧,廖翔继续出来泼冷水。   社团指导老师是高二年级一位年轻的语文老师。她本想希望社员决定,可看到社员意见不一,争执不下,她听得有些乏了,便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这篇文章充满了对身边同学的关爱,诚恳而朴实,丝毫看不出作者身为文化生对特长生的偏见。如果作者冤枉了无辜者,她必不可能全身而退。如果没有提到的无辜者被流言蜚语波及,责任也不该是她的,而是无端诽谤者的。”   老师说到文化生对特长生的偏见时,与会社员有一半都在心里打鼓。   在高中生群体中,存在着一条鄙视链:实验班的学生看不起普通班,理科生鄙视文科生,文科生和理科生又一起看不起特长生,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艺术特长生还能和文艺沾点边,而体育生在许多人眼里,都被贴上了八个字的标签: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男体育生更在鄙视链的最底端,除了做事不过大脑,还被安上了“渣”、“到处撩妹”的刻板印象。   赵华枫的文章却另辟蹊径,以一名Z姓体育生受伤后被教练强迫打封闭针上场比赛的故事作为开篇。   文章不仅科普了封闭针的危害,还渲染了Z姓体育生平凡的家庭背景,即使是对体育生有偏见的人,也难免会为之动容。   接下来,文章又讲述了“海豚学长”因为家贫而丧失省队名额的故事,让每个读者都愤懑不已。   体育题材读者男生居多,但接下来揭露省体操队教练对队员行的龌龊事,就让少数女读者同样血压飙升了。   再援引一位退休教练的采访,揭示了选拔团队公然修改成绩,以利好特定学生的行为;   还有仗着小比赛药检不严格,逼学生服用禁//药以提高成绩的——其中不少药物,在很多几十年前就被列入了国际赛事禁//药名单,对人体伤害极大。   更别提文中引用的被采访者口述,实在字字泣血,令人不忍卒读。   “就算很可能引起争议,我也希望能给这篇文章一个机会。如果报社出了事,让我这个指导老师承担全部责任吧。大家别忘了,我们社团的宗旨是什么?”老师声音温柔,却坚定不移。   报社并非相声社那样的“水社团”,每个社员每学期都有投稿、编辑的任务。   所以,愿意报名入社的每个社员,或多或少都抱着“做个有良心的新闻人”的理想。   只不过,在繁重的学业压力之下,谁还真的有精力深入调查、撰写报道呢?到最后,大多数人也都流于形式,每年写几篇影评书评,就算完成社团考核任务了。   此时,指导老师再次提及社团宗旨,社员们不禁异口同声地呐喊: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是啊,如果在还能受到未成年人保护法庇护的年纪,都因为担心可能要承担的责任而不敢发声,那么长大成人后,还指望担什么道义呢?   新闻人,本来就该承担社会责任!   一月初,校刊发售。冬日里的三中校园,平静得如同深冬雪山上的冰川。而赵华枫的文章,好像在这座冰山上投放了一百吨炸//药。   上午发刊,到了下午,“体育生选拔黑幕”的话题,就成了三中学生乃至校友群里津津乐道的话题。   “@海森,朋友圈里一篇转疯了的《体育生选拔之怪现状》,里面接受采访的H学长,游泳游得快、被黑幕顶替名额、打工补贴家用,怎么越看越像你啊?”   “海豚学长”没有在校友群里公开回答。他正在第三次拜读这篇报道,读到有共鸣处便拍大腿叫好,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大腿已经红了一圈——拍的。   对于高中落选省队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渐渐释怀。可是他知道,体育生选拔的不公,他绝不是第一个受害者,更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读到后来,“海豚学长”甚至有些庆幸:和文中另一些受访者的遭遇相比,他遭遇的不过就是不公正罢了,至少没有遭受教练侵犯、被强制喂药、被要求打封闭带伤上阵……   一个多月前请求采访他的高一女生,海森碍于繁忙的学业和兼//职工作,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原以为她联系自己,只是为了完成什么语文作业。   没想到,居然搞了个大事。   学生自己主办的校刊,忙碌的老师和校领导们很少会关注。   偏偏这一期是个例外。   到了下午,走在校园的每个角落,老师们都能听见各个年级的学生议论校报上的某篇文章。   多数老师听了,没当回事,一笑了之。但学工处处长老师张燕菲无法无视——尤其是在一位好事的学生在校园内偶然碰见她,并向她推荐了这篇文章之后。   读完文章,张燕菲心情十分复杂。   了解并处理校园舆情,是学工处的重要工作之一。   下午倒数第二个课间,张燕菲处长来到10班教室。给出任何处理意见之前,她想先看看,引发如此强大舆论喧嚣的高一女生赵华枫,究竟是何方神圣。   没想到,10班门口早已熙熙攘攘。来自三个年级的不少学生,都和张处长有着相同的目的。   作为10班班主任,校刊甫一发出,高松然就是最早得知此事者之一。   他没有低估这篇文章的影响力。于是,在舆论扩散之前,他就来到向10班同学叮嘱了一些事项。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保护我方拧头姐”!   倒不是物理意义上让全班同学围成一圈,把班长团团包围在里面,让别人找不着她。而是让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赵华枫,尽可能少被外人打扰。   有任何同学、老师想从10班同学处套话,进而得出对赵华枫不利的结论,只要10班同学不知道怎么回答,保持沉默就好。   说到这儿,高松然特地朝后排的陈默望了一眼。   这孩子原本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那凌厉又充满斗志的眼神好像在说:“老师你放心,我把他们全都怼回去”。 第108章   10班门外,聚集着二十多双好奇的眼睛。   10班教室里,一切如常。课间,有人旁若无人掏出手机下围棋、看游戏攻略、刷视频、水论坛;   有人雷打不动,趴在桌上睡觉;也有同学掏出一支眉笔,做着校规禁止的化妆活动。   毕竟是一班之长,平时各项活动中出风头的机会也多,是以,学校里,尤其高一年级同学,认识赵华枫的不在少数。   此时,便有知道她是谁的高一同学,在窗外指指点点,向不认识他的人告知哪位是主角。   也有人注意到了藏在人群中观望的张燕菲处长,直接来到张老师面前,讨好似地将赵华枫的身影指给了她。   张处长看到,赵华枫眉宇间的确有些英气,和其他同学的关系显然也不错。不过,好像也从没听说10班有个作文写得特别好的学生嘛?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当张处长还在10班门外兴致昂扬地观察赵华枫时,三中体育教研组的几位老师,却召开了一场紧急通气会。   尽管体育特长生的训练和体育组老师没有直接关系,负责选拔和训练的教练都是校外人士,甚至市里、省里的专业教练。但这篇报道传播范围如此广泛,短短几小时内就在学生之中传遍,很快也会传入校外人士耳中。   这对三中的整体形象,尤其是体育教研组的形象,肯定会造成重大打击。   “这篇文章太不负责任了,校报没有审核的吗?不能让它继续传播。要求校刊停止加印!什么下半部分,也不要印了!”   体育教研组会议室,负责特长生外联工作的齐玉忠老师怒不可遏。   齐玉忠主管外联及特长生管理。他在这个岗位上呆了七年,等这学期结束,体育教研组组长退休,他升任组长的可能性很高。   当然,人在其位,便要谋其事。   几年前“海豚学长”海森落选省队的黑幕,齐玉忠不仅知情,甚至还参与其中。一看到“H同学”、家贫、游泳、省队落选几个关键词,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主角是谁。   向海森索贿未果,又收受另一个学生黑钱的是省队教练,但最终的推荐名单还要经手三中领导层。   身为主管领导,齐玉忠怎不知海森比名单上的学生优秀许多?倘若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完全有权利以海森成绩更优秀为名头,让海森进入省队。   虽然他自己没有收钱,但拿了钱的省队合作教练可是自己的老朋友,多年来,三中为省队输送的水上项目特长生不少,齐玉忠不想驳了老友的面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通过了那张没有海森的选拔名单。   海森出身乡下,家境贫寒,捱过他毕业,齐玉忠本以为,这件事就将永远埋在知情人的心底,再也无人提及。   没想到,当年的丑闻不仅为高一新生所知,还通过校报广为传播。   算一算,海森今年已经上大二了,应该和高一新生毫无交集才对。她是从哪儿听说这件事,又是从哪儿搞到海森的联系方式,对他进行采访的?   至于赵华枫提到的其它丑闻,齐玉忠庆幸自己不是省队教练,强迫学生打封闭、嗑兴奋剂、性//侵,他一个体育组外联主管,还做不到如此无法无天。   会上,有位老师附和:“这文章简直在故意丑化我们组。上高中的小孩,从来都跟老师不对付,居然还学会了信口胡编,污蔑我们整个体育组。写这篇文章的是男生女生?我觉得有必要查一查,是不是这孩子在运动会上表现不好,要把责任推卸给裁判,才故意抹黑体育组的?”   听见有人符合自己,齐玉忠刚想附议,却刹住了嘴,先朝说话之人望了一眼。   哦,是个叫仲振荣的老师,前几年在一家足球学校当教练,到了快退休的年纪,才转到三中教体育。   齐玉忠心里一阵嘀咕:自己害怕海森的事迹被宣扬出去,惹祸上身,这才不想让这篇报道的影响力继续扩大。   仲振荣这么激动,又是为了什么?   没来及细想,会场响起了反对的声音。   是一个刚来三中一年多的女老师:“这篇文章针对的主要是市队、省队,和体育组关系不大。我相信这么大的事,学校也会进行调查,如果学生污蔑诽谤,她会受到相应惩处,我们大可以发布声明澄清。相反,如果有体育组的问题,我们也需要解决问题,而不是捂学生的嘴。”   “对!如果有问题,这次就算能掩盖过去,以后呢?我们体育组的形象不能建立在忽视问题的基础上。”   齐玉忠一个头两个大。一方面,每耽误一分钟,文章影响力就大一分,就算当即捂嘴,究竟能起到什么效果都不好说。其次就是——   文章里说的事情,大概率都是真的!   没等体育组商量出对策,学工处张主任决定先发制人。   正常情况下,如果高松然知情,他肯定主动跟着一起去,陪她面对校领导的怒火。   但高松然宠学生名声在外,张老师也听说过,下课期间从别的学生那里知道了赵华枫是谁,又特地挑了高一英语组开会的时候找人。   “咚咚——”   敲门声响起时,10班在上两周一次的心理课。   没等心理课老师来应门,张主任自己把门打开了,凛然道:“赵华枫同学,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不苟言笑,声色俱厉。   10班同学都被高松然打过预防针,知道那篇文章可能为赵华枫招来的后果。此时见张主任就这么闯进教室要人,心中充满不忿,窃窃私语起来。   “班长文章里批判不合理甚至犯罪的行为,说错了吗?学工处老师凭什么摆一张臭脸来要人?”   “就是,张主任太没礼貌了。李老师还在讲课呢,就这么打断人家,学工处是给我们做反面榜样的吗?”   决定投稿的那一刻起,赵华枫就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   漩涡中心的她倒很淡定,果断站起来就往外走,朝教心理的李蓉老师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勇敢地直视张主任。   还没走到教室门口,后排“腾”地一声站起一个人来。   朱家荣脸憋得通红,嘴唇颤抖,看上去挺激动:“老师,文章里的Z姓同学就是我!我给班长作证,她没有造谣!我的教练的确逼着我在受伤时打封闭训练、比赛,还骗我和我家长,说打封闭针对身体没有危害!”   朱家荣这一出头,潘梦影也站了起来。也根本不在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了。   “张老师,文章里采访的女生小Y是我。我担保,采访内容都是真的。”   全班哗然。   朱家荣受伤,教练要他打封闭针跑省队选拔赛,这件事班里不少人都知道。文章一出来,结合“Z姓男生”练的是跑步,很容易猜到他的身份。   文里的“女生小Y”没有提到具体训练项目,披露的却是更为触目惊心的黑幕——教练性//侵未成年女队员。   尽管女生小Y说,自己没有收到过侵犯,只目睹过别的孩子受害。但是,在“受害者有罪论”依然颇有市场的时代,潘梦影敢公然自曝身份,冒着名声受损的危险,需要强大的勇气。   李老师一人教整个高一年级的心理课,平时还在心理咨询室值班,根本不认识班里的同学,更没工夫了解赵华枫犯了什么事。   心理课虽不是什么主课,但自己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前些年,李蓉上课时,班上同学在校外打架,德育处当堂来要人,都得和她打个招呼,为打断她上课抱歉。   这10班的班长,看起来也是个懂事的女生啊。就算犯了事,能比校外打架还严重?至于让张主任如此怒不可遏?   见10班同学似乎都站在赵华枫同学那边,她也不知不觉站到了同学们一边。   “张老师,我这还上课呢,孩子到底犯了什么事?”李老师借着关心,也将心中的不满抒发了出来。   好像这才意识到了李老师的存在,张主任不禁责怪起自己:太心急了!   “李老师,不好意思。我要叫赵华枫同学去调查一些事情。”   看10班同学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张主任就知道,赵华枫所写百分之九十都是真的。   这种情况下,再像牢头去监狱提点犯人一样叫走赵华枫,就不合适了。   因此,张主任只能搪塞过去。   有心作证的朱家荣和潘梦影都被张主任拦住了,连10班门都没能出。   到了办公室,张主任把门轻轻掩上,只罅开一道缝。   “赵华枫同学,我叫你来,并不是完全为了批评你,而是想让你知道一些为人的道理。”   赵华枫心里不服气,脸上却古井无波。她倒想听听,张主任能说出什么花来?   见赵华枫不反驳,张主任以为她听进了自己的话,接着说:“在报道任何可能引发争议的事情之前,要保证你的消息来源都是可靠的,而且,要确保给事件中的所有相关方表达观点的机会,才能做到不偏不倚。你采访的都是学生、运动员,却没有采访教练,这在报道上是有失偏颇的。”   赵华枫不置可否,歪着嘴,继续微微点头。   看到张主任好似有她不开口就不放她走的架势,赵华枫只能回答:“老师,教练都是成年人,有人脉有资源,甚至可以利用这些资源更有效地控制、威胁手下的队员。而学生呢,尤其是被他们压迫、欺凌的队员,有什么渠道可以维护自己的利益吗?”   这话直接把张主任噎回去了。她愣了一下,又说:“我明白,你的文章出于好意,为同学们发声。但是,作为学生记者,你的报道同样受到学校制度的约束,希望你能够给重新审视文章,更加谨慎,不会损害到他人和学校的名誉。”   赵华枫这就不服输了:“老师,我很谨慎,写文章期间做了很多调查,文里的每一件事都有证据。”   张主任无奈,只能换个角度,大打感情牌:“你想为同学利益发声,初衷是好的。可不知情的外人、大学招生处,乃至招聘官看过你的文章之后,对三中却只能留下‘腐败、作弊’的第一印象。你想想,你还能指望同学们感谢你吗?三中的学校形象,不仅影响到学校的未来发展,也关系到每位学生、教职工的荣誉感、归属感。而你,破坏的是整个三中的形象啊!”   张主任虽然教学水平不怎么样,在学工处倒混得如鱼得水,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她擅长假装站在“我为你好”的角度,对学生情绪勒索、精神打压。   尤其是十来岁的青少年,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却常常自以为是。赵华枫这样脾气暴躁的学生,同样容易被她的PUA干扰,产生动摇。   赵华枫心里有点慌,有点懵。自己怕不是好心办坏事了吧?让三中的形象和“黑幕”联系起来,以后自主招生、招聘,别人怕不是都要看低了自己?   “对不起,老师,我……”她低着头,有些被张主任说服了。   “可是,张主任,您弄错了一件事。若是三中的形象因此受损,可不是赵华枫同学造成的!”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口响起,犹如一泓清水注入沙漠旅人的喉头,带给她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第109章   张主任还在洋洋得意呢,听见来人问话,她的目光转向门口。又用眼神确认了门口来人的身份,张主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而赵华枫却正好相反,由先前的不安变得坚定许多,好像熬过了令人害怕的漫长黑夜后,看见了黎明的第一缕晨曦。   “高老师!”赵华枫情不自禁叫出了声。   不对呀,高老师不是还在开会吗?怎么这么及时赶到了这里?张主任也感到不解——她可是特地挑了高松然开会的时间,这才找赵华枫谈话的。   不过,这也不打紧。到现在,这件事闹得学校高层都知道了。   你一个小小班主任,再怎么维护学生,又能干什么?到头来都是一个结局:赵华枫答应撤稿,顺便给被“无辜波及”的体育组老师道歉。   “哟,高老师来了!我还在想,既然你在开会,就不打扰你了呢。你来了正好,可以了解一下情况。小赵是你们班的学生,不管学工处给出怎样的处理意见,你也需要知情。”   张主任板着脸,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礼貌。   “处理意见?”高松然装出一副很迷茫的样子,“张主任,我们班同学犯了哪项校规,需要受到处理呢?”   张主任心中冷笑:切,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她迅速调整表情,换了一脸和蔼的假笑,对高松然说:“我可没有说赵同学违反了校规。只不过,她这次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有损学校声誉。孩子有志于帮助同学,这是值得肯定的好事,可是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对不对?我们都是三中的一员,都希望三中好。可是,赵同学这样做,恐怕也不能立刻把问题解决了嘛。高老师,我不会对没有违反校规的同学怎么样,只是想一起商量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一起商量?那你还特地挑我开会的时候?   高松然针锋相对,不接受任何扣在赵华枫头上的大帽子,毫不退让:“张主任,我正开着会呢,就听说您把我们班同学叫回去了,这才急匆匆赶来。我也没有听前因后果。能否请您详细说说,我们班的班长赵华枫同学,究竟做了什么有损学校声誉的事?”   “我说高老师,虽然你年轻,却也是成年人了,能不能不要玩这样装糊涂的招数?”张主任不耐烦。   “我没装糊涂。”高松然说。   张主任本以为要他戏谑地接一句“我是真糊涂”,正准备板下脸来斥责高松然搞不清时机乱开玩笑。   却听高松然正色道:“我擅闯您办公室,真的不是来瞎胡闹的,只是觉得,我需要从您这里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才能更好地理解,为什么赵华枫同学有被请到学工处来说事的必要。”   这话说得义正辞严,让做好怒斥高松然无理取闹准备的张主任都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呛回去了。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自己的立场:“我说的就是赵华枫同学写的这篇文章呀。您瞧,万一文章被家长看到了,听说咱们三中的学生居然受这样的欺负,那还不对咱们三中敬而远之啊?总之,就是一个学校形象的问题。我没说赵同学违反校规要被惩罚,只不过,这件事她明明有更好的沟通渠道嘛,为什么要上来就写一篇讨伐式的大字报呢?”   见张主任这会儿虽然还是一串歪理,却拿出了沟通的诚意,而不是逮着一顶大帽子就往赵华枫头上扣,高松然也心平气和地交流起来,并针对张主任说的话逐点击破。   “这篇文章发表与否,并不能改变问题的本质。您说文章被家长看到了,家长会以为三中学生都被欺负。可是,如果文章没被看到,学生同样会在背地里被欺负,而且,家长甚至都丝毫不会警觉。”   高松然的回应直击要害,张主任难以反驳。   “您说这篇文章有损三中的形象。可是,首先,这个问题并非三中独有。只不过,由于三中的特长生数量比较多,受害群体的数量也较别的普通高中稍多一些。专业的体育院校里,恐怕受害群体会更广泛一些吧。其次,把本就存在的问题公之于众,为大众所知,让社会的蛀虫暴露在阳光下,无处遁形,才更能让社会监督体育生选拔流程。怎么就让学校声誉受损了?这当中的逻辑,恕我没有搞清楚。”   自从高松然走进了学工处办公室,赵华枫除了那句惊喜的“高老师”之外,就一直默默旁观,再没开过一次口。   因为没必要。   高老师简直就是嘴炮战神,自己的最强嘴替!   “还有,您提到赵华枫同学可以用更好的渠道去沟通、反馈问题。可问题是,在这篇文章得到大众广泛关注之前,真的从来没有人反馈过这个问题吗?不听教练的话、不给教练钱、不在被骚扰之后忍气吞声,就要受到针对,就拿不到本该属于自己的比赛机会。别说有没有这样的渠道了,如果有一个所谓的渠道向上反馈,就能避免这些问题……学生们是不愿意吗?还是不敢?”   “孩子们不该畏惧教练的权威,应当勇于反抗不合理的……”面对高松然的诘问,张主任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强词夺理。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尴尬,处于一种“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但出于我的立场,我一定要反对你”的处境中。   高松然越说越起劲:“举个例子,文章里,受伤了之后被教练逼迫打封闭针的Z姓男生,他是我们班的。不知您是否已经有幸见过了他。”   张主任垂下眼帘,慢慢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高松然的话。   “他的父母没什么文化,都是普通的体力工作者,这辈子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叫‘封闭针’。教练说打了好,打了不会对身体有损伤,就让孩子去了。我们在大学里被教导,不要迷信权威,要辩证思维、多方取证,可大学毕业甚至几十岁的人,很多都做不到。让十几岁的孩子不去迷信教练,这太强人所难了。”   在张老师的威压面前不敢说的话,高老师全替自己说了!赵华枫心中激动不已。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赵华枫]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60点】   见到赵华枫脸上志得意满的样子,张老师知道,有了班主任撑腰,让她同意撤稿、道歉已无可能。   可小高老师并未罢休,让张主任感到有些恼火。   “我无意干涉您在学工处的工作,但我认为,学生处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安抚赵华枫同学受到的惊吓,并保护好她。而不是指责她将学校、学校合作单位存在的问题揭露出来。同时,学校也应当迅速展开调查,将害群之马揪出来。”   句句在理,无法辩驳。   说实话,学工处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不管学生做的对不对,只要闹大了,把事件的热度压下去是他们的首要任务。   一般情况下,德育处、班主任老师也都会支持自己的工作。但她偏偏遇上了高松然,这个有点理想主义的菜鸟班主任——   难搞!   赵华枫此时也来了兴致,趁张主任还在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调皮地问道:“张老师,这次找我来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马上放学了,我要回家了。”   张主任知道,赵华枫有高松然撑腰,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不仅无法达成目的,反而容易加剧她的抵触情绪。   于是,张主任无奈地摆了摆手,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回去吧。”   和高松然一起走回班的路上,赵华枫得知,心理课的李蓉老师居然也帮了大忙。   上课被张主任打断,李老师心中不悦,本来就憋着一口气。又见10班同学同仇敌忾,纷纷表示愿意为赵华枫作证,她来了兴趣。   简单问明事情缘由,李老师更坚定地站在了同学们一边——她一个心理老师,在学校混那么点死工资,不像主课老师那样有各种各样的考核标准,也不怕领导刁难。   眼见10班同学一个个义愤填膺,她干脆也不上课了,带着朱家荣和潘梦影,找到了英语教研组开会的会议室。   高松然这才知道,学工处的张老师趁自己不在,把赵华枫叫去训话了。   好一个调虎离山!   哦不,叫调虎离山并不准确,张主任的行为,是趁老虎不在家,企图偷走虎崽子!   与此同时,体育教研组也热火朝天地开着会,但是讨论了半天,也没出结果。   毕竟,私德公德都有亏的,是和三中合作的教练们。三中体育组若是能从中明哲保身,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自然也没有必要为友军分担火力。   负责外联交流的齐玉忠,在会上逐渐冷静下来。眼见讨论不出任何结果,他宣布散会。   但并不是与会的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冷静。   比如,在会上一度附和齐玉忠,支持对赵华枫捂嘴的体育老师仲振荣。   他曾是在足球学校选拔过队员的人,也是亲身经历过许多选拔黑幕的人。   如果说齐玉忠在“海豚学长”落选事件中,其行为还勉强可以用“玩忽职守、监管不严”来掩饰,那仲振荣所犯之事,可就比这严重太多了。   赵华枫揭露的种种黑幕,仲振荣自己不光参与其中,还乐在其中。毕竟,动动手指、换一两个名字,就能入账几千几万块,甚至换点别的难以明言的好处呢。   仲振荣目前唯一期盼的,就是学工处会以“影响不好”为名,让赵华枫早日撤稿。否则,这阵风波刮到体育组,难保他以前的那些灰色交易不会被发掘、调查出来。   有的人,身正不怕影子斜。而仲振荣这道歪歪斜斜、破碎得不成样子的影子,却藏在了更大的黑暗之中。   一旦阳光普照大地,他必将无所遁形。 第110章   像仲振荣这样的人,希望黑暗永久延续。   所幸,面对铺天盖地扑面而来的舆论、来自校方以及校外合作方邀请“谈话”的威胁,高松然、报社指导老师,以及赵华枫本人都顶住了巨大压力,坚守立场,不撤稿、不删贴。   这篇文章迅速在网络上传播开来。   被高松然怼了一通的张处长很不爽,但学工处找不到理由开除赵华枫。以往,在类似事件中会很活跃的德育处,在此次风波中意外选择了沉默。   而且,文章已经在网络上引发了强烈震荡,就算找借口开除,学校也会遭受外界质问。这可能引发的后果,张主任担不起。   大多数人在网上读完文章后,根本记不住写文章的作者姓甚名谁。但受访者们字字泣血的叙述,却让读者感到触目惊心。   又过了几天,文章持续发酵。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文中那些匿名受访者的引领下,更多省市的体育特长生、体校学生、退役运动员,纷纷站了出来,公开揭发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如雪片般的控诉信也终于“上达天听”,引起了华国体育总局的关注。   能坐到那么高的位置的领导,都不是吃素的,比起纠结于一时利益的基层老师、教练,更有大局观。   孩子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强迫他们服用禁//药、给未成年人打过量封闭针、激素,就为了在省队选拔这种级别的比赛里卷出好成绩,这是不可接受的!   第二年春天,华国体育总局开展了一项专项行动,着眼于消灭选拔中的吃拿卡要现象,严厉打击青少年体育选拔中的腐败。   不少曾殴打、虐待、性//侵队员,向队员和家长索贿的教练、领导被绳之以法,锒铛入狱……   最开始想要压下文章的三中,在此次专项行动中受到的影响有一些,但并不大。   借着这阵打击黑幕的东风,有多位曾经在仲振荣手下训练的足球学校学生勇敢站了出来。他们写了一封联名信,列举仲振荣的种种不当行为。   他向学生家长索要礼品贿赂,甚至毫不避讳地明示一些孩子家长和他过夜,以此作为交换条件,保证孩子有机会在关键场次上场比赛。   幸运的是,三中处理及时,见证据确凿,并没有选择包庇仲振荣,而是在舆论爆发第一时间就调查其过往行径,并在查实后迅速开除处理。   特长生训练及外联主管齐玉忠,因为在“海豚学长”事件中玩忽职守,也受到了影响。调离了这个岗位,齐玉忠基本告别了升任体育组组长的希望。   引发这阵无与伦比的风暴的,正是三中一名勇敢的高一学生——赵华枫。   三中的声誉不仅没有因为这篇报道受损,赵华枫的文章在校刊发表,反而给三中塑造了“不包庇坏人、鼓励学生勇敢揭发恶行”的形象。三中的声誉不仅没有受损,反而有所提升。   讽刺的是,三中的领导层,包括一度想要让赵华枫撤稿的学工处张主任,都得到了表彰。   作为学校管理层代表,张主任还接受了多家媒体的采访。在媒体的长枪短炮前,她大言不惭地夸赞三中如何包容学生的激进思想、如何鼓励学生为弱势群体发声、如何给予赵同学坚定支持……   似乎忘了她是第一个找赵华枫“聊聊”的学校领导。   不过,名气、荣誉什么都是虚的,赵华枫本人并不太在乎。她更在乎的是,自己写的批判文章,真的对整个社会产生了积极影响!   作为这场风暴中最初煽动翅膀的蝴蝶,赵华枫并没有躺在功劳簿上停滞不前。相反,她继续用心观察周遭的社会现象,继续为弱势群体发声。   就在体育选拔丑闻全网发酵之时,无论是高松然还是10班同学,也都没闲着。   原本,周一刚到学校来,高松然就打算问问高诗静,周末跟史明升的会面后续如何,有没有发生冲突。   然而,星期一正好是校报发表的日子,高松然的全部精力,都被赵华枫的文章吸引过去了。   高诗静的私事跟肥皂剧一样,弄得他心烦。从心底里,高松然其实并不太想管。何况,与高诗静的继母通过电话后,这件事也应该由继母继续跟进了。   不过,好歹是自己班学生,关心一下她的个人问题,简要了解一下事情进展也好。   周三终于稍稍闲了一点,高松然在学校小卖部碰上了高诗静。   “哦,周末我去了。是那个女……是阿姨陪我去的。”“那个女人”说到一半,高诗静自觉不妥,连忙改口。   不管继母帮没帮上忙,她抽出宝贵的休息日陪自己出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用有些轻蔑的称呼指代她,终归不太合适,显得高诗静像个纯粹的白眼狼。   “快到公园的时候,我和她分头行动。她远远地在后面帮我守着,我一个人进了公园里。我也真是瞎了眼,当年为什么差点看上他?明明就是个人厌狗嫌的小流氓嘛!”   “小流氓?怎么回事?”听到这里,高松然忽然有些紧张。不过,看着高诗静云淡风轻的样子,应该没有发生糟糕的事。   “也没什么。他一边虚情假意的在我面前笑,一边老想往我身上蹭。开学初,刚跟他暧昧那会儿,我还以为,这是我魅力大的表现。可是,完全不喜欢他之后,才觉得他的行为好恶心啊!”   “他没敢伤害你吧?”一问出口,高松然就知道没有问的必要。   继母还跟着呢。就算她和高诗静之间矛盾再大,要是真的出事了,也不至于坐视不管,放任史明升为所欲为。   “没有啦。他像哄小孩一样,跟我说了一堆好话,想要挽留我。他还回忆了我们学期初聊的开心时的所谓‘甜蜜往事’。后来,大概是看见我根本没有答应他的希望,放了点狠话就走了。也不算威胁吧,就是网络小说里常见的桥段。他说,整个三中只有他史明升甩女生的份儿,我是第一个敢甩他的,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劣质偶像剧中霸道总裁那句“女人,我记住你了”的经典台词,高松然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了,”高诗静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重要信息,“我把这些都跟阿姨说了,她也没有表现得多么义愤填膺的样子。哼,我早就料到了,她跟我出来,只要保证我安全就行,哪能指望她真帮我在做点什么呀?!”   依然是对继母满怀怨念。   确认了高诗静的安全后,一方面,高松然还忙着应对赵华枫文章引发的舆论风波;另一方面,远在大洋彼岸的马修,发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尽管只读到了温云茵小说的精简版,马修依然觉得这故事紧张刺激,环环相扣。   更重要的是,着眼点很新鲜。   英语世界是电影电视行业的最大市场,但目前的英语市场,根本没有讲述法老国被殖民这段历史的。   马修准备把这个故事拍成一部历史剧。他相信,一旦投入市场,《尼罗河之夜》有望填补历史剧情向电视剧的一大空白。   美中不足的是,马修是个独立导演,并没有背靠资源丰厚的电影公司,只能靠人情拉到家乡小城市几家企业的赞助,全部拍摄预算不会超过150万美元。   如果拍一季10集,平均每集成本不超过15万美元。   演员不是难题——马修那群朋友,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能在大剧组当个群演都要到处结交人脉,极尽巴结之能事。   马修能给他们一个演主要角色的机会,朋友们早就感激不尽了。   不过,正因为拍摄成本极低,马修能为温云茵争取到的版权费也少得可怜。扣除小说网站的分成部分,还有杂七杂八的费用、税金,温云茵实际拿到手只有不到六万软妹币,远低于小说改编的平均版权费。   听说她将改编权卖给国外公司,价格还如此低,温云茵的编辑都忍不住提醒她:“孩子,你还未成年,那所谓的国外公司不会骗你的吧?就算不是骗子,也有可能看你年纪小、不谙世事、不懂得金钱的价值,占你便宜。对了,前些日子有一家愿意几十万买你版权的国内公司,你怎么给拒了?要不,我再帮你问问?他们那儿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呢!”   温云茵拒绝了编辑的好意。就凭这个国外导演保证不魔改自己的剧本,不要把法老国的历史背景生搬硬套改成华国,即使价格低一点,她也心甘情愿。   改编的费用,马修汇给了网络小说平台,平台抽成后再将剩余款项转给温云茵。当然,温云茵还是未成年人,这笔收入由温妈妈保管。   当五万多元打入温妈妈银行账户的那一天——   三声“叮咚”,高松然连续收到了来自系统的三条提示。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温云茵]摆脱对未来的迷惘,获得春雨点50点,“天眼”一次。“天眼”限1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第111章   又一次天眼,真是来得猝不及防!   幸好温妈妈是一大早收到的银行短信。否则,要是温家大半夜收到这笔款项,限时一小时的天眼往哪儿开?   【学生[温云茵]在天赋项目上取得初步成就,获得春雨点150点,桃李商城五折券一张。打折券限24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学生在天赋所指的项目上取得初步成就,而奖励自己点数,还是如此慷慨的150点,这是高松然第一次遇见。   他有些疑惑。   在温云茵取得这个初步成就之前,曹毅学下棋,被专业的导师认可了学习能力;范高谦训狗,把基地里即将被放弃的狗,都训成了全国赛的参赛神犬;何珊燕直接被剧院里的老师傅看中,收为关门弟子,让学习灯光师技能;还有朱家荣,按摩和理疗手法逐渐成熟,父母多年体力劳动积累的老毛病,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些成就,一个都够不上系统判定的“初步成就”?   还是说,一定要有一个可以量化的指标?   比如温云茵收到的版权费?   比如范高谦训练的狗,必须在全国比赛取得名次?再比如,无论业余还是职业,曹毅必须成功入段?   高松然只希望系统判定成就的标准不仅仅是钱。   你都是钞能力系统了,就别那么势利眼了好吧!   【学生[温云茵]的家长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100点。】   系统到底会不会向钱看齐,高松然还没完全摸透。但看到这条提示,他不仅觉得,温云茵家里还是挺看重钱的。要知道,温云茵在写作上天赋异禀,她家里却没一个支持她写小说的。   家长会上,温云茵妈妈本想和高松然单独交流,但考虑到排队见班主任的家长比较多,温妈妈直到周末才有机会给高松然打电话。   听出温云茵家对她偏科感到忧心忡忡,希望高松然在学校督促女儿好好学习,少做一些家长任务“不务正业”的事情。   为了让温云茵家长稍稍安心,高松然肯定她的才华,却被温妈妈不屑地“切”了一声。   这会儿,钱来了,看到女儿写作带来的实际经济收益,温妈妈终于又开始信任班主任了。   高松然也就这么随便一想,但他其实很理解温云茵家长的顾虑。   中产小康阶级的家庭,绝大多数都希望孩子能有个稳定的工作,而不是当一个自由职业者,去走一条风险与机遇并存的道路。   温云茵刚给自己带来了丰厚的点数,高松然更没理由埋怨她和她的家长了。   手头有了420点,还有一张五折券,商城里较为昂贵的那一档次道具,他也终于可以仔细挑选,而不是光看着过眼瘾了。   比如一款叫做【齐头并进喷雾液】的道具。   【高级“齐头并进喷雾液”,学生进行高考九门学科任何一门学习有关的活动时,效率提升50%。且有中等概率触发“茅塞顿开”特效,学生对随机一门课的兴趣大幅攀升。】   能帮助学生全面发展的道具,它的价格也不美丽。   光是初级,就要240点,快赶上中级的单科喷雾液了。高级的标价则为840点,一个高松然平时看都不敢多看两眼的数字。   但是,今天他敢了。不光敢看,还敢加到购物车里。   840点,打五折,完美匹配点数余额!   看到自己的点数从420点瞬间归零,高松然心情无比舒畅。这笔投资,将给学生们带来巨大的益处。   至于天眼,高松然也不煞费苦心了。纠结也没用,到班上,第一个遇到谁,就给谁开!   最先到达教室的是几个住校的女生。葛希瑶、秦添、郑子叶的天赋,高松然都已经知晓了;丁悦的天赋没看过,但呼之欲出,也没必要浪费一次天眼去验证。   说起来,教室里换了新的喷雾液,还有一个固定仪式——让葛希瑶来闻一闻,“齐头并进”这四个字又是怎样独特的气味?   将喷雾液注入喷雾器前,高松然自己先好奇地闻了一下。他的嗅觉远不及葛希瑶那么灵敏,只能闻出喷雾液中夹杂着些许辛辣的气味。   比较少见,但并不难闻。   十二月天气寒冷,教室里通常不会开窗。喷雾液的味道稍具刺激性,说不准反而有助于让孩子们上课保持清醒。   不过,葛希瑶踏入教室时,却表情复杂地皱起了眉头。   迎上高松然充满期待的目光,葛希瑶已经心领神会,了解接下来的节目是什么了。   她曾询问过高松然两次关于喷雾液的来历和品牌,但高松然总是避而不谈,从未正面回答。葛希瑶明白,既然高松然不愿泄密,也就默契地不再追问。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嘛!   她有些好笑地耸了耸肩,说道:“我不是说这气味难闻,就是有点奇怪。无论再大胆的香水公司,都不会想到做出这样的配方吧!高老师,这不会是你自己配的吧?”   你到底闻到了什么呀?高松然没有明说,但他脸上好像已经刻上了“疑惑”两个字。   “我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葛希瑶忽然睁开眼睛,大声说,“又好像回到了我们的父母辈,哦不,爷爷奶奶那辈人在工厂里热火朝天干活的场景!”   葛希瑶重新感受起空气中传来的每一丝气味,又纠正自己:“也不完全。好像更像一个中世纪的手工作坊……没错,皮革作坊!”   咋还越闻越古老了呢?   又旁若无人地闻了半天,葛希瑶做了段总结陈词:“新换的喷雾液,前调有一种新鲜皮革的油脂清香,带着动物皮毛淡淡的自然气息,还融合了少量金属的凉爽感。”   中调,金属的锋利感与皮革的气味相互融合成了一种并不难闻的辛辣味。这也是高松然能闻出的唯一一种气味了。   后调则更加特别。金属和皮毛的味道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碳火味,热烈且温暖。   按照葛希瑶的形容,仿佛她身上每一颗想要偷懒的细胞都在被灼烧,又让她看见了淳朴的工人们在工厂里干劲十足的样子,受到了强烈的鼓舞。   ……就有一种,忽然很想背几段历史课文的冲动!   随后进教室的几个人,曹毅、范高谦、陈默三个住校生,高松然已经用天眼查看过他们的天赋了。   本想等沈建、王宇、舒惠静等另外几个住校生来了再开天眼的,却见田潼曦走进教室。   她的眼神迷离,眼皮还有些浮肿,嘴角向下撇着,似乎浑身都环绕着浓郁的起床气。   她缓慢又踉跄地穿过课桌间的走道,坐下后,田潼曦将今天要交的作业拿出来放在桌上。   啊,终于又可以趴下了!   这是田潼曦每天早晨都要重复一遍的日常。只不过,可能因为今天来得早,班里人不多,让她更令人瞩目了一些。   比如,门口的郑子叶朝自己投来了怜惜的目光?比如,班主任今天注意到了自己?比如……   眼皮合上的最后一秒,田潼曦似乎觉察到高松然正望向自己,而且眼神颇为复杂。   但她来不及多想,思绪很快被睡意淹没。田潼曦放弃了抵抗,任由无数只来自梦境的手把她拉走。   她身后的陈默掏出手机和耳机,正要回看半夜的一场足球赛集锦,却见高松然的目光紧紧锁定了自己的前桌。   陈默会错了意,以为高松然对田潼曦一到学校就趴下的行为感到不满,连忙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笔,往田潼曦背后一戳。   田潼曦此时还没陷入沉睡,陈默一戳就醒了过来。她有些恼怒地转过头来,就见陈默朝高松然的方向努努嘴。   此时,高松然已经移开目光,陷入了沉思。   田潼曦的天赋,他刚刚通过天眼得知。   倒不像“菩提”、“砝码”这般玄妙难懂,也不像“狗子”、“阿狸”那么出人意料。   “躺平”。   ——这天赋简单直白,一看就……很田潼曦!   可高松然不禁又疑惑了,这个词,能算作天赋?   就连赵华枫的“喷子”都是能力的象征,“躺平”算什么?让田潼曦参加世界睡眠质量大赛获得总冠军,或者打破连续深度沉睡时长的吉尼斯纪录,拿奖金?   “干嘛啊……”见高松然并没有看着她,田潼曦朝陈默翻了个白眼,又欲睡下,岂料高松然却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这下田潼曦没法继续安心睡觉了。平时,即便是在英语课上,实在撑不住了,她也不管旁人的目光,直接倒头就睡,高松然也没怎么干涉过她。   今天早读还没开始呢,难不成高松然就看不惯自己公然睡大觉的行为了?   田潼曦有些忐忑,却也算不上紧张。昨晚老师们布置的作业,她可是一个不落全写完了才睡觉的。   别说什么“写作业是学生的责任”,要知道,能完成当天全部作业的,在10班,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果然,高松然走到她面前,第一句话也不是责备她,而是关心道:“田潼曦,我看你成天都在睡觉,有点担心……”   担心?这话,田潼曦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从小到大,不少老师都和田妈妈反馈过,她的女儿上课总是睡觉。有的老师直言不讳,还建议田妈妈带孩子去医院查一查:每天睡那么多,是不是身体上的毛病?   从身体检查到精神状态评估,能查的都查了,医生还让她在睡眠实验室里待了整整一周时间,以观察她的睡眠行为,但最终都没查出异样来。   最后得出结论,没办法,孩子天生是个睡神!   无奈之下,田潼曦的父母只能要求,在她清醒的时候,尽量高效地进行学习生活活动,以求将睡觉对孩子成绩的影响降到最小。   就这样,田潼曦的父母本来不甘心,但辗转几家医院,从孩子上小学查到现在上高中,再好的专家都这么说,他们也没办法,只能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   现在,高松然说他担心自己,担心的肯定也是同一个问题——自己嗜睡,身体是不是不对劲? 第112章   田潼曦连忙摆了摆手,回答道:“高老师你放心,我爸妈已经带我去医院查过了。我嗜睡,这是天生的,生理上一切正常。”   没想到,高松然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在想,你每天睡觉都趴在桌上,不仅影响胳膊的血液循环,还压迫眼球,而且,趴着睡觉姿势对脖子也不太好。正好,李运鸿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也不需要丁悦的那张特制躺椅了。要不,午休的时候你用用看?这样就可以躺平,睡个好觉了。”   田潼曦一下没转过弯来。   啊?高老师担心的不是自己身体出问题,也不是常年上课睡觉可能导致的学业成绩下滑。他担心的,是自己趴在桌上睡觉时的睡眠质量不好?!   什么神仙老师!真贴心啊!   但田潼曦不傻,转念一想:学生的成绩是老师绩效的重要考核指标,哪有老师不关注成绩的?大概,高老师只想换个角度切入,花式鼓励自己好好学习吧。   万一接受了他的“好意”,躺上了躺椅,接下来拿条件要挟自己怎么办?   要挟自己每天完成作业倒还好,万一要挟自己三天不准在课堂上睡觉,那就太糟糕了,折磨人啊!   于是,谨慎的田潼曦二度拒绝:“真没关系,我什么姿势都能睡着!”   这孩子,咋还油盐不进呢?   高松然又道:“不是担心你睡不着,我至于担心这个嘛?林老师上物理课,你都能睡得那么香,我是担心你的睡觉姿势对身体不好。反正的躺椅现在没用,既然你喜欢睡觉,就可以拿去用,躺平了,睡得不更舒服吗?”   再次提到“躺平”两个字,高松然想看看田潼曦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却依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不过,田潼曦这时也想明白了,原来高老师不是打着关心自己的旗号,拐弯抹角说学习最重要,而是真心考虑自己的身体健康啊!   既然高老师再三相邀,田潼曦哪好再拒绝?   走到教室后面,她将那张已经闲置了半个月的躺椅打开。   就连站着都能睡着的田潼曦,也不得不承认:高老师有一点说的没错,躺着睡觉,的确会比趴在桌上舒服多了。   “那,高老师,趁早读开始之前,我就先躺会儿?”   见高松然笑笑,并不反对,田潼曦直接躺了上去。   不得不说,这一把一开始是为朱家荣定制的躺椅,还真舒服。制作的时候,丁悦是下了工夫的!   田潼曦享受地躺在上面,却听高松然又说:“这椅背还可以再往下调一调,让你躺得更平。”   第三次提到“躺平”,第三次明示,田潼曦却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只乐呵呵地在那傻笑。   算了,来日方长!   说回的话,覆水难收。既然答应了田潼曦,他也不好再把人撵回座位上。   再次来到10班走廊上巡视,邵老师第一眼就发现了教室后方这张躺椅,和躺在上面享受不已的田潼曦。   邵老师倒没有觉得太过奇怪。依稀记得,前些日子,10班有个体育生腿受伤了,谨遵医嘱,躺在这张特制的椅子上,将患处抬高以促进伤处恢复。   看到躺在上面、已然再次一只脚踏入梦乡边缘的田潼曦,结合高一10班那些出了名的“皮猴子”,邵老师想当然地认为,田潼曦肯定也把腿弄伤了,这才躺在躺椅上休息。   “一个小女孩,还调皮成这样,不像话,不像话!”邵老师无奈地自言自语。   换作平时,邵老师肯定要闯进教室里,指责她公然躺倒睡觉的行为。但看到高松然本人就在教室里,外加躺在上面休息的女生很可能是个伤员,邵老师便不再打扰。   随着田潼曦再次进入梦乡,更多同学也逐渐走进教室。习以为常的10班同学,对躺在后方的田潼曦视若无睹。   高松然回到讲台附近,思考起了“躺平”这两个字。   会不会有更深层的含义?因为这两个字本身的含义,和田潼曦的行为联系太过密切,导致他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   比如……烫平?三中一代睡神,终成干洗店首席操作员?   让田潼曦躺在躺椅上休息,显然很对她的胃口。   因为,就在高松然做出这个决定不久后,系统就确认: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田潼曦]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60点】   让她睡得舒服,就能得到她的信任,这位10班著名睡神也没谁了。   七点二十,早读课预备铃响了,也是各年级纪律检查员到位的时候。   再过两分钟,早读课正式开始。如果还有同学没到班,或者没坐上座位,在教室里游荡,就会被认为迟到、缺勤,扣除班级纪律分。   都不用高松然提醒,刚到班没几分钟的赵华枫就跑到教室后面,直接将同桌田潼曦“拎”回了座位上。早读课,只要人在座位上就不会扣分,管你是在写作业、读书、还是睡觉。   三中的上下课铃声都是一段音乐,而不是机械式的打铃,每隔一个月还会更换曲目,保持新鲜感。   今天就换了铃声。   打算继续利用早读课半小时睡觉的田潼曦,率先注意到了这个变化。   她悄悄和同桌赵华枫提起,却见赵华枫将手指竖在嘴前,做出“噤声”的手势。   但田潼曦不知为何,似乎格外兴奋,不仅没有闭嘴,反而跟着这段只有十几秒的铃声,轻轻哼了两声。   知道赵华枫在管纪律,不愿搭理自己、说闲话,田潼曦只好自言自语起来。   “奇怪,这铃声让人精神振奋。好像不那么困了呢……”   “我不那么困了”这句话,从田潼曦口里说出,的确罕见。   两天后,向高松然做例行工作汇报时,赵华枫把这件事当做一桩趣闻,和高松然聊起来。   “新的上课铃声居然能让我同桌感到精神振奋,还真是罕见啊!”   赵华枫将这件事当笑话讲,高松然却不愿意放过这个细节。哪怕乍听之下,这似乎和“躺平”两字没有关系。   “田潼曦以前就锐评过三中的上下课铃声吗?”   赵华枫仔细回忆了一番,说:“好像有的吧。有一次换曲子,大概两个月前,她跟我抱怨过,说这新的上课铃十分催眠,让她更想睡觉了。我记得,当时我还调侃了她一句,说她上课就是爱睡,别什么都甩锅给铃声。”   至于之前的上下课铃声是什么曲调,无论是高松然还是赵华枫,都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结果,田潼曦不仅记得,还乐点评。   “八月份刚入校的那套铃声好,上课铃让人振奋,午休铃又很催眠。可惜报到没几天,就到了九月,又换歌了……”   奇怪的是,别人听音乐最先注意到的多半是音乐的曲调或者歌词这类元素,而田潼曦的关注点却完全与众不同——这首歌能不能催眠?催眠效果如何?   虽然还是没完全明白和“躺平”有什么关系,但高松然心里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这天中午午休,学校配套换铃声,之前是一首略显欢快的钢琴曲《泉水叮咚》,今天换了一首安宁平静的大提琴曲。   午休铃声一般会播放三到四分钟,音量逐渐降低,让同学们逐渐进入睡眠状态。   午休开始了,还听10班一些同学在讨论。   “搞不懂,学校之前为什么要用《泉水叮咚》那么欢快的曲子当午休铃声,是巴望我们睡不着吗?还好,新的铃声听起来比较平静祥和。”林鹰对同桌顾凯兴吐槽。   “是吗?我觉得没区别呀,都午休了,我还一点困意没有呢。”顾凯兴说,“说来也怪,今天特别想做生物习题,不知道鹰子你有没有这感觉?”   “没有,我现在只想早点睡觉。”林鹰说。   不约而同地,两人的目光投向了正躺在他们身后的田潼曦。   真羡慕她的睡眠质量啊!尤其是林鹰,也算10班成绩比较好的那一批。他想认真听课,但因为午休时常睡不着,导致下午上课时萎靡不振。   顾凯兴则是羡慕田潼曦因为爱睡觉,还得到了班主任的优待,允许她躺在特制躺椅上睡。   不过,两人这一回头,却惊讶地发现,田潼曦睁大了眼睛,躺在躺椅上,根本没有陷入沉睡的意思。   “卧槽,她是张飞吗?”顾凯兴窃窃私语,“睁着眼睛睡觉?!”   感受到了来自最后一排的目光,田潼曦听见这两人正在议论自己。她白了顾凯兴一眼,半坐起来说:“我又没睡着。”   谁知顾凯兴好似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惊吓,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当然,顾凯兴惯常故意夸张,只为了产生喜剧效果。   默契地和林鹰对视一眼,发现同桌和自己一样,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顾凯兴又说:“田潼曦说她午休没睡着耶。”   “今天的铃声吵得人烦,睡不着。”田潼曦重新陷入躺椅里,小声抱怨。   什么?今天学校专门换了一段节奏和缓的大提琴曲,怎么都不会比先前欢快的《泉水叮咚》更吵闹、更让人无法进入睡眠节奏吧?   顾凯兴只当自己此前和田潼曦开了个玩笑,她也在回应自己的玩笑,没当回事。   林鹰却饶有兴致地思考起来。   之前午休放《泉水叮咚》的时候,他的睡眠质量还行,一个星期只偶尔有一两次睡不着。   可是今天呢?午休开始前,他分明已经做好了睡觉的准备,在午休开始后,那点困意竟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本来,林鹰打算归咎于顾凯兴——谁叫同桌在午休开始后悄悄和他说话?   但转念一想,顾凯兴平时就爱逗乐子,以前的午休也没少和他说话,但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到了午休时间,反而困意全消。   坏了!林鹰头脑忽然有些混乱,该不会……因为田潼曦坐在自己身后吧?不可能啊!   要说在10班里,他林鹰对哪个女生有那么些许好感,那也要数坐在前两排的张睿琦。每次林鹰路过这条走道,都忍不住朝张睿琦的方向偷偷瞄两眼。   心思已乱,林鹰更觉得今天午休要睡不着了,烦躁得用额头在桌面上撞了一下,发出“砰”的一声。   斜前方不远处,赵华枫凌厉的眼神朝林鹰和顾凯兴的方向投来,好像在说,“适可而止,小心别给班上扣分了”。   说实在的,赵华枫也郁闷着呢。   平日里,同桌田潼曦午休时趴在她身边。两人都是个子较高的女生,胳膊又长,两个胳膊肘经常不知不觉间怼到一起。   田潼曦自然没事,但赵华枫偶尔会被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   今天,田潼曦搬了张躺椅睡到教室后面,赵华枫终于可以伸展手脚,睡得更舒服了。   可是,不知怎么,她的心情就是有点烦躁,入睡较以往反倒更加困难。   赵华枫想,不会是田潼曦离自己远了之后,把瞌睡虫也全都带跑了吧? 第113章   午休结束的铃声变成了一段较为欢快的乐曲,不是《泉水叮咚》,节奏和旋律都像幼儿园里教的儿童歌曲。   星期四,下午第一节是地理。   作为高考九门课中大概最不受重视的一门副科,王雨姗老师也没指望10班能打起精神好好学习。   今天,当她踏入10班教室时,却觉得班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怨气。   倒不是什么鬼东西上身的怨气,而是因为群体睡眠不足导致的大量情绪低气压。   每天午休后,负责将陷入沉睡的田潼曦拎起来,已经成了赵华枫的必修课。今天,她自己就昏昏沉沉的,唤醒田潼曦的路上,居然还踉跄了一下。   等田潼曦回到座位,赵华枫随口抱怨:“我好想念你啊。你不在了,感觉瞌睡虫也跟着你跑了。”   坐在她们前方的王笛听了,也转过头来:“班班,我和你感同身受啊!田田,你跑了,好歹留两只瞌睡虫在我们身边,帮我们入睡嘛。”   王笛的同桌、“雷神”靳文蕾闻言也回过头来:“别说了,光是瞌睡虫不管用。我觉得,我还需要点儿镇静剂。不知为什么,今天午休的时候,我感觉身体里血液流通特别快,让我总想打人!”   王笛笑着调侃:“这样吧,要是田潼曦明天再把瞌睡虫全都卷跑了,你负责揍她!”   田潼曦知道她们都在调侃,却同样有苦说不出。   虽然有了躺椅,可她今天也觉得睡得不踏实。   接下来的几天,同学们明显感觉到,午休质量变差了。中午回宿舍休息的住校生听不见新的铃声,在班里睡觉的走读生却无一幸免。   早就意识到危机感的田潼曦分析起来:自己从座位搬到了躺椅上,如果有什么异样,睡眠环境和睡眠姿势的变化,好歹可以算成一些变量。   可别的同学呢?自己不在赵华枫身边,按理说,她可以睡得更舒服,不用担心胳膊肘撞在一起;   那王笛和靳文蕾呢?她们都不是什么上进的好学生,怎么也突然抱怨起了午休睡眠质量?   而且,都是从这个星期开始的。   排除自己真把瞌睡虫全带跑了的可能性不论——因为这实在太扯淡了——两相对比,似乎唯一的变量,只有午休开始和结束的铃声。   又过了一天,田潼曦照例躺在教室后放的躺椅上,看似闭着眼睛,其实只是假寐。   别人看到她,肯定以为她像往常一样睡着了。只有田潼曦一人知道,她选择假寐,只是在等待午休正式开始那段大提琴音乐的响起。   节奏舒缓、氛围平静,大提琴曲好像冬日里温暖的风,拂在每个人心上。   尽管如此,表面平静和谐,听了没几秒,田潼曦已经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安,或者说,不稳定感。   对于从不失眠的她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杂技演员踩在稍稍超出他们能力极限的高跷上、第一次无保护尝试新动作一样,危险尚可把控,却让人心惊胆战。   而这种奇妙的不安感,却和乐曲本身的旋律无关。田潼曦觉得,这更像是伴随乐曲的、某种人耳听不出的东西在搞鬼。   依稀记得,初中被她睡过去的物理课上,物理老师曾经说过,人耳听不见次声波,但却高强度次声波依然会对人体健康造成影响。   从赵华枫那里,田潼曦了解到,负责更换学校铃声的是音乐组的老师。   不过,都是成年人了,谁有精力每个月悉心寻找合适且配套的乐曲组合?也只有孩子有热情干这种没有任何实际回报的小事。   于是,摇滚社、流行文化社、电台广播社轮流肩负起了更换铃声的任务。每个月,负责找歌曲的社团,将上下课、早读午休晚自习的铃声发到音乐组老师那里,老师批准就行了。   一般来说,不是争议性特别大的乐曲,比如价值观不正、脏话遍地、带有性暗示的歌词,老师哪有不批准的道理?   至于纯音乐,就更没有审核的必要了。   这三个社团的成员,田潼曦一个都不认识。社团报名小册子发下来的第一时间,她就找到了瑜伽冥想社,毫不犹豫选择加入。   原因无它:环境安静,适合睡觉。   班里有哪些同学在这些社团,田潼曦也不清楚。平时耽于睡觉,很少社交,她只记得赵华枫,靳文蕾,王笛、陈默、朱家荣这些同学在哪个社团,因为他们和她座位靠得比较近。   田潼曦拍拍脑袋:不对,咱们10班的杜寒同学就是电台广播社的。   只不过,杜寒在运动会上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被社长副社长开着麦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骂了一顿。   田潼曦平日里也不怎么关心同学,杜寒现在还在不在电台广播社都不清楚,更别提通过杜寒找一个跟他不对付的社长了。   要想去别的年级找人,其实也不一定非要通过同学,只不过田潼曦这人本来就社恐,巴不得不跟人打交道,主动找陌生人了?饶了我吧!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前桌靳文蕾在高二有个关系不错的学姐,听说两人还组团揍跑过一群小流氓。   听说田潼曦想找这三个社团的社长,靳文蕾也表示爱莫能助。不过,她为田潼曦指点迷津:“大部分社团社长应该都是高三的同学吧。我们班高诗静,她在高三认识的人多!”   找高诗静,还真找对人了,她就是流行文化社的。   只不过,流行文化社的社长,和高诗静在高三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同班。为了减少可能的交集,高诗静并没有直接联系社长,而是把社长专用于社团工作的社交媒体账号给了田潼曦。   流行文化社社长名叫陈树山。田潼曦消息发出,一节课后就得到了回复。   以为联系自己的学妹是因为太喜欢这首歌才来问自己的,陈树山抱歉道:“这歌单是我随便在‘动听音乐’找的,搜索关键词是什么‘舒缓放松的轻音乐’吧。我想,这种曲子适合当午休预备铃,听了十几秒还不错,就加进歌单了。”   “动听音乐”是华国最大的音乐网站之一,不光拥有海量版权歌曲,用户也可以将自弹自唱、以及将修改后的公版内容上传,做成歌单。   按照这个关键词,田潼曦搜了一下,却没找到相同的曲子。   正失望之际,放学后,陈树山又发来信息。   “对不起,搞混了,我发给你的关键词是错的。回家在歌单里搜了一下,是这个——”   他附上了一个链接:宁静催眠的纯音乐。   好嘛,和“舒缓放松的轻音乐”比,就对了“的音乐”三个字。   难怪田潼曦根本找不到。   田潼曦的家长并不反对她使用电脑。女儿能用电脑,说明她不在睡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件好事。   这份歌单里的每首曲子没有标题,只按照“1、2、3”的标号排列。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午休预备铃是哪一首,她只能一首一首挨个点进去听。   标号为1的曲子是钢琴曲,旋律轻盈缓慢、节奏稳定温和,营造出一种悠远而安静的氛围。   正当田潼曦觉得,这首曲子并不是自己要找的,准备跳过之时,她忽然听到,十几秒后,这首钢琴曲就变了样。   旋律和节奏没有改变,但伴随着钢琴曲的好像多了点什么……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是午休预备铃带来的那种不安感!   田潼曦皱起了眉头。点开第二首,还是一首钢琴曲。而且,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十几秒过后,那种奇怪的、让人惴惴不安的氛围又出现了。   害怕因为自己先入为主导致误判,田潼曦又随机点开了另一个用户的歌单。这是个标题带有“轻松催眠”的纯音乐歌单,她在里面随便选了两首曲子。   两首曲子听完,并没有产生可疑歌单里的曲子带来的那种不安感。   田潼曦妈妈路过客厅的电脑,也不是故意窥探隐私,随便往女儿屏幕上瞄了一眼。   这一瞄不要紧,田妈妈大惊失色,立即站定,往女儿额头上一摸:“你什么时候还需要听催眠曲了?”   弄得田潼曦哭笑不得,连忙解释说:“妈,不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每个月不都是要换一批铃声吗?这个月新换的午休预备铃,音乐还挺奇特的。我想自己找来,听听那首曲子。”   害怕妈妈担心,田潼曦并没有告知实情,说她觉得这曲子“奇特”。好在田妈妈也不甚在意,见女儿没有什么异常,更没有发烧,便又走回去干自己的事了。   要么睡觉,要么写作业。   其实,田妈妈觉得女儿生活挺无聊的,偶尔有什么能够吸引她注意的事,让她像今天这样,专心地在电脑前钻研一阵子,田妈妈居然觉得很欣慰,也不催着女儿赶快去写作业了。   事实上,田潼曦的确钻研的很是用心。   为了从科学角度解释自己那奇怪的不安感,她咬咬牙,从零花钱里拿出五十块,买了一款据说是音乐制作人爱用的音频分析软件。   专业音乐人用它来分析当下最流行的曲子都有什么共同点,以适应市场需求,进行作曲。   而田潼曦,则把那首奇怪歌单上的每一首曲子都下载下来,放进了这个软件。   就旋律而言,好像没什么奇怪的,从平平无奇的前十几秒,到田潼曦觉得有问题的十几秒往后,这软件并没有给出任何旋律上的差异。   田潼曦有些失望,但并没有死心。   她猜测,可能是自己第一次用这软件,许多高级功能还不熟悉,便把软件里每一个可以打开的菜单都打开看了一遍,菜单里的每个可调整的选项都调整了一遍。   终于,她发现,在非常不显眼的角落有一个功能——“查看人耳不可听频率音频信息(beta)”。 第114章   使用这个软件的用户,专业音乐人居多,他们通常只在乎人耳听得见的东西,即频率范围在20至20000赫兹之间的声音。   这款叫“查看人耳不可听频率音频信息”的功能还在beta测试阶段,估计是开发者纯属开发了让人探索着玩的,而非实际使用。   看起来,这个功能平时不会有人打开,界面设计极其简陋,按钮和上面的文字都没对齐。   幸好田潼曦没有强迫症。   出于好奇,她点开了这个功能,选取“超声波频段分析”功能。   结果显示,几乎一片空白,只在歌曲中间出现了不到两秒的超声波音效,强度也很低。   但是,换成“次声波频段分析”,田潼曦立刻有了重大发现。   她发现,这首歌单里的每一首曲子,在播放15秒之后,介于10到15赫兹之间的次声波强度陡然提升!   田潼曦好像意识到,她离撞破某个隐藏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虽然中考过去不久,还保有一些初中物理声学知识的残存记忆,她还是决定严谨一点。上网搜索,“低强度次声波对人体有什么危害”。   大多数网站都表示,次声波在人类听觉之外,强度不高的情况下危害较小。一些舞厅、夜店会使用能发出频率低于100赫兹的“低音炮”音箱,产生震荡人心的效果。而这些“低音炮”也可能夹杂低于20赫兹的次声波,一般来说强度不大。   然而,长时间暴露于低强度次声波下,依然可能会对人的内耳造成一定损伤,导致头痛、焦虑、疲劳、眩晕,甚至影响到人的平衡功能。   田潼曦心下骇然。如果继续使用这样的音乐,每天午休给学校当成催眠曲播放,同学们每天都要受到次声波的影响。   虽然一次午休铃声不过几分钟,或许无法达到网上所说“长期暴露”的条件,但是在长身体的高中阶段,睡不好觉,也会影响到他们的学习成绩和身体健康。   这份歌单上传在“动听音乐”上,播放量、收藏量还都不低。   点开歌单创建者的档案,田潼曦发现,这份歌单是由一个网络昵称叫“幽灵DJ”的人创建的。   除了这份《宁静催眠的纯音乐》歌单,“幽灵DJ”还制作了另外一些歌单,从标题看,走的都是同一个路线——《有助睡眠的放松乐曲》《帮助提升记忆力的舒缓音乐》等等。   怀着忐忑的心情,田潼曦在《宁静催眠的纯音乐》歌单界面点了“举报”选项。   在举报理由中,她填写了自己的发现——“幽灵DJ”在歌曲中插入了大量低强度次声波,与歌单所宣扬的“助眠”等功能相违背,属于虚假宣传。   一开始,她还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冤枉好人?也许这个“幽灵DJ”使用的音频制作软件有问题,才导致此人上传的所有乐曲都添加了次声波?   转念又想,国内最大的音乐网站肯定是专业的,“幽灵DJ”的歌曲是否违规,“动听音乐”应该能够判断出来。   第二天回到家,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举报结果就出来了。   “尊敬的会员您好,暂无法判断您所举报的用户违规。原因:未发现任何歌词中有违禁词语或虚假宣传广告。感谢您的支持,祝您听歌愉快!”   又看了一眼音乐网站给自己发消息的时间,田潼曦有些失望。   好嘛,昨天举报完就在妈妈的要求下关电脑了,三分钟不到,网站就给出了判断。   看来,音乐网站方面根本没有仔细看自己的举报理由。对于违规行为的审核,也只局限于歌词内容,而且多半是机器审核。   没有歌词的轻音乐,网站很有可能审都不审,直接通过。   为了解决心中的疑虑,田潼曦咬了咬牙,从自己宝贵的零花钱中,又抽出50块,买了“动听音乐”的网站会员。   这样,她就可以不受限制下载音乐了。   她决定,把“幽灵DJ”的所有歌单里的所有乐曲全都下载下来。   这些曲目中,不乏贝多芬、莫扎特等古典音乐家的作品,由“幽灵DJ”或者别的演奏者重新演绎。另外一张标有“催眠”的歌单中,还赫然放着勃拉姆斯的《摇篮曲》。   把这些曲子导入分析软件中一看,她发现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十多秒后,次声波强度急剧上升。   为了验证这一点,她在曲库里找到了其他用户演奏、重新编曲、直接重新上传的《摇篮曲》,并没有出现相同的情况。由此,田潼曦得出初步结论:这高强度的次声波,的确是“幽灵DJ”自己使用软件加的。   不过,昨天一时上头就举报后,今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她谨记着高老师的教导,“不要用第一印象判断人”,调查清楚之前也不要轻易下结论。   班里坐在田潼曦斜前方的女生王笛,人如其名,是个吹笛子的艺术特长生。   面对田潼曦的问题,王笛也觉得一头雾水:“次声波?正常情况下,编辑音乐时,应该不至于有人特地加这个吧。当然,我也不太懂编曲的知识,也许加入次声波,能营造某种特别的氛围?就像一些现场演出时,那种连地面都在震荡的感觉?”   眼见王笛帮不上忙,田潼曦想和妈妈汇报自己的发现。   还没等一声“妈”喊出口,她就住嘴了。   跟妈妈说这事,妈妈肯定不会当回事,反而说自己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胡思乱想。   甚至,妈妈还会怪自己“别的正事不做,就知道多此一举,整天怎么琢磨怎么才能提高睡眠质量”。   田潼曦也没好意思再去打扰流行文化社的社长陈树山。   第一,陈树山都高三了,打扰人家不好;第二,他选这歌,很可能就如他所说,只在网上随便找了一首平静舒缓、也许可以催眠的曲子。   把自己还不确定的发现告诉人家,总有一种无端责难的味道。   看了看时间,教室里的晚自习已经开始了。田潼曦灵机一动:不是还有班上同学什么闲事都爱管一管的高老师吗?   她便给高松然发了一条短信:高老师,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不是每种牛奶都叫特仑苏,也不是每个班主任老师都有幸收过田潼曦的短信。   在学校的时候,田潼曦保持清醒的时间本就不多,加上她的性格本身又有点内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田潼曦很少主动和人交流。   收到田潼曦的短信,高松然倒没有田潼曦那样紧张。他知道,田潼曦家庭和睦,倘若真出了什么大事,肯定由她的父母率先联系自己。   多半是女孩子的一点小心思吧。   不过,每一个愿意主动对老师敞开心扉的孩子。高松然都会认真对待。   他立马回了消息:“什么事,需要打电话说吗?”   田潼曦还以为,高老师会利用晚自习的时间补补觉呢。却不曾想,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样永远缺觉,永远睡不醒。   根本没意识到高松然会秒回,田潼曦竟隐隐感到一丝受宠若惊:自己这样一个上课只知道睡觉的孩子,何德何能受到班主任如此重视?   她赶忙回复:“如果高老师方便的话,电话里说比较清楚。”   高松然来到走廊上。   电话接通,田潼曦忙把自己这两天的调查发现告诉了高松然。   讲到一半,她自己都觉得无聊了,这么点小事,也亏得高老师在对面听的还挺认真。   说到最后,田潼曦不好意思了:“高老师,你也别太当回事儿,午休预备铃这事,你就当我在发癫,冤枉了好人。你要是觉得无聊,就无视今天这个电话好了……”   高松然怎么可能无视这个电话呢?连系统都明确提示他了,论“躺平”,没有人能够比过田潼曦。   讨论起什么音乐适合催眠、什么音乐扰人心乱,改写一下米国前总统的名言,“没有人比田潼曦更懂睡觉”。   只不过,高松然对乐理并不熟悉。次声波什么的,也都是十年前的提了一嘴的知识点,身为文科生的高松然,早还给初中物理老师了。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但田潼曦勇于调查的精神必须鼓励。   “好的,你说的事情我会放在心上的。同时,明天我会和学校负责人沟通,让他们把音乐换掉——如果发现什么合适的,你可以推荐哦。”   田潼曦对“幽灵DJ”的身份并不感兴趣。本来,做了这一番调查,最初的出发点就是这段午休音乐她听得不爽,想换掉。   只要高老师能和校方沟通,换成一段真正有助睡眠的乐曲,田潼曦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正在高松然纠结,那什么“幽灵DJ”该从哪里入手调查时,冷不丁的,脑海中传来一声系统提示:   【学生[朱家荣]在天赋项目上取得初步成就,获得春雨点150点,“天眼”一次。“天眼”限1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第115章   朱家荣取得了初步成就?   惊喜来得太快,高松然都没想好怎么消化这个消息。   朱家荣的天赋是“摸骨”,和中医里的摸骨正脊有关。   拜了梁医生的山头后,朱家荣时常在家里给从事体力劳动的父母做按摩,竟然缓解了母亲常年做保姆工作导致的肩周炎。   在工地里顶着大太阳扛沙包的父亲,腰背一向不舒服,被朱家荣按了几个疗程,也恢复了不少。   所以,朱家荣做到了什么地步,才让系统承认他取得了“初步成就”?   要知道,温云茵卖出了剧本,挣了几万块软妹币,系统才认定她的成就呢。   难道朱家荣年纪轻轻,就被聘为某医院的康复科主任了?   跟何珊燕家长一样,朱家荣家长对高老师也是感恩戴德。一旦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好事,肯定会第一时间致电感谢的。   等了十几分钟,朱家荣家里报喜的电话也没来。高松然到底还是按捺住好奇心,等明天,朱家荣来了学校再详细问问他。   这一次“初步成就”,虽然奖励的春雨点数还是150点,附带的奖励却不是上次的商城五折券,而是一次天眼。   天眼价值100点,而五折券,按照自己目前的春雨点余额,最多可以发挥出210点的功效。   这么算起来,稍稍亏了。   晚自习时,待在教室里的只剩10班13个住校生,外加在校上晚自习的走读生吴震寰、杨陶璐两人。   这15人当中,只剩下三个人还没被高松然开过天眼了——沈建、王宇、舒惠静。   每次考试,王宇在10班都不只是用“名列前茅”来形容了,而是雷打不动的第一,某种程度上也为高松然这个垫底班的班主任挽回了一些颜面。   在别的平行班老师面前,高松然好歹可以说:别看10班平均分那么低,我们班第一名的总分可比你们班第一名高哦!放在实验班,也能挤进前半截呢!   想到这里,高松然把这一次免费的天眼机会开在了王宇身上。   王宇家里开个小超市,并不算富裕。   小时候,超市规模还没现在大,小王宇只能在超市内部昏黄的灯光下,搭个简陋的书桌写作业。   来来往往的大爷大妈,看到这个孩子刻苦学习的样子,都唏嘘不已。   就时在这样的条件下,出身市郊小县城的王宇,不仅以他们初中第一名的成绩考进运夏市三中,上了三中后,成绩在班里乃至所有平行班里,依然是佼佼者。   而且,他每一科齐头并进,基本不带偏科的。高松然心想:王宇的天赋多半会和“均衡”有关,或者干脆是学习相关天赋。   然而,天眼发动,高松然却感到十分困惑:   出现在王宇头上的两个字是什么鬼?!   高松然再次确认,这次天眼并没有开歪。王宇徜徉在书本中,头部随着阅读的节奏微微上下摆动,那两个字悬挂在他的头顶,随着他的动作,也上下微微摆动着。   高松然看到的两个字是——“丝瓜”。   呆愣了半晌,高松然把“丝瓜”两个字写在纸上,确认这两个字不可能像顾凯兴的天赋“言皆”一样,是个玩拼字的文字游戏。   拿出手机,把丝瓜的拼音打在手机输入法里,试图找出是否还有谐音词语。他又确认,“sigua”这五个字母除了拼成“丝瓜”这个词,也组不成别的有意义的词语了。   看来,系统并没有玩谐音梗。   所以“丝瓜”到底是怎么回事?10班已经有天赋为“萋萋”的孙志亮,和天赋为“阳台”的杜寒了,他们的天赋都能让他们有成为农业大师的潜力。   难不成,这回还要加上一个王宇?10班农学天才的密度好像有点高?   可是,如果真的王宇只擅长种植丝瓜的话,系统未免也小气了一些,种田的天赋哪能只局限于一个品种呢?   没过多久,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王宇捧着课本,便来找高松然问问题。   虽然没有偏科,但王宇的英文是相对薄弱的一环。   传统意义上,偏科的学生,吴震寰是个典型例子。他物理能考满分,别的理科科目也能上85分,而文科只能在及格线附近徘徊。   丁悦的情况比吴震寰稍好,数学物理能上90分,其他科目考75分就烧高香了。   王宇的“偏科”,属于每门科目都能考到95分,只有英语是90分的状态。   虽然这已经是95%的学生望尘莫及的好成绩了,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但王宇此人很是认真,下定决心要弥补自己在英语学科上的弱势。   故而,同学时常看见他捧着课本、练习册、错题集,找高松然提问。   解答完了王宇的疑问,既然他身后并没有排队前来来问问题的同学,高松然假装随口关心,与王宇攀谈起来。   “这几个周末都没见你回家呀。你爸妈还好吗?超市生意怎么样?”   王宇名义上还顶着个班长的名头,其实从来没和高松然正式一对一谈过心。但他知道,高松然这人喜欢亲近学生,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甚至包括生活中的烦恼。   “还行吧,最近,我们家的超市加入了‘鲜时光’生鲜贩售联盟。扩张了规模以后,就不仅仅是小区里的小卖部那么简单了,还可以卖一些蔬菜水果。”   “那太好了,”高松然微笑着,“生意兴隆!”   猛然间,再次咀嚼王宇的话,高松然意识到一个关键信息:哎,超市里卖蔬菜?   丝瓜,应该也算蔬菜吧?   难不成,口才并不出彩的王宇,实际上擅长贩卖蔬菜?   这倒和他的家庭背景联系上了。三中普通班著名学霸,终成便民超市蔬菜品类的区域销售冠军?   看到王宇坐班的顾客,都会情不自禁买二十斤丝瓜回家过瘾?   见高松然有些愣神,王宇以为高老师并不了解“生鲜贩售联盟”的情况,不知该怎么接话,这才让气氛有些僵硬的。   王宇是个有眼色的孩子,开始自顾自地解释起来:“高老师,您知道吗?别小看了这个‘生鲜贩售联盟’。我们家获得加入这个联盟的资格,其实并不容易,费了不少劲,还有好多人眼红呢。”   高松然的确不明白王宇在说什么,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王宇所说的“鲜时光”,高松然只是略知一二——这是国内最大的网购平台的母公司,新近推出的生鲜零售服务,比城市中随处可见的农贸市场高端、卫生一些,可以花钱送菜上门。   “鲜时光”实体店明码标价,免去了讨价还价这一繁琐步骤,深受广大社恐年轻人的青睐。   王宇继续说:“加盟‘鲜时光’可不容易。同一片区域有好几家竞争代理商的中小型超市,‘鲜时光’一般只会选择其中一家,否则不就资源浪费了嘛。我们家超市能被选中,不光因为区位好,还靠爸妈诚信经营、注重环保。”   高松然其实不太明白王宇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些。成为“鲜时光”代理商固然是好事,的确是王宇家里发生的事,可为什么要和自己这个班主任说呢?   不过,考虑到这有可能是系统给自己赋予了大礼包,让学生更愿意对自己敞开心扉,他也释然了。   无论好事坏事,也许王宇就是想找自己倾诉吧。   一边听着王宇似乎无关紧要的对“鲜时光”的介绍,高松然心理嘀咕:这些和丝瓜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时,王宇话题一转:“让我没想到的是,有一家友商——唉,说友商都是抬举他们了,他们一点都不友好——看到我们家便民超市入了‘鲜时光’的法眼,还在后面搞小动作。他们雇佣了水军,在全民点评网上抹黑我们家超市,有说买到过期食品的,有的还附上了图,像模像样的。”   哦,这是找自己倾诉烦恼了。原先还有些漫不经心的高松然,身体不知不觉紧绷了起来。   “我爸妈哪懂这些。他们只疑惑,超市开得好好的,也在附近打响了名声,可是最近一两个月,怎么只有老顾客光临,没有什么附近的新客人了呢?按理说,即将和‘鲜时光’展开合作,附近的上班族也会光临的呀!”   “然后你就发现了网上抹黑你们家超市的水军?你们报警了吗?”   自家人赖以谋生的生意在网上被人抹黑,可王宇此时却云淡风轻地说出来……难道事情已经解决?   “我跟我妈说了,她还挺紧张,想治安部的专家查一查,躲在后面造谣生事的是什么人。我无聊时,把差评都截图了,还顺手查了查发差评的账号,发现了不少蹊跷。我顺手就点开了其中一个发差评的个人档案,高老师,你猜怎么着?”   孩子也真是的,讲故事还要卖关子抖包袱。   高松然笑了笑:“怎么着?发现发差评的人买家秀里有自拍,是你们家友商老班的自拍大头照?”   王宇被逗乐了,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高老师,你拿我开玩笑呢。要有那么简单就好了,不过确实也不难。”   这些发差评的账号,个人资料都有好几处相同点:   所有账号都是分批集中注册的,有的三年前注册、有的两年半以前,也有的四五个月之前。   翻开他们的评价历史,也怪有意思的。点评的全是王宇所在的县城上的同行店铺,一星到三星的评价都有。   其中有两个账号,唯一一条宝贵的五星评价,都给了离王宇家两公里的“新鲜之选”超市。   高松然鼓励地点点头:行啊,这小子,被竞争对手抹黑,没有第一时间慌乱,而是锁定目标,去查找造谣者是谁。   王宇还没说完。   “刚才我不是还说嘛,有几条差评是带了图的。把他们的图放大了看,果然又有新发现。这些图都是在同样的环境下拍的,背景里有模糊的货架,一看就知道是在超市里拍的场景。”   “但是背景里的超市不是你们家的,对吧?”高松然问。   王宇回答:“的确不是,但得出这个结论,是建立在我对我们家超市了如指掌的前提下。普通顾客,看到背景是超市,又是一条发在便民超市之下的差评,肯定觉得都是我们家的毛病。其实,不光图片背景有问题,一些图片内容本身也不符合逻辑。” 第116章   听着王宇的分析,高松然的兴趣被激发起来:逻辑分析都上来了,有意思。   王宇解释:“带图的差评,有的声称店里售卖过期食品,还拍了一张保质期标签的图;还有的抱怨说,我家卖的东西不新鲜,吃了之后肚子疼。问题是,你说店里卖过期食品,在店里当场拍个照也就算了,但如果说吃饭之后肚子疼,背景怎么还是在超市里呢?那些泡椒凤爪、卤菜什么的,我们家超市又没有座椅区,难道真有人在小小的超市里直接开封?”   高松然赞同:“就是,你在超市里吃,味道那么大,别的顾客都要有意见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饿得不行,直接在超市里开吃了,要等到肚子难受,怎么也得半个小时时间吧。正常情况下,谁会一边吃,一直还呆在超市里?我们家小超市,除了货架就是货架,又没有儿童乐园之类的设施,哪个客人会待那么久?”   高松然又问:“既然都能看出背景是家超市,你又怀疑是离你们家两公里的那家超市捣的鬼。你有没有去实地确认过?图片里的陈设,和他们家是不是一样的?”   见班主任老师完全被自己的分析过程所吸引,王宇心中也不免得意起来。   “这个暂时还没有。从小,我就在便民超市里写作业,都是附近小区里的熟客看着长大的。保不齐,‘新鲜之选’超市的主人也认识我,我才不想暴露自己。”   高松然提议:“找个和你们相识的熟客,或者你们家亲戚去?”   “高老师,找熟客帮忙的办法我也想过。可是,两家超市之间可笑的竞争,把客人卷进来,我妈总说这不合适。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的,就算我们家是受害者,商家形象总归也会受损。至于亲戚,我家亲戚都没有在林河省的。”   等等,王宇和自己说这些,难不成是想让自己当这个商业间谍,去对家超市拍照片,确认那些差评的确是对家超市的杰作?   但王宇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高松然也不好自作多情。   毕竟,王宇家在市郊小县城,光开车就要一个小时。而且,高松然还没买车,想去一趟王宇家,还得乘坐公交车。   来回一趟,至少需要三个小时。   好像看出了高松然的些许疑虑,王宇心里也有些打鼓:老班不会误会了吧,以为我要请他帮忙出头?   王宇连忙开口解释:“我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初中同学,虽然他们没上高中,但我信得过他们。等他们过年回来,我会请他们帮我调查……哎呀,晚自习开始了!”   这时,第二节晚自习已经开始十几分钟了,但两人在走廊上聊的太过投入,无论是王宇还是高松然,都完全忽略了晚自习开始的铃声。   幸好班上有卢浩。   刚当上纪律委员时,卢浩还不太适应自己的新角色。经常需要高松然提醒,或者换种更委婉的说法,需要高松然经常“拜托他帮忙维持一下班里的秩序”。   现在的卢浩,完全展现了他在领队方面的才能。不光让班里同学信服,还多了一丝身为班委的自觉,让高松然和赵华枫都轻松了许多。   错过晚自习开始的铃声,王宇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有些慌乱地向高松然道歉。   他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眼神里却还洋溢着一份难以抑制的自得,又补充了一句:“高老师,我这顺藤摸瓜的本事,还不错吧?”   不等高松然有何反应,王宇连忙赶回班上写作业了。   回想起王宇刚刚说的县城超市商战大戏,高松然不得不感叹,王宇这孩子心细如发,警惕性强,心思缜密,分析线索的能力真不差。   凭借几张照片上模糊的背景,王宇就能像侦探一样抽丝剥茧,一步一步分析出是哪家友商搞的鬼。   等等!高松然忽然有所发现。   王宇临回教室之前,是不是自夸了一句,说他“顺藤摸瓜的能力强”?   “摸瓜”?这和“丝瓜”会有关系吗?   抽丝剥茧、顺藤摸瓜?!   高松然脑海里忽然出现了这两个词语。   系统啊,别告诉我“丝瓜”是这么来的。谐音拆字已经不够你玩的了,现在流行拆词重组吗?   跟系统打交道,还得背熟一本成语字典!   如果王宇擅长通过网络追查信息,那么田潼曦在电话里提到的“幽灵DJ”的身份,或许就有了解决办法。   能帮上她忙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高松然没有立即和王宇讨论,而是先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田潼曦。   田潼曦对王宇擅长此道感到意外。在高松然或10班大多数同学眼里,王宇只是个爱死读书、爱读死书、死爱读书的学霸。   学霸王宇会用电脑,这一点,就已经让田潼曦有些大惊小怪了。   既然是班主任老师的建议,田潼曦还是耐心聆听了高松然的想法,对高松然道:“行啊,高老师,如果王宇擅长这个,就让他试试。反正我也不会损失什么。明天我和王宇谈一谈,看看他能否查出‘幽灵DJ’的资料。”   第二天一早,田潼曦还没来得及和王宇谈话呢,一面锦旗就送到了10班。   上书几个大字:“见义勇为,救治得当”。   不止高松然,每个到班的同学同学看到这面锦旗都很惊讶。   怎么回事?快递小哥的定位出错,把本应送到医院的东西送到学校来了?   高松然起初一头雾水,直到看到锦旗下面写着的收件人的小字,他这才记起,昨天晚上除了田潼曦的电话、和王宇的对话,明明还收到了另一条重要消息嘛——朱家荣在摸骨领域取得了初步成就。   这一早晨,朱家荣几乎是踩着点到班的,早读课险些就迟到了。   他家离学校有点远,在路上,公交车稍微抛个锚,都能耽搁很长时间。   紧赶慢赶冲进了学校,他朝10班跑去。   再不赶紧进去,早读差点就迟到了,不仅会给班上扣分,还会挨赵华枫的骂。   作为专业的体育特长生,跑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时,朱家荣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座位靠窗的薛恒看到朱家荣接近,朝他笑了笑,好像又朝班里喊了一句什么。   朱家荣当然没有多想,也来不及多想,一只脚就跨进了10班前门。   迎面而来的,是经久不息的掌声。   朱家荣愣住了,怎么回事?同学们干嘛给我鼓掌?   下意识中,朱家荣想到了昨晚刚发生的事情,但他又摇摇头,心里暗忖:昨天的事,不可能这么快就在同学中传开了吧?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挂在教室里的那面锦旗上,看见了上面的字。   朱家荣心里感叹:天呐!果然是家里有权有势的,调查起自己的信息来这么迅速!   尽管收到了锦旗,但对于朱家荣这样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整件事情的发展速度还是让他震惊,同时也有几分后怕。   在全场同学目光注视下,朱家荣脸颊涨得通红,有些尴尬地接过了锦旗。   他的同桌陈默丝毫不为朱家荣感到尴尬,反而大叫起来,似乎嫌朱家荣受到的关注还不够多:“快看我们荣哥多牛叉,10班之光!三中之光!”   同桌这么一喊,教室里的掌声和欢呼声更加热烈。朱家荣只能苦笑着接受同学们的祝贺,求助的目光不自觉投向了高松然。   锦旗背后有个口袋,或者说是个能放东西的空间。对这个空间稍作观察,高松然就发现,里面放了一封信,解释了这面锦旗为什么会出现在10班。   赵华枫那篇惊世骇俗的报道甫一出炉,也代表朱家荣和原先的教练沈刚彻底决裂。   原本默认解散的师徒关系,也正式放到了台面上。   特长生无论是加入训练队、更换教练,还是退出训练队,都必须往三中体育组递交申请。校方会劝一劝,但如果学生意志坚定,学校一般也不会从中作梗。   填好申请表,即将离开教室去体育组时,朱家荣犹豫了一下。   从小学开始,他就在沈刚教练手下训练了。   10岁生日那年,沈教练还为朱家荣买了他人生中第一双品牌跑鞋,是三叶花牌的。尽管后来穿不下了,朱家荣还把它洗得干干净净,一直珍藏着它。   无数个夕阳下的傍晚,沈教练给朱家荣讲解技术要领;在比赛前,帮他排解紧张的情绪……   这些场景都像走马灯一般,在朱家荣脑海中一一涌现。   朱家荣明白,在他拒绝打封闭针,拒绝带伤参加省队选拔赛时,他和教练的利益冲突便无可避免。   在梁医生的细心照料下,朱家荣的伤病恢复得很快。但长期超负荷使用,他的膝盖依然脆弱,无法再恢复长期的高强度训练了。   深深叹了一口气,朱家荣走出教室,把退出沈刚训练队的申请表放在了负责老师的办公桌上。   不再跟着沈教练训练,实际上也意味着他彻底放弃了体育特长生这条道路。   交完表格,朱家荣反而感到一种释然。   与过去告别,是孩子成长追梦的必经之路。但是,这不代表他就可以毫无挂念地将过往无情地抛在脑后。   他的人生即将翻开新的篇章,可以去追寻自己真正喜爱的事业了。   只不过没想到,翻开命运这本大书的人,来得这么快。   下午六点,朱家荣和一个叫娄宁的学长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娄宁家也挺远,只比朱家荣早了三站公交站。他比朱家荣大一届,两人是在瑜伽冥想社团认识的。   刚倒完第一趟公交车,两人刚坐上第二趟。   忽然,“吱”的一声,车轮下传来一声尖锐的急刹。 第117章   朱家荣坐在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倘若不是娄宁站在他前面挡着,这一刹车,他非得被甩到车厢前面不可。   正值下班高峰期,公交车里挤满了人。因为是冬天,车窗没开,车厢里闷热难耐,气味也难闻。下班、放学的人们心情本就烦躁,公交车又忽然来这么一下,人群纷纷叫骂起来。   “我靠,怎么开车的?”有人不耐烦地骂街。   “就是,差点给我摔一跤!”有人附和。   司机累了一天了,此时还在闷热的车厢里被人指点,反唇相讥道:“你以为我想停车吗?前面出车祸了!”   站在车厢靠前位置的乘客这才注意到,这条道路的前方已经堵的水泄不通。   公交车底盘高,人们清楚地看到,在两三辆车之前的位置正是事故现场。一辆小轿车和一辆面包车相撞,小轿车右侧车门已经瘪进去了一大块,看得人心惊肉跳。   眼见这情形,司机知道,短时间内公交车肯定开不走了。   于是,他打开前后两个门,对全车人播报:“乘客们前面出现了交通事故,我们暂时走不了了。我们正在‘云乡’和‘金湖街’两站之间,目的地离这里不远的乘客,可以现在下车。愿意在车上等的,也可以留下来等。”   一开始骂司机“怎么开车”那位乘客依然愤愤不平。骂不了司机,总要找个出气筒不是?   他又嚷嚷起来:“老子上车还没两站,刚投了两块钱的车费,你得退给我吧?”   此前帮腔那位,现在却不站在他这一边了:“哥们,别闹了,消停点吧,大冬天的,谁想出车祸啊?”   娄宁把公交车上方的扶手当成单杠,做了半个引体向上,这才透过公交车前排几十个乘客的脑袋,依稀看到前方的情况。   他悻悻然把身体放下,对朱家荣说:“要不咱们下车吧,扫个共享单车。骑车辛苦一点,但至少能到家。”   朱家荣下意识点头,却又尴尬地笑了笑。   娄宁一个账户只能扫一辆车,而朱家荣连手机都没有,扫不了共享单车。朱家荣只好无奈地说:“算了,反正我有座。我在车上看看书,你临走前借下手机给我家里打个电话就行,你自己回去吧。”   娄宁有些于心不忍,不想把朱家荣一个人丢在这里,但他又确实想早点回去。   眼见公交车上有几个上班族下了车,却没有走远,只想出去透透气。娄宁又说:“我陪你等一会儿吧,要是过15分钟还没有希望,我再扫辆车回家。”   两人便下车透气,顺便去事故发生地看看热闹。毕竟,身为华国人,谁不爱看热闹呢?   事发突然,只有一名在附近巡逻的治安队员勉力维持秩序,但他一个人,难以阻挡热情的吃瓜群众。   好在大家也有分寸,知道不能妨碍治安部队员工作,都和事发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朱家荣看到,右侧车门被撞出一个大凹坑的小轿车,副驾驶位置坐了一位头发全白的老人。   小轿车驾驶员则没有受伤,正在车外,激动地和面包车上的人交涉。   小车司机年纪不大,应该不超过30岁。看着副驾驶上明显受了伤的老人,小车司机几乎急得要哭出来。   面包车司机看起来像是送货的中年大叔,知道自己理亏——他在繁忙的路口随意变道,没打转向灯。   他也不多辩解,只垂着手,向小车司机道歉。   小车司机带着哭腔:“我也是倒了霉,带着老师出来吃饭碰上这种事。万一老师有了个三长两短,我回去怎么跟师娘交代啊……”   治安部队员分身乏术,一边制止围观群众靠得太近,一边催促两个司机赶快叫救护车,一边还忙着绕着两辆车勘察事故痕迹,忙得不可开交。   面包车司机带着歉意说:“救护车还要十几分钟才能到,现在路上堵成这样……要不,我跟治安部队员留在这儿,你问问别的路人,能不能送老先生去医院?”   小车司机似乎觉得这主意不赖。但是,正当他想把伤情未明的老人扶出小车时,却发现小车右侧车门被撞到变形,根本无法打开,便从自己的驾驶位,试图把老人从驾驶室拉到面包车上。   朱家荣见状,大叫一声:“大哥,等急救人员来,你千万别乱动!”   不顾自己围观群众的身份,他三步并做两步,迅速冲到了小车旁边,拦住了正要从驾驶室处动手拽人的小车司机。   娄宁在朱家荣身后看得目瞪口呆。朱家荣就这么冲出去了,不怕事后被讹上吗?就算不被讹,事故双方让他去当证人,那也要耽误学业的啊!   靠得近了,朱家荣才发现,副驾驶的老人并未陷入昏迷,但受伤的疼痛显然已经让他的思维受到了一定影响。   老人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一会儿说“肚子疼”,一会儿说“腿疼”。   他的头上出了一点血,一边眼镜镜片已经破碎。他的右脚踝扭着奇异的角度,就算不是骨折,最少也是脱臼。   有个小孩来拦住自己,小车司机急眼了:“小屁孩,你拦着我干嘛呢?下班高峰期,堵成这样,救护车不知道多久才能来,得赶快把我老师送到医院去呀!”   也顾不上此人叫自己“小屁孩”,朱家荣连忙解释:“大哥,这个爷爷现在情况不明,有可能存在内伤。像你这样大力搬运,有可能让他的伤情加重;严重情况下,内脏破裂、头颈脊椎受损,都是有可能的!”   朱家荣还看到,老人肩膀佝偻,出现了严重的颈椎反弓现象。梁医生教他按摩时特地提到,出现颈椎反弓的病人,颈椎关节间很可能长了骨刺,按摩时要格外小心,否则很容易伤到他们的颈部神经。   搬运伤者动作更大,更要小心了。   那名治安部队员还在记录现场情况。确认受伤的老人没有生命危险后,他便没有特别注意小车这里的情况。因此,他第一时间并没有发现,小车司机竟然想搬动老人。   救护车到得还算及时。救护车上两名医护人员带着担架下来,看到老人的情况都是一惊,也注意到了在一旁守着的小车司机。   其中一个医护人员简要检查了老人的情况,表示:“这位老先生受到了挺严重的撞击,很有可能出现脑震荡。幸好你没随便搬动他的身体,否则后果不可预料啊!”   说完,这两人加上救护车司机,三人通力合作,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老先生弄上了担架。   刚把担架放到救护车上,准备固定的时候,朱家荣又鼓起了勇气走向救护车上的人:“医生!”   救护车司机不耐烦地看了朱家荣一眼,心想:一个小孩来凑什么热闹,没看着我们在忙吗?   刚想出言把朱家荣赶走,却听这个小孩焦急地说:“这位老先生,脖子那里似乎有两个关节错位了。应该是C5和C6之间……C4和C5之间也有可能!”   救护车抬病人,把病人的颈椎固定住也是必不可少的步骤。但在场几个医生都有些惊异地看了朱家荣一眼:这是个高中生吧,还穿着校服呢,什么来头?不仅了解急救常识,对颈椎的解剖结构也有一定的认识。   伤者顺利上了救护车,两辆事故车也被姗姗来迟的治安部拖车拖走,公交车终于得以继续行驶。   回到公交车上,朱家荣这才发现,刚才还嚷嚷着要扫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家的娄宁,居然还和自己一起坐着车。   “你太勇了吧,居然就这么上去了,还和医生搭话。说实话,你刚冲上去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帮忙搬人呢,我还想劝你,怕你被人碰瓷了呢。”   朱家荣不太习惯被人夸赞,此时脸一直红到耳朵根:“我看那个大哥差点要搬动受伤人员了,所以才去劝他。”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也把这件小插曲忘到了脑后。   一小时后。   被朱家荣称为“那个大哥”的小车司机,正坐在病房外面,长舒了一口气。   医生刚才告诉他,他的老师因为撞击造成了脑震荡,脚踝处也有骨折。老人的骨头比较脆,有一小节碎掉的骨头扎在了肉里。   好在送医及时,老人只需要做一个腿部微创手术,再观察两天即可出院。   医生一边在电子病历里快速输入信息,一边对年轻司机说:“放心吧,你老师已经没事了。冬天路滑,最近车祸挺多的,幸好你有医学常识,知道不能随便搬动被撞的伤者。老先生腿里有一根碎掉的骨头,紧紧贴在他的血管上,如果搬动不当,血管就要被刺破了!当然啦,刺破血管虽然不至于有直接的生命危险,但容易感染,对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就比较麻烦。”   年轻人被医生夸得满面通红。还“医学常识”呢,自己差一点就草率行事,现在想一想就后怕。   老师身上有这么多基础疾病,自己随便一搬,差点好心办坏事,把老师给害了。   他想起了众人围观看热闹时,那个英勇冲上来制止自己的高中生。   一个高中生都懂这这么多!   年轻人依稀记得,当医务人员将老师送上救护车后,那位高中生似乎对医生提了些什么。   他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那些回忆,又向面前的医生询问:“老人家的颈部关节是不是还有些错位?我记得当时有人提到了C4、C5、C6之类的词语。”   医生展开手里一叠X光片,解释道:“老人家有严重的颈椎间盘突出,颈椎里长的骨刺也差点伤到神经。片子上看得不太……”   话说到一半,医生像是突然有了什么新发现:“等等,你这么一说,我再看片子,C4和C5之间的确有点问题。我之前没注意到,因为肩部以上固定在病床上,片子照得不是很清楚。你是怎么知道老先生关节错位的?” 第118章   医生狐疑地看着年轻人,心说总不可能是同行吧?   年轻人连忙摆手:“没有,我是在救护车到之前,听一个路人说的。”   医生没有多想,对年轻人说:“膝关节错位,这个比较难搞,我们急救科的医生把握不大。这样,我给你开个单子。明天早晨康复科一上班,让那边的医生给老先生做个正骨!”   年轻人回到了医院走廊上,静待老先生家属的到来。   他和老先生都不是本地人。老先生、老伴和一对儿女,都住在一千多公里外的禹城。老先生是一名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擅长多种传统手工编织工艺,毕生致力于传统手工艺的保护与传承。   此次前来运夏市,也是为了开一场会。会议结束后,年轻人开车带老师逛了逛运夏市——这一座城市,老人这辈子尚未造访过。   结果就遇上了这一遭。   年轻人的背景更不简单。他叫陈潇,是禹城首富的独生子。   和人们惯常的刻板印象不同,陈潇没有富二代那份骄横跋扈的气息。相反,他性格谦逊低调,更是对传统手工艺有着浓厚的兴趣。   虽然林河省算不上发达省份,但作为省会的运夏市,规模要比禹城大一些。不过,禹城怎么都是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首富的孩子还是见过些世面的。   大城市的父母,尤其是中产以上家庭,父母从孩子很小就开始“鸡娃”,让孩子学习各种各样的特长。   陈潇小的时候,他的父母也希望他学习各种实用的、能赚钱的技能。但不知为何,陈潇只对手工编织这些“女孩子的爱好”感兴趣。   而且,少为人所知的一点是,陈潇的取向也和多数人不一样。   为此,他的父母当年曾一度想把他送到电疗所。   最终,陈潇这个独生子以死相逼,这才让他的父母打消了让他继承家业的念头,转而支持他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   在父母失望的目光中,陈潇处于人生最低谷。为了散心,他独自驾车,来了一趟山野旅行。   在旅行中,陈潇认识了现在的老师。老师一辈子住在山里,和他的族人一样,祖传的竹条编篮子手艺,还会打造各种实用的器具。   那趟旅行改变了陈潇。不仅让他彻底想明白自己人生的方向,也让他结识了这位老师。   在陈潇的支持下,老师的孙女来到禹城读书。老师夫妇俩带着儿女搬到了生活条件更好的禹城,也终于为少数民族传统手工艺的发扬光大作出了贡献。   从某种意义上说,陈潇和老师相互成就。但在陈潇看来,和老师的相识改变了他的人生,净化了他的灵魂。   所以,如果老师坐在自己开的车上出了什么事,有任何三长两短,陈潇都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由于朱家荣今天及时提醒,避免了由于自己的无知对老师的二次伤害,规避了不小的风险,陈潇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陈潇还记得,朱家荣刚冲到自己面前时,他眼前出现的是一双破旧不堪的跑鞋,校服衣裤被洗得发白,那个高中男生的脸黑黢黢的,整体上没有半点富家子弟甚至中产家庭孩子的气质。   然而,当那高中生制止自己搬运伤员时,浑身从头到脚散发出的自信,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陈潇印象深刻。   作为小城市首富的儿子,陈潇在白道上还是有些人脉的。怀揣着对朱家荣身份的好奇,他打电话给禹城治安部的朋友。通过内部网络,陈潇的朋友调出了事故录像,又通过录像人脸识别,找到了朱家荣的信息。   这个高中生并没有什么显赫的背景。他是个体育特长生,练长跑的。他爸爸在宏锦工程当建筑工,母亲是华悦家政公司的保姆。   就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甚至连老师的身体都没有触碰到,朱家荣就准确的指出老师颈椎有两节关节错位。   要知道,医院里的医生,第一眼看片子都没瞧出来这一点呢!   在一个没有朱家荣挺身而出的平行世界里,老先生的命运截然不同。由于被不当搬动,腿上破碎的骨头刺破腿部的血管,引发感染。同时,脾脏的挫伤加剧。   更可怕的是,颈椎里增生的骨刺,穿过错位的颈椎关节伤到了颈部神经。老先生年纪大了,考虑到对其恢复能力的担忧,医生建议保守治疗而非手术。   因此,老先生余生都被反复的疼痛困扰,有时要靠止痛药才能维持基本生活质量,再也没能在手工编织行业取得任何成就。   在那个平行世界里,陈潇也因为自责,和老人一家逐渐疏远。   想到可能发生的糟糕情形,又见朱家荣家庭条件一般,陈潇内心涌起一种冲动,他想要帮助这个素昧平生的高中生。   陈潇连夜在运夏市找了一家正要关门的锦旗作坊。本来店主都要打烊了,让陈潇明天再来,但是当十张百元大钞就这么摆在面前时,做小本生意的店主哪有不屈服的道理?   第二天一大早,陈潇再次来到三中。虽然保安并没有那么容易买通,没法就这么放一个陌生人进学校,但是一条烟的价钱,足以让保安帮忙跑个腿,把一面锦旗送到一间教室——这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   陈潇给朱家荣的不光是一面锦旗那么简单。他认为,朱家荣这样一个家境贫寒的体育特长生,文化课成绩平平,体育特长也不是非常突出,平日里应该很少得到老师和同学的肯定。   高调送锦旗的目的,就是帮助朱家荣在班里学校里打响一点名声。尽管朱家荣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感到难堪。   至于金钱,陈潇最不缺的东西。第二天放学后,他来到三中,亲手送到了朱家荣手上。   故事就是这样一个故事。高松然并不太理解,为什么帮了这样一个忙——而且并非危及生命——就能让朱家荣取得系统认可,获得“初步成就”。   陈潇在信中写的并不详细,高松然不知道,朱家荣不仅阻止了陈潇的不当救助,还光凭肉眼,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看了一眼,就判断出老先生颈椎关节错位。   而这一点,在系统的标准中,就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因为朱家荣和梁医生学习理疗,学的只是手法。   但结合从书里学到的知识,朱家荣居然触类旁通,连诊断都学会了!   在学校外的公交车站,朱家荣又遇见了昨天的小车司机。   白天,陈潇的老师接受了理疗科医生的治疗,原本活动范围受限的颈椎感觉好了很多。陈潇又写了一封长信,连同一沓钱一起放在信封里,放学后交给了朱家荣。   在朱家荣的记忆中,他从未一次性经手过这么多钱。三千块,是爸爸妈妈半个月的工资呢!   一时间,他都不敢接受,甚至想过直接把信封塞回去,再利用自己体育生的优势,甩开陈潇跑路。   但就在跑路的前一刻,陈潇说:“你帮我救下了我的老师。他能创造出的价值,远比我今天给你的钱多得多。”   朱家荣想不到的是,这天的见义勇为,还在不久的将来,对他的一名同班同学的人生,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影响。   又过了一天,在办公室里见到了高松然,年级组长邵老师夹枪带棒地对高松然说:“小高老师,你们班同学真不简单,还能收锦旗嘛!了不起的成就啊!”   高松然当然听得出邵老师言语中的阴阳怪气,但他选择装作没听见。自己新来学校,和领导在教育理念上存在分歧,很正常的事情。   逞一时威风得罪领导,工作上被穿小鞋就算了,万一领导把他从10班调走,那些可爱的孩子们怎么办?   田潼曦曾请求王宇帮忙调查“幽灵DJ”的身份,王宇对此非常上心。   虽然名义上还是班长,但他不爱过问班里的事务。不过,自从高松然接手了班级,王宇的积极性也被调动起来。   然而,班上同学已经产生了惯性,有什么事都找赵华枫,甚至找卢浩也不找王宇。王宇虽然有种“被架空”的感觉,却知道,这都是自己自找的。   所以,当田潼曦找到王宇,他不光果断应允,而且在能接触到电脑的第一时间,就按照田潼曦的指示,在“动听音乐”网站找到了“幽灵DJ”的歌单和个人资料。   作为一所倡导素质教育的重点中学,三中学生许多作业都需要在电脑上完成。为了方便住校生和像朱家荣这样家里没有电脑的学生,实验楼里专门设有一间公共机房,供学生们使用。   进出机房都要刷卡,以控制同学们的上机时间。学校屏蔽了同学们几乎能想到的所有在线游戏网站,也对学生下载、安装软件进行了权限限制。   虽然在机房电脑上的所有活动,理论上都受到监控,但只要学生没有异常活动,比如玩游戏,通常没有老师会闲着没事,专门盯着学生的浏览记录去看。   “动听音乐”并不在被屏蔽的网站列表中。毕竟,很多孩子喜欢边做电脑作业边听音乐,提升他们的学习效率。   原本只打算随意调查一下,但“幽灵DJ”的个人资料界面却意外地引发了王宇的好奇心。这位“幽灵DJ”的主页非常清爽,除了一连串标了“催眠”、“放松”的歌单外,没有别的动态。   此人没有关注别的用户,但拥有八万粉丝,显然,很多人是被他主页上的催眠放松歌单所吸引。   但“幽灵DJ”却在动听音乐论坛上留下过评论记录。问题在于,该论坛在三年前由于人流量太少,被“动听音乐”官方关闭了,王宇无法查看“幽灵DJ”曾经回复过什么内容。   好奇心上来了,王宇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互联网虽可以匿名,但任何人顶着任何马甲在网上说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可能留下痕迹。   王宇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一家叫做“网页时光机”的网站。这家网站采用自动爬虫技术,许多已经失效的网页,“网页时光机”上都留了存档。 第119章   一般情况下,只要网站拥有者并不明确禁止网页时光机爬取信息,任何人在任何网站留下的痕迹,都有可能在这家网站上找到痕迹。   通过这个方式,王宇成功找到了“幽灵DJ”刚注册账号不久后发过的帖子。   令人惊讶的是,“幽灵DJ”曾在论坛中求过一首曲子,甚至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一个企鹅账号。   这对王宇来说可太惊喜了。“幽灵DJ”大约觉得,论坛倒闭,那些帖子全都不存在了,于是在上传诡异歌单是,也懒得注册新的账号,直接创建了自己的歌单。   有了联系方式,事情就简单了许多。虽然机房电脑没有安装企鹅软件,但王宇是住校生,允许带手机进入校园——只要不带进教室就行。   不过,好学生如王宇,也会带手机进班。只不过,和曹毅他们不同的是,王宇不会公然拿出来玩。   用手机上的企鹅软件一搜索,王宇就皱起了眉头。用这个企鹅账号的人,企鹅昵称并不叫“幽灵DJ”,而是“鞋垫童谣”。   “这什么奇葩名字……”王宇失笑。   这个名叫“鞋垫童谣”的用户,其企鹅账号设置为拒绝任何人添加。他的个人资料几乎是一片空白,除了一句个人简介:“为防失联。小蓝鸟账号:@Aaccbbe993。”   王宇疑惑:防失联?还要到外网小蓝鸟上去找他,干的是什么保密级别过高的活动?1080阳光工程?在企鹅软件上聊天,保密层级不够,非得转移去小蓝鸟上?   小蓝鸟这个网站王宇不仅听过还上过,但现在用的是学校机房的电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学校网络肯定不允许访问。但王宇没有气馁,他把这串英文和数字账号写了下来,回教室后,直接求助于高松然。   王宇猜测,高老师在国外呆过,又要经常上网搜寻和许多课外教学材料,肯定有访问小蓝鸟网站的渠道。原本,王宇还担心了一下,高老师会不会拒绝他调查那个小蓝鸟账号的请求。   但出乎意料的是,高松然很快答应了。   正想验证王宇的天赋“丝瓜”到底是不是抽丝剥茧、顺藤摸瓜,王宇就要借用自己的电脑展开调查,高松然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既然老班答应了,王宇也没什么需要瞒着高松然的。晚自习开始,两人坐在讲台上。王宇一边调查那一串英文数字代码的用户名,一边坐在高松然身边,一起看屏幕。   这个账号在小蓝鸟上的昵称叫“幽灵邪典”。   这下王宇明白了,企鹅账号上的“鞋垫”,或许是“邪典”的谐音。   而这个神秘用户的小蓝鸟昵称,结合了ta在“动听音乐”和企鹅上的名字。   王宇自言自语道:“隐藏身份做的还不够彻底啊……”   点开小蓝鸟账号,两人好奇地查看此人发表的内容。   这一看不要紧,可把高松然和王宇都吓着了。   “我的天,这人在网上都发些什么呀?”王宇悄声道。   大概是因为来到了没有什么监管的外网,此人在小蓝鸟账号上简直放飞自我!   此人似乎擅长绘画,发出的每一张图片都有个共同点——每张图都有小孩子的身影。   但图片本身的基调,却呈现出一种邪性又恐怖的神秘氛围。   比如,“幽灵邪典”最近发表的一张画作,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气球。   本应是温馨又和谐的欢乐场面,但诡异就诡异在,气球表面还画了一张面目狰狞的小丑的脸。   小丑的眼神向下方漂移,好像正紧紧盯着小女孩不放。而小女孩却对此浑然不觉,只拿着气球在公园里乱跑。   背景的公园中,还有另外几个小孩在打闹玩耍。但仔细一看,背景中的小孩人人手上都有一把刀,好像不是在玩,而是举着刀互相追逐。   “幽灵邪典”还为这幅画配了一行字:不是所有的玩具都很友善哦[小丑][小丑]   “有点渗人啊……”王宇嘀咕。   高松然深表同意。   另一张图片则是五个小孩围坐成一圈,中间一个人物大概是幼儿园老师,正捧着一本书给孩子们讲故事。   然而,那幼儿园老师的笑容同样狰狞可怕,并不是自然的微笑,更像是猎人发现猎物上钩、自己这一天打猎有所斩获后的那种……满足感?   孩子们背对着读者,最边上的孩子只露出半张侧脸。但他的眼睛通红,还流下两滴泪来,鲜红色的,像血水一样。   “幽灵邪典”给这幅插图配的文字,更让王宇和高松然感到不寒而栗:“童话故事不一定是美好的。也许是吓人的。”   光看完这两张图,王宇都有些坐立难安了。   凭借着自己坚强的意志力,再加上身边有高老师陪着,他才敢继续往下翻,发现“幽灵邪典”的小蓝鸟账号里,类似风格的所谓儿童画不在少数。   除了诡异插画之外,“幽灵邪典”似乎不发别的东西。   但是,王宇的调查不可能到这里为止。   翻到了最早的动态,在不起眼的角落,“幽灵邪典”在三年前发过一条动态:dtyybbs没了,庆幸啊!以前不懂事,留过联系方式,幸好没人看得到了。   “dtyybbs?”王宇小声念出了这串英文字母,不知所谓。   王宇这个年代的孩子,是伴随着围脖、颤音等开放平台长大的。二十一世纪初很火爆的、基于用户爱好的在线论坛BBS,他没怎么经历过。   到底虚长王宇几岁,高松然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在电脑上打出“动听音乐论坛”几个字。   呵,仗着小蓝鸟是外网,此人到底还是有些无所顾忌。一条三年前的动态,尽管用了拼音首字母简单加密,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看到这里,高松然和王宇再傻也能意识到,动听音乐论坛上的“幽灵DJ”,和这位“幽灵邪典”大概率是同一个人。   在音乐网站上,上传令人内心惶恐不安的音乐,却冠冕堂皇地将这些音乐归类到“催眠放松”音乐的类别。   如果说他在动听音乐上的行为还能用恶作剧来解释,此人在外网做的事情,就更令人担忧了:绘制貌似是儿童绘本的图片,图片内容却无比诡异,让高松然这个成年人和王宇这个准成年人看得都要做噩梦了。   这些主题和儿童有关的画作,难道要给小孩子看?   王宇此刻心情复杂,他甚至有些后悔在田潼曦面前逞能。   倒不是调查“幽灵DJ”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只是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幽灵DJ”的活动、在外网看到的东西,都让王宇不由得担心:藏在这个身份之下,此人到底还做过什么可怕的事?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的铃声,把沉浸在探索中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欢快的下课铃,大家都习惯好几天了,此时却也好像催命的丧钟一样,令讲台上的两人心中一紧。   高松然有些害怕王宇受到那些诡异图片的影响,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高松然转移话题:“你还好吧?要不,就先调查到这里为止。今天作业完成的怎么样了?”   看到王宇下意识摇头,高松然就知道,他的劝诫是不可能成功的。   王宇,一个县城小超市老板的孩子,小学初中教学质量都很一般,为什么能以优异的成绩成功考进三中,成绩还名列前茅?   就因为他那股不服输的精神。做题、学习,只要有什么知识点没搞懂,他会锲而不舍地刻苦钻研,直到完全理解。   当然,现在的10班,能给王宇解答问题的同学并不多。也只有吴震寰、杨陶璐,刘二明几个人,能在特定学科上给予王宇一些帮助。   “高老师,没关系,今天的作业我早就写完了。区区几张图片而已,还不至于把我逼疯。”王宇反过来安慰高松然。   高松然意识到,与其强迫他停止调查,让这件事成为悬在王宇心中的一根刺,扰乱他的心神,还不如现在陪着他一起调查。   要是当真让王宇看到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自己也能及时开解。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王宇继续探索。当下,他最好奇的是,“幽灵DJ”干这些事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小蓝鸟上,“幽灵邪典”的关注和粉丝人数,与他在动听音乐上的情况截然相反——他的小蓝鸟粉丝只有一百多人,而且一半都是发广告的僵尸粉,“幽灵邪典”似乎从不清理。   剩下一半,看起来是普通国外网友,或许是被他的画作吸引来的。   关注列表可就不一样了。“幽灵邪典”关注了四五百个人,绝大多数都是儿童绘本的画手。   和他本人的画作不同,被他关注的那些账号,画风就正常多了。可爱的小动物、欢乐温馨的一家人、享受生活的孩子,画风非常正常,根本没有看得让人细思极恐的诡异儿童画,也没有任何恐怖或者诡异元素。   “咦,这个账号是怎么回事?”很快,王宇的目光立刻锁定在了关注列表里另一个用户。   这个人的昵称叫“分发记录”,并不是画师。   此人的账号就更令人起疑了:“幽灵邪典”账号是@Aaccbbe993,“分发记录”的账号则是“幽灵邪典”的英语字母和数字掐头去尾,成了@accbb99。   “分发记录”发布的动态,每一条都是一段话加一张照片的组合。   第一条:“雏鹰幼儿园。67本。第一次来幼儿园,还有点紧张呢!” 第120章   动态中配上了一幅照片。前景是一本书,似乎是多幅画作的集合,但装订简单,不像是正规出版物。这本书被一个人握在手上,看起来挺厚实的,至少有二三十页。   背景因为失焦,很是模糊,但依稀可见一座装点得五彩缤纷的大楼,楼上还挂了彩旗、彩灯,显然是为了吸引孩子们的注意,特地装饰成这样的。   书的封面绘制了一幅儿童画,一看就是“幽灵邪典”的画风。但是,封面却没有任何诡异之处——三个小孩手牵着手围成一圈,他们中间是一棵长势茂盛的绿叶树,还结着红彤彤的果子。   如果说,这张图是小学课本的内容,高松然和王宇也不会感到意外。   第二条:“花样年华实验小学。211本。私立学校诶!不知道富二代的富一代父母们,会不会注意到绘本里的惊喜呢?!”   惊喜?高松然暗道不妙。   和上一条动态类似的风格,配图前景同样是一本自行装订的绘本。这一次,封面图换成了另一幅图,两只小虎崽子和一只猫和谐共处,脸上带着可爱憨厚的笑容,追逐着一个毛线球。   封面依然没有任何恐怖、诡异的元素。   这一次,背景中没有出现学校,却能看到几个有些模糊的身影。这些身影都穿着配色相同的校服,一看就是同一所学校里的孩子。   第三条:“虎山县清水乡小学,155本。这山也太难爬了,学校也特别偏远。不过校长以为我是捐书的好心人,还送了我三十多斤山里的特产,笑死。”   照片背景明显是一所学校的教学楼,校舍略显陈旧,外墙上还贴着八个红色大字——勤奋、自强、求实、创新。   这所学校很可能就是动态中所说的清水乡小学。   看到这些,高松然和王宇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超越了他们的想象。   这个用户名叫“分发记录”的家伙,很大概率是“幽灵邪典”、“幽灵DJ”的小号。   而从账号发布的内容来看,“幽灵邪典”甚至还造访了全国各地的小学,乃至幼儿园,向孩子和家长分发或者兜售。   不知道家长会不会发觉,这本披着浪漫童趣的小册子,却是一部画风诡异的绘本。   由于封面图片没有丝毫诡异成分,刚把画本拿到手的孩子家长,可能很难发现“幽灵邪典”藏在绘本里的恶意,从而毫无防备,将画本交给幼小的孩子阅读。   孩子们看到的,肯定不止封面上那些看似人畜无害的画作,而是那些发表在“幽灵邪典”小蓝鸟账号上的恐怖图片。   看着这些图片,就连高松然和王宇都觉得心灵受到了一点伤害,更别提年幼、三观尚未形成的儿童了。   能够想象,还在上小学、甚至上幼儿园的小孩,在毫无防备之下看到绘本里阴森可怖的场景、居高临下监视小女孩的气球小丑、听故事的孩子眼里留下鲜红的血水……   这些,会对他们幼小的心灵造成何等强烈的冲击啊!   “难道说‘幽灵DJ’在动听音乐上的歌单,也是处于同样的目的?越多人睡不着觉,‘幽灵DJ’就越开心?”王宇问。   “事不宜迟,我们报告治安部吧。”在高松然看来,王宇已经尽他所能,调查到了他的极限:不仅通过网页存档,找出了动听音乐上的“幽灵DJ”三年前在一个已经消失的论坛上留过的联系方式。还顺藤摸瓜,找到了他的小蓝鸟账号和小号,并从中分析出此人的行动规律和目的。   但王宇依然没有停下敲击笔记本键盘的手。   “雏鹰幼儿园”——   网上一搜,翻了搜索结果前五页,王宇已经看见大几十家叫“雏鹰幼儿园”的机构了,位于全国不同地域。   “花样年华实验小学”就容易找得多。   率先跳出来的,是海港市一所私立小学。无怪乎“幽灵邪典”说,这些孩子是“富二代”,他们的父母是“富一代”呢。   这所小学还有个官网,介绍这家学校的办学理念——采取蒙台梭利教育法,创造一个吸引人的学习环境,鼓励孩子自主选择、自主阅读。   最关键的是,小学官网上有个栏目叫“校园美景”,其中,校门口的照片与“分发记录”中那张照片的背景如出一辙。   虎山县清水乡小学,则是位于西部山区的一所小学,和“幽灵邪典”所述“爬山爬得累”也能对得上。   虎山县前几年才摆脱贫困县的帽子。位于穷乡僻壤的学校,自然没有官网。把学校的名字输进搜索引擎,得到的只是寥寥几条《教师岗位聘用、录取》相关的文档,一张照片都难以寻觅。   按照“分发记录”剩下的动态,王宇依次记录了“幽灵邪典”炫耀战功的每一处地点,他这才意识到“幽灵邪典”行动范围之广,简直全国南北到处跑!   从大草原上的牧民子弟小学,到南方海岛城市的“阳光小学”;最东端,他去过海港市的多家小学,而西部不发达山区、甚至沙漠地区的学校,都有“幽灵邪典”的足迹。   王宇仔细地把这些地点记下来,心想,有了这些,治安部的叔叔阿姨调查起来会更容易。   一个人同时去过全国这么多地方,想必全国也不会有和他行程重合的人吧?   王宇这样想着,陷入了沉思,忽然他一个激灵:可谁又能保证“幽灵邪典”只是一个人,没有同伙呢?第二节晚自习,王宇一直在兴致高昂地检索信息。   期间,教务副校长鲁明曾在巡查晚自习时,于10班窗外流连。见教室里安安静静的,高老师和一名学生坐在讲台上一起看着电脑,那同学一边看电脑屏幕,偶尔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鲁副校长心中猜测,或许是高老师在辅导学生做题,或是借用电脑给学生完成作业吧。   他知道高老师新颖的鬼点子多,上课放连续剧、带同学排练剧本、搞课堂自由演讲,什么不同寻常的作业项目,高老师都能编出来。   虽然心里满是好奇,但鲁明并没有贸然闯入10班。在他的印象里,10班能安静成这样实属难得,他实在不忍心打破这份难得的寂静。   也就是因为鲁明几乎从来不巡视晚自习,否则,他不会等到今天才知道,10班的纪律情况,早就不是高松然刚刚接手时候的样子了。   现在的10班,只要有卢浩大哥大在场,那可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能屈能伸,能静能动。   就算卢浩不在场,赵华枫大姐大维持起纪律来,也更有底气了。   晚自习结束,王宇还趴在电脑前恋恋不舍,继续翻阅着“幽灵邪典”的关注者列表,试图找寻更多蛛丝马迹。   高松然担心他查阅信息查得走火入魔,把电脑收了起来,严肃地提醒王宇:“今天到此为止。我知道你很好奇‘幽灵邪典’的身份,我和你一样好奇,但你也需要休息。回去睡觉吧,希望今天看到的东西,不会影响你的睡眠质量。”   王宇知道高老师在关心自己,再说,就算自己愿意加班加点,人家高老师也要回教室宿舍休息呢。   有些局促地笑了笑,王宇道:“好的老师,这样吧,明天田潼曦来了,我先把调查的内容和她说一声。”   完全没有预料到剧情展开会变得这般复杂,第二天,听着王宇的讲述,田潼曦整个人目瞪口呆,瞌睡虫也仿佛消散得无影无踪。   田潼曦那里也有新发现。另外三个“动听音乐”账号,她想让王宇一并调查。   买了动听音乐的会员,不用白不用。前一天晚上,一边写作业,田潼曦一边在动听音乐里随手搜了几首音乐,都打着“提升学习效率”的标签。   点开网站上另外一位热心网友制作的歌单听了两首,一切正常。可当第三首曲子的前奏响起,那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感再度向田潼曦袭来。   她立即点开了歌单制作人的个人资料。田潼曦发现,这人和“幽灵DJ”风格如出一辙,都创建了一连串的歌单,包括适合学习的白噪音、提高工作效率的歌曲、提升记忆力的纯音乐等等。   更恐怖的是,这个歌单主人,就连网名都和“幽灵DJ”有异曲同工之妙——禁忌催眠师。   天可怜见!田潼曦最初想要调查“幽灵DJ”,却根本没想到牵扯出这么深的内幕。   在王宇告诉她有关小蓝鸟上的“幽灵邪典”之前,她还以为“幽灵DJ”、“禁忌催眠师”、“邪恶酒保”“诡梦编织者”这些账号,都是动听音乐的对家派来的呢!   她以为,这些人只想依靠乍一听没有问题,实际上却令人深感不安的音乐,败坏动听音乐的名声,让用户转投别的音乐网站。   田潼曦不敢迟疑,将自己昨晚的新发现又告知了王宇。   王宇蠢蠢欲动。但他知道,若是作业写不完,高老师肯定不可能再借他电脑用。想利用晚自习的时间继续进行调查,王宇每个课间都在赶作业。   “班,班长,你,你这么刻苦啊?”同桌杜寒被王宇的架势吓到了。   知道王宇刻苦,可从来也没见他像今天一样,目眦欲裂地盯着作业本,和网图表情包里疯狂写作业的绿衣服黑人小孩一样。   饶是和杜寒关系不错的王宇,这一次也只回复了一个字:“忙!”   第二天,高松然做了两件重要的事。第一,通知学校方面,上周换的新午休铃声,学生普遍反馈却称,午休催眠曲反倒让人心神不宁,希望学校能更换。   这件事不用走什么流程,音乐组很快便换上了田潼曦亲自挑选的一首轻音乐。   第二件事,高松然把王宇的发现上报给了治安部。   接下来两天的晚自习,高松然借口备课忙,严格控制王宇使用自己电脑调查信息的时间——每天20分钟,不能再多了! 第121章   高松然认为,既然已经通知了治安部,那么治安部能接触到的信息,以及他们的专业人士对于信息的检索能力,肯定远超王宇,估计过不了多久,治安部就能给出调查结果了。   就在这个周末,王宇竟然破天荒地回了趟家。   要知道,王宇家位于小超市二楼,周围还有菜市场,吵得不行。为了专心学习,上高中以来,王宇只要能呆在学校,就尽量不回家。   有时候,即使父母想他了,召唤他回家一趟,王宇也只待一天。星期五从学校离开,在家里呆一天两夜,星期天一大早就返回学校。   这个周末,王宇把不少课本留在学校,只带了要写的作业回家。而且,直到星期天傍晚才“姗姗来迟”返校。   不消说,肯定是走火入魔了!自己限制了他使用电脑上小蓝鸟调查的时间,而王宇家里有电脑,回去就能继续自己的调查。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高松然总觉得,自从换上了田潼曦推荐的午休催眠铃声后,效果奇佳。   接手3班的英语教学任务后,高松然和3班班主任贾芳老师逐渐熟络起来。   贾老师今年45岁。从外表看,就是个扔进人堆里找不到的中年妇女,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贾老师的作息习惯和常人迥异。   高中班主任的工作主打一个责任重,钱少事多,早七晚九、甚至晚十,非常辛苦。像高松然和其他班主任一样,他们回到住处后都抓紧时间睡觉,以免第二天起不来。   贾老师却是个例外。晚间,她的精力格外充沛,不管白天多么疲惫,哪怕扛了二十袋大米跑上十层楼,不到半夜两三点钟,她都绝对无法入睡。   但是,除了少数天才,绝大多数成年人对睡眠时间还是有要求的。夜里满足不了七小时的睡眠,就要放在白天补充。   同样,无论前一天晚上睡得多好,贾老师到午饭时间必然犯困。如果中午不睡觉,下午别说正常讲课、开会、备课、改作业了,夸张点说,连站都站不稳。   因为这个特殊“习性”,尽管贾老师在教学方面很有一套,但在她来到三中之前,奇怪的睡眠习惯常为其他学校的校领导所不容。   毕竟,在一些领导眼中,老师也是牛马。   贾老师是在编教师,无法轻易辞退,但打入冷宫、穿小鞋、乱找茬,人精校领导们玩得比谁都溜。接连遭受了多次不公正待遇后,贾老师愤而转投三中。   她离职后不久,原先学校一位和她关系要好的老师,将校领导在工作群里的抱怨转发给了她:   “给她排了下午第一节课,能早点回家,还敢跟我提意见?不想上下午第一节?去她的吧!”   三中一直秉持着素质教育和应试两手并重的理念,招聘教师时更具包容性。像贾老师这样教学水平优异,却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怪癖的老师,三中来者不拒。   为了让贾老师在三中教书教得舒心,三中教务处甚至特地为她更改了排课规则。下午第一、第二节,绝对不排贾老师的课,让她能一觉睡个舒心。   也正是贾老师,前些日子一直在和熟悉的同事抱怨,她觉得随着随着年龄增长,午休越来越难以入眠了。   一定是自己更年期到了!   却没想过,实际上是午休的铃声,扰乱了她的心神,影响睡眠。   午休铃声换成田潼曦所推荐歌曲的第一个中午,贾老师还有些不习惯。   躺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上,她向路过的高松然发起了牢骚:“音乐组搞什么呀,又换歌?好不容易刚听习惯了那段大提琴曲,怎么又换成这首了?真是的,本来就在更年期,心里烦躁,睡眠不好。唉,真羡慕你们小年轻,到我这个年纪,到底还是不中用了,想睡觉都不容易睡着……”   一句话没说完,贾老师忽然感到一阵困意袭来,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拉拽着她的眼皮,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而在清醒时说出的每一个字,贾老师觉得,都是自己在用意志强行对抗那股力量,把眼皮撑开,强行保持清醒的结果。   两分钟后,平稳的呼吸从贾老师的折叠床上传来。两分钟前还在抱怨自己睡眠质量越来越差的贾老师,已然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当同样的情况连续发生了三天,贾老师终于意识到,肯定是某些方面发生了变化!   在办公室里,她兴奋地对高松然说:“小高老师。你别说,前些天午休总是难以入睡,睡眠时间透支,身体大约是觉得累了,自行调节呢。这几天中午,我的睡眠质量特别高,午休也不再失眠了。哈哈,看来我还没有那么老呢!”   高松然笑一笑,深藏功与名:“是啊,咱们这一行,每天和朝气蓬勃的孩子打交道,怎么可能老!”   高松然原以为,当田潼曦建议更换乐曲时,她也只是随便在网上找了几首没有添加那些令人不安的次声波的歌。   前几天,当田潼曦打电话给他提到什么“次声波”时,高松然就在想,田潼曦的特殊天赋“躺平”,莫非是她懂得什么样的歌曲最能助人入眠?   如果说,此前在对大提琴曲里次声波的感知方面,田潼曦已经从负面角度展示了这方面的能力,那么这一次再次更换铃声后贾老师等人感受到的变化,就是田潼曦从正面展示能力了。   田潼曦选择的歌曲,催眠效果杠杠的!   找了个机会,高松然叫来田潼曦。   听说老班找自己谈话,田潼曦的第一反应是:什么?难道王宇调查的“幽灵DJ”身份终于水落石出了?   但当她听到高松然找她聊的东西分明和“幽灵DJ”毫无关联时,田潼曦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   觉察出田潼曦的态度变化,高松然笑着说:“在我心里,你们这群孩子的未来可比什么‘幽灵’重要多了!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我发现你有一点比别人都强!”   田潼曦不假思索地接话:“什么?是我睡得比别人都香吗?哎呀,高老师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承认有的人的确睡不着,他们会羡慕我。可是,我时时刻刻都在睡,该睡的时候睡,不该睡觉的时候也犯困。我也不想这样啊!”   高松然都无语了,这群孩子怎么一上来都把老师的良苦用心往坏处想?   黄莹莹、曹毅、王宇,再到今天的田潼曦,一个个都爱凭空猜测自己这个老师的用意,关键是预测的还不对。   他到底还是没有理会田潼曦的态度,接着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两天,同学们的睡眠质量都有所提高?”   “之前那什么次声波大提琴曲,总是搅得人心神不宁。我就说吧,得早点换掉。”田潼曦淡淡道。   “在换成次声波歌曲之前,同学们也没睡得那么香呢。”   田潼曦终于感受到了一些成就感,嘿嘿一笑:“老师,你是说,我找的新曲子好用?”   “可不是嘛。”高松然道。   “嘿,班长也跟我这么说!啊,我说的是‘拧头’……是赵华枫,不是王宇。”之所以要特意补充一句,是因为田潼曦觉得,最近因为调查“幽灵DJ”的事情,她和王宇走得比较近。   她担心高老师会误解。   连对郑子叶和范高谦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高松然哪会想那么多。他直接给田潼曦下达命令:“要不,你再给上下课铃声、午休结束的铃声、放学铃声……全部重选一套音乐吧!只要符合氛围就行。”   不出所料,田潼曦再次苦着脸,说道:“可是,高老师,我对音乐一窍不通啊。就别说唱歌五音不全的毛病了,我连五线谱都不太认识。我问过班长,还有其他同学了,每个月的铃声,都是由一些专业社团选择的,什么摇滚社、广播社、流行文化社……这些社团里一堆搞音乐的艺术特长生,我哪有那么大脸去跟他们竞争啊?”   高松然一脸云淡风轻,同时却又戴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气势,好像在说“我就让你这么做了,你能把我怎么办”。   “但是你选的歌效果好啊。你放心,只要你选歌,我就能帮你送到音乐组去!音乐组那个岳老师,是我姑父的表姐的儿媳的妹妹的妯娌,我在他面前还是能说上点话的嘛!”   那一串亲戚名称称呼,听得田潼曦一脸懵,就好像被某种扰乱精神的魔法攻击了一般,她恍惚之间就点了头,接下了高松然的任务。   回到座位上,盯着作业本,头一点一点地正在犯困的田潼曦,琢磨着高松然和他说的话,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高老师刚才说,岳老师是他什么什么什么亲戚的妯娌?   妯娌……应该是女的吧?   可是……音乐组唯一一位姓岳的老师,是个身高体重双180、留了一脸的络腮胡的高仿帕瓦罗蒂啊!   相信这个世界还没到那么开放的地步,田潼曦暗暗地记下了:好你个高老道,敢瞎扯淡,诓我!   不过,田潼曦也是个言而有信的好孩子。答应老班做的事,老班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而已,不能就这么无视了吧?   于是,她决定认真完成高松然交给她的任务。   依照高松然的指示,田潼曦又精心挑选了一整套歌曲,用于校园铃声系统,其中包括一首午休铃声。   按照田潼曦的说法,这首午休铃声,比她先前推荐的、学校正在使用的那一首还要有效十倍,特别催眠。   把歌单交给高松然之前,田潼曦已经私下里发给了同桌赵华枫一份,让她先行试听、验货。   说起赵华枫,近日来她头还真有点秃——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因为她正在为一篇新的调查报道收集、整理素材。 第122章   大约两年前,运夏市曾爆发过一次不小的舆论风波。一家制作不粘锅涂层的工厂,被爆出违规朝河里倾倒废水。   当时有人提出,在不粘锅涂层的制作过程中,会产生某种微塑料颗粒。如果人体与这些颗粒长期接触,或者长期摄入体内,会对健康有着严重的不良影响,甚至有可能致癌。   倾倒的废水未经无害化处理,会对周边居民的健康产生影响。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到后来也基本不了了之,淡出了公众视野。   揭发不粘锅涂层工厂随意倾倒废水的人,大抵是获得了利益相关方的一笔不菲的封口费,又或者遭遇到了别的什么不测,总之,人们再也没有听见过他的消息了。   此外,两年前发生的事,按理说时间并不久远。但和那场风波相关的报道,很多已经在网络上成为了“404”,无法访问。   上一次,通过撰写文章揭露体育生选拔的种种黑幕,赵华枫感到自己履行了一个新闻人的责任,践行了自己良知,这让她受到了莫大的鼓励。   这一次,偶然在网上看到了两年前的这条消息,再次激发了她深入挖掘的兴趣。   但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的调查中,她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调查体育生选拔黑幕时,受访对象相对容易寻找。光是她所在的10班,就有朱家荣和潘梦影两个同学主动提供素材。三中校友“海豚学长”海森等受访对象,也都给予了赵华枫力所能及的帮助,对她的问题有问必答。   但这次,废水排放事件的最早揭露者,已经无从寻觅。很关键的一点原因是,此人姓王名伟,想在网上搜点蛛丝马迹,简直难上加难。   除了王伟之外,其余利益相关者就是材料厂和政//府部门了,赵华枫可没有这个本事获取他们的联系方式采访。   除了网页时光机上能找到的几篇“404”文章之外,她的调查进度一时陷入了僵局。   更糟糕的是,这一次调查还遭到了家长的反对。听说女儿要调查两年前那件事,专业影评人赵勇,平日里总是笑容满面的,脸顿时就时板了下来。   “这种事太危险了,你一个女孩子,是我们家唯一的宝贝儿,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爸爸妈妈怎么活呀?”   她是个明事理的女孩,明白父母的阻挠也是出于对自己的关爱。但赵华枫心有不甘,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半。   就在这时,她放在一旁的手机“滋滋”振动了两下。解锁屏幕一看,却发现了一条令人惊悚的事情。   倒不是消息内容有多吓人,而是消息的发送人——“小田不甜”???   都十一点半了,这个“睡神”还醒着?!赵华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该不是最近用脑过度,眼睛花了吧?定睛一看,还真没看错,就是同桌田潼曦发来的消息。   消息内容很简单,只有几首歌的链接。田潼曦写道:“班班,你睡了吗?可以帮我测试一下吗?标号01-04的你不用管,标号05的是催眠用的歌曲,你现在听听。千万别听06,06是让人清醒的,可以设置成早晨的闹钟铃声。”   赵华枫正愁今天睡不着呢,也不去深究为什么田潼曦这个点还醒着了。她随手点开田潼曦给她发的链接,选择标号‘05’的歌曲,将音量调到较低,点击播放。   仅仅一分多钟后,赵华枫就感到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样。今晚受到轻微失眠的困扰,此时感受到一丝困意,就连忙放下手机,任由手机上的音乐继续低声播放。   很快,她就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睡,连房间里的灯都没关。   赵华枫的妈妈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又过了半小时,夫妇两人准备睡觉,赵妈妈却忽然发现,女儿房间里还亮着灯。   “小枫,还没睡呢?”赵妈妈轻轻敲了敲半掩的门,试探着问道。   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却隐隐传来音乐声。   赵妈妈心想,女儿多半是一边玩手机,一边睡着了。她决定,以后晚上不能让她带着手机上床!   房间里,赵华枫睡得香甜。她侧着身子,两只耳朵都被卷起的羽绒枕头包裹住,外界半点声音都传不进她的耳朵。   赵妈妈看到,女儿手机上正在播放的歌曲,歌名叫《06》,听起来好像几只鸟在森林里乱叫。   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赵妈妈摇摇头,想把手机上的音乐关掉,但她发现,自己不知道赵华枫的解锁图案。   试了几次不同图案都是错误答案,赵妈妈又担心,自己继续这么做,会把女儿的手机永久锁住,变成一块砖。   折腾了好半天无果,她只好把手机静音,又贴心地将手机插上充电器。否则,后台播放一晚上的歌曲,明天早上肯定没电了。   随后,她又帮赵华枫关了小房间里的灯。一切准备做足,赵妈妈也打算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然而,不知为何,今天的赵妈妈似乎特别兴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耳朵里不时响起百鸟争鸣的奇怪声音,半晌都没睡着。   她感到很奇怪,今天也没喝咖啡或者别的提神饮料呀,居然如此清醒?还幻听了?   第二天早晨,赵华枫在《06》的闹钟声响中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昨晚睡得太舒服了!昨晚睡得那么晚,今天早晨居然醒得这么顺利,毫无起床气!   她来到厨房,想陪妈妈一起做早餐,却发现妈妈眼睛下方,挂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   给自己的面包涂了酱,赵华枫关心地问:“妈,黑眼圈挺重,昨天没睡好吧?”   赵妈妈乜斜着眼,看了女儿一眼:“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没错,我昨晚,不,或者说今天凌晨四点才勉强睡着。刚睡着了没多久,你爸又起夜上厕所,这下可好,把我好不容易积攒一整夜的一点点睡意全给搅和没了……”   神清气爽的赵华枫给妈妈推荐:“我同桌给我发了段音乐,据说能催眠,超好用!妈,马上我就发给你试试!”   赵妈妈将信将疑。她想说,就是听了女儿手机里那首叫《06》的古怪曲子,她才睡不着的,好像脑子里随时随地都有无数只鸟在叫,跟百鸟朝凤似的。   不过,女儿难得起床后没有暴躁,赵妈妈选择了按捺不言。   在班里闲聊,赵华枫便也把这件趣事告诉了田潼曦。   田潼曦大叫不妙:“班班,你说你妈尝试解锁你手机的时候,把《06》听了好几分钟?!”   赵华枫懵懂地点点头,田潼曦的表情,好像赵妈妈在睡前听了这首歌后,天都要塌了一样。   “《06》是我准备放在午休结束铃的曲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也就是普通的鸟叫,我第一遍听完了,浑身亢奋,好像就在森林里听鸟叫一样。也是因为这个,我昨晚一直没睡着,这才给你发短信,让你帮忙测试一下这几首歌的。”   “真这么神奇?”赵华枫问题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草率了。放了几十秒的《05》,她自己就陷入熟睡状态,催眠功效杠杠的!   所以,《06》的反催眠功效,很有可能也不逊于《05》的效果!   田潼曦回答:“因人而异吧,反正我听完《06》,整个人都不困了,幸好《05》也很好用……”   赵华枫忽然联想到了“自相矛盾”的典故:如果在一个人的两耳边同时播放05、06,人是会困倦到倒头就睡,还是亢奋到根本不知瞌睡为何物呢?   对于这个问题,田潼曦也没有答案,只是猜测:“大概要看哪边耳朵耳屎少了吧。”   高松然把田潼曦推荐的歌单上交给了音乐组,那位大胡子岳老师当然不可能真是他的什么亲戚的“妯娌”,也就是个相熟悉的老师而已。   不到一个月后,全校铃声系统——从上下课铃到午休提示音,再到晚自习的上下课铃声,就将从头换到尾全面更换。   至于到时候效果如何,高松然拭目以待。   最先对新铃声系统做出反应的,是爱午休的贾芳老师。   平时,由于下午一二两节都没课,贾老师一觉能睡到两小时后自然醒,午休结束的铃声也无法将她唤醒。   然而,换了全套铃声的第一天,贾老师居然在午休结束时准时醒了。   而且,精神充沛,活力四射。与贾老师要好的程老师笑着调侃:“小芳,难得见你这个点这么开心。晚上一起去跳广场舞啊?”   按照贾老师自己的描述,那种感觉就像睡到一半,有个天使在她耳际吹气,又酥又麻,又有点痒,却没有半分不舒适感。   醒来后,耳边仿佛听见千百只鸟儿正欢快地鸣叫,贾老师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原始森林,神清气爽。   接下来几天也是如此。贾老师欣喜不已,尽管年龄已经到了更年期,但身体和心态还是很年轻嘛!   这些日子,高松然一直在等待治安部给他回话。   三天、一星期、半个月,他将“幽灵DJ”、“幽灵邪典”、“分发记录”这些账号上报给治安部后,就仿佛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拿着回执号,高松然再次致电附近的治安部办公室。   负责接电话的大哥,先是积极热情地把高松然的回执号码输入电脑查询,看到里面的内容,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语气立马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在电话另一头的高松然,仿佛能看见对面大哥一张脸突然垮了下来。   “你是这位高松然先生是吧?哦,你是老师啊。你今年才23岁,真是年轻有为!是第一年当老师吗?教什么学科?” 第123章   本来打电话是为了查询治安部的处理进度,却没料到遭到了大哥的反问,一连串的问题还跟查户口一样。   高松然以为这些问题都是治安部的例行公事,便老实的一一作答。   到底还是年轻,高松然不光有问必答,甚至还主动告诉对面的大哥,他是高中班级的班主任,那天和他一起打电话的就是班里的学生。   听到这里,对面的大哥也不装了,不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小孩子没见过世面,看到点小事都觉得天要塌了。你作为老师,好歹也是在大城市上过大学的,怎么也跟着孩子胡闹呢?”   高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情况?自己以实相告,怎么还挨了治安队大哥的一顿冲?   听出了高松然的迷茫,对面大哥还是叹了一口气,道:“小孩子瞎胡闹,你可以把他搪塞回去呀!你跟他说,他还是孩子,老师晚一点再报告治安部,不用非要当着孩子的面报告不可的。你瞧,你今天来给我们打电话,肯定是你班里的学生许久没收到回音,又来催促你了吧?你这才想起来再给我们打一通电话的。当老师的,怎么能被学生轻易拿捏住呢?”   大哥一边说着,电话那一头传来鼠标点击的“咔哒咔哒”声。紧接着,隐约传来蜘蛛纸牌游戏胜利时的音效。   高松然猜出七八分了,一边打游戏一边接电话的大哥,根本没把自己上报的情况当回事。这大哥以为,从首次报告治安部到今天跟进,完全都是班里一个学生的要求。   高松然认真起来:“兄弟,不是这回事。我们汇报的问题真的挺严重的。首先,这个叫‘幽灵邪典’的人,多半没有正规的出版书籍的资质,就自行装订画作。这个行为,本身就有可能违反出版法了,涉嫌私自印刷并分发无出版资质的书籍。其次,他们把恐怖吓人的图片夹在看似人畜无害的绘本里,专门给我们的下一代看,简直用心险恶!就算找不到对应的法条……”   发现高松软油盐不进,对面的大哥可算失望了,当下,他就用冷漠的语气打断:“那你要问的案子现在还没有进展,接着等消息吧。烦请像您这样的市民珍惜警力,不要报一些没必要报的警。”   “这怎么就算没必要的?”高松然心头不悦,当即反驳。   对面依然一副慢条斯理的架势:“对了,既然你还不太明白,我提醒你一句吧。整个运夏市治安部,负责网络安全相关的专家人数有限。每天排查舆情、帮助解决各大公司遭受的网络攻击问题、市民上网遭受网暴的情况,这些已经够累人的了。你报的是什么情况?一个人,还不知道跟咱们运夏市有没有关系,在外网发了几条帖子,图片真的假的都还不确定呢,这也要耽误运夏市治安部的时间吗?”   得!说了这么半天,对面拐弯抹角的,又是查户口,又是责怪自己对学生太过放任,总而言之,就是觉得这条警情不重要,他们不打算处理了。   高松然知道,再和接电话的大哥扯皮下去也根本没用。   第一,虽然年纪不小,但此人在前台接电话,还能一边打游戏,估计也不会身居要职。什么案件重要、什么不重要,也没有太多话语权;其次,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治安部里觉得这件事根本不需要调查的人,估计也不在少数。   也就在这通电话打完的当天下午,王宇就找到了高松然。   距离他们一起上小蓝鸟搜索信息、一起报告治安部,已经过去三个星期了。   严格限制了王宇借用笔记本电脑的时间,而学校机房又不能上小蓝鸟。高松然心想:这三个星期,王宇并没有什么机会继续深究下去吧。   然而,王宇并没有忘了这件事。他好奇地问:“高老师,治安部的调查有没有什么进展?”   十几岁的孩子,对这个世界的残酷并没有深刻的理解。高松然并不想过早戳破孩子们对于现实的幻梦,不想让王宇就此对治安部产生什么负面看法。   他借用接电话大哥的话,打圆场道:“运夏市治安部负责网络安全的专家人数很少,每天都很忙。我猜,他们并没有把咱们报告的这件事当成需要优先处理的紧急事项。我打电话过去询问,他们只告诉我说,这件事仍在取证调查,让我耐心等待。”   原以为王宇会很失望。谁知,一向不苟言笑的王宇,却难得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哈哈,看来我比治安部还快呢!”   高松然讶然:“什么?难道你已经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高松然的惊讶并不是装出来的。要说根据某人在网上留下的蛛丝马迹,寻找他的身份信息,对治安部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根本算不上挑战。   但是王宇一个人,每周上网时间极其有限,他也能查出来?   王宇并没有在乎高松然的惊讶,直接说起来:“此人还有一个小号,给‘分发记录’的两条动态点过赞。这个小号叫……哎呀,高老师,我上小蓝鸟亲自找给你看吧!”   高松然心想:你小子要是拿不出什么有力的发现,就别怪我觉得你在骗取用我笔记本电脑上小蓝鸟时间了!   这一次,王宇轻车熟路地,点开了“分发记录”这个账号。   就在过去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幽灵邪典”居然又走访了两家小学,并把他那些邪典漫画,分发给了这两家小学的孩子。   王宇怀疑,这些“分发记录”是相对实时的,因为其中一张新照片的背景里,孩子穿着大棉袄,与当下的季节相符。   看到这里,高松然又想:就算治安不愿意深究下去,肯定也可以通过此人的行动轨迹,至少也是大致的行程,来确定这个人的身份。可惜,治安部不愿配合,只把整件事当成自己这个年轻老师陪学生胡闹的结果。   王宇所发掘的内容还要再深一层。   “分发记录”这个账号没有关注任何人,少数几个粉丝中,除了“幽灵邪典”之外,也都是广告号、骗子号,没什么真人。   这种账号在小蓝鸟平台算不上高质量账号,不会被平台的推荐算法所青睐,更不至于被平台“自来水”式推荐到其他用户的时间线上。   那么,在最近这条去丰南乡实验小学的“分发记录”里,有三个点赞的用户,都是从哪儿来的、是什么身份呢?   小蓝鸟账号并没有办法隐藏点赞用户。丰南乡实验小学这条记录下,其中两个点赞人都是明显的机器账号,随机点赞,吸引发动态的用户好奇心,进而在主页发广告的。   剩下一个,用户账号是一串乱码,乍一看,似乎也是发广告的机器号。   可是,点进去之后,就发现这个账号大有乾坤!   这个账号的用户名叫“查理Z”,看起来是个爱旅游的华国人,隔几天就发布几张旅游照片,记录下他游历过的华国名山大川——还有不那么有名的山、不那么大的川。   如果说专业的风光摄影师还会招来几个野生粉丝,这位“查理Z”的照片就完全像是手机乱拍的,不光在光影效果、取景镜头方面没有考究,有的照片甚至还是糊的。   见王宇指着这个“查理Z”的账号,高松然疑惑不解:“这……不就是个普通的用户吗?难道你怀疑他和‘幽灵邪典’有关?”   王宇斜过眼,意味深长地瞥了高松然一眼。在某一瞬间,高松然甚至感觉到王宇眼神中透露出了一丝怜悯,仿佛在说:这么简单的问题,高老师居然没看出来?   王宇点开一个新的标签页,将“查理Z”和“分发记录”两个账号的内容左右并排放置。   “六天前,‘分发记录’发了他在丰南乡实验小学门口分发邪典绘本的记录;四天前,‘查理Z’发表了七张旅游照片。注意这第三张,背景里有半个入镜的饭店招牌,招牌上还有订餐电话。”王宇指着一张照片,说道,“我把这个订餐电话放到搜索引擎里一查——湖中省育港市,而丰南乡正是育港市这个地级市下辖的乡级行政单位。”   “再看这个。‘分发记录’中的第二条动态,显示他十五天前拜访了一所叫‘东古峡小学’的学校。而在此前一天,“查理Z”发表了五张旅游照片。看起来只是几张野外游山玩水随手拍的。”   但是,王宇再次展示他的搜索技巧,将“东谷峡”三个字放入搜索引擎,选取“图片搜索”——搜索结果中的不少图片,和“查理Z”拍的图,很明显就是同一个地方!   平时的教学过程中,高松然经常鼓励学生要举一反三,他自己这方面的能力自然也不弱。   何况,王宇都举了两个明显的例子了。   由此,高松然提出了自己的猜想:“也就是说,只要‘分发记录’这条账号发一条新的动态,在这条动态的前后几天,你都能在‘查理Z’的账户中找到他在附近旅游的照片?”   王宇点了点头。   “这说明,‘查理Z’和‘分发记录’、‘幽灵邪典’要么是同一个人,要么有着密切的联系。” 第124章   王宇忙不迭点头,又补充解释道:“当然,我一一对比过了。‘查理Z’和‘分发记录’的动态,并不是每一条都完美对应的。有时候,‘查理Z’发表了几张旅游照片,但同一时间,却找不到‘分发记录’在附近城市或者下辖乡村的踪迹。反过来也是一样,有时‘分发记录’的动态表明,他去拜访了一座学校,但‘查理Z’的账户中却找不到蛛丝马迹。”   “那么两者重合率大概多高?”   像是早就料到高松然会提出这个问题,王宇掏出裤兜里的小本本,胸有成竹地念着上面的数字:“‘分发记录’目前一共72条动态,而‘查理Z’发了78条。其中有56条是对应的,在两个账户中,时间与地理位置都高度重合。剩下还有6条,因为‘分发记录’给出的信息不够详细,类似‘雏鹰幼儿园’、‘市立三小’这样大众化的名字,我不能打包票。”   听到这里,高松然也不得不感慨:王宇此人,学习起来一丝不苟,调查起这些信息来更是把“缜密”二字做到了极致。   坚定秉持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原则,他连这种非常规数据都算了出来。   顺着“查理Z”的足迹,王宇也成功找到了更多线索,将缺失的拼图碎片补齐。   之前,在他和高松然刚发现“分发记录”这个账号的时候,里面提及一家“雏鹰幼儿园”。   但叫这个名字的幼儿园,全国没有几百家也有几十家,根本不知道去的究竟是哪一家。   有了“查理Z”作参照,王宇还发现,“雏鹰幼儿园”这条动态发布的两天前,“查理Z”也发布了几张旅游照片。   王宇翻到“查理Z”账号中对应雏鹰幼儿园的旅游照,九张。   第七张加载完毕,高松然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这张照片,他再熟悉不过了——他的母校,林河省师范大学!   “所以,这家我们不确定位置的‘雏鹰幼儿园’,就是我们运夏市的?”高松然问出这句话时,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一个在精神上毒害儿童的变态,居然在一个多月前就来过自己的城市,还在自己的母校门前拍照留念!   为王宇发现了如此多的秘密感到高兴的同时,高松然想起不久之前给治安部打电话的不愉快经历,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治安部根本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但就在本地治安部辖下,一家幼儿园的孩子,很可能已经被这些邪典绘本祸害。   犹豫了一下,高松然还是选择不再瞒着王宇,把自己给治安部打电话的经过告诉了王宇。   果不其然,王宇也很失望,叹了一口气。   虽然王宇自己很享受顺藤摸瓜、一步一步接近“查理Z”身份的过程,但是王宇自己既没有合法调查他人隐私的资格,更没有对此人进行惩处的手段。   想了想,高松然只能说:“这样,下午备完课,我会再给治安部那里打个电话的。这一次,我会严肃地告诉他们,此人连咱们运夏市的幼儿园都祸祸过了。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会觉得疼,希望这一点,能让他们重视起来!”   岂料,没等高松然找着空闲时间再给治安部打一个电话,王宇又找到他了。   这一次的王宇,比以往表现的更加兴奋。   “高老师,我查到‘查理Z’、‘幽灵DJ’,或者‘幽灵邪典’的真实姓名了!”   什么?!   短短一下午,也就够王宇去一趟学校机房,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王宇却说,他连机房都没去。   原来,是午休过后,10班几个班委开的短暂班委会议,激发了王宇的灵感。   为了培养学生自主管理的意识,三中要求每个班的班委、主课课代表每周都要开一次班委例会,讨论过去一周班级学风、班风建设情况,提出改良意见。   班主任不得在场,并且班委们在会后要提交一份会议报告。   所有同学和一线教师都认为,这种管理方式多少有些流于表面的作秀成分,因为每个班级具体的学习文化建设,还是要靠班主任拍板做决定。班委有什么好的建议,完全可以直接向班主任反馈。   把班委召集在一起,每周来这么一次例会,除了折腾学生、浪费大家的时间之外,就没有哪个班的学生班委觉得每周的班委例会真有什么用。   10班更不会例外。所以,每次班委例会,班委们基本都在吐槽各科老师,最后,由几个班委轮流糊弄一篇例会报告,交到学校应付了事。   这一次遭到10班班委和主课课代表集体吐槽的,是一个叫秦磊的语文老师。   10班语文老师徐扬帆的父亲病情反复,冬天又是心脑血管病高发季,徐老师被迫请假两天。上个星期给他们代了两天语文课的,便是这位秦磊老师。   包括语文课代表温云茵在内,10班班委都觉得这位秦老师讲课实在用力过猛,语调、动作都过于夸张。   “上课的时候,他让第三组同学每人念一段课文,第一个就是杜寒。我们都知道他说话口条不顺顺的毛病,课文读得的确慢了些。可是,杜寒明明态度很好,也在认真读嘛,谁知道读到一半,这秦老师什么都没说明,就直接给他打断了!也没给杜寒道歉!”   在场的班委们,只要认真听课的,都还记得这件事。秦老师打断杜寒后,就接着杜寒停下的地方往下读,仿佛杜寒是空气一般。   而杜寒被打断后,就愣愣地站在教室里,同学们无不替他尴尬。   教室后方甚至传来一声轻微的“傻叉”,不知这位秦老师有没有听见。但10班同学都听出来了,声音的来源是他们暴躁的班长赵华枫。   王宇较少参与班级事务,平时也基本独来独往。他在班上关系最好的就是杜寒了,同桌遭遇如此对待,王宇自是愤愤不平。   卢浩攥紧拳头,把手指关节掰得“咔哒咔哒”响:“是啊,我当时恨不得给他那张脸上来一拳!”   生活委员季满月是管班费收支的。这姑娘向来很低调,此时也忍不住出声:“在课堂上抢风头就算了,到底是老师,他是课堂的主角。可是他有必要无止境地自我宣传吗?差三分考上华清,一节课说了至少五次!”   赵华枫冷笑一声:“是,他当年差三分考上华清大学,的确牛叉。可这人都四十七八岁了吧,难不成,这么多年来,履历上唯一能吹的还是只有高考离华清分数线差三分这一点吗?”   班长喷人一直都这么一针见血。   丁悦讽刺道:“不止不止,你们记得吗?他还吹了自己和华清失之交臂后,上了民大,并在民大民族舞蹈社团发光发热,拿了个团体舞蹈第一名的成就呢!牛不牛叉?”   “不是牛叉,是装叉。”卢浩此时也放松了些,接话道。   众人嬉笑一阵,团支书华薇开口:“他的言辞动作那么夸张,主导讨论却随意打断他人的讨论,我感觉,这些都是为了确保他自己成为课堂中的唯一的焦点。应该是个表演欲很强的人,对外界认可他有着强烈的需求。”   华薇此人成绩一般,最大的爱好是分析人,这一点,各个班委都不陌生。   然而,华薇从表演欲的角度分析秦老师,却让王宇也有机会从一个新的角度剖析“幽灵邪典”或者“查理Z”的心理。   每画一幅诡异漫画,都要发在“幽灵邪典”上;每分发一本他那诡异的童话绘本,都要老老实实发表在“分发记录”上;每次解锁一个新地点,也都要发在“查理Z”的小蓝鸟账户上。   这个人的表演欲还挺强的。   然而,他还有些理智,知道他喜欢做的事情“很刑”,不能在华国的实名平台上随意炫耀。   小蓝鸟上,“幽灵邪典”的画作有受众,却极其有限,几十个活人粉丝,多半也是被他的画风吸引过去的外国人。   然而,绘制恐怖漫画给此人带来的快感有限。王宇觉得,将其分发给无辜的孩子、祸害祖国的花朵这个过程,却是“查理Z”更为享受的环节。   而且,无论是作为“幽灵DJ”上传扰人心烦的歌单,还是作为“幽灵邪典”分发恐怖绘本,这些事情都是在华国做的。   如果不通过某种隐秘的方式在华国人面前表演,“查理Z”多半不会满足。   带着这个猜测,王宇在手机上继续他的搜索。   现今华国人最常用的社交软件,无非是围脖、颤音、小地瓜三种。   王宇先是按照“查理Z”这个名字去搜索——不行,重名的太多了。   但他没有泄气。记得就在不久前,“查理Z”曾访问过西部山区里的一座希望小学,在那里分发他的邪典绘本,还抱怨了那里的山很难爬,自得地说,校长以为他是什么“好心人”。   那所山区小学所在地叫虎山县清水乡。王宇压根没听说过,查了一下才发现,这“虎山县”,两年前刚刚摘掉全国贫困县的帽子。   当地山地崎岖,不宜大规模种植农作物;土壤盐碱化严重,连山区常见的果树、茶树都不好种。迫于生计,许多当地年轻人初中毕业,甚至初连中都上不完,就外出打工了。   没有学历,只能找勉强糊口的工作,年纪再大点就回老家结婚生娃……由此恶性循环。   而清水乡,更是虎山县治下经济倒数第二的乡,一个字——穷!   因为穷,虎山县也无法发展旅游业。全县除了县城中心有几家破旧旅社,连稍微像样的宾馆都搜不到。前些年的新闻报道称,扶贫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探访情况,都要借住在老乡家。   所以,在小蓝鸟用户“查理Z”发表清水乡旅游照的后一天,颤音平台上连续三条“清水乡旅游”短视频,便引起了王宇的关注。   【用户名:ZTC用脚丈量大地】   【个人简介:我还是个画家。】 第125章   当王宇将他找到“查理Z”真实身份的整个过程,在高松然面前呈现的时候,高老师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个叫做“ZTC用脚丈量大地”的账号,和“查理Z”在小蓝鸟上的表现如出一辙,区别仅有一点,颤音平台上都是短视频,比小蓝鸟上的旅游照片更加鲜活。   让王宇惊喜的是,在其中一个仅有13秒的短视频中,“查理Z”,或者说这位“ZTC”,居然面部出镜了!   只有短短一瞬,似乎是他在自拍镜头和后置镜头间切换。但是王宇成功截图,并看见了他的脸。   长相不帅也不丑,面相不超过三十五岁。若是走在路上碰见,王宇只会把他当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   这条动态,也是他的所有短视频中人气最高的,有14条评论。其中四条评论都在说:“哇,博主难得露一次脸,兴奋!”   按照此人既骚包、又谨慎的性格来看,这两条评论他不可能看不见,也就是说,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视频中露了脸。但是距离视频和评论发表过去了挺久的时间,他依然把视频和评论保留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公开场合。   王宇推断,“查理Z”一定是百密一疏,以为他的颤音账号和小蓝鸟账号切割得很彻底——毕竟,从用户名到昵称,没有一个相似的,在小蓝鸟上,他也从来没有露过脸。   但他却忽略了有人可以通过追踪他的足迹,尤其是非旅游目的地的足迹,将他的颤音账号和小蓝鸟账号联系在一起。   “ZTC”发表了上百条短视频,王宇没有傻到一条条挨个搜索,而是挑中了那些有评论、点赞数比较高的。其中有一条短视频,拍的是十分常见的城市街景,只有三个点赞,却有足足七条评论。   点开评论区,里面发生的情况和王宇预料的一点不差:“查理Z”和一个明显是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在评论区聊了起来。   和他对话的网友网名叫“一卡车面包人”。   “面包人”的第一条评论:“从通讯录导入了所有联系人,不知道你是哪位?”   “ZTC”没有无视这个上来就询问他身份的“一卡车面包人”。   通过“面包人”主页的四条视频,“ZTC”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友好地打起了招呼:“你是柏波吧,我是ZTC啊。”   “面包人”默认了“柏波”的身份,却没想起来ZTC是谁。   把这三个字母在评论区重新打了一遍,又在后面加上一个问号,然后,没等“ZTC”再次回应,柏波似乎反应过来了:“哦,你是周太辰吧?”   紧接着,“ZTC”也嘿嘿笑了两声。两人在评论区的对话到此结束。   王宇收获满满。如果没撒谎,这个人的真名极有可能叫周太辰!   这个名字不算非常罕见,但也足够常见。当王宇将“周太辰”和“柏波”两个名字同时输入搜索引擎后,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同龙省艺术学校XX届校友名单,周太辰和柏波都是影视动画专业的毕业生。   无怪乎“幽灵邪典”擅长画画呢。   掌握了这些额外信息之后,王宇再次找到高松然。   在这段时间里,高松然也改变了原先的计划,他认为,治安部对这件事不重视,自己再打三十个电话催促都没用。举报快一个月了,说不定到现在,治安部连“幽灵邪典”的小蓝鸟账号都没打开过。   必须将手边的证据提交到他们眼前,他们才有可能认真对待这件事。   王宇补充的情报,给高松然打了一针强心剂。将班里同学安顿好,拜托卢浩管晚自习纪律,高松然陪着王宇,怀揣着好几十页的网页打印稿,去往最近的治安部办公室。   说是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办公室,两人坐公交也坐了20分钟。   今天哎治安部门口值班的,并不是接电话时不耐烦的那位大哥,换成了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小姐姐。   听说高老师要举报一个外网账号,小姐姐起初也有些例行公事般地不耐烦。但是,当高松然将一页页的证据摆在她面前时,她震惊了。   “幽灵邪典”账号上那些恐怖的画作、从眼睛里滴血的人像、被撕得粉碎的毛绒小动物、张着血盆大口的小仙子……所有意象都足以让一个孩子担惊受怕,整晚睡不着。   治安部小姐姐看到最后,拿着高松然打印出来的材料,手都在抖。   “我孩子今年5岁,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他看到了这种东西,心灵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呀!给孩子看不该看的东西,这种人我见过不少,可专门跑去全国各地的学校分发,心理扭曲成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瞥了一眼她工号牌,高松然知道,她的名字叫宋冰。   “宋警官,第一眼看到这些图片,我也很是震惊,也很后怕。虽然我还没有孩子,虽然我教的是十多岁、已经对不良信息有部分分辨和抵抗能力的高中生,但是,此人祸害祖国的花朵,这一点依然让我气愤不已,无法容忍!”   王宇也在一旁气愤地附和:“是啊,这人简直就是个变态!警官姐姐你看,这一页的动态显示,他连幼儿园都去过!那么点小的孩子都不放过,是何居心?哦,对,还有这一页——特地跋山涉水,跑去虎山县清水乡的希望小学,给贫困县的孩子送这种恐怖绘本?”   宋警官只觉得虎山县这个地名有些耳熟。   对了,两年前刚摘掉贫困县的帽子,虎山县还有三个治安部队员来运夏市交流呢。宋冰当时刚加入运夏市治安部做行政,还负责接待来着。   “天哪,连那种穷地方的孩子都要祸害!他们本来就够可怜的了,很多人连九年义务教育都完不成。而难得可以获得上学机会的孩子,却还会收到这个人故意分发的恐怖绘本,危害他们的心理健康!”   师生两人刚进治安部办公室大门时,宋警官因为值晚班带来的疲惫,此刻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气愤,是恨不得立即将“幽灵邪典”绳之以法的决心。   这时,王宇不慌不忙地掏出了另一大叠文件。   “姐姐,我还发现了这个。”他将自己在颤音平台“ZTC用脚丈量土地”账号下的一切发现都一一汇报,宋冰忙不迭地做记录。   她感激地对王宇说:“王同学,谢谢你!这些信息,对我们侦破这起案件会非常重要的,你真是个有社会责任感的好公民、好孩子!”   嘴上这么说,但宋警官也只是客套一下。   毕竟,三中作为一所重点中学,高中生能有多少时间上网?家长会允许孩子花这么长时间刷颤音么?   多半是旁边这位班主任布置的社会作业,最终由家长和孩子一起完成的吧。   对,一定是这样!家长主要负责检索信息,孩子嘛,让他来上报治安部,锻炼沟通能力,就够了。   心里这么想,宋警官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尽管她很气愤,想要立即确认周太辰和“查理Z”、“幽灵邪典”、“幽灵DJ”几个账户的关系,但她只是个一切负责行政工作的治安部队员,权限不高,只能查查户口本、身//份//证号码之类的基本信息,正式调查还要等到明天同事上班之后。   王宇和高松然心满意足地回了教室。   本以为第二天坐等治安部给自己回信就好,没想到,班里同学,或者10班的某些家长,又给高松然整了个大的。   第二天清早,高松然来到班上,看同学们交作业、热火朝天地“参考”作业。   早读预备铃声打响,班里还有几个人没到。在讲台前维持秩序的赵华枫恨恨地双手抱在胸前,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唉,这群人,又要给10班扣纪律分了。”   迟到的几位同学,也都是迟到名单上的熟面孔——黄莹莹、钱增增、李运鸿、顾青丽……   早读课正式开始的铃声打响20秒前,薛恒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教室。见高松然和赵华枫都站在讲台前,板着脸严肃地盯着他,薛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上气不接下气地打报告:“报,报告!不好意思,起晚了,差点迟到……”   回到座位时,薛恒还被同桌卢浩狠狠瞪了一眼,纪律委员的眼神仿佛要在薛恒身上剜出一片肉来。   “耗子哥,别那么凶啊……”薛恒委屈巴巴。   “打游戏又打晚了?”卢浩白了他一眼,小声问道。   “没有,又做数学题做到了一点半。说来也怪,大概两个月前就有过这么一次……”   “先别说了,检查纪律的同学来了。”见远处走来两个高二学生,手里捧着打分用的文件板夹,卢浩无情地打断了薛恒。   扫视台下几个空荡荡的座位,高松然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体育委员潘梦影,从来没有迟到习惯的,怎么到现在也还没来?   登记迟到同学名单时,看见潘梦影、顾青丽这对同桌一个都没到,赵华枫也皱起了眉头。   顾青丽她知道,和黄莹莹一个德性,说不定这会儿还在外面逛店。可潘梦影,她是体育特长生不假,可她身高突然猛窜,不是已经放弃了体育特长生这条道路了吗?再说,怎么也不可能这么一大早去练体操吧?   心中疑惑,赵华枫还是想向高松然确认一下,但高松然也一头雾水,因为潘梦影没有提前向他请假。   潘梦影平时骑自行车上学,该不会大冬天的路上结冰,滑倒了、摔伤了吧?   念及至此,高松然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将电话拨给潘梦影父亲。 第126章   “潘梦影爸爸你好,我是高老师。”   “哦,什么事?”电话对面,潘梦影爸爸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又带着一些冷漠。   高松然没有对潘爸爸的反应感到意外。毕竟,大多数成年人的早晨都很匆忙,忙着准备早饭、用餐、换衣服、上班。   急匆匆的时候,被一通电话耽搁,心情焦躁一些也在所难免。   于是高松然开门见山询问道:“潘梦影爸爸。补课已经开始了,潘梦影还没来学……”   话没说完,潘爸爸就打断了他:“哦,高老师,不好意思,今天潘梦影不去学校了。”   潘爸爸语焉不详。   在高松然的印象中,过去几天,也没见潘梦影有任何身体不适的迹象啊。   而且,不知是高松然的心理预设还是真的,潘爸爸打断高松然说话时,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不快。   这种不快,似乎并不只是早间匆忙的行程被打断的怒意。   高松然坚持问道:“潘先生,请问您可以告诉我潘梦影是什么情况吗?她生病了?因为她都是骑车上学,平时也从不迟到,今天迟了这么久没来学校,我都担心了。”   这一次。潘爸爸倒是让高松然把话讲完。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给高松然多少面子,急匆匆地说:“没什么,我们自己家的事自己处理就好了,谢谢高老师关心。”   高松然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潘爸爸既没有说女儿身体不舒服,也没有透露任何具体原因。事出反常必有妖!   高松然回想起自己刚接手10班时,潘梦影被高二年级叫戴博超的的学长追求、纠缠。当时,高松然的第一反应便是建议她和家长求助,而潘梦影一听这个提议,就拒绝得非常彻底。   她曾告诉高松然,她的家人对她非常严格,严格到了有些变态的程度。   潘梦影还在上初二时,学校里就有情窦初开的男生喜欢她。尽管潘梦影没有给过任何回应,但家长就觉得是潘梦影招惹了别人。   家长随意翻她的书包,找到了初二小男生给他写的告白小纸条,然后,这对夫妇连夜带着潘梦影去理发店,把一头马尾辫剪成短发。   潘梦影对高松然倾诉这件往事时,高松然还气愤不已:分明是男生追她,而且也只写了一封情书而已,父母也要把潘梦影骂得狗血淋头,还带她剪头发,好像她故意勾引别人一样。   想到这里,高松然决定打一打感情牌。   对孩子的控制欲强到变态的程度,并不代表家长的手段多么高明,相反,这很有可能表示,家人是他们唯一可以发泄情绪的对象。   这样的人,大概率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很多时候只敢对家人重拳出击,对外人反倒卑躬屈膝。   “潘先生,是这样的。现今是冬季,传染病高发,学校规定,只要班里有孩子没来学校,我们做班主任的都要上报。还是麻烦您告诉一下孩子请假的具体原因,要不然,我这里难办……”   听出高松然的声音中带了些恳求的意味,潘爸爸语气稍稍放软,态度却依然无可置疑:“哦,她身体不舒服,今天在家休息一……”   就在这时,电话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老师救命,我爸打我!”   高松然对对此毫无防备。听到这声呼救,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那是潘梦影带着哭腔的声音!   没等高松然反应过来要说什么,只听到潘爸爸一声粗重的喘息,仿佛斗牛场里愤怒的公牛。   电话那头什么也没说,直接按掉了电话。   按掉电话,大概是潘爸爸发怒前最后的理智行为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高松然有些措手不及。   他直愣愣地站在10班外的走廊上,任由寒风吹过。还放在耳边的手机里,传来高频次的“嘟嘟嘟”断线声。   网上的键盘侠经常怪罪受害人:歹徒都到你面前了,为什么不跑?   说起来容易,但实际上,动物遇到危险时,通常有三个反应:第一,迎战;第二,逃跑;第三,装死。如果动物断定,敌人比自己强太多,自己已经在劫难逃时,大脑就会自动做出第三种选择。   这种本能是生物为了生存而进化出的策略,但放在人的身上,看起来就变成了因为恐惧而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时刻,高松然似乎忽然理解了那些受害人为什么不跑,因为他也陷入了同样的状态——   电话里急促的嘟嘟声,好像正在抽走他浑身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   接手10班以来,高松然遇到的问题不少,但大多都在可控制范围内。   何珊燕被几个高年级学生堵在一间教室里欺负,严重且紧急,但事情发生在学校里,只要高松然想,随时可以叫到援军帮忙;   杜寒在运动会上被骂,虽然事发突然,杜寒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陷入自我怀疑。但社长对杜寒造成的是精神上的伤害,高松然通过一点小聪明,临场化解了这次危机。   但是潘梦影这次遭遇到的事情就不同了。听电话里的情形,她家里人不仅不让她上学,还动手打人!   而且,事发地在潘梦影家,高松然想干什么都是客场作战,没有地利。   以往的事件中,和高松然直接起冲突的是霸凌者、说话不过脑子的广播社社长等人,高松然和他们没有直接利益关系,不怕得罪人。而这次,他要面对的却是自己班里的学生家长,潘梦影爸爸,有可能还有妈妈。   如果处理不好,潘梦影爸爸极有可能对孩子变本加厉,或者干脆记恨上自己这个当老师的。   今后的两年半,无论潘梦影干什么,他都要提心吊胆。   正在高松然绞尽脑汁思考对策之时,远处,黄莹莹和顾青丽两个姑娘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朝10班走来,好像根本不在意早读课开始,她们已经迟到了。   发现高松然在门口站着,而且面色不豫,她俩互相看了一眼,尴尬一笑,装模作样地加速往前跑了两步。   高松然很少在门外等迟到的人,尤其是在这么冷的冬天。今天是例外,因为迟到的人太多了吗?   以为会遭到高老师的警告和训斥,但预料中的训斥没有来到,高松然只是板着脸,目送她们往教室走去。   走到门口,黄莹莹小声对顾青丽说:“唉,你看老班今天摆了一张臭脸。是不是心情不好?”   顾青丽摇摇头,刚想跟在黄莹莹身后低调地走进教室,却被高松然抬手拦下了。   独自走进教室的黄莹莹见顾青丽被拦下,虽然不是幸灾乐祸,心中却莫名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最近逃课不多,作业每天也能按时交上一半,老班这才不找自己麻烦的。对了,她和温云茵合作拍摄的短剧,她也在认真筹备中。   顾青丽啊顾青丽,你自求多福吧!   高松然此时并没有工夫猜测黄莹莹和顾青丽的心思。他找顾青丽,出发点纯粹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心理。   作为潘梦影的同桌,高松然相信,也许顾青丽曾注意到一些别人都忽略了的细节。在自己正式与潘爸爸对峙之前,多掌握一些信息,辩驳起来可以更有底气。   “高,高老师……”顾青丽结结巴巴的,不敢抬眼看老师。   虽然她和黄莹莹经常一起出校门闲逛,但黄莹莹家境优越,家里拥有好几栋住宅楼。说难听些,黄莹莹长大了什么都不干,当个街溜子每月收房租,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顾青丽可不一样。普通小康家庭,刚还完房贷。   虽然暂时可保一家人未来十年有吃有穿,但将来,父母退休后,她依然需要自力更生,才能养活自己。   家长会后,顾青丽妈妈曾经找高松然私下里问过。她觉得,班里有些孩子正在带坏顾青丽,一天到晚心思只往外飞,无心看书学习。   从某种意义上说,哪怕黄莹莹没有故意害顾青丽的恶意,但顾妈妈说黄莹莹“带坏”自家女儿,也是有些道理的。   孩子,尤其是顾青丽这样温室里的花朵,并不懂得现实的残酷,交朋友时只在乎“开心”两个字。   别人的家庭条件优越,可以给朋友带去超宽加大带敞篷的容错空间,自己家却不行——能在十几岁的年纪就意识到这一点的孩子,都算心理早熟的了。   顾青丽在家,她的家人大概也没少就这件事说她。所以,高松然叫住顾青丽的第一时间,她就在揣测高松然的用意。   也正因为家庭条件没有黄莹莹那么好,顾青丽面对老师的诘问时,态度没有黄莹莹那样无所谓。   顾青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老师对不起,我错了,不该迟到的。但是,今天是我主动约莹莹去吃一家早餐铺子的。不是她带我去……”   很明显,顾青丽的家长在她面前也经常说黄莹莹的不少坏话,让她不要再和黄莹莹这样的孩子一起玩。否则没道理,顾青丽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帮助好朋友脱罪,而不是帮自己找借口。   不过,潘梦影的事态紧急,高松然现在可没有心思分辨顾青丽和黄莹莹谁对谁错。   “放心,我把你拦下来,跟你今天迟到没有关系,和黄莹莹更没有关系。”高松然先安抚有些慌乱的顾青丽。   “是这样的,你同桌潘梦影,她现在还没来学校。我打电话给她家里,她爸爸遮遮掩掩的,没有说清楚,却好像对潘梦影很愤怒的样子。你作为潘梦影的同桌,这几天有没有觉察到某些异样?”   听见“她爸爸”三个字,顾青丽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似乎潘梦影爸爸的威力也传播到了顾青丽这儿。   哪怕像顾青丽这样经常违反校规逃学、成绩也不好的所谓“差生”,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只要在老师面前显得“有用”,态度就会变得很积极。   顾青丽仔细思索一番,答道:“这几天我没有留意到,不过,梦影爸妈对她确实好凶的……” 第127章   高松然语气温和,不希望引起顾青丽的任何抵触,问道:“她跟你说过些什么吗?别误会,我不想探听你们女生之间的秘密,要是你觉得涉及到她不想外传的隐私,不告诉我也没事。”   顾青丽表现得还挺坦率:“这应该算不上机密,有些事情她也不止跟我一个人吐槽过。就说她长高这件事吧,初三那年突然长高,不就练不了体操了吗?结果潘梦影妈妈还总骂她没用,该长个的时候不长,不该长的时候狂长。我寻思着,这玩意又不是梦影能控制的,我初一就长现在这么高,然后再也没变过。谁知道她到快16岁的时候还能长那么多?”   “是啊,这也太离谱了,”高松然附和道,“就算她长个子,也是按照爸妈给的基因来长的,凭什么骂她废物?”   顾青丽又联系上了自己的情况:“要说我,成天不好好学习,就是控制不住出去闲逛的心,他们说我废物,我没有理由反驳。”   知道高松然此时最关心的是同桌,顾青丽连忙将话题从自己身上绕开:“对了,梦影不是咱们班体育委员吗?运动会的时候她很忙,经常留下来训练,安排团体项目。就这,她家里好像也不太高兴,说她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家多看书,体育本来就废了,怎么还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呢?”   高松然无奈地长叹一声。   潘梦影的家人对她实施打压式教育,严格控制孩子的一举一动。当上体育委员后,看得出来,潘梦影组织运动会训练井井有条,传达体育老师的信息也及时到位,从身边的人处收获了许多肯定。   运动会期间,潘梦影整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和面对戴博超纠缠时那个唯唯诺诺、局促不安的姑娘判若两人。   但这些“身边的人”里,却不包括她的父母。   孩子有了自信,得到了别人的肯定,就不再那么容易控制了。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潘梦影的家人反对她当体育委员。   高松然又问顾青丽:“你听说过潘梦影抱怨她家人打她吗?”   顾青丽一脸震惊的样子:“打她?不不至于吧。我感觉,她家人也就是对她进行言语打压,肢体上的冲突没听她说过。我都怀疑,梦影爸妈是不是生活不如意,有点风吹草动都推到女儿身上?”   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没等高松然开口,顾青丽连忙又问:“高老师,难道她被爸妈打了?”   高松然摇摇头,微闭上眼睛,似乎有些痛苦:“我也不太确定,但是她家人今天没让她来上学,我打电话去问,他们说的也不清楚。所以,我这才特地拦下你,想问问你,她最近有什么不太正常的地方,或者和你抱怨过家里人有没有突然因为某件事对她急转直下?”   潘梦影今天没来学校,还是家长不让她来,想到这一点,顾青丽也很意外。她苦恼地说:“高老师,我记得的就这些了。梦影经常和我们吐槽她家里人对他的高压,还有无论大事小事,哪怕不是她的责任,家里人也要因为她左脚踏入家门骂她。梦影逆来顺受,早就习惯了,这几天我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高松然点点头,用手轻轻在顾青丽书包上拍了两下。应该是在外面逛得开心,一片枯黄的落叶还挂在顾青丽的书包上。   “好了,你快点进教室吧。万一想到有什么和潘梦影有关的事,记得尽早告诉我。”   顾青丽点点头,面色凝重。显然,她也很担忧:潘梦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是这种不确定感,才让她惶惑不安。   没有了更多的线索,高松然只得硬着头皮,再次把电话拨给潘梦影家。   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不知道潘爸爸是忙着打孩子无暇接听,还是正在骂孩子所以听不见,亦或者是故意无视自己。   给潘梦影妈妈打电话,结果也是一样。这让高松然感到极度不安。   在他的印象里,潘梦影父母都是有全职工作的上班族,朝九晚六。而现在,为了打孩子,两口子都不去工作了,简直匪夷所思啊!   无奈之下,高松然编辑了一条短信,给潘梦影父母同时发过去。他知道,如果现在直接对他们说“不能打孩子,打孩子是违法的”,两人肯定听不进去。   于是,他只能低声下气地恳求:“潘梦影爸爸妈妈,我现在真的很着急,需要跟进孩子的情况,麻烦您有空时拨冗回个电话吧。”   高松然心里盘算,要是半个小时之内仍没有任何回应,他就要考虑自己直接去潘梦影家了解情况了。   按照潘梦影以往的描述,她骑车上学大约需要15分钟,高松然如果打车去的话,也花不了太久。   幸运的是,作为班主任,高松然收集了每个同学的具体家庭住址。   他决定,如果真到了要去潘梦影家家访的地步,到了门口,听见里面的情况太过惨烈,有任何虐待孩子的迹象,他不介意与孩子家长彻底翻脸,打电话给治安部处理。   做好最坏打算的高松然,在15分钟后接到了电话。   潘爸爸打来的,声音里的暴躁尚未褪去,却透出一丝无可奈何:“高老师,这孩子翅膀硬了,我们管不住了。两分钟前,她带上书包就去学校了。”   一看时间,早读课已经结束,第一节课的预备铃都打响了。   高松然连忙问:“她一个人来学校?依然是骑车来的吗?”   能听出潘爸爸挂掉电话的欲望极其强烈,但到底是孩子的班主任,他还是耐着性子,对高松然做着表面文章;“是骑车上学的。”   对于刚才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潘爸爸半句都不愿解释。   一方面,高松然松了一口气。如果潘梦影已经在来学校的路上,至少说明现在的她没有再挨打了。另一方面,高松然担忧起另一种可能性来:如果潘梦影被打得太惨,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借着骑车上学的借口离家出走?   “高老师没有别的事情,我先挂……”潘爸爸有些急切。   高松然难得打断别人说话:“潘梦影已经出门了吗?”   “是啊,背着书包就走了。高老师,你就在学校等她就行了,我要上班去了。要是有什么事,您再给我打电话啊。”   这一次,潘爸爸没有给高松然插话的机会。   他的态度让高松然感到困惑。也不知该说潘爸爸心大呢,还是根本不在意孩子的安全。不管有没有对孩子动手,把孩子困在家里辱骂到她会在电话里尖叫求助的程度,事后却如此轻描淡写,说孩子已经上学去了。   似乎丝毫不担心孩子会离家出走,甚至做出更可怕、更危险的冲动之举。   想起之前管理班级需要家长配合时,家长都会全力配合自己教育孩子。尽管有葛希瑶爸爸那样,对高松然的教育理念略有微词的,也有黄莹莹家这种不想合作。   但即使是黄莹莹家长,也只是懒得配合罢了,没有谁会故意跟高松然唱反调。   高松然有预感,自己的教育理念与潘梦影父母存在严重分歧,走向两个极端。遇到事端,他们很可能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不予配合。   15分钟后,学校后门的门卫打来电话:“高老师,门口有个自称是高一10班的女学生,叫潘梦影。她刚来学校,请你确认一下她的身份。”   这是三中的管理政策之一:上午和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后,任何迟到的学生在进入学校时,都会被暂时留在门卫室。门卫打电话通知班主任,一方面班主任需要记录考勤,第二方面也让孩子潜移默化有些迟到的羞耻心。   所以,像黄莹莹和顾青丽这样的同学,一旦跑出校园,就会至少待到午休时分,或者等放学后再回班拿东西——这段时间,学生出入校门相对自由。   “对,潘梦影是我们班学生。麻烦杨师傅放个行。”高松然回答。   保安室的杨师傅随即招呼潘梦影:“好了,小潘同学,你快回班上吧!”   但他并没有挂掉高松然的电话。等潘梦影走得稍远一些,杨师傅又拿起电话,小声试探着问:“高老师,高老师,你还在吗?”   高松然应声。   杨师傅语气中带着担忧:“刚才这个叫潘什么的同学,脸上还有两个红红的巴掌印子,哎哟,看的可吓人了!她是被谁打了吗?趁她还没到班里,我先提醒你一下,巴掌印子太明显了,都打出血丝来了。女娃娃面皮薄,给班上同学看到,怕是要被笑话。最好能带他去医务室先处理一下,消消肿也好。”   高松然感谢了粗中有细的杨师傅。   当潘梦影走近10班门外的走廊时,高松然在半路将她拦了下来。   天哪,一看才发现,她的脸比杨师傅描述得更加触目惊心!左右两边脸颊各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很明显,脸颊里一些脆弱的毛细血管都破裂了,留下几条难以消除的血痕。   潘梦影两个眼泡都是肿的,不知刚才哭得有多伤心。   看到高松然,原本一边低头向前走,一边还在默默抽泣的潘梦影,却忽然止住了哭泣。   她望向高松然,眼神同时带有迷惘和坚定两种奇怪的色彩:“高老师,在爸妈联手打我的时候,我一直记着这学期刚开始时,您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学期刚开始?高松然想,肯定指的是帮潘梦影摆脱高二的追求者戴博超这件事吧。可当时自己具体对潘梦影说了哪些,他的印象并不太深了。   潘梦影郑重地吐出三个字:“我没错。” 第128章   高松然依稀记得,受到戴博超有些疯狂的纠缠后,潘梦影与自己谈话时,一直在自责、内疚、反思。   是不是要把脚上这双干干净净的白鞋换掉,穿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   要不要把粉色的皮筋换成黑色的?   再低调一点、再不显眼一点,这样才能摆脱戴博超呢……   就在她陷入无止境的自责和内耗时,高松然适时提醒她——“你没错”。   潘梦影至今都记得,上一次坐在这间办公室里,高松然看着她的眼睛,让她跟着自己重复这三个字。   随着这三个字从唇齿间落下,她的心也坚定了一些。   又坐进了办公室,潘梦影脸上敷着刚从医务室借到的冰袋,开始娓娓道来。   就在昨天晚上放学后,潘梦影回到家。父母应当还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她便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像往常一样摊开书本。   父母比往常稍早了些到家。没想到,连房门都没敲,两人直接推开她房间半掩的门。   潘梦影闻声回头,就见两人满脸怒容地望过来。   这不是第一次。小到在下班路上被人别车,大到在单位被领导骂,只要她的父母想,总能找到心情不好的理由。   这一次,潘爸爸的神情却格外严肃,让她捉摸不定。   “给我出来!”   跟在一脸严肃的父亲后面,父女俩走出房门。潘梦影发现,妈妈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几份打印稿,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   “跪下!”潘爸爸猛地一声大喝。   潘梦影眼神呆滞,下意识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并无任何缓冲的地板上,硬邦邦的,强烈的疼痛传至大脑,让她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来自父亲下跪的命令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不能忤逆父母,已经成了她的条件反射,如果还不赶快跪下,随之而来的就是后脑勺上挨一记重击。   那可比膝盖的疼痛还要难以忍受。   “你胆子肥了,什么话都敢随便往外捅!”潘爸爸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   潘梦影垂着头,用余光瞥见妈妈手上的那叠打印稿,心中顿时了然——那是赵华枫的文章!   潘妈妈附和道:“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羞耻,还说什么看到教练性侵你的队友。你以为队友会感激你?笑话!人家只会嫌你曝光了她们不忍回首的黑历史!就算不这么想,别人也会以为,你也在同一个训练队,也遭了那些教练的毒手!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的,都说咱潘家练体操的闺女,十来岁就被体操队的教练祸害了,以后还怎么找对象啊?”   赵华枫的文章发表一月有余,终于在网络上引起了不小的舆论。   不知是潘梦影父母单位的哪位好事者,将这篇文章分享到了两人所在的工作群里,还说,“你们家梦影同届的同学写的,好厉害呢”!   潘妈妈好奇地点开文章,就发现作者是赵华枫。女儿班里的班长呢!   本想利用这个契机教育女儿好好学习,争取像班长一样,也写出如此有影响力的报道。结果,这一看不要紧——   里面那位受访的女体育生“小Y”,怎么越看越像……小影?   潘妈妈就算是猜也能猜到半分。和赵华枫同班,名字里有个“Y”字的女体育特长生,练习的项目还与形体姿态身材息息相关。   办公室里的潘妈妈,脸色越来越难看。   在心里不服气地骂着父母都是“老古板”,潘梦影没有放弃为自己辩解:“现在国家体育总局都有行动了,正在整治体育生选拔过程中的吃拿卡要现象,我的观察也为这件事出了力!而且,我又没真受过什么祸害,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同学而已!”   父母看向她的目光十分殷切,但潘梦影知道,绝不是因为他们期待她即将讲的故事,而是抱着“看你怎么狡辩”的心态。   潘妈妈冷笑道:“你就扯吧。我们知道,你没被祸害过,可这件事传的全国都人尽皆知了,别人怎么会编排你?说你13岁就不要脸,主动勾引成年的教练?说你14岁就被教练……”   这话太难听,潘梦影没等妈妈说完,便再次反驳:“你胡说什么呀?我亲眼见到和我朝夕相处的队友被这么对待,我自己又没经历过!”   “你妈说话,也轮到你顶嘴了?!”潘梦影嘴上反驳,膝盖还跪在地上,一时不察,被潘爸爸从身后踹了一脚。   这一脚踢在她的背后,直接让她趴倒在地,疼痛和恐惧让她心有余悸。   这一天晚上,潘梦影不知挨了父亲多少脚踹,也不知母亲脑补了多少件根本没发生的事,用了多少句粗俗的语言对她进行羞辱。   每一次言语和行动暴力之间,潘梦影却依然在据理力争,因为她的心里一直还记着高松然对她说过的那三个字:“你没错。”   在整件事之中,潘梦影的确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尽管身上挨了不少痛楚,她却依然没有屈服。   客厅里的争执和暴力持续了两个小时,眼见潘梦影的父母都累了,双方谁也没能够说服谁。   由于前一晚的不愉快,第二天早晨,潘梦影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希望能在不遇见父母的情况下,自己把早饭弄好,然后直接挎上书包早早骑车去学校。   虽然潘梦影并不是老师人人夸赞的好学生,但此刻的学校对她而言,更像是个避风港,是物理意义上,更是精神意义上的避难所。   然而,不是所有事情都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离开家之前,潘梦影爸爸正好起床。   想起昨晚发生的不愉快,又想到女儿马上就要去学校,而学校里所有同学、老师可能都知道那篇文章里的“小Y”是谁了,他再度火起。   昨晚夫妻两个谁都没睡好。   潘爸爸心里一直在幻想:单位同事都知道了,那篇已经火爆全国的文章里,女生“小Y”是他的女儿!同事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女儿不检点。最终,潘爸爸获得了一个升职机会,但却被领导告知,他在单位的风评不佳,升职请求被拒绝了。   潘妈妈同样想着很多有的没的。   她想象:女儿二十多岁经人介绍,和一个相亲对象在一起了。处了两年,感情融洽的相亲对象却忽然听说了这篇文章。尽管文章中的“小Y”声称自己并没有受害,只是目睹了其他孩子的遭遇,但感情很好的相亲对象还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他们的女儿有了成见。   最终芥蒂难消,感情破裂,说好的婚也不结了,还把退婚的缘由告诉介绍人。在介绍人那里,女儿潘梦影更是多了不检点的名声。   从此,再也没有人愿意给她介绍对象了。女儿孤独终老……   多悲惨啊!   尽管这些都是根本没有发生过、将来也大概率不会发生的的事,但谁也无法阻碍他们这样去幻想。   最主要的是,事业不如意、升职失败、同事八卦什么的,都可以迁怒到这个“不成器”的女儿身上!   潘爸爸又喝住了潘梦影。越想越气,他终于忍不住,在孩子脸上来了一下。   ……   高松然此时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唯有默默安慰潘梦影,告诉她:“如果需要,今天可以一直待在办公室里,不用勉强去班里,免得被同学好奇的目光打量、审视。”   潘梦影却拒绝了这个提议。   她已经冷静了下来:“有什么关系吗?他们都已经嫌我丢脸丢大发了,是潘家之耻。我带上这样一个巴掌印去班里,也给他们造成不了更多损失,不是吗?反正我无所谓,让同学知道我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也好。”   这样做,不得不说,潘梦影是存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报复心思的。   但这无可厚非。她的父母在外受了委屈,就往孩子身上发泄;孩子在家受了如此委屈,也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   父母连朝女儿脸上招呼的行为都做的出来,女儿把这件事和班主任、和同学分享,高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过分的。   如果潘梦影爸妈觉得她过分,给他们丢脸了,那也只是他们自己把双标践行到极致的表现。   现在的高松然最担心的是:放学之后该怎么办?   潘梦影不是住校生,放学之后无处可去,只能回家。但她的父母把那篇报道想的太重要了,隔了一夜还耿耿于怀。   在父母消气之前回家,潘梦影极有可能继续遭受更加严重的家庭暴力。   果然,放学后,潘梦影根本不愿回家。为了防止家人来学校找她,她还借了班上一位同学的手机,给父母发了短信:“今天在学校吃晚饭、上晚自习,晚上临时睡在学生宿舍。别来学校找我。”   “借宿学生宿舍”只是潘梦影不想让父母来学校接他回家而随口瞎编的借口。   实际上,她也知道三中宿舍管理严格,非登记住校生连大楼都进不去。   于是,重担又来到了高松然肩上。   放学后,正准备找潘梦影问她放学后有什么计划时,潘梦影就主动来找他,说道:“我不想回家,想在学校住上几天。高老师,有什么办法让我在学校住几天吗?” 第129章   此事棘手,高松然心急如焚。   上报学校,学校或许会临时允许潘梦影住上几天,但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再往上,就是报告治安部了。   但治安部什么尿性,尤其是处理家庭内部纠纷的态度,稍微有些社会经验的人都懂——治安部能调解则调解,能劝和就劝和,很少给予恶人以合理的处罚。   尤其涉及潘梦影这样的未成年人的事件。   最近,高松然看过一系列报道,某贫困地区的未成年小姑娘,和10班这些孩子一般年纪,就被父母卖给她们根本不愿嫁的“丈夫”家,只为换取一笔彩礼。   即使瞅准机会跑路,父母、“丈夫”还能通过治安部的网络找人,将她扭送回所谓的“丈夫”身边。   谨慎起见,高松然还是给潘家父母打了电话,同时在心中祈祷:潘爸爸可千万要冷静,别再逼女儿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了。   本以为潘爸爸余怒未消,没想到,因为潘梦影提前借用同学的手机,给他打了预防针,潘爸爸赌气似地告诉高松然:“我已经知道了。孩子翅膀硬了,敢做出忤逆父母、让父母丢大脸的事,这几天干脆也不要回家了。我倒要看看,小东西翅膀到底有多硬?”   话里话外,潘爸爸根本不相信潘梦影能坚持几天。   当然,态度冷漠的潘爸爸依然在乎女儿的人身安全。   他叮嘱高松然,希望他能帮忙看管潘梦影,保证她不随便离开学校就行。   经历了这一天发生的种种,高松然都难以判断,潘爸爸这么说,究竟是纯粹出于对女儿安全的担忧,还是害怕女儿离开学校,可能做出什么更让他们丢脸的事呢?   大概因为10班同学晚自习经常请假的缘故,无论是高松然还是10班同学,与男女生宿舍楼的两位管理老师混得都挺熟。   不过,让一位走读生临时住宿,宿管老师并没有决定权,也没有放人进宿舍的权利。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责任可都是她们的。   必须得到学工处特批的文件,宿管老师才能放人。   曾因为赵华枫的文章,和高松然有过些许龃龉的学工处处长张燕菲已经下班了。今晚在学工处值班的袁艳彬老师,是个相对好说话的老好人。   高松然去学工处,向袁老师把情况一一阐明,得到批准的速度比他预料中快很多。   原来,在三中,走读生临时要住校这件事并非没有先例。   五年前,三中就给一位高三走读生开过先例。   这位学长的父母是做服装生意的个体户。由于仓库管理不当,加上天干物燥,仓库起了火。   当时,孩子爸爸在仓库里理货,对外间的大火浑然不知。孩子妈妈救丈夫心切,也冲入了火场,却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幸运的是,周围人发现及时,报了火警和急救。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夫妻二人双双脱离生命危险,但身上皮肤严重烧伤,一时半会儿肯定没法回家了。   这家人是外地来的,孩子还是全村头一个考进运夏市三中的,如果不是突遭变故,也极有可能成为全村第一个考进重本的大学生。   这家人的亲戚没有人在临河省。父母双双重度烧伤,即将迎来高考的孩子遭受了重大打击。   从他的老师,到病床上的父母,都希望能够减少他高考中的变数。   于是,三中临时批准这位走读生的住校申请。   在老师、同学们的关怀之下,一个月后的高考,这位同学发挥总体稳定,最终成功达到了某所211院校的录取分数线。   将这件事告诉了高松然,袁老师还表示,她理解潘梦影家庭的突发变故,学校愿意保护她;但未成年人的监护人终究只有父母,根据潘梦影的情况,学校只能允许她临时住一个星期。   再往后,如果还需要接着住校,必须由家长签署《住宿申请表》,转为正式的住校生。   听说了潘梦影在家的遭遇,10班四个住校女生都很讲义气。   10班四个女生住6人间,本来就多出两张床,四人用来放东西。   秦添心甘情愿贡献出自己的夏天的轻薄被子,可以垫在木板上,潘梦影至少不用直接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了;   葛希瑶多出一床夏季薄被,这样,潘梦影床垫有了,盖的被子也有了;   郑子叶是搞绘画的,颇有审美情趣。她购置了好几套牙刷牙膏等日用品,平时五颜六色地摆在柜子里,可好看了。为了帮助潘梦影渡过难关,郑子叶也大方地将这些日用品贡献了出来,还说:“不用担心,你用就是了!这些东西,网上随便都能买!”   丁悦想了想,提出了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案:“弄那么复杂干嘛?把我特制的躺椅搬到宿舍不就行了,放平了也能当一张床睡,何必让梦影盖你们夏天的薄被子,睡在硬木板上呢?”   班主任高老师上下奔波张罗、学工处袁老师的通情达理、同班同学的热情襄助,让潘梦影感动不已。   她忽然意识到,这些都是她在父母那里一辈子感受不到的温情。   父母给她吃穿,供她读书,在物质上并没有亏待过她。   但与此同时,她的父母从未给过她一星半点的精神上的支持,反而总是打压她,没有理由也要绞尽脑汁编一个借口来责备她。   久而久之,潘梦影一回到家,就觉得自己一文不值。   在家里,潘梦影是父母生活不如意后用来发泄的出气筒;在学校,她是10班同学眼中组织能力强的体委,是甘愿冒着被八卦、名誉受损的风险,也要为曾经的队友发声的正义人士。   学校里有高老师这样善解人意的好老师,努力发掘每个学生的闪光点。还有这群可爱的同学,用她们一颗颗并不成熟的心,温暖着潘梦影自我怀疑的心。   在学工处袁老师和女生宿舍今日值班宿管韩老师的共同见证下,高松然再次给潘爸爸打电话。确认家长知情并同意后,学校批准潘梦影在宿舍临时住七天。   于是,潘梦影变成了10班第五个住校女生。   每天早晚,潘梦影都借用一位同学的手机给父母报平安。她知道,如果不这么做,父母很有可能来学校找她。   而她此时并不想见到那两个人。   到了周末,郑子叶要回家了。   郑爸爸和郑妈妈有些奇怪地发现,这个周末,女儿似乎和往常不一样了:既不吵着闹着要去训练基地看狗,也不总提一些无理的要求。   妈妈做了郑子叶最讨厌的苦瓜,都被她一言不发地咽了下去;每顿饭吃完,娇生惯养的郑子叶还主动跑去厨房,接下了洗碗的活计。   两口子谁也没琢磨出个道理来。难不成,这个星期学校开展了“亲情·孝心”有关的主题班会活动,女儿大受鼓舞,因此回家后特地表现一番?   又或者,通过一周末的表现,把两口子哄好了,就能迫使让他们无法拒绝女儿接下来某个非常超级十分极其无理的要求?   郑子叶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周末回家,总感觉爸爸妈妈在从各个角度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心里不停打鼓:难道他们发现自己与范高谦之间的小小暧昧了?可是,上次传纸条被邵老师没收以后,他们明明已经很低调了好吗?   难道是范高谦在训练基地吹牛,不小心说漏嘴,被爸爸听见了?这混球,看我回学校怎么教训他!   终于,星期天晚上,郑爸爸开车准备送郑子叶回学校住宿时,郑妈妈憋不住了。   “姑娘啊,你这次回来怎么变化这么大?以前你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次回来居然主动洗碗、主动晒衣服。对了,连我做的苦瓜炒蛋都吃了一满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爸爸妈妈?”   原来是这个原因!郑子叶恍然大悟,心里那块大石头放了下来,回学校之后教训无辜的范高谦的冲动也得以化解。   她这才对妈妈解释道:“这个星期,我们宿舍搬进来了一位新同学,我们班的体育委员潘梦影。听了她在家里的遭遇,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幸运啊!有你们这样在物质上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在精神上也支持我的爸爸妈妈,真好啊!”   郑子叶的父母认不看好美术行业,希望郑子叶走风险较小的道路   他们时常严厉地督促女儿好好学习,告诉她画画终归不是正途,但与此同时,他们花在培训班、绘画用具上的开销从来没少过一分,就连刚过去不久的16岁生日,郑子叶收到的礼物,都是她梦寐以求的电子画板。   投胎是门技术活,郑子叶显然投了个好胎。   想到这里,她又朝妈妈看了一眼,看见妈妈眼角遮不住的鱼尾纹,忽然心头一热,落下泪来。   郑妈妈43岁,郑子叶16岁,正是青春期遇上更年期的火星撞地球。   突如其来被女儿这一番表白,郑妈妈也被现场气氛感染,泪珠不由自主地从脸上滚落下来。   坐在驾驶室里的郑爸爸已经发动了汽车,忽见平时小吵不断的母女俩,居然唱起了母女情深的戏码。   他不知所措,在旁边愣了许久。   过了十几分钟,母女两人哭够了,擦擦眼睛,这才依依不舍地挥别。   深有感触的除了郑子叶,还有秦添。   从前,她羡慕班里每一个独生女,觉得只要家里没有哥哥弟弟,每一个女孩都能得到父母全部的爱。听了潘梦影的家庭故事,秦添只觉得唏嘘不已。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苦恼。   秦添的父母虽然极度偏心弟弟,但至少不会刻意打压她。相反,家里人还是希望她和妹妹出人头地、能挣钱,哪怕他们的初衷,只是让自己挣了钱反哺弟弟。   潘梦影这个周末没有回家,只保持着每日早晚各给家里报个平安的传统。同时,她早就填好了一份长期住宿申请表。   作为体育生,潘梦影很多时候比较大大咧咧。刚搬进宿舍,就在卫生习惯上和郑子叶、丁悦这样娇生惯养的姑娘产生了少许摩擦。   不过,10班的孩子们在高松然的带领下,学会了敞开心怀沟通。   同样是刷牙后溅了些牙膏沫在镜子上,没有及时清理,潘妈妈只会劈头盖脸一顿责备,丁悦则温言软语地提出意见;   同样是在外穿的鞋子摆放不整齐,潘爸爸只会冲进她的房间,威胁她说“下次再这么放就把你鞋扔了”,郑子叶则会把鞋架整理好,再走到潘梦影面前,耐心沟通。   比起无比压抑的家庭,她更愿意待在宿舍——吵吵闹闹,但她在宿舍里,活得更像个人。 第130章   就这样,潘梦影在学校住着,反而为她和家人之间的关系带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星期二晚上放学后,潘梦影的学校临时住宿许可即将到期。王笛、温云茵两位同学住得近,主动陪同潘梦影在小区楼下约见了父母。   潘梦影的妈妈给她带了好几个包裹,看起来体积很大,却不重,松松软软的。   潘妈妈难得用柔和的语气念叨:“这里是被子,这里是你在家睡觉用的枕套,这是被套……”   潘爸爸则一言不发,在住宿申请表上迅速签了字。从头到尾,潘爸爸脸上毫无波澜,没有和女儿说半个字。   心情复杂地目送父母重新上楼,王笛和温云茵两个小伙伴将包裹分开放在各自的自行车篓子里,骑回学校。   幸好有她们同行,否则,若是潘梦影一个人带着这么多包裹骑车,肯定不安全。   确认潘梦影父母已经走远,王笛忍不住抱怨:“我的天哪,你爸铁青着脸,一句话都不说。把你的脸打成这样,都一星期了,还有印子没消下去,他居然都没说一声道歉的?”   “道歉?”潘梦影诧异地看了王笛一眼。父母对孩子道歉,潘梦影闻所未闻。   王笛不再说话。   她想,幸好现在是冬天,自己手臂上的纹身被厚重的羽绒服遮挡得严严实实。否则,就潘梦影爸妈这样离谱的育儿理念,说不定连自己脸上都要挨两巴掌!   顺便再“送货上门”,让潘梦影父母白捡一个继续骂孩子的理由:“你怎么可能跟这种纹身的坏女孩混一起”云云。   温云茵则趁着另外两人分配包裹,悄悄在手机上做着笔记。   最喜欢从性格多样又复杂的人身上汲取灵感了!刚才,惜字如金的潘家父母,就是很好的例子。   有了一套简单的床品,潘梦影终于可以把10班室友们的被子、枕头还回去了。她成了10班第五个正式住校生,也是这届高一年级住校生中,家离学校最近的住校生。   高松然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即使像秦添那样,一个学期顶多回家三次,孩子终究还是要和父母见面的。   听王笛简要讲述了她们三人在小区里遇见潘梦影父母的情形,高松然心里思忖:一个星期过去,潘家父母的气也许消了。   或许他们已经隐约意识到,那天对女儿的辱骂、殴打过于严厉,完全是气血上涌的结果。然而,多年来养成的PUA孩子的习惯,让他们根本无法拉下脸来,向自己的孩子正式道歉。   毕竟,按照他们的认知,孩子只是发泄不良情绪的工具和渠道罢了。在他们的语言体系和世界观里,哪会有“对不起孩子,是爸爸妈妈错了”这种话语出现呢?   从法律角度看,父母对孩子家庭暴力是违法的。但说到底,这种事就算上报了治安部,也不会有人管的。   甚至,不光没人管,很可能因为报警,让家里更丢脸了,而让潘梦影遭到变本加厉的殴打。   作为老师,高松然也只能尽量去调解矛盾。他不是法官,无法判定家暴的父母有罪。   冯仁杰的父母都是律师,听说了潘梦影的遭遇,颇为义愤填膺。   “潘梦影,要是你成年之后想告你爸妈,跟我说就好了!我爸妈都是律师,虽然不做未成年人或者家庭方面的案子,但他们肯定认识这方面的熟人!”   潘梦影闻言,有些感动。   她知道,冯仁杰的父母一心想让他学法律,而冯仁杰自己却喜欢乱涂乱画,有志当一名艺术生。如果不是下了很大决心,冯仁杰根本不会主动向父母提及任何有关法律的话题,白挨一顿唠叨。   高松然总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不必再担心10班有个学生,每天早晨都顶着一张被打了巴掌的脸来学校了。   平时的班务已经够杂乱无章了,随着期末考试的临近,3班的教学任务也愈加繁重。高松然深刻地体会到,再年轻,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   就在潘梦影遭父母殴打的风波逐渐平息之时,运夏市发生了一件大事,在街头巷尾引发了热议。   和三中关系不大,但对10班个别学生、高二高三个别学生来说,却是件天大的好事——   全市最大的高档餐厅之一“珍馐贵庭”因为卫生不达标,停业整改15天。   这条消息爆出的前几天,就有不少人私下里收到了风声。作为整个城市的美食风向标,珍馐贵庭忽然临场取消了不少客人的预约。   好几对新人的婚宴,也都被转移到了珍馐贵庭所在集团下属的其它酒店。   这些新人气坏了。珍馐贵庭是高档餐厅,凉菜都没有低于一百的,随便吃顿简餐就能达到人均六七百的消费档次。   能在这里订得起婚宴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家。   哪有婚礼前三天通知新人改地方的?   查封停业前三天,有网友就在网上发问,珍馐贵庭临时取消宴席,是不是要破产重组了?   直到三天后,一切疑问水落石出——顶级中餐馆珍馐贵庭,被查出多项卫生指标不合格,遭到查封。   上级有关部门勒令限期半个月整改。   要不是接手了10班,高松然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这家顶级餐馆和自己有何关联。   但现在他知道了,珍馐贵庭所在集团的最大股东,正是“10班同学的老冤家”史明升的父母。   学校里的杂事总是纷至沓来,哪怕才过去不到两个月,就久远得好像过去了两年。不知为何,高松然突然想起了两个月前打过的一通电话。   电话的对面是高诗静的继母张颖女士,声线平稳冷静,好似不带任何感情的客服一样。   高诗静曾遭受史明升的纠缠,甚至被史明升威胁,“你不来见我,我就报复你”。   当时,高松然劝她通知家长。但因为面子问题,高诗静实在拉不下脸,不愿去求继母帮忙。于是,她请班主任老师介入,从中斡旋。   听说高诗静被家里有权有势的高三男生纠缠,继母张女士特地打听了史明升家开的餐馆叫什么名字。   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下文,但因为高诗静也再没有遇到史明升的过分纠缠,高松然也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如今,珍馐贵庭忽然遭遇重创,不由得让他想起高诗静继母那天打听的消息。   依稀记得,张女士还说过,哪怕高松然不清楚史明升家的餐馆叫什么,她也能托朋友查到,只是稍费些工夫。   珍馐贵庭是运夏市的税收大户,史明升家在这里不说手眼通天,也算颇有影响力。能让这样一家餐馆停业整改长达半个月之久,背后与史家作对的神秘力量深不可测。   这几天,高诗静的心情肉眼可见轻松了不少。或许是讨厌的人遭遇不幸,给她带来了一丝安慰。   珍馐贵庭老板史杰,最近半年心情极度郁闷。   他那位在学校飞扬跋扈惯了的独生子,刚升入高三没多久,就在学校被人打了,回来找自己哭诉。   三中有人敢打自己儿子史明升?史杰一听就坐不住了,赶忙去学校打听,却打听到一个让他啼笑皆非的消息:他儿子身边的小跟班在社团报名时,骚扰了高一女生。   另一个女生看不惯,便把小跟班揍了一顿。   史明升想维护他在跟班眼中的“好大哥”形象,替跟班出头,也被那女生在暴怒之下揍了。   哪家姑娘武德这么充沛啊!   史杰刚听到这件事,脸都气歪了。过一会儿,又气笑了。   不是气儿子被打,而是因为他们夫妇俩好歹是运夏市知名企业家,这小子也不做个好榜样,怎么整天在学校惹事?   每次惹事,还要靠自己和老婆往学校送钱,才能摆平。幸好这一次,被女生打了,也没受什么伤,而且对面高一年级的学生也给了处分。   史杰当场就劝儿子,别计较了。   儿子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天,自己的餐馆里又出了问题。省食品安全厅在珍馐贵庭打突击战,店里刚开门,午饭时间都没到,就有几个监察人员上门,说要检查卫生。   监察人员来得急,店长都没来得及给史杰通个电话,就见他们自来熟一般闯入后厨。   只要出示了合法证件,餐馆是无权阻拦食品卫生部门相关工作人员的。   自己店里有多处卫生不合规现象,史杰早就知道。要知道,他在市食品卫生局,熟人不少。以前市里省里来人检查,都会有人提前通知。   到时候,他再按照检察人员的喜好,端茶倒水、突击整改——完美蒙混过关。天可怜见,史杰从来没预料会遇上省里的突击检查。   奇怪,省里来了“钦差大臣”,自己在市局的熟人,怎么一个通风报信的都没有?   不过,史杰能在运夏市餐饮业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混得风生水起,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几个监察队员吓到慌不择路。   他奉行“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有钱,也能让自诩正义的监察队员,放下那一分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做派。   等他们检查完了,每个人手里塞几千块红包,你好我好大家好。什么,几千块不够,要一两万?嗯,也不是不可以嘛……   就这样,史杰放宽了心,先给慌了神的值班店长打了个电话,让她不用着急,一切尽在掌握。   接着,他又给值班店长转了10万块钱,告诉她:“这10万放在你账上,你觉得多少钱能把省里来的人搞定,就给他们。剩下的,都归你了。”   “当然啦,我是个好老板,要是10万块钱搞不定他们,你就先垫着,事后拿转账记录跟我补。不过,要是10万块都搞不定的话,你这个月也就没奖金了。”   10万巨款攥在手里,哦不,手机里,可这一次,店长却觉得心里一股强烈的不安,无法消退。   倒不是她害怕给官员贿赂会受到惩罚。往食品安全监察队员手里塞红包这种行为,一向与史杰沆瀣一气的店长驾轻就熟。   不知怎么,店长总有一种预感:今天这红包,想送,还不一定送得出去。   原因是,今天这些“钦差大臣”的做派,和往常那些脑满肠肥的市局监察队员相比,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质。   不过,跟了老板那么多年,10万块钱在手,心里虽然不安,也总不能有好处就上,有责任就跑吧?   店长前前后后,跟着监察队员,等待着他们中任何一人落单的机会。   能被运夏市餐饮巨头看重,店长察言观色的本事少不了。   收受贿赂这种事,讲究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道理,塞红包可不能当着第三个人的面做。   有第三个人在场,所有贪官都会摇身一变,变成拒红包于千里之外的包青天。   可是,一共四名卫生监察队员,四人从头到尾一直集体行动,没有人落单,也就没能给店长任何营私舞弊的机会。   铁面无私的样子,店长从来没在市里来的卫生监察队员脸上见过。   最终,监察队员前前后后拍摄了大量的证据。没等史杰驱车赶到,便离开了现场。   就像店长所预料的那样,史杰准备的10万块钱,一分都没能给出去。   当史杰火急火燎地来到店里时,只收到了停业整改15天的决定。 第131章   “他大爷的,肯定是翡翠雅苑的人搞我吧!”史杰气急败坏地痛骂道。   翡翠雅苑是运夏市另一家高档餐厅,因为剧院的老灯光师被何珊燕的才能感到惊异,身为班主任的高松然有幸在翡翠雅苑吃过一顿。   珍馐贵庭暂时停业第五天。在史杰一家人的努力下,不少自媒体删掉了相关的□□,舆论压力也随之有所减轻。   看样子,再熬过九天,这家运夏市的饮食巨头,又能重新开门迎客了。   史杰和老婆黎晶商议决定,只要熬过了这阵风头,就派几个得力干将去翡翠雅苑消费,顺便暗中也拍一点翡翠雅苑的卫生状况,看看能不能找到对家的卫生不达标证据。   到时候,是选择把证据放在翡翠雅苑老板面前,让他花钱息事宁人,还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把证据送到卫生部门,让翡翠雅苑也尝尝被查封的滋味——   这就不由得翡翠雅苑做主了!   直到现在,史杰依然坚信,自己店里突遭横祸,是竞争对手翡翠雅苑买通了省里的人,在背后给自己来的一招下马威。   然而,就在停业整顿第六天,几家在运夏市本地影响力颇大的自媒体,纷纷爆出了新的消息:   “震惊!省食品安全厅暗访珍馐贵庭的拍摄资料泄露!赶快保存,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删了!”   视频中,拍摄者似乎将针孔摄像机夹在了腰间或者胸口,画面晃晃悠悠的,但丝毫不影响拍摄细节。   从金碧辉煌的前厅步入后厨,简直天上地下。   后厨的地面,除了沾染上一些油污,倒还算干净,但是操作台上杂乱无章。有几位带着厨师帽的工作人员,连口罩都没戴上,就一边揉着面,一边大声谈笑起来。   弹幕中有人评论:“这是把多少唾沫星子揉进面里了呀?”   视频里另外一个角落,一位厨师负责油炸裹了面包糠的食材。炸好东西后,又沥干了油,厨师竟然直接伸手从盘子里捞了一根出来,另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掀开口罩,把东西直接塞进嘴里。   “不懂就问,厨师可以在后厨直接吃东西的吗?”   另一个网友回应:“这没什么的吧,尝尝火候而已。我在家自己做饭,经常这样呀。”   很快便有人反驳:“你在家都是做给家人吃,他们又不会嫌弃你的口水,可是这是珍馐贵庭啊!这么大的餐馆,做菜都没有标准流程吗?多大的油炸物裹多少克面包糠、放在油里炸几分钟,都有标准的,哪还需要厨师自己品尝?”   “关键是,这位厨师把这玩意塞进嘴里之后,也没有换手套,就开始给下一批食材裹面包糠了!把他的口水也裹进去了怎么办?”   “楼上别说,还真有点吓人。万一举办个大型宴会啥的,这厨师要有个传染病,那真是全村吃席了。”   “咱们运夏市最大的中餐馆都这样了,咱老百姓还能在哪里吃到放心菜?有没有知情人告诉我,翡翠雅苑是不是也这样?”   楼下立刻有人回复:“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大舅哥家,几个月前给外甥举办的升学宴就在翡翠雅苑,结果从蛋包饭里吃出了好几根头发!”   ……   史家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恐怕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并不只是翡翠雅苑在后面捣鬼。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翡翠雅苑主导的,那么,在珍馐贵庭名声受损之后,翡翠雅苑肯定会不遗余力加大宣传力度。   然而,现在网上也出现了不少有关翡翠雅苑卫生方面的负面爆料,而且翡翠雅苑的社交媒体一如往常,看起来并没有实时跟进自己这里的动向。   这几天,由于最大的店面无法正常营业,连不少婚礼都要临时改换地点,甚至改期举办。光是违约金,珍馐贵庭都亏了不少钱了。   更别提无法开业时,员工的工资要照发,还要往市里上下打点、在网上压下舆论……史杰头大如斗,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几年前,珍馐贵庭的经营工作主要由他的妻子黎晶,也就是史明升的母亲在管。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大,珍馐贵庭开了几家分店,黎晶便去照管分店,而珍馐贵庭这个相对成熟的业务都是史杰负责。   高诗静听说了珍馐贵庭的变故,也知道史家便是这家餐馆的老板,内心幸灾乐祸地窃喜着。   史明升有一阵子没来纠缠自己了,她也猜测,要么史明升高三学业压力大,无暇他顾,要么他早就对自己失去了兴趣。   无论如何,少了个纠缠的人总是好事。   史明升的班主任老师也知道,班里一向有几个特别难管的学生,以史明升为首,不写作业、拉帮结派、欺凌同学。可最近,他们似乎都低调了一些,不再惹是生非。   和高三年级组长刘老师交流一番,史明升的班主任才知道,哦,原来是珍馐贵庭出事了。   说实话,当班主任的也有些幸灾乐祸。   以往,史明升领着他那群跟班在班里、在年级里,甚至在整个学校里欺负弱势群体。每次被叫到德育处、校长室,最终来处理事情的,都是史明升他爸史杰。   史杰把钱给了,好处全落住了副校长、德育处那群人的口袋里,他这个当班主任的处理起这些事件,根本没有话语权,也自然没有拿到任何好处的机会。   只有背不完的黑锅。   毕竟,每次“史明升和小伙伴欺负同学”的消息传出去,别人都会说,是他这个班主任班上的学生欺负人。   不知是哪家大好人举报了珍馐贵庭,还顺便掀起了一阵席卷整个运夏市餐饮行业的卫生监督风暴。   十五天的整改结束,史杰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每天都呆在店里。   一旦有任何看起来行迹可疑的顾客进店,他都要围着人家嘘寒问暖,生怕又是食品卫生厅,或者消防监督部门的人来找麻烦。   在三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史明升也低调了不少。倒不是他的本性有所改变,只是在又一次的欺凌同学事件后,他那位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老爸,居然终于忍不住了,在儿子有一次惹事之后,破天荒地没有去三中德育处说好话。   相反,史杰狠狠训斥了儿子一顿。   “家里事情那么多,你小子不光不能帮忙分担一星半点,还不好好学习,净给我惹事。这一次在学校里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给我自己扛!”   史杰知道,史明升在学校里惹出的那些事,无非就是威胁同学、对人进行言语上的欺凌侮辱,身体上的冲突则顶多来到推搡的级别。打架这种事几乎没有,或者说,只有史明升自己挨打过,挨的还是高一一个女生的打,说出来都丢人。   史家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史杰决定放手不管的,偏偏是史明升惹出的最大一件事。   珍馐贵庭恢复营业以来,经营流水依然没有恢复到停业整顿前的样子。许多消费者还处在观望,尤其是有意举办大型宴会的客户,生怕自己预定的宴席也被临场取消。   可是史明升,身为珍馐贵庭所谓“少东家”,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家里遭遇的危机。   店面重新开张了,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前些日子在学校很低调,史明升很憋屈,不仅被老爸勒令低调行事,以前和自己混的同学,都对自己爱答不理。特别是其中两个对自己说一不二的跟班,竟敢公然无视他的指令,不帮他去食堂买饭。   秉着“叛徒比敌人更可恶”的原则,趁着家里店面重新开张,忍了很久的史明升带着几个依然忠于自己的小弟,将这两个叛徒堵在厕所里。   他们不光扇了对方巴掌,还逼着他们脱裤子,甚至拍摄羞辱视频。   那两个曾经是史明升跟班的同学心想:既然都做出“背叛”的事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史明升家的势力也不如往常……   他们决定反抗!   就这样,史明升带着他的两个人,和这两个所谓的“叛徒”,在学校厕所里公然打起了群架。   打群架,搁任何学校都是需要严惩的行为。   这一次,五个人来到了熟悉的德育处。史明升像没事人那样吹着口哨哼着小曲,指望自己老爹像以往一样,早就跟德育处通过气了。   意料之外,这一次他得到的却不是不痛不痒的记过,而是留校察看,离被开除仅差一步之遥。   这还是学校考虑到,他已经高三了,还有半年不到就得高考。这时候开除,相当于毁了他的一生。   珍馐贵庭出事后,史杰终于意识到,自己过去几年有些飘了。   他在运夏市的地位并不是以前想的那样坚不可摧,省厅随便来一个神秘领导,查一查店里的卫生、消防,就能弄得自己焦头烂额。   同样,自己家里这混小子,也不能永远这样罩着了。   也该让史明升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父亲一样迁就他、包庇他。   留校察看意味着,只要在察看期间,史明升再做出任何违反校规的事情,迎接他的就是自动开除,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跟着史明升一起打群架的两个人吓傻了。以往他们跟这史明升闯祸,史杰都会替他们一起说好话,保住儿子只受记过处分的同时,也保一下他的小弟。   只有这样,分明知道自己干的事情违反校规,这些家里没有太多背景的孩子,才愿意继续跟着史明升捣乱。   这一次,学校不光没有“只除首恶,余党不论”,就连他们两个帮忙打架的,也给予了同等的留校察看处分,太不可思议了!   经此一役,这两个小弟也收到了家长的严正警告。已经高三了,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人家史明升,虽然这一次家里没管,但后台还没倒下,随时都可以发力。相较而言,跟班们只是普通小康家庭,没有史明升家那么大的权势,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被开除,就完全没有了斡旋的余地。   至于在厕所里被打伤那两人,也彻底和史明升所在的势力撕破了脸。   这一次,从加害者变成受害者的两人,没有像曾经他们手下的受害者那样,对一切默默忍受,而是瞅准这次机会,从史杰那里弄了一笔赔偿款。   同时,这两人的遭遇,也让许多曾被史明升的权势威慑的学生,对这个世界重新建立了少许信心——正义偶尔还是存在的。   他们盯着恍如丧家之犬的史明升,只要史明升敢再犯一次事,他们就敢再举报一次,让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被开除!   好不容易想把生意重新带上正轨的史杰,自然巴不得破财消灾。   就这样,一场看上去是食品安全厅突击检查的小事件,客观意义上,还间接帮三中除了一害。   直到半年后,史明升高考结束,三中内部才渐渐有传闻称,半年前对珍馐贵庭的突击检查,是省食品安全厅一位高层亲自下达的决定。 第132章   哪怕自己什么都没做,心里也暗藏着报复的快感,高诗静展开了自己的调查。   她的八卦才能某种程度上和王宇的调查能力异曲同工,只不过王宇是在网上搜索,而高诗静则是依靠她自己的人脉。   只不过……   谁能想到,兴致勃勃查一件八卦,最后查到自己继母头上的感受?   谁能想到,自己一直以为,继母是公务员不假,却只是个普通机关小科员。结果,她四十岁不到,居然就在省级部门有了话语权,还跟着一批忠诚正直的下属?   谁能想到,珍馐贵庭出事的时间,就在史明升最后一次纠缠、约见之后不久?   问题是,这个不爱自己的后妈,怎么会愿意为了自己,去得罪运夏市颇有地位的纳税大户史杰呢?   如果自己的推测是错的,那么后妈这些年对自己做出的一些自相矛盾的举动,又该怎么解释?   高诗静依然犹豫不决,不愿主动向继母提起此事。毕竟,珍馐贵庭这件事如果真是这个“恶毒的女人”有意为之,她不至于不跑到自己面前邀功吧?   高诗静再次找到班主任答疑解惑,但高松然也毫无头绪。   处理史明升和高诗静之间的破事,还涉及到三中,他这个班主任需要与史明升班上的老师合作斡旋,那么,一个“母亲”愿意为女儿付出什么,就纯粹是家庭内部事务了。   作为班主任,主动去问高诗静的继母在此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未免有手伸得太长之嫌。   直到将近一年后,高二年级第一学期的家长会上,高诗静的继母张颖女士才主动和高松然提起了这件事,也解释了高松然心中一直存在的不少疑虑。   单身未婚女子嫁给丧偶的高诗静爸爸,实际上是张颖有些难以言说的自毁行为。   彼时,张颖29岁,在省食品安全厅当上了一名普通科员,工资不高,但工作稳定。她心思单纯,唯一的愿望就是和十多年爱情长跑的男友成家。   张颖和男友高中时就开始早恋,但张颖多次暗示结婚,男友却坚称,他还在读博,未来还不确定去哪里任职。   要等他博士毕业后,才能给心上人一个稳定的家。   不得不说,张颖没有经历过太多风浪,居然也就信了男人那张嘴。   结果不难猜,故事很老套。男友拿到博士学位的第二天,现实就给了她沉重一击——他果断地向张颖提出分手,并与实验室的师妹双宿双飞。   毕业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就这样,心灰意冷、封心锁爱一段时间之后,张颖成了亲朋好友眼中的“大龄剩女”。从上高中开始,她只接触过负心前男友这一个同龄异性。恋爱期间,张颖和陌生人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们,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并且感情稳定,是奔着结婚去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总洋溢着幸福的光晕。   把所有可能的追求者早早拒于千里之外,自然没有人再敢对张颖示好。   在家里,张颖成天被父母亲戚灌输的理念,都是如此这般:   “你都30岁了,根本不再会有好男人要你。”   “你已经过了女人的黄金择偶期,只能将就一把了。”   ……   她以不想结婚为名,一直拒绝着父母介绍对象。最终,是工作单位里的一位前辈大叔一句话点醒了她:“你不打算结婚,是想给你死去的爱情守一辈子寡么?”   恍如初生的小马驹第一眼看见草原,她小心谨慎地试探着、接触着亲人介绍的相亲对象。   三十岁以上年龄段的相亲,大多是一群最搞不懂女人的男人,遇上一群最难搞懂的女人。在相亲市场上,张颖屡屡碰壁。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遇上了一个比自己大十岁、事业有成的准丧偶男子。男子姓高,有一独生女,妻子得了绝症,已经没几个月好活了。   在该男子的悉心追求下,张颖沦陷了。   她曾在内心挣扎:自己还没生过孩子,真的做好了当一个小学生的后妈的准备了吗?   也曾扪心自问:追她的这个男人,妻子虽然只吊着最后一口气,但毕竟还活着。自己现在就和他谈恋爱,是否不道德?   但在父母亲戚催婚的狂轰滥炸之下,急着把自己嫁出去的念头,压倒了一切疑虑。   而且,这个男人不嫌弃自己年龄大,也不在乎自己曾有过一段长达十多年的感情经历。他在各方面都展现了对她的温情。   前妻去世后,为了让张颖不活在前妻的阴影下,这男人把家里不少属于前妻的东西都卖了。   当时,张颖只觉得,这也是那男人对自己好的证明。   她甚至还有意在亲朋好友间炫耀过:“别看我嫁了个丧偶的二婚男人,他对我可好了!”   回想起当年的心态,张颖都忍不住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别出来了。   “家里那些亲戚,不知安了什么心呢,恐怕还在一边笑我傻吧。”和高松然说起往事,张颖自嘲地笑了。   等到她终于意识到,男人的这些行为,也伤害了家里的另外一个成员时,为时已晚。   面对高诗静,张颖度过了高度矛盾的阶段。   一方面,她知道这是丈夫高先生唯一的女儿。孩子幼年丧母,非常可怜;   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的心态很可怕:这个孩子分走了高先生对她的关心。   所以,刚刚搬入高家时,张颖对高诗静的态度反复无常:一会儿感到小姑娘可怜又可爱,请她吃一顿肯德基,就能让小姑娘重展笑颜;换一天,她又看不惯这小姑娘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和充满防备的眼神,对她便也冷言冷语。   过了几年,高诗静上了高中,张颖对丈夫的恋爱脑滤镜也慢慢消退。   她后悔过很多事,也想通了很多事。   比如,三十出头并不晚,没有必要将就自己,委身下嫁一个丧偶的中年男人。   再比如,父母说的很多所谓人生道理,都不尽然。什么叫“女人只有结婚才能体现价值”?她张颖工作能力强,短短几年就在单位受到领导重用,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决策者,根本不用依靠男人就能养活自己。   不过,路是自己选的,张颖也认了。想通这些道理之时,却又遇上高诗静上初中,和老爸闹起了矛盾。   高先生觉得这个女儿废了。他既不愿听从女儿内心的想法,也懒得去沟通,直接对张颖表示,她还年轻,没必要一辈子就指着这个不孝女过活。   “十几岁就不听话,以后很可能不愿意帮他们养老,这样的孩子要了有什么用?不如我们再生一个!”   这是高诗静亲爹对张颖说的原话。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段对话被高诗静不小心听见,又在高诗静心中扬起一阵滔天巨浪。要不是班主任老师及时劝阻,高诗静甚至对张颖,以及还没来到张颖肚子里的孩子,产生过可怕的念头。   高松然自然不可能对张颖以实相告。   跳出了恋爱脑的牢笼,张颖这才第一次有机会站在相对客观的角度,审视被自己过得一团糟的人生。   以及那些出于冲动做出的决定,为自己究竟带来了什么影响。   最显著的一个影响,就是自己从没进过产房,却有了个名义上以及法律上的“女儿”。丈夫总说,高诗静不尊重后妈也就算了,连对父亲都是爱搭不理的样——这个女儿废了。   张颖觉得,自己刚进高家时,对这个孩子也不够善良。   丈夫卖掉她母亲的遗物,自己不仅没有劝阻,还当件美事到处炫耀,估计也被小姑娘听去了不少。从某种程度上说,张颖很自责,高诗静和父亲的关系僵成现在这样,对父亲都爱搭不理,自己也是有一定责任的。   在准备好迎接亲生孩子之前,张颖还是想尽可能弥补高诗静内心受到的伤害。   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有了孩子,已经对女儿失望的高先生怕是会更不把这个姑娘当回事。自己的精力也有限,肯定只能优先照顾亲生的孩子。   然而,高诗静已经是个高中生了,张颖再也不能像自己初见她时那样,靠一顿肯德基就能买通她,就能换得小姑娘一整天的开心笑颜。   就在张颖苦思冥想如何才能修复与高诗静的关系时,高诗静班主任的电话,把一个机会硬生生摆在了她面前。   高诗静被史明升纠缠,而史明升又是珍馐贵庭的少东家……   在食品卫生厅工作十多年,张颖深知,无论是运夏市还是临河省,都没几家清正廉洁的模范单位。能混到运夏市餐饮行业龙头位置,珍馐贵庭在市里肯定有人。   但同样,有人包庇不代表问题就不存在了。账本、卫生、消防,只要想挑毛病,带个放大镜肯定找得出来。   张颖暗忖:要查的店本身就有问题,她要做的,应该不算公报私仇吧?   由于工作能力出众,不到四十岁,张颖已经能在省厅做决策了。   和几个信得过的下属开了一场小会,讨论对珍馐贵庭进行突击检查一事,下属均没有表示异议。对于张颖的决定,没有任何人会往张颖的家庭关系方面去想。   最近,全国不少地方纷纷爆出“地沟油当食用油用”的舆情,引发了老百姓对食品安全的高度关注。运夏市虽然未受地沟油事件波及,但网上的舆论依然充满了焦虑紧张的情绪。   下属们纷纷猜测,张颖要么是想树个典型,平息运夏市市民对食品安全的担忧,要么,便是杀鸡儆猴,拿珍馐贵庭开刀,以此警告市里的其他餐饮从业者注意卫生。   甚至警告运夏市食品安全局,不要因为某些单位是税收大户,就毫无底线去包庇。   省厅里就有从市局升上来的人,市局的监察人员收受几家餐饮巨头的好处,为这几家企业大开绿灯,几乎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聊到这里,高松然斗胆问了一句:“张女士,你在私下里为了帮高诗静,做了调查珍馐贵庭的决定,可她却似乎毫不知情的样子。你没告诉她吗?”   高松然不明白,既然张颖的出发点是修补母女关系,如果不告诉高诗静,该怎么消除她对继母的仇恨呢?   张颖摇了摇头,解释说:“我不打算直接告诉她。我知道,这孩子想的多,直接告诉她,也许她会觉得我在故意邀功。放心,她喜欢到处打听事,闲不住的。没准我做的这一切,她终有一天能自己打听出来。到了那个时候,我倒是挺好奇她的反应呢!”   说到这儿,张颖居然笑了出来。   经过这番解释,高松然也理解了张颖的想法。   高诗静的心思重,自以为聪明,若是张颖直接把自己在珍馐贵庭整改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告诉她,高诗静铁定多想,反而会更加提防自己这位继母。   等高诗静自己打听出来真相,她会迷茫,会不解,会震惊,也会花很长时间去揣测继母这么做的动机。   比起说教式的“告诉你真相”,这样才能让高诗静更愿意主动站在张颖的角度换位思考。 第133章   张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对继女的班主任老师敞开心扉,聊了这么多。   高松然收获颇丰。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高诗静]的家长对你的信任度大幅提升,获得春雨点100点。】   当然,高二年级的家长会,都是后话了。   回到高一上学期最后一个月。   大事小事,重要不过期末考试。一如往常,三中对于高一10班的考试成绩并没有寄予厚望。   不过,在高级版“齐头并进喷雾液”时长一星期的加持下,无论是学新课还是复习,10班同学的学习效率都得到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这一次的英语考试,10班再次有同学的作文登上了英语角的范文墙。   不像段考有卢浩和秦添的两篇文章,这一次,10班只有杨陶璐一个人的作文上榜。   说起10班的英语作文,还在阅卷老师们那里引发了一阵小小风波。两位参与批改10班作文的老师差点以为10班出现了严重考场舞弊现象。   原因是,期末考试英语作文题,要求同学们介绍一部自己最喜欢的影视作品,或者一本书,并写出自己从中学到了什么道理。   10班和6班的试卷被分成两沓,随机分发给两位阅卷老师分别审阅。   翻开面前一沓试卷的作文部分:嚯,这个学生推荐的是一部美剧?《Joyous Rides》是什么剧?   两个阅卷老师交流一番。年纪大的那位说:“没听过,嗨,谁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看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改了几张卷子,第一位老师又翻到一张,写的居然还是这部叫《Joyous Rides》的美剧。   而且,写了这部剧的几篇文章有不少共性:语法乱用、最简单的词都拼错,高一最重要的知识点从句,这几个孩子也半点都没体现。   高一年级任课老师中,传扬着一句并不好听的习惯用语:“一眼十”,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本作业、这张试卷是否来自10班,通常用以形容作答质量极差。   连着批改三份卷子,写的都是《Joyous Rides》,阅卷老师这下不信邪了。又翻开第四张卷子。   还是《Joyous Rides》。   在手机上一搜,阅卷老师发现,《Joyous Rides》是一部很不出名的美剧。在国外的电影评分网站上,评分人数不超过1000,而且分数并不高。   连做中文字幕的字幕组都没有,根本无人问津。   幸好,得益于10班某位同学的不学无术,阅卷老师好歹有了个猜测的线索。   该同学兴致勃勃下笔后发现,自己连英文剧名都忘了,只好直接用拼音写出“qi qu bao xian”四个词。加之其他同学在作文中透露,这部剧好像和保险公司、摩托车等元素有关——   崎岖保险?奇趣保险?骑去保险?   英语老师使用课外材料教学时,经常给孩子们推荐歌曲和电影,较少推荐剧集。就算老师有心推荐剧集,推荐的也多半是《老友记》、《越狱》这类经过时间考验的高质量作品。   难不成,哪个老师在班里推荐了《Joyous Rides》这部“烂剧”?   想到刚才得出的结论“一眼十”,这位阅卷老师反倒心下了然:一看就是高松然的手笔!   小高老师经常别出心裁,与众不同。   当改到第五篇推荐《Joyous Rides》这部剧的作文时,阅卷老师的心境已经很平和了。看样子,小高老师不光在班里推荐了这部剧,还鼓励同学写观后感,甚至排练剧中的经典场景。   10班的教学进度这么慢的原因找到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阅卷老师从一篇篇文笔稚嫩的作文中,看出了这些孩子的诚意。   写观后感、推荐词这样的题材,不少同学都只会一个套路:这本书讲了什么什么故事,教导我们这些那些道理。   分是拿了,却严重缺乏真情实感,别说同学写得烦,老师看了几篇就厌倦了。然而10班同学们推荐《Joyous Rides》虽然拼写错误一大堆,但不管哪篇好的差的,都有相当的诚意,大多数同学都推荐了同一部剧,但选取的角度却很新奇。   有的同学中规中矩,说自己从这部剧里学到了一些地道的口语用法;   也有同学说,这部剧让他们认识到,曾被许多人认为是天堂的米国,钱也不是飞来的,年轻人也要通过辛苦的奋斗才能获得收入;   还有两三位同学更加真实,直接在文章中诚实地表示,从这部剧里并没有学到什么深刻的人生哲理,但剧集很好笑,他们从中收获了许多欢乐。   到最后,连阅卷老师居然读得津津有味,迫不及待地翻开下一张卷子,想看看下一位学生又从什么角度切入。   被成功调动起了兴趣,改卷结束,阅卷老师撕开密封条。   果然,他批改的是高一10班的卷子!   神奇之处在于,那么多优秀学生写“八股文”,推荐经典名著,正能量满满,也没有让阅卷老师产生丝毫兴趣。而10班这么些“鬼才”,写出的语言运用极差、也根本没有正能量的作文,却让老师不住地在手机上搜索这部《Joyous Rides》的信息。   这才是卖安利的最高境界啊!   期末考试结束,地理老师王雨姗也很惊喜。   作为九门高考学科中地位最低的一门课,哪怕在学风优良实验班上地理课,至少四分之一的同学不认真听都是常事。   而在10班,王老师已经放弃希望了。作为一个年轻教师,她依然怀有对教学的一腔热忱。   学期初,她还尝试着管管纪律,比如试图叫醒上课睡觉的田潼曦、制止上课玩手机的曹毅等。   过了一个月,王老师便觉得自己这些举动幼稚到了极点。   一个半月后,王老师已经知道,连经验丰富的老教师黄巍都管不住10班,自己一个副科老师去管纪律,纯粹吃力不讨好。   每节课照着课纲念ppt就完事了。   要说10班没人听地理课,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地理作业本来就不多,却根本收不上来,而且原因和别的课不太一样,颇有些奇葩。   别的主课副科选课代表,老师都参照了中考成绩。吴震寰物理好、杨陶璐英语好、丁悦数学好,就当上了相应科目的课代表。   可是地理这门学科,中考成绩的区分度并不大。   于是,王老师选课代表有个惯例——开学第一堂课,让班里所有不是班委、不是别的课代表的同学报上名字,她用Excel随机数,随机挑一个。   结果随机到了顾青丽。   别的老师收不上来10班的作业,是因为实在也就十几个人写。   王老师布置的地理作业,虽然写的人也不多,但即使偶尔有同学完成了,结果发现课代表不在学校,跑出去溜达了。   小组长收了地理作业,也不知道往哪里交。王老师上哪儿说理去?   就这样,一个学期下来,王老师已经对10班不抱希望了。   没想到,期末地理考试成绩出来,10班虽然依旧傲然屹立于全年级倒数第一的位置,但各科成绩都有进步,包括最不受重视的地理,离倒数第二并没有老师们预想的那么远。   更令人惊喜的是,课代表顾青丽在这次地理期末考试中发挥优异,斩获了87分的好成绩,在全班排名第二——仅次于学霸王宇。   虽然其他科目还是一样糟糕,但这不妨碍王老师为课代表顾青丽感到骄傲。   她心里美滋滋的:课代表一定是受到了自己强大的个人魅力感染,这才发奋图强,勇考87分的。   “顾青丽同学,身为课代表,你为10班同学做出了极好的表率!不如这样,学期最后一节地理课,你给同学们说说学习心得吧!”   顾青丽傻眼了。她甚至考虑过,要不然直接跟黄莹莹一起跑路,把最后一节地理课给翘了吧。   不过最终,善良的念头还是在顾青丽脑海中占了上风。   王雨珊老师平时温婉可人,虽然成天对老公——即10班物理老师“大嗓门”林鹏——没有耐心,但她对学生极尽温柔,每届都有男生把王老师当成女神。   况且,顾青丽想,王老师让自己分享心得,本意肯定不是让自己丢脸,而是鼓励孩子们好好学习。   只不过顾青丽真的毫无心得,不知在课上该说什么。   总不能说,有一天好端端坐在教室里,忽然心血来潮想学地理了,然后就抱着课本从头看到尾,不管是上课已经讲过的,还是没讲到的,亦或是因为逃课而没听到的知识,全都扎实地刻印在了脑海里。   现在回想起来,连顾青丽本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呢。   最关键的还不在这里。   在学校里,冲动学地理也就算了,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所发生的一切,才让顾青丽真正怀疑起自己的精神状态。   想起不久之前,潘梦影被家里人打,高老师问自己,有没有发现潘梦影的一举一动有何异常之处。   虽然自己提供的信息似乎没什么用,但顾青丽执着地相信,潘梦影最后成功住校,即使没有解决问题,也暂时避免了家庭矛盾进一步升级,自己与高老师的对话还是做了一些微小的贡献吧。   这学习心得该怎么讲,不如再去请教一下高松然。   相比高老师发现自己的地理成绩突飞猛进,也会很欣慰,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 第134章   听说了顾青丽的来意,高松然心里窃笑。   是啊,这该死的突如其来的学习动力,受到影响的同学们自己都还没搞懂呢,怎么在课上当众分享?   对于喷雾液特效的存在,高松然本来就遵循着尽可能低调的原则。   否则,葛希瑶多次询问他教室里的喷雾液从哪儿买的,高松然也不至于一直三缄其口,选择沉默以对了。   如果真的让顾青丽在课上老实说“只是突然有了学习地理的冲动”,其他同样受到喷雾液特效影响的同学,原本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身上也出现了类似的异样。   听了顾青丽的公开分享,万一他们恍然大悟,联系起自己几乎相同的经历怎么办?   到时候,几个孩子聚在一块讨论,控制变量,讨论出“教室里的喷雾液有古怪”,全都跑来问提供了这些喷雾液的高松然,让高老师怎么应对?   高松然沉思片刻,问顾青丽:“你平时不是经常跟黄莹莹一起出去闲逛吗?”   顾青丽的脸登时一片通红。   不是,自己分明是来找高老师求建议的,难不成变成上赶着挨批评了?   高松然继续说:“我听黄莹莹说过,你们有时候甚至会跑去离学校很远的地方,就为了探索一家在网上并不出名的小店。”   “是,大多数是黄莹莹推荐的,有时候我也在网上搜别人的推荐,和她一起去。”   “我发现,如果你们上午跑出去玩,总是能在中午校门开放的短短半小时内回到学校;你们下午溜出去的时候,也总能在放学校门一开时,就及时赶回来。在我印象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你们下午上课迟到,被关在门卫室要我去接的情况。下午五点二十放学,学校门打开,你爸五点四十五来学校门口接你,而你总能赶在五点半之前回到学校,收拾完书包,再装出刚放学的样子,从校门口出去。”   顾青丽不知高松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高老师究竟是在帮她解决学习心得的问题,还是借机讽刺她逃学出去玩?   她只得低着头,唯唯诺诺:“高老师,我错了。”   高松然没有理会顾青丽,继续自说自话:“……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你对时间和行程的把握能力非常强。你想想,虽然现在的导航软件技术已经很先进了,但是你们返程的时间恰好是中午和下午的下班高峰期,导航软件的预测往往不准确。然而,你们却从来没有迟到过。”   顾青丽不发一言。高老师说的却是有些道理。她急忙解释说:“一般快到回学校的时间,我们都会回到学校附近,然后从学校附近的那些小巷子里走回学校,避免被堵在路上。高老师,这也算才能吗?”   顾青丽有些不太相信,刚问出这句话,她的脑中却忽然灵光一闪。自己每次出门时,脑中好像都有一张地图一样。   尤其是这次,当她忽然对地理书产生了奇怪的兴趣之后,更离谱。那天和爸爸一起骑车回家,她骑车骑的仿佛不是车道,而是一张张地图上抽象的道路图案。   主干道最粗,填充成了黄色;小区里的小路有一段步行街,禁止机动车出入,在她眼里就像涂上了一道道斑马线的图案……   顾青丽眼前出现的不是街道两边风景,而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城市地图。每条街道好像都被不同的文字覆盖。比如他们正骑在湖滨路上,“湖滨路”这三个字就好像喷漆喷在了沥青道路的表面。   尽管顾青丽也知道,这些喷漆文字都是自己大脑里幻想出来的,路中央除了一道道辅助开车之外的实线、虚线、黄线,并没有任何汉字。   “所以,你那天在学校忽然对地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放学之后就这样了?这种情况持续多久,现在有变化吗?”   高松然问道,忽然自己像个精神科医生。说真的,被系统的特效缠上,搁谁身上谁不疯?   顾青丽使劲挠了挠头,努力回忆:“好像一个星期左右?高老师,说实话,要不是一个星期之后这种情况消失了,我肯定要让爸妈带我去看医生!”   要不是高松然提醒她,不会迷路也可能是一种天赋,顾青丽都意识不到,她的方向感似乎的确特别好。   高松然饶有兴致地听下去。他有一种预感,就像面对卢浩时那样,自己根本没有开天眼,只靠三言两语的对话,就触发了卢浩摆脱迷惘的特效,获得一次免费“天眼”。   而且,卢浩摆脱迷惘时,尚未被开过天眼,于是,系统还赠送了高松然一次打折券,50点数就能购买原价100点天眼。   高松然暗自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顾青丽的天赋挖掘出来。50点换取两个天眼,是个不小的诱惑。   运动会之前,卢浩的领队才能,是被自己的商业吹捧和鼓励激发出来的。   但卢浩和顾青丽的情况又不一样。因为刚接手10班时,高松然对卢浩,这个别人眼中的“武疯子”,表现出了关怀和信任。   自然,卢浩对高松然言听计从,说一不二。   顾青丽就不一样了。自己尚未完全取信于她,光靠商业吹捧,恐怕达不到卢浩那样的效果。   他想起,询问顾青丽有关她同桌潘梦影的异常表现时,顾青丽表现出的跃跃欲试,似乎很愿意帮上忙,却又因为实在观察不到什么异样而有些懊恼。   “别人,包括我妈在内,都说女性天生没有方向感。我妈开车出门,五分钟的路都需要开导航。和莹莹还有我的其他朋友出门游玩,她们也总是找不到路。有一个周末,我和莹莹约好,在荣华商城负一楼的美食广场见面。结果你猜怎么着,不是我说莹莹的坏话,但她太离谱了,站在一楼转了半天,连下到负一层的扶梯都找不着!”   顾青丽一直以为,像她妈妈、黄莹莹这样的人会迷路,印证了人们对于女生“路痴”的刻板印象,而她自己只是极少数不符合这个印象的女生而已。   高松然希望引导顾青丽自我探索,发现自己的能力。   “哦,你就是传说中的活地图吗?跟我详细说说!想当年,你高老师上大学的时候,一学期结束,还经常找不到自己宿舍楼在哪儿呢!经常等我进了楼层才发现,宿舍楼大厅里,本宿舍楼优秀成员名单里,找不到半个熟悉的人!”   顾青丽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一学期?高老师,你糊弄我呢?”   说一学期的确有些夸张,但高松然找到自己宿舍楼,的确花了很长时间。   高松然考入临河省师范大学那一年,学校刚刚翻修了宿舍区。   住宿区一共六栋楼,外观几乎一模一样。因为都是刚建成的新楼,也不存在“这栋楼缺一块砖、那栋楼少一片瓦”的情况。   这六栋楼围成一圈,中间是一片广场区域,有自行车棚和花坛。最坑爹的地方在于,六栋大楼上根本没有任何标志,楼号只在进门的入口处标出来,很不显眼。很多时候,学生需要走到入口近前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要进的楼。   走路回宿舍,保不齐看个手机、和同行者聊个天,或者为别的事情分心。进门时,便不会特意查看楼号,很容易走错。   耗费了一个学期的时间,高松然才慢慢搞清自己的宿舍楼。   这倒也不是高松然的功劳,因为和他一样经常走错宿舍的学生数以百计。后来,还出现了一些男生假装走错宿舍,实则故意跑到女生宿舍看美女的事件。   被宿管老师或者楼里的女生发现了,还可以借口“我只是心不在焉,跑错路了”来逃脱乱闯女生宿舍的惩罚。   客观上,这些人对学校的安全管理带来了恶劣影响。   所以,新宿舍区落成一学期后,学校就赶在寒假,对宿舍区进行了重新修葺,将六栋宿舍楼粉刷成不一样的颜色,还在大楼顶部最醒目的位置粉刷了楼号。   顾青丽一脸疑惑,问道:“虽然围成环形,但是,有的楼坐北朝南,有的楼坐南朝北。这不是很容易分辨吗?怎么还会走错?”   高松然知道,顾青丽这么说并不是在故意凡尔赛。   换成他自己,同样想不明白:英语不是很好学吗?单词不是很好背吗?为什么自己读书时的同学、现在教的孩子,都还有那么多英语不及格的?   就像丁悦。“明显、显然、再清楚不过”,看了一眼模糊的视频,就知道被靳文蕾和苗龙韵打的小流氓鼻梁骨骨折,并不是苗龙韵一脚踢上去的结果——虽然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看得懂,这“明显”、“显然”,明显在哪儿?又显然在哪儿?   “六栋楼之间都有道路,长得也一模一样。上课要去的教学楼不同,回来的时候,也会走不同的道路。有时候我们骑车外出,回来也很难找到固定的停车点,都是车棚哪里有空位就停在哪里,从车棚里出来的地方,也不一样。”   刚离校不到一年,高松然还对宿舍楼的布局记忆犹新。   “可是,假设你住的宿舍楼在北边,你朝北走不就行了吗?跟大楼的外观有什么关系?”   高松然又仔细回忆着:“我那栋楼,应该是靠东边的。哦,你是想说看太阳分辨方向是吧?可是,遇上多云天气,或者阴雨天,连太阳在哪里都看不见,不就没办法分辨了?再说,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看太阳辨认方向的。”   顾青丽很奇怪地看了高松然一眼:“没明白和太阳有什么关系?比方说,我们现在在办公室里,我也能判断出,你桌上茶杯把手对着的方向是南边。”   在顾青丽的认知中,她分得清东南西北,她爸也分得清东南西北。   她妈妈和好友黄莹莹都是路痴,属于少数群体,分不清方向也不奇怪。   结果,如果高老师没有扯谎的话,饱受10班同学敬仰的班主任高老师,也没这个本事?   恰好这时,有两个3班的同学结伴来到高松然办公桌附近,想找老师答疑解惑。   两人见高松然正和顾青丽说话,便识趣地离办公桌两米远,等顾青丽完事再去提问。   高松然见状,叫过他们俩:“倪志广,周思嫣,你们两个分得清东南西北吗?” 第135章   高老师是英语老师,又不教地理,他问这个干嘛?两个3班同学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摇头。   叫周思嫣的女生说:“中午太阳高挂在南方,我看到太阳,大概就能判断出南方是哪里了。”   叫倪志广的小胖子则依旧困惑,继续摇头:“有太阳我也分不清。地理书上一会儿说,我们在北半球,所以太阳在南方,可从小到大学的常识又告诉我们,太阳东升西落。所以,我就不明白了,早晨看到太阳时,这太阳究竟算在东方,还是南方呢?还是45度角的东南方?我搞不懂……”   两人也就针对高松然的问话随便说说,没想到顾青丽几乎抓狂了。以前,她从来没和人深入讨论过分辨方向的问题,此时忽然有种三观被震碎的感觉。   “真搞不懂,老师您、黄莹莹,还有3班的学霸们,你们怎么都分不清东南西北呢?还总扯什么‘户外’、‘太阳’。难道你们站在看不见阳光的室内,就真的感觉不出方向吗?”   这一抓狂不要紧,居然直接触发了顾青丽“摆脱迷惘”的效果。   【在宿主的引导下,学生[顾青丽]摆脱对未来的迷惘,获得春雨点50点,“天眼”一次。“天眼”限1小时内使用,过期无效。】   【由于学生[顾青丽]此时的天赋尚未揭露,额外奖励宿主一次折扣“天眼”机会,可使用50点春雨点,购买原价100点的“天眼”。】   二话不说,高松然立刻先将免费的限时“天眼”用在了顾青丽身上,探寻她的天赋。   做好了迎接一个类似“菩提”、“丝瓜”、“阿狸”这样奇怪的天赋名称的准备,顾青丽的天赋却并不难懂,只让高松然感到稍稍无语。   “高得”。   喂,系统,高得地图给你多少钱?我千度愿意出双倍!   3班女生周思嫣很是好学,下意识就向顾青丽请教起来:“你在室内都能分辨方向?教教我呗,以后和朋友出去露营,遇到阴天也好用!”   周思嫣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书呆子,被父母保护、照料得过于无微不至。成绩好是好,却缺乏缺乏实用的生活经验,都16岁了,连锅碗瓢盆都从没碰过,和小伙伴短途旅行,也都是靠小伙伴照顾居多。   顾青丽一通解释,周思嫣却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面前这个10班女生很厉害。   她默念:哪怕我是实验班的尖子生,也不能骄傲自满,要随时牢记老孔同志“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教导!   高松然笑容温和,鼓励顾青丽道:“这不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看来,王老师抽签选课代表,还真选上了最合适的人!不会迷路本来就很厉害了,你居然还能在没有任何参照物的情况下分清东南西北,好厉害!好好学地理,以后说不定就能去高得地图工作,成为顶尖的路线规划师呢!”   顾青丽走出办公室时,依然处在常人无法理解的震惊之中:原来,分清东西南北对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而言,是这么具有挑战性的事啊!   3班两位同学学习刻苦,缠着高松然问了不少问题。好不容易解答完了全部问题,高松然打算回10班转一转,顺便花50点,给第一个碰见的同学开一记“天眼”。   周思嫣和倪志广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带着轻松的笑容离开办公室。却见华薇手里捧着几张卷子,面色沉重地走进办公室。   她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高松然目光飘向了华薇。她似乎正朝自己走来,走了两步,又望向历史老师储梅、化学老师袁宁虹的方向。   她手上拿了好几张试卷,折叠在一起厚厚一沓,也许九门课的试卷都在里面。   华薇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在班上担任团支书一职,擅长调节同学们的矛盾。   吕鸥冉封闭心扉多年,不愿与人交流,但华薇却是吕鸥冉在10班唯一信任的同学。   然而,高松然也深知,华薇的学习成绩一向不尽如人意。   这次期末考试也不例外,九门课挂了四门红灯,剩下五门及格的科目中,除了思政课考了78分,也都仅仅低空飘过及格线。   和10班不少同学一样,华薇的中考成绩并未达到三中的分数线。她能够进入三中,也是她家里动用一定的人脉资源,发动“钞能力”买来的资格。   不过,与曹毅、孙志亮、钱增增这些同样家境优越的同学不同,华薇并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相反,她学起来非常用功。   只是由于天赋有限,再加上学习不得法,她无论怎么刻苦,都无法取得想要的成绩。   期末考试结束,面对四门功课不及格的成绩单,华薇感到十分沮丧。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每天挑灯夜战,熬夜写作业,白天认真听课,却还是这般结果。   但她没有气馁。   课堂上,老师评讲考题,她全神贯注地听讲、记笔记,回家反复咀嚼;下课后,她瞅准一切机会,上课没听懂的,就来老师办公室再问一遍。   这次的英语期末考试,满分120分的卷子,她只拿到53分。   除了靠死记硬背课本后的单词表就能拿分的“单词释义”题之外,听力、阅读、写作,一眼望去,全是一片红叉叉。   见华薇举着卷子,犹疑不决的样子,高松然朝她招招手,示意自己现在有空,可以解答学生的问题。   走到高松然办公桌近前,华薇摊开卷子。高松然刚讲两题,却听办公室门口一阵说笑。   三个来自3班的男生一边走进来,一边嘻嘻哈哈。他们旁若无人的样子,引得几位坐在门口的老师侧目不已。   三人径直朝高松然的座位走来,显然也是来找老师答疑的。   三中实验班的高材生们以勤学好问著称。他们中的不少人养成了一个习惯:哪怕老师正在帮其他同学答疑解惑,他们也都要凑到近前旁听。   大多数老师也不会感到反感,因为其他同学的问题,未来也有可能成为他们问题,不如顺便也听了嘛!   华薇见那三人靠近,却感到一阵紧张,浑身一僵。   一学期下来,她不止一次感受过实验班同学对普通班同学的优越感。因为成绩好,被老师夸得多了,一些同学便自我感觉良好起来。   自信固然是好事,但过度的自信,很容易变成自觉高人一等的傲慢。   普通班同学在考试中取得了进步,被邀请在周一的国旗下讲话时,分享自己如何从70分进步到80分的学习经验。   就有实验班的同学心高气傲,在台下不屑一顾地嘲笑:“考个80分就把你牛叉成这个样子了?我门门80分以上,怎么没人请我上台介绍经验?”   那三个3班学生靠近,华薇甚至听得到他们谈笑风生的言语。   其中一人颇为高调,讨论着班里某个同学的学习成绩,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屑,夹杂着嘲讽:“不是吧不是吧,任博闻身为课代表,这次只考了85分!”   “是啊,看他每天吭哧吭哧地在那里写物理竞赛题,埋头苦干,努力得很呢!期末考试见真章了吧?连我这种挫人,物理都能考到88分,他才考85,真不知道平时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学期初,抄了丁悦答案的翁超,反在物理竞赛班上反咬一口,污蔑丁悦抄袭,身为3班物理课代表的任博闻还打算帮翁超兜底。   虽然在搞清事实前贸然帮翁超辩护,显得任博闻过于冲动,但也足以见得任博闻是个讲义气的孩子。但此时,他却被同学在背地里议论,还是如此充满恶意的言语,高松然也皱起了眉头,心生反感。   三人中还没开口的第三个人还算低调。   留意到办公室里老师和同学投来的几道不友善的目光,第三位同学把手指放在嘴唇前,示意同行的两位同伴小声、低调。   讨论起他们班上那位物理考了85分的课代表任博闻,前两位同学快要满溢出来的傲慢,让华薇听得浑身不适。   看着刚刚在高老师办公桌上摊开的卷子上的卷子,右上角挂着鲜红的“53”两个数字,华薇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又难言的羞赧。   她担心那三个同学看到自己的分数,也会像嘲讽同班的任博闻那样,在背后取笑自己。   华薇心中生出一种冲动,想把卷子抽走,直接离开办公室。不过,这样似乎不太尊重还在讲题的高老师。   她嗫嚅起来,语速却很快:“高老师,要不……要不你先给3班同学讲吧,我问题多,可以再等等的。”   高松然知道,这三个人在3班都算得上“社牛”。别的同学问老师学业上的问题,不管这三人认不认识,肯定会“臭不要脸”地凑上来旁听。   见高松然依然没有把卷子还给自己的意思,华薇心中急了:完蛋,这次要被嘲笑了。说不定,还会成为3班同学长期的笑柄……   随即,高松然却做出了一个让华薇都有些意外的举动。   他装作若无其事,假装随意地翻动试卷,恰好翻到了“单词释义题”这一页。   这是华薇整张英语试卷上正确率最高的一道题,一共20题,她答对了17个。   试卷这一页,上半部分是单词释义题,下半部分则是阅读题的文章部分,而阅读题的选项都在下一页。   不像其他页上充斥着大量的红叉,这一页看起来顺眼许多。   “53”分写在这一页的反面。   想必改卷老师在写下这个糟糕的分数时心情不太好,数字写得很是用力,如果仔细分辨,也能透过薄薄的试卷看到反过来的“53”。   华薇见高松然把卷子翻到了最好看的一页,心下感动,又见高松然左手看似随意地捏住试卷一角,正好盖住了背面那个鲜红、力透纸背的“53”。 第136章   这时,3班的三位同学来到办公桌前,只看得见高松然和华薇两人双眼盯着阅读文章,勾划出其中的长句难句。   高松然展现了极大的耐心,逐字逐句地给华薇分析、解读这些复杂的句子。   阅读文章对华薇而言,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坎,但在那几个3班同学看来,这些内容根本没什么旁听的必要。   其中一人在心里案子嘲笑:真是难为高老师了,居然还逐字逐句地给面前这个女生翻译、讲解。呵呵,想必又是个不学无术的差生吧。   耐着性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他终于不耐烦了,打断了高松然的讲解。   被打断时,高松然正在解读这篇文章的第二自然段某个从句的结构。   还没说完,这位同学直接插嘴道:“高老师,你刚才讲的第二段,农场主的哥哥不是没有真的死掉,只是被家里人藏起来装死了吗?那为什么第二题还选A?”   高松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余阳立同学,我回答问题时,讲究一个先来后到的原则。麻烦你们稍微等一下,我先给这位女生解答完她的问题。”   被高松然点名,叫余阳立的男生还是不太服气。他并没有听话地闪到一边,而是小声嘀咕着:“我就看你讲到这段了,顺便提我的问题而已,这又怎么了?”   另一个同行的同学也不屑地打量了华薇一眼,跟着咕哝起来:“这么简单的文章,也要逐字逐句讲解,太浪费时间了吧。”   高松然正色道:“每位同学擅长的科目,乃至每门科目中擅长的题型都不一样。你会做的题,别人可能还没懂,难道老师就不用教了?”   说出这些话,高松然其实也并没有赶这三人走的意思,只是他很不喜欢个别实验班同学的优越作派。好像只因为他们来自实验班,老师时间、精力、教学资源就都要优先分配给他们,给“差生”补课的时间都是他们“慷慨”分享的结果。   另一方面,高松然也明白华薇的顾虑,她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她惨淡的考试分数。   可是,这三人依然紧紧挨着办公桌站着,高松然总不能一辈子只讲这一页的文章吧。   一旦试卷翻页,所有人都能看到,下一页试卷一个接一个醒目的红叉。   高松然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办公室,急中生智,说道:“如果你们急的话,也可以去那边找叶老师。”   一边说,他的手指一边指向了离他不远的另一位英语老师叶允。   两分钟前,叶老师刚送走了一波来答疑的学生。此时,他刚去茶水间泡了杯茶,刷了一会儿颤音视频,又拿出一本电影杂志准备阅读,看起来暂时没有别的学生找他辅导的样子。   高松然心里暗道:叶老师,对不住了!   打一巴掌还要给个甜枣,尽管余阳立为首的3班学生打断自己说话有些冒失,但他已经制止了他们不礼貌的行为,如果继续斥责,难免让他们心生芥蒂。   高松然不希望就此被自己的学生记恨。   趁着三人犹豫未决,尚未离开,高松然换了更加温柔的语气,说道:“我不是赶你们走。凑近了听老师解答问题,防止自己犯同样的错误,这无可厚非。但你们看看,你们三个男生,把人家女生挤成什么样子了?”   “你们来之前,华薇同学站在这里。”一边说着,高松然指向自己办公桌左上角的方向,“为了给你们让路,她不得不站到这里了。”   没错,华薇现在的确站在办公桌的正左侧。   实际上,高松然纯粹瞎扯淡。他根本不记得华薇刚来时站在哪里,不过他记得,这三人中最没礼貌的余阳立同学为了早点向高松然提问,一直在往前挤。   好像每往前多挤一毫米,就能让高松然早一分钟解决他的问题一样。   三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和面前这位10班的女生离得有些过于接近。   虽然早已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但在不少人眼中,比起随便打断老师说话,和一个陌生的同龄女性靠得太近,才是更没有礼貌、更冒犯人的行为。   就连趾高气扬的余阳立都瞬间满脸通红。他朝华薇点了点头,表达歉意。   见华薇的卷子可能还有很长时间才能讲完,高松然又显然不希望他们围在这里,随时插嘴打断,3班的三位同学也不好意思继续站在华薇身边了。   终于接受了高松然的建议,去叨扰刚捧起杂志要看的叶老师。   确认三人走远,高松然这才拿开了遮住试卷一角的手。   在很多人眼里,“尊严”与“差生”这两个词,是沾不上边的。   从成为老师同学眼中的“差生”开始,就要遭受被老师言语羞辱、被同学无视的命运。他们的尊严被老师和所谓的好学生们踩在脚底践踏,读到高中,自尊心早就破碎得不成样子。   一个“差生”,除非有别的一技之长,或许才会有同学愿意亲近,   比如,要是像曾经的曹毅那样,能在《王者联盟》里打到钻石级别,身边自然少不了愿意跟他一起玩的同学。   或者像田潼曦一样,依靠极高的睡眠质量,睡出风采,睡出10班特色,也能得到老师的另眼相待,格外关注。   最怕的是华薇这样,既努力,又学不好的差生,处于最尴尬的位置。   成绩好的学生被家长教育,要远离差生,别跟他们玩,免得被带坏了。   别的“差生”,只会嫌华薇这样的学生太卷,相处起来没意思,就连差生的抱团取暖都融入不进去。   这些对华薇来说,也都是家常便饭了。   高老师护住的,不光是她惨不忍睹的分数,也是她几乎被别人遗忘的自尊心。   被高松然的细心感动到的华薇,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听得格外认真。   但无奈的是,她的学习能力实在有限。高松然在3班同学面前一点就通的题,要给华薇讲两三遍,再留给她一些思考的时间,她才能勉强明白这题的前因后果。   尽管她学得慢,但高松然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烦。   然而,高松然的耐心却让华薇感到愈发愧疚、自责,还有些委屈。   她不明白,高老师在自己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自己也花了这么多时间去学,怎么就是学不明白呢?   自己怎么这么笨呢?   感受到华薇的沮丧,高松然想到一小时前,刚从顾青丽处获得了一次打折“天眼”的机会,还没来得及用。   他便消耗了50点,将这个打折天眼花在了华薇身上。   想着华薇的善解人意,对人性有着不同寻常的理解,高松然猜测,她的天赋可能和心理学有关。   锌粒、新历……?   高松然看到的,却是两个奇怪的字——   “酉时”。   那种熟悉的、被系统坑了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在心里把子丑寅卯念了一遍,再结合从有限的古装剧中学到的知识,酉时应该是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这段时间。   难道说,华薇在这段时间里的学习效率最高?   五点到七点,是孩子们放学、吃饭的时间,多半不会用来认真学习。像三中这样崇尚素质教育的学校,有的学生吃完晚饭,还会被家长要求看半小时的《新闻播报》节目,了解国家大事。   因为没赶上学习效率最高的时间学习,所以才一直学不懂?   虽然觉得有些离谱,高松然知道,系统给的提示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但今天已经讲了不少题目,高松然决定及时收手。   他对华薇说:“今天我们巩固了一些概念,比如直接引语转间接引语、宾语从句,这些都是高中英语的重要知识。我讲得可能比较快,不知道你一下能不能消化得了?这样吧,看你的笔记记得很用心,相信你已经在努力跟上了。今天咱们就到这里,放学后赶快回家,复习一下今天记下的知识。反正试卷在你那里,又不会长了腿跑掉,等你回家巩固了今天讲的内容,如果还有疑问,明天接着来找我吧。”   华薇带着一丝不安,试探地问道:“高老师,我是不是耽误你太长时间了?”   高松然根本没当回事:“哪有?期末考试结束,我们不是专门有一天让你们自由自习、找老师答疑嘛。现在又用不教新课,我不给你们答疑,也没别的事可以干。孔老夫子不是说么,学而不思则罔,如果只有知识的输入,没有思考,很难真正掌握只是。”   高松然故作轻松,但华薇的心情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那三个3班的男生起先来找的是高松然,又被高老师打发到了叶老师那里。三个人轮流在叶老师那里问了所有想问的问题。问完了试卷考题,甚至还问了作业上的错题。   这三个人早就离开办公室了,一早就进入办公室的华薇却还在此逗留。相比3班的同学,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问题宝宝”。   这么一对比,华薇更难受了:她的成绩本来就不够理想,高老师给自己耐心讲解了这么多,她还是不能完全听懂。   才高一上学期就学得如此挣扎,之后两年半,还怎么学下去?   华薇忽然感到一丝绝望,对高松然哭诉道:“中考之后,我爸妈给了我选择的机会。如果我想上高中,他们能找关系把我送进三中来;如果我不想,他们也可以找一所好的职高,让我学一门技术。”   见高松然没有回答,华薇还以为,高松然正在思考如何安慰自己,于是她又补充道:“高老师,我对自己的水平很了解,你不用安慰我的。我的成绩,考本科是不现实的,再努力三年,如果能上个大专,就是我祖坟冒青烟了……”   一听就知道,糟糕的考试成绩,让华薇内心的挫败感极度强烈,甚至怀疑起上高中的决定是否正确。   自从进入高中,几乎每一天,华薇都倍受打击。   偏偏三中还是全市最顶尖的一所中学。虽说在10班的竞争压力小了很多,但反映在试卷上的分数依然是客观的。   这次期末考试挂了这么多科,又遇上一个温柔的高老师,不但不骂她给10班拖后腿,反而耐心讲解、努力开导。   却让华薇的悲观情绪彻底爆发。   “别人学一遍的东西,我听了三遍都不懂。就这个智商——高老师,我选择念普通高中,是不是一个错误?”   高松然没慌,反而胸有成竹地说:“要是你没上高中,咱们10班损失可就大了!” 第137章   华薇心中充满疑惑。在她看来,她的成绩,哪怕放在10班都处于中下游,是班级拖后腿的。   损失?损失一个拉低平均分的,使得10班无法在倒数这个领域遥遥领先吗?   高松然却压根没提成绩的事。   “你同桌吕鸥冉,成天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不主动和人说话。在班上,她信任的同学只有你一个。自从和你同桌以来,一个学期不到,她就开始打开心扉,和人交流了。”   这一点高松然没说错。吕鸥冉的父亲早年突发白血病去世,她小时候年幼无知,对父亲说过一句伤人的话。   父亲去世后,她一直为此感到内疚。   久而久之,这件事就像一块压在心上的石头,成了她无法愈合的心病。她封锁心扉,不和人说话,连她的妈妈都拿吕鸥冉没办法。   华薇的温柔亲切,却让吕鸥冉难得愿意向她倾诉。从初中到高中,班上几乎没有同学和吕鸥冉亲近,根本没有人能从她口中了解到她的家庭情况。   华薇不光知道她父亲去世这件事,还知道具体的细节——吕鸥冉父亲是37岁癌症去世的,和生物课上余老师说的那位研究员一模一样。   否则,面对吕鸥冉在课上情绪的突然爆发,华薇只会觉得同桌哭得莫名其妙,不可能作出及时有效的安慰和支持。   在运动会上,主动报名参加项目,还拿了实心球冠军,和妈妈的关系也改善了许多……   光看吕鸥冉这学期的表现,常人只会觉得她是个有些高冷的孩子,却不会想到,在过去几年内,吕鸥冉经常连续好几天都不和任何人说超过一百个字。   “那次生物课她哭过之后,我也和她谈过心。或许我和她的交流对她有帮助,但如果没有你帮我打了个良好的基础,那天,谁也不会知道她为什么在生物课上忽然情绪失控。如果不是你了解情况,及时把她带到盥洗室安慰她,余老师也许会也认为她故意扰乱课堂纪律,同学们会像看怪胎一样看待她……”   高松然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她的赞赏,但华薇被高松然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从没想过,在高老师眼里,吕鸥冉这一学期的重大、积极变化,还有她的功劳。   她只隐约觉得,或许她和吕鸥冉投缘而已,这才引得吕鸥冉愿意向她倾吐心声。   因为不爱搭理人,被当成“怪胎”,也是吕鸥冉告诉过华薇的。不过,吕鸥冉本人早已习惯,并不在意。   华薇还在想吕鸥冉的事,又听高松然开口:“还有高诗静传班里张睿琦和外班男生的绯闻,张睿琦和高诗静大吵过一架。还不是有你从中斡旋,高诗静才对张睿琦道歉,两个人也算重归于好?”   “还有,舒惠静给班里不少同学起外号,惹得不少同学不开心。我听班长和卢浩说了,你身为团支书,经常为被起外号的同学做心理工作。你也劝过舒惠静,让他不要再嘲笑别人了……”   这些在华薇看来,都是班里发生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华薇做过了,也就自然而然抛到脑后,没想到,高松然却能从这些小事中洞察人心,发现她的能力。   “要我说,你是10班团支书的最好人选。如果没有你在,不说一盘散沙吧,至少我的工作会辛苦很多。”   听见高松然这样夸自己,华薇羞赧地低下了头,说道:“高老师,你过誉了。班里的大部分工作,都是班长和耗子哥——他们在做。班长‘拧个头’,耗子哥一声吼。班长有时候还叫‘雷神’来帮忙威慑不听话的同学。他们做的这些才是有用的,我不过耍耍嘴皮子而已。”   在高松然这个班主任面前,能做到毫不避讳地用卢浩和靳文蕾的外号代指他们俩,足以见得华薇和他们的关系足够亲近。   能这么说,至少说明华薇已经从“自己怎么学都学不懂”的心理漩涡中暂时走了出来。   高松然笑了,接着说:“此言差矣!华薇同学,我问你,想要打造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需要做到什么?”   华薇不明就理:不是在说10班的班级管理问题吗?怎么突然说到军队了?   哦,也不难猜,大概高老师是想用军队来类比10班的纪律管理吧!   于是,华薇回答:“战斗力强的话,首先要招募身体素质良好的军人。其次,令行禁止、纪律严明,要做到这点,还需要有公正严明的军法官。一旦士兵违反纪律,能够不徇私情,公平公正惩处。”   “说得很好。”高松然赞同道,“不过,很多时候,士兵们的生活环境比较压抑,每天的训练枯燥乏味,上了战场要面对的生死考验,也会给士兵们带来很多心理压力。士兵们思乡心切、违反纪律,都是人之常情。光靠惩处,并不能达到所有目的。”   “所以,一支军队除了军法官之外,另一个不可或缺的职位是政委。军队里需要有一个政委这样的角色,耐心倾听士兵们的苦衷,这才能避免违反纪律的人一错再错。”   听到这里,华薇感到一种奇妙的激动涌上心头。高松然的意思是,自己就是……?   “华薇,你就是10班不可或缺的‘政委’。赵华枫、卢浩,乃至靳文蕾,他们依靠自己的权威,让同学们不敢违反纪律。而你,会去和同学谈心,让违反纪律的同学学会站在他人角度思考,而不是仅仅慑于班长他们的威严,被迫服从命令。”   “这样的集体,既畏威,又怀德。”   华薇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在高老师眼里居然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成了10班必不可少的一份子,而不只是为班级平均分拖后腿的差生。   尽管这一通谈话依旧没能解决华薇“什么都学不进,什么都学不懂”的挫败,但她的心情好了很多。接连被糟糕的学习成绩打击到,刚过了一学期就对高中生活心灰意冷的她,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价值。   华薇还记得,她上初中时,成绩就只能排在中下。   初一那年,短暂当过她一年班主任的老师,对华薇这样的差生一肚子怨气。   她甚至直言不讳的对华薇说过:“你这成绩,就算上了高中,也考不上大学。初中毕业,赶紧找个职高去上吧,免得只能进厂打工!”   在那位老师眼里,从十几岁开始,孩子的未来就定型了,就分了高低贵贱。初中毕业,甚至初中都读不完就进厂打工的少男少女,是她最看不起的那类人。   批评学生时,这位老师也会用“进厂打工”羞辱学生,认为这些学生过的都是没有价值的人生。   华薇觉得,相较而言,高老师的格局就大了很多。他不仅没有因为华薇的学习成绩对他有偏见,反而给予了支持、鼓励。   让华薇记忆犹新的是,第一节英语课,高老师就地取材,从黄老师车祸受伤入手,先教了同学们许多有用的词汇,又引入了《骑趣保险》这一部至今想来都令人捧腹的神剧。   别的同学喜欢这部剧,或许是因为它足够搞笑。但华薇喜欢这部剧,除了幽默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它着眼于普通人的人生。   剧里没有纸醉金迷的庄园豪宅、大人小姐、明星网红,主角是一群毕业即失业的年轻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工作。   为了省钱,几个保险评估员各自蜗居在狭窄的合租公寓里,甚至不像许多华国年轻人那样,年轻时花的钱都有家长兜底,剧里的年轻人什么都没有。   ——除了高昂到多年都还不清的学生贷款。   华薇相信,即使高老师带的是10班,学校肯定也对他带的班级有成绩方面的要求。   但是,高老师依然不把学习成绩当成唯一的标准,而是鼓励同学们发现学习成绩之外的特长和兴趣。   作为或许是整个三中成绩最差的团支书,华薇很关心同学们学习和生活。   她知道,黄莹莹经常逃课跑路,温云茵上课偷看小说。别的老师想管都管不住,高松然却反其道而行之,去鼓励她们在溜号走神的过程中,注意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   如此,不仅没有引发她们的逆反心理,反而让她们成就感满满。听说,两人还要联手拍摄一部短剧?   华薇心想,高松然鼓励自己,把她比作一支军队中不可或缺的政委角色,从某种角度上,是不是也在发掘自己的能力呢?   实际上,高松然并没有弄明白华薇天赋提示词“酉时”的真正含义。   如今,面对系统给出的千奇百怪的提示词,高松然已经不再纠结于立即找出答案了。   毕竟,有围棋中的扑和提组成的“菩提”,当领队能把队员们成一股绳就是“绳艺”,“砝码”代表pharma,和制药有关,“丝瓜”又是抽丝剥茧的意思……   系统命名乱七八糟,谁也搞不清楚。   期末考试结束,同学们期待已久的寒假也终于到来,不过,对不少10班的同学而言,寒假并不只意味着放松和休息。   大家都忙得很。   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何珊燕,在剧院学习灯光师的知识;   平平无奇的范高谦在消防基地帮忙,据说他还被整个运夏市消防队当了宝;   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孙志亮在农科院,名为志愿者,实际做的是研究助理的工作;   一度沉迷游戏的曹毅,如今沉迷下围棋,取得的成绩比他在《王者联盟》里的排名还要出众,寒假期间全力备战运夏市棋院举办的业余入段考试;   ……   而郑子叶却与众不同。不光没有多种多样的活动,也不跟着家里人过年走亲戚。   她被妈妈关着家里,写寒假作业。如果作业完成得好,妈妈才能奖励几个小时的画画时间。 第138章   郑子叶本来对学习就不那么上心,面对难题,她时常感到无从下手。   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不会做就是不会做,盯着两个小时也不会突然开悟,也不会有灵感小神仙突然降临,告诉她怎么写呀!   被禁足在家出不了门,万幸的是,她的手机没有给收走,这成了她与外界沟通的唯一工具。   郑子叶打算发短信给班里关系好的同学,聊天解闷打发时间,却发现几乎无人可发。   在10班,和郑子叶关系最好的,也就是剩下三个住校女生了。潘梦影虽然也成了住校生,但她在期末考试之前才搬进来,和郑子叶同宿舍相处的时间太短,两人的关系还没有那么铁。   这个寒假,秦添又回中央商场扮演玩偶,给家里挣钱去了。   丁悦随家人外出旅游。而且,据说丁悦的哥哥还要带女朋友第一次上门见家长,丁悦这个做小姑子的,肯定也要好好表现一番,展现出最好相处的一面。   葛希瑶也忙得够呛。过年几天回老家,同辈的堂表兄弟姐妹一个赛一个优秀,让她和父母压力山大。别的孩子放寒假回老家是放松心情的,葛希瑶和葛希瑶的父母回去,放松是没有的,只是“受刑”。   “受刑”结束,据说她还要去葡萄酒厂实习。郑子叶猜测,应该和葛希瑶的比狗还灵敏的鼻子有关。   对了,说起狗……郑子叶想起了班上那个许诺要把自己捧在手心宠的小男生,说起来,放寒假以来,他还一次都没联系过自己呢!   对,范高谦!郑子叶心里想的,就是这个狗东西!放寒假以来,就跟消失了一样!   临放寒假前,范高谦对郑子叶说过,年后,全国消防搜救犬职业技能大赛就要开始了,他几乎一整个寒假都要待在训练基地,一边写作业,一边帮汪训导员训练强子。   好些年来,运夏市消防队连一只达到报名资格的搜救犬都没练出来。运夏市好歹也是个省会城市,消防队表现那么糟糕,可把领导的脸面丢光了。   今年,强子,一只差点被放弃的犬只,不仅达到了报名资格,甚至还有在全国大赛取得名次的机会。   于是,运夏市消防队决定,集中所有优质训练资源,全力以赴将其倾注在强子和汪训导员身上。   消防队里的训练装置虽然满足了基本训练需要,但三十多年都没更新换代,比较老旧。   为了让强子尽早适应比赛中更加丰富多样的设备,经过一番协调,消防队把赛前封闭训练的地点,搬到了林河省治安部的警犬训练中心进行。   封闭训练期间,治安部的警犬得以短暂休假。汪训导员和强子,吃在训练中心,睡在训练中心旁的治安部员工宿舍,几乎将全部时间都花在了训练上。   高强度的训练,别说狗受不了,人也受不了。   寒假快要结束的一天,训练完毕,汪训导员在治安部训练中心洗了个澡。不幸的是,他因为贪凉,多吹了一会儿冷风,结果患上了感冒,嗓子彻底哑了。   本着“轻伤不下火线”的战斗精神,汪训导员原本打算继续训练。但在请示了上级领导之后,继续训练的请求被领导坚决驳回。   领导的意思是,嗓子哑了就好好休息,免得用嗓过度,在年后的正式比赛上想喊都喊不出声音。   当然,强子并没有感冒。人休息了,狗子还是可以继续训练的。   原本,汪训导员让范高谦跟着自己来到训练中心,只是想让孩子跟着观摩,在强子休息的时候,让范高谦和强子“交流”一番,为强子加油鼓劲。   但是领导既想让自己暂时休息,又希望强子能够接着训练,汪训导员似乎只剩下了一个选择——让范高谦带强子训练,直到汪训导员好转为止。   然而,让观摩了好几天训练的范高谦都惊讶不已的是,为了在全国比赛拿名次,训练强度居然如此之大。   平时的周末,跟着未来老丈——啊不,同班同学郑子叶的爸爸——来到基地训练,看到训导员们陪着狗子满场飞奔,他根本意识不到跑一圈的活动量有多大,更别提跑一整天了。   从消防队训练基地到治安部训练中心,训导员带狗子障碍跑圈的流程,范高谦观摩了没有几百也有几十遍。   加之汪训导员把跑圈顺序、动作口令都贴心地记在了小本本上,范高谦以为,自己对这些训练流程已经了如指掌,实战起来一定得心应手。   没想到,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刚带着强子跑了三圈,范高谦便累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刚站定,就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好像快要蹦出来一样。   回到跑圈的起点,强子却意犹未尽。它兴致勃勃地跑到范高谦面前,尾巴狂摇,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看样子已经做好了跑第四圈的准备。   范高谦却不行了。他热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像狗一样吐出舌头帮忙散热,蹲在地上狼狈不堪。   强子在一旁也吐着舌头,却是兴奋地喘着气。   “完了,被狗鄙视了!”范高谦心里叫苦。   还幻想着汪训导生病无法出战,自己替补登场,利用自己卓越的职业技能,帮强子赢得全国赛冠军,走上狗生巅峰呢!   还可以拿这段经历,当成在郑子叶面前吹捧的资本!   ……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累趴下。   此时的范高谦,压根想不到郑子叶正一个人在家生闷气,而且,生闷气的原因,还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和郑子叶关系最好的几个女生,这个寒假都很忙,无暇与郑子叶闲聊。剩下还愿意和郑子叶闲聊的,就只剩下了关系暧昧的范高谦。   在学校里,范高谦对郑子叶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对她的消息也基本秒回。   放假了,范高谦的响应时间却明显增长。郑子叶上午十点发去一条消息,往往要等到下午四五点才会收到回复。   而且回复的内容也仅有寥寥数语,能多简短就是多简短。   郑子叶尝试了多种话题,从简单的问候,到“我刚干完螺蛳粉,你中午吃了什么”等日常生活分享,再到后来,就连请教范高谦数学作业里的题目怎么做,郑子叶都尝试过。   这样的行为让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会好学到主动问数学作业的地步?居然变成了平时最看不起的恋爱脑?   心情起伏不定的郑子叶问范高谦:“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不回消息?为什么回的那么简单?”   范高谦看到短信时,已经累成狗了。又是短短几个字:“太累了。我先躺一会儿。”   虽然汪训导身体欠佳,不能亲自带强子上场训练,但他依然坐在训练基地外的看台上,密切关注着范高谦与强子的一举一动。   好小伙子,在自己无法坚持的时候,完美的接过了训练的重担,将训练流程完成得一丝不差!汪训导心中欣慰不已,涌过一股暖流。   要知道,范高谦是个普通高中生,还在长身体的阶段,根本没有经历过消防员的高强度身体素质训练。   就这样,范高谦居然也能保质保量地完成一天的训练要求。   汪训导还不知道,范高谦心里同样也感怀不已,对汪训导员佩服得五体投地。汪训导看起来是个胖乎乎的战五渣,耐力却远比他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要强很多。   正印证了高老师时常教导的那样,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千万不能在真正了解一个人之前,贸然做出判断。   当然,范高谦有一点优势,是身体素质再好、再专业的训导员拍马都赶不上的,那就是强子,还有大多数狗子,都特别听他的话。   狗子即使和训导员关系再密切、再有默契,都难免出现训练中开小差的情况。为了让狗子重新回到原有跑道,训导员难免耗费额外精力,把它们的注意力给“掰”回来。   范高谦就省去了这一步。强子跟着他时,就像奥运会赛场上的射击选手,心中唯有一个目标,心无旁骛。   反倒是范高谦,因为跑得太累,偶尔还会开个小差。   就这样,虽然疲惫不堪,但范高谦这些天过得非常充实。汪训导身体状况欠佳,强子的训练却丝毫没有耽误。   范高谦喜不自胜,却浑然不知,被禁足在家的郑子叶,已经不知生了多少回闷气了。   都说暗恋时的拉扯、试探猜疑,比表明心迹后相处更加浪漫。   许久收不到短信,收到了也只是敷衍了事般的回应,郑子叶便陷入了对范高谦的猜疑。   她很想问:谦子,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狗了?   若是范高谦能听见郑子叶的心声,他一定会回答:“不,我才没有别的狗,我练的自始至终只有强子这一只狗。”   大年廿九,许多人早已忙碌地迎接起了新年的到来,治安部队员依然坚守岗位。   这一天,高松然收到了一条令他振奋不已的消息——小蓝鸟上的画家“幽灵邪典”、查理Z、颤音上的旅游博主“ZTC”,被治安部控制了。   这条消息,是上一次在前台接待高松然和王宇的那位宋警官告知的。   “幽灵邪典”发给孩子们的绘本,虽然内容诡异怪诞,有较为隐晦的暴力暗示,让人看了容易做噩梦。但绘本里既没有露骨的淫//秽//色情内容,也没有直接宣扬有害观念。   宋警官在电话中告诉高松然:“正因为如此,确定真名叫周太辰的‘ZTC’和‘幽灵邪典’,可能不会因为绘本的内容而受到法律制裁,但有一点跑不掉——非法出版。”   周太辰自以为高明,以为自己的行为隐蔽,却没料到,大量证据留在了外网小蓝鸟上,而且治安部手眼通天,通过特殊渠道追查出了周太辰的手机访问记录。   在宋警官极力坚持下,治安部监控了他的手机,顺利查出了他在外网的发布记录。   可以说,如果不是宋警官在同僚们面前坚持,治安部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将周太辰的事件当一回事。   得知了这一喜讯,高松然立即给王宇发了条短信。   王宇许久没有回复,高松然也不担心。他猜测,王宇肯定是关了手机,在专心致志地赶寒假作业呢。   高松然又忽然想起王宇这次寒假回家的打算——找人调查故意在网上抹黑他家小超市的人,以确认到底是不是竞争对手所为。这件事,后来王宇没有再提过,高松然自然也记得不太清了。   这天晚上,王宇这才兴致勃勃地给高松然打了电话。尽管两人相隔甚远,但高松然一下就听出王宇声音中难以掩饰的兴奋。   “太好了,这种祸害小孩子的人,就应该关他个几年!说起来,高老师,我在咱班找了几位‘外援’,帮我调查家里超市的事情,顺便请她们来我们小县城旅游!” 第139章   高松然这才想起来有这回事,忙问道:“外援?你找了杜寒吗?”   “不,不是杜寒。本来想找他的,可杜寒已经回爷爷奶奶家过年了。他还说,想多学点照料植物的本领,才能在开春后,把班里的阳光角种得更加生机勃勃。”   杜寒的天赋是“阳台”,也许指的就是种植阳台、院落里的植物?   高松然暂时还不知道杜寒的能力究竟能体现在什么地方。不过,杜寒的事,以后单独找杜寒聊,高松然现在最关心的还是王宇这通电话。   “高老师,我找来的帮手是田潼曦,还有赵华枫、靳文蕾和胡小舞。”   王宇所说,让高松然有些诧异。   他知道,不久前,王宇帮田潼曦一路追踪,找到了动听音乐网上那个放次声波催眠曲的人的身份,帮田潼曦解开了一个心结。   他没有想到的是,酷爱睡眠的田潼曦,居然舍得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远赴小县城给王宇帮这个忙。   赵华枫也去,高松然倒不太意外。这姑娘爱好不多,除了骂人,就爱关注世间不平之事。想必听说了王宇家超市被竞争对手在网上抹黑的经历,也激起了赵华枫的好奇心。   至于靳文蕾嘛,肯定是寒假在家呆得无聊了,一听说关系较好的两位后桌赵华枫和田潼曦在干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就跟着去了吧。   至于胡小舞,倒是这群人中最让高松然感到意外的。   胡小舞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在某些方面十分特立独行。有时候,她会画上眼线,或者抹了口红来学校,她的双耳都打了耳洞,额前耳后也时常钻出一抹染成不同颜色的头发。   乍一看,胡小舞给人的印象是那类比较叛逆的“小太妹”。毕竟,无论是化妆还是染发,都与学校的规章制度相违背。   刚开学,前班主任黄巍老师就多次提醒她,注意她的行为和打扮。但胡小舞很倔强,就是不改。   对学生,黄老师虽然比高老师对学生严厉太多,但黄老师也做不出强行拉着学生去剪发、往学生头上泼水“洗脸卸妆”这样极端的行为。面对胡小舞的屡教不改,黄老师也只能在口头上说说。   黄老师没有对她采取更严厉举措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胡小舞的学习成绩虽然不好,但态度还说得过去。   她是艺术生,加上特长加分,中考总分仅高出三中分数线两分。上了高中,学习成绩在10班勉强排到中间,在年级里就是中下游了。   她的同桌是优等生兼数学课代表丁悦。丁悦不仅成绩好,对胡小舞作业完成情况也时常敦促。   哪怕胡小舞偶尔想个偷懒,也有丁悦在一旁不厌其烦地唠叨。   既然学习跟得上,高松然接手10班后,便也懒得针对胡小舞化妆这点小癖好横加指责。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反正胡小舞也没有化了一脸哥特烟熏妆、顶着一头爆炸大金毛来学校,她的那点妆容,在上班族眼里,连淡妆都算不上。   只要她不得寸进尺,只要邵老师,或者德育处的领导们,不因为胡小舞化妆而找自己麻烦,高松然心想,就让孩子保留一点施展个性的空间吧。   相处一学期下来,高松然对这个女生并不算熟悉。除了对化妆、染发的热爱之外,胡小舞给人最为深刻的印象,就是喜欢对别人的妆容、造型评头论足。   比如《奇趣保险》里,从主角到配角,一群白人,丑的俊的都有,换什么发型好看,胡小舞都有自己的看法。   比如10班美术老师董馨,拥有一头柔顺有光泽、能给洗发水品牌做广告的长发,胡小舞却说,董老师烫个爆炸头会更好看。   ……结果,10班同学就有幸见证了温柔可爱的董老师唯一一次当众发飙,胡小舞也成了董老师教学生涯中第一个去教室后排罚站的学生。   胡小舞和班上哪些同学玩的好,高松然也没有太多印象。   “人多力量大。你们已经到县城了?呆多久?有什么发现吗?”高松然问王宇。   “还没有,”王宇说,“因为即将和同班同学展开一场大冒险,我挺兴奋的,所以先给老师你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她们四个刚到,我已经把她们安顿好了。我家超市隔壁有一家酒店,开店的阿姨跟我家当了十多年邻居,看着我从小长大。听说班里同学要来小县城玩,阿姨起先说,让她们免费住。但班长不同意——哦,我是说赵华枫,不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班长——所以,阿姨就给她们打了五折,四个人住一间家庭房。”   不愧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王宇,高松然不禁笑了。   这个年纪的小男生,邀请四个女生来自己家玩,还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实属少见。王宇这个孩子开窍比较晚,十五六岁了,心里都还没什么男女之防。   这样也好。   一些学校里,男女生之间说一句话都要严防死守,食堂像厕所一样,划分了男生就餐区、女生就餐区;外出春秋游的校车,女生坐前排,男生坐后排,中间空出一排座位。   高松然的一位大学同学就出自这样的一所高中。初听闻这位同学在学校里的经历,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南非臭名昭著的种族隔离也不过如此啊!   过于严苛的管理模式,还导致这位同学对异性的了解少得令人咋舌。他根本不敢和同龄女生说话,哪怕只是做小组作业时,同组的女生约见组员,都能幻想一堆有的没的。   高松然希望自己的学生,无论性别,都能建立良好、健康的友谊。一个开放包容的环境,才更有利于孩子的成长。   抵达小县城第一天,四个女生也很兴奋。她们都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除了跟父母去乡下兜风,对小县城、小镇的风光、人情和生态并没有太多真切的感受。   不像住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丛林中,一年到头,连邻居的面都见不上几次,姓甚名谁更是无从知晓。   小县城里,人与人的距离更近。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的个体户,相互之间都熟的很。   有人关店了、搬家了,很快又有新的商铺进来。进来的第一天,四周邻居根本不用提醒,就会主动过来打招呼。没两天,又都熟络起来。   当然,就像王宇所说的那样,熟人社会的小县城里,人也并非全部热情淳朴。就像隔了两公里开外的竞争对手,不把心思放在好好经营上,却想走歪门邪道。   上网抹黑王宇家的店铺,让王宇家的超市生意做不下去,指望以此收获更多的客流。   调查起这件事,王宇非常谨慎。他知道,友商老板认识自己,便没有和三个同学同行。   赵华枫等四人是自己坐车来到小县城的,直接入住了隔壁旅馆。她们打算在这里待两天三夜:第一天下午到达,入住并休息;第二天,去友商超市寻找证据;第三天,如果一切顺利,则由王宇带着她们在小县城里逛吃。   坐在公交车上,看见小县城街边的苍蝇馆子门口排起的小长队,赵华枫打趣道:“应该把黄莹莹也叫上的。”   靳文蕾也道:“是啊,黄莹莹跟做生意的个体户天生自来熟,要是让她在这里待上一个月,小县城里哪有好吃的、哪有好玩的,说不定她比王宇还熟悉呢!”   四人有说有笑,一路车程虽然漫长,有了彼此的陪伴,却也并不枯燥。   公交站距离酒店只有两百米,办理入住手续也十分顺利。按照王宇事前的叮嘱,隔壁旅馆老夫妻俩非常低调,并没有把王宇朋友来这里拜访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   这是防了一手王宇家超市的友商提前得知风声。   此时的四个姑娘还沉浸在对小县城新鲜生活体验的向往之中,根本想不到,这场普普通通的游玩加探险,会比她们想象的更加跌宕起伏。借由这个机会,赵华枫还意外解开了困扰她一个月之久的一个谜团。   入住了302号房间,田潼曦一眼就看见了两张双人床。她顺势在床上躺成一个嚣张的“大”字。   很快,胡小舞和靳文蕾的窃窃私语声,就在田潼曦脑海里渐行渐远。   靳文蕾和胡小舞兴奋地探索着房间里的一切。   这是一家简朴而温馨的酒店,房间里两张大床、一台电视、一套书桌椅、一张沙发,几乎没有别的家具。但对她们而言,也够了。   窗户倒是正对着小县城中相对僻静的角落。窗外是一座三层小楼,楼下有个小小的院子。   这样的场景,让她们仿佛穿越回了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时的市区内,这样的楼并不罕见。一栋三层小楼里住四、五户人家,条件不好的楼,还得共享厨房、洗手间。   这些楼里的邻居,和如今城市公寓的合租舍友有着相似之处。区别在于,城里的上班族成家立业后,即使买不起房,多半会选择租住单独的单元,享受私密空间。而这些楼里的住户,却囿于经济条件,只能好几家人共享厨房、卫生间。   在赵华枫她们还小的时候,运夏市经历过几次大型市容整改。如今,这样的楼在城里已经看不到了,只有县城里还能觅得踪迹。   一楼有个院子,也由整栋楼的人共享。不过,想必这栋楼里的居民都没有什么打理院子的闲工夫,花坛里虽然种了些花,但四周杂草丛生。   除了田潼曦早已躺倒,赵华枫坐在了书桌前,整理起平板电脑里的调查资料。尽管信息很少,她依然执着地调查制作不粘锅涂层化工厂违规倾倒废水的事件。   胡小舞和靳文蕾站在窗前,欣赏着这番城里难以见到的风景。院子里摆了两张小凳子,让胡小舞想起了她喜欢搬个板凳下楼晒太阳的奶奶。   忽然,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闯入了她们的视线。 第140章   男人拎着一袋外卖,步履匆匆地靠近了小院。他头戴一顶棕色毡帽,脸上戴着常见的浅蓝色一次性口罩,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现在是一月份,今天最高气温不过零上2度。在这样刺骨的寒风中,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的确不足为奇。   但不知为何,胡小舞和靳文蕾却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人裹得严实,并不只是为了抵御寒冷,而是好像在刻意隐藏自己身份,不愿被人认出来一样。   赵华枫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眉头紧锁,为停滞的调查进度而烦恼着。听见胡小舞和靳文蕾在窗前的议论声,她也凑到窗前,好奇地向外张望。   “不会是小偷吧?”靳文蕾看着那个人,小声惊叫。   赵华枫刚来到窗边不久,作出压低声音的手势,提醒靳文蕾:“你忘了吗?高老师教导我们,在有明确的证据之前,不要带着恶意去揣测人。”   “班长说的对,我反思。我也觉得他有些行迹可疑,可说不定,人家有皮肤病,不能吹风,所以才包得那么严实呢。”胡小舞说。   这时,男人掏出一串钥匙,熟练地打开了三层小楼的院门。   双开铁门很重,合页轴承部位似乎很久没有人上过油了,门一开,尖锐的“吱呀”声伴随着铁门与地面摩擦的“哐哐”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宁静。   男人开门时,似乎并没有刻意掩饰他发出的动静。从背后关上门,他好像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在院子里一张小凳子上坐了下来,打开外卖盒子。   但他吃外卖时,却并没有摘掉口罩,而是将口罩拉到鼻子上方,只露出下巴和嘴。   更不同寻常的是,这人的外卖盒子里面没有餐具,他竟然没有回几步之遥的家里取筷子,而是从外套衣兜里掏出了一双折叠筷子。   这一连串操作,就连制止同学乱下判断的赵华枫都觉得诡异了。   谁出门随身还带一双筷子啊?   若是有传染病,在外面的饭馆等公共场合,不愿用别人用过的餐具,也情有可原。离家几步路的距离,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吃外卖,还要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餐具——   太奇怪了!   “天气这么冷,他既然都包裹得这么严实了,为什么还要在门外吃?他有钥匙打开院子大门,说明他是住在这里面的呀。在家吃,暖和和的,不好吗?”靳文蕾又评论道。   在家吃,温暖舒适,显然是更好的选择。这个男人的行为,让几人都想不明白。   “你说他会不会是偷外卖的?在外面的时候就形迹可疑,鬼鬼祟祟,进了铁门,外卖的原主人找不着他了,就大大咧咧地开吃,甚至都等不到回家的时候再炫耀战果!”胡小舞忽然提出了这个大胆的猜测。   赵华枫瞪了她们两人一眼。虽然她也觉得此人有些行迹可疑,但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把人说成小偷,并不友善。   学习当一个新闻人一学期,实事求是的思想开始在赵华枫脑中刻下烙印。父亲赵勇也是文字工作者,但和父亲不同,赵华枫的文字不用夸张,不用拍任何人的马屁,只求将世间那些丑恶人和事公之于众。   胡小舞被赵华枫的眼神瞪得不敢说话,只好转过眼,盯着那个人看。   看了半晌,她只得出一个令剩下两人哭笑不得的结论:“这人下巴颏胡子太多了,虽然戴着帽子,但我能感觉出,他帽子底下的发际线堪忧。毛全长在下巴上,头上很少,显得并不协调。难怪他要把自己遮得这么严严实实诶!明明胡子刮得更勤快一点,就能顺眼很多!”   果然是胡小舞,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那人狼吞虎咽吃了外卖,用纸巾将折叠筷子擦了擦,又塞进了衣兜里,抖抖腿站起来,把空空如也的食盒扔进了院子里的垃圾箱内。   他的动作迅速而熟练,好像这样的行为早已是家常便饭。   已经穿过院子,准备进入住宅楼,此人突然眼睛向上一瞟,发现了隔壁宾馆窗前的三个女生。   瞬间,他浑身一颤,又惊又惧,下意识又将推到人中处的口罩拉了下来,遮住下半张脸。   再定睛一看,窗前只是三个半大姑娘,此人才显得稍稍放心下来,轻轻拍了两下胸脯,走入三层住宅楼,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   此人的行为实在诡异。但是,说破了天,同学们也没有抓住他违法犯罪的证据。   往坏了想,最多可能只是个偷外卖的。不带恶意去揣测的话,说不定人家就是个隐居者,就有在寒风中吃暖乎乎的饭菜的习惯呢。   靳文蕾想到了各种可能,而胡小舞则对此人的穿着打扮评头论足。   赵华枫听了一会儿,见那人都走了,懒得参与她们的讨论,又坐回了书桌前,拿出平板电脑,查询自己一直在调查的案件。   过了一会儿,靳文蕾和胡小舞也聊累了。见田潼曦早已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她们离开窗口,好奇地凑到赵华枫面前。   “班班,你在看什么呢?”   “哦,是我在来的路上就想跟你们说的事,我最近在调查的一桩新闻事件。但是公交车上人太多,我不想太张扬,就没说。两年前,有人爆料称,瑞宜化工厂违规倾倒废水,将大量有害物质倾倒进咱们运夏市的母亲河。”   “这件事我有印象,”胡小舞说,“刚爆出来的时候,思政课老师还对我们说,要把这件事记住,也许中考会考有关环保、社会责任相关的知识点。这么说来,的确有些奇怪哦,过了半个月不到,好像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了……”   赵华枫对这件事的后续更加了解,解释道:“之后,市政//府紧急发布通告和调查报告,称经过了检验,河中的有害物质浓度并未超标。随后,舆论很快被压了下去,网上的许多新闻,网页都成了‘404’。最诡异的是,最先出来爆料的那个人,却从此销声匿迹。”   举报恶性事件的人被消失?胡小舞忽然感到浑身一股寒意。   “或许……那个人真的是造谣?也许化工厂的排放并没有超标,政府方面给出了检验报告后,就把造谣的人抓起来了?”这一会儿,靳文蕾似乎记起“不要用恶意揣测人”的道理了。   赵华枫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   见两人目光殷切又好奇地望向自己,她解释道:“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舆论刚刚爆发的时候,事情闹得那么大,对化工厂的影响非常糟糕。倘若此人真的是造谣,那么他被抓起来被处理的时候,政//府总该发一张蓝底白字吧?再不济,化工厂的社交网站上,也该出一条公告,告诉关心此事的大众,他们是清白的吧?毕竟,如果是造谣,那么此人的行为就对化工厂造成了重大损失,化工厂怎么应该告他吧?”   两人点点头,认同赵华枫的分析。   市政//府和化工厂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在冷处理,让如今的调查变得非常困难,这件事完全没有了后续。   就好像砸了一块石头进入水塘,石头初与水面接触时,迸发出巨大的水花。往后,石头却慢慢沉底,一点声响都没有。   靳文蕾又提议:“最初的爆料人叫什么?王宇不是特别擅长查询信息吗?要是知道爆料人的身份信息,这次我们来帮他的忙,也让他回报一下我们,帮你查一查呗。”   “爆料人叫王伟。”赵华枫苦笑起来。   听了这个名字,剩下两人也禁不住笑了。   想找叫这样一个名字的人的信息,简直是大海捞针呢!   赵华枫又说:“没错,正是因为听说了王宇帮治安部揪出那什么‘幽灵邪典’的事迹,小田找我同来小县城一游,我才答应她的。这事儿我还没告诉王宇。”   “除了这人的名字,你还能找到别的任何信息吗?长相、身高、工作单位、学历……?”胡小舞问。   靳文蕾立刻打趣道:“你别是又想看人家照片,再给人家提出十条八条建议吧。‘这人把头发剪短了会更帅气’、‘他的身材适合穿修身一点的衬衫’……”   胡小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听赵华枫说:“的确有一张照片。爆料人刚开始爆料时,附上了他的身份//证照片。”   “这都行,不怕隐私泄露吗?”靳文蕾惊叫道。   赵华枫在平板电脑相册里向下翻找,翻出了一张图,的确是一张身份//证的正面。   不过,身份//证号码只露出前六位,详细地址、生日的月日部分都打了码。根据有限的信息,只能知道此人的确是个运夏市土著,今年36岁。   身份//证照片上,王伟不苟言笑。他的双眼无神,眉毛倒是又粗又浓,头发也很厚重,面颊处清清爽爽,看不到一星半点的胡须。   看了王伟的长相,靳文蕾有些失望地说道:“全华国所有35岁的男人,哦不对,年龄可以放宽到28到40岁之间,十个人里怕是有四五个长他这样!”   赵华枫也无奈地耸耸肩,附和说:“是啊。关于这个人,除了这一张打了厚码的身份//证照片,什么信息都没有了,我想调查也不知从哪调查。”   就在这时,赵华枫的余光忽然瞥见,通常很爱对人的长相评头论足的胡小舞,居然安静得有些诡异。   只见胡小舞一言不发,只直勾勾地盯着平板电脑上的照片,好像要用眼神把屏幕凿出一个洞来。   赵华枫和靳文蕾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第141章   难得见胡小舞这么严肃的样子,赵华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在胡小舞严肃的表情,和平板电脑上王伟无精打采的身份//证照片之间来回打转。   终于,房间中忽然安静了十几秒后,赵华枫忍不住问道:“小舞,怎么了?这王伟长得也不帅啊,怎么盯着他看那么久?”   胡小舞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嘴巴正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大。她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奇异的光芒,好像饥寒交迫的旅人忽然发现了一方绿洲。   就在剩下两人以为时间都要静止的时候,胡小舞忽然奔向了房间的窗前,猛地一把拉开帘子。   赵华枫被她忽然神经质的举动吓到了。靳文蕾更是反应迅速,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向窗前,从身后抱住胡小舞。   “小舞,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事和我们说,别想不开呀!”靳文蕾焦急地叫出声。   被靳文蕾大力的胳膊钳住,胡小舞双眼忽然有些失神,却依然看向窗外,嘴里喃喃道:“那个人……他们长得好像。”   靳文蕾和赵华枫面面相觑,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写满了不解。   那个人?谁?   片刻后,她们又反应过来,胡小舞指的肯定是刚才在院子里吃外卖的鬼鬼祟祟的男人!   可是,那人戴着厚厚的毡帽,口罩还遮住了半张脸。而且,按照胡小舞的说法,吃外卖的男人是因为发际线岌岌可危,这才戴上毡帽的,王伟却是头发浓密。   再说了,那男人脸上长满了乱糟糟的一嘴髭须,和照片上双颊干净清爽的王伟,完全不是一个造型嘛!   此外,那男人发现三人盯着他看时的第一时间,那道目光颇为犀利,和身份证照上气质慵懒、无精打采的王伟,气质也不尽然相似。   哪儿像了?   依然把胡小舞钳制在自己怀里,靳文蕾另一只手探上她的额头:不烫啊!   胡小舞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无奈,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她,本就个子娇小,靳文蕾又是10班有名的战神。   被靳文蕾的胳膊压住胸口,胡小舞完全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我不是要跳楼!”胡小舞哭笑不得。   靳文蕾却仿佛忽然脑子只剩下一根筋,不敢放手,生怕胡小舞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   赵华枫被这一番变故激起了兴趣。因为胡小舞说,她们刚才在院子里发现的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很有可能是王伟——能带着赵华枫找到更多有关化工厂违规排放线索的王伟?!   赵华枫示意靳文蕾把手松开。有了班长的号令,靳文蕾这才不放心地又看了胡小舞一眼,缓缓松开了手。   重获自由的胡小舞拿起赵华枫的平板,指着那张身份//证说道:“照片里,他的眼睛虽然看起来没有神采,但眼睛的形状没有变。你们瞧,他的左眼——照片上是反过来的,我说的是右边这只——眼角向上提,而他的右眼外眼角却是向下垂的。刚才看到楼下那个人的第一眼,我就注意到了这个特征。”   赵华枫和靳文蕾听了,也像模像样地盯着照片反复琢磨。胡小舞和她们一样,站在三楼的窗边,刚刚只短暂看了那男人被遮挡的正脸几秒钟时间,就能总结出他眼睛里如此细节的特征?   靳文蕾还不太相信,问道:“可是,每个人的左右两侧都不会长得完全对称。左边眼角高,右边眼角低,这样的人也不会少吧?”   “哎,你看班长好像也有这样的特征诶!”胡小舞突然道。   靳文蕾将信将疑地看向赵华枫的脸,直盯着赵华枫浑身发毛。   良久,靳文蕾才说:“的确是啊——等等,那这不就更加证明我说的观点是对的嘛!具备这个长相特征的人很多,你怎么确定楼下那男人,和身份证上这个王伟是同一个人呢?”   胡小舞有些奇怪地打量了靳文蕾一眼,道:“当然不是光靠眼睛判断的。还有嘴巴。”   “嘴巴?”赵华枫疑惑地问,“可是他的嘴巴一直遮着戴着口罩呀,你总不会有透视眼吧?哦不对——”   赵华枫忽然反应过来,他吃外卖的时候,口罩的确推到了人中上方。   胡小舞说:“还是班长懂我!”   见靳文蕾依旧茫然,胡小舞又指着照片继续解释:“你们仔细看,他左下方的嘴唇这里,应该受过伤。身份//证照片上并不很清楚,但受过伤的部位颜色显然更深。刚才,他吃外卖时,他一筷子夹到嘴里,似乎都刻意避开左边。而且,在进入居民楼前,他突然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也看到了他左边嘴唇颜色的确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很明显的。”   显然、明显……   靳文蕾都快被这些词汇弄出创伤应激了。   若不是她内心还算强大,恐怕要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了。   几个月前,丁悦对她和苗龙韵学姐殴打小混混的监控视频做受力分析时,视频里那么昏暗的光线,丁悦居然都能说出“显然”、“明显”、“无疑”,得出小混混鼻梁骨骨折不是苗龙韵殴打造成的结论。   现在,胡小舞又说,楼下的男人“显然”就是身份证上的王伟。   显然、明显在哪里啊?!   胡小舞转过头来问赵华枫:“班班,如果这人真的是王伟,你打算怎么办?”   经过了先前的惊异,此时的赵华枫已经平静了不少,笃定道:“整件事,我已经调查快个月了,如果能见到爆料者真人,我一定要想办法采访他。也许,调查这件事会经历一番波折,并不会像调查体育生选拔那样顺利。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瑞宜化工厂倾倒废水是否合规,这起事件都不应该这样不了了之。”   整个运夏市的民众,都喝着林河的水。如果废水中真的有致癌物质,整个运夏市,乃至下游城镇的人民生命安全,都受到严重威胁。   “民众有知情权。而记者的任务就是调查真相,并将之公之于众,你们说是吗?”   靳文蕾用力地点头,把袖子撸到胳膊肘:“班长,我支持你。如果有什么人敢妨碍你的事业,我带头把他们打跑!”   胡小舞眼里闪烁着冒险的光芒:“现在时间还不算晚,不到五点。明天又要去王宇那里帮忙,要不,我们先去拜访一下这个人?”   “好的,”赵华枫应允,“我有好多问题想问王伟。这样,我先整理一下问题,一会儿去楼下的院子里拜访一下他。你们想不想跟我进去,随便你们。不过,想去的话,还是把她叫起来。”   顺着赵华枫的目光,剩下两人看向了正躺在床上的田潼曦。   她睡得不省人事,呼吸平缓,对周遭的一切一无所知。   无论田潼曦是否跟着她们一起去,总归得把她叫醒,免得她一觉醒来,不知道同行的小伙伴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靳文蕾做了一个秀肱二头肌的动作,又说:“班长,你一个女生,就这样跑到别人家里,还是有些冒险。我们结伴前去比较好。万一这个人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充满正义感的爆料人,而是别有用心的坏蛋,你一个人客场作战能怎么办?”   靳文蕾的顾虑很有道理,赵华枫并没有反驳。   赵华枫将想问王伟的问题在平板电脑上整理完毕,剩下两人负责叫醒田潼曦。   田潼曦倒没什么起床气,然而,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田潼曦听说了剩下三人冒险的计划,有些不太确定起来:“班长,你说废水排放事件,从刚爆料出来就透露着诡异。这个神秘的王伟也很有可能因为爆料这件事,而遭到了利益相关方的威胁,所以他才隐姓埋名,搬到了现在的小县城里深居简出,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监视他。我们采访他,万一也被监视他的人盯上,招致祸患怎么办?”   这四个姑娘都是家里的独生女,她们的安全至关重要。   这么一说,胡小舞也有些担心:“要不然,我们还是和家里报备一下吧。比如,告诉他们,如果我两小时内没有打电话回去,就报警……”   调查一件被环保部门有意掩盖的陈年旧事,还真有些冒险。几个姑娘并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但赵华枫完全理解她们的顾虑。   只不过,胡小舞的提议实在不靠谱。谁家父母在听孩子说了这种话之后,还不紧急快马加鞭驱车前来,把孩子从小县城提溜走?   虽然有顾虑,但几人依然跃跃欲试,没有一个想离开的。   “父母本来就反对我调查这件事,若是跟他们说了,我家人肯定会立马来县城带我回家……”赵华枫苦恼。   “要不然,我们先跟高老师报备一下吧。若是我们在调查过程中突然失联了,高老师也知道我们在哪儿。”   靳文蕾的提议没有收到任何人反对。她们知道,高老师鼓励学生发掘自身能力,但也不会盲目信任、过度乐观。   相比于不敢让孩子冒险的父母,她们对高老师的观点,有种近似盲从的信任。   高松然已经回了老家过年。早些时候,他苦口婆心,费了无数唾沫星子,终于说服了稍微懂一点英语、但不多的老爹,网上那个“变成富豪的遗孀并希望和你分享富豪遗产的非洲美女”是个典型骗局,坚决不能搭理。   此时,身心俱疲的高松然正躺在床上,翻看马修不久前给他发送的《尼罗河之夜》剧组照片。 第142章   四个女生一通电话拨过去,把高老师吓了一跳。他也没想到,原本只是帮王宇调查一下友商的环境,她们却突然改变计划,要去拜访一个陌生人。   四个人同行,队伍中还有靳文蕾这个“战神”。这样的阵容看上去无懈可击,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但高松然也明白,十五六七岁的孩子,最有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也最容易因此而放松警惕,过于轻敌。   其次,如果那鬼鬼祟祟的男人真的是充满正义感的热心市民,他选择隐居在小县城的居民楼里,肯定也有他的难言之隐。   倘若她们弄出太大动静,有可能会给王伟招来不必要的关注。毕竟,他爆料那种丑闻,化工厂的利益严重受损,化工厂又是运夏市纳税大户,不知多少人要对王伟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呢。   高松然提醒孩子们小心,不光小心那院子里可能存在的心怀恶意的人,也要小心不能好心办坏事,让热心人遭到坏人的报复。   挂掉电话,和刚刚睡醒的田潼曦一道,四人离开旅店。楼下那位看着王宇长大的阿姨还问她们去哪,要不要帮忙打车。   赵华枫没有说实话,只告诉阿姨,随便出去走走。她心里却明白,这绝不会是一次轻松的闲逛。   小院就在旅店后方的楼里,并不难找。四人来到院子的双开大铁门前,发现门边有个门铃。里面住了那么多户人,不知道这个门铃会在谁家响起。   按了好一会儿门铃,里面终于传来脚步声,这时,赵华枫心里紧张得开始打鼓。她忽然有些后悔,或许应该留一个人待在旅馆房间里,就可以居高临下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来不及和三位同学交代接下来的行动,沉重的铁门上打开了一扇小窗——这大概是物理版的“猫眼”。   出现在窗口里不是疑似王伟的男人,而是一位五十多出头的中年妇女。她穿着一身大花棉袄,像是被搅了清梦一般,神色有些不耐烦。   她粗声大气地问:“找谁呀?”   当她发现来者是四个稚气未脱的年轻姑娘,不耐烦的神情变成了疑惑。   赵华枫陪着笑,对中年妇女说:“阿姨,我们找王大哥。”   “找谁?”妇人皱着眉头,显得很不解,“我们这儿除了我,没有姓王的啊。”   这就奇怪了。   那男人走进的分明就是这座院子所在的三层小楼,妇人说楼里没有姓王的人,那么,要么胡小舞的结论是错的,这男人压根不是王伟。   要么,因为种种原因,王伟躲在小县城里避祸,使用的并不是真名。   第二个猜想掠过脑海的一瞬间,赵华枫只觉得鸡皮疙瘩直起,有些胆怯,又有些期待。   胡小舞躲在赵华枫身后,用确保中年妇女听不见的声音说:“这个阿姨长得和王伟不像,应该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多半只是邻居。”   如果只是没有利益纠葛的邻居,这个阿姨或许不会对王伟有过什么深入了解。她不清楚他的目的和真实身份,也就可以理解了。   赵华枫心中飞速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轻言放弃。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了个谎:“是吗?可是,大哥告诉我们他姓王的——就是一位会在外面点外卖,领到院子里吃的大哥……”   话音刚落,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显然,这个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外面买了饭打包回家,却从不在自己家房间吃,只在院子里吃。这一行为特点的确独一无二。   又听面前的女孩子说,那大哥告诉他们他姓王,和他在这些邻居们面前说的姓名并不一样……   中年妇人脑海中涌入了无数个猜想。难不成,这位两年前刚搬来、寡言少语的邻居,去城里玩,惹上了风流债?   真是的,30多岁还不找个安稳姑娘结婚,去撩人家十来岁的学生干嘛?   世风日下,真是不像话!   这位阿姨的八卦之心,恍如柴堆上的火焰般熊熊燃烧,却又不能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得太明显。毕竟,面前的孩子之一,很有可能就是受害者呢!   她故作轻松地抱怨起来:“哦,你们说的是小汤吧。真是的,他总在院子里面吃外卖,有时候那味道香的,我家小孙子都不好好吃饭了!跟他提过几次,可是没辙!院子是大家的,他乐意在院子里吃饭,吃完了也会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们当邻居的,也没有理由阻止他这么做不是?”   一边说着,她一边观察四个女孩的脸色,似乎要从她们的的表情中发掘出一些她渴望知道的秘密。   比如,被小汤祸害的姑娘,是四人中的哪一位?   阿姨的眼神在四个人脸上回转,最终锁定了靳文蕾。   赵华枫是领头的,一看就是为同学出头的大姐大,不像是轻易容易被欺负的类型;   站在最后那个姑娘,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好像对整件事情并不关心。她多半只是大姐大强行拉来凑个人头,吵架的时候壮壮声威用的;   那个化了点妆,还染了一组蓝色头发的小个子女生,看起来属于叛逆不羁的类型。这样的孩子,虽然很可能会被打上“爱玩”的标签,但因为见识的多了,也不容易被成天一个人呆着,看上去也没多大本事的男人欺负。   剩下可能性最大的,便是扎着马尾辫的靳文蕾了。这姑娘,虽然没有闭月羞花的容貌,但长得也算端正清秀。   而且,比起大姐大和染头发的叛逆女生,她看上去很是温柔恬静。阿姨认为,存了坏心思的男人,最爱招惹这样的乖乖女。因为就算她们受欺负了,也担心自己的面子受损,而不敢到处声张。   四个女生并不知道阿姨心里想着什么,但靳文蕾被阿姨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又听赵华枫道:“阿姨,能麻烦您把那位大哥叫来吗?”   阿姨还想继续八卦,但看着四个女孩殷切的目光,或者说三个女孩殷切的目光,外加剩下那个女孩睡眼惺忪的目光,阿姨心中的正义之火到底还是压过了八卦之火。   搬进来这所小院快两年了,那小汤看起来挺老实的,一直都是独身一人,从来没见他带过对象进院子里。没想到他居然做得出欺负女孩这种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阿姨让四个人等在外面,解释说:“如果你们进了院子,小汤说不定就能看到你们了。发现是得罪过的人找上门来,说不定他连我的敲门都不会应。”   说这话的时候,阿姨的眼神一直固定在靳文蕾身上,让靳文蕾觉得迷惑不已。   就这样,四人等在院门之外,目送阿姨步履匆忙,又进了居民楼。   不知阿姨是怎么和王伟交代的,足足过去了五分钟,才见有人从居民楼中出来。   是那阿姨拽着王伟的胳膊,王伟脸上一脸不情愿,露出一丝临上刑场的悲壮之感。   从门缝里看到王伟的神情,赵华枫和田潼曦都觉得,这一定是错觉。   一边拽着王伟的胳膊穿过院子,阿姨的嘴里还在唠叨:“小汤,大姐劝你,干了什么事就认,要赔钱就赔点钱。总之不能辜负人家姑娘……”   阿姨零星的只言片语传入四人耳中,靳文蕾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敢情阿姨是把她当成在外面被王伟骗了清白的姑娘啊!   将王伟拉到院门前,阿姨再次打开院门,不厌其烦地交代王伟:“小汤啊,大姐劝你,要做个有责任感的男人。能找到对象的话还是早点结婚,把心定下来。”   不愿打扰“小汤”和被其辜负的女生谈判,阿姨转身走进了居民楼。当然,赵华枫她们更愿意相信,阿姨躲进居民楼里,是想站在高处,有更好的视角观察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王伟垂下眼帘,似乎不愿面对拜访者。当他再次抬眼时,发现来找自己的还真是阿姨所说,四个女孩子。   他这才显露出无比的惊讶。   居然真的是四个女高中生,不是他想的那样,有化工厂的人来找他了。   可是,为什么会有高中生来找他,还能准确的报出他的真名?   当然,在邻居阿姨眼中,王伟是他在外泡妞时用的假名,“汤有志”才是真名。   “你们找的是我?”他面露疑惑之色。   自从被邻居阿姨拽下楼到现在,他脸上的一切表情变化,都被观察入微胡小舞尽收眼底。此时的疑惑,似乎也是装出来的。   但胡小舞没有揭穿他。如果他真是赵华枫要找的王伟,那么赵华枫有求于他的地方还很多,可不得留个好印象。   赵华枫此时谨慎了许多,问王伟:“这里说话安全吗?”   王伟一惊。这一次的惊讶就完全不是装出来的了。这四个小姑娘不光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知道自己时常处于不安全的境地。   难道她们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   王伟想了想,把四人带进了院门中,又走到远离四人所住的旅馆所在的那栋楼的墙根下。   这里有一棵半死不活的棕榈树,在树下说话,好歹可以利用稀疏的叶子遮盖身形。   而且,树下离居民楼还有一段距离,只要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用担心,被楼里的八卦者听去。   和这种居民楼里的人相处一年多,王伟深知,包括刚才的邻居阿姨在内,他的邻居虽然都没有坏心思,却个顶个的是群八卦好手。   由于被邻居阿姨拽出家门时比较突然,王伟头上只戴了毡帽,却没有戴口罩。这是胡小舞第一次看清他的全貌。   长相虽然和那张身份证上照片有些区别,但脸型、五官的相对位置,让胡小舞确信了他的身份——   这人就是王伟,确认无疑!   ……除非王伟还有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兄弟。 第143章   在邻居阿姨的帮助下,与王伟意外相见,赵华枫也不客套了,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随着赵华枫叙述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并不顺利的调查历程,剩下三人明显看出,王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表情变幻不定。   时而因为化工厂排放废水而气愤,时而又因为赵华枫愿意深入调查这件事而萌生一种“知音难觅”的激动,时而又表现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听赵华枫的自我介绍做得诚恳又坦率。更重要的是,她的线索调查一看就是真的下了真功夫的,这让此人终于放下了戒备,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没错,我就是王伟。我毕业于哏都大学应用化学专业,也是瑞宜化工厂废水事件的爆料人。”   早在酒店里,胡小舞提出此人可能就是王伟之时,赵华枫就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此时,确认自己挖掘一个多月未果的爆料人就坐在自己面前,赵华枫的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她连忙解锁了平板电脑,把自己一个多月来调查出的一点蛛丝马迹,都展示在王伟面前。   看到赵华枫平板电脑里分门别类的调查资料,王伟唏嘘不已,也终于下定决心,向四人讲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和心路历程。   两年前,他揭露了瑞宜化工厂非法排放未经处理的废水的消息,却很快受到了化工厂的多重封口。   虽然王伟早已是孑然一身,没有家庭的牵绊,并不惧怕威胁,但在他心里,他的使命并未完成。他要拿出更有力的证据,向全运夏市乃至全华国人证明,他爆料的内容并没有错。   所以,他不能就此沉默。   尽管化工厂压新闻的速度和强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但选择爆料时,王伟已经33岁了,是个有多年工作经历的人,做起事来不会像十几岁的孩子那样,“顾头不顾腚”。   于是,两年前,在感到风声不对,化工厂要把这件事的舆论影响全力压下之时,王伟就做好了几手准备。   他连夜从城里的出租屋里搬了出来。   他早就预料到,瑞宜化工厂是运辖市的纳税大户,□□白道都有人。如果自己不希望哪天突然横尸街头,还是要做好准备。   他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提前用假身份,在运夏市周边的这个小县城租下了现在这套房子。   小县城里新闻不多,楼里新搬进来一个人,过不了几天,半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了。   所以,王伟不光戴起了假胡子、剃短了茂密的头发,还为自己的假身份构造了一个相对完善的人设背景。   在邻居们眼里,他叫汤有志,今年31岁,是个自由职业设计师,刚刚结束了一段短暂又失败的婚姻。   前妻卷走了大量个人夫妻共同资产后远遁海外。为了降低生活成本,并且换个心情,汤有志从市里搬到了小县城居住。   离婚后存款所剩无几,想要尽早开始新生活,就必须成天成夜加班赚钱。而他又是个自由职业设计师,不用每天通勤上班。   这也解释了王伟深居简出的行为模式。   赵华枫问出了她最为关心的问题之一:“这两年,你就一直隐居在这里,不工作,只为躲避化工厂来势汹汹的报复吗?刚才我们在旁边那家宾馆意外看到了你,发现你的行为动作小心谨慎。可是,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躲下去吧?”   王伟露出了一丝畅快的微笑,说道:“当然了,这两年我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干。相反,经过了这两年的努力,我更加确定,瑞宜化工厂作恶多端,掩盖着他们往运夏市母亲河中排放致癌物的事实。你们跟我来——”   王伟站起来,请四人跟着自己走向居民楼内。   赵华枫有些迟疑,但还是跟上了王伟的脚步,剩下的同学见赵华枫都往前走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径自跟上。   只有靳文蕾一个人在后面攥紧了拳头。如果面前这男人心怀歹意,她一定会保护好她们,将任何有坏心思的人揍得落花流水!   邻居阿姨找了家里最合适的角落,一直窥探着院子里的动向。看到姑娘们一个个走进居民楼,可把她急坏了。   这小汤,到底有什么魅力?祸害了一个高中生姑娘,导致她和朋友们找上门来还不够,结果现在,一个人的理还没讲清,又搭进去另外三个?   孩子们,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但见到王伟带着四个女生进了他的家,阿姨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当面质问,只在心中暗暗叹气:唉,现在的小年轻啊!玩得真花!   进入王伟租住的单元,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间客厅。客厅中陈设简单,只摆了一些基本的家具和一张床。   客厅左、右、前方各通向另一间房间,和客厅之间都用防护门隔开。防护门看起来极其厚重,像医院放射科的防辐射门一般。   王伟介绍道:“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厕所。中间那扇看起来格外厚重的防护门,则通向卧室,只不过,卧室被我改成了实验室。”   “实验室?!”众人惊奇不已。   原来,隐姓埋名躲到小县城里的王伟,这两年来并没有放弃对瑞宜化工厂排放污水事件的调查工作。   如果说赵华枫的调查着眼于文字证据,那么王伟的深入调查,则只关注数据。   这间房子的房主是一家三口,县城土著。孩子从小县城考进了运夏市内最好的初中,为了方便照顾孩子读书,夫妻两个也搬进了城里,三年内都不会搬回来。   所以,王伟轻松签下了一份三年合约,租住这间房子。   在不破坏房屋基本结构的前提之下,王伟对房子进行了改造,就变成了如今的实验室的模样。   一边躲避着瑞宜化工厂派来人的追踪,王伟一边跑去林河多处地点采集水样,又用自己的资金购置了一些实验用具,就在这座居民楼里进行化验。   田潼曦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居民楼改造成实验室,检验的还是很可能对人体健康有害的物质。你这样做,不违法吗?”   赵华枫有些恼怒。在赵华枫的眼里,王伟是那个面对信息封锁和生命威胁,依然勇于坚守正义的英雄。田潼曦这一番问话,把王伟在赵华枫心目中的英雄形象打碎了一半。   而且,田潼曦的顾虑偏偏很有道理,赵华枫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对她发作。   王伟手指向卧室/实验室门口紧闭的防护门。   “我已经尽力了。这扇防护门,以及实验室内部四面墙加地板都垫上的吸水海绵,能够隔绝大部分的污染物质。即使有少量泄露,也不会流入居民楼下水道。没办法,要是可能的话,我也想在正规的实验室里做这些工作,可惜呀……”   “可惜什么?”众人好奇地问。   王伟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又道出了自己另一段青春往事。   两年前,事发之时,他还是林河省材料大学的一名助理教授。虽然材料大学只是一家双非二本,但好歹挂着“材料”的名头,实验室里拥有完备的实验设备、化验药剂。   王伟爆料前的许多检验工作,便是在学校的实验室里完成的。   然而,爆料发生的第一时间,风云突变。   瑞宜化工厂这样的单位在地方上一手遮天,岂能容忍一个小小的助教挑战他们的权威?   黑白通吃的他们,最明白用什么手段对付王伟这样的人,可以给他下最强、最猛的眼药——那就是从工作单位方面给他施压。   材料大学的领导是一群软骨头,不愿得罪瑞宜化工厂这一影响力颇大的本地企业。   王伟爆料的第二天,学校领导就约谈了他,想让他停止继续发布前期检验报告,平息事态。王伟表面上答应,暗地里却推诿不做。   等到化工厂来函“问候”,材料大学领导更是想都不想,连查证工作都没做,便急不可耐地将王伟开除。   彼时,王伟虽然只是个助理教授,没有带硕博研究生的资格,却受到学生爱戴。   他是个讲师,在材料学院教两门材料专业的选修课——一是“固体废物资源化利用”,第二是“材料与环境卫生”。   愿意选这两门课程的学生,都对可持续发展的课题感兴趣。故而,事发后,有不少同学认为王老师做的是正义之举,在王伟被开除后,这些学生于校内组织了抗//议行动。   是能惹得瑞宜化工厂不高兴的“刺头”,还是在学生中具有一定影响力的老师,这种人,也是校领导最为忌惮的。   学生自发组织的抗//议,可把材料大学的领导急坏了。他们通过各班辅导员威胁学生:再敢在校园非法聚集,像王伟一样做开除处理!   对付王伟,可以以工作相要挟,找他的工作单位;对付学生,则可以以前途相威胁,顺便找他们的家长说理。   此外,材料大学还采取了分化瓦解的策略,从支持王伟的学生群体中找出几个心思没那么坚定的,鼓励他们相互举报。   只一个星期,材料大学里反对的声浪就平息了下来。再热血的学生,在面对学校的开除威胁、家长的重重压力时,也很难做到像王伟老师那样忘我、无私。   听到这里,赵华枫犹豫了好一会儿,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王老师,那您这两年来有发现新的证据吗?”   之所以一直犹豫着不敢问,是因为赵华枫知道,王伟在这件事上牺牲太大了。   丢了工作,还受到人身威胁,被迫隐姓埋名。如果这样的牺牲,都没能换来实验调查中的进展,找到新的证据,那自己这一问,不是容易刺激到王伟吗?   王伟笑了。他让孩子们站远了些,这才打开通向卧室/实验室的防护门。   “你们还都是孩子,没有做好防护措施。还是别跟我进去了。”见孩子们凑上去,眼看就要探头进去张望了,王伟拦住了她们,从身后再次把门关上。   不过,仅仅通过防护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四个女生都能看到,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看起来很高级的仪器。   她们都不知道大学里的实验室长什么样,但显而易见的是,防护门后的那个世界,比三中的化学、生物实验室都要高级很多。 第144章   四人挤在客厅里只有两个位置的沙发上,心情焦急又激动。她们先是听见王伟在房间里操作电脑的声音,没过多久,他手里拿着一只U盘出来,插在了客厅的笔记本电脑上。   U盘里装着许多Excel文件,还有一些地图文档——这些不仅是数据文件,也是王伟这两年来的坚持。   王伟打开其中一份地图文档,上面画着运夏市的母亲河——林河。   靳文蕾一眼就认出了这片区域——运夏市郊的致青山。靳文蕾的爷爷奶奶生前就住在致青山脚下。   小时候的靳文蕾,在致青山下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地图上,林河两岸还标了各种颜色的小点,王伟解释说,这是他进行采样的地点。   每在地图软件中点开一个小点,都能链接到一份单独的Excel文档,里面记录着详细的测量数据。   致青山位于瑞宜化工厂所在河段下游七公里处,王伟指着表格中的数据,语气沉重:“这个采样点处的多氟烷基物质浓度,最高时达到了每毫升13纳克,平均值也有8纳克左右。按照米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结论,多氟烷基物质在水中的浓度一旦超过每毫升2纳克,就会对身体情况较为敏感的人群,比如老人、孩子造成一定危害。”   多什么福?玩什么机?纳克和克又是什么关系?   尽管王伟已经在用最简洁明了的语言讲述了,还是听得众人一头雾水。除开提早“预习”过的赵华枫,剩下三人唯一知道的就是一毫升液体的量是多少,但对王伟提到的浓度和物质都毫无概念。   说起自己的研究,王伟已经激动到管不了在场的听众听不听得懂了。他继续向众人介绍道:“接下来你们再看这张地图——”   他点开另一张地图,瑞宜化工厂的位置赫然在目。   搜集了不少有关瑞宜化工厂的资料,眼尖的赵华枫立马认了出来。   这张地图上也用彩色的小点标出了王伟的水样采集点,有的小点在化工厂上游,更多的在下游。点开这张地图上的采样点时,王伟显得激动异常,手心都冒出汗来,不自觉地将潮湿的手掌在裤子上摩擦。   “他出了好多汗啊……”田潼曦小声咕哝着。靳文蕾听见了,只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你们……你们先看,上游的这几个采样点,多氟烷基物质浓度都远低于每毫升2纳克,低于对人体有害的临界点。甚至,你们看,在这个采样点,多氟烷基物质少到检测不出来。那么,致青山附近河流里如此之高的多氟烷基物质浓度,是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但王伟似乎执意要让她们亲口回答,才能让这番互动变得更有互动性一些。   赵华枫配合他的表演,说道:“来自化工厂!对了,化工厂下游的多氟烷基物质,浓度是不是特别高?”   王伟点开下游处的一个采样点,屏幕上跳出一个让人触目惊心的数字——43纳克!   下游另一个采样点——37纳克!   “对了,以防你们对我所研究的项目不太熟悉,告诉你们一些背景知识。米国国立卫生研究院认定,若是多氟烷基物质在水中的浓度超过每毫升20纳克,不光易感人群了,也会对身体健康的普通人造成负面影响。轻者可能诱发人体不适,重者……别怪我危言耸听,多氟烷基物质是2B类致癌物。”   “致癌?!”王伟的话,令靳文蕾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莫名涌起一分恐惧和愤怒。   说到这里,靳文蕾眼里泛起了泪光,抽了抽鼻子,声音哽咽:“我爷爷奶奶几年前双双去世了,他们就住在致青山脚下。奶奶是宫颈癌去世的,爷爷是肝癌。临走前,他们受了好多苦啊!”   上幼儿园的时候,靳文蕾几乎每个月都要去爷爷奶奶那里度过一两个周末。她和两位老人关系颇为亲近。   奶奶八年前去世,那时候靳文蕾才八岁,对生死尚未具备深刻的理解。   但是,两年前爷爷去世的时候,靳文蕾印象深刻。肝癌是最痛苦的癌症之一了,爷爷去世前的一个月,肝腹水非常严重,肚子鼓胀得像个球。   医生给他打最强劲的止痛药,都无法减缓爷爷哪怕十分之一的痛苦。爷爷去世后,全家人哭泣的很少,反而都替爷爷感到了解脱。   听王伟说,致青山脚下这浓度极高的什么物质,居然会致癌,靳文蕾怒了。   “我爷爷奶奶的癌症,会和这物质有关吗?他们年轻时一直很健康,去世时却都不到65岁。要知道,我太爷爷,是个上过抗日战场的老兵,一身的伤病,但也活到了89岁。我太奶奶活到了92岁,直到我出生后几个月才去世。我奶奶的父母活到快90岁才去世。我们家是该有长寿基因的!”   王伟摇了摇头,对靳文蕾说:“同学节哀。说你爷爷奶奶罹患癌症,是否真的和化工厂排出的废水有关,我不好说。但是,在米国,使用该多氟烷基物质生产日化用品的厂家所在区域附近的城市中,孕妇生下畸形胎儿的比例远高于米国平均值;25岁以下的年轻癌症患者,比例也高于全国平均值……”   赵华枫点点头,附和道:“是的,我在做前期调查的时候也读到过,您最初爆料时就提及了这种物质。不过,网上的很多文章都被删得精光,就连千度百科上有关多氟烷基物质的介绍也是被锁定的,无法编辑。”   王伟苦笑了一下:“是的,所以两年前我做了那个冲动的举动。爆料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化工厂不会让我好过,材料大学也可能会为了息事宁人,让我丢掉工作。但我不知道的是。瑞宜化工厂的能量居然如此之大!”   他的声音低沉:“他们给我递了死亡威胁。我拿着他们的死亡威胁报告治安部,治安部总是推说,‘已经在查了’,却从来没给过我回音。后来,材料大学的学生在校园里支持我。也受到了严重警告。我想,我一个病人,若是被化工厂的打手弄死了,死不足惜,但是我不能害了那些孩子。”   “病人?!”赵华枫敏锐地捕捉到了王伟中的这一细节,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王伟却出人意料地无视了赵华枫的问题,继续道:“于是,趁着我前些年去澳国访学、旅游的长期签证还没有过期,我去了澳国。澳国的华人聚居区有不少,从华国非法移民过去的人,有不少一辈子再也不打算回来了。在那里弄个假身份并不难。”   胡小舞问道:“所以邻居阿姨说的‘汤有志’,就是您的假身份?”   这一次,王伟没有再次无视孩子的问题,他点了点头:“对,汤有志和我年龄相仿。他刚刚偷渡出海,来到澳国定居下来。去澳国之前,我便用他的身份租了房子。两个月后,我从澳国重新回来,借用了他的身份入境,随后便一直住在了现在的这栋小楼里。”   冒用他人身份是非法行为。入境时,王伟也捏了一把冷汗。   汤有志的澳国签证过期了二十多天,回华国过海关时,很容易被边检人员抓个正着。   好在王伟准备充足。他查到,就在汤有志的签证有效期内,澳国警方处理了一起由华国□□组织的传销案件。   假扮成“汤有志”的王伟对边检人员解释,称自己在澳国旅游期间,被一位所谓老乡骗去了某个传销组织,不光被抢光了所有现金,人身自由更是受到限制,直到澳国警方彻底查处了那个□□,他才重获自由。   边检调查了相关信息,发现前段时间,澳国多家媒体的确报道过这起传销事件。由于汤有志的澳国签证只过了二十多天,滞留期较短,和大部分的主动偷渡离境者相比,行为模式并不相同。   因而,边境管理方也没有进一步核实。只在口头警告后,放“汤有志”过了关。   如果王伟也循着汤有志的脚步,在澳国非法滞留,由于华国和澳国之间没有引渡条约,哪怕能量巨大的瑞宜化工厂也无可奈何。   王伟在华国境内,他们可以肆意罗织种种罪名,让治安部逮捕王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逼得王伟深居简出、避人耳目;逼王伟花自己的钱购买设备和药品,无法用实验经费做实验。   然而王伟还是选择回到华国。不光回来,他还冒着巨大的风险,跑去瑞宜化工厂附近的河段采集水样。   田潼曦忽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你采来的水样有这么高浓度的有害物质,可是,你就在这居民楼里做实验,不怕污染周边的水源,让邻居也患上各种病症吗?”   赵华枫再次压下了自己让田潼曦闭嘴的冲动。这同桌,真是的,王伟是个揭发公共卫生丑闻的大英雄,你怎么总对他吹毛求疵呢?   王伟对田潼曦的质疑却显得胸有成竹。他表示,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化验出多氟烷基物质所需要的水样并不多,所有化验完的废水,我都存在了一个封闭良好的水箱中,没有排入居民楼的下水管道。”   田潼曦不依不饶:“那水箱里的水你打算怎么处理?”   分明是田潼曦提出的问题,王伟此时却看向了赵华枫,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反正我也活不了太久了。”   赵华枫瞳孔地震。她忽然也明白,为什么王伟回答田潼曦的问题时要看着她赵华枫了,这是在回答赵华枫刚才有关“病人”的疑惑。   “临走之前,我会把这些水喝了,让多氟烷基物质留存在我的身体里。这样,排入下水管道再循环的毒水,也会少一些吧。当然,我也是生态系统物质循环中微不足道的的一份子。最终,倘若人类无法找到有效分解多氟烷基物质的办法,留存在我体内的它们,依然会流入大江大海……”   正如王伟所说的那样,他是个快死的人。   两年前在澳国的一天,王伟忽然觉得胸部刺痛,嗓子奇痒难忍,然后咳嗽不止,最后竟然咳出血来。自费去了当地医院做了检查才得知,他这个从不抽烟的30多岁年轻人,竟已是肺癌晚期!   王伟大学毕业后曾住在瑞宜化工厂附近,不清楚他的肺癌和化工厂排出的废水有没有关系。但是,在经历了这段时间的迷茫、绝望后,王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他要继续燃烧自己的生命,不能让可怕的多氟烷基物质继续残害像他这样的有志青年,不能让运夏市的民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长期暴露于多氟烷基物质的影响之下,不知不觉患上令人痛苦的病症!   又问了王伟无数个问题,时间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晚上七点。四人都有些饿了,王伟也需要继续他的研究。 第145章   临别之前,王伟忽然很好奇一个问题,便询问赵华枫:“你说,你是依靠我爆料时的那张身份证照片认出我来的?说真的,我有点怕。我已经给自己做了自认为很完善的改头换面工作,难不成还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赵华枫两手一摊:“没,我可没认出来。”   随后,几人自然而然地齐齐看向胡小舞。   在众人与王伟的对话中,赵华枫问了绝大多数问题,田潼曦曦负责提出质疑,靳文蕾偶尔因为王伟所说的内容,联想到了自己去世的爷爷奶奶,伤感地感慨一番。   唯独胡小舞,基本没有和王伟正面互动过,全程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都在打酱油。   此刻忽然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胡小舞还有些不习惯呢,连忙摆摆手:“都看我干啥?哦,你们都完全看不出来?可是在我眼里,我看人只会看五官,胡须、头发等等装饰物,我的眼睛似乎可以做到想屏蔽就自动屏蔽。说真的,今天之前,我还没有意识到你们都没这个本事呢!”   田潼曦乜斜着眼望过去:“所以,那一次你说美术课董老师烫个爆炸头好看,也是你屏蔽了她一头黑长直的结果?”   胡小舞想起自己被董老师罚站的经历,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绯红,笑着说:“董老师留长发固然有一种知性美,不过,在我的脑子里把董老师变成一个光头时,我发现她的五官配上爆炸头和非主流妆容,反而更加和谐!当然了,一家之言,个人审美和喜好也不一样嘛……”   听四个女生叽叽喳喳胡咧咧一通,王伟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四人离开之前,王伟递给赵华枫一张纸条,上面留有他的联系方式。   王伟并没有叮嘱赵华枫一件显而易见的注意事项:不要将联系方式随意外传。   他只叮嘱赵华枫一行人,做事千万不要冲动,要考虑自己的安全。他一个要死的人无所谓,可是,赵华枫可是有志成为新闻界未来的栋梁的人才,可千万不能年纪轻轻,就折在了化工厂以及与之相关的□□手里!   尽管王伟费尽心思努力隐藏他自己的存在,可是他对赵华枫依然如此信任。这足以体现,他从赵华枫的调查报告中,感受到了这个年轻女孩子对此事的热忱与投入。   从王伟家离开,四人心情都很沉重。赵华枫的平板电脑和本子里留下了无数有关今天这一次拜访的笔记。   回到酒店房间里,赵华枫忙不迭地整理笔记,剩下三人也还在回味这一天的经历,皆是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见赵华枫终于抬起头来,田潼曦问道:“班长,你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吗?关于他的身份、他的经历,这些先不提,就说他爆料的内容,还有他在河水里采样的检验结果吧——你经常说,遇事要求证。可你这次该怎么求证啊?”   赵华枫宁愿相信整件事完全是真的。但是,身为一个新闻人的素养告诉她,不能因为王伟今天说了一个感人的故事,就贸然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可田潼曦说的没错,怎样才能求证呢?   王伟在化验工作中使用的仪器、药剂,都远超高中化学知识的覆盖范围。何况,她们才把高一上学期念完,应用化学中最重要的有机化学知识点,她们还压根没听说过。   连苯环都不知道怎么画的学生,怎么可能拿着王伟的检验报告去求证他的演算结果?   田潼曦质疑道:“我还是觉得,这个王伟有些怪怪的。他说他自己以前是材料大学的老师,不仅教过那么多学生,在学校肯定还有人脉吧。这些人都可以帮忙验证他的研究结果,她为什么还需要我们几个高中生想办法?”   赵华枫叹了一口气:“不是他想找人验证他的结果,是我想要报道这件事。报道这样一件大事,总不能王伟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吧?我也需要验证他说的在不在理呀?”   田潼曦这才点了点头。作为赵华枫的同桌,田潼曦深知,为了调查水源污染的问题,赵华枫在期间付出了多少心力。虽然田潼曦总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但她并不是傻子。   能看出来,赵华枫对王伟此人是很崇拜的。之所以在听故事的时候,不断询问王伟各种各样的问题,田潼曦也是存了一些心思的——她希望从各个角度找到王伟故事中的漏洞,以免赵华枫盲目崇拜,进而受骗。   “要不,我们问问袁老师?她是华科院大学的硕士,就算和王伟的细分专业不对口,至少也比我们看得明白吧?”靳文蕾提到了10班教化学的袁宁虹老师。   赵华枫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袁老师上课不是说过吗?她老公在市环保局工作,不是我不信任袁老师的人品,但是万一袁老师一不小心说漏嘴,把这件事以及王伟的居住地和她老公透露了……有理由相信,两年前化工厂的事情被那么快压下去,环保局也是出了一大份力的!”   田潼曦疑惑:“啊,有这回事?袁老师说过吗?”   靳文蕾白了田潼曦一眼:“你上课都睡过去了,袁老师说十遍你都听不见!不过我同意班班,王伟信任我们,可不能辜负了他。”   “如果袁老师信不过的话,我们找高老师吧,就算专业不对口,他肯定认识更多信得过的人。”   “遇事不决问高老道”,已经成了10班不少同学的行为准则。   老高这人口风紧,同学们和他聊成长的烦恼,高松然没有向任何同学或者老师透露过。   办公室里,有的老师会把同学们的家事烦恼当成八卦,和同事分享。有时候,赵华枫去办公室汇报工作,都能听见别班老师在那儿絮叨。说什么“自己班某个学生父母离婚”、“自己班另一个学生,家里刚买了辆豪车”、“自己班还有个学生,给有好感的姑娘送了玫瑰花”……   一切皆可作为谈资,也不管被议论的学生心里愿不愿意。   正在四人讨论出联系高老师的决定之时,高松然的电话却先打到了赵华枫手机上。   她们这才想起,两小时前,她们给高老师去过电话。如果两小时后,四个人没有联系主动高松然,就说明她们很有可能遇到了危险!   然而,为了听王伟的故事,她们早把这回事忘到了九霄云外。这个时候,高松然刚劝完老妈不要听信邻居的所谓“箴言”,购买某种三无保健品。   他心急如焚,担心这群孩子在县城里遇到了什么危险。   听到孩子们悦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高松然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原来,赵华枫想验证王伟的实验结果,但是苦于自己知识水平不够。   高松然心中有一个可能的人选,赵华枫却和他想到一块儿了,主动提及:“老师,能不能让刘二明来帮我的忙?他懂得多,什么有机化学、各种高分子化学的知识,平日里见他说得头头是道的,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请王伟大哥验证一下,刘二明究竟是在装叉还是真有本事?”   化学课代表刘二明,这是个“老实”孩子。   当然,根据“老实”这个词的定义,任何人都可以同意或者反对。这个孩子的口风很紧,不乱说话,需要保守的秘密绝不多吐露一个字。   也有很多老师,比如教化学的袁老师,会认为刘二明一点都不老实。因为刘二明在学校最大的爱好,就是琢磨怎么从化学实验室里偷点药剂去玩。   著名数学家陈省身老师有一句名言,“数学好玩”。而刘二明此人,却用自己的亲身经历验证了“化学好玩”这个词。   他偷拿实验药剂,不是为了做些违法的事情。只是好玩而已。   高松然记得,“天眼”曾告诉他,刘二明的天赋就是简简单单的“化工”。   原本,高松然对刘二明的培养计划,与如今的事件走向并不尽相同。高一下学期、高二两个学期的都有一次社会实践,属于校本课程的一部分。   高松然计划带孩子们至少去一次化工厂,说不定就能像何珊燕和葛希瑶那样,在实际的生产环境中激发出她们的本领。   如今,有一个更好的机会摆在眼前,高松然不想错过它。整个高中三年,社会实践只有三次。   依照三中的计划和安排,每次社会实践,一个班只能去一处地方。   高松然的脑海里已经有了新的计划——去制药厂,发掘秦添的“砝码”天赋。   如果刘二明能在王伟这件事中帮上忙,也将为赵华枫的天赋进一步得到加强添砖加瓦。   当然,干这事有风险。毕竟,从某种程度上说,王伟现在是个冒用别人身份的非法入境者。短期离开化工厂避嫌后,化工厂那边还对他做过生命威胁。不可能主动在赵华枫面前提及刘二明的名字。   万一化工厂利益受损后变得更加丧心病狂?不光想干掉王伟这个“猥琐”找他们麻烦的,连在一边帮王伟做实验的小虾米都要干掉,怎么办?   高松然不可能替刘二明和他的监护人做主,也不会主动劝说刘二明去帮赵华枫的忙。   尽管有可能加速兑现刘二明的天赋,但高松然做出的第一反应依然是警告赵华枫:考虑到此事背后的风险,以及对同学可能带来的影响。 第146章   十几岁正是自我意识膨胀的年纪,还没被社会的黑暗面鞭打过。   说实话,事情进展到今天这样,高松然的内心是有些崩溃的。   原本几个孩子就是去帮王宇拍摄几张友商超市里的照片,顺便在小县城里旅游度假一番,怎么就进展到如今这般危机重重、甚至有生命危险的地步了?   高松然忽然有一种无力感,他觉得事态似乎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如今,赵华枫见到了王伟,正是最为激动的时候。相信她现在非常上头,无论高松然如何劝阻,她都不太容易听得进去。   既然她自己想到了刘二明这个人,高松然只能尽可能去警告赵华枫:“我劝你。尽可能少把无辜的同学牵扯进来。首先,包括你在内,大家都是未成年人,做事一定要量力而行。其次,不管是刘二明还是现在和你在一起的其他同学,如果你们再有进一步的行动,一定要让你们的监护人知道。”   赵华枫想到自己父母把自己提溜回家的场面,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高老师的最后一句,她倒是听进去了:“伸张正义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听见没有?”   原以为高松然会无条件支持她的行动,没想到却被泼了一盆冷水。但同样,她也清楚,高老师说得很有道理,她无从反驳——她的报道很可能为她招来化工厂等利益相关方的报复,不能让别的同学被牵连。   赵华枫只得不情不愿地应声道:“好的,知道了。接下来,我也不会让靳文蕾,胡小舞,田潼曦他们掺和进我的调查行动了。至于刘二明嘛,或许我会需要他帮忙,但不管找他干什么,我都会确保不光他一个人愿意,也能得到他家里人的首肯。”   说服刘二明参与进她的调查行动中,并不需要费多费口舌。   自从初三时上了第一节化学课后,刘二明彻底爱上了这门学科。   看出儿子在这方面如痴如狂,刘二明父母鼓励他学习化学相关知识。只不过,在实验化学方面,父母却无法给予儿子任何帮助。   没办法,当爹的是个会计,在木料厂上班,当娘的是出版社编辑,平时打交道的也是财会方面的教材。两人都没有任何与化学相关的人脉。   孩子都贪玩,刘二明却能静下心来读书,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兴趣点还真是高考要考的学科。   做家长的无法提供必要的帮助,没办法,刘二明的家人只能想方设法去弥补。   比如,给孩子买书。   《有机化学》、《无机化学》、《高分子化学》……应有尽有,几乎比大学生四年的课本还多。刘二明也不嫌书多,每到放学回家,便津津有味地自学起来。   具备了相当多的理论知识,刘二明对于化学知识实际运用就更感兴趣了。   可惜,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刘二明产生了偷东西的坏毛病。他偷的从不是钱,而是实验室的药品,弄得老师都哭笑不得,加强了对实验室的监管强度。   翌日,按照和王宇的约定,四人小组来到了竞争对手的单位,并顺利拍下了竞争对手超市的各个角落。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王宇将证据存根留证,做好了上报治安部的准备。   第三天。圆满完成了任务的四人,跟着王宇在小县城里逛吃逛吃。   作为人口规模不大的小县城里第一个考上三中这种名校的学生,而且极有可能成为小县城第一个重点本科生,王宇在县城里的名气可真不小。   不说一半人吧,整个县城有一半要么认识王宇,要么认识他爸妈,从爸妈口中听说过王宇这孩子的事迹。   看到王宇身后跟着四个女生,几乎把小县城每条街道走遍,县城里的人也感到了好奇。   有人带着恭维、艳羡的态度:“小王,带你同学来咱县里玩啊?这些都该是你们三中的高材生吧?唉,要是我家儿子也能像你们这样热爱学习就好了……”   《热爱学习》。靳文蕾和胡小舞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窃笑出声。   有老人对王宇的前途表示了关切:“小王,考上好大学后,可千万不能忘了家乡呀!如果有机会,记得回来建设家乡,带领父老乡亲一起走上富裕的道路!”   还有人的心思就值得琢磨一番了。当着四个女生的面,此人不怀好意地调侃起王宇来:“哟,这不是大学霸小王同学嘛!今天这是带着你的后宫微服私访了?这四个里面,哪个是正房,哪些是小妾?”   说这话的人名叫路豪,是县里小有名气的二流子。   此人不光名字听着和10班的卢浩有些像,就连家庭背景都差不多——同样是父母离婚,同样是都不想要这孩子。   不过,卢浩还有外婆愿意管,而路豪,却是个连祖辈都嫌弃的角色。   没有了家人的管束,他也彻底释放了天性,上了初一便借故辍学。   不学无术也就算了,关键是,他连进厂上个班都不愿意,每天在县城的熟人那里打秋风,骗吃骗喝。   起先,县里那些心地善良的大爷大妈见路豪身世可怜,认为只是多一双筷子的小事,还会主动招呼他去家里吃顿饭。   然而,招待路豪去吃饭的家庭,很快便会发现一些变化:咦,放在电视柜上的50块钱现金怎么没了?为了择菜方面临时放在书架上的金戒指,什么时候不见的?   人情社会里,新闻的传播速度快如闪电。路豪恩将仇报、小偷小摸的毛病,很快便被半个县城的人知道。   渐渐的,再也没有热心人可怜他、甘愿冒着东西被偷的风险邀请他回家吃饭了。   在县城里打不到秋风,反而养成了小偷小摸的毛病。   终于,在路豪17岁那年,他偷到了一对“不该偷”的老夫妻身上。   县治安局副局长的准亲家。即将嫁女儿,老两口自然要走访一次亲家,顺便看看女儿未来的生活环境如何。   可是,他们却在来访第一天就被偷的身无分文,就连能和外界联系的手机都给摸跑了。老夫妇的女儿差点还以为爹妈在来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呢。   亲家是县治安局副局长,结果这小县城里治安这么差,第一天就被偷的只剩裤衩,旅游参观的兴致无影无踪。   一番折腾,老两口不仅对亲家的工作能力产生了怀疑,甚至怀疑亲家的人品。自家儿子和对面闺女小两口情投意合,可不能因为辖区内的一个小毛贼,把好好的婚事搅黄了。   副所长在下属那里大发雷霆。县里谁最有嫌疑,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只是平日里懒得管罢了,完美诠释“懒政”一词。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抓到路豪,他可再没有批评两句就放人,而是实打实的指导亲家走起诉程序,足足把这小子关了九个月之久。   九个月出来,就成了刑满释放人员,县里的人看路豪愈发避之不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也算稍稍收了些性子。好歹也是在监狱里踩了九个月缝纫机的人,出来后,路豪找了邻县一家小服装厂,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工干活,也算能勉强养活自己了。   只不过,他油里油气的街溜子行径还是没改掉。大夏天,看到漂亮姑娘穿着短裤,露出一双大白腿在街上走,路豪就要冲人家吹口哨。   王宇自然也熟知这人的习性。每每在县城里打照面,路豪总会调侃王宇两句:“哟,这不是咱们县的状元王宇吗?以后你发达了,记得一定要带哥哥一起挣大钱呀!”   遵照父母的指示,王宇也从来不理会他。   可是今天,路豪竟然开起了自己几个同学的玩笑。饶是开窍极晚的王宇,也读得懂其中深深的恶意。   他反感地朝路豪挥了挥手,小声道:“你少来,一边去。”   王宇越是反感,路豪越是来劲,此时更是直勾勾地打量起四个女生来。   赵华枫这个暴脾气,当场不乐意了,拿出看家的骂人本领,怒斥道:“你是什么鸟人?哦,原来是大粪粘牙上了,这才满嘴喷粪啊!”   见赵华枫怒目圆睁地盯着他,路豪更不知轻重地大笑起来:“哈哈!这么凶悍的姑娘,肯定是家里的正房吧!小王,你有本事啊,不光是个大学霸,家里还有四个如花似玉的美眷,还都能过得这么和谐。对了,啥时候玩腻了,也留一两个给哥哥尝尝鲜嘛!”   “是你大爷!”赵华枫再次开口,还没喷开心呢,就见靳文蕾摩拳擦掌,自信满满地走上前去。   10班几位同学反应很快,明白好戏就要开场了。   路豪此时还在做着千秋大梦,不知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呢。   见四个女生中最漂亮的那个朝自己走来,他还以为自己做白日梦,先行扇了自己脸颊两下。   咋回事?王宇的“后宫”之一,正朝自己走来……莫非看上自己了?居然还是最漂亮的那个!   “是你要尝尝鲜是吧?”靳文蕾声音冷冽,仿佛不带感情的机器人。   靳文蕾还没开揍,和这四个女生有过一面之缘的一位县城居民恰好来到附近。   正是和王伟住一个院子里的阿姨。中午吃完了饭,阿姨无所事事,便外出找熟人聊天,顺便闲逛、消食、遛弯。   发现王宇一行人和县城里著名昭著的路豪对峙,可把阿姨给吓坏了,一边心里却还不忘乱点鸳鸯谱。   这群姑娘里最漂亮的那个,若是没被汤有志那个家伙祸害过,和县城未来第一个重本大学生王宇在一起倒还算般配。   就算被汤有志祸害了,也值得嫁一个普通人,再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和县里著名的二流子作成一路。   嗨,这姑娘真是的,怎么刚摆脱了汤有志那个王八羔子,又被路豪缠上了?   看那漂亮姑娘细胳膊细腿的,怕是被路豪什么挑衅的言语骂上了头,眼看就要上去拼命。   阿姨也管不着了,哪怕自己这么一嗓子,坏了路豪的“好事”,很有可能招致路豪的记恨和报复,阿姨心中朴素的善良,还是驱使她大声喊了出来。   “哎呀,妹妹们要小心了!”   那路豪还在兀自得意,冲着靳文磊嬉笑起来:“哟,妹妹要跟我尝尝鲜吗?告诉你,哥哥活超好的!小妹妹,你的小手真白啊……” 第147章   没等路豪反应过来,靳文蕾白皙的小手就搭上了他的肩。   随着“咔”的一声,紧接着,“嗷呜”一声惨叫响彻天际,简直惨绝人寰。   县城里的日子平平淡淡,新闻不多,是以这里的人都爱看热闹。见到县里最有名的二流子遭受此劫,可把他们乐坏了。   “哎哟,这不是那位有名的豪哥嘛?”   “县城里,家里有个大姑娘小媳妇的,谁没被这个人占过嘴上便宜哦!今天开了眼了。居然瞧见一个十来岁的姑娘暴打他!小陈快来,晚了就看不到啦,就在丽人理发店门口……”   靳文蕾也很开心。在格斗社团呆了小半年,格斗同好们对她的评价都如出一辙:技巧很强,天赋卓绝,只是力量有所欠缺。   于是,最近这段时间,只要有机会,靳文蕾一直跟着苗龙韵,甚至格斗社的男生一起练习力量。   终于练到了自认为小有进步的当口,却又赶上放寒假,找不到机会和社团里那些男生切磋斗法了。   如今,有这么一个县城小流氓送上门来,可不得抓住这个机会?靳文蕾只是一手紧紧钳住路豪的肩胛骨,另一只手和两条腿一动都没动,就痛得他双腿一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伟的那位邻居大姨意外逛到这里,本来都做好了冲刺上前制止冲突的准备,此时也呆愣当场。   想起她们去找“汤有志”时,自己还叮嘱这姑娘要小心呢。   现在再看,要小心的,倒是对面那可恶的二流子吧!   前后加起来,靳文蕾按住路豪胳膊的时间不过三四十秒。然而,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对路豪而言,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从小读书不好,连“痛”字都不知该怎么写,今天这么一遭,可把这个字的一笔一划都牢牢地烙印在了脑海里。   靳文蕾松手后,路豪扑通一声就跪倒了,脸上的不知是疼出来的汗,还是泪。   “姐姐,我,我,我再也不敢了……”靳文蕾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志得意满地离开现场,回到了同学们身边。   那路豪,一边用另一只手捂住还在吃痛的肩膀,一边用胳膊肘撑在地上,转了个方向,又给王宇跪了下来:“王宇哥,我再也不拿你们寻开心了……”   围观了这一场景的,除了王伟的邻居大姨,还有王宇家超市的那位友商,“新鲜之选”超市的程老板。   四个姑娘青春靓丽,昨天刚来他家店里,买了一大包吃的喝的用的,程老板对她们印象深刻得很呢。   嚯,原来是竞争对手家儿子的朋友?   见一行人被县里著名的小流氓缠上,那程老板还在暗自庆幸:遇上“豪哥”,够你们喝一壶了吧!   ……转眼便目睹靳文蕾轻松收拾路豪的场面,程老板的脸也一下变得煞白。   天哪,几个女生中,长得最秀气的都这么猛,能逼得路豪当街哭爹喊娘!剩下那个染了头发的,还有骂路豪“满嘴喷粪”的,从气势上看就比放倒路豪的马尾辫姑娘更猛!   还有跟在最后,那个气质慵懒的女孩子……武侠小说里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可不都是这个路数?!   直到回了家,和王伟住在一个院子的邻居大娘还在不停的念叨着:“今天可真是小刀划个屁//股——开眼了……”   谁知五天后,更让邻居阿姨感到开眼的事情发生了。自家隔壁那个高度疑似祸害了一个姑娘的汤有志,居然,居然……带着一个年轻男孩子进了他的家门!   那男孩子瘦瘦高高,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对了,好像小汤管他叫什么“小刘”来着?   更诡异的是,自从小刘进了汤有志租住的房间,好几个小时都没出来!   回想起前两日在街头的所见所闻,四人中最漂亮的姑娘轻松将路豪治得服服帖帖,邻居阿姨在心中脑补起了那天四个姑娘来到小汤家后发生的事情——   她们肯定是联手把小汤这个负心汉揍了一顿!一定是这样!   随即,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涌过阿姨的脑海:该不会是小汤追姑娘受挫,还挨了顿揍……   改把目标转移到男孩子身上了吧?   找刘二明帮忙验证实验结果这件事,赵华枫自然也提前和王伟通了气。在王伟看来,这些孩子虽然一个个人小鬼大,但都值得信任。   换成唯利是图的成年人,一旦知晓他的身份,又知道了他的藏身地点,肯定第一时间就要报告给化工厂,领取化工厂都不敢摆在明面上的悬赏了。   赵华枫告诉他,自己班上有个化学特别厉害的男生时,王伟并没有太过在意。在小孩子眼里,化学考试分数高一点,或者加入了化学竞赛班,就是“化学超级厉害”了。   王伟本身是应用化学系硕士毕业,还是哏都大学这所老牌理工科院校,身边遇见过的优秀同学不胜枚举。   就当年应用化学系的同学里,有不少人也是高中是在化学竞赛中取得了一定成绩的。   然而,到了大学,所需知识的广度和深度都远超高中生的见识。不少人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一蹶不振。好一点的,勉强混个毕业证书;差一点的连毕业都没熬到就转专业了;也有人“另辟蹊径”,读了一年,直接回去复读重考了。   接待刘二明的两天前,王伟和他通了电话。这通电话的目的,说得通俗点,叫做“我来考考你”。   不过,电话挂断后,王伟却惊讶得无以复加。   孩子刚刚高一,从学校里开始接触化学也不过一年有余。但刘二明不仅早早掌握了高中三年化学学科的全部知识点,什么电离平衡、原子轨道、有机反应等等。   这些知识点,不少同学高中三年学完,都还云里雾里呢,刘二明居然能说得头头是道。   王伟感到如获至宝。   此前,他所供职的材料大学是一所二本院校,虽然设置有硕士点,但王伟自己也只是硕士毕业,自然没资格从拥有博士学位的教授那里竞争硕士培养工作。虽然教大课时也受到不少学生的喜爱,但王伟一直遗憾的,就是没有资格亲自带学生毕业。   如今,刘二明这个还差一个月才满16岁的小伙子,却让王伟看到了实现夙愿的机会。   原本,强撑病体做实验的王伟,一心只想把自己的发现发表出来,就可以毫无牵挂地让病魔带走自己了。   这通电话之后,他却重新萌生了生的斗志。   他想看看,刘二明若是有了合适的指导,能做出怎样了不起的成就呢。   小县城的另一个角落。友商程老板曾在网上抹黑王宇家的店,心里本身就有鬼。   发现前一天来自己家店里买东西的四个姑娘竟然是王宇的朋友,他就大致猜到了四人出现在自家超市的原因。   程老板虽然注册了好几个水军账号,时不时就在网上发两条有关竞争对手的差评,但最初注册的目的主要还是给自家发好评,差评,只是他顺手想起来就发两条。   竞争“鲜时光生鲜联盟”代理时,程老板做了大量准备,但依然没有被“鲜时光”选中,反而是两公里外的便民超市选中了。   程老板有些气不过,这才动用了全部的水军账号,集中抹黑王宇家的店铺。   “这小王同学,不愧是县城里少有的高材生啊吗,这么快就发现那些水军都是自己发的了,还聪明到派了同学来帮他踩点……”程老板点了根烟,自言自语起来。   如今,有了“鲜时光”加盟商这一招牌支撑,王宇家的超市越做越大,而他程老板却被嫉妒吞噬了心灵。   好像连面相都变得面目可憎了呢。   转念一想,程老板好像又想通了一些事。   “鲜时光”决定进驻他们小县城,对整个县城的经济都有很大提升。不管是王宇家的便民超市,还是自家的“新鲜之选”,只要做得好,不仅能让小县城更有活力,也能带动消费。   到头来,虽然王家的超市吃肉,可自家也能喝些汤啊!   更重要的是,这位程老板有个侄女,在城里一家律所做保洁。托侄女问了律所里的律师,原来,在网上诽谤竞争对手,造成竞争对手经济损失,是违法的!   如果是受害方不想追究,那是受害方大气。若是对方不依不饶,他作为诽谤者,甚至有可能摊上刑事责任。   与其呕心沥血、勾心斗角,还吃力不讨好,冒着犯法的风险,还不如合作共赢。就算对方不愿意和自己合作,至少也能两不相干。   王宇调查这些事时,完全没和家人说。就连四个女生住到隔壁酒店,他告诉妈妈的托词也只是“她们听说自己在学校成绩好,想来县城里沾一些学霸气息”。   当时,王妈妈还骂了他一顿,说他就知道胡闹。   “在你之前,县城里读完高中后念大专的年轻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更多人是读完初中就跑去打工,或者帮衬家里的生意了,哪儿来的学霸气息?可别让你的女同学耳濡目染上这里的小市民气息,到头来一个个全变成路豪那样……”   理由找得不好,王宇只能低头挨唠叨。   也正因为王宇什么都没对家里人说,所以,四个女生离开小县城的第二天,当程老板提了一篮水果饮料白酒上门道歉时,在门口看店的王妈妈整个人是蒙圈的。 第148章   王爸爸几乎每天都外出进货,路上难免遇上同行。别的同行至少表面维持着友好,再不济。也会点头示意,打个招呼。   只有程老板这位友商,实在把“同行相轻”这个词做到了极致。他见到王宇爸爸,恨不得头扬到填上去,用鼻孔看人。   当然,王爸爸这么一说也纯属吐槽,王妈妈认为,此人或许只是讨厌竞争者,心思还真不一定太活络。否则,表面笑面虎,背后阴一招,这种人更可怕。   王妈妈不知道,友商比他们更会用网络。她更不知道的是,自家儿子在这方面,比友商还牛千千万万倍。   “程老弟,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还带着这么多东西过来。”王妈妈语气平淡。   王宇坐在二楼写作业。友商来访的动静太大,连写起作业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王宇都被惊动了。他站在二楼窗前,悄悄观望着楼下的动向。   程老板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连忙把他来访的理由和王妈妈说了一遍:“姐姐,前些日子,咱们两家竞争县城‘鲜时光生鲜联盟’的代理资格。您家选上了,我还一直没来道个喜呢!”   王妈妈愈发觉得蹊跷。邻居、朋友来道喜也就算了,你这个竞争对手,道的是哪门子喜?   再说,刚选上的时候不来道喜,隔了个把月才来,这又是闹哪出?   “当然啦,我们家为了竞选,也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一开始得知落选的消息,还挺不高兴的。所以呢,那段时间,有人来店里消费,我可能和客人说过一些关于你家超市不太好听的话。隔了几个月冷静下来,我也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了。我不知道那些话对你们家有没有产生过不好的影响。如果没有,那么皆大欢喜,如果有,我今天带来的这些东西,就权当我小程给您夫妻两个赔罪了。”   程老板这么说,刻意模糊了“说了些坏话”的情景,本就浑浑噩噩的王妈妈一点都没往点评网站上那些差评去想。   她早知道程老板嘴碎,只当是有客人去了程老板家的超市,结账的时候,程老板对客人说了些自家便民超市的坏话。   小县城里,去超市的客人都是乡里乡亲的,王妈妈认为,造成的影响非常有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且不说程老板今天忽然来道歉、送礼,究竟存着什么心思,人家礼都送上门了,只要里面装的不是定时炸//弹,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更大的可能是程老板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鲜时光”品牌进驻便民超市,“新鲜之选”超市的客户流失无法避免。来讨好自己,恐怕是希望便民超市不要对新鲜之选赶尽杀绝吧。   于是,王妈妈接过礼物,语重心长地对程老板说道:“和气生财!咱们虽然是距离很近的竞争对手,却也没有必要非争个你死我活嘛!”   一句客套话,却正好说中了程老板的心思。等到他们把“鲜时光”的生意真正做起来,哪还会有人愿意来逛程老板的店?   程老板更加坚信,一切尽在王宇一家人的掌握之中。   他只能顺坡下驴:“大姐,你就说笑了,咱们县城就这么点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能争斗不休呢。不过,我这次来找您,还真有个请求。”   呵,“您”都用上了!   和“鲜时光”合作,王宇家的超市,在生鲜果蔬方面必然会成为县城里的头牌。程老板的店里原本也卖水果,往后,水果生意估计不好做了。   既然决定向王家服软,程老板干脆再进一步,能不能请王家让渡出一些他们表现不好的生意,留给自己做呢?   王妈妈也不藏着掖着了,告诉他。便民超市原本有鲜榨果汁的业务,不过,加盟“鲜时光”后,自家店里肯定会更忙。   再专门分出一个人手搞鲜榨果汁,估计忙不过来。如果程老板愿意做,可以在两公里外的新鲜之选开一家鲜榨果汁的铺子,占据王家超市准备放弃的生态位。   程老板喜不自胜,同意了王妈妈的提议。   小县城的时光好像过得特别慢。普普通通的人,过着平平淡淡的人生,很难感受到周遭发生的细微变化。   饶是如此,小县城里的某些变化也迅速为人们所感知。这个冬天过去,生活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那个开“新鲜之选”超市的程老板,平时聒噪得很,动不动就怨天尤人,说个体户的生存环境如何差,商业竞争又如何激烈,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一样。   尤其是不远处王家的便民超市,还有临县几家做的比较大的超市,每当有客人在程老板家买东西,他都要嘲讽人家两句。   可是,这个冬天过后,程老板嘴变紧了,不仅不到处喷人,脾气和善了许多,而且他家的水果越卖越少。似乎,在不远处的便民超市加入“鲜时光”生鲜联盟后,程老板干脆放弃竞争,转而投向了果茶行业。   如果说并不是县城里的每个人都会去新鲜之选超市买东西,并不清楚程老板的变化,那么,另一个变化就更加显而易见了。   在县里到处打秋风、调戏姑娘的街溜子路豪,居然把他在临县服装厂的兼职工作改成了全职。打工的时间多了,呆在县里的时间少了,祸害人的精力也少了。   更神奇的是,有目击者声称,他亲眼见到路豪对着便民超市的女老板,也就是王宇的妈妈,毕恭毕敬、点头哈腰。   要知道,以往路豪路过这些小超市时,总得进去打个秋风。他也不多要,更不会去抢,每次只跟店老板乞讨个十几二十块“烟钱”。   大家都知道路豪这人的品性。虽然在班房里蹲了九个月之后,做不出□□的荒唐事了,但只要这个瘟神待在店里,县里的客人就都不愿意进来。   王妈妈见到他,从来都是二话不说,二十块奉上,换这家伙至少三天不来自家超市打秋风。   这小子难道真转了性?要学好了?   县里居民虽然对路豪的变化感到喜闻乐见,但他们也同时百思不得其解。晚上,在市民广场跳广场舞的几个阿姨一合计,还是把整件事的原因归结到了王宇身上。   “我听说的版本,是那路豪在街上遇见了小王宇。王宇是什么人?高材生呐!一顿说道,把路豪说得眼泪鼻涕一把抓,直呼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太过荒唐,以后再也不敢了!”   “哎,云姐你从哪儿听到的版本?驴唇不对马嘴!分明是王宇带几个朋友来咱们小县城玩,好死不死,那混球调戏王宇的一个朋友。结果,当众有个姑娘是什么跆拳道黑带!反正,把路豪揍得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真的,我老公当天就隔着两条街,亲眼看见路豪都哭了!”   “不管是被王宇说哭的,还是被王宇的朋友打哭的,这件事告诉我们什么?读书重要啊!你想,要是小王宇学习成绩不好,考不进三中,他能认识这么能打的朋友吗?”   “还真是这个理儿。嗨,不管小王在这事当中有没有出过力,他可算是为咱们县除了一害!明天咱姐妹几个结伴,去便民超市买点东西,也算支持一下咱县里未来的第一个重点大学生,感谢一下他们家吧。”   “好主意,咱明早买了菜就去。”   “阿芳,还等什么买了菜呀?明天不就是便民超市第一天销售“鲜时光”食材的日子?咱直接去便民超市买菜,也算验证一下,在大城市里被吹的天上有地上没的“鲜时光”究竟是什么成色?你们说好不好?”   ……   寒假,小县城挺热闹,回了外地老家的高老师也没轻松到哪里去。   赵华枫搞了那么一大件事,还牵扯进了10班好几个同学。无奈,答应好要帮她保密王伟的事,高松然也不愿将赵华枫的经历向她父母如实告知。   孩子信任自己,才愿意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寻求自己的帮助。如果出卖了他们,就对不起这份信任了,以后还怎么指望学生在自己面前分享心事呢?   也正因为他值得同学们信任,所以,放寒假期间,不光有同学打电话来恭贺新年快乐,也有同学,就像学期中那样,打电话来给高松然分享生活中的烦恼和快乐。   秦添就给高松然分享了一个算不上秘密的秘密。   寒假期间,除了年三十以及初一到初三这几天外,秦添每天都要跑去商场,勤勤恳恳地做兼//职,扮玩偶。   由于秦添工作努力认真,又是暑假就开始在商场工作的“老员工”,算是兼职演员中的资深演员了。所以,这个寒假,中央商场把她的工资由每小时18块涨到了20块。   秦添还和主管玩偶演员的大姐说好,若是她家人来问,依然告诉他们,自己的工资还是18块。   主管大姐大体知道秦添家的情况,也很同情她。   一天午休时,大姐对秦添半安慰半诉苦:“有这么好的闺女,明明家庭条件不差,还非要逼孩子吃这么多苦,你爸妈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家姑娘能像你那么省心,别说考上三中,只要能考上比三中差一个档次的华康中学,我每天三餐给她换着花样,做一个月不重样,我都心甘情愿!唉,可惜,我姑娘刚上初一,数学就及格不了了,语文、英语也只能勉强及格。初二初三,那物理、化学的学习强度一上来,肯定更难!真是的,想到她才13岁,这辈子也就废了,我这当母亲的心里可真不好受哩!”   “这辈子就废了”,这句话传入秦添耳中,显得格外刺耳。 第149章   听大姐说到这儿,高老师时常和同学们说的一句话浮现在秦添脑海中:不管成绩好坏,每个孩子都是可造之材。   秦添告诉在电话另外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的高松然:“我和主管大姐说,让她放宽心,慢慢发掘她女儿的长处。还给她举了咱们班里不少同学的例子呢!”   “哦,你说了哪些同学?”   秦添先声明道:“我没有说他们不好的意思哦。比如曹毅,他上课打游戏的强度,哪个老师看了都会觉得他废了。结果,找到真正的兴趣爱好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还有孙志亮、陈默、葛希瑶……”   接下来,秦添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复述:“这些同学的成绩也不好,都能找到自己的赛道,大姐更不应该这么早就觉得女儿‘废了’。嗨,我也不知道大姐听没听进去,又和她说了一句:我们高老师特别擅长发掘同学的特长。班里有个再普通不过的男生,和我室友关系比较亲密。高老师不仅没批评他们早恋,反而看出他和狗特别有缘。现在,这男生都被消防队聘请去准备全国搜救犬技能大赛了呢!”   电话另一头的高松然,忽然有些心虚。这哪是他擅长的,明明就是系统不知为何找上自己,让自己成了小说男主角,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嘛!   “我又对大姐说,要是实在不知道她女儿擅长什么,可以找高老师呀!嘿嘿,高老师,你不会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吧?”   高松然苦笑:“哪有。我很高兴你能这样劝慰大姐,只是我管理10班、在3班上课就很忙了,的确分不出精力来照管外面的孩子。”   秦添话锋一转,又问:“高老师,你觉得我会有哪些别人看不出来的天赋呢?”   高松然想起秦添的天赋“砝码”,还不确定其真正含义,但依照秦添在生物竞赛中的优异成绩,指的极有可能是药学的词根,“pharma-”。   又不好明着告诉她,只能说:“大家都能看出来的是,你的生物成绩很好。先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好好准备生物竞赛吧。生物这门学科涉及到的分支很多,说不定你可以学生态学,保护物种多样性,也可以搞基因工程,或者进行药物研发……”   高松然又有些欲盖弥彰地说:“你也别太神化我了。班里同学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我又不是真的老道,没有开‘天眼’,也不是盯着人头顶看两眼,就能看出来的学生擅长什么。能发现同学们的能力,还不是依靠平时多多观察、从细节处着手,并且尽可能给学生提供发挥本领的机会、不断试错,这才一点点发现的?其实,对于你,我有个计划。高一下学期的社会实践,咱们10班去拜访一家制药厂,说不定你就找到未来的道路了呢!”   秦添不禁感到受宠若惊。高中一共只有三次社会实践的机会,高老师居然把三次宝贵机会其中之一就这样给了自己。   这是何等的偏爱?秦添心感激不已,她知道高老师对她拥有极高的期望。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在生物竞赛中取得好成绩,千万不辜负高老师的信任!。   高松然却没有觉得自己特别偏爱秦添。说起来,秦添成绩不错,又关心同学,在10班里属于最省心的那类学生了.   除了学期初那次走廊谈话,高松然平时都很少关注她的成长。   若不是有了秦添的陪伴,何珊燕如今的发展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像秦添这样努力、勇敢、自强的孩子,值得一片更广阔的天空让她展翅飞翔。   要说高松然对秦添有什么特别的希望,那就是在父母的压力之下,不要再有一丝一毫的彷徨,而是勇敢地向前飞。   对了,说起父母的打压……挂断电话后,高松然陷入了沉思。   不知潘梦影那里怎么样了?自从住校以来,她一次都没回过家,到了寒假,却不得不成天待在家里,和那对在精神上打压她,甚至偶尔还会动手的父母全天候待在一起。   但高松然却不方便直接去问。他是老师,可以教育学生、关心学生,可以旁敲侧击地建议家长采取更合适的家庭教育方式,却没有资格直接介入家庭教育。   潘梦影回家后,的确又和家里人发生了争执。不过,这一次却和以往完全不同。   前些日子,女儿不在家,潘梦影的父母也进行了小小的反思。   只是他们反思的程度有限。潘梦影爸爸反思那一天早晨,巴掌往女儿脸上招呼的行为。   再打也不能打脸啊!但他甚至都没觉得,打孩子本身就是一种恃强凌弱的懦夫行为。   无法依靠讲道理说服已经懂道理的孩子,却又不希望孩子违抗自己的意志,便只能强横地使用暴力了。   得亏潘梦影是个练体操的姑娘,要是换成一个练摔跤的16岁小子,潘爸爸在下手之前都会思虑再三。   潘梦影妈妈反思的则是自己在单位太爱听八卦。要是不听同事的八卦,她就不会知道赵华枫的那篇文章,不会知道女儿在文中“自曝”的行为。   虽然女儿的名誉依然有可能因此受损,但至少眼不见为净,可以暂时不用面对那份尴尬。现在倒好,这件事成了潘妈妈心中的一根刺,往后几十年都忘不掉了。   女儿一个月没回家,父母还是有些想念她的。不过,长久以来苛责孩子的习惯,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   见潘梦影独自在房间里吹着暖风写作业,桌上还有一只空杯子,厨房里飘来一阵阵热茶的香气。潘梦影看书看得很投入,但这温馨的场面,却惹得潘爸爸老毛病就又犯了。   很多家长好像看不得孩子过得舒服。他们认为,自己上班工作辛苦,下班还要付出精力培养孩子,孩子应当感恩父母的付出。   这不假。这些家长也不是不懂,自己过得辛苦,也是为了让孩子能过上好日子,最终目的还是将自己的基因好好传下去。   大道理谁都懂,但付诸实践时,不少人便会把道理往偏离初衷的方向理解。看到孩子夏天冰棍西瓜、冬天暖气热饮,过得舒服惬意,他们就好像觉得这对不起自己在工作单位受的辛劳一般,非要让孩子也受一受气,这样,他们的心态才能平衡。   在孩子面前,还能美其名曰,“忆苦思甜”。   在家里,除了换衣服那几分钟,潘梦影的房间是不允许关门的。按照潘妈妈的说法,小孩子嘛,要什么隐私?   潘爸爸闯入房间时,潘梦影正津津有味地读着一本从校图书馆借来的书。   高一年级的语文寒假作业,其中一项是要求孩子们在寒假读三本书:一本名人传记,一本科普类读物,还有一本是从高中生必读列表中选取的任意一本小说或戏剧,并分别写一篇读后感。   潘梦影以前是练体操的。因此,人物传记一项,她挑了乌国一位著名的体操运动员的传记,寻找共鸣。   潘梦影正沉浸在书本中,读到该选手为了给孩子治病,远走他乡训练比赛,以三十多岁的高龄在体操赛场上奋斗的经历。   和这位母亲选手同场竞技的,是一群年龄只有她一半的年轻女孩。   读到这里,潘梦影都快落下泪来了,因为她真切体会过练体操的艰辛。   别看体操运动员拥有爱美的女孩艳羡的苗条身材,那可是严格控制体重的结果。上初中时,不少同学中午都会跑去校外,购买闻着就香的葱油饼、刺激味蕾一绝的麻辣烫、或是闻着臭吃着香的炸臭豆腐。   而练体操的潘梦影,在校外吃东西都是严格禁止的,因为食材来源无法追踪,无法保证食物不被禁药成分污染。而且,就算在学校食堂吃饭,她也要严格计算每道菜的热量,并控制热量摄入。   练体操一方面需要拥有强大的四肢与核心力量,同时却必须控制体重,这其中的平衡很难把控。   此外,练体操还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一个动作做不好就高位截瘫、成为植物人,甚至终结生命。即使这些事极小概率事件,接连不断的小伤病,也时时刻刻折磨着年轻的孩子们。   传记里这位选手,为了挣钱帮孩子治病,在99.9%的体操选手都已退役的年纪,依然坚持不懈。不光在生了孩子后重新恢复练习,还能在国际大赛上屡屡获奖。   这是怎样不屈的意志!多么伟大的母爱!   正兀自感动着,潘梦影耳边忽然传来爸爸的一声怒吼:“你住了一段学校,还长本事了?我和你说话都敢不理我!”   说着,潘爸爸扬起手,又要往女儿头上挥去。   都说家暴只有零次或者无数次。参与家庭暴力的人,一旦越过了那条原则的红线,便会从他们的暴力行为中,源源不断的汲取荷尔蒙迸发带来扭曲的快感,无法自拔。   看到无力反抗的受害人,在自己的暴力威胁下瑟瑟发抖、毫无办法,这种高人一等的快感,又会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   潘爸爸忽然想起,女儿住校那段时间,自己和媳妇在家反思的一项原则——打人不能打脸。   刚要挥上去的巴掌停了下来,只留下阵阵拳风,拂过潘梦影的脸颊。   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潘梦影下意识地就要扑通一声往地上跪。   然而,那阵拂过脸颊的拳风,却让她的内心忽然清明。潘梦影将手里的书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桌上,抬起了头。   换做以往,莫名其妙遭受父母的怒火,她一定二话不说,要么跪下,要么站着,但要两手垂在身前,低着头,摆出卑微的样子。   这一次却不一样了。潘梦影面无表情,直视着爸爸的双眼,没有了惯常的恐惧和无底线的顺从,好像在说:你想怎么样?你敢怎么样?   习惯了女儿面对自己不讲道理的暴力时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如今,潘梦影居然敢于直接用目光回击,这反而让潘爸爸心中熊熊燃烧的暴戾之火熄灭了几分。 第150章   内心已经虚了,却还要强撑着作为家长的威严,他只能试着用分贝压倒一切。   “你想干什么?”   尽管潘爸爸声音回响在不大的房间里,可潘梦影分明听出,父亲只是在强装镇定。她继续不言不语,眼神中却又多了一丝坚定。   就这样,瞪回去!   尽管只和宿舍里的朋友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潘梦影真正体会到了家庭环境的多样性。   郑子叶是被父母放在掌心上的宝贝;葛希瑶的家人虽然恨铁不成钢,觉得自家孩子不成器,但也是嘴上说说,以鞭策激励为主要目的,从来不会以打压孩子的价值作为娱乐的方式。   丁悦虽不是独生女,但她家对丁悦的物质需求有求必应。   原以为家里重男轻女的秦添,境遇会和自己相似,没想到也是大相径庭。   尽管秦添家人的最终目的是让姐姐供养弟弟,但还是要求她上进的。更重要的是,从短短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之中,潘梦影发现,秦添的心比自己更加坚定。   自己被父母责骂,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反思、反思、再反思,在自己身上寻找错误,思考是不是因为今天进家门时先迈了左腿,改变了家里的空气循环模式,进而导致家里卫生间里的一只蛾子扇动了一下翅膀,这才引发强烈的“蛾子效应”,让父母不开心了。   家里人的脾气发完了,潘梦影还会一个人委屈、自我怀疑,陷入无休止的内耗。   而秦添呢,虽然她的家人也会否定她作为一个女生继续向上攻读更高学位的努力,会在她暑假选择休息两个星期,而不是每天都跑去商场打工时,骂她“懒骨头”。但秦添似乎一直很坚定,从未怀疑过她努力的价值。   家庭不能给予秦添的温暖,这个女孩会自己从知识的海洋中寻找。   潘梦影不知道的是,秦添也曾经历迷茫,却有人在仿佛拨不开的迷雾中给她递了一只手电筒一样,虽然前方依旧迷障重重,但至少有光,就有了希望。   高一上半学期最后一天,郑子叶、丁悦、葛希瑶都早早离开了宿舍。   她们被父母接走,要么回老家过年,要么外出旅游。也就郑子叶惨一点,被禁足在家,闭门造车地写作业。   秦添的父母自然懒得开车一小时来三中接孩子,秦添必须背着想带回家的大包小包,坐一趟公交车去火车站,在那里和父母碰面。   潘梦影刚住校一个月,放在宿舍的东西不多,很快就能收拾完。   可是,她心中忐忑,不知回家后,见到久违的父母,会面临怎样的暴风骤雨。   于是,潘梦影在宿舍里磨磨蹭蹭。一件贴身的短袖睡衣,整整齐齐叠好了,放进包里,又拿出来展开,再次叠起来,像这样重复好几遍。   秦添察觉到潘梦影的动作似乎有些犹豫,便停下了自己麻利的收拾东西的手。秦添走到潘梦影旁边,关心道:“潘梦影,你是不是有心事?”   乍一被人看穿,潘梦影心里慌慌,先是摇头,又转而点头,却没有说自己的心事是什么,反而看着秦添道:“好羡慕你!成绩那么好就不说了,虽然你家人对你也不太好,可是你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   经过短暂的相处,秦添也熟悉了潘梦影的行为模式。不管遇到什么事,哪怕她一点错都没有,潘梦影的第一反应也是道歉。   丁悦曾经心直口快地调侃过她:哪怕潘梦影走在街道两旁的人行道上,被醉酒吸毒无证超速行驶的司机撞了,只要还有一口气,能爬起来,潘梦影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对不起,弄脏你的车了!”   秦添很是坦率,并不避讳她自己曾经历的迷惘和有些脆弱的时刻。   “你这就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么坚强。刚考进三中的时候,我也体验过落差,而且,就在我还在努力适应高中学业压力的时候,我家里人还打电话来,让我早点利用‘三中高材生’的身份,去外面给初中小孩辅导功课,做兼//职。真是的,我自己还没完全学明白呢,凭什么就急吼吼地催促我一个高一学生挣钱养家?凭什么我中考成绩那么好,放暑假还要起早贪黑,去大太阳底下发传单,带着穿一会儿就能中暑的玩偶头套,蹦蹦跳跳一整天?凭什么全部的钱都要上交?我累了一天,用挣来的钱买根冰棍,凭什么都要当成他们对我的恩赐?”   “我知道,他们对我弟弟一直很好,我和妹妹就是家里多余的成员。可是,这都是凭什么呢?我努力学习、打工,收获不到一点甜头,全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我想不明白,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学习也难,家庭也难。想生气,却不知道去哪里发泄,觉得委屈,又不知道找谁哭。表面上维持着所谓‘好学生’的形象,心里却不停地陷入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的漩涡。”   潘梦影从未听秦添说过她的心路历程。起初,潘梦影有些惊讶,但正在努力从第一时间自责的坏习惯中走出来的潘梦影,倒是很能理解秦添的这种情绪。   她更加好奇了:既然秦添在高一刚开学时就经历了这样的心理波动,那么高一上半学期末,这个坚定又努力的秦添,是如何破茧而出的呢?   “开学后不久的一天晚上,他们又给我打电话了,继续催促我,早点找个初中生帮人家辅导功课,挣钱,挣钱,挣钱……我在电话里告诉他们高中学的东西有多复杂,他们根本听不进去。那天的那通电话,让我身心俱疲,就像压倒我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挂掉电话,我实在忍不住了,还在走廊上就哭了出来。”   潘梦影同情的撇撇嘴。一对只知道榨干女儿的父母,和一对只知道在女儿身上发泄负面情绪的父母,还真够旗鼓相当。   “然后我就在走廊上遇见了高老师。看到我哭肿了的眼睛,他并没有责怪我小题大作,也没有说我不够坚强。当时,高老师为了开导我说的一句话,我一字不差地记到现在。”   “什么?”潘梦影好奇起来。   “别忘记你现在的愤怒和委屈,但不要让他们反复伤害你,让他们成为你披荆斩棘的利剑吧。”   秦添努力回想并模仿着高松然彼时的神态和语气。说完,秦添便又转过头去,收拾被褥了。   潘梦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余光看向秦添的背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遭遇区别对待,秦添也会愤怒和委屈,但她学会了将这两种情绪转化成学习的动力,也是摆脱牢笼的机会。   自己好像没有她那么愤怒,也没她那么委屈,却只会自责。   对了,潘梦影忽然想起,高老师开导自己时,也时常对自己说一句话,比秦添的这句简短很多。   “你没错。”   对,从接纳自己开始。我没错!潘梦影在心中默念。   潘爸爸原本准备落在她脸上的巴掌并没有落下。   那一瞬间,潘梦影的脑子忽然清醒了。是啊,他只是找茬而已,我一点都没错。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写作业,何错之有?换成郑子叶这么做,她家里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一刻,潘梦影的心态彻底转变了。她战胜了多年来养成的下跪或者低头认栽的条件反射,转而抬头,毫无畏惧地瞪回去。   潘爸爸色厉内荏地问了女儿一句:“你想干什么?”   见女儿毫不畏缩,他反倒感到事情不寻常起来,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柔和了下来,用较为温和的沟通方式解释道:“不是跟你说话嘛,看你不回我话,所以我急了。”   说得倒是理所应当。   潘梦影内心惊喜不已。以往,父母的脾气如暴风骤雨席卷而来,也从不会在风疏雨骤后向自己解释刚才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脾气。   潘梦影依然面无表情地给出一句简短回应:“我在看书呢,没事别打扰我。”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蹬鼻子上脸了!”   这是潘爸爸的内心活动。他余光瞟到书桌上的那本书,封面上是一位体操运动员,顿时,一个月前发生在家里的那场直接导致潘梦影住校的暴风雨,再次涌上他的心头。   哪怕根本没有像这对夫妇想的那样,单位里根本没人猜出赵华枫文章中的“女生小Y”就是潘梦影,更没有人因为这个猜测就对潘爸潘妈指指点点。   但是,在他们的幻想中,这些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气不打一处来,“哗啦”一声,潘爸爸将潘梦影小心搁在书桌上的这本书扫落到地面上。   书本面朝下摊开,中间有几页由于书本的自重,出现了折痕。   这一下,潘梦影是真的看明白了。   在潘爸爸面前表现得越软弱,他就越认为你好欺负,紧接着,辱骂、暴力都会接踵而来。一旦你支棱起来,他反而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对你下手了。   只剩下了欺负不会动的书本的这点勇气。 第151章   潘梦影继续一张扑克脸:“书是图书馆的,弄坏了你要赔钱的。”   不知为何,潘梦影此时的状态,让潘爸爸不由得将单位里那些冷若冰霜的领导,和女儿的形象重合起来。   就像被领导骂了一样,他下意识蹲下身子,替女儿把书捡起来,还把书里被压出折痕的几页纸捋平了,放回桌上。   过了好几秒,潘爸爸才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女儿已经重新展开了书,就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又看起了书。   潘爸爸没有防备女儿如今的变化,竟然讷讷不言地盯着重新拿起书的女儿看了半晌。   他再也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潘梦影的房间,嘴里却还不服输,自言自语地咕哝起来:“住几天校,长本事了……”   不一会儿,在单位辛苦了一天的潘妈妈也回到家。见丈夫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潘妈妈非常疑惑。   按理说,这会儿潘爸爸要么会把电视打开,调到他最喜欢的频道,要么就是女儿惹老公不高兴了,他会在房间里训孩子。   怎么家里出奇安静?   下意识朝女儿房间望了一眼,发现潘梦影一个人正安安静静地看书。   潘妈妈又退回客厅,小声问丈夫:“你怎么回事?在单位被领导骂了?”   潘爸爸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向潘妈妈,意味深长地说:“女儿大了,管不住了。”   在潘家,潘妈妈负责和女儿“讲道理”——至少她认为,自己那些无来由的找茬、肆意倾泻的怒火,是她和孩子“讲道理”的一种方式。   一旦道理讲不通,或者孩子表现出一星半点反抗之意,便轮到潘爸爸上场了。潘爸爸的解决方式便是暴力,逼着下跪罚站。   跪久了,站久了,孩子自然屈服,屡试不爽——除了潘梦影被扇巴掌的那个早晨。   上班累了一天,潘妈妈下班回来就想找老公或者孩子喷一顿,却听说老公连孩子都制不住了。   这像什么话?难道孩子长本事,把她爸打了?可上上下下一看,孩子爸爸身上也没有哪儿多出一道血痕呀。   迎向老婆疑惑的目光,潘爸爸压低了声音说道:“刚才我到了家,去她房间想问问她在干干嘛,结果,头埋在书本里不理我。我自然先是骂她一顿,让她跟我道歉。可是……”   潘爸爸顿了一顿,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启齿一般。   “可是她不仅没有道歉,甚至连一点愧疚的心思都没有,还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古怪眼神盯着我。好像在说,‘我又没做错什么,不可能道歉’这句话。”   潘爸爸没说的是,他进女儿房间肆意发脾气,却被女儿直接瞪回来了,而且,他居然还鬼迷心窍地把自己发脾气时打到地上的那本书捡起来,捋平了。   潘妈妈听了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道:“我也发现了,这孩子住校住一个月,整个人性子都不一样了。以前还懂得体谅我们当父母的辛苦,不会顶嘴,现在变了个人似的。不行,我得找她说道说道。”   潘妈妈也不顾一身的疲惫,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女儿房间。像她丈夫一样,根本不管孩子还在专心看书,就趁潘梦影没防备,拽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拽站了起来。   那本命运多舛的书再次掉在地上。这次还好,书合上了,没有折坏页面。   “你像什么样子啊?你爸爸跟你说话都不理了?快给你爸爸道歉!”潘妈妈怒气冲冲。   与此同时,潘妈妈也从女儿的眼光中看到了一抹不一样的神采。从前的懦弱无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冷漠并存的某种复杂情感。   “怎么不敢说话了?我问你话呢。”   潘梦影那副眼神一直没变,被逼问了,这才淡淡地回道:“我没做错什么,没有必要道歉,谢谢。”   谢谢?!父母两人完全蒙圈,下意识面面相觑。这“谢谢”里头包含的嘲讽之意,谁听不出来?   “你没错,你没错怎么惹得爸爸不高兴?好了,现在你妈妈也生气了!”潘妈妈怒吼。   潘梦影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生气?你们一天到晚生气。我在家里什么事没干,好好看书,也要来折腾我一下,还怪我头上。搞笑呢!”   潘爸爸难得没有直接命令女儿跪下,而是为自己辩解道:“我这不是关心你,看你在干什么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被骂了,潘梦影也不争辩,而是继续冷笑着大开嘲讽:“嗯,我书看得好好的,把我书扔地上,你真的好关心我哦。”   说真的,习惯了女儿逆来顺受,如今,她当着面嘲讽自己夫妇俩,两人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你个小没良心的!”见说不过,潘妈妈眼看就要亲自上手了。   打孩子一般都是潘爸爸的活,可孩子不服管教,让潘妈妈觉得颜面受损。加上潘爸爸又没有动手的意思,她便主动担起了这项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都要挨打了,再怎么也该服软了吧?   没想到,潘梦影竟然直接攥住了飞向自己脸颊的那只手,用尽全身力气,握得紧紧的,仿佛要把她练体操时练出来的上肢力量,全都挤在妈妈的手腕上。   “你……”孩子反抗的如此之剧烈,加上手腕生疼,让潘妈妈完全说不出话来。   求助似地看向老公,却发现老公也默然不语,只好卸力。   潘梦影感到母亲手上打向自己脸庞的力量消失,也松开了手,又适时讲了一句道理:“你们都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在单位受了气,没有理由找我当你们的沙包。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我会道歉的,但是我没有做错的事,再也别指望我低声下气。”   “你你……”潘妈妈此时除了一个“你”字,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一样。她不是不敢继续动手,自己和潘爸爸两个人,怎么也能把女儿揍得鬼哭狼嚎。   只是今天的情况,还有今天女儿脸上从未见过的坚定和严肃神情,让潘妈妈觉得,哪怕动了手,哪怕把孩子打得三天不能下地,也不会收到任何成效。   还是潘爸爸当了一回他这辈子都没在家里当过的调解员角色,说道:“行了,刚下班,今天都挺累的,也别吵吵了。吃饭去吧。”   晚上,夫妻二人都没怎么说话,只躺在床上回忆着今天发生的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   尽管不一定立刻能用语言表达出来,但他们深知,以前,依靠暴力就能让孩子们对他们言听计从,是因为孩子怕疼。   为了不被打疼,孩子选择服从——至少表面服从。他们要的就是表面服从。至于孩子内心有多么抗拒,受到了多少不可逆转的伤害,他们根本不在乎。   然而,当□□的疼痛也无法扭转孩子心中坚持的某种原则时,他们就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养成了用暴力解决一切争端的习惯和思维模式,一旦遇到暴力解决不了的问题,便会无所适从。   继续选择暴力,最终的结果只是把受害者打残、打死。可这又不符合他们殴打孩子的初衷。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工作后会给退休的父母拿钱、以后父母让她和谁结婚就乖乖听从的女儿,而不是一个死掉或者残了的孩子。   不过,就连潘梦影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第二天,昨晚刚在自己这里受了气的父母,居然丝毫没有再找茬的意思。   就像她住校时一样,一家三口在一起时,交流非常有限。除了必要的几句话,潘梦影和父母之间几乎无话可说。   不知为什么,这种奇怪的状态反而让潘梦影和她的父母都感到一丝释然。就好像以前都是他们找女儿的茬,如今,女儿不再用那种古怪的态度找他们的茬,就可以心满意足了。   至少现在可以假装无事发生,而不是面对事情脱离掌控的无所适从感。   不过潘梦影可不是喜欢找茬的那类人。父母不来烦她,她高兴得紧。第二天一个上午,便把那位体操运动员的传记读完了,吭哧吭哧写起读后感来。   那天早晨被父亲打脸,她抱起书包就出门,并不只是想去学校。她的心里,的确萌生过一些可怕的想法。   只不过,在和学校里那些关心她的同学、老师告别之前,她还不能离开。   但是,当她依靠自己坚定的意志,第一次揭露了这对凶悍的父母实际上是纸老虎这个事实后,再回想起那天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好笑,但也有些后怕——要是她真的走了极端,不就没机会看到他们的真实面孔了?   【宿主的引导,帮助学生[潘梦影]规避不理智的人生选择,避免了一次潜在的人生悲剧,功德无量!获得春雨点100点、“天眼”两次。鉴于此时尚属寒假期间,“天眼”使用时限延长至49小时。】   寒假即将结束的倒数第二天晚上,当高松然收到这样一条系统消息时,他的心情极其复杂。   潘梦影家里肯定又出了什么事情,系统才会给出这样的提示。不过,既然她规避了不理智的人生选择,至少说明暂时没有发生严重的事情。   开学后,高松然见到潘梦影,发现她期末考试前被打红的脸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看不出伤痕了。更重要的是,没有增添新的被家庭暴力的痕迹,高松然松了一口气。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潘梦影身上那股唯唯诺诺的气质消散了不少。虽然比起赵华枫、陈默这一类天生自信体质的社牛来说还差不少,但这股自信,是高松然从没有在潘梦影身上见过的。   往后的两个半学期,她依旧住校。她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依然不温不火,却再也没有传出过潘梦影被家里人打的消息了。   终于开学了,孩子们一边因为又要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而恼火,另一边,却因为再次见到一个冬天未见的小伙伴而兴奋。 第152章   刚进教室,高松然就听见,曹毅正给周围同学讲述着他寒假期间参加成人组业余入段比赛的经历。   三场比赛,曹毅都以碾压局势获胜。只可惜,讲着讲着,他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听曹毅说话的同学,要么已经分心干别的事去了,要么假装在听,但左耳进右耳出。   没办法,曹毅说的那些专业词汇,谁都听不懂啊!   范高谦说起全国搜救犬职业技能大赛上发生的事情,倒是吸引了更多关注。   那场冷水澡后,汪训导员连着病了五天。这五天,却也是强子赛前集训最关键的时候,所以,范高谦也在治安部训练中心,被强子“遛”了五天。   哪怕范高谦爸妈每天都去训练中心给他送一大堆高热量零食和饮料,运夏市消防队也采用了领导级别的伙食标准招待范高谦,但一个寒假之后,还是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最终的职业技能大赛,还是病体初愈的汪训导员上场了。这也没办法,毕竟训导员都要持证上岗,他一个小小高中生,也只有坐观众席的份了。   “说了这么半天,强子最后拿了多少名啊?”   放假期间,因为范高谦一直没怎么主动搭理她,郑子叶闷闷不乐。可是,无论是从范高谦自己口中,还是郑爸爸那里听说他在训练中心如此辛苦,又看见范高谦整个人辛苦得瘦了一圈,郑子叶的气也就消了。   范高谦撇撇嘴,似是不太满意的样子:“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第三还不行?!”郑子叶的同桌高诗静惊呼出声,“郑子叶不是说,咱们运夏市消防队前几年的‘飞翔’,进了全国赛八强,就是运夏市消防队大夸特夸的明星了嘛!全国第三——这是咱们运夏市历史最佳战绩了吧?”   范高谦这才解释道:“这倒没错。不过我在现场能看出来,强子其实有机会超越第二名的。甚至,要是运气好一点的话,拿冠军也是有可能的!唉,也是我大意了,强子上场之前,我应该再陪它聊聊的。”   “什么情况,强子太紧张了?”曹毅问。   “比赛场地上的梅花桩,桩体间距和我们训练过的不太一样,它比训练中心和消防队训练基地的梅花桩都要宽一些。强子有些紧张,没适应,跳其中一个桩子的时候摔下来了。比赛规定,从哪里失误,就要把那一关的项目从头跑一遍——这就耽误时间了……”   “这也正常,狗子第一次上赛场,能拿到这么好的成绩已经很厉害了!”隔着一条过道的华薇也忍不住凑过耳朵来听。   范高谦还在兀自懊恼:“唉,还是有些后悔。要是我赛前能和强子说句话,让它对自己再自信一点,说不定就不出现这个问题了……”   一边懊悔强子本可以取得更好的成绩,另一边,范高谦却在心中不住得意。   就在参加全国比赛后返程的那一天,汪训导员对他说,整个运夏市消防队都很感谢范高谦的付出。他们搜救犬训练基地的所有成员,都获得了一笔额外的奖金。   包括已经不在训练基地工作的老郑,都因为把范高谦介绍到了训练基地,而获得了领导的大力褒奖——哪怕当初范高谦只是“秦添姐妹想领养小狗”时“顺路”跟去的。   无心插柳柳疯长,可以说,老郑直接把柳条插成了入侵物种!   没有什么比这条消息,更能让范高谦从失利的阴影中振奋起来了,他不禁幻想起老郑的心理活动。   大概或许可能,没有哪个老丈人会反感一个能在事业上带给自己助力的女婿吧?   同学们一边叽叽喳喳地分享着自己寒假期间的见闻,一边等待着开学第一天的领导讲话:汪校长、教务副校长、年级组长等领导,轮流通过多媒体传输,向全校、全年级同学传达无甚营养的空话、大话、废话。   虽然无聊,但三中在汪雪梅校长的治下,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学校。   开学典礼,要么是九月初秋老虎正盛之际,要么是二月深冬。不像别的一些学校非逼着孩子跑去户外,在烈日炎炎或者寒风呼啸的天气下站两三个小时,美其名曰“磨练意志”,听坐在主席台上同样冻得瑟瑟发抖、热得满脸流油的领导们讲话,三中的开学讲话是在教室里进行的。   目光扫过潘梦影,高松然再次想起了系统的那条提示。不知潘梦影那天在家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她忽然变得坚定又自信,避免了难以想象的“不理智人生选择”呢?   高松然不会去问。他知道,如果潘梦影家里还有情况,会主动和他说的。   开学前,赵华枫也给高松然打了个电话,汇报了四个女生在王宇家乡经历的一切。   总体有惊无险,高松然也很佩服赵华枫的勇气。   此外,他也早早下定决心:下一次“天眼”,给胡小舞开!   在赵华枫一行人找到王伟的过程中,胡小舞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她,谁也不可能那个眼神锐利的外卖男,和赵华枫“日思夜想”的王伟联系起来。   和高松然汇报情况时,赵华枫依然感到匪夷所思。   赵华枫还告诉高松然,胡小舞自称,在辨认人脸方面有着独特的技巧。   据她自己的说法,胡小舞看人脸时,可以做到把脸上的胡子、头顶的头发自动屏蔽,只看人的五官,再根据五官的相对位置、皮肤颜色等,在脑中构想出最合适此人的发型、装扮。   如果她在这方面天赋卓绝,结合胡小舞的兴趣,完全有机会成为高级化妆师,或者当星探。   若是格局再大一点,可以去治安部搞刑侦工作——逃犯再怎么打扮,也逃不过她胡小舞的法眼!   让高松然感到意外却又没有意外的是,系统告诉他,胡小舞的天赋叫做“面具”。   什么意思?明明是辨认长相的高手,偏偏叫“面具”。   还是说,这个天赋词采用了夸张的手法,赞扬胡小舞辨认面貌的能力,即使对方戴上面具,也能被她认出来?   剩下一个天眼,就留给潘梦影吧。这次天眼本来就是她提供的,孩子过去一段时间经历了太多,又因为身高超标而断送了体操梦,若是能提早发现她的真正天赋,也能早点引导。   “炸场”。   看到这两个字,高松然忽然觉得,自己的大脑大概就是那个“场”吧——快炸了。   这个词似乎一般用在舞台上,形容歌手的声音太好听了,躁动全场,获得观众的广泛共鸣。   也没听任何人说过潘梦影唱歌很好听啊?   还有另一种可能:难道潘梦影的天赋其实是跳舞?舞跳得好,也可以起到炸场效果嘛。   潘梦影因为身高窜的太快,已经放弃体操特长生的道路。文化成绩一般,但有了练体操打下的底子,转舞蹈特长生似乎的确是最方便的选择。   靳文蕾,好好的舞蹈生,眼看都快当上体育特长生了——不管是武术还是健美操,高松然相信,靳文蕾总有一项能达标的;   这边厢,练体操的潘梦影,可能成为转跳舞的艺术特长生……   真不禁让人感慨人生际遇的奇妙。   一学期下来,班里还没有被开过天眼的学生少之又少。   纵观10班40个学生,男生只有冯仁杰、林鹰、李运鸿、钱增增、沈建、舒惠静、韦闲仲八人还没有开过天眼,女生更是只剩三个半——季满月、王笛、张睿琦。   剩下那半个,是情况有些特殊的丁悦。她的天赋词语没有揭露,可比天赋词更好懂的提示早已昭然若揭。   高松然想:依照这个速度,很快10班都会开完天眼,若是系统继续奖励天眼,就没有用武之地了。难不成要对外班同学开天眼?   他是10班的班主任,在3班上英语课,平时也认识了一些外班的同学。   明知这样不好,但高松然还是隐隐产生了一种偏爱——10班的孩子,再顽皮、再不好好学习,也像是他高松然的“亲生骨肉”;别班的孩子再好,也像是领养的。   系统天眼这类超能力,高松然用在10班同学身上无怨无悔,想起可能要用到别的同学身上,他却不太情愿。   或许只是高松然第一年当老师,过于投入感情的结果吧。高松然自我安慰道。   他更希望,10班同学全部开完天眼后,系统可以对天眼揭示的天赋词做进一步的解释。   冗长的领导开学讲话部分结束了,高松然请各科课代表将孩子们的寒假作业收上来。   不出意料,英语依然是作业交得最齐的。除了学校规定的一本练习册,高松然没有像年级里其他英语老师那样,强迫孩子们做枯燥的抄单词、抄课文作业,或是购买额外的练习题写。   他的额外作业只有一项——请同学们挑寒假中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写一篇英语作文。要求很简单,只要叙事前因后果完整、条理清晰即可,字数不限。   字数不限?这可给了不少人钻空子的良机!   比如10班著名富二代钱增增。为了给平时不计较他不交作业的高老师一些面子,钱增增绞尽脑汁,还是完成了这项英语作业。   只不过,他的作文一共只有三句话:   “这个寒假,我拜访了乡下的姑妈。姑妈养了奶牛,它们很可爱。姑父教我如何挤牛奶,但我不敢。” 第153章   批改到这篇作文,高松然哭笑不得。   说起来也有趣。10班一共就钱增增和黄莹莹两个名字里有叠词的同学,他们的家庭背景还有些相似——都是飞来横财致富。   黄莹莹父母莫名其妙炒股,遇到莫名其妙的涨停,莫名其妙买了一栋看上去毫无升值空间的郊区住宅,又莫名其妙看着住宅楼周边突然多了重点学校分校校区、省级景区、高新科技工业园区……   钱增增的父母刚结婚时都是普通上班族,家庭背景中等偏下,虽然动过做生意的心思,无奈经济条件折腾不起,一切求稳为主。   命运偏偏眷顾了钱妈妈。有一次,为了换些零钱坐公交,又不愿意白麻烦彩票店老板,一辈子都没买过彩票的钱妈妈随手打了两块钱的随机号码。   她也没指望这两块钱就能真的碰上大运。毕竟那么多人每个月成百上千往彩票店投钱,都回不了本呢!   钱妈妈把彩票随手往兜里一揣,就忘了这回事。   过了两天,钱妈妈在家洗衣服,便把前些日子外出穿的外套扔进了洗衣机。这时,电视里传来体育彩票抽奖节目的声音,钱妈妈一拍后脑勺:忘了掏兜了!   她把早已揉成一团的彩票放在桌上,吩咐钱爸爸,把桌上的杂物一起扔掉。   钱爸爸在客厅看报纸,随手展开纸团,看到这是张彩票,随便瞄了一眼——03、07、08、14、17……   等等!   这几个数字对多数人来说毫无规律,对钱爸爸来说却有着特殊意义。   上小学时,他在3班;上初中,在7班,高中进了8班。   虽然高中毕业就没继续深造了,可钱爸爸有个亲弟弟,名叫钱义思,谐音“一四”;而他媳妇,也就是刚把这张彩票掏出来让他扔掉的女人,姓姚名奇,谐音“幺七”。   几分钟前,钱爸爸在电视里听到这一期彩票的中奖号码时,他还在心里寻思:呵,这一期中奖号码跟我还挺有缘!   原来不只是“挺”有缘分,是真有缘啊!   这两块钱为小两口带来的,是扣完20%个人所得税后依然高达400万的头等奖。   和黄莹莹家不同,钱家小两口在天降横财后,并没有选择躺平。他们都是从小有做生意的梦想,却没做生意的本钱。   现在本钱有了,小两口喜不自胜,没过多久,就干起了服装批发的生意。   不得不说,钱增增的父母还真有生意头脑,又能吃苦。不到五年时间,400万的本钱就翻了两倍不止。   做生意的人多少有些迷信。为了给自己的生意带来一些好兆头,钱妈妈怀孕时,给孩子早早起好了名:是儿子就叫“钱增增”,是姑娘就叫“钱多多”。   可惜,父母艰苦奋斗的精神却一点都没遗传到钱增增本人身上。   钱增增的父母都不是什么高学历的家长,也不懂得什么鸡娃技巧,像自己小时候那样,对孩子进行散养。   上了初中,钱增增学习成绩明显跟不上了,却又不知道往哪里发力。好在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他们给孩子请了无数名校大学生、教培中心资深名师,都不怎么顶用。   孩子能上三中,还是钱家给学校交了将近二百万赞助费后的结果。几个月前,听说三中租了奥体中心的场子开运动会,钱爸爸想,这其中肯定有自家的贡献!   开学前最后几天,大多数同学在家赶作业。而不在乎作业完成情况的同学,从走亲访友的压力中解脱,便想着自己出去玩。   顾青丽约了黄莹莹,可黄莹莹却说她和温云茵,以及班上其他一些同学有个重要的约定。   弄得顾青丽着实郁闷了一阵。此前,黄莹莹曾问过顾青丽,有没有兴趣在自己指导的短剧中担任女主角,顾青丽嫌麻烦,给拒绝了。   黄莹莹可没想那么多,她的要紧任务便是将《尼罗河之夜》的简陋版本拍出来。   要知道,为了鼓励她有始有终、保质保量拍完这部剧,高老师可下了血本!   高老师和教语文的徐老师谈了条件,免除黄莹莹和温云茵的所有语文、英语寒假作业。   这条件,不可说不优厚了。另一边,高老师对黄莹莹的要求也很简单粗暴:开学第二节英语课,黄莹莹必须把这剧放出来。   另一个喜欢去城里闲逛的孩子是顾青丽。黄莹莹不来,顾青丽本来想约另一个与黄莹莹要好的同学,但这位同学期末考试成绩跳水,从此洗心革面,不仅拒绝了顾青丽约她出去走走的请求,还义正辞严地教育起了顾青丽:“都要开学了,还不赶紧把作业补上?”   无奈,顾青丽只能一个人出去逛。没想到,出门逛街不仅救了一条命,还为顾青丽至今没写的英语作文找到了绝佳的素材。   寒假的最后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日头正盛,气温也飙升到了10摄氏度。别的同学在家苦哈哈地赶作业,顾青丽则穿着一件帽衫就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黄莹莹不在,她害怕自己踩坑,也懒得探索什么新店了,便寻着自己对于道路非同常人的记忆力,找到了她曾和黄莹莹一起吃过的一家苍蝇馆子。   小饭馆位于运夏市城乡结合部的棚户区。前些年市容改造,这里的居民搬走了不少。   不过,外来打工者对廉价住所的刚需并没有消失。运夏市评上了卫生城市后,市容管理部门也再也没有管过棚户区的情况。   于是,几年后,棚户房又在这里搭了起来。   到底是孩子,顾青丽做起事来没什么顾虑,换成另一个成年女性,一个人来棚户区附近,恨不得吊着十颗心。   高老师刚接手10班不久后的一天,黄莹莹带着顾青丽来这里吃过一家彩云省特色米线店。   一顿饭的功夫,黄莹莹就用她颇为出众的亲和力,了解了店主夫妇的故事。顾青丽当时只顾着吃,没怎么仔细听,不过听说黄莹莹后来又重返过这家店,还对店主夫妇做了一次深入采访和拍摄。   店主夫妇曾经是彩云省某地乡下的普通花农,膝下一个独生女,嫁来了林河省。   夫妇两人年事渐长,在花田劳作力有不逮,外加思念女儿,便举家搬迁来了林河省打工。   大爷在运夏市郊外的一家仓储超市找了份理货员的工作,大妈则在一家工厂食堂做饭。因为手脚麻利,人又老实,工厂里一位高管,干脆聘请她来自家当保姆,照顾幼小的孩子。   大妈做的彩云省特色米线,受到高管媳妇和孩子的一致认可。随着高管的孩子渐渐大了,不需要阿姨时刻照顾,于是,老两口一商议,干脆开了一家米线店。   老板娘手艺好,老板以前外出卖花,也会算账,这夫妻店就这样开了起来。   顾青丽到店里的时候,正是下午两点,已经过了饭点。   米线店里聘请的唯一一位员工服务员小妹,刚吃饱一碗米线,正放松地倚在靠近锅炉的一面墙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老板娘坐在门口的餐桌边,面前摊开一份报纸。她眯着眼睛,有些吃力地看着报纸上的小字,一边用右手捶打着左肩,脸上露出一股痛苦的表情。   也许是刚才煮米线太过劳累,导致了肩膀酸痛吧?   老板则背着手站在门口,与门外几个年龄相仿的老头聊天。   见顾青丽站在门口彷徨,不知该不该进去,老板大爷也不顾刚刚歇下的腿脚,热情地招呼小姑娘进店。   老板娘见有客人来了,忙不迭地把报纸叠好,就要站起来给顾青丽下米线。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中午高峰期忙得又太累,加上店里通风不好,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大妈好像起猛了。   她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手上还没叠起来的报纸轻飘飘地滑落到地上。   顾青丽和玩手机的服务员相对年轻,反应更快,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可算在老人摔倒之前将她扶住。   若不是有这一层缓冲,大妈的头恐怕会直接磕到硬邦邦的水泥地板上,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的人全都吓坏了。顾青丽还算镇定,猜测老人只是突然站起来,有些低血糖,缓一缓就好了。   可是,两个年轻女孩将四肢绵软无力的大妈重新扶上座椅,顾青丽才发现,老人面色苍白,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往下滴,不一会儿,头发就被汗水浸成了一小撮一小撮的样子。   同时,老人呼吸急促,就好像有人掐着她的喉咙不让她喘气一般。肉眼可见,她的颈动脉剧烈跳动,   顾青丽见了,心下骇然:自己在学校跑完800米,心跳也没那么快吧?   老头子呆若木鸡,同样手足无措。   以前在田里干活,偶尔也会出现低血糖的状况。坐下喝口水、嚼一口干粮,再稍微缓一缓,两分钟就好了。   可自己老伴这情况,看起来不太对呀!眼见着两个姑娘都帮忙把老伴扶上座位了,她的状态怎么反而越来越糟糕?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第154章   她的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靠在服务员身上。服务员能感受到,自家老板娘似乎丧失了控制身体的能力,只能靠傻力气硬撑着,吓得不敢动弹。   门口那群本来和老班聊得开心的大爷们,此时纷纷围拢到米线店门口,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有人说要掐人中,有人说,要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按照“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旋律节奏,给病人进行心肺按压。   幸好崇尚素质教育的三中开了一门通识课,两个星期一节,和心理课交替着上。   不久前,同学们在通识课上学了一些急救的基本常识,那节课顾青丽没逃,还依稀记得一些内容。   她连忙吩咐老板::“把门帘掀开,通风!通风!门口几位大叔,拜托不要堵着门,让空气流通!”   除此之外,她记得的只有老师反复强调的一个原则:心肺复苏不是想按就能按的,倘若病人还有自主呼吸和心跳,乱按反而容易造成其它伤害。   然而,通识课所教授的急救知识,以高中生最可能遇到的情景为主。高中生嘛,尤其男生,许多都是充满了冒险精神的皮猴子,所以通识课重点讲的也是骨折、脱臼、溺水、摔伤该怎么办,对于老人突发疾病的情况,并没有着重介绍。   眼见大妈的呼吸愈加急促,可她急促的呼吸,却好像并没能将更多的氧气带入肺部,进入血液循环。她的嘴唇肉眼可见开始发紫,脸上的血色却似乎更淡了些。   顾青丽这才反应过来,又朝老板吼道:“打120!”   经这一提醒,慌了神的老板才如梦初醒,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   做了几年生意,老板不至于被接线员问两句就说不出话来。尽管紧张,还是将老伴的病情告诉了接线员。   然而,当接线员问到他所在的地址是哪里时,老板却犯了难。   严格意义上说,他们现在所处的棚户区,20%是正规的老旧民房,剩下80%都是违章建筑。既然是违章建筑,房屋间的走道,自然也没有什么门牌号、路标的概念。   住在这个棚户区里的人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定位系统。   比如,棚户区老大爷们夏天约着一起下棋、乘凉,只要说一句“大槐树下见”,棚户区里的居民都知道那是哪里;   “蓝屋顶小张家”总有鸡蛋卖。那小张也不知有什么特殊渠道,总能带回来新鲜又大个的鸡蛋,比农贸市场里便宜两到三成;   米线店本身是有营业执照的,也开在合法建筑内,可夫妻俩不认得几个字,营业执照手续是女儿女婿帮忙跑腿办理的,他和老伴只要签个名就够了。平日里,说一句“米线店”,棚户区的居民就都知道是哪儿了。   久而久之,连老板自己都忘了店面的门牌地址。   “米线店”这三个字的受众并不包括电话对面的接线员。   “你们快来呀,我老婆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我们就在米线店门口,黑色大门旁边那家米线店!”   面对这样的指路方式,接线员也一脸无奈。从嘈杂的背景声音中,她隐隐听出对面这老头并不是在胡闹,多半只是因为文化水平低,没见过多少世面,不清楚该怎么描述他所在的位置。   急救调度中心有定位系统,但精准度较低,只能在大致范围内进行定位,且定位系统的运行本身就需要一定时间。   当然,急救调度中心也可以请求治安部的帮助,确定来电手机的具体位置,可这样下去,耽误的时间就更多了。若是能在定位之前就知道对方身处何处,便可以早点派出急救车。   调度员都知道,时间就是生命。   老板急得快哭了。他家开店勤快,几乎全年无休,偶尔放假外出放松,也是女儿女婿从隔壁市开车来接他们。   老板只隐约记得,自己所在的这个区的名字,像溺水者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说了三遍:“花,花园区!对,花园区!花园区!”   听着老头的口音,接线员大致有数,记录下的“华远区”三个字。   可再往下的细节,老头可一点都憋不出来了。   这家店名叫张记米线,可接线员一搜索又犯了难——光在华远区,叫“张记米线”的餐馆就有二十多家。   眼看大妈的呼吸愈发困难,身旁不比自己大几岁的服务员小姐姐已经慌得汗水、眼泪糊满一脸了,顾青丽吩咐老板:“把手机给我!”   一看这穿着打扮,老板就知道顾青丽是城里孩子。城里孩子有见识,说不定能更准确地描述自己所在的方位。   听见对话的从一个方言口音浓重的老头,换成了普通话标准的年轻女孩,接线员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这孩子的声音听起来也太年轻了,估计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口音是好懂了许多,可她真的能把自己的位置讲明白吗?   “小妹妹,我确认一下,你们是在华远区对吗?具体街道名称知道吗?或者,附近有什么地标、车站,你记得什么信息都请告诉我,我这里可以排查。”   让接线员颇为意外的是,她从这个小孩嘴里得到的远不止这些信息。   “姐姐,我不知道这里具体的门牌号,但您让救护车按照我说的路线走,一定能找到的!”   顾青丽语气急促,接线员也不敢怠慢,赶紧记录。   “离这里最近的地铁站,应该是2号线文苑街站,下了地铁后坐51路公交,没几站就到‘什么保村站’来着,站名我记不太清了。下车后,往西走200米左右,有一家‘冯姨饺子铺’和一家没有招牌的裁缝店。从两家店中间的小路走进来,就是棚户区了。进来了之后就能看到一棵很高的大槐树。沿着树的方向走到树下,再往南走……走50米左右,你们就能看到张记米线店了。快点,阿姨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了!”   尽管顾青丽很是焦急,但描述起方向线路时依然有条有理,接线员颇为惊异,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按照顾青丽所指的线路,在地图上进行搜索。   地铁2号线文苑街站——51路公交车——从文苑街坐三站,就能到一处叫做“吕堡村”的站点,而且整条51号线上除了“吕堡村”,便没有别的叫做“某保村”的站名,极有可能女孩说的公交站。   向西200米,街景地图上的确有一家“冯姨饺子铺”,隔壁旁边一家店没有开门,店面没有任何标识,很可能就是那女孩说的裁缝铺。   然而,想到另一件事,接线员又犯了难。   还没等她来得及再向女孩确认什么,女孩似乎想她所想一般,又急忙补充道:“我刚才给你们指的路,是我步行过来的路线,救护车可能不好开。如果想开进来的话,绕过无名裁缝铺,再绕过一排民房,大约300米,就有一条大路。救护车的体型应该进得来。进来之后,就能直接看到大槐树了,然后能往里面开多少就开多少,再提着担架到米线店就行了!”   老板这会儿也冷静了一些,在一旁补充道:“要是找不到,进来随便问个人,都知道米线店是哪里!”   按照女孩所指示的方位,接线员毫不含糊,往吕堡村公交站附近派车。接着,再根据那女孩的修正,将行使方向传达至救护车驾驶员处。   等待救护车时,顾青丽一直保持电话接通,随时向接线员汇报着患者的情况,并按照接线员的指导,将老板娘慢慢放到地上,抬起她的下巴,疏通气道。   有了专业人士的指导,顾青丽发现,老太太喘不上气的状况有所改善。虽然她的心跳依然很快,四肢也开始痉挛起来,但顾青丽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保住了命!   棚户区里的几个热心居民也走到了被他们叫做“村口”的地方,也就是顾青丽在电话里所说,冯姨饺子铺与无名裁缝铺中间的棚户区入口。只要看见急救车到来,他们就会帮助急救员指路。   顾青丽依照急救员的指示,做出了不少缓解症状的急救措施,老阿姨的情况趋于稳定。   老太太突然倒地后过去15分钟,米线店外一片嘈杂,两名急救员把车停在大槐树下,推着担架车,终于找到了米线店门口。   虽然并不是患者家属,但顾青丽自告奋勇,跟着老板去了医院。经过检查,医生表示,老板娘冠状动脉硬化,导致动脉狭窄,最终造成心肌缺血的结果。   发病前,大妈抱怨肩膀和左侧肋骨疼痛,一只手还在痛处敲打、按压,实际上也是突发心肌梗死的前兆。但由于医学知识不足,大妈只以为是自己早间劳作太甚,拉伤了某块肌肉的结果。   折腾了一个下午,顾青丽经历了强烈的情绪波动,又帮年过六旬、不认字的老板在医院里上下奔波。   她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差点自己也倒了,把站在一边的米线店老板吓了一大跳。   心肌梗塞不该是什么会传染的病吧?!   到底是年轻人,顾青丽很快自己站了起来。去棚户区时本就饥肠辘辘,忙了一下午还没吃到米线,她是真饿到低血糖了! 第155章   米线店老板都不知该如何感激顾青丽。他再没见识,“心脏病突发”几个字还是听说过的。   要不是这姑娘和接线员交谈时镇定自若,自己可能就再也没有老伴了。   顾青丽刚缓过劲来,只听“扑通”一声,年过六旬的老爷子就在医院里给顾青丽跪了下来。   一个高中生哪见过这架势?别看对面六十多岁的老爷子,可是干了大半辈子体力活的,顾青丽连饭都没吃,想把老爷子拽起来,却觉得他的胳膊仿佛有一千斤重。   没办法,直到大爷跪够了,这才站起来,却又死活觉得不好意思,要给顾青丽在医院里买两顿盒饭。   虽然今天米线吃不到了,但老爷子承诺,只要他们夫妻活着一天,张家米线,顾青丽可以敞开肚皮当自助吃。   回到家,距离寒假正式结束已经不到七个小时。高老师布置的英语作文,顾青丽还一个字没写,此时她却有了最好的素材。   用错漏百出的语法,和简单到不像高一学生平均水平的词汇,顾青丽赶在最后一天完成了告老师布置的英语作文。   尽管作文质量非常糟糕,但高松然一向喜欢看到孩子们在文章中写自己的真实经历,而不是随便套用别人的故事,故意煽情。   更何况,顾青丽还在文章末尾,隐约表达了她对生涯规划的一些想法。   顾青丽写道:尽管父母希望她当一名人民教师,或者进入银行、证券公司,有一份稳定的职业。但是,这一次经历告诉她,世界上也有许多其他的职业同样重要。   比方说,当一个急救中心调度员,就要求调度员不仅拥有丰富的急救知识,还要熟悉城市道路,更要在紧急时刻保持冷静。   顾青丽并不知道急救中心调度员“emergency dispatcher”这个词怎么写,只用了非常朴素“answer calls at 120”,在120接电话。   但高松然明白她的意思,甚至非常赞赏顾青丽对于职业的认知。   作为一个老师,自然希望自己教出的学生都有光明的前途,掌握挣大钱的本领。但是,他努力发掘孩子们的天赋特长,也并非要强迫每个人都进入最赚钱的行业。   这个社会,研究火箭的科学家很重要,但不代表入行门槛很低的清洁工、建筑工就不重要了。   读到高中,许多学生对于职业、工作的概念还是很模糊。不少同学说,自己想当科学家、医生,却对这些职业所需的技能、面对的压力一无所知,向往这些职业,只因为薪水丰厚,外加“家长想让自己学这个”。   真正体会了这些“理想”的工作后,却可能对其完全祛魅。   顾青丽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加深了对这项工作的了解,依然热爱此道,就很难得了。   顾青丽还有机会看到了好友黄莹莹执导的《尼罗河之夜》。短剧本身并无太多出彩之处,因为服化道缺失太过严重。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是扮演男主角的顾凯兴和扮演女主角的李运鸿深情对望的样子。   ——没错,听说男主角是逗比顾凯兴后,原本有意扮演女主角的女生纷纷退出,最后只能交由有意参演却没有角色的李运鸿……   开学第二周,将由10班参与护旗。   周一早晨的升旗仪式,每个班都能轮到护旗的机会。一般由班主任挑选班里表现较好的六位同学。护旗结束后,每人还要做一段演讲。   当然,演讲的题目大同小异。能被班主任选上主席台护旗的,多半是班里最优秀的六名学生,要么感情充沛地说一段自己未来的理想。要么分享不一定适用于其他同学身上的学习方法。   要说这环节真有多少人认真听?还真搞不清楚。   按理说,除开少数有固定主题的几期升旗仪式,开学第十二个星期就能轮到10班了。   不过,出于某种算不上公平的决定,学校给予实验班同学额外照顾——四个实验班都获得了两轮护旗演讲的机会,每个实验班共有12名同学参加过护旗。   因此,直到直到高一下半学期开始,才轮到了10班。   其他班的老师要么派班里成绩最好的六个人上,要么在班委、课代表中选择最活跃的学生。   高松然却没有这么做。他请赵华枫帮忙,询问班里同学的意向,以同学主观意愿为主。此次演讲的主题是“我的梦想与职业规划”,报名的同学需要提供自己国旗下演讲的大致内容。   若是报不满六个人,再由高老师指定剩余名额。   知道高老师素来不爱走寻常路,可赵华枫此时也不禁感到诧异。   若是如王宇、丁悦、吴震寰、杨陶璐、秦添这样的“好学生”愿意主动上场,那倒不奇怪。甚至她赵华枫本人,虽然成绩不算顶尖,但好歹在10班排得上中等偏上,还担任班长,而且,不久前才写出了那篇揭露体育生选拔现状的调查报告,正在全网热烈发酵。   若是高老师指定让自己上,赵华枫倒也不觉得这是赶鸭子上架。   10班调皮的孩子真不少。若是像顾凯兴这样,整天上课和老师耍贫嘴的、孙志亮这样,从来不好好听课,期末九门主科挂了七门的、葛希瑶这样,成天违反纪律,带含糖饮料进教室的,又或者爱逃课的黄莹莹和顾青丽要报名,高老师该怎么拒绝他们呢?   总不能真的让这些违反一串校规的同学上去给全校师生做表率吧?这也太扯淡了。   不过,既然高老师都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想法。如果真遇到不合适的同学报名,想必高老师也会自行考量、提前劝退的……吧?   当赵华枫把报名国旗下讲话这个事情在全班一宣布,立马就有人报名了。   第一个来报名的是范高谦,赵华枫并不算太意外。虽然他有违反校规早恋的嫌疑,但是范高谦是历史课代表,再怎么闲职,他至少还算半个班干部,学习成绩也还说得过去。   另一方面,他在运夏市消防队的丰功伟绩,已经为10班同学所熟知。不过,谨慎起见,赵华枫还是问了范高谦:“你想在全校师生面前分享什么梦想?”   范高谦一本正经地说:“我要讲的正是运夏市消防队里名叫强子的这条狗。他从差点被训练基地放弃,彻底失去成为一条搜救犬的资格、成为普通的宠物狗,一举翻身,在全国比赛中拿了前三的优秀事迹。强子的经历告诉我们,即使暂时没有好的成绩,也不能放弃追求梦想!”   十分励志,赵华枫心想。没有犹豫,她便将范高谦的名字写了上去。   第二个来报名的,就让赵华枫有些意外了——是杜寒。   运动会时的风波,还让赵华枫记忆犹新。不过,也正是在运动会之后,杜寒仿佛变了一个人,虽然说话结巴的毛病没有改掉,但在公众场合做演讲、上课回答老师问题,都大方了不少。   赵华枫照例问道:“你想分享什么故事、什么经历呢?”   杜寒好像鼓足了勇气,告诉赵华枫:“我,我想锻炼我在,在公众场合演讲的能力,还,还有一个在演讲时,时候降低紧张程度的窍门,也要和,和大家分享一下……”   毕竟,杜寒的梦想很简单,摆脱口吃的尴尬毛病。   赵华枫逐字逐句记下,也不再言语。不管怎样,这是杜寒同学自己的决定,勇气可嘉,她这个当班长的并不适合上来就给人劝退。   到了下午,才有第三个同学前来报名,这个人也让赵华枫颇为惊讶。   大概是读懂了赵华枫脸上的一堆问号,没等赵华枫开口问,顾青丽就解释道:“班长,是高老师鼓励我来报名的。是这样的,寒假最后一天,我不小心救了个人,又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产生了一些新的理解。我把这些写在英语作文里,高老师看了,就来找我谈话,鼓励我将这些心得分享给同学。他的意思是,让我向当初的卢浩那样,搞一篇英文演讲稿,再做一份ppt,在英语课上朗诵。班长,我的英语口语水平你大概清楚吧?所以嘛,我就和老班商议,能不能换个条件……”   赵华枫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顾青丽:“嗯,所以他让你退而求其次,去国旗下演讲?”   顾青丽被赵华枫笑得有些尴尬:“是,高老师没有为难我,同意了我的请求。对我来说,虽然国旗下演讲要面对更多听众,可至少是用中文说嘛!简单了很多!”   好一个“退而求其次”啊!   又过了一天,赵华枫发现,除了这三个人,别的同学似乎没什么兴趣报名了,于是她大笔一挥,先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又好说歹说(大概率动用了拧头威胁),让王宇也报了名。   参与护旗不光是做个演讲了事,还要提前几天参与数次护旗排练。升旗仪式严肃又庄重,可不能又一群不熟练的同学闹了笑话。因为要投入的额外时间较多,所以主动报名的同学寥寥无几,并不奇怪。   这一天放学之前,赵华枫特地再次叮嘱班里同学:“10班护旗队还剩最后一个名额,有兴趣的赶紧报名,过时不候。”   赵华枫觉得自己的心声似乎符合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   占据了第六个,也是最后一个报名位置的不是别人,是赵华枫和10班所有任课教师都认为不学无术的孙志亮。 第156章   赵华枫努力控制情绪,才不把疑惑和嫌弃写在脸上。   她问孙志亮:“那你准备分享什么故事呢?”   她心里对孙志亮不太信任的。高一一个学期上下来,孙志亮课本还基本是崭新的,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写,可以直接发给下一届学弟学妹当新书恐怕都不会有人质疑。   他想申请国旗下讲话,和同学们分享什么?分享自家大伯的早年奋斗经历?探讨如何当上三中分校校长?成为三中“太子”给他带来的便利?   孙志亮回答:“放寒假的时候,我不是去了农科院帮忙搞研究嘛。昨天,我在听到两个高二年级的同学说了些屁话。我忍了好久才没和他们当场吵起来。不过,当场和他们吵了也没用,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观点为什么是错的。”   赵华枫并没有因为孙志亮说了“屁话”这样不文明的词语而恼羞成怒,因为这些词也在她的日常词汇表里。   “什么意思啊?那些人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她实在无法理解,那几个高二学生说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东西,把孙志亮这么佛系的同学都惹火了?   “估计他们寒假在家,没好好写作业,被家长训了吧。跟着网上的段子就抱怨说,坐办公室上班不爽,不如回家种红薯。我当然知道,哪份工作都没有容易的,可是他们把上班和种地相比,还觉得种地更轻松,这我就无法理解了……”   赵华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对农民种地有多辛苦理解得肯定不如孙志亮那么深刻,但大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是啊,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农民家庭,挤破了头都要把孩子往好学校里送呢,不就是想让孩子们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生?   孙志亮道:“到时候,我可得好好在台上和他们说道说道,告诉他们农民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   就这样,10班的国旗下讲话六人名单出炉:杜寒、范高谦、顾青丽、孙志亮、王宇以及赵华枫。   高松然审核一遍,虽然对其中个别名字略感意外,但他并没有质疑同学们自行报名的决定。   虽说由班主任决定名单,最终名单还是要上报德育处过目。   看到高松然递上来的名单,德育处几个对10班状况的略有了解的老师,脸色都不大好看。   尤其是林鹏老师。   林老师在高一年级10班、2班这两个班教物理。当下这一学年结束,德育处一位老教师即将退休,需要有人填补空缺。由于林老师曾经在领导面前提过,想要提升自己的行政管理能力,再加上德育处考虑到,最好在德育处增加一些相对年轻的新鲜血液,才能更好地走进学生心里。   所以,他们便叫上了没有班主任重任在肩的林老师来德育处“实习”。   这个学期,林老师除了教学任务,最主要的行政任务便是跟着老教师熟悉德育处的工作。上任伊始,头一个任务非常简单,便是审核国旗下讲话的各班名单。   通常,德育处也认为班主任的决定不会出错,只走个过场罢了。   对于王宇和赵华枫,林老师没有任何意见——两个班长,一个为班级事务呕心沥血,近来还出了一阵大风头;另一个,虽然称不上合格的班长,但是考试成绩是拿到实验班都能名列前茅的学霸。   范高谦没有让林老师留下太多印象,似乎是个比较低调的男生,成绩中等,林老师便也没有太过关注。   杜寒……林老师一阵头疼。   学期刚开始,原班主任黄巍交代过,说了杜寒的情况。也没什么大毛病,口吃而已,上课少提问他就好了。   结果,高老师居然让这样一个孩子站在主席台上,坐国旗下讲话?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叹了一口气,林老师还是决定,不能把手伸得太长。高松然是班主任,或许这是学生和高老师共同的决定呢。   林老师并不知道,这个决定是杜寒一个人做出的。国旗下讲话的报名,除了鼓励过顾青丽之外,高松然并未干涉任何人的决定,自然也没有鼓励或反对杜寒这么做。   行吧,杜寒就不管了。   可是,顾青丽和孙志亮又是什么鬼?快到期末考试,林老师才勉强分清顾青丽和黄莹莹两位同学的脸,因为上物理课时,她们经常不在班里,没有给林老师记住相貌的客观条件。   据说这两个姑娘经常借口生病,逃课到学校外面玩,也不知保卫处怎么管理的。   孙志亮就更让林老师头疼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孙志亮是三中的太子级别人物,放在古代,三中分校校长的侄子,怎么也有个亲王或者郡王的爵位吧?   明朝后期的藩王制度,稍微对历史有些兴趣的都知道,多数藩王主打四个字——混吃等死。   孙志亮也差不多。   林老师猜想,大概是分校校长想锻炼侄子的能力,对高松然提出了要求,高老师不敢违背分校校长的意思,这才让孙志亮上的。   否则,林老师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这一期国旗下讲话的主持人是学工处的张燕菲处长,也就是那位在赵华枫的文章引起舆论风波后,将赵华枫强行从心理课的课堂中拽出来,带到学工处谈话的校领导。   不过,到了二月份,舆情扭转,网上对这篇文章好评居多,更别提至上而下的体育特长生选拔反腐风波了。在这场风波中,三中扫除了一些蛀虫,还因为“鼓励学生揭发社会中的阴暗面”,受到了舆论广泛好评。   赵华枫和高松然起初和她对着干,张处长至今还隐隐有些不满,可是她都因为赵华枫的文章得到了名不符实的表彰和荣誉,总不能端起碗来吃饭,端下碗来骂娘吧?   星期五下午,高松然将六位同学叫到办公室,简单核对了他们的演讲稿,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就放他们去训练了。   这些同学的演讲稿,除了高松然外,只有他们自己互相之间传阅过。   张处长知道赵华枫的事迹,却对班里其他五位同学并不熟悉。为了在主持时不出岔子,张处长和高松然简单攀谈了两句,这才下笔撰写主持演讲稿。   周一的清晨,天气颇为宜人。   “新的学期已经开始,冬日的暖阳昭示着春季的到来。这是奋斗的春天,是努力的春天。几个月后,高三年级的学生即将迎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而高一高二的同学们,也会在接下来的学期中,参与丰富多彩的职业体验项目,为未来添砖加瓦……”   张处长演讲时感情充沛,中气十足。不得不说,内容虽然都是些片汤话,还真有些感染力。   “举办三中特色的职业体验日,初衷是帮助同学们确定未来的学习和生活中努力的方向。每个同学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梦想和对未来的憧憬。今天,我们有请来自高一(10)班的六位同学,他们将为大家分享他们的职业规划和梦想。”   刚入校时,听到“高一10班”这个词,不少同年级同学都会投去鄙夷的目光。一群关系户嘛!   但一个学期过去,10班发展得有模有样,课外活动遥遥领先,学科成绩也在慢慢进步,还出现了赵华枫这样影响力骤然出圈的“大神”级人物。   现在,说起10班,敢在明面上嘲讽的声音小了许多。   “第一位同学在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中,获得了高一年级第33名的好成绩。尽管身在普通班,但他却并未就此气馁,学习态度丝毫没有懈怠,而是向着实验班靠齐。这位同学良好的学习习惯和奋斗精神,会把他带上哪一条人生道路呢?有请王宇同学来和大家分享一下!”   听着张处长对自己的介绍,王宇感到浑身不得劲。什么叫“尽管身在普通班”?   好吧,不得不承认,上个学期刚开学,听说自己没能进实验班,甚至还分到了最差的班,王宇的确短暂低落过一两个星期。   但他没让这种失落感染太久。笑话,高中升学率不足四分之一的县城初中,都没能阻挡王宇脱颖而出的脚步,顶尖高中一个差班又能奈他如何?   一个学期相处下来,王宇对所谓“差班”的偏见也有所改观。一个年级也就四个实验班,总不能说普通班的学生全是学习态度懈怠的,而实验班全是学习态度高涨的吧?   就算10班的情况最糟糕,可班里也有几个好学生,还有如华薇这样努力学习、但成绩一时赶不上来的同学。   张处长这话,有些太笼统了……   不过,王宇来不及多想,因为台下还有全校师生翘首以盼。   看到10班居然有个年级33名的学霸,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见识见识他长什么样。王宇个头小小,皮肤黝黑,长相气质并不出众。   看到他的样子,这些同学的好奇心“嗖”地一下,又缩回去了。   “在学习的过程中,我注重的不是刷题,而是养成属于自己的思考习惯。找到一条思路后,不要摇摆不定,而是顺着往下走。我对未来的憧憬也和我的思考方式有关——我想当一名刑侦专家,主管网络安全方向。网络给我们带来极大的便利,但网上鱼龙混杂,有的人甚至将罪恶的手,伸向了几无防备的少儿孩子。一些人网络知识丰富,知道如何藏匿自己行踪。目前,由于网络相对还是一项新兴技术,治安部对网络犯罪造成的影响依然不够重视。我的理想就是找到网络罪犯的蛛丝马迹,让残害少年儿童的变态无处遁形!”   王宇的演讲中规中矩,并没有引起台下太多轰动。代表正义的职业,正能量满满,是校领导最爱听到的职业理想。   高松然没有选择让赵华枫第二个出场,而是将她放在了最后。这是考虑到另外要出场的几位同学,身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可控因素。   而赵华枫,因为那篇深度报道,此时早已自带流量。倘若中间那几位同学的演讲引起了过度轰动,让赵华枫最后一个上,还能起到稳定局势的作用。   第二个登场的是顾青丽。虽然在10班任课教师中,顾青丽以逃学而闻名,但在10班之外,顾青丽没有做过什么出名的事,认识她的人极少。   不过,10分钟后,全校同学就都记住了顾青丽这个名字,还有她那个听起来有些荒诞不经的职业梦想。 第157章   “我的理想职业是急救调度员!”   顾青丽很少主动做公共演讲,尤其是面对全校师生这么大的阵仗。于是,她用最大的嗓门喊了出来,也是在替自己壮胆。   医生律师科学家,教师警察工程师,会计审计公务员,投行高管银行家。   三中学子心目中最热门的理想职业差不多就是这些。   结果顾青丽说了什么?急救调度员?这是什么高大上的职业吗?   在场的不少师生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里进水了:急救调度员,在急救中心接电话的?   这份工作好像也没什么太高的门槛,跟客服没有两样嘛。能考进三中的同学,怎么还会把这当成理想职业呢?   刚入校,三中每个学子都要学习一遍三中校史。老师们从晚清时的榕月书院讲起,说到两位创始人在抗战时期经历的种种磨难,让同学反反复复受着所谓“三中精神”的熏陶。   至于“三中精神”究竟是什么,哪怕在三中教了几十年书的退休老教师,都不一定能说得明白。   但是,朝着同学们这么灌输就对了。反正嘛,无非是艰苦奋斗、追求卓越、报效国家这类词组。   随着三中渐渐成为运夏市最好的中学之一,吸引来了全市,乃至省内最优秀的生源,“三中精神”似乎开始变味。   追求卓越,成了追求成为人上人。   不知何时,“三种精神”里掺杂进了一些精英主义的成分,更糟糕的是,好像没有任何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他们来上最好的学校,就是要考上最好的大学,毕业之后也要找到最好的工作……   成为人上人!   在台上摆着一副职业微笑的张处长,听到顾青丽的开篇一句话,都不屑地摇了摇头。   早知道,还是不能太放任10班这群荒诞不经的小孩自己做主,应该提前看一下他们的演讲稿的!   三中,堂堂林河省省会的名校,毕业跑去接电话,这算什么远大前途?这姑娘,是专门上台起哄,逗大家开心的吗?   顾青丽的演讲稿根本不是临时写成的。对于她这样的英语苦手,写英语作文之前,当然要先用中文打一遍底稿,再逐字逐句翻译了。高松然在批改她的英语作文时。也顺便将文章的结构和逻辑调整了一番。   面对全场哗然,顾青丽的心里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在台上寻找高老师。但高老师站在10班队伍最末尾,顾青丽看不太清。   但站在主席台上的她,仿佛能感应到高松然向她投来鼓励的微笑。这就足够了,顾青丽感到自己的底气更充足了。   按照提早准备好的演讲稿,顾青丽简要讲述了她帮助救下米线店老板娘一条命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哪怕她本人起到的作用至关重要——可以说,若是没有她调理清晰地告知调度员该怎么走,救护车不可能那么及时赶到——但是,顾青丽在讲述中,并没有突出自己的功绩,而是将更多的溢美之词,送给了电话对面那位指挥若定的调度员小姐姐。   “在此次危机中,米线店里所有人都很慌乱,包括我自己在内。然而,面对紧急情况,电话对面的调度员没有被我们的恐慌情绪感染,而是保持了镇定。通过有效的沟通,她不仅安抚了病人家属的情绪,更获得了进行调度必需的关键信息。”   “此外,调度员也展现了极高的专业素质。询问病情后,引导我们在场的、对急救一窍不通的人检查病人的呼吸、心跳等基本生命体征,并进行简单的急救措施,最终缓解了病人的病情。”   说了这个故事,台下的听众不解的神情稍稍消退。不过,张处长还是疑惑得很:打个急救电话而已,就让你想当急救调度员了?遇到一场火灾,是不是又要改当消防员了?   顾青丽继续说道:“从小,我的家人朋友都说我是‘活地图’:去过一次的地方,甚至只在手机上看过一遍的路线,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从不会迷路。也许我们班的地理王老师抽签选中了我当课代表,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以前,我不觉得这项天赋给我带来了太多优势,不过,现在我认为,它正好让我适合急救调度员这项工作。”   “当然,擅长规划救护车行进路线并不是全部。在这条职业道路上,我要学的还有很多:丰富的医学知识、与人沟通的能力,以及高压下的情绪管理,等等。”   听到这里,台下大多数听众,甚至包括内心依然不愿承认的张处长,都感到信服。   听起来只是个接电话的客服性质工作,在“精英”们眼里只是个毫无技术含量的低端工作,可听顾青丽这么一说,要求的技能还不少。   而顾青丽演讲的最后一句,则让整段演讲获得了升华。   “每一通电话都在与时间赛跑,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生命的存亡。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急救调度员,守护生命。”   顾青丽演讲完毕,全场沉默了两秒。随即,掌声不断。   10班由陈默、顾凯兴等同学带头,在台下尖叫、吹口哨,为顾青丽喝彩。   一个如此平凡,甚至在许多人心中不够上档次的职业,被顾青丽描绘得充满了别样的色彩。   高松然心想:希望顾青丽的演讲,能让某些被精英主义洗脑的人稍微苏醒一些吧。   相比较之下,范高谦的演讲就没那么让人惊喜了。不过,他在警犬训练中心和一条叫做“强子”的狗子相处的日日夜夜,随便挑一两件事说一说,都能让在场的人不禁会心一笑。   就像范高谦和赵华枫说的那样,他演讲的主题也非常正能量:一支被消防队认为不够听话、没有资格成为搜救犬的幼犬,一路逆袭,成为了全国第三。   “强子是一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狗。身体素质良好,才能被选入训练基地,然而纪律性较差,又让它差点被放弃。我自己也是个平庸的学生:成绩平平、没有特长,甚至写字也很丑——不比强子用爪子刨出来的好看多少!”   说到这里,全场又是一阵乐。哪个写字丑的孩子没被家长、老师说过,“你写字像狗爬”呢?   “不过我相信,即使暂时成绩不理想,我们这些平庸的人也能像强子一样,遇上一位伯乐,在自己真正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   这段演讲,在三中大部分精英主义入脑的学生中,并没有引起太大反响。   但同样,三中也有一些资质平庸的学生,甚至如华薇这样,努力了也学不好的同学。范高谦希望,他的这段演讲至少能为这些同学加油鼓劲。   当杜寒不起眼的身影出现在主席台上时,高三学生方阵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前电台广播社社长常骁打了个冷战。   到了高三下学期,除了提前确认获得保送、预录取资格,或者国外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高三同学,都自动被踢出社团。   常骁也不例外。虽然他不会在社团课上再见到杜寒了,但杜寒这一出现,还是让他感到紧张,再次想起了运动会上那场风波。   他常骁当众骂人,还被全场听见,实在是太丢人了。   运动会风波中,最终丢人的不是杜寒,而是他和费梦梦两个傲气凌人的社团管理者。   想明白整件事后,其实常骁一直对杜寒有些愧疚,但也从来没有抹开面子向杜寒道歉。   杜寒差不多已经忘了体育运动会上的那些事。自从那一次介绍自己家阳台的演讲大获成功,他那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自信心又重新出现了。   高松然建议创立的“阳光角”,也让杜寒对这个班级有了更多归属感和责任感。   虽然口吃的毛病还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甚至一辈子都改不了,但杜寒开始相信,口吃不代表他这人就废了。他依然可以使用一点点心理暗示,让自己变得不那么紧张。   “大,大家好,我是高一10班的杜,杜寒。我的理想职业是成,成为一名城市园艺师。”   短短两句话,已经出现了三次较明显的停顿。   台下的听众默默不语,但也有在心里嘲笑他的。结巴还上台演讲?   也有人表示疑惑:什么叫城市园艺师?给富豪家里的院子造景、挖小河、摆假山的吗?   “也许你们已经听出来了,我的条件受限,很难成为一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人。所以我也实事求是,选择和花花草草打交道。”   此番言语颇为真诚,连在心里暗自嘲笑杜寒的人都无话可说了。   杜寒的演讲并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内容。   从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帮忙侍弄花草开始说起,又说到刚过去的那个寒假,在爷爷奶奶家打理院子的欢乐时光,还提到了10班设立的“阳光角”。   这时,杜寒从口袋中掏出两块绿色的小物件。   “站在前排的同学们或许可以看到。这是两枚青椒——我从10班的阳光角收获的。看到自己主管的阳光角植物结出了果实,我从中收获了无比的喜悦,同时也开始思考:能不能将阳光角的概念推而广之,和政府大力推行的绿化、可持续发展的概念结合在一起呢?”   接下来,杜寒从环境效益、食品生产本地化、社区建设、经济效益等多个方面,分析了城市园林、城市农业的重要性。   演讲的最后,杜寒道:“不少发达国家大城市,比如米国的扭腰、大鹰的雾都,已经通过密集的屋顶公园、市民互动农庄,打造了健康的田园都市。咱们华国人,‘种地’是写在基因里的。我的梦想是,让整个运夏市乃至整个华国所有的大城市,都成为绿意盎然、自然环境极佳的园林城市。” 第158章   听见杜寒今天这通演讲,常骁羞愧地低下了头。   努力的人,永远不应该受到嘲笑。尽管杜寒的演讲依然磕磕巴巴,但最可贵的是,在经受了无数次嘲笑之后,他还有勇气站上演讲台。   自从运动会后,常骁一直有些担心,杜寒被自己的一嗓子吼得彻底丧失了自信心和自尊心。此刻,看到杜寒重新出现在主席台上,表现还不错,常骁的心反而放了下来。   面对全校师生演讲的勇气,至少说明他没有给杜寒造成太大的心理阴影。   幸好是这样,否则常骁要愧疚一辈子呢。   “接下来,有请高一10班的孙志亮同学。”   念出“孙志亮”这三个字,张处长心里都有些打鼓,忐忑不安地想:这是三中的公子哥啊……   尽管孙志亮本人在学校还算低调,从不炫富,也不拉帮结派。除了上课玩手机、从来不学习之外,也没有什么恶习。   如果想历数孙志亮对10班同学有什么负面影响的话,掰着指头数也只能数出一件——他上课偶尔会和同桌沈建聊天,导致沈建无法好好听课。   孙志亮从未仗着自己的身份横行霸道,比高三那群富家公子哥带头的霸凌小团伙强多了。   但是这不代表校内纷纷扰扰的八卦就能放过他。   高中生最爱八卦的是什么?除了“哪个男同学和哪个女同学好了”,就是“某某同学是老师的孩子”。   孙志亮是三中分校校长的侄子。一个学期下来,哪怕名字和人脸对不上号,看到孙志亮这三个字,全校师生也基本心里有数。   “听说他成绩挺差的,进三中都是靠他亲戚的关系。让他做演讲,讲什么?如何投胎?如何让自己的爸爸拥有一个好大哥?”   “我去,孙志亮啊!我猜猜看哦,孙志亮的理想一定是成为一名环球旅行家!挣钱的同时,还能去南极探险、看企鹅,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去佛罗里达打高尔夫球,多么浪漫的人生理想!”   “孙公子也有可能是想教我们该如何创业、如何当一个老板呢!‘想创业很简单,只要你不怕亏钱,同时拥有好几百万的启动资金就可以了啦!’”   孙志亮还没开口说一个字,主席台下便喧闹起来。   张处长的脸色并不好看。三中本部教职工的升迁,分部的孙校长并没有太多话语权,但也不能放任人家亲侄子在本部的主席台上下不来台吧?   她从孙志亮手里拿回话筒,让现场同学保持安静。   很少有张处长板着脸说话都不管用的时候,此刻便是个例外。   见张处长在台上帮着孙志亮打压台下反对的声音,闹哄哄的人群更加起劲了。   伟人有句话说,“被敌人反对是好事”。张处长帮孙志亮这个可恶的权贵阶级打压我们反对的声浪,不让我们说话,我们越是要喊得更加响亮!   高松然猜到,孙志亮的上场可能会引发一些争议,但他没有想到,孙志亮还没开口说半个字,居然已经闹得这么大。   “后浪,滚下台!”人群中有位同学放声喊了出来。   其实,不少在场起哄的,也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进入三中的资格也不完全都是靠分数换来的,同属于他们此时所嘲讽的“后浪”。   但是,法不责众嘛!   高松然有些担心,孙志亮在台上面对几乎来自全校同学的反对,还能不能顶得住?   但孙志亮的表情还是那么云淡风轻——就和他被老师质问“你为什么不写作业”时一样,古井无波。   也是孙志亮性格好,不爱跟人计较,台下的同学才拿他当软柿子捏。把三中太子爷当软柿子捏,听起来匪夷所思,但现场的起哄人群还真就是这么做的。   上个学期,包宇昆的父亲还成了家长代表,来三中开高三年级学生动员会呢。要知道,包宇昆和史明升一样,都是高三著名欺行霸市小团队的成员。   包宇昆和史明升的小团队,多数时候能玩到一起去,偶尔也会起矛盾。但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受到波及的还是普通同学。   因为家里的生意被摆了一道,焦头烂额的父亲明确表示不再管他,这个学期,史明升老实了。   但包宇昆依旧我行我素。   若真的如起哄者说的,他们因为追求公平正义而看不起孙志亮,那么,包宇昆他爸在主席台上讲话时,他们能掀起的反对风浪,应该比现在孙志亮面临的,要凶猛成百上千倍。   但事实是,包宇昆的爸爸演讲时,全场肃静,根本没有人起哄。听众中,饱受包宇昆欺凌之苦的一些学生也只敢怒而不敢言,等到演讲结束,还要违心地给欺凌者的父亲鼓掌,烘托气氛。   台下的声浪终于渐渐平息,孙志亮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一开口又引发了争议:“我想当一个农学技术员。”   三中太子爷想研究农学?台下听众愣了几秒,便又重新火力全开,奚落起了孙志亮。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这些未来坐办公室的打工人,辛辛苦苦996,一边揉着因为久坐而突出的腰间盘,一边忍受被老板骂。你家里有钱,财务自由了就去研究种地,反正收成是多是少,都不影响你的生活质量!”   “你知道为什么现在有钱人都讲究返璞归真,说自己要回家种地?因为庄稼不会半夜打电话骂你,让你加班呀!”   孙志亮继续说:“前些日子我在校园里,偶然听说了几位同学的对话。‘现在学得再好,考上再好的大学,以后也是给人打工的命,还不如回家种红薯。因为庄稼才不会半夜打电话来骂你。’”   在台下给同学讲段子的那位同学愣住了,咋的,孙志亮有顺风耳?   三中的孩子对自己未来的定位,多数都是坐办公室的白领。   听见这话,不少人都会心一笑:怎么,孙志亮上台是来讲段子的吗?我们错怪他了呀!   “在许多人眼里,田园生活虽然辛苦,但能和大自然接触,同样充满了乐趣。刚刚过去的寒假,我来到农科院当志愿者。”   台下又是一片骚动。   “不愧是公子哥,开个金口就能混到农科院的志愿服务时间!不像我们这种蝼蚁,要去敬老院打扫卫生、去马路上挥小旗子,风吹日晒,累了半天也才个把小时服务时长!”   “说不定孙太子去农科院做志愿者,得到的不只是服务时间,还有某个蝼蚁实验员的一作署名资格!有了这个,以后申请国外顶尖大学,so easy啊!”   孙志亮又道:“整个寒假,我都住在老乡家。刚来农科院帮忙的时候,我也对一切都感到新鲜,有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清闲。”   孙志亮自然没有寻章摘句的本事,这是高松然替他润色的结果——虽然不教语文,好歹也是文科生嘛。   “大年初四的夜晚,我躺在老乡家里还算温暖的床榻上,满心期待着第二天,村里的迎财神仪式会是什么样的?有没有舞龙舞狮表演和烟花爆竹这些城里看不到的东西?没想到,半夜一点半,我却被房前屋后的一片嘈杂惊醒了。那天晚上,下了场暴雪。”   说起那夜的暴雪,在场不少同学都记忆犹新。农科院基地附近的村庄,和运夏市隔得不算太远,一个小时的车程。乡下雪下得更大,但城里也受了波及。   看着银装素裹的城市街道,不少同学玩心大起,纷纷跑去小区里堆雪人、打雪仗。毕竟,这么大的雪,运夏市也不是每年都遇得到。   “我所在的小河村,即使是冬天,农民也并没有闲着。大棚里种着许多蔬菜,如果大棚被暴风雪压塌,则无法起到保温效果。对温度敏感的蔬菜会因为低温而迅速枯萎,甚至死亡。一些大棚内的蔬菜,还是村民们与农科院合作的成果——农科院出样本种子和工钱,村民们出力栽培。倘若这些大棚里的蔬菜也没了,损失的并不光是一家人的收入,也是不少研究人员几年的心血。”   那天晚上,几乎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连夜跑去加固、修复大棚了。孙志亮所在寄宿家庭里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平时只在家里做做饭,也跑去了田间帮忙。   “在他们的感染下,我也加入了他们。半夜两点出门,干到天亮了,危机才勉强解除,我浑身湿透地回到了寄宿人家。我是客人,他们并没有让我干多少活,但我也累得精疲力尽,几乎两天都爬不起来。”   回到寄宿人家,孙志亮还因为累成了狗,被老奶奶笑话了。   见他实在累得动不了,农科院给他放了一天假。于是,暴雪后第二天,孙志亮就待在屋里,老奶奶聊了起来。   他又加深了对农村生活的辛苦的认知。   老太太的娘家、夫家都是农民,守寡后跟着小河村的外甥住,三代种地为生。   遇上干旱季节,河里水不够了,全村按人头分配,排队、抢水、浇地。半夜爬起来浇水,老奶奶几乎每年都要遇到。没办法,村里排到你家半夜上,你敢偷懒,那对不起,你家的地就没水了。   遇上季风带来的连绵暴雨,也会像今天一样,全村男女老少只要能喘气的,都要跑去地里挖排水沟,免得庄稼被淹死。   “他们的辛劳和收入是不相匹配的。一家人在田里辛苦一年,到手的收入也往往只能勉强满足一家温饱。若是想存下钱来,为灾年准备一些储备金,还得养动物、做副业。”   还有收获季,连续一个月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都是常态;天还没亮,就蹬着三轮车,载着满车厢刚由家人连夜收割来的菜,去集市里贩卖;遇上突如其来的大雨,外面晒的谷子来不及收,被雨水泡发芽了,便是半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接触了农家的生活日常,孙志亮才真正意识到这样的生活有多苦。   “站在农人的角度,他们巴不得庄稼能半夜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要提早收割、多挖水渠呢!”   短短几天,孙志亮就已经感受到,那个网络段子是多么的不负责任,严重淡化了农业生产的辛苦。   孙志亮又说到了他在农科院帮忙研究的项目:特异性增强、对土壤肥力没有影响、且对地下水源几乎无污染的新型除草剂。   “我知道我能做的非常有限。在刚进农科院帮忙做研究时,我还质疑过,研究这么细致的东西,意义到底在哪里?亲身经历感受过农民生活的辛苦。我才意识到,只要能让他们的生活少辛苦1%,都是有价值的。” 第159章   三中的孩子大多数在城里长大,也有极少数出身农村。古代生产不发达时,秀才都专心读书,不用种地。三中的农村孩子,正经干过农活的就更少了。   在三中,农村孩子的话语权极少,很难得到老师的“特殊照料”,时常成为霸凌团体欺负的对象。   高三曾经有位学生叫刘重,每年春秋两季农忙时,都要请半个月的假,帮助家人播种、收获。   尽管每学期都要请假,但刘重的学习从来没落下,每次考试都能进入年级前50名。被迫分心都能考那么好,各班老师都爱拿刘重做例子,激励自己班的同学。   然而,刘重的优秀,却让他招致了不必要的关注。全年级老师口中的优秀学生,又是毫无后台的穷人家孩子,可不正是霸凌者心中的最佳欺凌对象?   “刘重,你那么黑,是不是家里挖不到井水了呀?”有外貌羞辱的。   每次农忙请假归来,黑一圈,瘦一圈,也会成为霸凌者嘲笑他的缘由。   “除了看书就是做题,从来没见刘重有什么爱好。对了,他的爱好不会是放牛吧?”有讥讽生活习惯的。   最扎心的,还是在刘重面前强调,他再努力,都无法改变先天的差距:“刘重,大学毕业了记得打电话给我,我帮你在珍馐贵庭安排工作!”   从小,刘重的父母就教导他好好学习,争取以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不要像父母辈一样辛苦。然而,史明升、包宇昆和他们的小弟小妹们,却总在刘重面前现眼,在刘重脑海中间接灌输“我再努力也赶不上他们”的思想。   本就沉默寡言,不爱与人沟通,在霸凌者的反复刺激下,刘重开始了自我怀疑。   一边是愈发沉重的学业压力,一边又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努力到底有什么用”,刘重感到十分无助,最终心理出了问题。   在医生的建议下,刘重被迫换了个环境——放弃来之不易的三中教育资源,回到家乡中学继续学习。   而对他进行言语霸凌的那群人,却依然逍遥自在。   高三年级还有另外两位同学,同为农村出身、家里以种地为主要收入来源的孩子。   面对霸凌小团伙的嘲笑,他们敢怒而不敢言,或许只是因为成绩没有刘重那么出众,没有受到老师的日日夸奖,这才没有吸引来霸凌者的主意。   刚才,有人带头起哄孙志亮,让他滚下台,他们也成了跟风起哄的人之二。   原因无它:孙志亮是“太子爷”嘛,铁定何不食肉糜!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资阶级,只知道叶公好龙,哪会知道种地真的多辛苦?   都以为“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是一种悠闲自在的浪漫,却不知道,“草盛豆苗稀”,放在古时候是真的能饿死人的!   就算放在现代,也能生生逼得一整个大家庭被迫省吃俭用,抠抠搜搜地过一整年。   大雪天,半夜三更,全村老少出门抢修蔬菜大棚,这两位同学都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他们也见过父母半夜起床为难产的母牛接生,还因为照顾因难产而虚弱的母牛,一天一夜无法合眼的状况。   至于孙志亮说的全村排队给地里浇水、暴雨来临前抢收麦子,他们都不陌生。   孙志亮是个公子哥不假,或许他只在农村呆了这一个寒假,或许他这辈子只和那老太太一个农民聊过,或许他对于农科院技术员的热情只有三分钟热度……   但孙志亮是真的吃住在农民家里、和农人一起干了几天苦活。他这几天的体验,和城市家庭逛农家乐完全不同。   此时此地的孙志亮,也真心实意地在为自己、自己的父母辈说话。   而他们呢?却只因为孙志亮的公子哥身份,听都不愿意听,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跟着起哄,要把他赶下台。   这和学校里的霸凌小团伙,因为自己的农村出身就对自己言语羞辱,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我的梦想是进入农科院工作。我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个好学生,也从来没有做学术研究的能力,但我擅长分辨长相类似的不同种类植物。我愿意利用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所谓‘天赋’,当一名普通的技术员。我的理想是:为了华国农民能够少辛苦1%而奋斗。”   孙志亮的演讲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听到这里,不少同学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少辛苦1%”,听起来有些幼稚,又少得不足挂齿。   出身农村家庭的几个同学却在想:一年一共365天,少辛苦1%,若是能让他们的父母一年多睡三四个好觉,也能让他们脸上少几道皱纹、腰弯得再慢一点……   就连带头起哄让孙志亮这个太子爷“滚下台”的出头者,此时也不说话了。   他想起那位被嘲笑、被排挤,最终却因为心理压力过大,不得不转学的农家孩子刘重。刚才,跟着他喊“后浪滚下台”的人,有不少也曾对刘同学出言不逊。   反正,跟风嘛。跟风作恶的人,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在作恶。   当然,活在这世界上就要接受物种多样性。也有同学听了孙志亮情真意切的演讲,不仅无法共情,还依然对孙志亮所说的一切嗤之以鼻。   “听他说说就得了,现在都是机械化耕种,农忙也就这么几个月而已,哪还有活得那么辛苦的农民?”   张处长不得不承认,她也被孙志亮震撼到了。   这种震撼,不带有任何需要讨好孙校长的意思,而是震撼于他一个富家子弟,眼里依然放得下那些生活得艰苦的人,而不是将自己所享受的资源当成理所当然,用父辈的努力,把苦难者无情地踩在脚下。   以前,张处长自己都考虑过:退休之后,和老公一起搬去乡下,包一亩田,随便种点蔬果,生活惬意又美满,还能体会到收获的喜悦。   但她也从未想过,她能体会到收获的喜悦,是因为收获对她家而言并不是一件有压力的事。有的收就收,没得收,她也有足够的积蓄,不需要节衣缩食。   孙志亮演讲的内容与他身份的巨大反差,引发了极大争议和轰动,以至于赵华枫这个“自带流量”的同学上场时,都没有多少人讨论了。   赵华枫的演讲是六人里最简单的,或许也最符合国旗下演讲的八股文结构。   即使她再希望王伟的英雄事迹能被公之于众,赵华枫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演讲并没有过度夸大那篇文章在体育生选拔整改行动中的作用,她只在演讲的末尾简单提了一句——   “投下的一块小石子激起了千层浪,国家重视起了这项议题。接触了黑暗后,我重新看到了希望,也让我看到了文字的力量。”   演讲稿读完,赵华枫忽然觉得缺了些什么。   想起之前顾青丽、孙志亮两人的演讲,她心生感慨,即兴加了一句话,倒是为10班几位同学的演讲做了一段总结陈词。   “三中精神教导我们开阔眼界,追求卓越。愿大家在越走越高的过程中,也能看到脚下的世界,心怀天下,兼济天下。”   讲完这一句,赵华枫很得意。这可不是高老师帮忙润色过的演讲词,而是她即兴编出来的!   刚才,在主席台场边等待上场,顾青丽说她想当一名急救调度员时,台下听众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孙志亮声情并茂地说起他在农民家庭的经历,台下也有不少人不屑一顾,认为事不关己。   这一切,赵华枫何尝看不见呢?   幸亏自己为了调查记者这个职业努力了大半个学期,提升了文学素养,否则,还不一定在短短几秒钟内就想能出这样一段总结陈词呢。   尽管10班的平均成绩在高一年级是当之无愧的倒数,选上来演讲的六位同学也不都是好学生,但是,10班班的国旗下讲话,反倒为全校师生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或许的确有学生,从小立志要造火箭,并一直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但是,当一个年级连着三个班都有同学说,“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某某航天飞船发射的场景让我激动得睡不着,所以我的梦想是造火箭”,并且这些演讲之间的间隔不过一两个星期时,听众就会觉得——太假了!   10班六位代表的理想职业,有刑侦专家、记者这些相对高大上、符合“三中学子平均梦想水平”的,也有训犬师、城市园艺师这类十分冷门、但听起来也听有趣的,更有农业技术员、急救调度员这种,完全不在“三中精英学子标准理想职业列表”里的。   初听,不少人觉得荒诞。10班孩子的愿望,朴实得让人匪夷所思,却因为真实而显得弥足珍贵。   就连在教育理念上与高松然多有分歧的年级组长邵元虎,都不得不承认:10班,在高松然治下,比那些成绩更好的实验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气质。   一种独属于青年人的气质,一种“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热忱。   当然,对生活的热忱,无法以邵老师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更无法变成对学业的热忱。   学业压力,在10班半数同学眼里是不存在的。   寒假作业依然难以上交,惹得林老师上物理课时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瞧瞧你们,一个个在主席台上能说会道的,出尽了风头,怎么就不好好写作业呢?我布置的物理作业也就一本小册子而已,有那么难吗?”   “有——!”后排的顾凯兴拖长了音,毫无廉耻地答道,又逗得全班哄堂大笑。 第160章   高一下学期的第一项年级活动是英语口语大赛。原本,10班根本没人报名。   不过,在赵华枫的拧头威胁下,英语课代表杨陶璐成了10班的独苗。   高松然也劝杨陶璐:“我是教英语的,结果咱们班连报名的都没有,多丢我面子?你是课代表,英语成绩又好,就给同学们做个表率嘛!”   杨陶璐有些不太自信。虽然她的英语成绩可以算是10班数一数二的,但她知道,参加口语比赛的多数人,都是家境优越的孩子。   好一点的,暑假去国外生活一个月,成天浸泡在说英语的环境中;差一点的,也能聘请专业口语老师或者报口语课外班。   这些条件,杨陶璐家都不具备。在她看来,自己学的是典型的哑巴英语,考试技巧有了,但实际运用起来还是一团糟。   高松然希望杨陶璐参加的真实原因,倒不是因为她英语课代表的身份。只是高松然想利用学校活动这次契机,验证一下杨陶璐的天赋“异口”,系统到底是不是按照“异口同声”——同声传译这条解析思路走的。   三中的口语大赛办得隆重,分为多个环节。预赛,每位学生进行自我介绍和主题演讲。   决赛就有趣多了,不光包括情景对话、小组讨论等需要选手之间合作完成的环节,还有像运动会时一样的年度特色项目。去年,三中请到了一家澳国外企的人事经理,增加了一项比赛项目——模拟面试,考察参赛选手的临场表现与反应能力。   小道消息称,今年三中请到的嘉宾评委,是一名资深翻译家。虽然干的是笔头工作,但在口语表达方面,此人也具有极深的造诣。   早年间,他翻译了不少国外小说、工具书,近些年,则把握住了网文出海的风口,搞起了中译英,作品广受外国年轻人的喜爱。   预赛阶段,嘉宾评委并未参与。预赛只有自我介绍和主题演讲两个部分,主要考察学生的口语发音以及流利程度,同时考察学生对待比赛的态度。   杨陶璐的英语发音是跟着课本磁带学的,标准但缺乏感情。作为10班的独苗,她在赛前反复联系、熟练背诵了自己要讲的内容,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   “水平一般,态度优秀。”带着这样的评价,杨陶璐顺利进入了口语大赛决赛轮。   决赛的第一个环节是小组讨论,需要选手互动。为防选手之间实力差距过大,导致“大人打小孩”的比赛效果。挺进决赛的选手,按照预赛打分并排名,按照名词以此分了10个小组,每组四人。   杨陶璐分在了倒数第二组,前景并不乐观。   高二年级那位著名的谢麟婉学姐,并没有参加过三中的口语比赛。谢麟婉的父母都是重点大学外语学院的教授,家风熏陶,打小接受双语教学,在运夏市、林河省乃至国家级别的中小学生英语竞赛中屡屡获奖。   区区高中口语竞赛,谢麟婉都不稀得报名。她去参赛,可不是满级大佬屠戮新手村吗?   此次比赛设置了学生评委一职,便由谢学姐担任。   谢麟婉负责布置校园内的英语角,平日里,优秀学生作文便会张贴在英语角内。高一上学期段考后后,谢麟婉读到了高一10班卢浩、秦添两位同学的范文。   一个写自己打了架,一个写自己去鬼屋扮鬼,实属一大片应试八股文中的两股清流。   其中秦添的文章让她印象更加深刻。两姐一弟的家庭,弟弟上各种补习班,姐姐却要在大热天蒙进头套里打工。   秦添所遭受的不公待遇,让谢麟婉充满同情,甚至考虑过利用自己家里的关系,帮助秦添逃出生天,去首都读书。   不过秦添婉拒了谢学姐的好意。倒不是她不识时务,而是权衡利弊的结果。秦添认为,还在上高中的她,还需要在重男轻女的父母面前暂时装成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否则,早早让父母意识到她想逃跑,反而会让父母对她心生警惕,对今后的远走高飞计划更加不利。   感怀于秦添的遭遇,谢麟婉看向了此次高一10班唯一的参赛选手——杨陶璐。   想当年,第一次段考的范文列表里,实验班占据四分之三壁江山,剩下五篇有两篇都来自10班,谢麟婉还曾天真地以为10班是什么“英语特长班”呢。   后来才慢慢了解10班是个奇葩云集的地方。   决赛跳过了千篇一律的自我介绍和主题演讲,直接开始小组讨论。   拿到本小组的议题,杨陶璐眼前一黑:讨论全球变暖的原因、后果,以及人类阻止全球变暖的必要性和相关举措。   这该算生物题还是地理题呢?问题是,不管哪一种,都不是杨陶璐擅长的方向。杨陶璐英语好不假,但理科完全是学渣一个。   更糟糕的是,和杨陶璐同组的三人都是实验班的学生,彼此之间都认识。   抽到话题的第一时间,三人已经开始有说有笑地围成一圈,聊起了他们预赛主题演讲的内容。杨陶璐孤独地坐在圆桌一端,坐立难安。   考虑到会有同学对话题不熟悉,于是,在正式讨论开始前,每位同学都有10分钟时间查阅资料、做笔记。   杨陶璐如蒙大赦,连忙掏出手机。   对于没有从小接受双语教育的高中生来说,读一段英语学术文章还是挺有挑战性的,中文文章却更容易理解。在场的参赛选手搜索资料时,查的也基本是中文资料。   杨陶璐也不例外,她一目十行读着千度百科上对于全球变暖的定义,又去了知否问答平台上查阅了专业人士的讨论。   杨陶璐最为骄傲的便是她的记忆力,背起单词来跟玩似的,连王宇都羡慕不来。   10分钟看资料,杨陶璐本想秉承着能背多少就背多少原则,但她相信,既然是英语口语比赛,考察的主要并不是对相关话题了解多少。评委最想看的,是在其他同学提出问题时,自己能否能够找到论据给予支持,或者找到反驳的理由。   于是,杨陶璐改变了思路,从背诵变成了泛读。她拿起笔,在面前的草稿纸上飞快地记笔记。   查资料时间有限,杨陶璐泛读所需的记录量却很大,更不用说还要根据笔记内容用英文做讨论了。在这种情况下,尽管资料是中文,但英文更适合速记。   学外语的时候,杨陶璐琢磨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速记方式。   高松然曾在课上拿《骑趣保险》的剧集给同学们做过一次听写练习。那段剧集里,几位主角被老客户四十年前购买的一份保单折磨得痛不欲生。   一份早就不再售卖、公司里最老的员工都没听说过的险种和政策,合同里还有不少描述不规范的语言。   分红、复利……算得几位主角头都要爆炸了。   当然,在台下听写的同学也没好多少,一个接一个的数字,大于、小于、乘除加减。   ——这也许是10班同学最不想看到《骑趣保险》的一天了。   杨陶璐在这场听写练习中表现的也不尽人意。演员都是英语母语者,语速与普通华国高中生接触到的学习材料快很多。   从人耳到人脑的信息传输和理解需要时间,手写本来又比脑速再慢一倍。想要逐字逐句听写,简直难如登天。往往刚写了一句话开头的两个词,演员就说到下一句了,听写这下一句,又完全忘了前一句后面几个待补充的词是什么。   但高松然在平时的教学中经常提醒孩子们:语法细节只在考试中重要,学习外语的最终目的是交流,就连英语母语者的日常对话都不会严格按照正确的语法。   于是,杨陶璐便开始思考:高松然给大家布置的听力训练,本质上练的也是学生交流的能力,以听懂为主,死抠每个词并没有意义。   于是,在日后的自主听力训练中,杨陶璐开始有意识地学习速记,争取用速记符号先将对话大意记录下来。就好像有根弦牵动她的神经,杨陶璐找到了不少窍门,还研究出了一套自己看得懂的符号体系。并在不断地练习中,逐渐学会了提取关键词的能力。   10分钟查询资料时间结束,杨陶璐面前的草稿纸简直就是一片鬼画符,各种符号、箭头林立。   同组的三位同学倒是找来不少资料,还有人认真抄写下来。   三位组员一看杨陶璐的笔记,直接乐了。   这姑娘,不会连全球变暖是什么都不知道吧?难道她直接放弃了此次讨论,只能靠乱涂乱画打发时间?   离杨陶璐最近的同学叫裘敏,她看得最仔细,发现杨陶璐的笔记草稿纸上不止有乱七八糟的符号,还夹杂着一些英文字母。   好像她也努力去理解资料了,但可能依然看不懂吧。   这样也好,同组的学生都是预赛分数相当的,水平差距不大。若是组里有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活宝”,有了活宝给自己垫底,在讨论环节中也有可能获得更高的成绩。   说不定还能逆袭,分数比前面几组还高呢!   似乎确认了杨陶璐的水平对他们毫无威胁,剩下三位同学便放弃了先前友好的模样,互相虎视眈眈起来。   排除菜鸡,剩下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对手。   比赛铃声刚开始,坐在杨陶璐身边叫裘敏的同学便抢先开口。她在心中暗下决定:一定要在演讲中,涵盖尽可能多的要点,覆盖到其他人可能想讨论的内容,这样才能让其他人无话可说! 第161章   为了这段开场白,在10分钟的资料准备时间中,裘敏已经在脑中反复过了好几遍。   全球变暖的原因、工业革命以来日益增长的温室气体排放量、森林砍伐、现代农业中的甲烷排放……   随着裘敏不停往下说,与杨陶璐同组的另外两位同学,脸色越来越难看。果然,抢到第一个开口的机会,就要涵盖尽可能多的知识点。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裘敏依然滔滔不绝:“同时,我们也不能忽略自然因素的影响,比如地球轨道的周期性变化、太阳活动等等。这些也是气候变化的重要影响因素……”   坐在杨陶璐对面的缪捷同学急了。   说起全球变暖、气候变化的议题,绝大多数人想到的都是人类活动对地球环境造成的影响。鲜为人知的是,人类无法改变的天文因素,也会对地球平均气温产生重要影响。   缪捷信心满满,准备了好些自然因素的论点,就等着在其他同学讨论只顾着将全球变暖归因于人类活动,自己就可以出马反驳他们了呢!   失算了,裘敏居然考虑得这么全面,连自然因素都讲到了。   缪捷有些慌,在心中暗暗祈祷:“裘敏,卡壳!卡壳!”   充满恶意的祈祷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不过,令缪捷感到庆幸的是,裘敏没有在自然因素方面继续深入,而是直接切入第二个大方向:全球变暖的后果。   “物种灭绝、生物栖息地丧失、极端天气频次增加、海平面上升、农业减产……”裘敏几乎像在对着稿子念一样,面面俱到。   一个人最多连续讲解两分钟,离两分钟时限还有15秒,会有提醒铃声响起。听到提示铃声,缪捷和另一位叫陈姝颖的同学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裘敏语毕,缪捷和陈姝颖便开始了新一轮的竞争。   他们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就拿起手上的稿子,异口同声地开始念。   两人同时开口,又都是接着裘敏因为时间限制未能深入提及的“阻止全球变暖的必要性”方向。   在正常的小组讨论中,若是遇上两个人同时开口,最终总会有一个人退让。否则,两人的观点同时响起,谁都听不清。   不过,缪捷和陈姝颖都不是喜欢退让的人,尤其是现在,要竞争呢!   缪捷是男生,声音更加洪亮,陈姝颖说话却是细声细气的。见陈姝颖不愿意闭嘴,缪捷干脆抬高了嗓门,想要在声势上压过陈姝颖一头。   缪捷说话的声音大了,不仅干扰到陈姝颖的思路,还让他自己免于受到陈姝颖声音的干扰。于是,陈姝颖在分贝竞赛中败下阵来,不甘地将第二个讲述的机会拱手相让。   在嗓门较量里认输,不代表陈姝颖就此放弃了。见缪捷得意洋洋、还带有一丝挑衅意味的眼神,陈姝颖气不打一处来。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对方已经开始演讲了,再随意打断是不礼貌的行为。缪捷那讨厌的眼神,何尝不是在故意刺激自己呢?万一自己没有把握住情绪,忍不住打断了他,一定会在评委老师心目中留下非常糟糕的印象。   我才不会中计呢!陈姝颖这么想着,忽然心生一计,也不再愤愤不平地盯着缪捷看了,而是专心地在面前的草稿纸上记着什么。   第一个发言的裘敏看着两位同学如此气势汹汹的竞争,感到心有余悸。幸好自己抢到了第一个发言的机会,否则,等这两人进入状态了再跟他们竞争,还真不一定抢得过呢!   一边听着缪捷有些吵闹的大嗓门,裘敏一边思考:缪捷提出了不少阻止全球变暖的相关举措,他还有哪些点没有提到?自己一会儿还可以说什么?   心里打了腹稿,裘敏稍稍安心,斜着眼看向了身边的杨陶璐。   他们三人抢答抢得如火如荼,杨陶璐却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一直盯着她面前草稿纸上那一堆鬼画符看,偶尔抬眼看一下正在发言的人。   裘敏忽然都有些可怜起这位普通班的同学了。到底还是实验班的学生竞争意识强,任何一点抢答的机会都要去争取,而这个普通班女生。也许还在等待其他人把发言机会送到她面前吧!   也不奇怪。在普通班,尤其是平均成绩那么差的10班,老师上课提问,都不会有几个人举手。自然,回答问题的机会,都是老师洗好、装盘,再亲自喂到他们嘴边的。   两分钟时间到。裘敏的讨论涵盖了全球变暖的原因,缪捷则讲述了阻止全球变暖的必要性与已经实施的相关举措。   讨论话题的一共四个主要方向,这两人发言完毕,都已经讲完了。   接下来的讨论中,要么只能继续就某个大方向深入探讨,要么……算了,就别异想天开了,高中生对气候变化又有多少深入的了解呢?又不是专业耕耘此道数十年的气候专家,哪能指望陈姝颖和剩下这位10班同学另辟蹊径,找出新的要点来说呢?   所以,缪捷说完,裘敏也不急着与陈姝颖抢答。陈姝颖此时无论再补充什么,说的内容多半也在前两人已经提到的大方向之内,难免会有拾人牙慧之嫌。   想必这样,给评委老师的印象也并不会好。   天哪,幸好自己反应快,第一个抢答上了!裘敏再次感到庆幸无比。   让在场人都感到意外的是,陈姝颖开口,并没有提出自己的论点,却道:“听了刚才两位同学的见解,我感到受益匪浅。”   缪捷心中得意起来:小样,没抢过我,我把你要说的东西都说完了,你没话说了不是?还故作什么高姿态,难道是想表现得大气一些,在评委面前赢得一些同情分吗?   陈姝颖却话锋一转:“不过,缪捷同学提到的一些观点以及表达方式,我并不能苟同。”   她的语气显得成竹在胸,让缪捷不自在起来。   “首先,我要纠正缪捷同学所说的几个事实性错误,还是好几个。”   缪捷有点慌。   “首先,缪捷同学提到海平面上升淹没大城市的威胁,其间提到了好几个可能因为海平面上升而被淹没的大城市。比如扭腰、东京。然而,根据我所查到的资料,联合国IPCC报告称,虽然海平面上升可能影响低洼地区,但并不会那么快造成世界特大城市被淹没的严重后果。其次,你在海平面上升的威胁中还使用了泰兰国曼谷、米国亚特兰大作为例证。然而,尽管离海不远。曼谷市区并不沿海,引发洪水的原因更多是猛烈的季风气候,以及城市内糟糕的排水系统。用海平面上升来解释曼谷的洪灾,未免想当然了一点吧!”   缪捷脸色很不好看。举例子的时候,他只隐约有些印象:曼谷?不都说去泰兰国看海吗?肯定是海滨城市,最容易被海平面上升影响到……   他的确想当然地举了例子,但曼谷究竟靠不靠海,他还真不确定。   此时攻守易势,得意的变成了陈姝颖,惴惴不安的是缪捷。   陈姝颖也开始洋洋得意起来:还没那么容易放过缪捷!   “亚特兰大这个例子,用得就更糟糕了。亚特兰大是个内陆城市,怎么会因为海平面上升被淹没了了呢?”   缪捷暗道:失算了失算了。亚特兰大经常因为遭受洪灾出现在世界新闻中,所以在举例时便随口说了出来,根本没有想到,这么小的细节也会成为对手攻击他的凭据。   “除了这些事实性错误,缪捷同学在提到阻止全球变暖相关举措时,说我们应当少用化石燃料,开电车而非燃油车。缪捷同学,你‘电车’这个词说错了,electronic car,你说的是electric,而不是以电为动力的能在大街上跑的车——那叫electric car!还有,当你提到工业革命对气候造成的影响时,使用的全是过去式。但是,工业革命虽然是过去发生的,但带来的影响却延续到现在,应该用现在完成时才对。”   缪捷的脸憋成了酱紫色,非常难看。被当面指出如此多的错误,一方面表明他的英语词汇功底不扎实,另一方面,连查证资料的能力也受到了质疑。   此时,缪捷张口结舌。此前用声音压倒陈姝颖的气势荡然无存。   裘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叙述的时候,也意识到了自己犯的好几处错误,只不过她抢先发言,陈姝颖没有特意记笔记来挑她的错。   但是,接下来就不一定了,裘敏心想,自己必须转变方略。   陈姝颖得意洋洋地发言完毕,缪捷自然不敢再开口。   于是,裘敏看都不看杨陶璐一眼,继续开始了自己的叙述。这一次,裘敏深入讨论了解决方案,她的侧重点是国际合作。   查资料时,她读到了一些有关巴黎协定、国际能源署的资料。不过这一次,裘敏并没有像一次发言那样用完自己的两分钟时间,而是在发言即将结束时,微笑地盯向了此次讨论会中还一声未吭的杨陶璐。   “我们刚才讨论的有些激烈。还没能听到这位同学的高见。既然是小组讨论,我们不能忽略任何一个人。” 第162章   裘敏做出了这样一个姿态,本就在找机会想要说两句的杨陶璐没什么感觉,倒是让缪捷更不舒服了。   裘敏发言期间,缪捷又准备了一些材料,一方面可以对陈姝颖提出的论点进行反驳,另一方面也希望继续展现自己对于该话题的熟稔。   可现在,裘敏都这么说了,把发言的机会让给了一直沉默的杨陶璐。无论是缪捷还是陈姝颖,若是再敢开口,势必会给裁判留下自私的印象。   过去的几分钟,在赛场上发生的一切,都让杨陶璐感到不可思议。   什么情况?不是分组讨论吗?就像小组合作的作业那样,大家集思广益,找到问题、提出解决方案就好了呀!若是一个人的方案不完善,有其他人帮忙补充;就算有人说错了,其他人反驳,也会是较为友好、就事论事的态度。   可她刚才看到的是什么?辩论会吗?还是毫无秩序把控的自由辩论环节。   不对,自由辩论虽然是一个个抢着说话,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尊重对方辩手,不给其他人留任何说话的余地。而且,还针对他人发言中并不影响理解的细节问题挑刺。   用赵华枫骂人时爱说的一句话:显得你很能嘛!   虽然一直没能找到插话的机会,现在又突然被点名,可杨陶璐一点都不慌。   准备资料的10分钟里,她记在纸上的内容比她想象的还多。读到什么看起来有用的信息,她就用自己特有的速记系统把关键词记录下来。   别人记笔记,写“气候变化”这个词,会老老实实地把“climate change”都拼出来。而杨陶璐下意识只写了开头两个字母“cc”;同样,“化石燃料”,在她笔下就是“ff”两个字母;气温上升,别人至少得写“temperature increase”这两个挺长的单词,在杨陶璐那里就是一个字母t后面跟一个上升箭头。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桌上剩下三人整理资料,从嘴里念出来两分钟的稿件,在笔记里至少是两个自然段的英文。而在杨陶璐这里,两三行不知所云的符号和字母缩写,就足以支撑起她长达两分钟的发言了。   前面几位同学论述时,虽然场面有些混乱,但杨陶璐一直在耐心听讲。她记得,那几人都没有详细提及使用可再生能源对减缓全球变暖的影响,最多只是一句话带过。   于是,利用查阅资料时记下的笔记,杨陶璐选取了可再生能源为切入点。   “使用可再生能源,可以减少碳排放、促进经济发展,还可以控制空气污染和水污染……”   虽然杨陶璐的发音有些机械化,并不像另外三位同学那样地道,长篇大论起来也时常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而卡壳。但她的发言贵在条理清晰,刚才台上三位同学如此剑拔弩张、毫不相让,杨陶璐却没有受到他们的任何影响。   口语大赛决赛期间,每轮比赛的成绩并不会立即公布,而是在所有比赛环节全部结束后,统一分项公布。   分组讨论后的第二场,是情景对话项目。所有选手抽取场景后,按照抽到的场景再次随机分组。每个情景都是一段视频,选手观看三遍情景视频后,每组都有10分钟的准备时间。   五分钟后,直接开始情景复现,进行表演。   观看情景视频期间,选手同样可以在纸上打草稿,并在表演时适当参考。   本以为所谓情景对话会是很日常的情景,如外国人来华国问路、求医等等。   杨陶璐抽到的却是米剧《心理侧写师》的片段。她要和另外两位抽到这张签的同学一起,复现句中的一段对话。   想都不用想,评委会从选手对台词的复现正确率、表现力等多种维度进行考量,若是复现表演时看笔记此处太多,肯定也会扣分。   说白了,不光要能背得下台词,还得演技好。   三人中,杨陶璐抽到的角色实际上是最难的——剩下两人的角色都是二三十岁的侧写师,杨陶璐却要扮演她们的领导,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头。   尽管如此,了解了这个环节的比赛规则,杨陶璐恨不得立马找到高松然,给他磕一个。要知道,高老师平时给10班同学的特别训练,全都体现在了这项比赛中!   用《骑趣保险》剧集做听力练习,让杨陶璐练就了一手绝妙的速记本领,把握起剧集角色台词大意来毫不含糊。   高松然喜欢做的另一件事,就是让同学们自己上台,表演《骑趣保险》中的精彩片段。记忆中,杨陶璐自己就上去过两次。   虽然不能说模仿《骑趣保险》场景真的锻炼了她的演技,但是有了这两次短暂的表演经验,至少能让杨陶璐在扮演的过程中更加游刃有余。   这一次,和杨陶璐分在一组的两位女生,都是此次比赛的种子选手。   5班的王芸茜,参加过省市级口语比赛的获奖选手;1班的李彤,外交官家庭出身,也打下了极好的英语基础。   她们在第一轮分组讨论中,分别分在了第一和第二组,预赛成绩拔尖。   与前一环节比赛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表演组的三人之间非常友好。   三遍视频看完,王芸茜的草稿纸一片空白,纯粹依靠大脑,记下了她的台词;李彤也只写了几个关键词。   两人转过身来,又见杨陶璐的鬼画符写满了整张纸。   王芸茜关切地问:“你有没有没记住的台词?我们可以帮你一起想一想!”   杨陶璐不太确定地摇摇头,说:“我先跟着笔记来吧。如果有哪儿卡壳了,你们再提醒我吧,谢谢。”   三人直接开始排练。让王芸茜有些气恼的是,第一个忘掉台词的居然是她自己。   “Midnight……哎呀,‘午夜’之后,说了什么来着?”在脑海中搜索良久,还是找不到答案,王芸茜急了。   李彤也爱莫能助。她在纸上记的,全是自己对应角色的关键词,能一句句全部记下也就够呛了,哪儿还能分心,管别人的角色说了什么?   此时,只见杨陶璐不紧不慢地拿起了那张鬼画符。   “我看看,你这里……午夜、目击者、心理习惯、黑暗……”从笔记里乱七八糟的符号和缩写词中,杨陶璐解析着这些符号代表的意思。   将这些关键词拼在一起,足以给王芸茜提供有效的提示了。   “啊,没错!”王芸茜有些激动,下一秒又变成了不苟言笑的侧写师,继续背起台词来,“嫌疑犯选择午夜后行动,是为了避免目击者,也可能是他的心理习惯所致:黑暗更加安全。”   李彤倒是没忘掉自己的台词,但她却把两段对话的顺序搞错了。排练结束。杨陶璐也指着笔记上谁都看不懂的符号,对李彤告知了这一点。   第二遍排练,李彤心怀疑虑,却也按照杨陶璐的指示,将两句调换位置,惊喜地发现对话逻辑的确顺畅了许多。   还没来得及排练第三遍,短暂的十分钟排练时间就到了。   三个姑娘心中忐忑,走上表演台。   王芸茜和李彤表现得落落大方,,模仿起外国人特有的夸张表情与肢体动作,毫无违和感。而杨陶璐作为剧中最年长、最沉稳的角色,虽然有些放不开,但还是尽可能做到了最好。   三轮比赛结束后,杨陶璐才知道,自己所在的小组竟然在第二环节拿了最高分!同组三人对台词记忆几乎没有偏差,且表演流畅自然。   与之相对的是,陈姝颖与缪捷两人分到了不同的组,但在这一环节中,他们延续了此前一环节将所有队友都看成敌人的态度。   排练时,只要队友记不上台词,他们便会在心中窃喜:有了拉胯的队友在同一组垫背,自己就能得到更高的分数!   殊不知,团队协作能力一直都在评委的考察范围之内。   最终环节的个人赛,便是嘉宾评委翻译大佬胡驰的表演时间了。   同声传译对学生的英语水平及抗压能力的要求太高,高中级别的英语比赛,还不至于给孩子们上这样的强度。   每位选手从三个题库中各抽取一道题。前两题分别是一篇800字左右的英文文章,和一篇1000中文字左右的中文文章。   两篇文章加在一起,每位选手共有20分钟的阅读、准备时间,在哪篇文章上分配多少时间,由选手自行管理控制。   阅读完毕,口头复述两篇文章的大意。准备期间可以做笔记,复述期间也可以参考笔记内容。   杨陶璐激动得心跳加速。这不就是她在第一轮的小组讨论赛中一直在做的吗?小组讨论前10分钟的准备时间,杨陶璐不知泛读过多少篇1000字的中文文章了。   800字的英文文章,杨陶璐觉得自己读起来可能会慢一些,故而决定在英文文章中多花些时间。   杨陶璐自认为表现中规中矩。复述嘛,肯定不能跟对着稿子演讲一样,面面俱到。   就像去年的比赛有面试模拟,今年的比赛中,选手模拟的角色是电话口译员。电话一端是只会说英文的客服人员,另一端是只会说华文的中年移民——来到国外,大半辈子都生活在华人圈子里,没有太多学英语的必要。   口译员的任务就是扮演传声筒。将双方的意思传达到位,保证客服人员能够成功开展业务。   又到了杨陶璐的速记出成效的时候了。 第163章   电话口译模拟播放的是录音,但是在整段对话中,选手可以要求重复其中的任意一段对话。一场比赛中,重复总次数不能超过四次,且要求重复的次数与时机,不会影响考核结果。   这是为了更贴近现实。再专业的电话口译,也不可能一句话听一遍就能记住所有细节,口译员可以要求被服务的双方重复他们所说的话。   更令杨陶璐感到惊喜的是,她抽到的对话,情景居然是保险公司客服与汽车惨遭刮蹭的车主之间的交谈!   尽管对话中涉及不少专业词汇,但这些专业词汇,杨陶璐都意外涉猎过。   不用说,又是《骑趣保险》的功劳。   对话内容也很简单:保险公司客服收到了关于车辆被剐蹭的报案,请车主描述事故发生的经过、时间、地点等信息。车主表示,两天前的晚上七点左右,他的车停在超市停车场,从超市买完东西出来,就发现左后侧车门的油漆被刮掉了一部分,车门表面还出现了两道划痕。   保险客服又问,是否有目击证人或者监控录像。最终,又为车主安排了评估员上门为车辆定损的时间。   杨陶璐乐疯了。尽管在翻译过程中,一些词汇用的并不准确。比如她用了“back door”,而人们一般用“rear door”表示车辆的后门。倒也不影响理解,无伤大雅。   但是,让评委们都感到意外的是,她居然把保险行业相关术语翻译得极为准确——定损员叫“appraiser”,核保人叫“underwriter”……   这小姑娘家里是干车险行业的吗?   评委席上,翻译大佬胡驰饶有兴趣地看向了杨陶璐的座位。纵观整场决赛,这个小姑娘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第一场圆桌讨论赛,胡驰并没有太过关注这个只分在倒数第二组的同学,组里剩下三个剑拔弩张的同组讨论者,倒是让胡驰心有戚戚。   第二场的情景复现,尽管排练的表现不在打分范围内,但评委也能看到选手们准备时的表现。胡驰注意到了杨陶璐草稿纸上的鬼画符,心中暗自惊异。   和两个种子选手分在一组,这个预赛排名倒数的姑娘也能发挥得如此游刃有余,也是有原因的呀!   再往后的口译环节,胡驰对杨陶璐格外留意,或者更准确地说,对杨陶璐的笔记格外留意。   胡驰在米国扭腰留过学。   作为国际第一大都市,扭腰是个金融中心、民族大熔炉,却也同时住着贫富、学历、见识差距极大的人。光在华人圈子里,就有不少连英文字母都认不全、却也能在扭腰华人聚居区中怡然自得地过上一辈子的老移民。   ——除了他们需要打电话办事的时候。   胡驰毕业后,就在电话翻译公司干过一年电话口译,体会了无数人情冷暖,也让他坚定了决心:要当一个翻译,成为语言不通的人群沟通的桥梁。   此次竞赛的电话口译题,全部由胡驰亲自编写,选材来源于他担任电话口译员期间接过的真实电话案例。   所有比赛完毕,众人紧张兮兮地等分数期间,杨陶璐注意到,裘敏、缪捷、陈姝颖三人,互相之间早已站得远远的,好像谁也不认识谁一样。   可比赛之前,杨陶璐分明还见过他们三个有说有笑呢!   王芸茜和一位杨陶璐并不知道名字的同班同学聊着各自的电话口译题经历。   王芸茜心情似乎不错:“我遇到的情景是某个独自一人去枫叶国自驾游的游客。半路上,他的钱包被偷,弄丢了国内驾照的公证文件,打电话求助能不能补办。唉,‘公证’这个词,我一时没想起来,用了‘certified’,不过我事后诸葛亮,想起来了,应该是‘notorized’……”   她的同学则苦着脸说:“你比我幸运!我抽到的情景也是不会说英文的游客求助,可他们的问题是,孩子在国外被猫抓了,想打狂犬病疫苗。‘狂犬病疫苗’这个词是整段对话的中心,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急死我了!”   王芸茜安慰她:“一个专业名词而已,相信评委们也不至于死抠这一个词,你放心好啦!”   同学依然愁眉不展:“不光狂犬病呢,接诊护士询问孩子过往病史、疫苗接种史,还提到了其他几种疫苗。全是医学名词!比赛结束后查了资料我才知道,‘DPT’这三个字母,和咱们在国内说的三联疫苗是一回事啊……”   李彤则和杨陶璐一样,一个人安静地站在角落,也不和别人说话,等待单项评分和总分出炉。   第一轮圆桌讨论,杨陶璐惊讶地发现,她在小组中居然和裘敏并列第一。要知道,无论从语言使用的流利程度,还是发音质量,裘敏都比她高好几倍呢!   当然,对于组里另外两人,为什么说了很多内容,分数反倒偏低,杨陶璐也暗自有了猜测。   在她看来,小组讨论不应该像陈姝颖和缪捷展现的那样剑拔弩张,好像“不把你压下一头,我誓不为人”一般,每个成员都应该表现出开放、合作的态度。   第二轮情景复现,杨陶璐、李彤、王芸茜三人的分数都很高。毕竟,各组参赛选手中只有极少数能把整段对话顺下来。   看到自己的分数,王芸茜和李彤都不约而同朝杨陶璐看了一眼:要不是这个善良的10班女生及时提醒,自己要么忘词,要么把两句台词的顺序记混淆,最终的分数肯定不会那么高。   李彤心想:10班还真是一个奇葩……却是一群善良的奇葩。10班的“太子爷”关注民生,班里其他同学的梦想也是听起来毫不高大上的普通职业。   而面前这个据说是10班英语课代表的女生,也完全不像部分别的选手一样,自私到能干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第三轮的翻译和口译项目,杨陶璐再次展示了有效速记法带来的优势,三项翻译,总分位列第三。   ——没办法,前两名是神仙打架,一个是英语基础极其扎实的外交官子弟李彤,另一个是预赛排名第一、据说高二就要直接去米国上高中的魏馨梅同学。听这两位说英语简直是一种享受,连英语老师都说,光靠听很难听出她们并非母语者。   可这杨陶璐是什么情况?一个10班的女生?10班能出这么牛叉的人物,怎么之前没听说过呢?   总分出来,杨陶璐最终排名第六。这是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结果。虽然没有出现一举逆转夺魁这般假到烂俗的戏码,但杨陶璐的预赛排名在倒数八名之内,决赛却是正数第六,完全可以称得上一段了不起的飞跃。   总分出来,台下明显有人感到不服气,而且,肉眼可见地,好几道不太友善的目光都投向了杨陶璐。   她感受着周围人的恶意,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这时,总分排名第一夺冠的李彤,开心得嘴角咧到耳朵上了。她站起来,给了杨陶璐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要不是有你,我在情景复现环节也不可能拿到那么好的成绩!还有,也恭喜你啊,第6名,很不错的成绩!”   第四名的王芸茜见状,也来到杨陶璐另一边,牵起她的手,甜甜地笑道:“恭喜你,也谢谢你。”   什么情况?这个10班的女生,一场情景模拟表演就俘获了两位大佬的心吗?听两位大佬的言语,不光恭喜她,还要感谢她?   原本对杨陶璐并不服气的几位同学,质疑的心理慢慢转变成了好奇。她发挥到底如何?怎么就能从倒数八名之内脱颖而出?   有个男生朝评委喊道:“老师们,可以稍微点评一下我们的表现吗?”   比赛一共四位评委,有两位是三中的英语老师,一位学生评委谢麟婉,还有嘉宾评委胡驰。   江老师说道:“圆桌讨论,尽管是分组的个人赛,但我们也很看重讨论的氛围。有的同学可能认为自己在讨论的过程中,说得内容详实、逻辑合理,展现出的语言能力也很强,最后拿到的分数却不如表现平平的同学,甚至比如论述中出现读音、语法、用词错误的同学。”   听江老师说到这里,陈姝颖的余光瞥了一眼缪捷,又定在了杨陶璐身上。缪捷的论述中出了挺多事实、语法、用词的错误,而杨陶璐在全程讨论中只发言一次,分数居然能和占了先机的裘敏一样高……   “但是,我们的比赛环节叫做‘圆桌讨论’。它不是辩论会,更不是领导拍板定调的场景模拟。比赛期间,我们几位评委注意到,有的同学擅长主导场上气氛,却只注意自己的发挥,根本没有想到讨论桌上还有三位同伴。”   同伴。   杨陶璐心底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她的疑惑也解开了:是啊,尽管是个人赛,尽管大家比赛中相互竞争,但在一起讨论的都该是同伴,而不是针锋相对、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的对手。   “所以,虽然有的同学语言表达能力极强、词汇量丰富,但在他人发言时不停地打断、插话,或者找到他人论述中一丁点非原则性的小错误,就揪着不放,好像故意要让同伴在公众面前丢脸一般。这些行为对于营造健康的讨论氛围有着强烈的负面影响。我们鼓励选手发挥个性,但也要注意场合。记住,和你同桌的竞争者,不只是这场比赛的竞争者,更是和你朝夕相处的同学。”   江老师一席话铿锵有力,在场不少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另一位评委罗老师也补充道:“第二场同样是分组个人赛,但一场表演最终成功与否,不光取决于某一位演员是否背得下全部台词、演技好不好。更重要的是演员之间的互动和谐自然,这就要求所有演员必须朝着同一个目标去努力。不能出现‘你表演的好,就衬托显得我差了’这样的思想。”   杨陶璐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被第一环节同组三人的恶性竞争带跑偏了!   “我们看到,总分排名第一的小组——李彤、王芸茜、杨陶璐三位同学的小组,就为我们做出了表率。虽然每个人对台词的记忆都没能做到100%准确,但她们把握住了台词大意,没有‘缺斤短两’。她们表演时还有眼神互动。此外,最打动我的一个细节在于,王同学的台词背到‘midnight’时稍微卡壳了一秒钟,身边的李同学在一旁摆口型、杨同学悄悄向她展示笔记上的内容,不约而同提醒王同学下面该说什么。”   王芸茜淘气地吐吐舌头。她的那段台词很长,不管是在排练中还是在演出时,总是在背到“midnight”之后就忘词。幸好有两个靠谱的同伴及时提示,没想到评委老师们这么敏锐,还是没能完美糊弄过去。   台下又是一阵脸红。大部分选手在练习台词时,能把自己的记全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别人的台词是什么?至于上场表演,还巴不得队友卡壳呢!   这三位倒好,不光融洽相处,还在排练中把别人的台词都记上了! 第164章   罗老师继续道:“我认为,这并不是因为李同学和杨同学记忆力超群,能把王同学的台词也一字不差地记下来。但是,这说明了这一组是在认真排练,以拿出最好的表演为目的进行的排练,而不是各怀心思,想着怎样让自己在表演中获得最高光,为队友出现可能导致扣分的瑕疵感到幸灾乐祸。”   罗老师还真没说错。好几个小组,赛前排练时都是几位演员各读各的台词,谁都不在意别人的台词里有什么内容。   有几组甚至连一次合练都没有完整完成过,导致上场表演时,一个人说完台词,另一个人都不知道该轮到自己说了。这样的小组,连配合完成演出都成问题,更别提一个人忘掉自己的台词,剩下的人能提醒ta了。   杨陶璐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第二轮比赛,遇上的是李彤和王芸茜两个好队友。   在第一轮的圆桌讨论时遇到缪捷、陈姝颖这样的队友,还可以尽量避免和他们直接冲突,但情景复现环节是要穿插着对话的,若是演员之间相处不好,勾心斗角,排练起来会非常难受。   其实,就连杨陶璐她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这个环节的比赛中,自私对任何人都没有半点好处。   剧集片段是讲逻辑的。一个人记住了前一句对话,并将其完整复现,后一个人就更容易记住接下来的一句对话,不容易忘掉台词。同学甲忘了台词,如果同学乙不提醒ta,不光同学甲紧张,同学乙也会因为前置台词确实导致逻辑缺失,进而更容易忘掉自己该说什么,造成恶性循环。   “至于第三轮,”胡驰的声音响起,“三中是运夏市最优秀的高中之一,能闯入三中口语竞赛最终决赛,你们40位同学的英语水平都无可指摘。语感极佳,词汇量丰富,嗯。语言运用流畅自然。”   这一下,终于轮到杨陶璐脸红了。她觉得自己和剩下39个人比,就是滥竽充数的那一个。   词汇?仅限于课本和《骑趣保险》;语感?她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流畅自然?那就更不必说了,她杨陶璐念的是哑巴英语,跟李彤,王芸茜等人完全不能比。   “相信不少同学都听说过,翻译讲究三个字:信、达、雅。这三个字中排第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是‘信’。翻译,首先是要把意思传达准确,而不是信手拈来、自由发挥。”   听到这里,又是好几位同学低下了头。为了表现自己很“能”,个别同学在电话翻译的过程中,自作主张,替客服或者不懂英文的移民解释某些词语的概念。   虽然这样的行为遭到了胡驰的否定,但台下还是有同学不太服气。   “胡老师,这个环节里我得到了低分。按照您的说法,我作为翻译,应当只顾着翻译,不要尝试解释任何词语。可是,翻译存在的目的不就是成为两者之间的桥梁吗?既然我能帮忙,为什么还要特地不帮这个忙呢?”   “是啊,胡老师,我在这个环节的得分也很低,可是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   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胡驰回答:“你知道吗?你的所谓好心若是办成了坏事,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法律责任”,四个字一出口,就将全场稀稀拉拉的质疑声彻底压了下去。   “你的存在是为了成为桥梁,让双方沟通更加顺畅,不是自作主张,在桥梁上随意加装收费站。假如电话一端是个药剂师,另一端是病人。病人感冒了,药剂师让病人买某种特定种类的感冒药。结果你发现,药剂师所说的药品没有中文名称,而病人又听不懂药品的英文名。你怎么说?难道自由发挥,让病人随便买个功效近似的感冒药就行?”   这好像的确不太合适。万一病人对别的感冒药过敏,吃了别的感冒药就害人了。   之前一位还有些不服气的女生低下了头,另一人小声问道:“老师,那作为翻译,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胡驰解释说:“遇到这种情况,记住作为翻译的原则:不做多余的事。你不是医生,你不可以随意篡改医嘱,更没有资格随意解读医嘱。”   杨陶璐只觉得今天受到了不少教育,也收获了不少问号。   不久前的国旗下讲话,班长赵华枫说,要兼济天下。这时,胡驰又说,不要做多余的事。   虽然杨陶璐心中隐隐感到这其间有明显的差别,但她还是想不明白: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和做多余的事,界限到底在哪里?   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没想通,带着困惑,杨陶璐走进了高松然的办公室。   口语大赛的最终成绩,英语组的老师都非常关注。10班的英语课代表,不少外班老师也都认识她。   一见杨陶璐进了办公室,教英语的老师一个个都向她送去掌声。杨陶璐来办公室十次有九次都是为了交作业、领改好的作业本,今天这阵仗,她还真没见过。   见杨陶璐一脸困惑,叶老师打趣道:“怎么了,对成绩还不满意吗?”   杨陶璐礼貌地对叶老师挤出一抹微笑,径直走到了高松然跟前。   听了杨陶璐的困惑,高松然笑着说:“别说你了,我也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呢。”   哈?什么意思?杨陶璐懵了,这是两个盲人一起抓瞎的意思吗?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我是班主任,关心班里每位同学的身体和心理健康,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所在。班里同学的心理出了问题,我需要及时发现、排解,必要时,也需要利用学校心理老师等资源。”   没错,杨陶璐想,却还不知道高老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尽管我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关心学生的心理状态,但学生的第一监护人,到底还是父母——成年人,比我年长许多的成年人。如果学生的心理问题就是由监护人带来的,那我这个做班主任的,又能为学生做什么呢?我行事的边界又在哪里呢?”   高老师这一句话,杨陶璐更加疑惑了。自己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高老师怎么又抛出了一番更难以抉择的问题呢?   话也说回来了,做电话翻译员,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压抑一下自己想要帮助人的冲动,循规蹈矩,电话对面说了什么自己就翻译什么。   可是,当你面对的是人,是学生的亲人,这中间的规矩方圆,还有那么明确吗?   杨陶璐立马想到了上个学期末,在潘梦影身上发生的事。家长对学生家庭暴力,外人又能如何干涉?   杨陶璐抬头看向高松然。她并不知道潘梦影这件事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只知道潘梦影住了校,之后也没有听说她家里人对此有何不满……   事情似乎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解决了。   高松然说道:“我的答案是:在你的知识能力以及责任范围之内。虽然我不是翻译大佬,但我的专业课里也有口译这一项。每个口译员都不是完美的,尤其是在要服务的对象语速很快、口音难懂的时候,或者一段长篇大论不带喘气的。身为翻译,你的语言处理能力再强,也不能保证听一遍,就把别人说的所有东西都记住。这个时候,你是可以和对方沟通的,请对方重复自己不确定的内容。”   电话口译环节,每位选手都可以选择重复播放一些片段,想必这和高老师所说的“请对方重复”有异曲同工之妙。   “比如,遇到你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药品名称,你可以主动和药剂师说明情况,请药剂师把药物的名字多重复几遍,也可以请药剂师把药物的名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写出来——常年居住在国外,但不会说英语的人,大多数也是认得26个字母的。我从学生步入工作岗位,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就是:牢牢记住自己的责任是什么,莫要逞能。”   见杨陶璐依然若有所思的样子,高松然笑了笑,转移话题:“这次比赛成绩很不错,不过还是要戒骄戒躁,继续好好上英语课。”   杨陶璐道:“是的,接下来不管你给我们放什么影片,我都会认真看的。多有用啊!”   紧接着,高松然想起杨陶璐的天赋提示词“异口”,又正色道:“前些日子,咱们班几个同学当着全校的面演讲,陈述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期许吗?”   杨陶璐撇撇嘴,略加思索后答道:“我爸妈单纯因为听说我在班里当课代表,就觉得我的英语肯定很不错,还说希望我成为外交官。可是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谓的英语成绩拔尖,也只是在我们班范围内。这次听说我被高老师您推荐参加口语竞赛,他们又在我面前说了一顿,还指着电视上的外交部发言人,让我把他们当成榜样。”   “听你的意思,并不喜欢这样的工作?”   杨陶璐的态度很好懂,高松然连猜都不用猜。这个课代表,相处一个学期下来,高松然对她相当了解:心思单纯,没那么多弯弯绕。   杨陶璐说这话的时候,“不情愿”三个字已经跃然脸上。   “高老师,国旗下讲话时,顾青丽的发言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有的人会成为伟大的人,叱咤风云。像我这样的,没有太多本事,能当一个平凡的人,不给这个本来就挺混乱的社会添乱,就挺不错了。” 第165章   高松然表面平静,但内心已经激动得想要直拍大腿了。承认自己的平凡,承认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变身超级英雄拯救世界,这是高松然希望他的学生能够认识到的。   大多数人认识到这一点,是通过成长路上的挫折。高中生,尤其是像杨陶璐这样,在城市里长大的独生子女,被家长保护得很好,对世界的广阔充满了无尽的向往。   在走上社会摸爬滚打之前。高中生受到的挫折很有限。如果孩子们一定要在受到挫折后才能意识到自己的平凡,高松然希望,让挫折的时间点留在高中、大学,放在孩子们还能家长和社会保护、优待的年纪。   至于杨陶璐,好像已经不需要这样的挫折教育了。   和顾青丽一样,她已经做好了做一个普通人的准备,对未来的期望值不会太高,今后若是过得不顺利,失望地摔下来的时候,也不会太痛。   “就学习而言,我好像还就最喜欢英语这门学科。这一次英语竞赛,倒是让我看到了一种新的职业生涯的可能性。不过,我不想当外交官,不想出现在电视上,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译员。不管是翻译书也好,还是在外贸公司工作也好,总之,我对自己的抗压能力并没有太多信心。”   尽管杨陶璐的天赋词“异口”,让高松然联想到“同声”,进而猜想她的天赋会是同声传译员。但是,如果她自己不愿承担同传译员工作的高压,高松然也不会为了实现系统的期望而去强迫她。   “很不错的规划。既然你有了初步的想法,就去努力吧。对了,口语大赛的评委胡驰老师这两天还待在三中。今天是高二年级的英语文学创作比赛,他也担任评委。能找到机会,就去跟他聊聊,以后若是想当翻译,可以提早取取经,少走些弯路。”   “去跟他聊聊”。   只不过,聊天的对象是一位业界权威。虽然胡驰的年纪并不大,但杨陶璐心里没底,瞳孔瞬间紧张得缩成一团。   “高老师,我一个高中生,就这样去找他,不合适吧?要不还是算了,我现在才高一呢,等以后上了大学……”   发觉高松然的脸色似乎板了起来,杨陶璐知道,这话高老师不爱听。   于是,话没说完,她便止住了。   “有了目标,就去争取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大道理,我也不用多说。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对未来的自己有多少执行力报太大希望——一个月后、一年后、上大学后……没错,过来人的话,肺腑之言。”   希望孩子认识到自己的平凡,学会保护自己,不随意逞能,又害怕这会让孩子失去探索世界的勇气。   高松然不免有些担心,自己对于“认识到自己的平凡、尽早接受挫折教育”的认知,是否有些过于保守,让杨陶璐这样本就普通的学生,变得更加唯唯诺诺。   于是,他改换了更加和缓的口气道:“去找一下胡老师,你没有任何损失。可能你会担心你耽误他的时间,可三中花了钱,请大佬来当评委,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帮助咱们三中的学生更好更快成长吗?学校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确实,除了开口求人损失的一丁点面子之外,没有任何损失。杨陶璐下定了决心,说干就干!   打听到了高二年级英语文学创作比赛的时间地点,比赛一结束,她就等在门口。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胡驰在比赛场所出口见到杨陶璐时,有那么一秒,他的脸上竟浮现了一丝惊喜神色。   来找大佬的决定下得匆忙,杨陶璐也没有准备什么问题请教胡驰,只简要表达了自己未来的愿望,也想走翻译这条道路。   可胡驰感兴趣的似乎远不止这一点。担任评委期间,他就观察到了杨陶璐自己发明的速记系统。   邀请杨陶璐坐回了会场评委席,胡驰回答了她的问题,还夸她记性好、反应快,但更多的赞美,都围绕杨陶璐做笔记的能力展开。   “这个句子那么长,你居然用三个符号就能表示,后来复述的时候还能记得一清二楚……哦,原来是这样,你的缩写逻辑竟然这么奇特……”   从礼堂出来,杨陶璐的脑子还有些懵。   两人的对话,与其说杨陶璐在向大佬请教“想当翻译该做什么准备”的一些列问题,不如说胡驰一直在鉴赏杨陶璐做笔记的方法。   当杨陶璐终于找到机会告诉胡驰,她是来请教,如果想成为翻译需要学习什么技能时,胡驰眼中的惊喜更盛,忽然说:“杨同学,你的速记能力,以及在短时间内处理大量外语信息的能力都很强。我觉得你不光有成为一名优秀翻译的潜质,更可以考虑往同声传译方向发展。”   同声传译?自己刚开始展望翻译的工作,大佬就把自己的天花板拎到这么高?   杨陶璐自己对于成名没有太大的兴趣,更无法想象同声传译员面临的压力,但这好歹也是口译行业的天花板,说一点不羡慕、一点没憧憬过是不可能的。   胡驰告诉杨陶璐,培养口译员时,无论是听起来高大上的同声传译员,还是像她在比赛中接触过的普通口译工作,速记都是训练中的重要项目。   胡驰做电话口译之前,先接受了两周的听写速记培训,这才允许在带教老师的监督下开始工作。   口译速记的难点在于短时间大量信息输入。或许译员全都听懂了,也用自己的符号体系落实到了笔记中,可是当译员转过头来要按照笔记翻译成中文时。却经常发现:看不懂刚才自己写下的文字了。   比赛时,杨陶璐用“cc”两个字母代替climate change,气候变化。   在电话口译中,和商业行为有关的电话较多,这两个字母可以代表信用卡credit card、客服customer care、副本carbon copy等等。   在短暂的电话口译员生涯中,胡驰就不止一次因为忘记了一分钟前刚写的笔记里某个缩写的含义,闹出笑话。   而杨陶璐从来没有接受过速记培训,就已经琢磨出了属于自己的系统。800词的英语文章、1000字的中文文章,哪怕还是她并不熟悉的题材,依靠笔记,也能还原80%以上的内容。   “从某种程度上说,你是个速记天才。”   杨陶璐被大佬夸得不知所措。   和行业大佬交流,不代表大佬本人会直接帮助你,但大佬的人脉是普通人努力二十年都难以企及的。   更何况还是胡驰这类有心培养后备力量的大佬。   胡驰本人的口译经验,只有大学毕业后的短短数年,但是,当年曾和他一起做电话口译的同事,有不少继续在这条道路上走了下去。   有的人考了翻译证书,在法律、医学等专业领域发光发热;也有人进修了第二外语,在国际合作甚至战争调停场合之中,发挥至关重要的桥梁作用。   胡驰留了高松然和杨陶璐妈妈的电话——这是规矩。   各行各业都有人渣。面对涉世未深的中学生,不少“大佬”利用双方悬殊的社会地位、行业大佬的魅力加持,做一些不道德的行为。   为了避免瓜田李下,如果有必要单独联系学生,胡驰从来都是通过他们的老师和家长联系。   身为家长的杨陶璐妈妈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比女儿还要受宠若惊,恨不得立刻就让胡驰介绍同声传译圈里的人脉,让女儿跟着去学习。   杨陶璐妈妈根本不认识胡驰,但听说他40岁不到就翻译了好几本长篇科幻小说,更有三中请他做评委的行为背书。这让杨妈妈幻想起来:二十年后,孩子会跟着哪个国家领导人出访呢?   杨陶璐是走读生,平时在学校上晚自习,周末难得回家吃饭。孩子到了家,《新闻播报》在杨家的电视机上再也看不见了,80%的时间都固定在英文频道,哪怕杨爸爸杨妈妈一个词都听不懂。   反倒弄得杨陶璐心理压力非常大,甚至对翻译产生了逆反心理。好在高老师没有继续给她压力,让她顺着自己的兴趣去学习,去涉猎。   除了社会实践职业体验,高一下学期最重要的集体活动是合唱节。   就像运动会一样,三中的合唱节同样不走寻常路。与其说这是合唱节,不如说是三中为同学们举行的文艺汇演,或者叫艺术节。   三个年级分开举行,各班抽签决定合唱节目的顺序。合唱表演期间,还会穿插着一些个人表演、小团队表演项目。这些节目的报名全凭自愿。   不少同学即使耽误学习也愿意报名参演,是因为三中会在艺术节期间请来一些重量级嘉宾。   去年,三中请来的嘉宾中,包括一名在全国范围内都小有名气的舞蹈家。   观看了几位舞蹈特长生的表演,舞蹈家挑中了其中两人,想要吸纳进自己的舞团。   如果说成绩优秀的文化生可以通过学科竞赛等渠道,获得大学保送降分录取的资格,那么,三中的文艺汇演节,就是艺术特长生们获得保送的机会。只不过,保送单位可能不是大学,而是歌舞团、乐队等演出团体。   当然,有的同学虽然是艺术特长生,但特长只是他们为了升学而走的捷径罢了,他们本身对艺术专业并没有浓厚的兴趣,即使受到了专业人士的青睐,也有可能直接拒专业人士于门外。   拿10班的小提琴艺术特长生葛希瑶来说,且不提她的水平有没有一星半点的可能性被专业人士看上,即使葛希瑶被交响乐团邀请去当首席琴师,想到这辈子都要天天和小提琴打交道,那还不如从来没学过小提琴呢!   原则上说,除了合唱节目,每班最少单独再报一个表演节目。除此之外,还会多出六至七个节目的空闲时间,按照惯例,一般由多个班级合作排练节目,填充这些空缺。   这是孩子们的节日,高松然不想多加干涉。专业的事交给专业人士办,他一个连五线谱都认不全的英语老师,还是少掺合这些为妙。   于是,他将10班的一切排练、报名工作,全权交给了宣传委员郑子叶,以及音乐课代表王笛负责。 第166章   能在特长生云集的10班成为音乐课代表,王笛自然有些本事。   都说名字寄托了父母对孩子的美好愿望,话多的陈默属于令父母的愿望完全落空的孩子,而王笛,却正好相反——她是个学吹笛子的音乐特长生。   在任何一位高中老师看来,王笛都是一名“问题学生”。   开学第一天,前班主任黄巍就在教室公然训斥过王笛:“才16岁,搞什么纹身?跟小太妹似的!”   王笛在左右两边胳膊上各纹了一行字。右胳膊上,“永不止步”,洋溢着既中二又充满热情的青春气息。   左胳膊上同样的字体,却是七个字,“莫为乱花迷了眼”。   听起来像是由白居易的诗歌“乱花渐欲迷人眼”改编的,却改编成了一番大白话,逼格不高。   王笛对这两片纹身的态度也不尽然相同。这两片纹身的位置几乎镜像对称,但她似乎对于“永不止步”四个字感到骄傲,甚至还主动撸起右边的袖子,向身边朋友展示。   左边则不太一样。只要王笛穿了长袖衣服,左边的袖子永远服服贴贴地遮盖住胳膊,还有胳膊上的纹身。只有在她穿短袖时,同学们才能看得见这七个字。   每每有人问及这七个字背后的故事,王笛要么打哈哈糊弄过去,要么干脆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如黄老师这般的老派教师,自然看不惯王笛的纹身。更何况,年级组长邵老师、德育处的老师们,只要看到王笛,都会萌生出要找老黄聊聊天的冲动,让他管管班上的学生。   高中生纹身,成何体统?   但老黄也很冤枉——不是他不想管,是根本管不住!   王笛来自一个单亲家庭,平时和母亲一起生活。   开学第三天,受到领导狂轰滥炸的黄老师,无奈地和王笛妈妈通了个电话。   接通电话一分钟后,老黄就凭借他丰富的教学、管理经验,意识到,王笛这个学生,很难管得住。   可以这么说,王笛是个个性叛逆的女孩,她的妈妈叛逆起来,比孩子只强不弱。王笛妈妈同样个性张扬。   别的家长因为孩子的表现而被班主任找来谈话,多半会先诚惶诚恐地向班主任道歉,再承诺一定监督孩子的行为。但王妈妈一开口就告诉老黄:“王笛,我管不动。”   车祸后,黄老师的身体稍稍恢复,高松然去医院看过他,顺便聊了聊10班的近况。   班里有好几个让黄老师在病榻上都不免担心的孩子,王笛是其中一个。   想起和王笛妈妈的通话,尽管已经过去了半年多,老黄依然怨念不已。   “她说话的口吻简直不像个中年人!我奇怪了,怎么会有这么不成熟的人,居然还为人父母了?我让她管管孩子的穿着打扮,有必要的话,带孩子去纹身店把纹身洗了。结果你猜王笛妈妈说什么?说她和女儿的关系没那么好,管不住!更气人的是,她还把责任都推到了我的身上,说孩子在学校学习做人的道理,希望学校能多多包涵、照顾女儿的个性。我就搞不明白了,要是因为纹身违反校规,被德育处叫去聊天、被开除的也不是我的孩子……”   说到这里,还躺在病床上的黄老师深深叹了口气,又拍了拍高松然的肩膀,意思是,让他保重。   直到期中考试后的第一次家长会,高松然才第一次当面见到了王笛的妈妈。   任何人第一眼看见王笛妈妈,都很难不被她的外表所吸引。倒不是说王妈妈是个百年不遇的大美人,只是,家长会那天……   王妈妈脸上抹了极其白皙的底妆,让她看起来好像从未见过阳光的吸血鬼。眼窝深陷,或者说,眼窝处大量的深紫色眼影、粗重的黑色眼线,让她的眼部显得极其立体,看上去深邃又神秘。   眉毛修剪得细致,细长又锐利,仿佛两把横在她额头上的利刃。   酒红色的唇膏散发出浓郁的金属光泽,头发随意又凌乱地盘在头顶,形状像小刀一样的发簪从盘发中穿过。王妈妈身上还戴了数不清金属配饰,从头到脚生出一丝冷艳高贵的气质。   这样的哥特式妆容打扮,就算放在万圣节都是很炸裂的存在,都会被地铁上的老年人斥责是“专门跑出来吓人的”,更别提打扮成这样出现在校园里了。   来开家长会那天,王笛妈妈在门卫室被拦了十几分钟,先出示了手机上的家长会通知短信,但保安们仍然不敢放行。随后,王妈妈只能给高松然打电话,   然而,家长会正式开始之前,作为班主任的高松然简直忙到脚不沾地。提早到班的家长,一个接着一个,想和高松然谈谈自家孩子的表现。   依然被困在保安室的王妈妈连续拨了五个电话,这才终于接通了高松然。   班主任老师为打扮成这样的女士背书,说她是自己班学生的家长。   保安室里的每一位职工都以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三观受到了洗刷。   等王笛妈妈进了学校……好家伙,更是不得了!   全校学生也顾不上校规里“不得在校园内使用手机”这条名存实亡的规定了,纷纷掏出手机,对准王妈妈拍照。   “朋友,我上周生病了,请了三天假没来学校。今天是什么情况?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活动吗?化妆舞会?”   “你没听说吗?高一有几个爱玩的班级,的确搞了万圣节活动,大家互相交换鬼故事。不过万圣节都过去好几天了,这位是刚睡醒?”   “没记错的话,今天是高一年级的家长会的日子。所以这是哪位同学?家长都要来了,不至于这么高调吧!”   不少人一路跟随这位打扮奇特的同学、老师、家长,或是神秘校外人士身后。   一路走进了高一10班的教室。   王笛妈妈进教室时,高松然正被何珊燕和朱家荣两位同学的家长围着。这两位同学在生活和学习中受了高松然许多帮助,她们的家长也对高老师感激不尽。   余光瞥见门口走进来一位奇装异服人士,高松然也愣住了。   只听这位女士一声魅力十足的烟嗓:“我是王笛妈妈,高老师你好。”   全然不顾教室里其他家长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   抛开纹身不谈,在班里,王笛其实是个很难让人记住的孩子:成绩平平、长相平平,除了会吹笛子,也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特长。   从某种意义上说,母女俩一脉相承。抛开十分高调的哥特式妆容不谈,王笛妈妈自打进了教室,便十分低调,一言不发。   要么微微抬头,听别的家长和高松然谈论孩子在学校里的表现;要么低头看手机,,没有与包括高松然在内的任何人互动。   每一位之后进入10班的家长,都会经历同样的惊悚时刻。   不过,看到年轻的小高老师在台上若无其事,别的家长也大概能猜到,这位女士可能是一位中二病尚未消退的有趣家长,跑来家长会上宣扬自己的个性了。   不知为何,黄莹莹爸爸看到王笛妈妈这番打扮,居然还有些羡慕。   自己奉行躺平的人生态度,对孩子的学习采用了完全的放养态度,这在某些人看来已经很离经叛道了。没想到,就在女儿的班上,还有一位家长比自己更加不在乎世俗的目光。   家长会第一小时,家长们坐在教室里听校领导画大饼。年级组长邵老师在各班窗外巡视,看到10班这位的背影,差点吓得心脏病突发。   后来,通过包括10班八卦女王高诗静在内的多方消息源,高松然才对王笛这一位高调又神秘的妈妈有了初步的了解。   王妈妈非常年轻,比高诗静的继母张颖还要年轻。所不同的是,她是王笛的亲妈。   王妈妈从小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主,家里也不重视孩子的教育工作。初中毕业,王妈妈就和青梅竹马的小男友一起,一边外出打工,一边谈着恋爱。   恋爱没谈多久,先谈出了一条人命。   王妈妈和小男友是一条街上的邻居,家里人都相互熟识。小男友也还算负责,并没有跑路,而是让王妈妈把孩子生了下来。   然而,两个尚未成年的年轻人,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呢,生活中就凭空多出了一个孩子需要照顾,简直强人所难!   最初的恩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境的争吵。相互埋怨成了两人生活中的主旋律。   最终,在王笛两岁那年,王妈妈做了一个大胆但至今没有后悔的决定:和孩子爸爸分手,独自带王笛长大。   关于王笛妈妈的过往,高松然所了解的信息仅限于此。   高松然还知道,尽管王笛妈妈含辛茹苦,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就勇于摆脱不快乐的亲密关系,独自一人把女儿拉扯到了16岁。   但王笛和她妈妈的关系却有些微妙。   帮助杨陶璐找到未来努力的方向后,高松然从杨陶璐那里,又得到了一次免费“天眼”机会。   让高松然略感意外的是,随着班里还没有开“天眼”的学生越来越少,如今系统赠送的天眼,居然摆脱了时间限制。   这让高松然觉得,系统在大部分时候还是挺人性化的嘛!   既然将艺术节排练的任务交到了王笛和郑子叶手上,高松然干脆把这次天眼开给了王笛。   ……前脚刚赞美过,统子变得越来越人性化,后脚,系统又给高松然出了一道难题。   王笛,一个个性鲜明的姑娘,脑子也不笨。可是,为什么系统给她的天赋词叫做——   “棒槌”? 第167章   离艺术节开幕还有不到十天。   要知道,各班从艺术节开幕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合唱表演了。而高松然呢?开幕前十天,他连自己班学生的合唱选什么曲目都还不知道,放在别的班级简直不可思议。   高松然在赌。赌的是没有班主任的干涉,孩子们能够更加无拘无束地发挥个性,而不会让节目沾染上成年人的俗气。   他为10班的排练工作做出的贡献,仅限于使用他的教师账号,每天放学后预定同一间音乐教室,供孩子们练习。   “高老师,你们班憋着什么大招呢?一点消息都没透露!上次。我们班有同学想去窃取一点各班艺术节准备情况的情报,就发现你们班音乐教室门口,堵着两个‘门神’!”7班班主任蒋老师打趣道。   “门神?”这新奇的比喻让高松然未免觉得好笑。   “是啊。一个我认识,叫卢浩。另一个是个女生,叫什么来着……对了,就是社团招新那天,替你们班另外几个同学出头,把高三那群霸道的坏小子打了一顿的姑娘!”   “哦,蒋老师说的是靳文蕾?他们两个怎么成门神了?”高松然不解。   蒋老师这才意识到,高松然之前和她说的,“完全没有关注班里同学的排练情况”,竟然没有半分夸张——他是真的采取了彻底放手的策略!   蒋老师解释道:“你们班不是有个曹毅嘛,偶尔跟我们班的龚秋一起切磋围棋,两个孩子关系挺好的。因为全年级就你们10班表演的节目最神秘,一丁点信息都没暴露出来,所以,我们班几个孩子就怂恿龚秋去找曹毅套近乎。没想到,曹毅这孩子守口如瓶,面对亦师亦友的龚秋,那可是一星半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   龚秋失败后,7班同学依然没有放弃。   就在前一天晚上,7班有两个同学悄悄跟在10班的排练队伍后面,意图在10班预定的音乐教室外偷听,以获取情报。   三中的音乐教室隔音做得很好,但毕竟不是专业录音棚,7班两位同学心想,你们10班保密措施做得再好,总能从音乐教室飘出点声响来吧?   他们的计划是,把耳朵贴在音乐教室门上偷听。固体传声,效果最好。   结果,却失望地发现,卢浩和靳文蕾两人没有进教室训练,而是守在门口,一旦发现谁有想靠近的音乐教室意思,就用冰冷的眼神将人拒之门外。   蒋老师又笑着说:“真的,‘门神’这两个字一点都不夸张!我们班的同学说呀,他俩严肃得不行,恨不得把‘排练重地、闲人免进’几个字写在脸上呢!”   蒋老师简直是烘托气氛的高手,说到这儿,就连高松然都难免开始好奇:自己班学生排练的到底是什么曲目?为什么要弄得那么神秘兮兮的?   与此同时,高松然也感到了10班学生无与伦比的凝聚力。   每位同学在外班,或多或少都会有几个玩得要好的朋友,小学初中同学、社团认识的同好等等。然而,合练了半个月,居然还是一点风声都没走漏。   这天下午放学,10班同学再次早早集结在音乐教室。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班主任高老师跟在了身后。   发现有高松然跟着,外班的一些好奇的同学,也不好意思继续紧跟在10班同学身后,意图看个究竟了。   班里几个男生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看起来还挺重的。沈建手提肩扛,一共背了四个包;林鹰干脆直接拉了个巨大的23英寸滚轮旅行箱。   就连高松然都感觉摸不着头脑了:“林鹰、沈建,你们背那么多包是干什么用的?”   万万没想到,10班同学面对可敬可爱的高老道,居然还敢卖关子!   沈建嘿嘿一笑:“不告诉你。一会儿看了排练就知道了。”   顾凯兴也说:“高老师,就等着吧。艺术节结束,高一10班的名号会响彻整个三中,甚至整个运夏市的!”   见孩子们一个个都神神秘秘,高松然也不多问,反正几分钟之后就能揭晓答案。   和前几日一样,卢浩、靳文蕾二人依旧守在门口,不让任何外班人士进入,包括除高松然之外的10班任课教师。   音乐组的岳老师,办公室和这间音乐教室在同一层楼。见10班每天都是这个阵仗,几个男生大包小包扛着挺重的东西进去,外面还请了两个门神守着。   岳老师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了。   今天,终于见到高松然也跟着10班同学进去,岳老师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说不定,自己身为和高松然关系不错的音乐老师,也可以跟着进去瞧瞧?   不久前,为了鼓励田潼曦向音乐组提交她所选取的催眠曲作为铃声,在高老师信口胡诌之下,音乐组的岳老师成了高松然“姑父的表姐的儿媳的妹妹的妯娌”。   ——哪怕岳老师是位胡子一大把的八尺大汉。   虽然不过脑子胡扯出来的亲戚关系是假的,但高松然和岳老师的关系的确挺好。   虽然年龄相差二十多岁,但二人都是林河省师范大学的校友。按照三中惯例,每位新老师加入,学校都会配备一位所谓的“带教老师”,帮助新员工及时熟悉环境。   大部分时候,带教老师由同学科的老师担任,但是高松然加入三中时正值暑假,大多数英语老师都在放假。只有岳老师,每天还来学校一趟,他借用三中的设备、资源,做一些个人的创作、编曲项目。   于是,学校安排岳老师帮助高松然熟悉环境。两人又有校友之谊,便很快熟悉起来。   眼见高松然跟着同学们进了音乐教室,岳老师也来到了教室门口。见卢浩和靳文蕾二人在门口,一脸正经地堵着门,岳老师觉得好笑。   “这两位同学,我是音乐组的岳老师。我和你们高老师关系很铁,他一定会同意让我进来的。”   卢浩有些不太确定。他很敬仰高老师,不希望因为自己某个可能冒失的决定,影响到高老师与他人的人际关系。   靳文蕾却很决然,面无表情地告诉岳老师:“岳老师,我们音乐课代表王笛说了,这间音乐教室在10班排练期间。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   岳老师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知是在笑这几个同学一本正经的模样,还是那句“国王不能进”。   见岳老师神色古怪,卢浩担心靳文蕾拒绝得太过直白,又有补充道:“其实也有例外……”   岳老师又竖起了耳朵。   “要是教室里有人突发急病,或者教室里突然失火了,急救员和消防队是可以进去的。”   岳老师的笑容整个僵在脸上。过了一会儿,他也终于放弃了偷窥10班排练的计划。   “行吧,那我等着在艺术节上看你们班的表现了!”   40分钟后,高松然随10班同学从音乐教室出来。   刚刚过去的40分钟排练,他所看到的一切可以用大饱眼福来形容。   如果非要换一个词,也可以是叹为观止。   孩子们的思想还没有完全受到思维定势的限制,遇到问题时往往能跳出常人所见,找到规矩中的种种漏洞,寻找新的办法。   是啊,三中的艺术节又没有硬性规定,集体合唱表演,就只能是所有学生排排站,唱同一首歌。   原则上说,集体表演节目只需要全班同学都参与就行了,而大合唱只是其中最省时省力的表演形式。若是班里同学有才能,也有精力,完全可以弄成一项更加精彩的表演。   ——就像10班同学正在做的这样。   看了这场精彩纷呈的彩排,高松然第二天就向音乐组提交了申请:本次艺术节,10班放弃个人表演项目,但是要将集体表演项目时间延长,相当于两个节目合并成一个,中间还省去了上下台、报幕的时间。   主管报名的王老师听说了高松然的提议,吓了一跳。她知道,小高老师鬼主意多,可也总不能做出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决定吧!   王老师语重心长地向高松然解释:“高老师,我知道你们班有好些个艺术特长生,个人表演项目正是他们充分发挥特长的机会啊!”   王老师以为,身为毫无经验的菜鸟、新教师,高松然太想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了,这才带领班上同学排了一出精彩绝伦的集体节目。   却忽略了同学展示个性、展示个人特长的需求。   王老师又补充说:“你可别忘了,每年的艺术节,学校都会邀请一些专业人士来当嘉宾或者评委。今年,有东方歌舞团的老师,还有一些小有名气的乐队。高老师,你必须给孩子们单独展示能力的空间,孩子们才容易被这些专家注意到。我记得,你们10班有跳舞的,还有吹笛子的、拉小提琴的……那么多特长生呢!”   面对王老师的质疑,高松然反倒显得更加胸有成竹,说道:“王老师,您就等着看吧,10班这一次的大节目,会成为三中历史上最震撼人心、节目效果最好的舞台。那些个人能力出众、有艺术才能的孩子,也不会因为我们的集体节目受到埋没,您放心好了。”   呵呵,好你个小高老师,口径还不小!   “那我就等着看了!”   王老师内心非常期待将要看到的一切。临下班前,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和办公室里的几个同事分享了这个消息。 第168章   一传十十传百。   几天后,不只是王老师办公室里几位音乐组老师,全校每个人都知道了,高一10班这一次艺术节,又要搞件大事。   “高一10班,就是那个前段时间在国旗下讲话大出风头的班级吧。”   “大半都是走后门进来的学渣和特长生。成绩那么差,估计除了炒作,他们什么都不会吧?那位太子爷说,他想当个普通的农民,谁信啊?”   “哎,你们可别这么说。高一10班虽然成绩倒数第一,可班里还真有几个鬼才。运动会上他们就是高一年级的第一,几天前的英语口语大赛,好像也有个女生拿了第六名的好成绩——要知道,我看了那获奖名单,前五名选手都是大仙!”   “现在说那么多都没用,咱们拭目以待吧。”   各班表演节目单,是在艺术节开始前一天公布的。原本就对高一10班的节目很是好奇的人发现,和别的班级不同,10班总共就一个节目。   看来这就是传说中“要搞个大事”的节目。   “我倒想看看高一10班,这《猴山圆舞曲》到底要表演什么?”   没错,高一10班的大节目,名字就叫《猴山圆舞曲》。   看到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上网搜。然而,却搜不到半点这五个字相关的信息。   就连报名的时候,音乐组的老师们都和高松然反复确认,就是这五个字,高老师既没有空耳听错,也没写错别字。   “高一10班不会自己原创了一首曲子练合唱吧?他们班特长生多,也许就有个学音乐的也会作曲?”   “可是就算这是他们班原创,也总得起个有意义的标题吧?这《猴山圆舞曲》是啥,难不成他们班同学集体扮猴子,在台上一边上蹿下跳,一边唱歌?”   “当你想要搞个大事的时候,最终的结果通常会是拉一坨大的。本人预测,高一10班这次要玩砸。”   ……   到了这一步,许多人都觉得,高一10班火上浇油的能力特别强。只报一个节目,就已经十分与众不同了,现在发现,就连这唯一一档节目的名字也十分炸裂,彻底引爆了全校师生的好奇心。   许多高二高三的同学听说了高一10班这一系列的神级骚操作,也都相当好奇。   无奈,三中的艺术节是按照年级分开举行的,不同年级的艺术节活动放在不同日子,高一举办艺术节时,高二高三正常上课。   “高一10班的节目是第五个。假设之前的节目平均时长都是5分钟,再加上各班上台下台、节目前后的报幕衔接,我估计,10班应该会在上午大课间结束后开始。为了保险起见,兄弟们最好在大课间就去艺术中心蹲着。”   “让我看看,我们班大课间之后是什么课?哦,化学啊……哎呀,张老师,对不住了,本乖宝宝今天要逃课了。”   发现全校同学对高一10班的节目都充满了过于旺盛好奇心,校方担任学生剧场太挤了,容易发生踩踏事故。   于是,德育处三令五申:禁止学生跨年级观看艺术节表演!高一年级表演当日,上午第四节课,也就是大课间后的第一节课,严禁无理由请假。   如果有同学不在教室上课,必须出示医生签字画押的请假条,否则一律按照记过处理。   记过这个处分,在个别同学看来不痛不痒,比如高三的霸凌小团体身上背的记过次数,两手两脚都数不过来。卢浩也在开学一个月时间内记了两次过。   但是,这只是个别的极端情况。绝大多数学生终其高中三年,都不知道“记过”两个字该怎么写。   缺一节课就要记过,对许多人而言是闻所未闻的超重处罚。不少同学都被吓住了。   但也有人不在乎,尤其是高三的学生。都上高三了,学校对他们还是稍有优待的。   在校园里拿出手机、男女生走得稍微近一些,高三的老师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不少高三同学都想当然地以为,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学校说所谓“逃课就记过”,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而已。   然而,一星期后,学校的处分通知下来,不少同学这才傻眼了。原来,三中是跟他们玩真的!   一部分同学当了一辈子的乖宝宝,实在无法接受居然在快要毕业的时候背上了一个记过处分——哪怕这个处分会在毕业时自动消除。   但是,每一个缺了上午第四节课,跑去学生剧场看高一年级表演的学生,都没有因为这一个处分而后悔他们的行为。   “下面有请高一10班,为我们带来他们的合唱曲目《猴山圆舞曲》!”   尽管事先早有准备,知道了10班的表演项目,但在听到这个节目名称、看见报幕员努力憋笑的样子,许多人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舞台帷幕收起又掀开,浅蓝色的柔和灯光从舞台上慢慢亮起,照亮了舞台前侧靠近观众席的位置,舞台后方依然漆黑一片。   一阵清脆又舒缓的竹笛声响起,断断续续的,好像清晨森林中的鸟鸣声。整个舞台从蓝色的晨曦中苏醒。   “那个吹笛子的女生我认识,叫王笛,是个音乐特长生,特长好像就是吹笛子!”   “灯光怎么这么暗?只能看到离观众席最近的王笛一个人,10班其他人呢?”   就在这时,灯光逐渐明亮起来,观众们这才看到了站在后排的10班全体同学。   每个人的脸上都画了油彩,很明显,是按照《西游记》电视剧里孙悟空的形象画的猴脸彩绘。舞台各处还放置了几样道具,看上去像几块大型石头、假山。   这一下又把全体观众逗得乐不可支。   “高一10班真讲信用,标题说是猴山就真是猴山,连山里的石头都准备好了。”   “不知道他们演到中间,会不会从石头里蹦出一只猴来?”   这时,开场的竹笛声也由断断续续模仿鸟鸣的声音,变成了更加连续的旋律。   圆舞曲的“咚哒哒”3/4拍节奏,也逐渐从笛子的节奏中明晰。圆舞曲的节奏轻松愉快,哪怕节目的故事尚未展开,也有不少同学在台下情不自禁地跟着节奏拍起了手。   台上10班同学们分左右站成两排。随着灯光亮起,他们好像化身刚刚从梦中苏醒的猴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展着四肢,显得惬意而慵懒。   距离帷幕拉开,已经过去了一分钟左右,台下观众有点懵:这不是合唱表演吗?表演都开始一分钟了,怎么还没见有人唱歌呢?   不指望所有的合唱表演都跟《黄河大合唱》一样,开场第一秒就开始“风在吼,马在叫”,但也不至于像10班这样吧,开场一分钟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这时,站在左边的10班同学开始唱了起来:“清晨阳光洒满山间,猴群苏醒笑声传遍,我们在这绿色的家园,一起迎接新的一天。”   还挺押韵。   四句歌词很短,有些观众还没反应过来就唱完了一遍。接着,左边的同学开始变为和声吟唱,右边的同学又将这些歌词重复了一遍。   唱词的节奏也符合圆舞曲的3/4拍节奏。   左右两边的学生将这段歌词各自唱完一遍,画着猴脸彩绘的葛希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将一架小提琴架在了肩膀上。   从台下观众的角度,很难看出葛希瑶的小提琴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事实上,每一块石头道具,对着舞台的那一面都是一张大型贴纸,上面画着石头的纹路;背对舞台的一面则能看得很清楚,一张张下方有滚轮的、可以滑动的折叠桌。   葛希瑶的小提琴就放在其中一张折叠桌上,被前方的石头贴纸遮盖得严严实实。   葛希瑶的小提琴声刚一响起,王笛的竹笛就停下了。王笛也将她的笛子放到了离她最近的一块石头道具后方的桌板上。   但王笛却没有停下,而是径直走到另一块更大的石头道具后面。   然后,坐下了。   “啥?那个吹笛子的女生怎么躲到石头后面去了?这种场合不想露脸,让学校请来的重要嘉宾认识认识吗?”   “我就猜吧,这《猴山圆舞曲》,到后面肯定会从石头里蹦出个猴王来。估计这位吹笛子的女生就是扮演猴王的吧!喂,你们道具组不合格,都没有准备水帘洞的吗?”   王笛收起笛子,葛希瑶的小提琴拉得更加激情澎湃。与此同时,从左右两边的队伍好像收到了信号,从队伍里各走出一个人来。   靳文蕾、潘梦影两人都迈着一种奇怪的步伐,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也就在这时,从王笛躲避的那块石头道具后面,传来一阵激情四射的鼓声。   整个舞台上立即热闹,啊不,沸腾起来。猛然间,靳文蕾忽然开始踢腿打拳,潘梦影则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前滚翻、侧手翻、后滚翻……   “台上的女生打的是猴拳吗?”有人被靳文蕾吸引了注意。   更多人看的还是潘梦影。毕竟,这些翻滚动作难度对于普通人而言,难度实在是太高了,正常人根本做不来。   可这些动作都是潘梦影的小儿科。尽管自从身高突然猛窜后,她就练不了体操了,但这只意味着体操运动中能拿到高分的“空中转体n周半”这些动作,她做起来比以前更有挑战性了。   但倘若只是一个侧手翻,接一个后空翻,再来一个前滚翻……还不都是小菜一碟? 第169章   随着表演的推进,灯光逐渐变得更加明亮。原先的蓝色灯光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黄色、白色交织在一起,仿佛阳光普照大地,唤醒了猴山的每一个角落,带来勃勃生机。   葛希瑶拉的背景音乐依然是圆舞曲的3/4拍,但速度加快,情绪也愈发高涨。   10班的合唱人员依然由和声吟唱为主,虽然没有歌词,但所有听众都能感受到猴山正午的热闹与活力。   王笛的鼓声也愈发欢快有力,葛希瑶的小提琴也不再是普通的乐器,拉的仿佛也不再是一首乐曲,而是化作了猴山中的动物在山间鸣叫的声音,短促又尖锐,充溢着无秩序的野性情调。   靳文蕾和潘梦影在台上仿佛不知疲倦地打着猴拳、做着流畅有力的翻滚动作。   沈建和卢浩也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和靳文蕾一样,卢浩也做着一些滑稽的动作,一会儿在树林中飞奔,一会儿又在树枝间上下攀援;沈建则利用了自己跳高的天赋,身高腿长,台上的石头道具成了他发挥的场合,做着跳跃的动作,如同山间灵猴版敏捷轻盈。   这下,再迷茫的观众也看出来了:这四位站出来的同学,正在模仿着猴子在山林中的活动——毕竟不是猴戏世家传人,四人的模仿谈不上惟妙惟肖,却也并不拙劣,能看出是几只猴子在山林间奔跑跳跃,尽情嬉戏。   台上的场面热闹了,台下也议论纷纷起来。   “这小提琴拉得,初听有点刺耳,听久了却也挺和谐的嘛。”   “让我想起了二胡名曲《赛马》,一曲结束,拉二胡的人也要模仿赛马的嘶鸣声,最后给拉那么两下,可有演出效果了。我感觉这个女生的小提琴就是参照《赛马》的创意来的,一群猴儿乱叫!哎等等,那个打鼓的女生怎么又把鼓槌给放下了,不拉了吗?”   “别看鼓了,看那个后滚翻的女生,好厉害啊!她连着翻了三个!”   “听说10班有个练体操的特长生,是她吗?”   “练体操……哎,等等,你们还记得吗?前些日子,轰动全国的那篇揭露体育生选拔黑幕的文章,就是高一10班一位学妹写的,里面采访了一个练体操的女生当人证,说她亲眼见证了自己有不少队友被教练性//侵……”   “啧啧啧,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女生自己也被……”一个逃课出来的高二男生一脸猥琐地笑着。   “我警告你们几个,别随便造人家女生的黄谣!多好看的表演,你们不关注,只知道关注那些有的没的,恶不恶心啊!”另一个女生和他同班,也许是熟知此人秉性,没等他把话说完,便怒斥道。   见眼看就要吵起来,旁边一名同学连忙转移话题:“这10班,是不是请了一个专业的灯光师?灯光效果简直棒极了,跟专业舞台剧相比都毫不逊色!”   “没错,表演刚开始时我就想说了,这灯打得太有氛围感了。从早晨到中午,猴山一天的变化都从灯光中体现了。包括现在,灯头还在动,就像山间树林里阳光透过被风吹动的树叶,从天空投下来的样子。”   “卧槽,不愧是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选手,随便说两句话都那么有文采!我们这种没文化的……等等,他们好像又开始唱起来了!”   10班合唱人员在和声吟唱和歌词唱段之间切换自如。   “猴山上,猴儿鸣,欢乐脚步踏遍山林。绿意盎然,欢乐无尽,一起享受自由与欢欣……”   尽管歌词无比质朴,也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演唱炫技。但是,在场每一位观众,甚至包括三中特意请来的业内专家,都有一种奇妙的感受:谁也不忍心去触碰、去惊扰这样的和谐与美好。   两遍唱完,10班同学们再次恢复了悠扬的和声吟唱。   灯光渐渐变成温暖的橙色、红色,就像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披在猴山上。   架子鼓的节奏开始放缓,合唱的和声也更加柔和。靳文蕾、潘梦影、卢浩、沈建四人的动作,也不像正午时那般不知疲倦、不知疲倦,而是慢慢的静下来。   观众席再次乐了:“哟,猴子要睡觉啦!”   过去的几分钟里,葛希瑶一直在用小提琴模仿猴子的啼鸣。最初,听众觉得新奇,甚至有些不习惯,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啼鸣声也伴着和声和伴奏,融入了群猴嬉戏的节奏中,也将观众带了进去。   然而,就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异变陡生!   葛希瑶小提琴下的猴子,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王笛的架子鼓戛然而止。   背景灯光也瞬间变得昏暗,原本在台前奔跑、跳跃、攀爬、追逐的靳文蕾等四人,骤然停下了四肢和身体的动作,只有脑袋不住地向左右转动,既紧张又困惑。   原本热热闹闹的舞台,几乎在三秒之内就变得比图书馆还要安静。整个学生剧场中,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台下观众略显慌乱的议论声,大家都在猜测台上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突然那么安静,灯也灭了。10班搞的灯光秀出故障了吗?”   “这故障太不巧了,也太破坏观看体验了吧!本来还以为是一场美轮美奂的视听盛宴呢!你别说,在出故障之前,我都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了。”   “我也是!今年暑假,我刚跟爸妈去了趟千灵峰,那里可是猴子的天堂!山上猴子的叫声,跟台上的女生小提琴拉的声音简直如出一辙。说真的,我都有些替高一10班可惜了。这么精彩的表演,就因为设备故障而……”   这位同学话没说完,一阵低沉有力的敲击声从王笛栖身的石头装饰处传来,“咔咔”,缓慢却富有节奏。   葛希瑶也重新加入了演奏。就像先前模仿猴子鸣叫一样,这一次,她依然没有正儿八经地拉一首好听的曲子,而是继续在用小提琴创造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特殊音效。   她握住琴弓的右手在较小的幅度内快速游走,拉出的声音短促又尖锐。随着节奏的加快,她的琴弓来到离琴桥很近的地方,声音变得更加刺耳。   与此同时,王笛敲击架子鼓的节奏逐渐加快,音量也迅速增强,仿佛在在猴群中传递着一种紧张的情绪。   猴群的确显得焦躁不安。在前台表演的四只“猴子”抓耳挠腮,彼此依偎,四处张望,寻找让他们感到不安的声音来源。   潘梦影扮演的小猴子目光敏锐,率先发现了声音可能的来源。她急切地奔向剩下三只猴子,激动地朝远处指去。靳文蕾、沈建、卢浩三人随即效仿,把手架在额头前方,做出张望的动作。   10班后方分成两排站着的合唱团圆也重新开口。这一次,口中没有具体的歌词,只有一声声快节奏的“啊——啊”。这歌声起初极为短促而高亢,随着时间渐渐流逝,10班同学这阵没有内容的吟唱,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前排四位猴子演员动作同样放缓,表情变得平静。原本让人颇为紧张的气氛逐渐缓和,急促的鼓点和尖锐得仿佛爆鸣的小提琴声,也没有刚才那样刺耳了。   10班合唱团的声音越来越柔和,又恢复了之前的“猴山欢乐剧”中好像无关痛痒的合声吟唱。   观众席上有人赞叹:“哇,高一10班有两把刷子的。面对突发情况,居然也没有丝毫慌乱。换成我在台上,要是我精心准备的灯光道具突然出故障,肯定急得满头冒汗。而他们呢,合唱演员的队伍都没有乱!”   有人感慨10班运气好:“切,他们还挺幸运的嘛。本来以为灯光坏了,结果只是短暂失灵,坏了几秒钟又恢复工作了。”   “你有什么好不服气的?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再说了,他们的表演的确好看,灯光效果那么美,和声好听,小提琴拉出的猴子叫声惟妙惟肖。说真的,要是让一些场外因素——比如灯光故障——毁了这场表演,我还觉得今天逃课亏了呢!凌茜,你觉得呢?”   这位同学说完,看向了坐在身边的一位高三女生。   别看这个女生个头娇小,还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像个文弱的乖乖女。她偏偏是高三年级著名的“金属黑嗓学姐”郭凌茜。   三中的摇滚社团,她是创立者之一。由于早早被首都音乐学院录取,已经高三的郭凌茜依然活跃在摇滚社大大小小的排练、演出中,担任主唱。   此时有同班同学征求她的意见,郭凌茜却一言不发,眼神好像锁定在了舞台上。   另一个同学连忙说:“小声点。凌茜已经沉醉在表演里了,别打扰她。”   从郭凌茜创立摇滚社、上高三依然不放弃社团活动,就可以看出她对音乐的无上热情。此时,同学们想,肯定是她在这场表演中找到了共鸣,不愿分心聊天。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那个打鼓的女生,郭凌茜想把她招进摇滚社团。   对着台上瞪了好一会儿,同学们的议论声渐渐低沉,郭凌茜这才缓缓开口:“我的猜测:你们都说错了,他们根本没有出现任何道具故障,我们看到的都是精心设计。”   啊?还等着郭凌茜一番高论,讲述高一10班如何临危不乱,或者讲讲10班同学的演唱技巧、演奏技巧呢。   “什么意思?设计好的?”同学们惊讶地重复着郭凌茜的言语。   郭凌茜语气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得出,她内心无比激动。   “你们不觉得灯光忽然暗掉之后,刺耳的小提琴、尖锐短促的架子鼓,也是某种音效吗?”   她继续启发着身边的同学。可是,和她一起逃课跑出来看表演的同学,多数是来凑热闹的,谁也没有郭凌茜那么强大的对于音乐的感受和理解。   终于,有一位高三男生怯生生地开口:“不是我骂那拉小提琴的女生,但是实话说了吧,灯光刚熄灭那一会儿,她的小提琴拉的不像猴子叫,却像……锯木头。”   周围几个高三同学听了,都忍俊不禁。郭凌茜却猛地一拍大腿,随即又揉揉因为力度太大而有些痛的大腿,严肃道:“对,就是锯木头。”   大家消化起郭凌茜的话来。没等周围人对郭凌茜这番高论再有任何意见,舞台上的灯光逐渐变暖,好像黄昏的余晖洒满猴山。   10班合唱团再次由和声无词吟唱,变成了有歌词的合唱:   “机器响声轰隆如雷,猴群紧张慌忙狼狈。隔壁山头树木残毁,猴群忧心家园濒危……” 第170章   “原来真的是锯木头。”刚才那位胆怯的男生小声咕哝道。   然而,他身边那群热爱发表评论的同学,此时却一个比一个安静。这段歌词仿佛触动了他们的心弦。   表演接近尾声,舞台上的灯光终于一点一点暗淡下来。时不时,有零星的光点闪烁一下,又暗了下去,仿佛漆黑的天幕上闪烁的星星。   四位猴戏演员不再像正午时分那般充满活力,动作幅度越来越小。他们逐渐靠近合唱团的队伍,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重新归队。   直至他们的的身影完全隐匿在猴群之中。   两遍歌词唱完,合唱团再一次恢复了和声吟唱。这一次的吟唱宁静祥和,在一天的喧闹和不安之后,猴群再次归于平静,享受夜晚带来的安详。   王笛放下鼓槌,只有一只脚还在轻轻的敲打着底鼓。   “咚咚”,低沉而缓慢,就像一个人——或者说一只猴子——即将休息时逐渐放慢的心跳。   葛希瑶的小提琴声也停止了。王笛拿起竹笛,又轻轻吹奏了两声,好像一只疲倦的鸟儿,向黑夜再次昭示了自己的存在后,也要进入梦乡了。   灯光彻底熄灭,舞台陷入了彻底的宁静。   这与几分钟前舞台忽然安静时不同,此时连场下的观众席都是一片沉寂,连鼓掌声都没有。   当然不是因为观众对这场表演不感兴趣,相反,他们好像也都融入了猴山的氛围,觉得自己只要敢发出一丁点动静,就会惊扰猴儿们的清梦。   而且,观众们还产生了一种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的感受:伴随着逐渐轻微的背景音乐,猴子睡着了,他们自己好像也有点困……   这阵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一分钟之久。   终于,安静的礼堂里,多个角落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受到这几位鼓掌先行者的影响。又或者情绪终于从猴山的震撼中恢复过来,接踵而来的,是长达一分钟雷鸣般的掌声,间或夹杂着叫好声。   台上依旧一片黑暗,观众只能从极其微弱的光线里,看到10班同学们的剪影。左右两边的合唱队伍几乎全部隐匿在黑暗中,只有王笛、葛希瑶两位站在前排负责伴奏的女生,似乎双双站了起来。   掌声依依不舍地开始消退。就在这时,台下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还没结束,还没结束!”   果然,台上的灯光再次亮起,这一次是温柔的浅绿色。这是最容易唤起人们内心对于自然的渴望的颜色。   王笛站了起来,手中拿着竹笛,葛希瑶小提琴依然架在肩膀。此前,要么两人都用乐器模拟音效,要么只有一个人演奏背景音乐,此时的两人,在这场表演中第一次合奏出了一首可以称作乐曲的旋律。   合唱团的声音变得庄严而有力。歌词中唱道:   “黑夜降临星光灿烂,猴群入眠美梦安然。但愿明日猴山再见,盎然绿意永续连绵。”   10班全体鞠躬,这场动人的表演正式结束。观众们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热烈,更加持久。   郭凌茜心潮澎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刚刚展现在她面前的这场表演是如此令人震撼,以至于她在震撼之余竟一时语塞。   身为艺术特长生,她见过不少有音乐天分的同学。平心而论,10班的合唱技巧乏善可陈,基本属于一群大白嗓在唱歌。甚至因为这是一首原创曲目,不是大家熟知的曲子,郭凌茜一时间也无法判断,10班的合唱有没有跑调。   当然,通过乐理常识,郭凌茜大概能听出作曲时常用的和弦,应该是没太怎么跑调的。至于节奏嘛,因为这是一首圆舞曲,有歌词的唱段也基本符合圆舞曲的3/4拍节奏。   至于吟唱和声部分,节奏并不明显,她就判断不出了。   拉小提琴的女生,以及同时担任吹笛手、架子鼓手的女生,郭凌茜觉得,她们的技巧还不错,却也不足以让她感到惊艳。   放在普通爱好者身上,她或许会给两位伴奏者竖起赞赏的大拇指,但她知道,这两位都依靠乐器特长进入三中的学生,倘若拿普通爱好者的衡量标准去欣赏她们,岂不是要求太低了?   至于四位“猴戏演员”同学,郭凌茜就更难以置评了。不是说他们演得太差,只是因为猴戏的特殊性。几乎每个华国少年都对猴戏再熟悉不过,毕竟,谁的童年没有那只著名的猴子相伴呢?   靳文蕾等四人的猴戏表演,只能称为“勉强像个猴”。不够像猴的地方,就用还算精彩养眼的前后空翻糊弄过去。   总的说来,这四人没有专业演员的灵动,勉强过关,但乏善可陈。   这样一场表演,如果单独从各项评分标准来看,除了灯光效果绝佳,哪儿都不够出彩。可为什么,它却让“黑嗓学姐”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身边同学的议论声将郭凌茜从沉思中唤醒。同班关系好的同学甚至开起了她的玩笑:“郭姐都沉醉了,你们别打扰她。”   郭凌茜对同学们挤出一个微笑,诚恳地说:“这表演真不错,我很喜欢。”   郭凌茜的音乐的品味,公认的高水准,是大部分同学拍马都赶不上的。此时能和她找到共鸣,四舍五入,表示自己的音乐品味也上升了,这些同学也有些兴奋。   “艾玛,我也是这么想的。表演看完,我都想去千灵山看猴子了。”一位同学激动地说。   “前面几个班一直在唱红歌,虽然满满正能量,但是听多了也挺烦。看10班这轻松愉快的猴戏,还挺有意思。本来以为10班这表演就是为了好笑的,结果结尾那里形势忽然来了个大逆转,一下就把主旨拔高了。”另一个同学补充道。   “关键是用这样的形式给我们灌输保护环境的理念,还不让人烦,不像那种单纯说教的作品。”   “是啊,有句话说的挺好,‘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让人看’。我觉得在这一点上,高一10班做的很不错。他们先让我们感受到了猴山自然的美丽,然后,再让猴群活在随时可能因为乱砍滥伐导致家园覆灭的威胁之中。这样,我们观众也更能共情猴子的遭遇。”   也有同学的关注点不太一样:“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们用的伴奏音乐有一种魔力啊?鼓点的节奏,完全让我陷进去了。白天猴子在那儿欢呼雀跃,我也兴奋的不得了,好像刚喝了好几罐红牛一样。之后,猴子听见伐木的声音感到害怕,我也挺担忧的,心跳加速,就好像我自己精心布置的房间被亲戚家的熊孩子毁了一样。”   “没错,”有人激动的附和,“还有最后天黑,猴子去睡觉了。那会儿,不是全场安静了将近一分钟嘛!不知怎么回事,那一分钟我好像被催眠了一样,也困得要命,眼皮都睁不开……原来不是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受!”   这几位逃课来看表演的高三同学,躲在学生剧场后排聊得热火朝天。前排几位由三中请来的专家,同样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尽管他们并没有听见郭凌茜和她同学们的议论,但是他们的心情感受也并无太大差别。   其中有一位嘉宾,是一位在业内小有名气的的音乐制作人,叫柳莉佳。由于她的工作大多时间都在后台进行,鲜少出现在公众视野,所以,尽管她的大名在国内音乐届无人不晓,但她的到来并没有像哪位偶像明星一样,在年轻人扎堆的高中引发任何轰动。   她低调地坐在嘉宾席,专注地欣赏台上的表演。   绝大多数非音乐专业的同学,在感受这场表演时,对于音乐本身并不会太过关注。毕竟,这是一首大家都不熟悉的自编曲目,且合唱内容很少,甚至可以说,合唱只是这场表演的点缀,而非主角。因此,没有什么人关注旋律本身,他们更多是被表演的故事情节与视觉效果所吸引。   但在专业人士眼里,情况就不一样了。拿到节目单的那一刻,柳莉佳就把所有曲子扫了一遍。   绝大多数的合唱表演都是赞美祖国的红歌,气势磅礴,适合合唱;也有一部分节奏明快、和声效果好的流行歌曲。   而《猴山圆舞曲》这个标题,是唯一一首柳莉佳没有听说过的。她好奇地去网上查,自然也是无果。   “是谁做的曲,又是谁编的曲?”柳莉佳迫切想知道答案。   她下定决心,倘若这位作曲者和编曲者身后没有比她更雄厚的背景和靠山,她柳莉佳一定要将这个人才收入麾下,加入自己的团队!   台下观众议论纷纷,各怀心事。这可苦了跟在10班之后表演的几个班级。   在台上表演的同学们明显看得出来,台下观众心不在焉。或者说,台下观众聚精会神,但聚精会神的点根本不是他们的节目。观众们的思维依然沉浸在高一10班的表演之中。   也确实,视觉听觉融会贯通。谁不喜欢这样的视听盛宴呢? 第171章   再说10班的全体同学。他们从后台离开时,遇上了准备下一个节目的2班。   2班同学看向他们,表情复杂。   由于前一个班级节目开始时,下一个节目的表演者就要去后台准备登场,因此,2班的孩子们并没有机会坐在观众席,以最好的角度享受刚才那一场视听盛宴。   但是,台下听众的反应,2班同学可是感受了个遍。   如此经久不息的掌声,他们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第二遍掌声和更加响亮的叫好声响起,2班同学坐不住了。   2班班长是个斗志特别旺盛的男生,干什么都爱和别人比。   运动会上,2班就在跃动格子项目中不敌10班,那一天可把2班班长急坏了。输给谁不好,偏偏输给10班,10班啊!   今天,眼看台下观众的表现,10班铁定又拿了个非常不错的成绩。万万没有想到,全年级,甚至全校最差的班,竟成了2班班长的一生之敌。   高松然在跟随10班同学第一次排练过后,就了解了他们本次演出的安排。《猴山圆舞曲》的确是10班同学亲自创作的曲目,但是作曲者的身份却让高松然非常意外。   上午的节目演完了,高松然先去教师食堂拿了几个教师食堂特供水果,又加入了10班几位同学的队伍,和他们一起在学生食堂吃饭,将水果切开分给他们。   当王笛让高松然猜作曲者是谁时,高松然心中是有几个名字的。王笛本人和葛希瑶,两个学音乐的都是错误答案。   胡小舞也是艺术生,但她学的是一种十分小众的民族乐器。高考招生时,她的乐器特长并不在加分范围内,所以胡小舞正在考虑转行,走表演艺术路线。   “尽管如此,胡小舞应该还是有些乐理常识的吧?”   再次得到王笛的否定,高松然又想起了一个人——田潼曦。   没错,一定是她!除了田潼曦,还有谁能够在猴山进入夜晚后,精准地让伴奏的两人做出催眠效果如此明显的伴奏?   高松然第一次在排练时听见,都差点睡着。   “还是不对?!那也许是个男生?让我想想,男生中的艺术特长生就只有一个,还是学画画的,许岩。”高松然皱起眉头,在脑海中搜寻任何可能的答案。   王笛再次否认:“高老师,我给你个提示吧:是个男生,但不是任何项目的特长生。”   不是特长生?这就有趣了——说明10班同学中,又隐藏着一个从未被发现的才华,意外通过这次艺术节绽放了。   这个发现,让高松然感到十分激动。别人都管10班的“差生”叫垃圾,可高松然一直坚信,每个学生都是人才,就像垃圾只是放错了地方的宝藏。   作为他们的班主任,如果能知道把这些学生放在哪里就能成为宝藏,发现并引导他们的潜力,将是多么成就感十足的一件事啊!   见高松然疑惑不已,王笛终于不卖关子了:“没想到吧,是钱增增!”   钱增增,那个家里开服装贸易公司的富二代?没听说他有任何音乐才能啊!   高松然忙问王笛:“是他?他会作曲?”   王笛并不惊讶于高松然的意外,解释道:“是吧,我也不敢相信呢。那天,我和郑子叶在讨论,咱班艺术节合唱节目选什么曲目的时候,忽然听见钱增增在吹口哨,旋律还挺好听的。”   钱增增爱吹口哨,是个说不上太好的习惯,尤其放在高中生身上,更给不了人太好的观感。   刚开学时,年级组长邵老师曾经说过他一顿,说他动不动吹口哨,“跟二流子一样”。当然,邵老师也只在开学时说过一次,因为他很快就知道了钱增增的家庭背景。   倒不是邵老师这倔强老头有什么担忧的,他知道,家底殷实的孩子,多半不会是那种被老师的权威吓一吓,就会乖乖听话的。   简而言之,骂他也没用。   “所以钱增增吹的旋律,就是《猴山圆舞曲》的原型?”高松然好奇。   王笛摇头:“不是,当时我们谁没往这上面想。我和郑子叶对视一眼,都觉得他吹的很好听。我们当时只想问他吹的是什么曲子,好回去下载了自己听。结果,钱增增说,他吹的根本不是什么他听过的曲子,只是随便瞎吹的。”   “我们让他重吹一遍,”王笛继续道,“他却说,都说了是随便吹的,哪记得住调子?于是,我们就叫他再重新吹一段。听他重新吹了一段曲子,旋律有些差别,但还是很好听啊!高老师,你敢相信吗?我们居然无意间发现了这样一个被埋没的天才!吹口哨天才!”   当钱增增终于被迫吹到第三首自创口哨曲时,郑子叶这才反应过来,把他吹的曲子用手机录了下来。   那时已经快放学了,钱增增自然不可能一直待在学校,就为了吹口哨给郑子叶和王笛听。吹了四首曲子,郑子叶录了其中两首,钱增增就回家了。   意外发现钱增增原创口哨小曲的才能,王笛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打算:也许可以让钱增增吹一首曲子,一首谁都没听过的歌曲,用这首歌,在合唱节上震撼全校师生。   高松然听了王笛的讲述,眼里的赞许之意溢于言表。多尝试新的赛道,才有更多可能发现孩子们的真正才能。   晚自习课间,郑子叶把她和王笛讨论出的想法,告知了另一个艺术生葛希瑶。   葛希瑶听到郑子叶录下的音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这曲子听起来好小清新啊,居然是钱增增这样一个人创作出来的吗?说起来,如果我们选择依次为蓝本作词作曲,主题可以往大自然、美丽风景的主题上靠。据说高一5班已经决定要唱《美丽的草原我的家》了。我们作词也可以参照,大气又接地气,不容易出错。”   郑子叶和王笛都觉得可行,又在第二天一起让赵华枫拿了个主意。   听到葛希瑶的建议,赵华枫立刻联想到了“环保”的主题。寒假与王伟的意外碰面,让她对环保有了更加深入的思考。   “也许我们可以再深入一点,除了单纯的歌颂大自然,再增加一些能让人感到危机感的内容,让人意识到保护环境的重要性。给我一首曲子,我可以和温云茵一起琢磨。”赵华枫说。   班长已经答应,郑子叶和王笛便更有底气了。   当天下午,两人借用排练的名义,把钱增增“扣留”在了教室里,硬是让他一直吹口哨,吹得嘴唇都发麻,又创作出了七八首曲子,郑子叶和王笛才放他回家。   几位音乐特长生借助音乐编辑软件,一个晚上,就把钱增增的口哨曲录音全部转换成了乐谱。一首清新自然、又有山歌味道的原创乐曲就这么出炉了。   赵华枫和温云茵两人,为这首曲子填了第一稿歌词,并为歌曲取名《青山之歌》。   拿到曲谱和歌词后,葛希瑶坐在座位上哼唱。她的同桌张睿琦听见了,随口建议道:“既然都搞原创歌曲了,不如再把阵仗弄大一些。《青山之歌》这标题,一看就不够吸引人。改叫《猴山之歌》怎么样,需要伴奏音效的话,稍微加一点猴子的叫声就行!”   葛希瑶一拍大腿:“好主意啊,班里不是还有潘梦影这个体操特长生吗?一边唱歌,一边让潘梦影在台上翻筋斗、让沈建这个大长腿去台上蹦蹦跳跳,也更有视觉效果!”   王笛听了葛希瑶转述张睿琦的建议,又把节目的创新性往前再推一步。   “咱们班两个半搞音乐的特长生,我吹笛子,算是传统乐器;你拉小提琴,是西洋乐器,还有胡小舞,她学的那叫什么琴来着?我忘了,太冷门,不过她已经不练了。其实吧,我并不那么喜欢吹笛子——我喜欢敲鼓,摇滚乐队里的架子鼓。不如我们再把曲子修改一下,弄个中西结合的风格?”王笛向郑子叶建议。   就这样,集思广益,钱增增即兴吹出的几段口哨,10班几位同学将其改编成了猴山的清晨、正午和晚间的主题旋律,那段“锯木头”的小提琴演奏,则是葛希瑶的主意。   听王笛说到这儿,高松然不禁会心一笑。   琴师演奏小提琴时,通常不需要时常的调整琴码的位置,但有些特定曲目需要升调降调,就需要琴手对琴弦调音。   一边调音,一边还要试着拉两下,确保音高准确。隔壁邻居不知葛希瑶在干什么,明明能拉出挺好听的曲子,却要锯木头!   便来找葛希瑶父母抱怨。   葛希瑶父母不懂拉琴的技巧,只担心麻烦,因为邻居找上门了,自然只能怪孩子:“你看看你,二表姐学习成绩好,也弹得一手好钢琴。你呢,成绩不行也就算了,拉小提琴都能拉的邻居投诉说你像锯木头!”   葛希瑶曾经和高松然抱怨过,她的父母成天拿她和家族里那些优秀的同辈兄弟姐妹比较。当时的葛希瑶非常委屈:她调琴,明明是为了能弹出更好的曲子。   是她努力向优秀的表姐看齐的过程而已,怎么能因为她努力的过程展现不够完美,就责备她的不是呢? 第172章   高松然知道,葛希瑶并没有从内心热爱拉琴。或者说,拉小提琴从来就不是她的爱好,这是家长为了能在亲戚聚会中更有面子,才让女儿学的一项特长。   从某种程度上说,葛希瑶很难从拉琴的行为中获得乐趣。无论是对于她,还是她的父母,小提琴都只是一个工具——升学的工具,在亲戚面前挽尊的工具。   拿自己并不太美好的过往开玩笑,说明葛希瑶已经看开了。所以,高松然才为她感到欣慰,会心一笑。   王笛又说:“对了,高老师你之前猜田潼曦作曲。虽然这曲子不是她做的,但是田潼曦也出了力。班长说,田潼曦不仅爱睡觉,也擅长催眠——还真不错!”   高松然猜到了大半:“猴山的夜晚,猴子睡觉的时候,你敲的那一阵节奏很不同寻常的鼓点,是不是就是田潼曦给的建议?”   “对。班长还说,就连学校现在的午休铃声都是田潼曦推荐的。所以班长就问她,让她设计设计,怎么样能够更好地把夜晚的感觉体现出来?我们最开始的想法是,干脆从网上找一段伴奏,那种夏夜蝉鸣之类的。不过田潼曦说不用,只要我按照某种节奏敲鼓,就会很有夜晚的感觉。当时我也想,不会那么神奇吧!”   “结果被打脸了?”高松然戏谑道。田潼曦对催眠曲的鉴赏能力,他早就见识过了,全校困扰于午休睡不着的师生都说好。   “结果,第一次,和葛希瑶还有靳文蕾她们四个猴戏演员单独排练时,我试了试田潼曦推荐的鼓点。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葛希瑶说,她站在那儿都差点睡着,还好没把小提琴摔地上!”   高松然乐了:“是啊,田潼曦这么神奇的才能,万中无一!对了,你刚才说你不喜欢吹笛子,喜欢敲鼓。我怎么有种预感,你的才能也在敲鼓上呢?”   见自己的爱好得到了班主任老师的认同,王笛很开心,说道:“就是吧。虽然敲鼓只是我的业余爱好,也没有得到太多人认同。我一直觉得,吹笛子太文弱了,只有打鼓才符合我内心的叛逆。”   王笛开心归开心,却以为高松然只是在找各种机会夸奖她。毕竟,虽然高一年级艺术节刚演完了上午的节目,下午还有好几个小时,但10班已经颇有冠军相了。   获得这么好的成绩,王笛精心的组织功不可没。   但是高松然这么夸王笛,也是有依据的。系统告诉他的、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天赋词“棒槌”,难道指的是……鼓槌?   王笛是个挺机灵的孩子,成绩一般,但再怎么也不至于成为人们俗语中指的那种头脑简单的“棒槌”。   由于王笛每天上下学都骑车,平时还有健身的习惯,上下肢肌肉都比较发达。王笛一个女生,能做七八个引体向上,这是班里一些不爱运动的男生都做不到的。   所以,考虑到她肌肉健硕的特点,高松然曾一度以为,“棒槌”是让他引导王笛去打棒球呢。   倘若是打鼓,道理也说得通。肌肉发达的手臂,可以在击鼓时提供更多的爆发力和耐力,长时间演奏快节奏、高强度的乐曲也不易疲劳。   高松然想起自己偶然间读到过的一桩名人轶事,告诉王笛:“吹笛子和打鼓又不冲突,你看这一次《猴山圆舞曲》的表演,你做得不就挺好?把两种乐器结合得天衣无缝。米国有个已经去世的女歌手,叫凯伦·卡朋特,你认识吧?她的歌,我在英语课上给你们放过好几首。”   “《昨日重现》?《世界之巅》?这两首歌可好听了!怎么,歌手已经去世了?”王笛震惊。   “是的,长期神经性厌食症引发心力衰竭,她在八十年代就去世了。”   听到“神经性厌食症”几个字,王笛条件反射般地连忙往嘴里扒了两口饭。   高松然接着说:“不过,我提到凯伦的重点并不在这。她是个有名的歌手,但她却不止一次在采访中提到,比起唱歌,她更喜欢架子鼓。在她的不少歌曲中,需要敲鼓伴奏的地方,经常都是她自己敲。可见,爱好和专业也并不一定矛盾吗?就像这次合唱表演的曲目,你两种乐器做到了中西结合——疗效好不好我不清楚,观感是非常好的。”   王笛又精神起来,自信地说:“我两手都抓,两手都硬!以后,我要成为一个人的中西结合乐队!唉,不行,我不会唱歌,大白嗓……”   被开解了一番,王笛心情变好,此刻也只是自我调侃罢了。   高松然想到了另一件事,笑着说:“对了,你之前说,《猴山圆舞曲》不同时段曲子的原型,都出自钱增增的口哨?这倒有意思了,也许我该和他聊聊。”   王笛激动地说道:“高老师加油!让他发现他的真正才能是吹口哨曲,他就不用被迫回家继承千万家业,而是可以像我们这样,成为一个臭搞音乐的了!”   不光是高松然,王笛这番话引起了周围好几位10班同学善意的哄笑。   下午的艺术节日程开始之前,高松然找到了钱增增。   本以为他会对自己在班级表演中作出的贡献感到自豪,没想到,见到高松然,钱增增却像见了鬼一样,畏畏缩缩,差点装作不认识高老师。   平日里,富家大少爷那般什么都不在乎的云淡风轻态度荡然无存。   没等高松然问他发生了什么,钱增增就佝偻着脖子,小声说:“高老师,我真的复现不出我吹过的任何一段口哨曲。都是瞎吹的,真的!”   联想起王笛不久前告诉他的《猴山圆舞曲》旋律的来历,高松然猜了个大概。想必,在作曲期间,钱增增受到了王笛等人无尽的骚扰,一定要让他曾经吹出、但王笛她们还没来得及录音的曲子重吹一遍。   高松然表情轻松,朝钱增增笑着:“别担心,我没让你复现曲子。我只是听说了你吹口哨的能力,有点好奇,想跟你聊聊。”   本来是为了让钱增增放轻松,可他似乎继续会错了意,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指向自己的嘴唇说:“高老师,求求你了,前些日子吹了好多段口哨曲,我嘴唇都快麻了。我……我再也不吹口哨了还不行嘛……”   这可不行!高松然心想。   “没让你现在吹,我就是觉得新奇。我在想,你随口吹出来的曲调,都能被班里几个公认懂音乐的同学看中。还有,拜你所赐,咱们班在艺术节的表演上大获成功。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就是你的天赋……”   话没说完,高松然就情不自禁地顿住了。   这让钱增增感到很奇怪:“高老师,你没事吧?”   说真的,钱增增觉得奇怪,高松然感到更奇怪。此前,和王笛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王笛对班主任老师的信任度大大提高,高松然也顺理成章获得了一次免费“天眼”的机会,他很快决定,在钱增增身上用。   高松然看到了这样两个字——“无限”。   他的第一反应是网络小说中的“无限流”。温云茵写完了《尼罗河之梦》,下一本书就准备挑战她从未涉足过的领域,因为现实背景的言情小说,已经无法满足她越来越大的脑洞了。   不久前,温云茵还和高松然说过自己的计划:女主角穿进了什么主神空间,在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攻略一个个帅哥。   孩子的幻想,再幼稚也别戳破。尤其是在这个孩子未来很有可能走上一条对想象力要求极高的人生道路的情况下。高松然是这么想的。   但这和钱增增新近发现的吹口哨能力又有什么关系?   诬陷、无线、五险……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可能得谐音词语,直至迎上钱增增疑惑的目光,高松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连忙给自己找补,说道:“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把你随便吹吹口哨就能吹出好听的曲子这项优点,转化成可以为你带来实际利益的能力?”   钱增增不解其意,兀自心惊:老师可千万别推荐我当一个口哨艺人啊!这几天吹下来,嘴唇都麻了。   虽然继承家业听起来很无聊,但若是老师的提议如此累人,那还不如回家继承家业呢!   就在钱增增内心惴惴不安时,高松然忽然想起了另一种可能:无限——五线——五线谱?这不就正对应了钱增增即兴作曲的能力吗?   高松然问:“你看得懂五线谱吗?”   钱增增歪过头,老实回答:“音乐课上学的吗?基本能看懂,不过我也就是知道最基本的do re mi fa sol位置在哪里。那什么升降调、休止符,我就看不太懂了。”   没试探出想要的结果,高松然又说:“不熟悉五线谱没关系,也许你在即兴作曲这方面就是很有天赋呢。下一次试一试,不一定总要吹口哨,也可以哼哼小曲儿,看看能不能哼出你满意的调子。”   下午的节目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开场了,既然高松然没坚持让他吹口哨,钱增增答应高松然:“现在有些累了,回家之后我肯定会试一试的。”   高松然也没为难钱增增。至于钱增增回家会不会真的哼歌,高松然不会强求。   饭做好了放在锅里,若是钱增增执意不吃,高松然也没必要喂到他嘴边。   万万想不到,中午的高松然没让他吹成口哨,下午节目结束后,却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提出了相似的要求。 第173章   柳莉佳中午几乎没有好好吃饭。   前两天是高三和高二两个年级的艺术节。来三中当评委,尽管三中财大气粗,为她提供了每天500元的午餐餐补,但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专注于艺术节的评委工作,希望能在这所以素质教育出名的高中发掘一些好苗子。   早在柳莉佳来到三中之前,三中方面就为她提供了一份全校音乐特长生的班级分布名单,让她特地留意。   今天也不例外。注意到《猴山圆舞曲》这首曲子的不寻常之处,她就立即翻开手上拿到的高一年级艺术特长生名单。   10班学音乐的同学里,没见着有谁会作曲呀?1班和13班倒是各有一个,可总不能是10班请了外援吧?   当然,学音乐的孩子,能走到特长生这一步,乐理知识也都相当扎实。   大调小调关系调、和弦构建和进程、节奏节拍旋律线、回旋奏鸣结构体……懂这些知识的孩子,想要写一首还算好听的曲子并不算太难。   但柳莉佳却感到疑惑:这首曲子很可能并不是科班出身的学生写的。   中午吃饭时打听到的小道消息印证了她的猜想:作曲的不是名单上某位艺术特长生,却是个很普通的学生,成绩不好,家里经商。这让她更加好奇了。   柳莉佳还打听到,这位学生作曲的方式还有些奇特,是用吹口哨的形式完成的。当然,混迹音乐行业这么多年,她深知,知名音乐人的奇怪癖好可不少。   不说边吹口哨边写歌了,就是边刷牙边写歌,甚至边玩极限运动边作曲的怪咖,柳莉佳也都有所耳闻。   艺术节比赛终于落下帷幕,评委组当场宣布了比赛结果。早在下午比赛开始前,所有观众和评委就有了预期,除非下午的比赛还能再出一个视听效果都比《猴山圆舞曲》炸裂的节目,10班的冠军十拿九稳,几成定局。   而事实也是这样。作为评委席上最权威的人物,柳莉佳对10班同学的表现给予了高度赞扬。   “今天,我们有幸观赏了《猴山圆舞曲》的精彩表演。作为评委,这场表演让我感到无比震撼。首先,从灯光效果看,变化的设计非常出色,巧妙地运用了不同的灯光颜色和强度,以及灯光动态效果,向我们展示了猴山从早到晚的自然变迁。尤其是正午的阳光直射、黄昏的余晖变幻,让我仿佛身临其境,置身于真正的猴群栖息地——山林之中。”   这一点,在场观众没有一个不同意的,经久不息的掌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其次,我听说《猴山圆舞曲》是10班同学原创的曲目。”她的语气里透出一丝钦佩,“从早到晚,不同时间段有不同的旋律主题,时而轻快悠然,时而紧张、充满悬念。不同的旋律变化,展示出了猴群的日常生活以及遭遇不同事件的情感起伏。”   柳莉佳顿了顿,又道:“同时,音乐融合了西方乐曲的和弦结构与华国传统乐器竹笛的音色,既保留了本土文化的独特韵味,又和国际接轨。尤其是用竹笛和小提琴模仿动物叫声、架子鼓模仿伐木的‘丁丁’之声,都令我感到耳目一新。”   不愧是资深音乐人,点评起音乐作品来头头是道,专业且细致。   逃课跑出来听高一艺术节表演的高二、高三学生,绝大多数只听了10班这一个节目就回去上课了。评委点评的什么内容,他们毫不知晓。   如果能让郭凌茜听见柳莉佳的评论,她一定会觉得碰上了知音。   外行人说不出门道,只觉得这音乐听的让人舒适又新奇,该振奋的地方激情澎湃,该宁静的地方细腻舒缓。只有内行人才能听出来,看似简单无比的编曲,却巧妙地将几种不同风格的旋律融合在一起,特别有国际范儿。   “这场表演的主旨也十分明确。通过描绘猴山的欢乐日常,以及猴子听见隔壁山砍树后的不安情绪,紧扣环保的话题。身为观众的我,也开始思考其生态环境与濒危动物保护的重要性。同学们用动人的歌声和细腻的猴戏表演,呼吁我们保护地球,从这首歌曲中体现的的社会责任感令人敬佩。”   赵华枫在台下听得都有些傻了:这哪是音乐工作者,明明是文字工作者嘛!环保主题只是她随便想出来的而已,居然也能因此被专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感谢所有参与创作和表演的高一10班同学们!你们的汗水和创意,让《猴山圆舞曲》不仅在艺术表现力上取得了重大成功,更给我们带来了深刻的思想启迪。”   柳莉佳一句总结陈词,台下的所有听众听得都挺畅快。专业音乐人这么夸,大家都是服气的,哪怕夸赞的对象是他们平时看不上的10班。   有几位同学在台下录了像。刚开始录像时,他们分明抱着看10班和《猴山圆舞曲》笑话、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的目的。但是,这笑话看着看着,却不自觉地沉醉其中,到最后,甚至庆幸自己在表演开始前打开了手机摄像。   艺术节后,学校自然会提供机位角度更好的全场回放,但只有自己录的,才是从自己座位角度看到的表演,更加真实,更能激发回忆。   午休期间,2班班长也从相熟的外班同学手机里看到了10班的表演。   观众席上同学手机摄像的收音效果没那么好,音频嘈杂不清,还有些炸耳朵。但是,10班表演时,后台的2班虽然看不见任何视觉效果,但声音可是听得比谁都更清楚。   如今补上了视觉效果,光是舞台打光这一点,就让2班班长叹服不已。之后的猴戏、以及表演快要结束时突然的剧情转折,这设计感更是让不服输的2班班长都服输了。   谁让自己手气臭,把自己班抽到紧跟着10班的位次呢?   此时再听见专家对10班夸夸夸,2班班长已经彻底泄了气,没了任何挑战的心思,只希望艺术节早点结束,可以去网上看学校提供的高机位全场回放,再次细细品味这一场表演。   除了10班,获得二等奖的1班、6班,获得三等奖的4、5、12三个班,也都受到了柳莉佳的赞誉。只不过,二三等奖的点评就没有10班这么详尽了,洋洋洒洒三大段,是只有冠军能够享受的待遇。   正当所有人以为专家点评环节即将结束,同学们可以回家之时,柳莉佳却还没下台。她又转回了10班坐着的区域。   “对了,在下台之前,我希望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10班《猴山圆舞曲》是一首原创曲目,听说原曲还是用口哨吹出来的。请问作曲者是哪一位,或者哪几位?如果方便的话,今天的节目结束,请在会场里留一下。”   柳莉佳提出这个问题时,钱增增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座位上,打着百无聊赖的瞌睡。   下午的比赛,第一个表演的是获得二等奖的6班,上午又有10班珠玉在前。如此精彩的表现打底,6班之后表演的几个班级本身就缺乏超越6班的信心,拿不出过于振奋人心的表现。   很快,演到最后几个节目,全场观众都昏昏欲睡起来。   钱增增也不例外。   嘉宾说的这些套话,钱增增根本没往心里去。主持人刚刚宣布会场散场,他就跟着大部队,准备回班、拿书包、回家,一气呵成。   按照以往的经验,若是嘉宾评委中的某位专业人士看中了个别学生的天分,想要着重培养,嘉宾会在艺术节第二天,通过学校联系同学。   可是大佬就是大佬。柳莉佳又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猴山原舞曲》的作曲者,干脆直接在颁奖时点名要人了。   见钱增增就这么木然地跟着大部队,要往礼堂外走,赵华枫突然反应过来:大佬要的人,不就是钱增增嘛?!   “矜持”这两个字在赵华枫的词典里是不存在的。她绕过本班的几位同学,在队伍里锁定了钱增增,又从他身后拽住他的衣领。   “增增!等等!”赵华枫喊道。   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一个不防备,钱增增一个趔趄,倒在身旁的李运鸿身上。好在李运鸿体格魁梧,吨位大,底盘稳,没有被带倒。   钱增增有些恼怒地回头,却发现班长正兴奋地望向自己,顿时,一种濒死感涌上心头:完蛋,班长这是替王笛来要人,又要把自己拽回去录口哨了!   班长来亲自要人,我钱增增要是敢说个“不”字,长十个脑袋也不够她拧的!   没想到,班长走过王笛身边,却根本没停歇,而是一路直接把钱增增带上了舞台。   在台上公然找人后,柳莉佳也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冒昧了:说不定人家孩子比较低调,不愿在全年级同学面前露脸呢?   于是,柳莉佳来到后台,并吩咐三中几位参与组织活动的老师说,要是她叫的作曲者来了,就把此人引导去后台。   当一位三中音乐老师领着个一脸不情愿的小男生来到自己面前时,柳莉佳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拥有如此才能的孩子,看起来却有些迟钝木讷。满脸疲倦,嘴唇皲裂。   柳莉佳问面前的小男生,是如何写出的歌曲时,钱增增给她的回应让她哭笑不得:“我也没想作曲啊!随便吹两下口哨,音乐课代表就说我吹得好听,还说要以我吹的曲子为底稿,原创一首合唱曲。”   说完这番话,钱增增就后悔了,因为面前的阿姨眼神急切地盯着自己,提出了一句他此时最不想听到的话:“这么厉害!能吹两首给我听听吗?”   钱增增想都没想:“太累了,不吹!” 第174章   通常,被柳莉佳这位资深音乐人看中的后辈,都是小有才华的音乐人。他们因为缺少机遇而默默无闻,得不到出头的机会,但从未放弃过一举成名的梦想。   他们对国内的音乐行业也有些了解,知道柳莉佳在华国流行乐坛拥有怎样的地位。   柳莉佳赏识自己的才能,要求自己现场表演一番,这些小音乐人无不感到荣幸,欣喜若狂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这么果断爽快地拒绝?   听见钱增增的反应,柳莉佳也怔住了两秒,随后很快释然。   毕竟只是个高中生嘛,只是业余玩作曲,不知道自己这个陌生阿姨是什么地位,也很正常。   想要招募一位天才作曲家的冲动,盖过了她被无情拒绝而感到的不快。柳莉佳和颜悦色地说:“没关系。愿意随便说说你的作曲经历就好,不用愿意吹口哨,就不吹了。”   听说不让自己吹口哨了,小钱同学如蒙大赦,困顿的大脑也终于好像恢复了运转。他连忙想起自己兜里还有一部电量告急的手机,便急忙掏出来,点开音频文件夹。   “这是我前些日子吹的口哨曲,被我们班音乐课代表录音录下来了。我现在实在累得嘴唇发麻,不想吹,你要是想听就听这个吧。”钱增增递过手机,屏幕右上角显示仅剩9%的电。   柳莉佳很是贴心地在墙角找了个充电插座,一边充电,一边点开第一个音频欣赏起来。   每段音频长短不一,长则半分多钟,短的只有十几秒,但柳莉佳每段听得都很认真。她还记得《猴山圆舞曲》的那一段旋律,听了钱增增这几条口哨视频,她也能从《猴山圆舞曲》好几段旋律中找到原型。   她对钱增增的才华充满了兴趣,决定给予这个很可能是个天才作曲家的孩子一些帮助。音乐的道路不易,每个有潜力的年轻人都值得引导和培养。   考虑到钱增增先前抱怨过口哨吹得太多,嘴唇都麻了,柳莉佳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既然你不太想吹口哨,不如你随便唱两段给我听听吧。嘴唇可以休息一下。”   钱增增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然而,当他开始尝试唱歌时,柳莉佳再次怔住。   情况完全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钱增增口哨吹出来的曲子的确好听,可唱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声音颤抖、音准不稳,跑调更是跑得没边了。   显然,用“不太擅长唱歌”,都是客气的说法。不客气的说法叫做——五音不全,还是个公鸭嗓。   唱歌跑调的人,自己不一定能意识到这一点,钱增增依然面不改色地哼唱。   柳莉佳静静地听完,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失望。音乐的世界是广阔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才能。也许钱增增不会唱歌,但并不意味着通向音乐的这道大门就向他关闭了。   而且,哪怕钱增增唱的不好听,但他哼曲子、吹口哨时,从嘴里自然而然流淌出的,都是非4/4拍的非传统节奏:《猴山圆舞曲》用的是3/4拍就不说了,而刚才随口哼出来的曲调,节奏多变,却又很难得地不显得杂乱,音乐充满了动感。   柳莉佳知道这个孩子的确很有天赋,他的天赋,很难说是作曲能力还是别的什么。或许不是作曲能力,而是对音乐有着较强的感知力,对当下及未来的乐坛流行趋势有前瞻能力。   当然,从小都没有人对钱增增说过他有任何音乐方面的天赋。当柳莉佳想在这方面培养他时,钱增增还有些犹豫,甚至向柳莉佳推荐了王笛:“我的口哨也就是随便吹吹。把旋律谱成曲、加入乐器编曲,还都是音乐课代表的功劳!”   柳莉佳有些哭笑不得,还带买一送一的?但她实在太想培养钱增增这个人才了,只好说:“行,我把你们课代表也带上。”   钱增增从小就生活在物质充裕的环境里,几乎要什么有什么。小学时贪玩不幸摔断了腿,没法爬家里别墅的楼梯了,钱增增父母都能毫不犹豫地把别墅卖掉,换成大平层电梯房;上了高中,三中离家里稍远了些,钱家又是举家搬迁,来到了距离三中步行不到10分钟的一处高档小区。   这样无微不至的呵护,却也导致钱增增对人生毫无目标。反正混得再差,都还有一条退路等着——继承家业,一条鲜花遍地的康庄大道。   如柳莉佳这般的行业大佬看中了钱增增的天赋,愿意培养他,而且还不是因为率先知道了钱增增的家庭背景才这么做的,是真正看中了他的潜力。高松然自然不会反对。   至于钱增增,他的才能被发现就更偶然了。倘若自己像外班班主任那样,指定一首常见的合唱曲目参演,而不是将这一重任交到音乐课代表王笛手上,谁会注意得到钱增增吹出什么样的口哨呢?   想到了钱增增的际遇,高松然都不禁唏嘘。   若是他没有来到10班,若是他没有莫名其妙被小说里才会出现的系统上身,高松然不知道,10班这些外班老师眼里的“大魔头”,还会有多少不易被发掘的天赋就这样不被看到、被埋没。   也许曹毅到了六七十岁,老眼昏花、看不清手机屏幕时,才会想起和小区里的别的老大爷下棋的滋味。或许曹毅会成为小区里的棋王,但再想更进一步,却因为年龄增长,精神不济,再难有大的作为;   也许卢浩会带着老师和同学的失望与误解,从此摆烂、沉沦下去。他再也不会成为10班同学眼中最有威信的纪律委员,而是沦为一个真正的“武疯子”、“小流氓”,喋血街头,要么上法院,要么上医院。   也许秦添会在父母的逼迫之下心态崩溃。挣到点钱都要给弟弟,她会怀疑自己所有的努力到底有什么用。她不会像现在这样拎得清,清晰地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并为之努力。   也许吕鸥冉在生物课上被余老师无意间的那句话刺激到,由于长久的心魔笼罩,她没有规避那次命运中的不幸事件,心气郁结,难以排解,最终做出傻事;   也许朱家荣在沈刚教练的威逼利诱下,真的去医院打了封闭针,成功入选省队,却在遭受不可逆转的重伤后黯然退役,不仅在体育运动方面无法取得更多成就,余生也都将与无穷无尽的疼痛相伴……   对了,要是他没有发现范高谦的才能,今年搜救犬大赛的第三名也将花落别狗之爪,强子则会成为一只无忧无虑的宠物狗。   就这样,艺术节尘埃落定,钱增增和王笛都成了柳莉佳的学生。   钱增增是柳莉佳点名要的,王笛则是“买一送一”的附赠品。   每个星期,柳莉佳都会给钱增增布置作业,给他一个主题,让他吹一些符合这一主题的曲子,录给她听。   爱情与心碎、追求梦想与自我认同、心理健康、自由精神。这些主题一个月时间内,钱增增都当成了作业去做,   但柳莉佳却发现,被拘束在这些主题中,钱增增吹出的曲子远没有《猴山圆舞曲》那几支旋律更加动听有创意。回想起《猴山圆舞曲》的创作过程,都是钱增增先随口吹了歌曲,王笛她们才以此为底稿编曲、填词的。   于是,柳莉佳改换了策略——无论主题,每个星期向她上交三条口哨曲。   钱增增的小脑袋瓜不爱思考,命题作文简直要了他的老命。若是不要限定题目,只要能自(hu)圆(bian)其(lan)说(zao),钱增增倒还算乐在其中。   就这样,钱增增和柳莉佳合作得愈发如鱼得水。钱增增吹了一首口哨曲,柳莉佳就利用自己圈子里的人脉,将原曲进行谱曲、改编、填词。   三中艺术节是当年二月底的事,到了这年年底,华语乐坛多出了许多首爆款歌曲,无一例外,演唱者全是和柳莉佳关系很好的年轻艺人。   人们注意到,这些新曲的作曲者一栏里,一直都有两个名字:第一个名字通常是柳莉佳手下小有名气的创作者,第二个名字曾更加鲜为人知,谁都没听说过,叫“钱多多”。   后来,钱增增还特地向高松然解释过,这是他的艺名!艺名!   与此同时,王笛的发展却让柳莉佳感到有些担忧。   被柳莉佳“买一送一”的方式收入麾下,她立即给王笛安排了一些专业鼓手作为辅导老师。   担忧,倒不是说她笛子吹得不好,或者早早移情别恋,不想敲架子鼓了。   相反,在柳莉佳给安排的架子鼓老师那里,王笛学得如鱼得水。   可柳莉佳总觉得,自己和王笛这小姑娘相处时有些奇怪。   终于,在让将钱增增和王笛两人都收入麾下后的两个月,柳莉佳抽出宝贵的时间,问了高松然一句话:   “高老师,有些不太方便启齿,可是,你们10班这位王笛同学,她是不是有些缺乏母爱?” 第175章   怎么回事?高松然心中疑惑。短信回复后,他的心中立即浮现起班里的八卦女王高诗静和自己说的一些故事。   高诗静曾告诉他,王笛妈妈在比现在的王笛还小的年纪就生下了她,后因性格不合,与王笛爸爸分手,独自养大这个孩子。   按理说,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王笛,应该和妈妈关系很亲密才对。更何况,她妈妈也是一个个性鲜明的女子,即使开家长会都能一身暗黑哥特打扮的,引人瞩目。   可是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并不完全算得上融洽。她们的关系倒不像高诗静和她继母一开始那样针锋相对,不像秦添父母对她和她弟弟毫不掩饰的区别对待,也不像卢浩和他父母那样冷漠,没有联络,更没有感情。   高松然试图形容她们的关系,最后从脑子里抠出来两个字——不熟。   没错,就是不太熟。   从开家长会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尤为明显。家长会结束后,别的孩子绝大多数都和家长一起回家。   而王笛却是个例外。她那装扮极酷的老妈开完家长会也没有多停留,直接回家了。过一会儿,高松然才发现王笛回到教室,把她留在班里的一些书本作业收回书包,一个人骑车走了。   有一个这么酷的妈妈,在多数青少年看来都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可高松然从没有听王笛炫耀过。王笛对自己的自己的母亲鲜少提及,若没有柳莉佳这个外人提一嘴,高松然还根本想不起来她们的母女关系有多么怪异。   在平时的学习生活中,王笛妈妈也很少主动打电话给高松然,过问孩子的学习情况。和一般家长在孩子成长中的关心程度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放学后,柳莉佳才和高松然回了个电话。大意是说,柳莉佳总觉得王笛并没有把她当成一个音乐老师,或者能为自己带来音乐人脉的业内大佬,而是……时常用女儿对母亲撒娇的口吻与柳莉佳说话。   年轻时,柳莉佳一心扑在事业上。到了四十出头的年纪想要孩子,却发现身体诸多条件已经不允许了。于是,柳莉佳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被人像依赖母亲一样依赖的感觉。   王笛对她撒娇,实话说,柳莉佳还是挺受用的。   可是,最初的欣喜过去,柳莉佳又开始担心了:王笛这个孩子,是不是小时候受过某种创伤,才会像缺乏母爱一样依赖着她?   柳莉佳不方便直接问王笛或者她妈妈,只好打电话给她的班主任老师求助。   高松然听着柳莉佳的担忧,心中也不禁泛起了一丝忧虑。   面对柳莉佳的问题,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王笛母亲的情况,属于她的个人隐私。说实话,当初高诗静主动向他透底时,高松然听着,就有些探听他人隐私的负罪感。   高诗静对他传播的,不是已经证实的消息,当个八卦听听也就够了。高松然不可能再向柳莉佳继续传播这些三手信息。   于是,他告诉柳莉佳:“柳老师,如果王笛的一些行为对您造成了困扰,您可以告诉我,我会找时间和王笛还有王笛母亲本人聊聊的。”   柳莉佳连忙解释:“哦,没有没有,我只是担心孩子,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伤害?这才和您报备一下。我和她相处时间并不长,给她介绍了一位优秀的架子鼓老师,我每周打个电话关心一下而已。”   别人的母女关系是家事,高松然一直告诫自己,手不能伸得太长。不过,王笛某些缺乏母爱的举动,已经让柳莉佳都感到别扭了。   即使柳莉佳内心有些享受孩子对她如母亲般的依赖,但高松然不知道柳莉佳内心的真实想法。而且,柳莉佳喜欢这种感觉,不代表王笛今后的人生路上遇见的每一个年龄能当她妈妈的女性都会这么想。   高松然想到,许多事情都是源自于误会。而误会,又时常来源于自以为是的拒绝沟通。他不会主动干涉王笛和母亲的相处,但作为班主任,他还是可以鼓励双方搭建沟通的桥梁——这样,也不算手伸太长,干涉人家家事。   给王笛妈妈发了条短信,表示王笛跟着乐坛大佬学习已经一个多月了,想和孩子妈妈沟通一下,对孩子未来发展的想法。   很快,王笛妈妈回了短信:“可以,小高老师方便的话,我们电话沟通?”   电话接通。高松然先是在电话里对王笛近来的表现做了一番褒奖,尤其表扬了她在艺术节期间承担的重大责任。   “可以说,咱们10班《猴山圆舞曲》最终拿到一等奖,还在三中校园内成为了经久不衰的话题,王笛这个音乐课代表立下头等功!”   王笛妈妈好像没有受到太大的触动,只是很客套地回话说:“谢谢高老师了,有了您的指导、在生活学习中对孩子的帮助,王笛才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也谢谢您将他推荐到现在那位音乐老师那里,王笛学架子鼓学得很开心。”   王妈妈指的音乐老师,和高松然没什么关系,而是柳莉佳在运夏市的一位熟人。   那位于老师,是改革开放以来华国最早接触西方摇滚乐的前辈之一。年轻时也组过自己的乐团,后来,乐队成员分道扬镳,于老师又因为年轻时抽烟喝酒、生活习惯糟糕,身体垮了下来,无法支撑他继续演出活动了。   于是,他回到了家乡运夏市,以教音乐为生。   外行人,包括不少孩子家长都知道,这个于老师教吉他颇有一套。但只有柳莉佳这样的内行才清楚,于老师最擅长的不是吉他,而是架子鼓。   就这样,发现王笛喜欢敲鼓,柳莉佳便把王笛推荐到了于老师那里。   “哎呀,王笛妈妈,您这说的哪里话?王笛能跟现在这位于老师学架子鼓,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自己在艺术节表现出众。特长的竹笛,征服了全场观众;业余爱好学的架子鼓,又那么出彩,这才赢得了,被三中邀请来的音乐界前辈的赏识,进而引荐给这位于老师的。”高松然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   电话那头,王妈妈听起来很惊讶:“什么音乐界前辈?三中邀请来的?”   高松然猜测,这其中有关柳莉佳的弯弯绕,王笛可能都没和她妈妈细说过。每个星期去于老师那里练习敲鼓、每个晚上放学后订一间音乐教室,使用三中的架子鼓练习,王笛可能都会对母亲推说,这是高老师的人脉。   想到这儿,高松然苦笑一声。幸好王笛妈妈没有旗帜鲜明地反对她敲鼓,否则自己不得莫名其妙背上一口黑锅嘛。   高松然略带诧异地问:“哎,孩子回家没和您说吗?著名音乐制作人柳莉佳呀!”   为了不让王妈妈显得太难堪,有一种“你怎么对女儿一点不了解”的样子,高松然又连忙替她找补:“哦,当然,帮王笛和这位前辈联系都是通过我间接进行的,可能孩子不太清楚,以为架子鼓老师也是我给她介绍的吧。嗨,我就一新手老师,没那么多人脉。”   高松然自嘲一声,希望王妈妈不要感到尴尬。不过王妈妈非常坦诚,这让高松然有些不明白,她到底有没有为此尴尬过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呢?   “高老师,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家孩子很少和我说学校里的事。不过,这也不能怪孩子。是我的错。”   错?难道真如自己猜想的那样,王笛和她妈妈之间的沟通出了什么问题吗?高松然心中暗道。   “高老师,关于我和孩子相处的一些心里话,我一直想找人说,可身边也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倾诉。想来想去,也只有您这个班主任比较合适了。您关心孩子,又和我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如果您有几分钟,听听我的经历的话。”   家长愿意主动对自己敞开心扉,尤其是谈及家长和孩子之间微妙关系的话题,高松然怎么可能拒绝?也许这一番畅聊,就能让高松然明白王笛和母亲之间关系问题的症结所在?   “王笛很快就要过16岁生日了。而我呢,刚刚过了34岁生日。”王妈妈顿了顿,似乎期待着高松然的反应。   高松然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惊讶之情。一方面,是因为他从小道消息中已经听说了王笛母亲的一些过往,并不真的为此感到惊讶;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王笛母亲的尊重。   他只淡淡地说:“在家长会上见到您,就感觉您很年轻。就算年龄上去了,还是特立独行——也很酷啊。”   王妈妈轻声笑道:“小高老师,你嘴真甜。唉,事情是这样的,我小时候也不太懂事……”   王妈妈接下来讲述的,和高松然听到了八卦大差不离:花季少女年轻不懂事,早早生下孩子。随后与男友感情破裂,带着孩子远走高飞,独自抚养孩子长大。   这个故事的一些细节,却和高松然听说的略有差异。王笛的父母是同一个小镇上的青梅竹马不假,但双方的亲人都反对这段关系。   说好听点,两人都没考上高中,一起外出打工;说难听点,实际上是私奔了。   “我家在当地属于大户。明成祖朱棣把那片地分给了我家的祖上,我们王家就在那村子里扎下根来,一直繁衍生息,也看着家乡规模越来越大,从一个村子变成了小镇。孩子爸爸一家人,却是我们镇上的二代移民。我们上初中就开始谈恋爱,我家人从来没同意过。不光我家不同意,他家也不同意。他没考上高中,他家里人非说是我们早恋,是我耽误了他。两边都逼着我们分开。那会儿,我们也是年轻,胆子大,行动力强。约好了时间,拿了家里的几百块钱,就坐火车跑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虽然人们常说,无论父母做了什么,孩子是无辜的。可是我生下这个孩子,也是有目的和私心的。”   高松然静静地听着,心情有些复杂。他开始理解王笛母亲当年的勇气和无奈,对她和王笛的微妙关系有了少许猜测。 第176章   王妈妈生下这个女儿,一方面希望双方父母能同意她和小男友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拴住小男友的心。在镇上的中学里,大家的眼界有限,接触到的也都是镇上那些孩子,灰头土脸,不懂打扮。   然而,来到大城市,王妈妈自己就接触了不少新奇的东西。打工的厂里,还有年轻小伙追过她,都给谢绝了。   在当时的王妈妈看来,小男友可是这个世界最帅的男人,喜欢他的小姑娘肯定也不少。   她想,生个孩子,用当父亲的责任感拴住小男友的心,同时还能让双方父母看到木已成舟,生米已成熟饭,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先斩后奏,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王妈妈怀孕后,小男友的反应让她感到欣慰。熬过了最开始的一阵惊慌,他承担了责任,没有任何提出“堕胎”两个字的迹象。   到了七个月,孩子已经成型后,他们才向双方父母说了这件事。尽管家里都气得要命,却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只不过,王家说,这孩子不是婚生,王妈妈未婚先孕,祸害了王家在当地的名声,王家不会给予经济上的支持。小男友家倒是给了些支持,可就像王家父母当初反对他们谈恋爱时说的那样,这家是外地人,经济也不宽裕,家里也不只有小男友这一个孩子。   他们能给的经济支持有限得很。   突如其来的责任,让这个一家人年龄加起来还没有王妈妈一个人鞋码大的年轻家庭压力陡增。他们没有准备好承担责任,就必须要承担起这个责任。   就像高松然已经知道的那样,两人争吵不断,最终,王妈妈选择离开。   再次赌气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王妈妈依然过得十分艰难。一个人赚钱养家带孩子本就不易,尽管小男友和他家依然按时给予经济支持,但王妈妈总想证明些什么。   可是,还不到二十岁的她,想证明的东西却远远超过了自己当时的能力。   两个人在一起时,会因为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吵个不停,相互消耗能量。但也能在一个人带孩子精疲力尽之时,另一个人帮把手。   一个人带孩子,虽然没有那些无聊的争执,但身边也再也没有帮手。白天在厂里上班,可以把小王笛送到附近的日托班。玻璃厂员工的孩子,一个月只要交100块钱。   可是下了班,王妈妈却再也没有了休息的时间。   小男友虽然在和王妈妈的争吵中消耗了不少感情,但他的内心依然记挂着他。王妈妈出走后的两年内,他多次来到她的城市,借着看孩子的由头,请求复合。   但王妈妈那股奇怪的倔强,让她反复拒绝。几次之后,小男友也不再提复合,只看孩子,不谈感情。   两人分开两年后,小男友与厂里的一位同事谈起了恋爱。   要说悔恨和懊恼,不能说王妈妈完全没有过,但她碍于面子,根本不可能说出口。她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睡熟了的小王笛,独自反思自己一路走来的所有选择,思考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等王笛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王妈妈发现,幼儿园里的好多孩子们都学了一门特长。她内心不甘示弱。   钢琴、吉他这些乐器,一听起来就很昂贵,她买不起。而当她听到“竹笛”时,不仅眼前一亮。这不巧了吗?她家女儿名字就叫“笛”,可不就是天意?   而且乐器方便携带,价格相对低廉。   就这样,王笛走上了学竹笛的道路。她的天赋很快就显露出来。那些老师,不知是出于多挣钱的目的,还是真心觉得王笛有潜力,可以走上职业吹笛手的道路,一直鼓励王妈妈给孩子报更好的班、与更好的老师上一对一的课。   王妈妈经济拮据,又拉不下面子主动和孩子爸爸求助。况且,孩子爸爸已经陷入了与其他女人的情感纠葛,她也不好意思总是主动去麻烦他。   作为一个二十出头、长相不错,又缺钱的年轻女人,王妈妈身边自然少不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生活的沉重压力之下,王妈妈走上了一条为人所不齿的道路。   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算什么“小四”、“小五”。总之,那男人有钱给她,供王笛上了兴趣班。   刚上三年级,王笛就考了竹笛十级,成了妈妈眼里的骄傲。   从王妈妈情感丰沛的叙述中,高松然听出了她内心的矛盾与挣扎。   尽管当时还年轻,但王妈妈也深知,自己的选择会遭到外人的指指点点。然而,为了孩子的未来,她还是这么做了。每当小学里的艺术节来临,看到王笛在舞台上吹奏竹笛时那份自信与从容,王妈妈就觉得,自己一切的付出与牺牲都有了回报。   说到这儿,王妈妈凄然地苦笑一声:“高老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和您这个陌生人说这么多。我相信您是个善良的人,不会因为我年轻时做过这些事,就对孩子产生什么看法。不过,还是烦请您别把我的这些事情向外乱说,毕竟,不是每个老师都和您一样。”   高松然连忙让她放宽心。他感谢了王妈妈的信任,并且,借着王妈妈对他敞开心扉的机会,高松然终于在通话中第一次主动提问:“请恕我冒昧,可是,您说王笛回家很少和您说学校里的事,也很少沟通。为什么您说,这都是您的错呢?”   其实高松然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但世间之事永远难以预料。高松然不希望让自己的猜测,成为偏见的源头。   知道接下来的话题会比较沉重,王笛妈妈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吧,有两个原因。第一,我在孩子10岁之前,一直和那个有家室的人在一起。当然,他的女人不止我一个,他太太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承认,我破坏了人家家庭是有错,可是,我一直安慰自己,这都是为了孩子。我生孩子时有私心不假,可孩子也是我和他爸爸在相互深爱的时候,生下的爱情的结晶。”   高松然清楚,故事讲到这里,下面肯定还有一个转折——“但是”。   “我一直告诉王笛,我在一个公司做保洁的工作。她听起来也是相信的。但纸包不住火,我也是自作自受。当她班里的孩子跑到她面前笑话她,她妈妈平日里究竟在做什么,才供得起她上兴趣班、那些钱究竟是怎么来的时候,我还是崩溃了。”王妈妈声音中潜藏着一丝颤抖。   高松然有些愤慨。王笛妈妈当年当了小三,甚至小四小五,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哪怕是为了孩子,但若是有人在道德上谴责她的行为,也无可厚非。但王笛是无辜的。她不是小三小四的产物,但好事之徒依然来到王笛面前,用她母亲做过的那些不光彩的事迹羞辱她。   这就很过分了。   孩子终究还是知道了关于她妈妈的那些真相。   “从那天开始,她就不太爱和我说话、分享学校发生的点点滴滴了。”说到这里,电话两端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高松然能感受到王妈妈的挣扎与痛苦。   王妈妈语气诚恳,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孩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不想和我说话,我知道,大概是因为有我这样一个不光彩的母亲,实在太丢人了,在学校都要被朋友们笑话。那天晚上,我等王笛睡着了,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她爸爸。”   王笛爸爸那一天上夜班,电话是他现在的妻子接的。过往那段“闹出人命”的感情史,王笛爸爸没有对现任妻子隐瞒,她知道王妈妈和王笛的存在。   情绪崩溃、不知所措的王妈妈,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提出了将抚养权拱手相让的荒唐想法。她在电话中泪如雨下,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求电话对面的女人当王笛的后妈。   听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对面的女人显然有些无语,但她并没有因为这通电话而生气。相反,她开导起了王笛妈妈,让她的情绪逐渐恢复正常,意识到事情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   女儿一时半会儿没法接受现实,也是正常的。来日方长,王笛终有一天会理解母亲的苦楚。   “她那些安慰我的话,让我很是受用。到了最后,她才告诉我,尽管她也很同情的遭遇,但她自己刚刚怀上了孩子,不可能同意给王笛当继母。不过,和那女人聊了一通,我倒是想开了:孩子只有活着的一个妈妈。只要找到和他的共同语言,不愁他永远不理我。”   正好,那位有家室的男人厌倦了王妈妈,给了一笔分手费。王妈妈拿这笔钱好好规划了一番,决定让王笛在竹笛演奏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孩子刚上初中那会儿,迷上了国外的什么‘工业摇滚’。为了想和她多些共同语言嘛,我就去听。没听出什么门道来,却让我发现了另一种挺有意思的音乐种类,叫‘哥特摇滚’。我迷上了这种音乐风格,平时的穿衣打扮也不自觉地往那些哥特摇滚乐队成员靠齐……”   高松然不禁哑然。这王妈妈,还真是个性鲜明! 第177章   在喜欢的乐队影响下,王笛妈妈不光转变了穿衣风格,还找到了生活中心的乐趣,单调无趣的生活开始绽放出五彩的光芒。   想成为特长生,除了竹笛表演之外,王笛还需要学一些乐理知识。王妈妈本身就是个要强的人,心想:送孩子去学这些课,自己在一旁发呆也是发呆,不如跟着听一听,或许能从专业角度理解音乐的美妙。   没想到,王妈妈在对音乐的理解上还偏偏展现出了一些天分。她的悟性很高,学到了一些理论知识,又结合了她自己对工业摇滚的兴趣。   有一次,她在玻璃厂职工年会上,表演了一首自己最爱听的“九寸钉”乐队的歌曲。这是一支米国乐队,尽管王妈妈半句英文都不会说,她愣是依靠模仿,将歌词记得滚瓜烂熟。   尽管她不会弹吉他,更不会用键盘为自己伴奏,但是,王妈妈的表现还是让在场的同事们大为震撼。这个年纪轻轻就生了孩子的女同事,本以为她只是平时的穿衣风格比较叛逆,没想到,还是一个摇滚歌手的材料。   在场一位玻璃厂领导大受震撼。他家儿子开酒吧,正好缺一位这种风格的驻唱歌手。   在这位玻璃厂领导的极力举荐之下,王妈妈辞去了玻璃厂相对稳定的工作,来到酒吧担任歌手。   高松然也没想到,故事的转折会变成这样。他笑着问:“王笛妈妈,你没有考虑过参加什么《华国好歌手》的比赛吗?”   大概高松然也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了,王笛妈妈早就准备好了答案:“高老师,你这就是高看我了。先不说海选要不要给评委好处费、好处费我付不付得起了,就我的水平,借用酒吧的音响设备和哄闹的环境,还能糊弄糊弄人。要给专业人士点评?不够的!”   似乎觉得高松然有些遗憾,王妈妈反过来安慰起了高松然:“没事。这酒吧生意挺好,偶尔还有别的地方邀请我去演出。虽然这工作听起来不够稳定,但比起在玻璃厂,平均月收入至少翻番。而且,虽然许多人认为酒吧是个不正经的地方,但我在这里至少……只卖艺。”   高松然听着有些尴尬。“只卖艺不卖身”王妈妈明显在影射她自己给有钱人做小的过往,在这儿自嘲呢。   王妈妈好像听出高松然的尴尬,连忙转移话题,拍了拍自己脑袋说:“你瞧瞧我。咱们不是聊王笛嘛,怎么又给我自夸上了?”   高松然又笑道:“没关系的。和孩子父母闲聊,对我们班主任更好地管理学生、了解学生的心理也有帮助。再说,虽然家长的职责很重大,但家长也不能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忘记了自己的爱好和生活。”   说完这番话,高松然就知道这话说得有些多余。王妈妈在与女儿沟通的过程中,意外发掘了自己的兴趣爱好,还有她那我行我素的穿衣打扮风格。自己劝慰王妈妈要关注自我感受,不是对着和尚念经嘛!   高松然也把话题转回王笛:“您听摇滚乐,王笛也听,虽然具体类别好像不一样——嗨,我这人五音不全,不懂音乐——那您觉得,这些共同爱好拉近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效果并不明显,否则,王笛母女俩的关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疏远——或者说,“不熟”了。   王妈妈自嘲一笑:“慢慢来吧,孩子到了叛逆期,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要知道我在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大着肚子了!我没有做好一个妈妈的榜样。她不爱跟我说话也好,只要王笛不像我当年那么傻就行了。高老师,今天,我和您说的这些,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我把自己的这些经历告诉您,只是希望您能在学校稍微关注关注王笛。”   高松然差不多明白王笛妈妈的担忧源于何处。说白了,她害怕王笛重蹈自己的覆辙,走上一条和自己一样的不光彩的人生道路。   “现在她这个年龄,我也不方便找对象——谁知道人家图的是我,还是我姑娘?我不能冒这个险。孩子和她爸爸,也就一个月见一次面的样子,她的身边从小就缺少一个父亲角色。现在,王笛又跟着外面的老师学架子鼓。不知道会见识什么样的世界……高老师,拜托了。”王妈妈严肃而郑重道。   电话打完后,高松然心中五味杂陈。对于王笛妈妈纠结的那些过往,高松然倒不觉得有什么,更不会因此对王笛产生任何负面看法。   英雄不问出身,再说,王笛妈妈好多年前就已经不给人做小了,如今也是个有自己事业的女人。   高松然忽然想起王笛左边胳膊上纹身字样——“莫为乱花迷了眼”。   左胳膊上的纹身,王笛并不爱在同学们面前炫耀。起码右胳膊上的“永不止步”,光是高松然这个当老师的,就已经见过不少次了,而左胳膊上的那行字,他却只在运动会时见王笛展示过。   听了王笛妈妈的故事,高松然猜测,“莫为乱花迷了眼”,会不会是王笛在告诫自己,不要像妈妈那样早早被身边的诱惑迷了双眼呢?   “不要变成妈妈那样的人”,想想,高松然有些心痛。那么现在王笛不愿意展示这个纹身,是不是也因为对自己曾经这样对待母亲,心中感到有些愧疚?   只不过,按照王笛妈妈的说法,她自己就是个有些要强的倔脾气,而王笛或许也继承了她性格中的某些奇怪的倔强。即使知道自己曾经做得不妥,也拉不下脸来主动向前走两步,与母亲和解。   若是这样,高松然认为,事情便还有转圜余地。他不想把手伸得太长,但如果只要自己付出一点点小努力,就能让自己班学生家庭幸福、让孩子与家长沟通更加顺畅,他高松然还是愿意付出这些努力的。   王笛在学架子鼓。王笛妈妈在酒吧唱歌,并以此为事业。高松然想起和王笛聊天时,曾用米国女歌手凯伦·卡朋特的故事开导她,鼓励她在坚持自己的特长时,发展并追求自己的爱好。   而凯伦生前,也正是和她的亲哥哥理查德组成了著名的卡朋特乐队。   高松然心中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虽然还不成熟,但或许可以帮助王笛与母亲之间的关系破冰。不过,这还要等到王笛在架子鼓的学习上再进一步才行。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四月到来,各班级将组织职业生涯体验活动。去哪些单位让孩子体验,是高松然这个当班主任的需要负责联系的。   他先前答应好了帮秦添找一家制药厂,看看能不能早点激发出她的“砝码”天赋。除此之外,尽管刘二明已经去了王伟的实验室帮忙,鉴定那种王伟几乎搭上一条命也要研究的多氟烷基物质,但制药厂之旅也许对刘二明的发展有所裨益。   班里还有少数几个同学没有揭露天赋,或者揭露的天赋让高松然至今搞不懂在说什么,去一趟制药厂,总归多了一次发掘特长的潜在机会。   虽然高松然不认识任何在药厂工作的人,但间接的人脉也不难找。葡萄酒厂工作的那位王雪怡,就认识一些去了制药厂工作的同学、校友。毕竟都是理工大学的毕业生。   说起来,王雪怡一直觉得自己还欠高松然人情,一个大大的人情。   上个学期,葛希瑶的超凡嗅觉被发现后,高松然曾带着葛希瑶去葡萄酒厂帮了个忙,帮助王雪怡解决了生产上的大问题。   之后就更绝了。王雪怡的同事从家里带来母亲自制的土法香水,结果,那所谓的秘方愣是被葛希瑶灵敏的鼻子给闻出来了,九种原料不同比例混合,葛希瑶闻出了七种。   幸好同事家里并没有把土法香水拿来卖、拿来盈利,否则,这商业机密随便就被一个小姑娘揭露得彻彻底底,多可怕呀!   当然,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任何一位同学看来无比有趣的职业,都会有其他人不喜欢,比如让一个有志研究历史的文科生去参观制药厂,纯粹浪费时间。   考虑到这一点,三中每年的职业体验活动,都允许学生不以一个班为整体行动。对本班参与的职业体验活动不感兴趣的,可以去班主任老师那里报备,申请参加其他班级的活动。   当然,经过了一个多学期的相处与磨合,10班同学之间团结一致,感情也都挺深厚,如无必要,谁都不愿意单独行动。一两个人单独加入其他班级的整体队伍,除开陈默、顾凯兴这类天生自来熟的家伙,连个好好说话的交流对象都没有,可难受了。   高松然也知道,不可能班上所有孩子都喜欢逛制药厂,但他又考虑到同学们不愿意分开。于是,他还为10班安排了另外一处职业体验基地——剧院。   从某种程度说,高松然是石勋和王雪怡这两口子在事业上的贵人。一个何珊燕,一个葛希瑶,是直接为剧院和葡萄酒厂提供经济效益的大神。   《猴山圆舞曲》大获成功,何珊燕设计的灯光秀功劳同样不小。只不过,何珊燕妈妈特意交代了,不希望孩子在学校受到太多关注,让她专心在剧院学习灯光知识就好。   换成别人,高松然不可能在柳莉佳面前连提都没提何珊燕这个名字的。   向石勋提出了带几个同学去剧院的请求,石勋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甚至,他还恨不得高松然多带几个同学来呢。   也许这一批带来的同学中就有何珊燕二号?一个何珊燕提升了运夏市大剧院的灯光表演水平,再带来一个同学,或许可以成为舞美指导、场地指导方面的人才呢! 第178章   不巧的是,职业体验活动日当天,运夏市大剧院并没有任何一项表演。大剧院作为一家既拥有公共性质、又盈利的机构,享受着税收拨款,就必须承担社会责任。有时候,剧院的场地会被用来举办一些少儿活动。   比如三中举办职业体验活动日这一天,正好遇上了剧院的公开日。这一天没有任何剧目表演,但会有一些手工艺人聚集在这里,教小孩子制作手工艺品。   石勋有些为难地说:“表演看不了了,但会有一些演艺团队照常进行排练工作。如果你想,也可以带同学们来看看排练;当然,我也可以和剧院公开日的主办者协调,让10班同学和小孩子一起学做手工。”   高松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在他看来,做手工艺品也是一种职业嘛。再说,有小孩子在场,说不定还能激发班里一些同学与孩子相关的天赋技能呢。   比如华薇的天赋词“酉时”,结合她的强大共情能力,高松然强烈怀疑“酉时”很有可能指的是“幼师”。   制药厂或者剧院,二选一。最终,10班有25名同学选择去了制药厂,剩下15人去了剧院。   看到这个参与人数比例,高松然感到有些意外。哪怕剧院那天没有演出,也该是剧院更吸引人,但结果却是,班里大多数同学都选择去制药厂。   特别是班上有几个特爱玩的同学,都选择制药厂,而不是更好玩的剧院。高松然随机采访了其中几位,得到了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黄莹莹表示:“高老师,制药厂那么老远,平时都没什么机会去;剧院就在市中心,交通发达,我和顾青丽都把剧院周围的大小饭店吃遍了,没什么好去的。反倒是制药厂附近,看起来有些不错的小店。所以,我和顾青丽说好,就去制药厂。”   韦闲仲说:“听说那天是剧院开放日,全是小孩子。我最讨厌和小孩打交道了,又吵又无聊。制药厂虽然听起来也很无聊,但是至少打交道的都是成年人,没那么心累,高老师你说是不是?”   高松然被他这一句反问弄得有些无语。要是高松然讨厌和孩子打交道,还至于来当老师,教大孩子念书吗?   事实上,班里和韦闲仲一个想法的同学还真不少。本来,石勋也没和高松然说,10班同学去剧院要帮忙看孩子。可是,一传十十传百,谣言越传越真,大家不知何时都开始相信,去了剧院的同学不光看不到任何表演,还要在剧院开放日义务劳动带小孩。   更别提这义务劳动,连志愿者时长都不算了。   当然,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就不一定了。那些怀揣着不想带小孩、只想混过一天日子的同学们从制药厂回来,后悔的占了大多数。   年级组里一些任课老师,对于高松然将班里同学兵分两路的行为议论纷纷。有人觉得,明明让不愿去制药厂的同学加入其他班级的活动就好了,现在弄得多麻烦,他高松然一个人分身乏术,还得再找一位任课教师帮忙管这批去剧院的孩子。   不过,高松然挺幸运的,他还真找到了一位帮手——高一10班教数学的马杰老师。   马老师自己的孩子今年秋天就要上初中了,带着10班15名同学去剧院,一边能挣些外快,一边还能带自己儿子去剧院开放日,参加手工活动。   要知道,在一所顶尖中学当数学老师,哪怕只是高一,工作压力都是极大的。马老师时常后悔,在孩子小的时候没有多陪他出去玩。这回有了这样一个机会,马老师可谓一箭双雕。   在制药厂负责解说工作的,是王雪怡的一位老同学,因为长相甜美、口齿清晰,外加参加工作不久,经验不足,尚未触及制药厂的核心实验工作,她便被派来干接待外宾的杂活。   “本厂成立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最初只是一家极小规模的战地医院。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成为全国知名的制药企业之一。我们一直致力于研发创新药物,为全国乃至全球患者提供更可靠、更廉价的治疗方案。有小朋……有同学知道,我们公司独立研发的第一个药物是什么吗?”   解说员有些用力过猛,似乎忘记了她今天面对的是一群高中生,而不是小学生,甚至幼儿园来春秋游的小朋友。温柔亲切有余,但很多时候反而像少儿节目主持人,听得同学们都觉得好笑。   曹毅忍不住吐槽:“上个星期,我刚跟着龚秋去少年宫转了一圈,看龚秋是怎么教小朋友下棋的。这小姐姐面对咱们,跟龚秋面对小学低年级的棋童说话的口吻差不多……”   孙志亮则有些无奈:“我在去剧院还是来制药厂之间犹豫了很久,想着去剧院可能会被要求带孩子。没想到,来了制药厂,情况也没好多少,只不过从带别人的孩子,变成自己被当成孩子带了。”   秦添倒是不亦乐乎,她不在意解说员小姐姐的语气,她问出的问题无论多幼稚,秦添都尽自己所能去思考、回答。当解说员带同学们进入实验室时,秦添还忙不迭地掏出随身的小笔记本,认真地记录起来。   生物竞赛上学的内容,要比高中生物课深入许多。而此时解说员提到的知识点,比如各种药物由于亲水性、亲油性的不同,好像有导航一样,能够作用在人体的不同部位,秦添感到,竞赛课上学的那些枯燥乏味的理论知识,好像终于在实际运用中体现了出来   这让她激动不已。解说员的口吻幼稚,只让秦添更加兴奋:自己就是一个懵懂的孩童,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无法自拔。   高松然看了秦添的表现,愈发感到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砝码”的意思就是“pharma”。   刘二明听得同样认真。不过,比起秦添,他倒是经常分心。高松然今天一直盯着刘二明,就担心他那股瘾又犯了,把人家制药厂实验室里的东西给摸走了。   在学校偷拿实验药品,只要不造成什么重大后果,学校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是人家的实验室,能够开放参观的实验室,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商业机密,可是,“你带的班有小偷”这种事情传出去总归不好,哪怕高松然心知肚明,刘二明偷拿药剂纯粹只是为了个人的学术研究,但这可不代表每个人都能容忍他的行为。   尽管被当成了小朋友,但不得不承认,这位解说员功底还是有的。她知道年轻的听众最爱听什么。   讲到制药厂的历史,解说员举了一个有趣的案例。抗战时期,战事吃紧,制药厂这类关键的后勤保障工厂,很容易成为敌寇的首要打击目标。   “于是,当时的制药厂厂长果断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他们把制药厂的外观改造成了一家外国人开的教堂。”解说员自豪地介绍道。   当时的制药厂,女工居多,为了能让工人成批进入工作场所而不被怀疑,一部分女工打扮成修女的模样,另一部分则装扮成衣衫褴褛的乞讨难民,来到教堂寻求救济,以此掩人耳目。   就这样,在敌寇的狂轰滥炸中,这家制药厂安然无恙地躲过了多次大规模空袭,为抗战中的华国军队提供了无数宝贵的救命药物。   另一个经典案例,则是该制药厂生产仿制药的故事。药物的专利通常有20年的专利,到期后,其他公司就可以放开生产了。   战后的制药厂经济困难,和华国大部分经历战火洗礼的民众一样,穷得叮当响。有一种治疗寄生虫病的药物,制药厂想从国外资厂商手里购买配方制造,却被对方开了个难以承受的高价。   原本,制药厂的上级领导都准备咬咬牙,接受这个高价了。然而,一名普通研究员却从故纸堆中发现,这款药的专利只剩下一个多月就要到期了。彼时,华国轻工业生产者对国际专利法缺乏认知,国外那家药物研发商想趁专利到期前,利用国内外的信息差大敲一笔。   有了这个发现,再坐上谈判桌,制药厂就占据了主动。对面的脸色很是难看,最终,在“等待一个月,一分钱都拿不到”和“立即以低价出售药物配方”之间选择了后者:蚊子腿也是肉!   听到这里,同学们情不自禁鼓起掌来。趁着同学们情绪高涨,解说员又把大家带进了一间多媒体教室。   教室前方是投影仪和大屏幕,比三中教室里的设备还要先进一些。解说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沓稿纸。   同学们心中猜测:看来,接下来要放一些视频资料了,也许还会要求自己写一段参与职业体验活动的心得感受……   “在今天的职业生涯体验活动中,无论是制药厂的历史,还是一些生物化学知识,相信每位同学都学到了不少东西。接下来,让我们看看大家今天的学习成果吧!”   一沓稿纸,在场众人一人一张,拿到手才发现,这才不是什么用来写心得感受的空白稿纸,而是一张——   试卷!   “不是吧,出来玩还要考试?”同学们吃惊地抱怨起来。   就连高松然都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而且,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年轻,又是便装出行,没有把代表教师身份的腰牌随身挂着。于是,坐在最后一排的高老师,面前居然也摆了一张试卷。   打眼扫了一下试卷上的内容,高松然这个文科生眼前一黑。   第一题:下面哪种药物属于贝塔受体阻断药?三个选项分别为:阿司匹林、普萘洛尔、硝酸甘油。   第二题:药物的清除率指的是药物在体内的():A、消除速度;B、分布速度;C、吸收速度;D、代谢速率。   一时间,高松然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 第179章   感到不可思议的远不止高松然一个人。   然而,解说员却好像彻底无视了在场26人的反应,依然笑眯眯地鼓励同学们认真答题:“小朋,啊不,同学们,这张试卷上的题目,都是我今天讲解过的知识点哦。遇到不会做的不要慌张,仔细回想一下,尤其是我们在实验室参观时我所讲解的内容,相信你们能做出来的!”   参观全程,曹毅基本上都没认真听,只在解说员讲故事的时候听了几分钟。剩下的时间,他都在脑里复盘一场刚刚过去的围棋联赛,心不在焉。   不过,拿到试卷,曹毅并没有显得太过慌张。原因是,他左边坐着丁悦,右边坐着王宇——两位都是学霸嘛。   曹毅满怀期待地先朝左边的丁悦望去,却发现丁悦也朝他这里看来。   哦不对,丁悦求助的目光直接越过了中间的曹毅,看向王宇。得,看来丁悦也不会。   曹毅又看向王宇,却见王宇头都没抬,只抓耳挠腮地盯着面前的试卷。   光是第一题,王宇就反反复复,勾一个答案又划掉一个,选了第二个答案后再次划掉。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在题目序号前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在“参考”王宇的作业这方面,曹毅不可谓经验不丰富。可就是这丰富的经验,让曹毅也感到苦恼。   王宇注重学习方法,不管是考试还是平时作业,遇到不确定的题目都会在序号上打个问号。等到后面的题目做完,有时间的话再回头思考,免得在一道题上耽误太久,后面会做的题都没时间写了。   越不确定的问题,王宇问号打的越大,笔划力量也会越重。   于是,在曹毅和丁悦两人的目光注视下,王宇毫不觉察地在自己的试卷上打了一个又一个问号。而且曹毅发现,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题目越往后,王宇打问号时用力越猛,恨不得把纸划穿了。   曹毅知道,完了,这下彻底没法抄了!   孙志亮刚走进这间多媒体教室,就瞄准了最后方的角落位置。他唯一一位“邻居”是盯着试卷一脸懵逼的高老师。   斜眼望去,高老师的试卷空白一片,所以孙志亮也明白,这作业是没得抄的了。   于是,孙志亮献出了他在三中时就驾轻就熟的惯常操作:忍法·保持书本干净术!   众所周知,孙志亮上课不爱听课,下课不写作业。他用过的课本,拿去给下一届的学弟学妹当新书卖,都不会有人质疑这是旧课本,因为孙志亮一学期都几乎不翻书。   这张卷子,他也决定,不翻了!   解说员留给10班的25位同学外加一位老师,一共40分钟的时间做试卷,正好是一节课。   连翻都没翻开过一次试卷的孙志亮,在第35分钟时,终于觉得无聊,有些坐不住了。接下来五分钟,发呆也是发呆,干脆翻两眼吧。   没想到这一翻,居然给孙志亮翻出名堂来。   试卷最后一页,几道图片题赫然在目。孙志亮的目光浏览过一张张图片后,忽然定格在了其中一张特别的图片上。   这道题的图片描述是这么写的——图中所示植物名称为“叶露草”,从它的茎叶中可以提取一种名为“雷德斯汀”的多环芳香族有机化合物。此化合物可有效抑制胆固醇合成酶的活性,适用于治疗高胆固醇、混合型高血脂等疾病。然而,尽管这种物质的药用效果显著,但叶露草却很难在实验室环境下培育,导致雷德斯汀的生产成本居高不下。   背景介绍完毕,孙志亮扫了一眼题目。对孙志亮以及在场的大多数同学而言,这题都难得离谱:制取雷德斯汀的一个步骤,是将中间产物与氢气按1:1的比例混合,进行氢化反应。该反应使用粉末状活性炭作为催化剂。请简述使用粉末状活性炭的优势。   孙志亮大为惊愕,他连题都没有细读,只是盯着图片和这张图片的背景描述,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叶露草?很难在实验室环境下培育?这不是笑话嘛!   尽管打印出来的试卷上图片是黑白的,而且略显模糊,但孙志亮凭借自己对植物分类敏锐的感知力,发现图上所谓的“叶露草”,实际上是小河村农民口中一种叫“灰黄草”的杂草极为相似。   灰黄草的叶片宽大,外形与高粱幼苗相似,颜色也较接近。   由于缺乏特异性较强的除草剂,小河村里种植高粱的农民往往要亲自下地,一根一根高粱苗掰开检查,有经验的农人才能发现高粱幼苗灰黄草的区别,把灰黄草一一拔除。   寒假时,孙志亮寄住在一户农人家,那家的老奶奶和他描述过全村下地为高粱除杂草的故事。一天下来,几十亩高粱田中拔出的灰黄草,能够堆成一个大草垛。   可惜,这草连家畜都不喜欢吃,于是农人们只好把灰黄草晒干,当作柴草使用。   在高粱地里野蛮生长的灰黄草,到了制药厂,竟然变成了很难在实验室里生存的叶露草?   孙志亮再看一遍,确认图片上的植物,的确就是自己在乡下亲眼见过的灰黄草。哪怕不是,两种植物的亲缘也很接近,至少是同一个属的。   小河村要发达了呀!   解说员煞有介事地收了卷子。收到孙志亮这里,他表面漫不经心,内心激动不已地说:“这玩意儿,农村高粱田里到处都是,运夏市农科院所在的小河村就长了不少。想要找叶露草,随便去那儿找块实验田,种些高粱,你们说不定就能成捆成捆地收获叶露草了!”   孙志亮话语中透露出的自信,明显让解说员小姐姐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恢复了神情,并没有把孙志亮的话语放在心上:这话从一个交了白卷的男生口里说出来,又能有多少可信度?多半是开玩笑的吧。   她笑着,不带恶意地白了孙志亮一眼。   这张试卷并不是解说员或者哪位药厂员工闲来无事,临时为10班学生出的。实际上,一些药学、生物工程专业的本科生、研究生,偶尔会来制药厂实习,这张试卷的结果,便是他们实习成绩的一部分。   将这样一张专业的卷子发给10班同学,倒也不是解说员心血来潮,想看10班同学笑话,而是她讲也讲累了,却还要等一个小时,领导才能忙完他们的工作,来做总结陈词。   解说员有权限进入的几家实验室,她都介绍完了。过往的历史故事,翻来覆去也就知道这么多。   于是,她急中生智,想起了这间通常都空闲的多媒体教室,以及那份提供给大学实习生的试卷。又可以消磨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了!   解说员没指望这群高中生能做对多少题。毕竟,药学专业的大四毕业生,在制药厂实习三个月之后,做这张试卷的平均分也就80多分,对于这群连有机化学是什么都还不知道的高中生,她更不抱什么期望了。   然而,收卷子过程中,她忽然发现了刘二明的卷子。开头一些选择题,刘二明没怎么动笔,可到了中间,有一些要求描述化学反应过程的简答题,刘二明居然写得像模像样,他的答案出人意料地准确,甚至专业。   某些有机物极其复杂的化学式,他刘二明居然也能准确无误地绘制出来。   收完了试卷,解说员这才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对着现场26个人尴尬地问道:“哎,你们带队老师在哪儿?”   高松然心情复杂地举起了手。解说员脸腾地一下红了,因为她刚刚从这位年轻老师手里收过一张白卷。   收卷子时,她心里还在想:怎么这人和他旁边那个说什么“高粱”的学生都交白卷呢?一就该是班上的差生吧!   没想到,原来这位是班主任老师啊。   试卷收了上去,解说员简单扫了两眼,高松然却执意抽出秦添的那一张,希望借此机会让解说员认真看看。   同学们留在教室里聊天、休息,等待药厂领导结束致辞,高松然则和解说员在教室前方认真地批改起了卷子。   “你说的这孩子是上生物竞赛的吧?”解说员看着秦添的试卷,有些欣慰,“才上高一,学得还挺深入。人体解剖结构图填空、免疫反应、药物作用原理相关的题型,正确率都挺高!对了,我当年也是我们林西省生物竞赛一等奖呢!”   虽然面对同学们讲解时,表现得有些看不懂眼色,一会儿把高中学生当小学生一样哄,一边又给他们做大学实习生的题,但面对老师,解说员的智商情商好像又都回到了正常水平线上。   她猜到高松然对秦添这个学生有着别样的期待,问道:“老师,您特地让我看这位秦同学的试卷,是因为……”   解说员原以为,这位秦同学是个关系户,家里人和班主任打好了招呼,想借参观的机会把这孩子塞到制药厂来。   她猜错了秦添的身份背景,却猜对了高松然的目的。高松然也没隐瞒:“这个孩子对于生物学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在生物竞赛班的学习也很顺利。这一次来制药厂参观,她也是表现得最兴奋的同学之一。所以我的确想问问您,制药厂有没有什么机会吗,可以让孩子跟着实践?”   能和三中搞好关系吗,对于制药厂而言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这一点,解说员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小姑娘做不了主,她必须请示上级领导。   制药厂领导来到多媒体教室,和同学们交代了几句,表达了他对三中同学的殷切期望,就放饥肠辘辘的众人离开了。   结束了一趟对班里大多数同学来说都算不上愉快的制药厂之旅,众人来到药厂附近一家由黄莹莹推荐的小饭店吃饭。 第180章   这家小饭店可谓应了那句老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能在制药厂这样的大企业附近稳稳当当开上好些年,老板的手艺可见一斑。制药厂员工小规模聚餐就经常光顾这里。   不过,店老板似乎安于现状,平日里几乎只做制药厂的生意,就足以养活全家老小,还有盈余了,他也没考虑过对外宣传。所以,这家在制药厂员工中众所周知的小店,却存在于黄莹莹的“小众”餐馆探店列表上。   许久没和黄莹莹聊天了。确认25个同学都坐下了,高松然随手拎了把椅子,坐到黄莹莹身边,问道:“你的视频账号运营的怎么样?”   黄莹莹那张平日里毫无物欲、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有了表情。   “高老师,我在颤音平台上的‘小店的故事’账号,已经有小两千的粉丝了呢!而且多数都是真人粉丝,我可没买过什么水军!每条视频的互动量也很可观。你看!”   说着,黄莹莹掏出手机,向高松然展示她在颤音平台上的账号。“高老师,有空你也关注一下吧。对了,我最近发表的视频作品《许阿姨与粮油店的前世今生》还挺火,就是这……”   黄莹莹一边在手机屏幕上给高松然指这条视频,一边瞄了一眼点赞和评论。   她惊呆了。因为就在她解锁手机的那一刻,他发现这条视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火爆全网。视频下方表示“喜爱”的红心数目,每一秒都在大幅提升。   刚点开颤音时,红心数量只有100多;过了一分钟。直接飙升到400。   黄莹莹也没见过这个架势。要知道,她的颤音页面中,截至今天之前,喜爱数量最高的也不过一千不到,还是两个多月累积下来的成果。   那条喜爱数量近千的小视频,采访的是一个书店老板,在工业创意园区开放了地下室的二手书店。店主老头早年间是个旅行家,收集了无数世界各地的限量版书籍,人生阅历极为丰富,受到广大年轻人的喜爱并不奇怪。   “这粮油店又是怎么回事?”黄莹莹百思不得其解。粮油店的老板,不是一对非常普通的母女吗?在黄莹莹的印象里,她们都是乡镇中最老实巴交的那类人,走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   怀着满心疑惑,黄莹莹点开了她这条突然爆火的视频。就在她打开评论的过程中,喜爱数量还在蹭蹭上涨。   点开第一条评论:“偶然刷到这条视频,让我想起了自己家。我的母亲曾经也开过这样一家批发商店,在一条阳光和煦却很狭窄的小路上。从九岁开始,我就在店里帮忙了。学了四则运算,我总兴冲冲地跑去前台给客人结账。客人拿着十块钱的纸币,在我家买了几瓶矿泉水,我却算出,我们家店该找客人35块。母亲听了,当场把我骂了一顿,还教了我如何口算。如今,她年迈了,大脑机能逐渐退化,有时候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认得。现在的我,无论再算错什么账,也没有一个能随时纠正的母亲提醒我了……”   看到这条评论的作者,黄莹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却也恍然大悟——拿到国内外多个电影节奖项的实力派演员季峰。   在他的评论之下,盖了好几十条楼中楼,粉丝纷纷留言:“抓住男神了,合影!”   季峰此人,是华国电影节中年男影星中的翘楚。   他并非电影学院科班出身,而是被一位名导演在街头偶然发现的。那位导演正为他的新剧本寻找一个面庞坚毅、肌肉发达的农村出身励志主角,就在路上碰巧遇见了正为家里批发商店搬运货物的季峰。   两人一拍即合。凭借这一部电影在国内外获奖无数,季峰也成功以素人身份踏入演艺圈。   “原来是有明星看到了我的视频啊。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黄莹莹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听见这话,高松然倒是很欣慰。黄莹莹起初做视频,纯粹是热情与爱好使然——她想帮助自己喜欢的宝藏小店进行推广,却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有多响亮。   她只发视频,不做任何商业运营。倘若她是为了出名而运营这个频道,看到季峰这样一位“自来水”名人,怕是早就奋不顾身地扑到人家私信里要求合作了。   黄莹莹虽然还因为受宠若惊而感到不知所措,不过季峰这等名人驾临评论区,打出长长一段用心点评,说明黄莹莹的视频做却是好,讲述了普通人的故事,令人感动。   菜过五味。10班所有同学都在夸奖黄莹莹,说她选址选的好,这一顿聚餐让众人吃得心满意足。   另外一边,带领10班15人剧院小分队的马杰老师度过了难忘的一天。   何珊燕早就成了大剧院的座上宾,姓名在大剧院里如雷贯耳。然而这件事,马老师一丁点都不知道。   出发那天清晨,马老师把他上小学六年级的儿子一起带到了火车上,和10班同学一起上了包车。   志在当相声演员的顾凯兴,自然选了剧院作为职业生涯体验活动目的地。从三中到剧院车程不到半小时,顾凯兴一个人就把马杰老师的儿子逗了一路,以至于孩子下车时差点站不稳,向爸爸抱怨道:“这大哥哥太逗了,笑得我肚子疼。”   剧院开放日,今天的公益活动是手工课。剧院方面邀请到了一位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和他的几个学生,为在场的大朋友小朋友们做示范。   要是朱家荣没去制药厂,而是来了剧院,他肯定能认出来:这位非遗传人和他的大弟子,都与朱家荣有过一面之缘。   上个学期,在放学坐公交回家的路上,朱家荣遇上了一桩车祸。当时,这位非遗传人受伤严重,而徒弟陈潇救老师心切,想赶在救护车到来之前,把老师从受损的车上抬下来。   见义勇为的朱家荣,担心老人身上有别的伤病,便制止了陈潇的行为。又利用自己强大的判断力,看出老人颈椎关节有个很隐蔽的问题。   事后,发现朱家荣所言不差,禹城市首富陈潇为了感谢他,不仅高调地送了一面锦旗去高一10班。还送了朱家荣3000元钱。   今天剧院开放日,还有三中的半个班级来剧院参加什么职业体验活动,陈潇心中竟然有些期待。   在前来参观的15个同学中,陈潇没有发现朱家荣的身影,但听说来的就是朱家荣所在的班级后,陈潇暗下决心:若是这些孩子对自己和老师制作的手工艺品有任何兴趣,他一定会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尽管今天没有演出,剧院方面对于开放日。还是做了充足的准备。10班同学观看彩排后,可以与剧院的演员近距离对话,下午即可以继续观看演员排练,也可以加入小朋友的队伍中,参与开放日的活动。   就像去了制药厂的同学曾经调侃的一样,“在剧院带孩子”。   带着10班同学进了剧院,马老师惊奇地发现,剧院里好几位演员竟然排成两列鼓掌,夹道欢迎自己和学生们的到来。   马老师受宠若惊。他一个教数学的,教学任务重,对学生也比较严厉,这辈子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招人恨。人到中年,教学成绩也没有特别突出,顶多在少数公开课评比中获得过稀稀拉拉的掌声。   被这样夹道欢迎,完全超过了马老师的预期。他的第一反应还以为,这是三中的名校效应。面对夹道欢迎他的演员们,马老师拱拱手:“不用这么客气。”   殊不知,每一阵掌声对准的都是跟在他身后的何珊燕。   来剧院之前,马老师知道何珊燕也加入了剧院小分队。他清楚何珊燕的缺陷,心想:一定要把这姑娘看紧了。否则,今天在人生地不熟的剧院,居然上来就遇见如此之多的陌生人,会紧张得尖叫、乱跑。   有些受宠若惊地接受完了剧院演员们的鼓掌欢迎,接下来的一幕却让马老师看呆了——其中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女演员,竟然牵住了何珊燕的手,亲切地问她:“在学校学习怎么样?压力大不大?”   另一个穿了一身紧身戏服的男演员,好奇地盯着马杰老师看了许久。他好像想问什么,却又碍着面子,最终没问出来。   倒是另一个女演员,心直口快落落大方,替男演员满足了好奇心:“这位老师,我记得您不是燕子他们班上的班主任老师吧?那个更年轻的小老师呢?今天没来吗?”   燕,燕子?!马老师愣住了。何珊燕跟这些演员到底有多熟,都亲密到这种程度,直接叫她小名了?   马老师兀自震惊中,磕磕绊绊地回答道:“我是高一10班的数学老师,他们班主任高老师带着另外一部分学生去了制药厂。剧院和制药厂,班里都有同学有兴趣。所以我们兵分了两路。”   “说起来,你们早就认识了?”问出这句话,马杰感到十分匪夷所思。   漂亮的女演员一听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何止认识燕子,她可是咱们运夏市大剧院的衣食父母呢!”   又有人对马老师解释:“何珊燕已经成了我们大剧院里的著名特效灯光师!哪怕她还没有通过任何专业培训,拿不到灯光师的头衔。可是,经过了几个月的相处,剧院里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姑娘前途无量。不对,在灯光效果方面,前途很亮!”   马老师心中大受震撼。之前还说,今天来参观剧院,自己得把何珊燕盯紧了,免得她来到不熟悉的场合,因为心中过于紧张,自己跑掉,甚至跑丢。   这么一想,到底是谁来到了不熟悉的场合啊? 第181章   马老师在戏剧演员们面前感受着燕子带来的震撼,自来熟的顾凯兴已经和站在一旁的一个演员聊了起来。   这几个带妆演员都是同一个剧组的,他们正在排练一部过程缠绵悱恻、最终结局却是相爱的人被迫相杀的悲剧。   被顾凯兴搭话的演员自嘲了笑了笑:“你大概猜不到吧,在加入这个话剧团之前,我是学相声的。可是我学艺不精,捞不到什么表演的机会。没想到,加入剧院话剧团才几天,我一个逗人开心的相声演员,就被分配了这么一部剧。”   “相声演员”?顾凯兴听了这四个字,就像瞌睡遇到了枕头,惊喜地说:“我就想当相声演员呢!”   从相声演员转行话剧演员的小伙子,看起来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他打量了顾凯兴一眼,微微摇摇头:“你都上高中了?咱们说相声讲究说学逗唱,这些都是童子功。你现在学,有点晚了。”   顾凯兴不服气地反驳:“虽然我没有从小练习童子功,可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是所有老师公认的全班最大的逗比,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童子功了吧?”   这孩子,怎么不走寻常路呢!   不得不说,前相声演员从小学习,这条路有多苦,他是切身体验过的。   孩子不光要舍得吃苦,还需要跟对好的老师,吃苦才能吃对方向。他就不算吃对方向的幸运儿。可以说,他最终选择放弃相声行业,与他的老师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的老师并不以相声表演而出名,而是专门开班教学生的。基本功扎实,但因为缺乏大量的实地表演经验,在台风方面,这位老师能给到学生的帮助十分有限。而且,分明都二十一世纪了,这位老师依然秉持着古老的学徒模式——学徒要负责伺候师父一家人的生活起居。   到最后,这位前相声演员都快学出心理阴影了,上台表演时却还是总被人诟病状态不佳。最终招架不住,还是退出了相声演艺界。   顾凯兴情绪复杂。他对相声的热爱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长久以来的梦想。经过了在相声小品社的打磨,他的信念愈发坚定。他人的失败经历,对顾凯兴而言只是不要踩坑的警示牌,不会阻挡他对梦想的追求。   “上高中了才学相声,以后去工作单位也有拿手节目可以表演。重要的是,这是一门表演艺术。看你这身打扮,家庭条件不差吧?要学就多花点钱,要跟有实际表演经验的名师去学,别重蹈我的覆辙。”   顾凯兴本来不想装这个叉的。可是,对面把展示的机会送到他嘴边,恨不得喂给他,小顾同学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顾凯兴小声问道:“那,张敏钧先生,算有实际表演经验的名师吗?”   张敏钧,这个年届退休的知名相声演员,平生最大遗憾是上了两次春晚彩排,却在最后关头,因为节目时长统筹的原因被刷了下来,与春晚擦肩而过。   但是,稍次一级的各种晚会,张敏钧先生可是常客。华国爱看电视的中老年人,十个里有十一个都认识张敏钧。   三中的相声社,今年花重金请到了这位大师给孩子们讲课。社团报名刚开始就瞄准了相声社的顾凯兴,便是“大师课”的受众之一。   前相声演员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张敏钧……等等你说的是,那个张敏钧?孩子,你说笑话了吧,人家名满天下的大师,收你这个半路出家的徒弟?”   顾凯兴挠挠头,他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我也不算他徒弟吧,但是他的确是我老师。”   前相声演员吃惊不小,好像已经看到了这个半路出家学相声的小朋友身上隐藏的天赋——他会埋包袱啊!   顾凯兴又说:“相声社没人查考勤,报了社团的,都把相声社当一门水课,要么写自己的作业,要么干脆溜号。到最后,三个年级百来号人报名,只有前排两只手数的过来的人会认真听,每次张敏钧先生布置了当堂练习,也只有我们少数几个人会去认真做。”   演员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感叹道:“暴殄天物啊!”   顾凯兴告诉他,起初,张先生会因为班里的同学不认真听课感到挫败。毕竟,以张先生的咖位,随便演一场都是几万的出场费,来给高中生做相声启蒙,班里反倒一片死寂,多令人沮丧啊。   顾凯兴看着张敏钧的反应,起初也苦恼过。但是,在高老师的开导下,顾凯兴认识到,哪怕整间大教室里只有他顾凯兴一个人在认真听课,只有一个人给予张先生积极的反馈,也能让老先生看得到自己付出的价值所在。   至于其他人爱听不听,顾凯兴管不了,也没有必要为此内耗。换个角度想,别人不爱听,老师分配给顾凯兴的关注更多,是他赚了!   正如顾凯兴所期待的那样,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态后,张敏钧老师也不再感到失落,而是专心教导起少数愿意听课的几个学生。   尤其是俏皮话不断的顾凯兴,学得格外认真。   有一次,轮到10班的化学老师袁宁虹老师在社团课轮值考勤。她看见顾凯兴如此认真地记笔记,都惊呆了。   之后的一节化学课上,袁老师趁顾凯兴又一次在班里和她作对,公然讲俏皮话,便调侃了一句:“要是你上化学课,能像上你相声课一样认真就好了!”   顾凯兴半认真半调侃地回了一句:“老师,相声是我未来的事业,化学……只会让我未来失业。”   袁老师只当顾凯兴又在逗同学们开心。她却没有意识到,尽管这话让同学们听了大笑不止,可顾凯兴这番玩笑话中其实蕴含着几分认真。   这边,马老师还在惊讶于何珊燕与剧院演员们的交情,顾凯兴已和这位前相声演员聊得火热,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和何珊燕打招呼的剧组演员,是出演爱情悲剧的,现场还有另外一个剧组,演的是童话剧《星星之旅》。这部剧刚开始排演,演员们还处在熟悉剧本的过程中,排练也不用特地上妆,大家都是素颜亮相。   也许是因为上级领导给了任务,这些演员们虽然还有正事要忙,但他们依然友好地和10班同学打招呼,鼓励他们尽管提问,满足孩子们的好奇心。   见马老师、顾凯兴乃至何珊燕都和剧组演员有说有笑,胡小舞也不甘示弱。她选择来剧院,本来就是希望能够一饱眼福——演员嘛,形象要好,在剧院里肯定能看到更多的帅哥美女!   胡小舞和其中一位女演员攀谈起来:“姐姐,你也是《星星之旅》的剧组成员吗?你演什么角色呀?”   这个演员一看就是低调的性格。大部分同学都被另外那部爱情悲剧剧组里上了妆的同事们吸引过去,只有这个小姑娘好像不为所动,似乎对《星星之旅》更感兴趣。   “我啊,就是个配角,只在开场第一幕里有戏份。我的角色叫灰灰,家境贫困,衣衫破旧,灰头土脸。”女演员自嘲地笑了,“就和我在现实生活中一样吧,演技一般,形象更一般。”   见胡小舞还一直盯着她看,还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这个女演员名叫毕玥,21岁大专毕业后就进入了话剧演员这一行。如今28岁了,却还是只能演一演最无关紧要的配角。   有位导演曾经直言不讳地指出她的问题:你形象不够好,走演艺这条路会更加艰辛。   胡小舞看着毕玥的素颜。五官还算端正,但并不出众。她的眼睛不大,嘴唇略显单薄,脸型圆润,皮肤偏黄,还有一些不是非常明显的粉刺。   既不是大众审美喜爱的标准美女脸,五官又没有容易让人记住的特点。   可胡小舞却显得有些惊讶:“形象不好?!姐,你这脸,底子也不差啊,打扮一下也是个小美女。在剧院这样的地方工作,就没有人给你化妆吗?”   “美女”这个词,毕玥只在一种情况下听过——亲戚朋友想来剧院招待客户,都会和她说:“小美女,麻烦你帮我弄两张包厢的票吧。”   被胡小舞和毕玥的对话吸引过来听热闹的温云茵,忽然想到了初三时学过的一篇课文。温云茵没敢出声,只在心里默默背诵:“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毕玥只当胡小舞在恭维她,撇撇嘴说:“我们的化妆师忙得很,化的都是演出用的妆,日常化妆打扮哪能麻烦她们?这不跟公车私用差不多了吗?我也学过一点,上学的时候没那么忙,成天就在宿舍里跟室友琢磨,怎么样能变得更美。可是,我化了妆之后的效果也就那样吧。来,我给你看——”   毕玥把手机掏出来:“正好,我上星期去相了个亲,这是上妆之后的效果图。我脸上一堆闭口,皮肤不好,所以粉底得涂厚一点;我脸又圆,所以在两边脸颊使用深色修容,额头和鼻子山根处抹了些阴影,希望脸型可以稍微瘦一点,塑造立体感。”   说起她的化妆手法,毕玥头头是道,但胡小舞却皱起了眉头,盯着她的自拍照反复观摩,嘴里自言自语:“不对,不对呀……” 第182章   毕玥被胡小舞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心想:心直口快的导演说起她的形象问题时,也只会说“形象不符合主角要求”,怎么也不至于盯着她的脸,直接说“你长得不对劲”吧?   这小姑娘,亏得自己跟她掏心掏肺说这么多,还因为她称赞自己“美女”颇为开心了一阵。现在怎么这么不礼貌呢?我长得再丑,你也不能这么骂我吧?亏得还是三中这所名校出来的……   毕玥思绪纷飞,这时,胡小舞抬起头来。她无视了毕玥疑惑的眼神:“姐,你这黑长直发型不适合你,它太贴合你的脸部线条了,缺乏修饰作用,无法起到你想要的遮住圆脸轮廓的效果。而且,你发质偏干,显得凌乱又粗糙。黑长直虽然是一种经典又百搭的发型,但在你的脸上显得有些单调,你头发的光泽又无法突出这种发型的美感……”   毕玥听着有些懵。   “……我建议,烫个大波浪卷发,增加头发的蓬松度,能让脸显得更小、更立体一些。对了,要是你的工作没有限制,最好再染成深棕色,能让你的皮肤显得更加健康有光泽。而且姐姐,你的五官是比较锐利的,比起长发的温婉女子形象,你更适合富有活力的化妆风格!”   这下毕玥彻底震惊了。这小姑娘,还真敢说?毕玥从小就是一个恬静的性子,长辈都说长发最符合她的形象了。大波浪,这也太夸张了吧?   胡小舞没给毕玥太多思考的时间,接着说:“你的粉底也可以选择轻薄一点的,遮瑕膏在粉刺、暗沉部位局部遮盖就行,保持自然的光泽,让皮肤看起来均匀就可以了,不用一味的追求变白。”   “还有,你这张照片里使用了大量修容,的确能让脸型变得更立体一点,但轮廓反而不协调,让人更容易注意到你的圆脸。修容稍微柔和一点,下巴上也不用打高光。假睫毛不用那么长、那么浓密的款式,因为你的眼睛本来也不是很大,这样的假睫毛显得太夸张了,不够自然。你别用珊瑚色的了。让你本来就比较薄的嘴唇看上去更加单薄。”   听胡小舞说得如此胸有成竹,毕玥也不再反驳,而是在脑中认真构想起自己烫一头大波浪长发、再染成棕色后的样子。   胡小舞对于妆容和发型的建议,并不是无的放矢。早在高一上学期刚开始时,胡小舞就锐评过教美术的董馨老师的发型。   同样是黑长直,同样是胡小舞不满意董老师的发型。在她看来,董老师和毕玥还不一样,不适合大波浪卷发,适合更“极端”的爆炸头。   还有10班教地理的王雨姗老师,胡小舞也曾当面说过,空气刘海并不适合她。王老师听了,同样没往心里去。   胡小舞因为把自己额前一朵碎发染成了蓝色,被叫到德育处谈过话。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谈话效果自然是没有的。   但让胡小舞感到最沮丧的是,她觉得,自己只差一点点就能说服德育处的梁老师,中分大背头不仅不会让他显得青春活力,反而凸显了他脱发的毛病。   学校老师不愿意听她的建议,不代表一直都在为自己长相自卑的话剧演员不会听。毕玥听着胡小舞的建议,心中的一点不悦渐渐消散。   排练完了第一幕,毕玥就闲了下来。既然演出间隙没事做,她来到后台化妆间,按照胡小舞的建议改变自己的妆容。   发型得去理发店搞,她暂时没有条件在剧院就烫成大波浪卷。不过化妆——虽然剧院化妆师的时间不允许耽误在个人化妆上,但对于演员使用化妆间里的材料,剧院还是相当宽容的。   不一会儿,按照胡小舞的建议,剧院众人看到了一个脱胎换骨般的毕玥。   她把眉毛修整得更加锐利,眉峰上挑,外眼角的眼线稍稍拉长。   只是画完眼妆,毕玥就感到了自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眼部不仅更有立体感,整个人的气质更是翻天覆地,变得更加坚定与锐利了。   最后,再抹上明艳的大红唇。要知道,她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鲜红色的唇膏,总觉得这样太过大胆、太过张扬,和她整体文弱的气质并不搭配。   走出化妆间,甚至都不要等别人的评价,毕玥觉得自己瞬间变得自信了,温柔普通的女孩忽然变得坚定又锐利。   和毕玥一起在《星星之旅》第一幕,演一个无关紧要配角的小演员,在后台休息时,几乎没认出改变后的毕玥。   “这位女士,请问您找谁?哎,等等……你,你是毕玥姐?!”   小演员瞳孔地震,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毕玥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气场这么强啊?”   毕玥也不是个爱藏私的人,既然同事这么问了,她就指向了胡小舞。   看了仿佛大变活人一样的毕玥,胡小舞得意极了。真是的,明明是个五官如此锐利的姐姐,干嘛非把自己往矜持文雅的淑女风格打扮嘛!   虽然毕玥的发型没有改变,还是个“不完整变身”形态的毕玥,但她整个人气质的提升几乎有目共睹,哦不,瞎眼可见。   平时,胡小舞的建议总是被人当成幼稚的儿戏,很少有人把她说的话当真。毕竟,一个16岁的还在上高中的小丫头,估计连妈妈的化妆品都没怎么打开过吧!   她总是满怀热情地给别人说,“你这样化妆更好看”,谁会听呀?   提建议给妈妈、给学校老师,全都满不在乎。若光是一笑置之也就罢了,他们还让她别胡闹,甚至让她罚站。   今天就不一样了,可给胡小舞得意坏了!   几乎整个《星星之旅》的剧组的女演员,从毕玥那里得知了胡小舞的本领,都跑来问她,自己怎样打扮才能更好看。   主角在小舞台上认真排练,没什么戏份的配角演员,全都跑去后台化妆了。   过了十几二十分钟出来,一个个大变了模样。等到他们上台后,导演都惊了:“你们今天一个个都怎么了?”   平时永远素颜的,今天都化了妆;有几个爱画大浓妆的,却把妆卸得干干净净;还有完全改变化妆风格的。   关键是,第一眼看上去不习惯,可是多看两眼,又觉得很耐看。   很快,这两个剧组所有演员都排队到胡小舞面前讨教化妆打扮的建议。她的面前围满了人,给马老师看得一脸懵圈:咋回事?10班学生在剧院有熟人的这么多吗?   “老师你不知道吗?你们班这个学生老厉害了,一下就点出我平时打扮时的问题所在!”   “我也是!自从来剧院学会了化妆,每天我都死命地捯饬自己。化妆品越买越多,钱没攒下多少,怎么打扮也都不满意。可是今天发现,我不化妆也很能打!平时卸了妆,在镜子里面发现不了自己的美,是因为发型不对。哎呀妈呀,我太好看了!”   从那些心满意足、改头换面的演员那儿听到了事情的真相,马老师无奈地笑了笑。   马老师是个对审美没有任何研究的钢铁直男。在他的眼里,全天下自己媳妇儿最美,其他人长得好不好看,他看不清楚,也不多置喙。   哼,就知道胡小舞这姑娘不老实,成天顶着那一小撮蓝色头毛来学校,偶尔还会画个眼线,没想到还有这本事!   到最后,就连顾凯兴都屁颠屁颠地跑到胡小舞面前,向胡小舞求教:“小舞姐,也给我提个建议呗,化什么样的妆,能让台下观众看到我就笑?”   胡小舞歪着脖子,脸上一副“这也要问”的表情,回答:“把眉毛描的又粗又黑,高低不对称。两边脸颊涂上大块浓重的红色腮红,还可以粘个大红色的圆鼻子。”   顾凯兴无语了。不过,这倒不是胡小舞不愿意帮他,而是因为胡小舞在这方面也无能为力:她擅长把人的妆容调整到符合大众审美的水平,可是要达到特定效果的妆容,胡小舞的大脑就处理不过来。   到了后来,人们已经不满足于光让胡小舞提建议了,还纷纷替自己的亲朋好友征求起了意见。   “小舞,这是我妹妹的照片,她是个在直播平台唱歌的网红。我一直觉得她的妆奇怪,但又说不出来,你能给点意见吗?”   “小舞啊,我姐下个月7号结婚,能请你去当跟妆师吗?”   还没等胡小舞作出任何回应,马老师就冰冷无情地替她拒绝了这项工作邀约:“扯犊子呢!下个月7号,数学年级统考!”   胡小舞自己也确实拒绝了这个邀请。她坦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人脸,可以透过脸上的化妆、遮挡、头上的头发,看到所谓更本质的东西。可这不代表我自己会化妆。我偶尔会画个眼线去学校,可是我手抖得厉害,简单两道眼线,我要画十几分钟呢!经常‘哧溜’一下就画歪了。甚至连抹口红这么简单的化妆步骤也一样,不注意‘哧溜’一下,化成万圣节的大嘴鬼妆了!” 第183章   马老师听胡小舞这么说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是个理论满分,而实操不及格的选手!   胡小舞好不容易把这些讨教化妆设计的演员全都打发走,剧组化妆师却找上了门。这位化妆师态度很诚恳,表示他想和胡小舞取长补短、互相学习。   胡小舞最擅长的是日常妆容,能够根据客户的长相特征量体裁衣,设计出最佳的日常妆容;但剧组化妆师擅长的是特效妆。   正如胡小舞自己所说,她并不擅长。   实际上,剧院化妆师心里的算盘打得很响。这位化妆师的同僚们,可不只有在运夏市大剧院给演员化妆这一份工作。外面搞剪彩仪式需要主持人上妆,或者有人举办婚礼,都是化妆师施展本事的场合。   有外快不挣是傻子。   作为剧院化妆师,他的主业是负责给演员化特效妆。为了让观众看得清楚,这些特效妆往往极尽夸张之能事。久而久之,化妆师对妆造的审美也受到了一定影响。   他希望借助与胡小舞这个妆容设计小天才的交流,学到一些新的妆造的理念,甚至让胡小舞在幕后帮他指点迷津,让他也有资格如一些资深同事一样,在外头接私活。   马老师颇为得意。他知道,高松然平时最喜欢发掘同学们身上那些旁门左道的本领。   这一次,胡小舞的本领算是在他马杰手下//体现的!   他并不知道,放寒假时,与赵华枫、靳文蕾、田潼曦三人去王宇家乡那趟旅行,就让高松然对胡小舞的天赋有了基本认识。   马老师给高松然发了条短信:“你们班这胡小舞,以后可以去当形象设计师啊!手残一点没关系,她提供方案,让手不抖的化妆师给别人化妆就行。”   没想到的是,马老师带着10班同学这趟剧院之行,发现的才华远不止胡小舞一个。   同学们观摩了自己排练话剧的过程,剧院领导觉得,既然是职业生涯体验活动,不如也邀请孩子们上台,模仿话剧演员演一演戏。   演戏这种事,对青少年而言一向都充满了乐趣。10班同学也没有排斥,他们拿着演员们的台本,纷纷登上了舞台。   对10班同学来说,表演并不算太过陌生的事情。英语课甚至语文课上,好些同学都亲自演绎过《骑趣保险》的搞笑桥段,顾凯兴甚至在每周语文随笔里,自创过一些剧本,讲述《骑趣保险》的主角来到华国的经历。   顾凯兴自告奋勇,在这部名叫《心碎在黎明时刻》的爱情悲剧中扮演男主角。   和他演对手戏的是田潼曦。她选择来到剧院而不是制药厂,原本的目的只有一个:在剧院观看演员排练时,可以在观众席上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睡觉。   正睡得昏沉,却被马老师点名演女主角,田潼曦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台。   顾凯兴深吸一口气,念出整部剧最深情的一段台词:“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依赖一个人。你是我生命中的光,照亮了我眼前的黑暗……”   顾凯兴从来都是个搞笑选手,念到这儿觉得有些肉麻,起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读到“你是我生命中的光”这句台词时,顾凯兴做出一个手势,半遮住眼睛,假装被眼前的光刺到睁不开眼。   随后,望着田潼曦昏昏欲睡的模样,他在台上用只有田潼曦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吐槽道:“你照亮了我眼前所有的瞌睡虫。”   一本正经,一脸深情,却说出这种话,田潼曦受不了了。这家伙,明明在演一个正经的场景,怎么非要逗人笑不可呢!   田潼曦到底还是有“职业素养”的,尽管忍笑忍得很辛苦,她依然假装深情地回望顾凯兴。   “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守护你,只愿与你相伴到老。请接受这朵花,我愿与你余生共度韶华。”   台词到这里,男演员需要单膝跪地,将一直藏在背后的一朵花献给女主角。   顾凯兴说着这句话,用手抚摸着胸口,表情痛苦却又幸福。   让孩子们照着台本去演,本来就不指望他们能演得面面俱到,类似玫瑰花这样的小型道具,剧院里的演员根本没拿给孩子们。   他们心想,演到需要道具的地方,孩子们肯定会直接跳过,继续演下一段的。   但顾凯兴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表(gao)演(xiao)的机会。他没有玫瑰花道具,便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笔,单膝下跪,把那支笔举在自己鼻尖的高度,仰望田潼曦:“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守护你。请接受这支笔,爱搞笑的男子你伤不起。”   这个滑稽的场景和无厘头的改编台词,让田潼曦联想到顾凯兴平时在班里和老师顶嘴的情景。   憋了好半天,她终于还是憋不住了,大笑出声。顾凯兴即兴发挥,并没有因为田潼曦笑场而站起来。   相反,田潼曦毫无淑女风度的笑声,也能让顾凯兴找到包袱。   原台本里,早就心悦男主角的女主角乍一被表白,激动到失语。但在夜色之下,男主角看不清她的表情,还以为她不说话是不愿回应自己的言语。   于是,男主角说:“告诉我你的心意,就这么难吗?”   顾凯兴改成了:“和我在一起的想法,就这么好笑吗?”   就连一进剧院就装出一副严师形象的马老师都憋不住了。   在10班同学一阵不带恶意的嘘声后,顾凯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彩排舞台。   那位已经和顾凯兴当上朋友的前相声演员,等到顾凯兴下台后,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好小子,你天生就是个搞笑艺人的料!只不过,接下来我都无法直视这部剧了……”   真不巧,这位名叫雷军晨的前相声演员一语成谶。   他在《心碎》剧中演的同样是个配角。和毕玥不同的是,雷军晨出演的角色是男主角的管家,戏份不多,但每一幕都要出来几次,还和男主角有几句台词的对手戏。   这下可好,接下来几天的排练中,他只要一和男主对台词,眼前就不由自主地浮现顾凯兴的模样,夸张又肉麻地念着那段男主角对女主角表白的台词,分明把台词改编成了搞笑版本,却依然假装一往情深。   “雷军晨,你怎么回事?”导演忍不住发了一顿火,”今天排练一上午,你都笑场十次了!就这么想回去说相声吗?下个星期就要正式开演了,你要是再给我笑场一次,别怪我换人!”   事实证明,人不被逼一下,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雷军晨不被导演逼一下,也不知道自己的憋笑功力有几分。   三中职业体验日后几天,雷军晨一直过得轻松惬意,整个人的心态相当放松,很难绷住。可是,当他的职业前途受到威胁后,他也立刻变了个人一样,再次想到顾凯兴那张脸,无论多么想笑,他都努力克制住自己。   我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多好笑……只是憋笑真的很痛苦啊!   正式上映前的最后一次带妆彩排,适逢导演的母亲来运夏市旅游,顺便看望儿子。老人家在城市里暴走一整天,有些累了,于是,导演便安排母亲来剧院观摩排练。   身为导演,这点小权力还是有的。   导演心想,老妈一个非专业人士,也不懂什么演技、什么台风,只会看个热闹。但返璞归真,文艺作品最终的服务对象不是专业评鉴师,而是普罗大众。   于是,最后一趟彩排结束后,导演问母亲:“你觉得这些演员当中谁演的最好啊?”   导演母亲表示:“我感觉,演管家那小伙子不错。演得好传神!”   导演一听,整个人差点没从餐桌椅子上摔下来。   演管家的……雷军晨,前几天排练不知为何总是笑场的家伙?!即使是到了最后一天排练,他还明显在憋着笑,也不知在忍着什么。   要不是看他平时还算敬业,导演差点真的换人了。   “妈,你怎么觉得他演的好?”导演满心疑惑。   只听导演母亲郑重其事地答道:“这管家,别看他是个下人,心思可通透了。你的男主角对姑娘心仪已久,到快结束了才敢表白,没享受到多少爱情的甜蜜就悲剧了,不就是因为顾虑着重重现实因素嘛。管家陪在主角身边多年,怎能不懂少爷的心思?他希望主角勇敢一点,获得幸福,但管家也清楚,自己只是个管家,身份卑微,没有资格对主人家的少爷指指点点……”   导演听着,忽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雷军晨多次笑场,好不容易憋住了,他却形成了思维定势,看着雷军晨也知道他在憋笑。   但他的举动,在不明所以的外人看来,却不是憋笑,而是憋着心里话。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民国电视剧看多了,这些桥段,我都见过的!”忽然被儿子盯着,老太太还以为儿子不服气自己的说法,连忙反驳。   有了母亲的评价作为铺垫,第二天,《心碎》正式开演后的观众反应,也就不让导演感到太过意外了。   演出完毕,不少观众都给予了管家这位配角颇高的好评。观众认为,他在与男主角演对手戏时,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拿捏得刚刚好,既表现了身为一个下人面对主人必需的分寸感,又体现出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热血汉子。   只不过,随着演出场次增多,雷军晨逐渐习惯了与男主角的对话,也不会再在每次演对手戏时都觉得想笑。那股“憋着心里话”的劲,也拿不出来了。   知名影评人赵勇碰巧看了这部话剧的首映。过了几天,又陪同朋友在运夏市大剧院看了同一个剧组的同一个版本。   他在自己的影评中写道:“从相声演艺行业退隐后,雷军晨的第一部话剧,虽然演的只是个配角管家,却灵气十足。可惜的是,他的灵气却在一次次的重复演出中消磨殆尽……”   作为老爸工作的坚定支持者,赵华枫读了赵勇的所有影评作品。赵华枫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这名叫做雷军晨的小演员身上体现的变化,竟和她的同班同学顾凯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184章   顾凯兴和雷军晨交上了朋友,顾凯兴的同桌林鹰也没闲着。   不过,由于林鹰对剧组彩排的内容——无论是缠绵悱恻的爱情剧还是生动活泼的儿童剧——都没太大兴趣,他早早就溜达到了剧院主舞台。   大舞台上,几位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者,带着各自的徒弟,正在指导小朋友做手工玩。   其中一位慈祥的老人名叫古阿子,是被朱家荣见义勇为间接救了的那位。他带来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便是陈潇。   他身旁几位老人都是他的同乡。当年,听说古阿子一家搬出家乡后,古阿子成了外头某个城市首富的“老师”,乡里都知道,这是攀上了贵人,也纷纷请求古阿子帮忙,把乡里乡亲的都介绍到城市里生活。   这些老人很喜欢和孩子打交道。小孩子天真无邪,对看到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和求知欲,遇到什么不懂的,对他们这些没什么文化的山野老人也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会甜甜地叫他们“爷爷”。   这些孩子总让古阿子他们回想起自己还住在山里的时候。那时,整个村子实施社会抚养,孩子都聚在一起,哪家的大人清闲了,半个村子都把孩子带到这个人家里,让清闲的大人照看,其他人去忙农活、手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在城里,无论是繁华的大城市运夏市,还是徒弟陈潇的规模稍小的家乡禹城,这样的情形已不多见,几位老人都很怀念。   可是,换成高中生,情况就不一样了。在这些老人的家乡竹林庄,十五六岁的青少年,是老人们的噩梦。   由于生活贫穷,加上基础教育条件不佳,竹林庄的青少年,初中正常毕业都算文化程度平均水平以上了。他们缺乏正确的引导和教育,平时又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便在村里偷鸡摸狗,调戏别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   总之,用四个字形容他们,“人嫌狗厌”。   尤其是其中一位名叫科顿克的老人,在家乡时开一家小卖部,被乡里的小年轻骚扰得不胜其烦。   运夏市的青少年要克制许多,可是,科顿克老人已经对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形成了难以改观的偏见。   所以,当他看到一群中学生大呼小叫地来到剧院前台,参加公开日活动时,科顿克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反感。但同学们并没有感受到老人的抵触情绪——毕竟,和这么多小孩相处了一个上午,有些厌倦、不耐烦,也是人之常情嘛。   剧院领导告诉马老师和10班学生,剧院为此次公开日活动准备了充足的材料,无论是一点大的小孩子,还是像10班同学这样的大孩子,亦或是马老师这样的成年人,都可以自由使用。   当10班同学到场时,古阿子老人正在给孩子们展示编织竹篓的过程。他的双手在竹条间上下翻飞,给孩子们看得眼花缭乱。   编完了一个竹篓,老人停下来,笑眯眯地对在身边围观的小孩子们说:“你们想不想学这竹篓是怎么编的?那就跟爷爷一起拿起竹条吧。这些竹条,是我们玉罕族聚居地特产的竹子制成,韧性极佳,不易折断。相信你们平时都用过筷子吧?把竹条拿起来摸摸看,这些竹子,和你们用的筷子相比,能感受出区别吗?”   孩子们懵懵懂懂,无法感受出太多区别。   10班同学也在老人身旁静静围观。有的同学好奇地拿起了桌上可以随便取用的竹条等器具,学着老人的样子编织东西。   斜眼看到身边的这群高中生,科顿克老人心里就不太高兴了。他觉得,他们都是群玩世不恭的“兔崽子”,让他想到了家乡那群令人生厌的青少年。   听着老人对玉罕族聚居地特产竹子种类的介绍,林鹰好奇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两根竹条,在手里把玩。他将它们前后弯曲,好像在试着手里的竹子是不是真的像老人所介绍的那样,韧性比普通竹子更强。   没想到,不远处却传来科顿克的一阵呵斥:“那边那个大朋友,拿竹子瞎玩什么呢?别给我掰断了!”   林鹰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老人叫的是自己。直到旁边有人提醒,他才一脸懵逼地放下了手里的竹条,心里却有些不服气。   他看着那些小孩子,心想:他们凭什么能随便把竹条拿在手上把玩,他就不行了?   科顿克老人的徒弟知道师父的脾性,生平最讨厌青春期小少年了。若说有什么比青春期少年更讨厌的,就是一群青春期少年。   这些孩子总是不羁的、冲动的,让老人颇为不悦。   科顿克继续呵斥:“你多大?人家小朋友多大?你轻轻一掰,这竹子就断了。竹子断了还怎么用竹条编东西?”   林鹰看着小孩们身边,一根根断了的竹条散落一地,感觉很是无语。   不能这么双标吧?林鹰心想。他算是10班比较安分守己的孩子之一,被人骂了,哪怕心里不爽,也第一时间就把竹条放了下来。   没想到,原本坐在桌边跟着老人编东西的一个小男孩忽然站了起来。他看上去只有三四年级的样子。   小男孩拿起林鹰刚刚丢下的那根被他弯了两下的竹条,然后双手紧握,只听“咔嚓”一声,那根林鹰没掰断的竹条应声而断。   现场众人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那科顿克老人一点没生气,还笑呵呵地说:“小王同学,不要淘气了。来,我们坐下,继续编竹条!”   那小王同学听了这话,眼中没来由地闪过一丝得意神色,用挑衅的眼神看向林鹰,好像在说:“你看看,我掰竹条,人家老爷爷就不说我。怎么样?我厉害吧?”   见林鹰等10班学生大惑不解又愤怒的样子,小朋友还更得意了,居然再次拿起手艺人放在一边的一根竹条,“啪”地一下,再次掰断。   这下,温云茵坐不住了,忍不住说道:“爷爷,这不公平吧,我同学只是上手感受了一下竹子的韧性,这孩子都掰断那么多竹条了,你只把我同学训的跟个孙子似的,这小孩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老手艺人强词夺理,不由分说地,也把温云茵冲了一顿:“你还狡辩,要不是你同学做了个不好的示范,起了个坏头,小人家小朋友至于有样学样吗?”   温云茵都快气笑了:“#@$%&*……我狡辩?!明明是你……”   冲突一触即发,本来还在大剧院另一个角落看着儿子做手工的马老师听见动静,连忙赶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陈潇等几个年轻人素来了解这个老头的脾气,连忙上前劝架。   陈潇是古阿子的徒弟。由于朱家荣的缘故,他对今天到来的这10班学生颇有些好感。   他拦在了科顿克和林鹰中间,向林鹰眼神示意:这老头脾气古怪,别跟他计较。   见有人帮自己说话,林鹰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走到一边,他有些委屈地对陈潇抱怨道:“我真的只是好奇。我早就听说过玉罕族人对竹子的喜爱,也读过一些有关玉罕族编织工艺的资料,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温云茵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啊!小朋友掰断了两根竹子,我们只是在这随便看一看、摸一摸,都没对竹条造成任何损坏就要被骂,这是什么道理啊!”   另一个年轻人好说歹说,把科顿克劝到一边去,又批评了一通那个连续掰断两根竹条的小男孩。   见事态平息,陈潇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听了林鹰的话,他感到有些好奇:“同学,你也研究过玉罕族的文化?”   林鹰不以为意地说:“是啊,小时候就在百科全书上看过,说咱们国家有个很神奇的少数民族,人口稀少,甚至都被归在一个大类民族中,没有成为一个被单独承认的民族。但他们的生活习惯很独特,最擅长制作并使用竹制品,房屋建造、饮食习惯、休闲娱乐、文化传统等等,都和竹子有着密切的联系。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读到这一段,一直记在心里。长大之后还特地去搜了一下,才知道这个民族自称玉罕人。”   顾凯兴插嘴:“玉罕族?听说古人也把竹子叫寒玉,《心碎在黎明时刻》里女主角的名字就叫寒玉……”   林鹰继续说:“这我倒不清楚。长大之后继续搜索,发现玉罕族人的聚居区,只在彩云省一个很小的地方,不过两个村庄的规模。那里的人也很少外出,人口日益稀少,不少文化习俗都快要失传了。我的想法可能不成熟,你们别笑话我——可是,当时我就在想,这世界正是因为多样而丰富多彩。如果我能见到他们,一定要帮忙把这么有趣的文化传承下去。”   陈潇心中暗自赞叹:果然是运夏市三中,名校的学生说出来的话,都那么有深度、有远见!   那个叫科顿克的老头安静下来了,古阿子听见徒弟陈潇和林鹰的对话,踱步来到林鹰面前,带着一丝好奇问道:“哦,小同学,你还专门了解过我们民族的文化?你知道多少东西?” 第185章   古阿子并没有任何挑衅的意味,可他浓重的普通话口音,再加上科顿克先前对林鹰的无端责备,让林鹰以为古阿子在质疑,不相信自己对他们族的风俗习惯有所了解这件事。   “你还不信我,”林鹰有些激动,“我读到过,你们族的房屋多为竹子建造的高脚屋,既防潮又防虫。你们玉罕族人的编织工艺就更是一绝了,在机械化生产的今天,玉罕族人依然能手工制作出各种竹篮、竹筐、垫子这些日用品,又快又精良。对了,我还了解过,玉罕族人在水里捕捉鱼虾,捣碎后和小米裹在一起,放进竹筒中,做竹筒鱼饭,清香扑鼻,味道鲜美!”   听得身旁的同学们馋虫乱飞。   “我还听说过玉罕族的竹叶香酒。网络小说里经常提到的竹叶酒,是指色泽鲜绿得像新生竹叶的颜色,可玉罕族人是真的在酒的发酵过程中使用竹叶,酿出来的酒有一股别样的清新滋味。只可惜,我并没有这个口福,我家人也不会让我喝酒的。”   “还有辣笋腌菜。据说当年伟人开国宴,招待亚非拉各国领导人,就把这道菜就在人民大会堂上当作开胃小菜呈现。可惜,他们连玉罕族的名字都没提过,只把辣笋腌菜说成玉罕族所归类的那个大族的特色菜肴……”   古阿子听到林鹰说的这番话,欣慰地笑了。   即便是他徒弟陈潇,对玉罕族的文化感兴趣,也只是在认识自己并对手工竹制品产生兴趣之后,才开始了解他们的民族文化。   平心而论,陈潇对他这个老头子很好,花了很多金钱和心血发扬玉罕族的手工竹编技艺。在禹城博物馆举办特殊展览、推举古阿子成为国家非遗传承者,包括今天在运夏市大剧院开展公开日活动,教小朋友玉罕族的竹编技法,也是陈潇利用自己的人脉安排的。   但陈潇只对手工感兴趣。   当年,他在山里旅游时,玉罕族的村民们就邀请陈潇吃过当地的不少美食,让陈潇感动不已。   可惜他根本吃不惯。到最后,陈潇看到那些被碾碎的鱼虾糜,都会条件反射般地反胃。他还酒精过敏,喝不了竹叶香酒。   对于玉罕族的传统美食和酒文化,陈潇只能说他心存敬意——然后敬而远之。   来到运夏市生活后,除了陈潇,古阿子也认识了其他的朋友,收了另外几个徒弟。他曾邀请这些人来自己家用餐。   在他看来,老婆子做的玉罕族特色美食,可是非亲密好友无缘享受的上品佳肴!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些朋友来古阿子家吃了一顿饭之后,下一次,倘若他再叫这些人上自己家吃饭,这些朋友总会先礼貌地笑一笑,然后百般推脱,放鸽子的理由千奇百怪。   “老古头,晚上去不了了,我的电瓶车骑到半路没电了!”   “老师,不好意思,我舅舅一家突然造访,我得替我妈准备食材招待他们!”   ……   大徒弟陈潇最客气,总拗不过自家老婆子的邀请,只要一邀请就必然上门。餐桌上,陈潇因为害怕驳了老师的面子而强行下咽的脸色,让古阿子印象深刻,甚至同情起他来。   起初,长时间生活在封闭环境中的古阿子感到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禹城还是运夏市的朋友,都对玉罕族的美食文化不感兴趣呢?   和“外头的人”接触多了,他才慢慢养成了另一种心态:不是每个人都是吃玉罕美食长大的。就像他自己觉得不少家常菜太寡淡、太咸一样,陈潇他们也觉得玉罕族的烹饪方式酸不啦叽,还涩嘴。   对自己民族的特色美食有兴趣的外人,古阿子还是第一次遇到。他感到新奇,却又担心,这孩子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起的“叶公好龙”行为?毕竟,这孩子对玉罕族美食的了解全部来自网络,并未亲自品味过。   林鹰谈论这些时,心里同样忐忑不安。   不知他这舌头是怎么长的,林鹰从小就挑嘴。各种各样的常见菜式,无论是运夏市特色的香辣骨头汤,还是家常菜,如红烧肉、番茄炒蛋、宫保鸡丁,爸妈做得再好吃,林鹰都不喜欢吃。   家里所有给林鹰做过一顿饭的亲戚都说,这孩子难养活,从没见过这么挑嘴的。   “上小学的时候,爸妈带我下馆子,去了一家羌族人开的面馆,我吃到了羊肠面,觉得特别香。我妈一口都吃不下去,她觉得羊肠恶心,我爸也觉得一般,可我偏偏吃得老香了!”林鹰回忆道,“我妈说,我是最难带的那种小孩,家里做的饭一口都不爱吃,却偏爱外面那些很难做的特色食品,一口都不愿落下!”   古阿子听了,笑道:“你想吃竹筒鱼饭啊?嘿,我家老婆子最会做了!竹叶香酒,我们在运夏市的家里没有条件酿造。这酒,要用特制的竹罐子,里三层外三层裹上好几圈。等你年纪大一点,可以喝酒了,老爷子我请你去我们家乡旅游!”   教小孩子做手工教了一个上午,古阿子老爷子也有些累了。这会儿和林鹰聊聊家乡美食,还蛮开心的。   林鹰对于玉罕族美食文化的了解之深入,完全出乎古阿子的预料。到后来,除了心有怨气的科顿克之外,其他的玉罕族老手艺人也都竖着耳朵聆听林鹰说的话了。   自己的竹制品编织手艺,有陈潇为首的一群年轻人传承;来自家乡的美食,又有林鹰这个更年轻的小伙子有意接受并传承。   这些担心自己的文化会因为玉罕族人口减少而逐渐消亡的“老家伙”们相当欣慰。   这场剧院之旅,不仅让10班同学体验了剧院演员的职场日常,也让他们中的不少人交到了朋友。   与一直集体行动的制药厂25人小分队不同,15人的剧院小分队就自由得多,可以选择看演员排练、可以和剧院演员畅谈化妆技巧和相声学习经历、可以做手工,或者像华薇一样,和剧院里参加公开日活动的小孩子聊天。   来剧院之前,高松然因为有意验证华薇的“酉时”天赋,曾经拜托马老师,让他特意注意华薇同学,看看她在公开日活动里和孩子们相处的怎么样。   马老师观察了一阵,华薇的确和剧场里做手工的孩子有不少互动。孩子们除了喜欢顾凯兴这个幽默风趣、总能逗他们笑的大哥哥之外,最喜欢的也就是这位无比亲切的华姐姐了。   马老师寻思,华薇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学习成绩太差,小高老师替她找别的出路呢!   自由行动让同学们开心了,却给马老师增加了不少工作负担,尤其是在活动结束时,他要清点人数,坐车回学校。   尤其是10班同学结束活动的时间与和剧院公开日的活动结束时间恰好重合,剧院里围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   孩子们吵吵嚷嚷,做手工做得开心,不愿意离开。家长火气上涌,有的和孩子讲道理,有的直接开骂,整个主舞台上下都乱哄哄的。   最后清点人数时,马老师发现车上坐了14位同学,少了一个。   “你们有谁看见胡小舞了吗?”马老师有些头疼。   马老师的儿子问他:“爸爸,胡小舞是谁呀?”   作为一个老师,脸盲症挺要命的,马老师庆幸自己没这个毛病。但他的儿子却没有遗传这一点,和10班这15位同学相处大半天,只能把顾凯兴一个人的名字和脸对上号。   “就是那个染了一撮蓝色头发的姐姐。乖,你先坐上车,跟顾哥哥聊聊天,我要去找那个蓝头发姐姐了。”   “蓝头发姐姐?我刚才见到她了!”没想到,马老师儿子清脆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刚才我看到她在剧院门口,和陈梓涵的妈妈聊天呢!”   “陈梓涵是谁?”马老师下意识问。   问完他就反应过来,肯定是儿子做手工时认识的朋友。   “蓝头发姐姐和陈梓涵妈妈就在主舞台边上聊天?”马老师将信将疑地看了儿子一眼:如果她在主舞台边,自己出来时怎么没发现她呢?   他交代同学们坐在车上别乱跑,自己重新进入剧院寻找胡小舞。   看到剧院里的场景,马老师瞬间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出来的路上没看见胡小舞了。   里三层外三层,那些小孩的家长把胡小舞围在中间,简直堵得水泄不通。胡小舞在中间,正严肃地指着其中一位孩子妈妈的脸。   马老师费劲巴拉挤进最里圈时,有个孩子妈妈急切地向胡小舞提问:“小胡同学,我有点大小眼,怎样化妆才能掩饰一下?”   马老师无语了:来剧院里没几分钟,就成了全体演员的形象设计师;遇到这些家长没几分钟,又开始给这些陌生家长设计妆容,以前没觉得这姑娘这么自来熟啊!   阴沉着脸,马老师说:“全班同学都在等着你上车呢!”   这话一出,有位孩子爸爸瞬间急了:“小胡同学,别走啊,我还想帮我媳妇问问,她的脸型戴什么眼镜合适呢!”   坐上回学校的车,大多数同学都很兴奋,要么相互打趣逗乐,要么高调地掏出手机,给制药厂小分队的朋友分享今天的见闻。   然而,马老师忽然注意到,班里的李运鸿同学,却似乎心事重重,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眉头紧锁。 第186章   除了体重超标之外,李运鸿在10班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典型“差生”。   他不爱交作业,考试成绩也不理想。更要命的是,当10班其他孩子不交作业时,他们往往会大方又大胆地承认。   ——虽然你可以说他们没脸没皮、不知害臊,但至少他们是诚实的。   而李运鸿就不同了。他不交作业,却总是在老师面前找理由,编织各种谎言。   起初,老师和同学们还会相信他的借口:   “我爸爸要去外地出差,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不小心把我的数学课本和作业本也给收拾进行李箱了。要三天后他才回来,这三天里,我都没办法写数学作业了。”   “周末跟家人去走亲访友,我在大姨家也不不忘记刻苦写作业。但是,作业本丢在大姨家,忘了带回来了……”   见老师们不把他的借口当回事,李运鸿胆子逐渐变大。   开学没多久,10班班主任还是老黄时,有一天,李运鸿没写语文作业。   徐老师质问他时,他说自己晚上梦游了,梦见自己和入侵地球的外星人搏斗。   外星人体质特殊,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火。结果,英勇的李运鸿在火烧外星人、抗击外星人侵略地球的战斗中,不小心对语文阅读作业造成了附带伤害。   他自己信没信没人知道,反正徐老师是没信的。   当时徐老师还不太了解10班的秉性,气不打一处来,把这件事告知了黄巍老师。   晚自习时,黄老师给李运鸿妈妈打电话,希望孩子父母能敦促李运鸿写作业,又碰上陈默在教室里边看球边嚷嚷。手里还拿着电话的老黄,瞧见了路过巡查晚自习的高松然,用眼神示意小高帮忙维持一下班里的持续。   不过,老师们后来也发现,10班不写作业的孩子太多了,根本不多李运鸿一个。所以,10班老师逐渐也都秉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要是李运鸿交了作业,那是老师们运气好;倘若实在不想交,老师也拿他没办法。   见儿子坐在前排,被顾凯兴逗得哈哈大笑,马老师心下安宁。   虽然自己不是10班班主任,但好歹是今天10班小分队的领头人,之后还会和这群学生一起相处两年的时间,有义务关爱学生的心理健康。   所以,马老师趁红灯停车,坐到了李运鸿身边。   “怎么了?”   李运鸿眉头紧锁,听闻马老师叫他,抬眼看了马老师一眼,说道:“今天看《心碎在黎明时刻》的排练过程,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那部剧除了男女主角的演员之外,还有一组替补演员,应该是在男女主演出现突发状况无法上场时的替补。他们在后台排演一样的台词,可我总觉得怪怪的:那男的,看女演员的神情不太对。”   马老师累了一天,也提不起多少劲,忽然听李运鸿好像要讲一个故事一样,稍稍激发起了好奇心。   不过,马老师教高中也教了十多年了,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对男女话题很有兴趣,还喜欢传绯闻,看到一男一女走在一起就下意识地想开他们的玩笑。   马老师自然觉得,李运鸿肯定是看到男女演员之间眼神暧昧,怕是认为他们在谈恋爱?   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李运鸿八卦心理作祟。马老师没有太放在心上,只轻描淡写劝了几句:“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剧看多了,你入戏太深了吧。放心好了,这部剧本来就有些压抑。不过这些演员都是专业人士,靠演戏吃饭的,他们表现得让你难受,也只能说明他们演的好,不是吗?好了,在车上休息一会儿,还有十多分钟就到学校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马老师说的没错,可是……   李运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马老师所说“有的没的”是什么?   见马老师不想多搭理自己,李运鸿心里不是滋味,只能一个人在那儿叹气。   此时,他多么希望来剧院带队的是高老师啊。尽管高老师也会因为他不好好写作业而斥责他,可是李运鸿相信,高老师不会这么无情地忽略掉学生想说的话。   李运鸿低头不语,心里却依然在回放两位替补演员在后台排练《心碎在黎明时刻》的场景,试图弄清楚,今天在剧院看到的让他非常不适的到底是哪一幕。   《心碎在黎明时刻》是个爱情悲剧,背景设置在大清灭亡后的军阀混战时期。   好不容易相互袒露心扉的男女主角,在经历了短短一个月甜蜜的恋爱后,却因为政治立场矛盾,被迫卷入了一场更大的悲剧。   女主角一直以一个普通茶楼服务员的身份,活跃在他们共同生活的城市里。   男主角对这个服务生一见钟情,一直以为她也就是一个普通的服务员,自己能成就一桩富家大少爷和穷姑娘的美好爱情故事。   没想到,姑娘的隐藏身份,竟然是与男主角作对的军阀势力领袖的女儿。   正因如此,男主角开始怀疑女孩打扮成服务生接近自己的目的。他不知道自己和她立场对立的事实,是否已经被发现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是感情破裂的开始。在接下来几天的试探中,男主角终于能够自我安慰:女孩并没有发现男主角出自与她父亲竞争的团伙。   就在这时,男主角一不小心说漏嘴,将他恋人的真实身份告知了己方同僚。这样一个好机会,他所在的政治势力,谁能错过呢?   男主角效力的军阀,想出了一个颇为奸诈的主意:让男主角利用恋人的身份把女主角哄骗出来。   另一方势力绑架了敌方老大的女儿,并以此为要挟——不费吹灰之力的好主意!   把女孩骗了出来,男主角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军阀势力开了张空头支票,空到不能再空。赛前,他们许诺,只要女孩父亲同意了几方商议的条件,他们就会安全放人离开,甚至会给男主角一笔钱,让他和女孩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然而男主角却错得离谱。将女孩哄骗到了与己方势力的接头地点,男人发现,己方几位平时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中老年同僚,见到温柔可人的女孩,竟然兽性大发,当着他的面便意图行不轨之事。   男主角想上前阻止,却反被己方所谓大佬奚落了一通,说“大丈夫何患无妻”。等彻底剿灭了女孩父亲的军阀势力,整座城市都会在己方势力控制之下。   到时候,看中了哪家女儿不是随便挑吗?   眼看自己心爱的人就要被他们侮辱,而男主角的枪里只剩下一发子弹。想要干掉这些眼神猥琐的同僚,再与女孩私奔,如今已经不可能。   最终一幕,男主角做了个懦夫的决定,他用剩下的唯一一颗子弹枪杀了恋人,让她免于即将遭受的侮辱。   而男主角自己也因为杀掉了敌方军阀的孩子,让己方势力失去了和女子父亲谈判的资本,被己方军阀当成叛徒,不久后就被处决。   不论是听还是看,10班同学没有一个觉得这故事不压抑的,大概除了顾凯兴之外——他总能把最悲惨的故事演成喜剧。   但李运鸿从与演员们的交流和表演中,感受到的并不只是故事本身基调的压抑。   他总觉得,那对替补演员很不对劲。   主演两人排练男女主角相互表白,替补演员同样要学习同样的台词。但李运鸿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主要演员是在演戏,可替补演员,尤其是演男主角的替补,他在表明心迹时看向女主角的眼神,让人分辨不出是真情实感还是在演戏。   女主角在男主角表白后,替补演员那有些羞涩又不敢置信的态度,也相当一言难尽。   最后一幕,话剧演到最高潮,男主角面对同僚的言而无信感到愤怒,最终,做了杀掉女主角这个残酷的决定。   那位男演员的眼神,同样凌厉得不像在演戏。   李运鸿在心里想了好几遍,却没敢和任何人说的是:那男演员就好像真的想要杀掉女演员一样。之所以在回程的车上显得闷闷不乐,实际上,也是李运鸿自己在脑中反复回放着演员们排练的那些片段。   他想知道,替补男演员所表现出的冷酷,似乎已经超越了“表演”的范畴。究竟是完美的表演,还是他的真实心情;女演员有些害羞又有些畏惧的表情,又有多少真心?   李运鸿记得,在剧院的时候,儿童剧《星星之旅》的配角毕玥曾和同学们科普过:像《心碎》这样基调严肃悲伤的话剧,和《星星之旅》这样欢快活泼的儿童歌舞剧,有什么显著的区别?   “其中一点,话剧演员表演时,常常需要做到用力更猛,肢体动作比电影电视剧中更加清晰明确。适度放大面部表情,这样才能确保坐在剧院后排的观众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角色的情感、看得清角色的动作。”   可是,如果这一对演员演技如此之好,那为什么导演不选她们,反而选了在整部话剧最高潮的两处场景里,情感传达还不如来自替补席的一对演员?   李运鸿在心里出现了一些阴谋论。   第一种可能,导演组的黑幕。明明替补这一对演员的演技更好,出于种种原因,导演组还是选择现在主演的那一组演员。   第二种可能,也许导演选人考虑了演技,也会考虑其它其他方面。比如背台词的功底、台风、与其他演员的配合等等,在这些方面,主演更加优秀。   这两种解释并没有让李运鸿完全感到释然。回到学校后,他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和高松然说了自己的发现。 第187章   等着和高老师分享剧院一天见闻的同学络绎不绝,但他们看到平时乐呵呵的“小胖”李运鸿,居然难得那么严肃,显得忧心忡忡,心中不禁都犯起了嘀咕:想必他的事挺要紧吧?   李运鸿对高松然说出的第一段话,差点把高松然吓得灵魂出窍:“高老师,我有一种直觉:大剧院里一位替补男演员,和一位女演员之间有情感纠葛。而且,更可怕的是,他似乎真的想要杀掉她!”   让李运鸿感到欣慰的是,高松然听了他的话,虽然面色震悚,但并没有像马老师一样满不在乎,以为他在胡闹,或者患了什么妄想症。   高松然平复了一下心情,温和地说:“你们在剧院的活动结束得晚,你晚饭还没吃吧?跟我到教师食堂去,咱们边吃边聊。”   听到这个提议,李运鸿兴奋极了。学生食堂那些一成不变的菜式,他早就吃腻了。教师食堂不仅食品种类更加丰富,还有水果,简直是吃货的福音。   给家里人发条短信,告诉他们自己和高老师吃晚饭,会晚点回去,李运鸿便屁颠屁颠地跟在了高松然身后。   一边吃晚饭,一边听完了李运鸿的讲述,高松然心中涌现起强烈的预感:如果李运鸿不是在胡扯,这说不定也是他的特殊能力。   李运鸿自己喜欢在老师面前撒谎,说不定也能看出其他人有没有撒谎?   高松然问李运鸿,为什么觉得那男演员不对劲,可李运鸿却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直觉。   说完这话,李运鸿又担忧的看了高松然一眼,以为高老师也会像马老师那样,只把他所说的当成小朋友的胡闹。“狼来了”的故事谁都听过,他平时为了逃避交作业,找了太多离谱的借口,也让他在老师们那里的信誉度降到了最低。   可这次,他就像第三次向村里人喊“狼来了”的孩子一样,说的是真话!   然而,李运鸿却惊喜地发现,高老师不仅关切,脸上甚至还有着压制不住的喜悦,甚至比顾凯兴知道雷军晨是个前相声演员之后显得更加激动。   李运鸿心里顿时有了些底气。至少高老师愿意听自己继续说下去,不管他信多少,都足够了。   “直觉”?这味儿就更对了!班里那些有特殊本领的孩子,每每被问到他们的本领,都是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除了学校音乐课之外,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任何音乐教育的田潼曦,觉得学校的铃声不对劲,是她的直觉。至于之后又发现了音乐片段中恶意添加的什么次声波,也是她感到不对劲后,才特地去找软件进行分析的。   顾青丽分辨方向的本领同样源自于一种感觉。在与三班两位同学交流之后,顾青丽才发现,这种方向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   孙志亮也是类似。凭借轻松分辨不同种植物的能力,孙志亮已经成为了农科院的大红人。学术环境也免不了有人勾心斗角,但农科院的环境相对单纯些,都是用实力说话。   现在,农科院里除了孟俊研究员会请孙志亮帮自己分辨稗草和小麦,别的研究员也经常请他去帮忙。   这些同学的经历都说明了一点:有天赋的人,往往不认为自己的天赋是天赋,而是奇怪的“直觉”。   针对李运鸿的发现,高松然继续往下引导:“你说你是直觉,能不能再细致一点讲讲你的感受?你说,当男演员演到要杀人的地方,你的直觉告诉你,那个替补男演员放的狠话像是他的真情实感?而主演两人却的确是在演戏?正因如此,替补男演员的表现让你感到担心,他是不是真的想杀掉与他演对手戏的女演员?”   哎呀妈呀,还是高老师懂我!李运鸿忙不迭地点头。   高松然愿意倾听,就让他足够感动了,居然懂他的意思,还用更简洁的语言总结了出来,这就让李运鸿充满了继续说下去的动力。   充满了表达欲的李运鸿,也能够更好地剖析自己的想法了。   “对,除了最后一幕男主角杀人。还有倒数第二幕,他向女主角表白,我也有种奇怪的直觉——他说出的那些情真意切的表白,同样是出于真情实感,而不是演戏。”   忽然又想起高松然平时对他们的教导,李运鸿有些担心地说:“哎呀,高老师,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没有调查就乱发言的行为?”   高松然宽慰他:“还好啦,不用担心。没有调查,仅凭自己的第一印象就下判断,的确不好。可你并没有依靠第一印象去伤害他人呀!你用第一印象判断他人,却还是保持着自我怀疑,这不就来找老师讨论了吗?老师也才24岁,同样是做事容易冲动的年轻人,我们可以一起商量。来,再说说,除了这个发现,在这两组演员身上或者其他演员身上,你还有什么别的发现?”   李运鸿心下稍安:“对了,按照剧本,男主角在第二幕和他亲弟弟发生了一场骂战,最后是管家的从中斡旋,帮男主角出头解围的。那管家在剧里呵斥了男主角的弟弟。可是,我总觉得那演管家的演员,呵斥主角弟弟时并不只是演戏,而是……而是他好像本来就很讨厌演弟弟的那个演员一样!”   李运鸿又补充说:“尤其是看到这个管家演员和顾凯兴的互动之后,我更知道他是什么样一种人了。呵斥弟弟时的情态,并不像演戏。”   顾凯兴?高松然并不清楚顾凯兴已经和演管家的雷军晨交谈甚欢,甚至还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高松然一头雾水:李运鸿不一直在说剧院演员之间的爱恨情仇吗?这又和顾凯兴有什么关系?   李运鸿简要介绍了一下顾凯兴和雷军晨在剧院的互动,高松然这才放心:还好。小顾同学是去交朋友了,没惹事。   在李运鸿看来,雷军晨作为一个前相声演员,成为话剧演员的时间还没有太久,因此他还没完全习惯话剧演员有时需要的夸张表演,夸张到用力过猛。换言之,雷军晨演得很“松弛”。   但他在训斥男主角弟弟的演员时却又难得显出了用力过猛。这种对弟弟演员的恶意,和他的常态并不符合。   高松然一直在猜测李运鸿的特殊能力究竟是什么。照这个架势,他好像很擅长捕捉人的情绪,尤其是在某些人的情绪一反常态的情况下,李运鸿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   这一点和同样擅长共情的华薇还不一样。华薇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和人说道理能说得他人心服口服。李运鸿却像是情绪监控仪。   高松然此时并没有免费“天眼”。但从寒假开始,班里同学已经帮他挣了很多春雨点了。   比如,光是一个范高谦带强子拿到全国第二的好成绩,就让高松然的账面上直接多了800点。鼓舞人心的国旗下讲话,同样让他收获颇丰。   这学期以来,除了又买了几种高档喷雾液,撑住了10班不太好看的平均分之外,他几乎没有花过什么点数。   既然手头宽裕了,也没必要时时刻刻抠抠搜搜嘛。高松然当即花了100点,开了李运鸿的天眼。   ……随后,他又为系统的无厘头震惊了。   葛希瑶学音乐的,你给人家安个“不听”的天赋词;   李运鸿是他父母老来得子,从小对他宠爱无微不至,到了溺爱的地步。在学校不写作业、成绩稀烂,还撒谎,班主任打电话给家长汇报,家长却骂都舍不得骂他一句,更别提打了。   结果,李运鸿的天赋词就是“不打”。   不打不相识?不打自招?   想到这个词,高松然忽然有了个主意。李运鸿擅长捕捉人的情绪,即使是专业演员,他都能从演员语气、动作的细微变化中,读出他们的真实情感。   这么说来,与其说李运鸿是情绪监控仪,不如说……测谎仪?是不是可以把李运鸿往刑侦这条道路上培养?他自己在学校是个撒谎大王,也许反而锻炼了他判断别人是否撒谎的能力?   别的治安队队员审讯老油条犯人要靠测谎仪。有了李运鸿,就不用花高额经费购置大家伙了,让“人形测谎仪”随便看一眼,就知道犯人有没有在撒谎,多方便!   若是再配合上10班另外一些同学的能力,简直能组成一支无往不利的小队,从抓捕到审讯,一条龙VIP服务。   王宇擅长追踪线索,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搜索、整合信息能力,还能依靠嫌疑犯在网上的活动记录轻轻松松找到他们的物理行踪;   胡小舞不仅是人们看到的形象设计师,本质上擅长的还是认脸。无论乔装成什么样的犯人,她都能认出来——要知道,王伟那么谨慎地隐藏行踪,都能被只看了他身份//证照片一眼的胡小舞轻松认出;   高诗静能起到的作用和王宇类似,所不同的是,让她负责八卦,能把嫌疑犯祖宗十八代的黑历史都给起底了。   这还只是搜寻证据阶段。若是找到嫌疑犯藏身处,逃犯试图暴力抗捕,那就——关门!放“雷神”靳文蕾!   抓到之后开始审讯,如果嫌疑犯拒不开口,可以上“话多”的陈默来给逃犯做思想教育工作;   倘若陈默被国家体育电视台请过去干正事,那就找赵华枫。她正义感十足,又大大提高了语言表达能力,上来就可以把逃犯喷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开口承认错误都好像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   至于开了口,就轮到李运鸿上场了。半真半假,哪句是真哪句是演的?一目了然。 第188章   高松然在思考自己学生美好未来时,常常会不自觉地走神。而且这种时候,他往往正和学生面对面,因此也经常被学生抓个正着,场面时常尴尬。   面对李运鸿的疑惑,高松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我在思考,你今天和我所说的,可能不只是运夏市大剧院这批演员演技太好——或者太不好,而是因为你在这方面有特殊的才能。也许你就是能读懂别人情绪,甚至判断他人是否撒谎的天才‘测谎仪’呢!”   天才?李运鸿都快感动得落泪,他一直都听说,高老师喜欢为他们这群“差生”着想,积极为他们寻找未来的出路。   在班里,李运鸿玩得最好的同学非孙志亮莫属。他们两个都不爱学习、不爱写作业,在一起混谁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自自从上个学期期末,孙志亮去过一趟农科院后,整个人就变了。倒不是说孙志亮忽然开始认真听课、写作业了,只是他那副懒散、不上进的态度改变了。   李运鸿曾问过他原因,孙志亮只说,在农科院呆着,他忽然觉得人生找到了方向。   放寒假的时候也是一样。李运鸿走亲访友回来,想约孙志亮出去玩。可孙志亮却说他在农科院忙得很,不到开学前几天都回不来运夏市中心。   从来没因为什么事情急躁过的李运鸿,忽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危机感。他倒不是嫉妒孙志亮的特殊本领厉害,只是年轻人的好胜心在作祟罢了。   在学习上,不愿用功不代表李运鸿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只是还没找到能够促进他用功的领域罢了。   原本,李运鸿和高老师讲述剧院里发生的事情,只是因为他看那替补男演员的眼神实在感到可怕,有些担心女演员的人身安全。   经高老师这么一说……难道自己真的是阅读他人情绪的小天才?   光是“自己是某方面天才”这一点,李运鸿光是想一想,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受宠若惊。他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也有被人夸成“天才”的那一天。   李运鸿父母老来得子,对他极尽宠爱。所有人看到李运鸿的样子,再知道他被父母那般溺爱,自然认为,李运鸿胖成这样的体型就是过度宠爱的结果——说直白一些,吃出来的。   这就委屈了小李同学。李运鸿不仅不是吃胖的,还因为得过一种消化道菌群紊乱的疾病,导致营养吸收不全面。医生不仅让他多吃饭。还给他开过激素药物。   李运鸿不是没尝试过减重,毕竟,因为体重超标,他在学校受到同学甚至老师的嘲讽和讥笑。这种感觉并不好受,14岁的李运鸿以此为激励,开始锻炼减重。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每当他尝试减重,肠道菌群紊乱的毛病就又回来了,到了最后,不得不继续吃药。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运鸿逐渐从心理上释怀了。别人喊他“小胖墩”时,他也乐呵呵地接受。反而让他在老师同学面前留下了为人憨厚、家里有钱,但不嚣张的印象。   不过为人憨厚这个词,放在当下并不算什么好评价,潜台词就是:“笨笨的”。   李运鸿激动了一阵,却又谨慎起来:“我真有这样的本事吗?”   高老师怕不是看自己成天在学校浑浑噩噩的,没有上进心,才特地这样鼓励自己的吧?   高松然认真地说:“真不是我诓你。你要不信的话,去问问范高谦。他取得的成就相信你不会不知道吧?”   李运鸿点点头,高松然继续说:“不是我王婆卖瓜。他训狗的本事也是在我提点之后才发现的呢。”   真的假的?这么厉害!范高谦那么猛,居然也是受了高老师的启发?听起来不合理呀,高老师怎么会知道他训狗厉害呢?   忽然,李运鸿想起没几分钟前,高老师刚说的一句话:“你的能力不就是判断别人说的是真话假话吗?”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李运鸿觉得,既然高老师提出了那种可能性,那……就在高老师身上试一试吧!   高松然并不知道李运鸿的小心思,只听李运鸿问他:“高老师,真的吗?范高谦这事跟你也有关系?再讲一讲呗,你是怎么发现他的才能的?”   高松然根本没往多了去想。先前,葛希瑶经常问他,班里那些香气扑鼻的喷雾液是从哪儿买的,高松然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糊弄过去。久而久之,葛希瑶也是半个人精,明白高老师这喷雾液的来源有秘密,高老师不愿透露,她也就不再问了。   关于范高谦“狗子”的天赋,反正高松然已经在范高谦本人面前编过谎话了,完全可以将同样的故事又在李运鸿面前讲述一遍:“那还要说到小范同学的一篇考试作文了。他英文字母写得不规范嘛,‘dog’这么简单的词语,因为他手写时的‘o’封口没封圆,被改卷老师认为他拼错了。我看到这种奇葩的卷面丢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为了让范高谦长点记性,获得教训,我就反复用和狗相关的东西刺激他。没想到,还意外让他发现了这么神奇的能力!”   高松然没注意到的是,李运鸿正努力掩饰着表情里的尴尬。   一方面,李运鸿发现,高老师说自己善于体察人的情绪,可以用来测谎,好像是真的;另一方面,被他抓住撒谎的人是……敬爱的高老师。别人都说李运鸿是个憨憨,不代表他傻,更不代表他毫无眼色。高老师撒的谎怎么能叫撒谎呢?明明是为了学生好,撒的善意谎言嘛!   李运鸿又是个演戏演惯了的,便在高松然面前装出一副非常崇拜的样子:“哇,老师你太厉害了。听说孙志亮也是你推荐去农科院学习的?我看他在那儿过得好舒服!”   “孙志亮啊……”孙志亮的天赋词是什么来着的?高松然一下子没想起来,只记得经过自己推断后,孙志亮的天赋和植物有关。   于是,他就请余老师帮忙,把孙志亮介绍去了她退休前工作的农科院。   高松然想了想突然回忆起来了。对,“凄凄”!   期中考试,孙志亮分数最高的一门课是英语,120分的卷子,他考了77。不过,这个词谐音“萋萋”,这才让高松然想到了一种植物。   高松然回答:“杜寒不是在教室里搞了个阳光角嘛,我看孙志亮对杜寒带来的的青椒植株特别感兴趣,还能一本正经说出哪一株青椒能结果、哪一株很可能结不出青椒。我就想,他是不是擅长此道?正好,你们余老师不是农科院的嘛,就让孙志亮给介绍过去补充毕业所需的志愿活动时长。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发觉了他的本事。”   听高松然说这些,李运鸿稍稍心安了些。因为他看到,高老师说这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是真话!   高松然根本不知道李运鸿心里想什么。关于孙志亮这件事,高松然向李运鸿隐瞒了有关系统的事,但其他都是事实。   和某些无良媒体只报道部分事实,以此引导网络舆论的行为如出一辙。   从教师食堂走出去的那一刻,高松然明显发现,李运鸿整个人的步伐轻快了许多。这让他感到十分欣慰。   班上有这么多天赋适合走刑侦路线的同学,但难点在于,这条路和别的路线还不一样。葡萄酒厂、大剧院乃至农科院这样的私企或者文化性质的公立单位,只要有熟人,安排进去当个“志愿者”不成问题。   即使在消防队这样的单位,哪怕范高谦政审不过关,他已经取得的成就足以让运夏市消防队全部领导特批选入,给他大开绿灯。   但治安队就难办了。一是高松然完全没有治安部的熟人,二是孩子们进治安部肯定要政审。能不能在治安部兑现天分,还取决于多方因素。   有关李运鸿所说剧院里两个替补主演之间可能的爱恨情仇,因为李运鸿说得十分严肃,事态严重,好像随时都要出人命一样,高松然认为不能掉以轻心。   可这毕竟只是李运鸿一家之言。把一个惯常撒谎的高中生在剧院里的观察当成证据,报告治安部?   用脚趾头想,治安部都不会有人受理的。   想到10班那些“查案定位抓捕审讯”一条龙组合,高松然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问李运鸿:“你跟高诗静熟吗?”   李运鸿歪过头,不知高老师想问什么。该不会是怕自己早恋吧?可高老师怎么会怀疑自己和高诗静的?自己和她在班里基本没有交流。   李运鸿忐忑不安地望向高松然的脸,却见高松然十分坦然,他从高老师脸上读不出老师这么问的含义。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容易多想。   高松然说:“我这位本家同学,作业不怎么爱写,却对明星八卦了如指掌。哦对,不光是明星,身边的老师、同学之间有什么微妙关系,她也能随便八卦出来。我来三中比你们这届学生也就早一两个月,对三中的人情世故一无所知。结果,接手10班一个月,高三哪些老师是夫妻,哪些老师曾经谈过恋爱,这全是高诗静告诉我的。我在想,宁夏是大剧院的演员应该也能算知名度较低的公众人物,你要是对他们的关系感到疑惑,不如请高诗静帮忙,让她调查一下这两个人的关系!” 第189章   高松然思忖着:史明升他爸史杰,在运夏市食品卫生局都有广泛的人脉,更别提家里有钱,还有额度极大、可以用来上下打点的钞能力。   就这,史杰都查不出省厅里是谁要搞他的珍馐贵庭。而高诗静呢?单枪匹马一个人,唯一的驱动力是好奇心,居然也能给她查出,主导珍馐贵庭突击卫生检查的,是她继母张颖。   对于李运鸿的担忧,高松然相信,自己这位本家同学有机会发挥关键作用。   李运鸿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离开了教师办公室。   社会实践一天下来,无论玩得多开心,回来之后也会累趴。   这天晚上,留在学校的住校生并不强制上晚自习,10班除了秦添、王宇、杜寒、曹毅四个人留在班上,其他同学都回了宿舍。   曹毅留在班上,却不是自习,只是因为宿舍里打游戏的室友们太吵——自从他开始走火入魔一样下围棋,宿舍里几个爱打游戏的室友想组队五黑,都喊不动曹毅了。   在外兴奋了一天,哪怕王宇都有些坐不住。平时,要不是晚自习课间太吵了,他能坐定三个小时都不带挪一下屁//股的。   今天不一样。高松然注意到,王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作业写到一半经常低头看手机,高松然也没太在意。   职业体验活动,名义上属于社会实践,实际上还是给孩子们一个集体出游、感受社会的机会。这样热闹的一天之后有些坐不住,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晚自习时,同学们在下面各自忙碌,高松然没有过多干涉。他自己备完了课,便又开始思考李运鸿的天赋词“不打”的含义。   他的初步判断是“不打自招”,这个词也是让他萌生了“10班刑侦小分队”主意的原因。不过现在,高松然又有了一个更妙的猜想:李运鸿能判断人有没有撒谎,不正让人联想到“出家人不打诳语”?   好巧不巧,李运鸿的父亲,年轻时还真当过几天和尚。   第二天,高松然从剧院小分队带队的马老师以及一些同学那里搜集到了更多的信息。   绝大多数令人感到非常乐观。例如顾凯兴结识了一位正经跟师父学过相声的演员,两人交流不断,相互学习。   比如林鹰,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先被非遗传承人其中一位无端歧视、无端讨厌,又因为他对玉罕族的美食文化有所了解,让在场的另外一位叫古阿子的老人仿佛找到了知音。   林鹰,美食?   10班有了葛希瑶这个嗅觉无敌灵敏的香水、葡萄酒鉴赏家,难道也会出一个味觉灵敏的同学?   马老师在剧院忙于照看自己的儿子,同时维持10班的秩序,他并不清楚林鹰和古阿子老人具体的交流过程。也就没有和高松然汇报。   在高老师面前,林鹰坦陈,自己从小就不好养,吃不惯在正常人眼中无比正常的正常食物,偏偏对少数民族偏门食品感兴趣。他和古阿子提到的几种玉罕族传统美食,也都是林鹰向往已久却无从品尝的东西。   和高松然说话的当口,高松然已经通过天眼,看到了林鹰的天赋——“无为”。   不对呀,如果“无为”正如字面意思上那样,若是非要在10班找一个最符合这个词第一印象的同学,有宠辱不惊的品质,肯定是吴震寰。   而林鹰根本不像这个性格的孩子啊。   高松然也没太多想,学生在自己面前说话,他不能心不在焉。给孩子看出来了,自己就不一定能得到孩子们同样的信任啊。   林鹰还说起他对食物口味的偏好,似乎并不仅限于国内的家常菜。   这种奇怪的习惯还发扬到了他对外国食物的探索之上。   在他初中刚毕业的暑假,林鹰父母带他进行了一趟为期两周的欧洲之旅。一家人在呆梨国呆了七天,各种风格口味的披萨饼、意面、千层面、烩饭、火腿、沙拉,还有提拉米苏等甜点,令人垂涎不已。   可林鹰觉得,也就那样。真正在他回国后都难忘又怀念的,是一种叫做盐渍沙丁鱼的开胃菜。   “我们一家人在水城吃了顿午饭,这鱼只是一道冷菜。我妈尝了一口,就不想动筷子了,我爸也是。可我吃完了那冷盘里的全部三条鱼,还觉得意犹未尽时,就直接把之前点的主菜蘑菇烩饭给退了,又点了两大盘沙丁鱼当主菜。我觉得酸酸甜甜的,非常爽口,我妈就觉得又酸又甜,尝不出个正经风味。唉,我和我们家人在美食这方面,简直毫无共同语言!”   酸酸甜甜。听了林鹰的讲述,高松然开始思考,倘若林鹰的天赋的确和美食品鉴有关,天赋词里的“无为”,也有可能是系统又玩谐音梗——“五味”。   从他自己的叙述来看,林鹰喜好的是那种风味浓郁、与众不同的菜肴,而不是口味更加大众化的家常食物。   考虑到林鹰已经展现出了偏好……这天赋,还真不知该让他干什么。   美食评论家?不行,美食评论家到底还是面向大众的,若是只评价一些小众到不能再小众的食物,根本无法引起大众的关注,也就无法以此作为一项能让林鹰衣食无忧的工作。   林鹰说起自己的食物偏好,还有些不好意思。高松然打趣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教你一句英语谚语,‘one man's meat is another man's poison',意思和咱们老祖宗说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差不多。对了,咱们学校食堂里都是些家常菜,你会不会也吃不太饱?”   林鹰沉思片刻后回答说:“没这回事了。在家,我爸妈也是给我做那些我吃不惯的东西,我能怎么办?硬吃呗!我已经慢慢习惯了。不过说起食堂,里头倒还有一样菜,我一直很好奇,却一直吃不到……”   高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食堂里那还有吃不到的东西?   林鹰家里能负担得起欧洲旅行,他爸妈又不像秦添家里那样,还想着克扣生活费。   转念一想,林鹰只说食堂里有一种食物,没说是学生食堂。也许他看中的正是教师食堂,高老师自己从没注意过的食物呢。   果然,林鹰一直觊觎着教师食堂的——麻辣米线。   这款米线,在教师食堂里用餐的同事中并不受欢迎。或者说,“不受欢迎”都是给面子的说法了。   高松然刚来三中时,曾因为“懵懂无知”尝试过一次。高松然本人能吃点辣,可那酸辣米线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初一入口,辣味独具特色,层次分明,缓慢渗透进味蕾。   一口米线刚入口,只能在舌尖感受到这股辛辣口感。再嚼几口就会发现,来自陈醋酸味的调和,使整盘菜的口感更加复杂了。   辣味逐渐蔓延开来,直接打了个高松然一个措手不及——越吃越辣,喝水都不管用!   吃完那一顿,高松然脑海中冒出四个字:“辣死我了”。   回头把午饭时的趣闻分享给同事,同事们好像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神情。和高松然关系比较好的叶老师直接说:“干了这碗麻辣米线,你才是合格的三中人!”   高松然问他这是何意,叶老师解释说,每个老师都曾对那看上去色香味俱全的麻辣米线产生过幻想,但只有在新老师们亲口尝过后,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幻想是多么幼稚。   “真的太天真了!”叶老师这么说着,脑海里又回想起他第一次在三中教师食堂吃麻辣米线的场景和感受。   叶老师是川省人,可以说打小在辣椒田里滚大的,吃饭无辣不欢。然而,就是教师食堂里的麻辣米线,直接折服了叶老师。   或者说,制服了叶老师。   和第一次尝试这种美食的高松然一样,叶老师当场涕泗横流,回办公室后,同事半是怜悯半是幸灾乐祸的眼神之下,叶老师“哐哐哐”灌了两升水。   高松然和叶老师抱怨时,另一个路过的老师直接插嘴:“我真想不明白,这麻辣米线窗口怎么开了这么久?小高,除了你这样刚来咱们学校的老师,我都没见过有任何人从那个窗口点米线。吃过一次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的生意从哪来呢!”   叶老师笑道:“那窗口也就一个阿姨,每天最多做七八碗麻辣米线,能哄到一个新老师去尝一尝,就是胜利;哄不到,估计阿姨都能把这些米线打包回家给家里人吃了,怎么也不算亏嘛!”   就像在剧院里的古阿子老人一样,高松然并不清楚林鹰向往教师食堂的麻辣米线,是不是同样的叶公好龙。但既然孩子想吃,就带他去吃呗,于是,高松然又向林鹰发出了中午一起吃饭的邀请。   林鹰根本没想着拒绝。   从窗口给林鹰拿了一份麻辣米线,高松然习惯成自然,走向了另一个窗口。林鹰还感到疑惑,坐定后问道:“高老师,你不想也点一份麻辣米线吗?”   和学生关系好,不代表高松然愿意在学生面前出丑。那一次吃麻辣米线,高松然被辣得出了一托盘的鼻涕纸。他已经不想回忆了,不想在学生面前主动提起,更不想昨日重现。   他只能对林鹰说:“我这几天口腔溃疡,吃不了辣。”   但是……夫妻肺片,两道热菜一是麻婆豆腐,二是干锅牛肉——全是辣菜!林鹰向高松然的餐盘看了一眼,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第190章   当然,林鹰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对食物的口味向来与众不同,也许自己期待已久的教师食堂麻辣米线,并不是高老师的菜。   不仅如此,林鹰还观察到,其他老师似乎也不怎么喜欢这道菜。   自从他们走进教室食堂开始,直到到高老师点完菜坐到了自己对面,别的窗口排队的人络绎不绝,高松然选了米线之外人数最少的简餐窗口,也等了两三个人。   米线窗口却没人。再环视一下教师食堂众人桌上摆的餐盘,林鹰暗自猜测:我大概是今天中午麻辣米线窗口的唯一客户了。   窗口里的阿姨表情非常严肃,似乎并没有因为多卖出了一份米线而过于欣喜。所以,林鹰也不知道,这其实是这个月卖出的第一份麻辣米线。   教师食堂里,有老师带学生来用餐并不奇怪。尤其高一年级的老师都认识高松然,知道他带的是个“差班”,经常需要找学生谈话,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当意识到高松然给林鹰指路麻辣米线的窗口时,老师们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尽管嘴上没说,但几乎所有人都坐得离高松然和林鹰近了些。   好些日子没见到有人去麻辣米线窗口买米线了,这次难得一见。   此外,他们好奇林鹰这否能够承受这款入口微辣、后劲十足的米线,更好奇这对师生的关系。   老师没跟着一起点米线,肯定是知情的。可他怎么会不告诉学生一声呢?   这个学生到底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才被老师惩罚来吃这家米线了?学生犯了什么天条,要遭受这样的待遇?   当然,大多数老师经过职场多年锤炼,已经深刻理解了不可越俎代庖的道理。   尽管面前的年轻老师惩戒不守纪律的学生,方式似乎有点过火,可是相信这年轻老师作为成年人,心里还是有数的。   ——这不,他都在脚边都放了两瓶冰水了。肯定会在看到学生被辣得痛苦之时,就会适可而止!   高松然自己点菜的时候,便打了两大杯凉水。万一林鹰承受不住麻辣米线的辣度,可以进行及时的“急救”。   林鹰端起米线闻了闻,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漂在汤面上的几块肉丁夹入口中,细细品尝。酸味率先在他的舌尖绽放,随即而来的是微量辣味。这种富有层次感的口味,让林鹰不禁眼前一亮,嘴角上扬。   身边的老师们已经不装了。他们直勾勾地看向林鹰和高松然所在的方向,就连高松然都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偷偷抬头看林鹰是否需要“冰水急救”。   看到林鹰平淡的、甚至带有一丝舒爽愉悦的表情,高松然十分紧张,他担心林鹰低估了名为“麻辣米线”,实际上该叫——用另一个被坑过的年轻老师的说法——“等你吃完可以直接穿进宝可梦世界,无视属性压制喷得水系的杰尼龟怀疑龟生的”火辣。   围观的那些不认识林鹰,甚至不认识高松然的外班老师,则面面相觑,既好奇又不屑地想:等着瞧吧,看麻辣米线的后劲来了,你还能像现在这样享受吗?   米线滑进嘴里,林鹰嚼了第一口,酸辣的滋味完美融合,让他的眉头舒展,对这味道很是欣赏。   但他并没有就此满足,因为此时,酸味主导了林鹰味蕾的感觉,辣味稍显不足。   又是几根米线入口,辣味终于在他嘴里蔓延开来。林鹰呼出一口热气,感受着逐渐变得强烈的辣味,享受着实际上是痛觉的辣味给他带来的刺激感。   酸与辣的平衡,使他的味蕾得到了极大满足。   看到林鹰似乎完全沉浸在享受之中,丝毫不像自己几个月前那样,似乎并没有体会到传说中强烈的后劲,高松然有些惊讶。   高松然记忆犹新,他吃完了米线满头满脸都是汗,呼吸急促得好像刚跑完1500米。   可林鹰半碗下肚,额头看不见半点汗珠,神态也很自然。   “我当初被辣得不轻,这孩子是川省人吗?这么能吃辣?”   “报告,我们川省人也吃不惯这菜。”   “怕不是装出来的吧?这家麻辣米线公认的魔鬼,咱们语文组这学期新来了个姓程的小老师,被我哄骗着吃了这米线,回去之后,我差点被小程打了!再说,咱们大家也都不是没尝试过,难不成就这一个孩子天赋异禀?对辣味的承受力最强?”   说话的这位老师姓季,今年33岁,是三中语文老师中有名的社牛。   语文组一旦来了新人,季老师第二天就要把人家往麻辣米线窗口带,除非对方严正声明——不吃辣。   当然。他这些所谓的“破冰”招数,只敢用在刚刚毕业的年轻老师身上,换成外校调来的老教师,季老师乖得很小绵羊一样。   尤其在语文组,新来的老师里,年轻女老师居多。看着刚毕业的二十出头的女老师,一个个吃米线吃得面红耳赤却又不敢反抗,心中总能涌起一种莫名的快感。   就像这位季老师自己上中学时搞小团体那样,班里的所有同学说,必须揍一顿班上那个成绩最差又不爱干净的男生一通,才有资格加入他们的小团体。   尽管季老师还是不太相信,依然认为林鹰是故作镇定。可剩下的老师看了林鹰这孩子的表现,总觉得有些心有戚戚。   不知不觉,林鹰已经吃了大半碗。换成他们,早在几分钟前就辣得满脸通红,大汗淋漓了,可这同学就像再吃一碗很普通的饺子一样若无其事。   米线快要见底,显而易见的是,林鹰并没有展现出半点身体不适。   到了这会儿,不再有人怀疑林鹰此人是否天赋异禀,对辣味不敏感。   “会不会是因为米线窗口的大娘看到没人买米线,所以调整了味道?”   一个老师小心翼翼地接近了林鹰和高松然,直言不讳问道:“同学,我看你在吃咱们三中著名的麻辣米线。我好久没吃过了,感觉怎么样?”   这位老师一边说着,一边还向高松然眨眨眼睛,好像在说:你小子别装了,肯定知道有关这麻辣米线的内幕,却不和学生说。   林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此时,他的额头终于稍微渗出了一些汗珠,但他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反而神采飞扬的对那位老师说:“好吃!就是辣味还差那么一丁点!”   《辣味还差一丁点》……   ‘   筷子在碗里翻飞,捞完了碗里的全部米线,林鹰似乎并不满足,直接端起碗,将剩下的汤汁也一饮而尽。   连高松然也不禁目瞪口呆。他用旁边围观的老师听不见的声音,小声提醒林鹰:“你悠着点,现在嘴上过瘾了,过一会儿胃里不舒服,明天,身上就得换一个部位痛苦了……”   因为米线汤又辣又烫,林鹰的脸色微微泛红,但这却是健康的红,而不是被辣憋出来的通红。   他大大咧咧地告诉高松然:“没关系,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季老师感到难以置信:一个高中生,不光吃完了教师食堂著名的“魔鬼米线”,还喝了大半碗曾经让季老师自己辣出偏头痛的汤!   哼,这学生要么在演,要么,窗口大娘真的换了一种后劲没那么足的辣椒!   刚才叫得最欢的季老师,此时见林鹰表情依然平和,也不吭声了。他悄悄来到米线窗口,买了今天米线大娘卖出的第二碗米线。   这下,米线大娘的脸上才稍稍露出了一丝惊讶:嚯,今天生意还挺好!   季老师端着米线走了,大娘看到他也走向了那个买了米线的学生的方向。今天有人吃了米线,居然没有到处宣扬说这米线辣得不能吃,反而到处宣传给自己打广告?   看来自己的秘传辣酱,也许不是除了家人之外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嘛。   季老师去窗口买米线时,林鹰已经把碗底最后一点汤喝完了。高松然问他感觉如何,还贴心地递上一瓶冰水。   林鹰豪气干云,居然拒绝了高松然的好意,咂摸了两下嘴,解释道:“这米线好吃,冲击力太足了!吃完了还有一股后劲,就像古人弹曲子,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现在喝水,会把嘴里还剩的一些余味冲淡,那可不划算!”   旁边几个围观看热闹的老师不禁笑出了声。一个老师轻声议论:“这孩子,咋这么憨呢?”   林鹰脸上浮现一抹满意的微笑,继续点评这碗米线:“刚端到桌上,红色辣椒油浮在表面,从视觉上就极具诱惑力了。入口时,酸味率先袭来,清清爽爽的,也很激发食欲。每嚼一口,辣味逐渐加深,层层递进,配合质感柔滑细腻的米线……高老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就好像……就好像有人在我舌尖上跳舞!”   季老师端着托盘回来,他心里认定,这碗米线减少了辣椒量,可心中又有些怀疑自己这个想法的真实性。   他不想在众多老师面前丢脸,于是,季老师做到了教师食堂的一根柱子后面相对隐蔽的位置,用柱子挡住自己的身形。他离林鹰的位置并不太远,加上此时,大半个教师食堂的人都安静地围在林鹰身边,听他品鉴他们根本不敢挑战的麻辣米线。   教师食堂异常安静,全然听不见平时的嘈杂。   林鹰说了什么,季老师隔着两三个桌子的距离,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道菜,酸味和辣味的平衡掌握得非常精妙,在我嘴里缓缓渗透,温柔地提醒我他的存在,但又不会太强烈以至于让我退却。这道菜的精华都浓缩在汤里,汤汁喝到最后,真是让人一口接一口,欲罢不能啊!”   林鹰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吃了一顿麻辣米线,他居然化身美食鉴赏家了。平时在班里,也没见他有这么好的口才嘛! 第191章   在三中,别的老师对林鹰了解不多,也不清楚他平时的行为习惯,以为他就是个话多的孩子,对他刚才说出的那些高谈阔论也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   只有高松然心中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他没想到,林鹰这小子对食物的感悟如此深刻。但他将这一丝意外压在心底,笑着调侃林鹰:“果然,大部分人觉得怪的食物,你就喜欢。”   被班主任老师夸了——这应该算是夸奖吧——林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再次抬起头时,似乎更腼腆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问高松然:“高老师,能不能过两天还带我来这里吃?”   怕高老师误会什么,林鹰连忙又补充道:“哦,我不是要白嫖。我,我可以给你钱的!”   周围几个围观的老师简直绝倒,差点没笑出声。这大概是麻辣米线窗口开始营业以来的第一个回头客吧?   季老师听着林鹰的话,心中不屑地冷笑起来:“哈哈,果然,大娘肯定换了辣椒油。”   这么想着,他便放心地将米线往自己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回味着林鹰刚才说的话。   没错,率先感受到的确实是酸味,并没有太多的辣。每嚼一口米线,就好像咬破了一个小小的辣味包,一点点辣味在口腔里弥散开来。   季老师心中暗自得意道:很好,就像那孩子说的那样,“层层递进,但又不至于让人退却”。   看来那孩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嘛,米线好像也没有自己过往记忆里的那么辣了。这次自己肯定可以轻松应对!   一口接着一口,季老师继续吃着,逐渐放松了警惕。   碗里的米线消失过半,季老师感到不对劲了。他开始吐舌头,发出“斯哈斯哈”的喘气声,心下疑惑:“不对呀,那孩子不是说这辣味很温柔吗?怎么还在一点一点上强度啊?”   季老师擤了把鼻涕,又拧开随身的水杯喝了一口——唉,只恨自己灌的不是冰水。白开水喝下去,似乎一点都没有缓解舌头上的辣味。   错觉,一定是错觉,季老师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肯定是曾经对于这米线的恐怖记忆,给自己带来了负面的心理暗示,实际上并没有那么辣!   半杯水下肚,季老师再次挑战,再夹一根米线,放在嘴前轻轻吹了吹热气。入口,那强烈又熟悉的辣味在口腔爆炸般迅速扩散,比喝水之前来得更加猛烈,好像有人举着火把在灼烧他嘴里的上皮组织。   季老师心里开始打鼓,但出于某种奇怪的好胜心,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就这样输给了高松然班上的那位同学。若是此时有面镜子,季老师一定能看到自己憋得满脸通红,连眼白里都泛起了血丝,嘴唇也肿了起来。   水杯里的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喝得干干净净。他喘着粗气,尝试着缓解口中无法停歇的灼烧感,不过,这后劲十足的辣椒没有给他任何放松、喘息的机会,反而随着每一口气息进入口腔,辣味好像又侵袭进了他的呼吸道。   季老师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望着碗里还剩四分之一的米线。他意识到,这一次自己还是托大了。现在的他,好像置身三昧真火里的孙猴子,浑身每个细胞都写满了痛苦。   高松然带来的小同学还在不远处的桌上,向众人解释他为什么喜欢这道米线。但是渐渐地,季老师发现,自己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好像林鹰说的是某种外星语言一样。   不光是林鹰的声音,其他那些老师提问的声音、高松然的声音,他都听不清了。辣味本身和挑战失败的挫败感,让季老师整个人感到天旋地转,仅用最后的一点意志力支撑自己的意识。   不要倒下,千万不要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季老师稍稍恢复了一些状态。仅剩的感知力告诉他,高松然和那个学生准备离开了。   他的口腔依然在燃烧,但知觉好歹恢复了一些。   其他老师也准备离开,但其中一人却发现了独自坐在这个角落的季老师:“哎,这不是季老师吗?”   季老师在三中是个人物,深谙职场霸凌之道。虽然同事们都和他客客气气的,但没有几个人从心底里真的喜欢和他做同事。自大、高调、炫富,还有隐性霸凌。   尤其在场还有一位年轻的语文组老师。三年前,这位语文老师刚刚加入三中时,米线大娘还没有进驻三中食堂。   但这不代表季老师就缺少了对新人——尤其是新人女教师——施展职场霸凌的手段。   高松然是幸运的。他加入三中时,遇到帮他熟悉环境的引导老师,是音乐组那位和蔼可亲的大胡子岳老师。岳老师除了教音乐,还有自己的音乐创作工作,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搞职场霸凌,对每个同事都同时保持着礼貌的友善和礼貌的疏离。   但这位姓张的女老师就没那么幸运了,学校偏偏把季老师分配成了她的所谓引导老师。   利用这个身份,季老师对张老师开展了一系列个人生活问题的轰炸。若是光问“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对象或者孩子”,张老师或许也忍了。   但在张老师明确表现出她对于季老师探听隐私的反感后,季老师依然不依不饶,或者说,用“不依不饶”形容他的行为都不够贴切。   张老师的反感,反倒让他更加感受到了职场霸凌的快乐。他变本加厉。   “你男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一个月挣多少钱?能不能在运夏市买得起房?妹子,你老哥我也是关心你。要是你的男朋友挣的不多,咱们三中就有不少优质男老师,还都单身着……”   男友工资、未来计划这么私密的问题,再加上季老师很明显想要撺掇她和现在的男友分手,张老师当初真的忍不下去。可是,自己是一个职场新人,在三中人生地不熟的,得罪不起一个老油条前辈。   唯一让张老师感到庆幸的是,除了她刚来学校那会儿,之后,她和季老师之间也没有什么别的接触了——两人一直担任不同年级的任课教师,也就没让季老师找到继续骚扰或者霸凌她的机会。   在教师食堂围观高松然带来的学生吃米线,本来也是与张老师同行的另一位年轻数学老师的主意。   后来,看到季老师也围了上来,张老师当即就有了撤退的想法。   只不过,她不愿驳了好友,也就是那数学老师的面子,这才留了下来。   季老师暂时离开后,张老师还以为他吃完了,并没有过多在意。只是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终于可以重新毫无心理负担地看林鹰的热闹了。   没想到,没过几分钟,季老师又回来,餐盘里还多了一碗米线。   张老师很无语:这是想和那学生比一比吗?   斜眼看着季老师被辣得快要灵魂出窍的样子,张老师心里不禁生起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她知道,今天这一幕并不会改变什么。   以后的季老师,该欺负人还是会欺负人,但至少此时此刻,她小张心里爽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职场压力这么大,一丁点小小的胜利就足以让她重新充满奋斗的动力。   围观林鹰的一众老师准备离开。和张老师关系很好的数学老师感叹道:“哇,那男生真厉害。光是看着那米线,我就好像条件反射一样,嘴里火辣辣的了。他居然一口没剩吃了下去。连汤都喝完了!”   “可不是嘛,”张老师应声,见众人的目光都没有注意到表现颇为尴尬的季老师,她假装刚刚发现季老师的囧状,故作惊讶地提醒道,“哎,你们看,那不是季老师吗?他脸怎么这么红?”   张老师提醒着同行的数学老师,心中不禁得意起来。   那数学老师也惊讶道:“是哦,你们语文组的季老师……他怎么脸红成那个样子?等等,他面前的是……米线?!”   和在场大多数人一样,数学老师根本没有目睹季老师偷偷去买米线的过程,是以,她非常诧异。   她的惊呼引起了周围另外几个老师的关注。可季老师呢,此时最不希望的就是引起别人关注了,更别提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虽然他面前没有镜子,可是通过自己的感受,他也能猜到自己现在大概是个什么尴尬的模样。   他的脸颊像火烧一般,和嘴里感受到的灼热相呼应。唯一不同点只是脸上并没有辣到发痛,只是单纯的热。泪水从眼角渗出,他的视线早已模糊。可以想象,脸上汗水、泪水甚至鼻涕全都混成一团。   唉,本来想着,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缓一缓,等其他老师回去后,在不引起旁人注意之下,单独回教师办公室休息的。   这一下,全完了!   那数学老师是个热心肠。她和季老师不熟,也不清楚张老师和季老师先前的过节,只知道季老师平时是个有些咋咋呼呼、爱显摆的中年男老师——并不讨喜,但也不讨厌。   同事有难,必须帮忙啊!数学老师一个大嗓门,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季老师一边承受着身体上的痛苦,心里又在叫苦不迭。 第192章   一开始,围观众人还以为季老师突发急病,手忙脚乱起来。可看了季老师的样子,还有他餐盘上那一碗吃了大半的米线,众人顿时心领神会:多半是季老师不服输,结果把自己给吃伤了!   高松然凑近一看,见季老师除了表情痛苦之外并无大碍,便带着林鹰准备离开食堂。   高松然答应林鹰,下个星期可以再带他来吃。但高松然也没忘了提醒他,太辣的东西,对口腔和胃黏膜都可能造成损伤,为了林鹰的健康考虑,高松然不会让他太频繁地尝试挑战麻辣米线。   林鹰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望。这米线,是他过去一段时间以来吃到的最美味的东西了。   虽然不甘心,他却也理解高松然所说的,“适可而止”。   林鹰转念一想,又折返回去,再次来到米线窗口前。   那大娘面无表情地坐在窗口里面玩手机。余光瞥见窗口外又来了人,她非常惊讶: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买米线?   她还指望把卖不掉的米线晚上带回家,一大家子人一起享用呢。   尽管大娘已经抬起了头,望向林鹰的方向,他还是很有礼貌地敲了敲窗口:“大娘,请问这是川省西部特产的回味椒吗?”   林鹰明显注意到,大娘在听见“回味椒”三个字时,眼睛忽然睁大了一圈。她用浓重的口音回问林鹰:“你从哪儿听说回味椒的?”   林鹰没有完全听懂她的口音,却也能猜到那大娘为什么忽然激动了。   “这也是我几年前在网上看到的一种特别的辣椒种类。入口无味,越吃越有味。但是这种辣椒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只在川省西部特定海拔的区域生长。我一直想尝试这种辣椒,可是根本不到机会。我爸妈宁愿带我去呆梨国玩,吃那些实际上并不怎么样的披萨、意面。我更喜欢吃的这些所谓的‘偏门’食品。真的,没想到能在自己学校尝到回味椒的味道,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如林鹰所猜测的那样,大娘来自川省西部某个小村子。庄里的人依靠种植经济作物为生,包括被视为“稀有物种”的植物,出了这个村子鲜有人吃的回味椒便是其中之一。   早年间,就像不少农村家庭一样,男人外出打工,女人留守家乡。   和10班的黄莹莹有些类似的是,大娘家意外赚了一笔天降横财,一大家子人旋即财富自由。   和躺平的黄莹莹家不同,大娘夫妇都是闲不住的人。有钱了,大爷托人找了一个商场停车处收费员的工作。坐在岗亭里,夏有空调,冬有暖气,只要负责在汽车出入时查看他们的购物小票,收收费,然后,物理意义上的“抬抬杠”。   大娘在家乡时就是村里有名的厨娘,手艺了得,一家老小都爱吃她做的饭。但是,当她满怀希望地去工厂食堂这样的地方应聘工作,发现她的拿手好菜却并没有受到工人们的青睐。   甚至有工人还投诉说:“最近食堂的饭菜不对头,是不是厨房卫生条件不好?吃完了一顿口干舌燥,第二天还会屁//股疼。”   就这样,大娘辗转了多家工作单位,终于在三中找到了相对稳定的一席之地。   三中这样一个单位,教师食堂空余窗口多,大娘自己一个人在里面做饭,不会打扰到任何人。大娘甚至是倒贴钱找这份工作的,出了好几万块的赞助费。   每个月拿着少得可怜的基础工资,还按照卖出食品的分量拿提成。当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大娘这些年每天中午出摊,三年下来,拿到的提成还不到一百块。   至于大娘每个月拿的死工资,能不能把赞助费的钱赚回来?这就更不得而知了。不过,人家大娘心态好,在学校里看着孩子们打打闹闹,就觉得特别开心。反正都财务自由了,她也不用在乎什么回报。   大娘一家都是回味椒菜肴的忠实食客,也一直想把属于自己家乡的美食推广开来。无奈,这辣味后劲过高,能接受的人实在太少了。   连林鹰自己也没想到,短短两天之内,他因为吃,轻松交了两位忘年交的朋友。   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对于地方特色美食,他真的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偏好。   而且,钝感的林鹰还没有意识到,在他吃自己喜欢的东西时,还会化身美食家,从色香味多种角度点评视食品。   高松然在想,林鹰这天赋如果能和黄莹莹达成合作,应该效果不错。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林鹰这孩子,欣赏的美食都过于旁门左道。若是黄莹莹帮他推广了,万一观众说黄莹莹虚假宣传,把原先的粉丝都气跑了,可就不妙了。   不过,高松然也知道自己想得太多。自己可以提醒林鹰,合作这种事要主动去找黄莹莹说,毕竟黄莹莹已经有了一些粉丝基础。但自己千万不能用班主任的身份去指导、威压黄莹莹,逼她和林鹰合作。   毕竟,这些粉丝基础都是黄莹莹自己挣来的。   师生二人走在回教室的路上,林鹰感慨万千:“太开心了!这么多人都不爱吃的麻辣米线,居然是我的宝藏!就算是我舌头长得和常人不一样,我也很想告诉他们,无论是古阿子大爷还是这个大娘,除了他们家乡出来的人,并不是没有喜欢吃他们家乡特产菜肴的人!可惜爱吃这些的人不多,好希望能多找到些同好。”   高松然拍了拍林鹰的肩膀:“他们都是老年人了,还都没什么文化,远离自己家乡来到咱们林河省运夏市的老年人,就算想要推广他们家乡的菜肴,也力不从心嘛。如果你有这个意愿,可以考虑从年轻人的角度帮他们。你瞧,咱们班黄莹莹不就开了一个颤音账户,介绍美食小店和店主背后故事的频道,人气还挺高呢。”   林鹰兴奋又若有所思地回到了班里。下午放学,高诗静一脸严肃地出现在了高松然面前,她身边紧紧跟着的是李运鸿。   高松然惊讶地揣测:哦,这俩孩子,难道调查剧院那对男女演员已经出了成果……这么快的吗?   李运鸿郑重地说:“高老师,感谢高诗静和王宇两位同学积极帮忙,关于那对演员,我们查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高松然瞥了一眼王宇的座位,发现他多半已经跟班上另外几个住校生一起吃完饭去了,此时并不在班里。   “怎么回事?和我说说你们调查的过程吧。”三人来到教室后面相对僻静的角落。   这是高松然第一次直观感受自己这位本家同学查询八卦线索的能力。   高松然先问了李运鸿:“你在和我说那件事时。连这两个演员的名字都不知道吧?这也能给你们查出来他们的关系吗?”   李运鸿憨憨地笑了两声,用手指向高诗静:“这就是她的功劳了,让她和你说吧!”   高诗静有些傲娇地白了李运鸿一眼,清了清嗓子:“这还得夸咱们运夏市大剧院信息公开化做的好了。每次公告出新节目,都能在网上找到对应的节目单,节目单的备注部分有详细的演职人员列表。”   高松然的确对这一点不了解,问道:“可是他们不都是替补演员吗?也会出现在节目单上?”   李运鸿小声解释道:“高老师,我昨天和你说的‘替补演员’,其实这种说法并不准确。一部话剧全天候上演,配角还好,主角从头演到尾,不累死才怪。所以演员——尤其是主角——是会轮换的。在观众人数不多的场次,就换上所谓的‘替补演员’出演,演出质量或许会稍低于主演。重点是,他们并不只有在主演生病无法上场时才发挥作用的。”   “对,所以他们的名字也在节目单上。”高诗静接话。   “《心碎在黎明时刻》这部剧,一共有三组演员负责扮演男女主角。第一组两个名字多半是负责主演的两个人,不是我们感兴趣的这对“替补”男女。二组演男女主角的两人,男的名叫商如波,女的叫邝红琛,都不是特别常见的名字。在网上一搜,都能找到男演员商如波的毕业照,他是林河省戏剧学院两年前的毕业生。”   李运鸿插话道:“高诗静拿了她找到的毕业照让我辨认,可惜毕业照上人太多,又没写谁是谁,大海捞针这种事,我不是胡小舞,没那么容易认出来。”   一计不成,高诗静又去围脖上搜了这所学校的超话。三年前,还有人捡到了商如波的学生卡,带出生年月日和和口罩的学生卡正面,那同学完全没打码,就这样发在超话里。   “我给李运鸿看了商如波学生卡的照片,他是立马就认出来了,下巴上一颗痣,99.9%确定,商如波就是让我感到担忧的男演员!”   听到这里,高松然一直在想,王宇的“丝瓜”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奥秘?看起来,高诗静才是顺藤摸瓜、抽丝剥茧的人呢? 第193章   “然后你在这条失物招领评论区里,找到商如波了?”高松然猜度。   但高诗静否定了他的猜测:“没有,这条围脖没有任何人回复。学生不光有学校超话这样相对公开的平台,可以讨论学校里的大事小事,还有各种企鹅群,说不定商如波是通过群聊看到了这条消息呢。不过这不打紧,因为从这张学生卡上,我知道了他的生日是8月13日。再在这所学校的超话里往前翻,我看到了一个用户名叫‘RB0813’的用户,发过一条求二手书的围脖:求陈小红的《话剧表演基础》。”   “RB”两个字母,有可能就是“如波”,加上他求的是话剧表演的课本,可能性更大了。   “我想看看他的围脖里发过什么内容,有没有可能和女演员邝红琛有关。不过什么都没有,他的围脖只关注的一些体育明星、影视明星,要么就是《华国日报》《汽车世界》这类杂志,没有任何一个私人账号。他的粉丝里也全是卖片打广告的僵尸粉。”   看样子,商如波并不像被王宇揪出真实身份的周太辰一样,喜欢在网上分享自己的一举一动。但高诗静没有气馁,她转而搜索女演员的名字。   邝红琛——当你拥有这样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真名时,只要在网上泄露一星半点有关真实姓名的消息,那么恭喜你,你和裸//奔上网没什么差别。   输入这三个字,有关邝红琛的一切记录,都一览无余展现在了高诗静的面前。   初中时,她写作文并向某少儿杂志社投稿,获得了30元稿费;高中时,参加科学知识竞赛获二等奖;大学期间,她多次获得奖学金……   在搜索这些信息的时候,高诗静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天呐,这样一份近乎完整的人生履历,就丝毫不加掩饰,能让任何有心人看到。   让高诗静心生疑惑的是,在多数人的刻板印象中,家里条件不差、长相过关,外加学习成绩不太好的孩子,才会去当艺术特长生学表演。   毕竟,绝大多数华国家长还是秉持着“只有读好书才能成为人上人”的鸡娃思想,只要孩子有靠读书发达的机会,不会考虑其它的道路。   而邝红琛呢,初中高中都多次因为学习成绩,在校内校外获得各种荣誉,还在高三那年成为了她们年级的优秀学生代表,在国旗下讲话。   考上的大学也不是艺术相关院校,而是离运夏市200多公里的白鹿潭财经大学,一所末流985院校。   白鹿潭……高诗静忽然想起来,男演员商如波的大学——林河省戏剧学院,就在白鹿潭市。   继续往下挖,发现邝红琛在大学期间虽然学的是财经相关的专业,但她似乎对表演兴趣颇浓,加入了学校的话剧社。   这还得感谢白鹿潭大学的话剧社开设了专门的社交账号,留存了不少社员表演的现场照片。照片实在是太丰富了,以至于就算李运鸿认脸的能力比胡小舞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么多的照片也难不倒他,能轻松认出邝红琛的脸。   邝红琛用真名开了一个颤音账号,个人资料是“爱演戏的邝会计”。可惜这个账号设了私密权限,高诗静申请成为她的好友,等了一天下来,邝红琛主页的颤音视频作品数量增加了一个,却一直没有通过高诗静的访问邀请。   无奈,看不到邝红琛的主页,不光无法查看她的作品。也无法从关注列表、粉丝列表中窥得更多蛛丝马迹。   早就听闻王宇帮助治安部抓获了一个用邪典漫画祸害儿童的犯罪分子,而王宇擅长从外网查询线索。于是,高诗静还找了王宇帮忙。   不少掌握了上外网技术的年轻姑娘,都爱在外网创建一个pictogram账号,发发岁月静好的旅游、美食、自拍照片。   前一天晚自习,王宇在班上不停看手机,便是在帮高诗静和李运鸿寻找邝红琛和商如波在外网的社交账号。   很遗憾的是,大概因为过于年轻,邝红琛还没有意识到在网上不留痕迹的重要性,也就为有心者寻找她的踪迹提供了便利。   她的pictogram账号同样使用真名,最后一条更新还是一年多以前。交叉对比高诗静之前得到的信息,邝红琛在pictogram发照片最频繁的时段,是她上大二大三那两年。   王宇在教师上晚自习时用手机搜索,不想显得太高调。于是,尽管高诗静好奇得百爪挠心,还是等王宇回了宿舍,再一点一点寻找蛛丝马迹。   “王宇这个大直男,我都无语了,”高诗静忽然对高松然抱怨起来,“要不是我不放心他,今天又拿他的手机看了看邝红琛的pictogram账号,我都不知道王宇错过了这么多有用的信息!”   李运鸿也在一旁疯狂点头。不等高松然问为什么,高诗静又解释道:“邝红琛早年间发过不少自拍。许多上外网的男人什么德行,高老师大概你也知道,简直饥//渴得不行,看到个美女就上去疯狂给人评论、私信,好像真的相信‘烈女怕缠郎’在当今社会还适用呢,真以为多发几条私信,人家美女就会千里送那什么?”   高松然听着有些尴尬。但话糙了点,理还真不糙。   “所以,商如波也是其中一个骚扰者吗?”高松然问。   “没有,”高诗静回答,“他是评论区中的一个。邝红琛的自拍底下,随便一张都有十几二十条不同人的评论,全是[爱心]、[火焰],还有[脸红流汗]的表情。王宇把发这些表情人一视同仁,全都当成了上外网发//情的饥//渴男,没管他们。”   高松然听她嗔怪王宇,有些好笑,问道:“所以王宇差点错过了关键人物?”   “可不是嘛,有个昵称叫wave13的,分别在两年七个月和两年九个月之前,给邝红琛两条相隔较久的自拍动态发了三个爱心。对了,我查过了,他和邝红琛最早的互动,出现在三年两个月之前。”   Wave?所以这是商如“波”的号?13或许代表他出生日期里的13?   “是的,一开始看到他们这样的互动模式,我还以为这个‘wave’和邝红琛只是女神和舔狗的关系。毕竟,三条评论。邝红琛一个都没回应过。不过,再仔细一瞧,发现他们用的是情侣头像啊!”   “啊?”高松然不解其意。邝红琛的头像是一只笑得很享受的卡通小猫咪。邝红琛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使用这种可爱头像再正常不过了。   而疑似商如波的pictogram,用户头像也是卡通风格,但不是猫也不是狗,而是一只人手。高松然实在猜不出,这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图案,是怎么被高诗静解读出“情侣头像”含义的?   今天早些时候,她就对李运鸿和王宇解释过同样的问题,此时不过重复一遍她已经说过的话罢了。   “这是一组典型的比较隐晦的情头。如果恋爱双方只想悄悄摸摸秀恩爱,不愿大张旗鼓给外人知道,就会用这一系列的。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呢?因为去年有个叫MTC2000的女团——估计你们都没听过,是个不怎么火的十八线偶像团体——其中有位成员违背恋爱禁令,偷偷找了个男朋友。他们用的就是一组非常隐晦的情头,被粉丝扒出来了。扒着扒着,粉丝发现团里还有另外一个女生也用了这只小猫的头像。而她的关注列表里就有一个用这只手当头像的账户。后来证实,团里另外这个女生也在偷偷谈恋爱。”   高松然不清楚,这是相差七岁的代沟吗?他明白,高诗静再一步一步引导他去理解这其中的关系,可是他还是不懂。   想必李运鸿前一天也经受了同样的头脑风暴,他帮忙解释说:“这只小猫笑得很开心,是因为它被人摸头了。那只手的动作,你想啊,也是人摸小猫脑袋时候的手势。”   高松然也是服了,但高诗静身为八卦女王,上到随便一个菜场大妈都认识的大名人,下到粉丝只有一两千的十八线小明星,她对他们的八卦都能如数家珍。   邝红琛的pictogram上用着隐晦的情头。如果两人分手是真,至少是相互有好感的,也许还真的谈过恋爱?如今大概率已经分手,却在同一家工作单位供职,还倒霉催的,在同一部剧里分配了男女主角的角色。   疑似商如波的pictogram账号关注了一个从未发过任何图片的账号。这个账号处于私密状态,高诗静看不见他的关注列表和粉丝列表。   将这个私密账号看似一段乱码的用户名“ilkkxrb888”放进搜索引擎里一搜,有趣的来了:这个用户名对应一个同账户名的围脖账号。   零粉丝零关注,连广告僵尸粉都没有,昵称还是系统默认的“围脖用户”加一串序列数字。   但围脖无法设置私密状态。账号的主人内容发表得却异常频繁,好像把这个隐秘的围脖账号当成了日记本用。   高松然理了理逻辑:通过邝红琛的真名,高诗静找到了她在外网上的pictogram账号,又通过邝红琛发表在pictogram上的照片,从众多评论她自拍的饥渴//男那里,找到了与邝红琛用一个相当隐秘的情侣头像的人。此人昵称里有‘wave’这个词。   高诗静用她并不高明的英语水准,判断出这就是商如波,再经过一番周折,找到了商如波的“日记本”。   这顺藤摸瓜搜寻线索的本事,恐怕王宇来了都得甘拜下风吧,高松然想。   正记挂着王宇,王宇就回来了。他从来都是和杜寒两人结伴去吃晚饭,两人都不怎么爱说话,去吃饭就是单纯的结伴吃饭。风卷残云,吃了就走,因为王宇要抓紧一切时间看书学习。   见高松然、高诗静、李运鸿三人在聚集教室后方,热火朝天地研究着什么,王宇猜测,应该和高诗静昨天拜托他上外网调查的事情有关。   这会儿,高松然正在阅读商如波的围脖日记。   就好像看周太辰的邪典绘本漫画一样,商如波的日记也让年轻的高老师看得脊背发凉,直接看成了“高悚然”。 第194章   大约一年多以前,商如波就开始记日记了。那段日子是他大学时光的尾声。   到了大四,他已经在运夏市大剧院开始了实习生涯,毕业后也直接顺利留了下来入职。   从他的日记中,可以看到商如波,和一位来自同城另一所大学的女生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牵扯不断。当然,从字里行间能够猜出,这女生极大概率就是邝红琛。   写于一年半前的一条日记显示,邝红琛能进入运夏市大剧院工作,还要感谢商如波的引荐。   然而,好景不长,邝红琛和商如波成为同事不到三个月,两人的关系似乎急转直下,商如波日记的基调也开始变得悲观,变得黑暗,甚至充满了可怕的报复心理。   “呵呵,从大三开始你就想摆脱我。亏得我像舔狗一样,低声下气反复追回你,还帮你搞定了这份工作,让你能把爱好变成挣钱的工作。可我呢,我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你决绝的背影,终于痛下决心,再也不要和我纠缠不清了。我是你眼中的小丑吗?”   字里行间还充斥着愤怒:“女人的青春宝贵,我男人的青春和精力就可以随你挥霍吗?想得美!翅膀硬了,开始想要甩掉老子了,到头来还不是要靠老子帮你介绍工作?今天你看不上我,总有一天会让你看到,我才是最好的选择——哦不,唯一的归宿。”   除了放狠话,商如波还会表达自己对邝红琛的又爱又恨的感情。   “那个叫L的小子狂什么呀?成天围绕在你身边,跟臭苍蝇似的。以为他癞蛤蟆能吃上你这只天鹅肉吗?害,不过连我都吃不上。我和他一样,也是个小丑啊!”   让高松然感到更为胆寒的是,一个月后,商如波发了一条日记:“L那小子跟我抢你,这不,重新流入人才市场了吧?”   看到这一条,高诗静主动过来解释:“他说的这个L,我也查了查。是运夏市大剧院的一名员工。就在商如波发这条动态前一天,有个叫李原的年轻男演员从大剧院离职了,他和邝红琛在之前的一部五分钟短剧中有过合作。现在他在一家私人酒吧说脱口秀,肯定没有在大剧院那么旱涝保收的收入。”   李原离职的原因她不清楚,盲猜是在大剧院里受到了商如波的排挤。可排挤的原因居然是,这个叫李原的或许可能大概对邝红琛展现出了一丁点好感?   “也太离谱了吧!当邝红琛是他商如波的私有物品?”   高诗静翻了个白眼:“不好说,他也许真这么认为的。”   真正让高松然开始感到害怕的是,商如波竟然开始跟踪他追求而不得的邝红琛!   有一条日记这么写的:“我去,白费心思了,还以为她一个人住,我会有点机会呢,谁想到这娘们儿有三个合租室友!这么怀念大学时光的吗?[坏笑]”   另一条写道:“胖室友周末似乎都不在家;爱穿裙子的室友成天宅在家里;还有第三个,行踪诡异,摸不清规律。这就难下手了。”   “下手?!”高松然心头一惊,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这人这么可怕,不光跟踪邝红琛,还摸清了邝红琛三个室友的生活习惯和出没规律?   是想趁室友不在或者室友人数少的时候,违法入室吗?!   距离现在一个半月以前,商如波很是兴奋:“笑死,以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呵呵,看你演对手戏的时候,怎么躲着我。”   高松然皱起了眉头。所以,安排这两人演《心碎在黎明时刻》的男女主角,莫非也是商如波从中作梗的结果?   这人在大剧院如此手眼通天?都差不多能呼风唤雨了,干嘛非执着于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女孩子呢?放过人家,也是放过自己嘛!   可惜这是正常人的思路,商如波不一定这么想。   不管是不是商如波在后方主导了安排两人演对手戏,试图增加他与邝红琛互动的时间,赢得她的好感。但这一招好像也失败了。   因为,就在半个月以前,商如波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气急败坏。   “好啊,你个臭XX,剧院里的窝边草不吃,跑去外面和别人相亲是吧?你够过分的啊!放心,就算我得不到你,我也不可能让别的男人得到你的!”   一天后:“好兄弟一辈子,这玩意儿要是能帮我搞进来,我愿意把存款分一半给你。计划可以开始了。”   “这玩意”是什么,“计划”又指的是什么?难道他让所谓的好兄弟带迷//药,想把邝红琛迷晕了强行……?   高松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时的商如波,整个人早就疯狂了。   看了他最近的几条日记,高松然又发现,自己简直低估了这个人的道德底线。   迷药?小儿科!他想让好兄弟搞进来的,可真不是关系一般的普通兄弟愿意两肋插刀做的。   “让观众看到最真实的表演,分不清真假。他们会以为你演死人演得超像,没想到他们看到的真是个死人吧。呵呵,我的心早就被你撕成粉碎,你也可以死在黎明了。哦对,还有另外那几个家伙,排练的时候没少揩你油吧?我已经对正式上台演出迫不及待了。道具小哥,对不起了。”   这一条暗含了他们要演出的剧目名称,《心碎在黎明时刻》。不过,也只有猜到内情的人,才会意识到这部剧的名字藏在里面,随便一个外人倘若不小心发现了商如波的日记本账号,也并不会特别留意,只当这是个奇怪的疯子在网上瞎写。   李运鸿的表情非常难看,他对高松然解释道:“《心碎在黎明时刻》这部剧里,男女主角最后以悲剧收场。女主角即将被男主角曾经的上司和同僚侮辱,男主角开//枪,打死了她……”   说到后面,李运鸿的声音已经颤抖起来。   “道具小哥对不起了,”王宇插话道,“看到这一句,我是最担心的,我担心他让好哥们搞进去的是一把枪。正式表演时,他可能会把道具小哥替他准备的道具枪,换成他托兄弟搞来的真枪,然后假戏真做,打死邝红琛!”   高松然也跟着紧张起来:“这部剧什么时候上映?”   高诗静连忙掏出手机,查看运夏市大剧院的官网。   “9、10、11、12、13……13号上映,还有5天!我们能做点什么吗?”   李运鸿说:“赶紧联系邝红琛本人,让她知道自己身处极度危险之中,她的前男友想杀掉她!”   高松然拦住好像马上就想冲出教室跑去剧院警告邝红琛的李运鸿,又看着咬牙切齿的高诗静,让他们先冷静下来。   “我去了制药厂,没跟你们去戏院,不知道邝红琛和你们相熟吗?如果她不认识你们,你们作为陌生人,去警告她身边的人不可相信,可能也无法取信于她。或者说,就算她将信将疑,也不会真把你们的警告当回事。”   高松然和王宇的眼神在李运鸿和高诗静脸上逡巡。两人二脸发白,都摇摇头。   无论是爱情剧《心碎在黎明时刻》,还是儿童歌舞剧《星星之旅》,演主要角色的演员都忙得很,没时间和这群来参加职业体验的高中生闲谈。   至于毕玥、雷军晨这些,都是在一整部剧中出场时长不超过10分钟的小配角。   李运鸿想想也有道理。幸好高老师把自己拦下来了,否则今天一放学,他就会跑去大剧院直接找邝红琛说话的。   回想一下,商如波的占有欲那么强,自己倘若真的为了警告她,和邝红琛说上了话,指不定被商如波有没有在暗地里一直盯着邝红琛和她身边的所有人,又会怎么解读两人的互动?   想从这么容易走极端的人手下,救下一个可能有生命危险的女演员,本身就是风险极大的事情,别到时候救人不成,还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   高诗静道:“胡小舞不是帮了好几个女演员重新改换了形象嘛,还有顾凯兴,我记得他那天也和一个小演员聊得很开心。”   “哦,”李运鸿赶紧说,“那个姓雷的演员,他以前学过相声,所以和顾凯兴关系好。对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通过那个姓雷的演员或者胡小舞认识的女演员向她传递消息吗?”   说着,兴奋的李运鸿又看向了高松然。高松然觉得这个策略可行,但他还有一些隐忧。   首先,商如波这个人肯定有问题。但无论是高诗静、王宇、李运鸿还是他高松然自己,在看商如波的日记时,心里已经默认他对邝红琛有恶意,把他带入了恶人的角色。   倘若有了0.001%的可能性,商如波只是口嗨,并没有真的想杀人,邝红琛可能会把这条信息当成危言耸听。   这是从相对圣母一些的角度考虑的。另一方面,倘若商如波日记中没有虚言,邝红琛在剧院的工作是他帮忙找的,他还有手段把围在邝红琛身边的年轻男演员直接赶出剧院。那么。剧院里肯定有他的耳目。贸然找所谓的熟人传递信息。可能打草惊蛇。万一商如波的线人告诉他,他的计划已经败露,他提前动了手怎么办?   “那要不我们直接报告治……”李运鸿想说“治安部”,可话说到一半,他就反应过来,治安部也做不了什么。   他们只能惩处已经犯罪的嫌疑人,而商如波到现在为止,顶多只能算在网上口嗨。他们怀疑的非法持有枪支,也没有真凭实据。   若当真被治安部问起,商如波完全可以说:“谁和你们说我让朋友带枪支了?我让朋友带的明明是国外进口小吃、化妆品、皮包、鞋子、精油……”   无懈可击。   高诗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个周末。胡小舞要去帮毕玥和她几个闺蜜设计发型,她们就约在了离大剧院不远的地方。小舞说,毕玥周末也要排练,练完之后正好在剧院附近请小舞吃饭。” 第195章   胡小舞是女生。在剧院又有认识的人,如果能直接进入后台,亲自见到邝红琛,无疑可以省去找人传话的繁琐环节,更为保险。几天前,10班同学访问大剧院,胡小舞帮人设计形象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剧院。   即使邝红琛本人没时间单独找胡小舞交流,她肯定也从同事那里听说了胡小舞是谁,说不定胡小舞还能找到单独和她接触的机会。   高松然唯一担心的,就是把胡小舞卷入一场可能不太安全的事件中。商如波控制欲强,万一他连邝红琛改变妆造都不喜欢,从而迁怒于胡小舞,那就不妙了。   高松然知道,就像在处理赵华枫与王伟那件事一样,他必须充分告知胡小舞其中的利弊风险,再让胡小舞做决定。有必要的话,还得通知她的父母。   第二天来到学校,高诗静把这件事和胡小舞一说。随后,高松然又找胡小舞谈话,向她声明这件事背后可能的风险。   没想到,胡小舞一点都不在乎:“高老师,你想啊,在我知道邝红琛这件事前后,又有什么本质变化呢?周末我还是要去大剧院的,还是要找毕玥和她的朋友一起聊化妆。多一个少一个邝红琛,对我要做的事毫无影响。放心,我是女生,那男人总不至于嫉妒我吧!实在不行,我请‘雷神’陪我去?”   高松然想:算了,本来就不想让更多同学牵扯进这件事里!   周末,何珊燕照例去剧院干活,何妈妈听说班里又有同学在剧院成了大红人,也高兴得不行,主动对胡小舞和李运鸿说,愿意顺道开车把他们也带去剧院。   高松然事前嘱咐何妈妈,不同于已经熟悉了剧院环境的何珊燕,胡小舞是第一次单独去剧院帮人干活,李运鸿则是在剧院参加职业体验活动后,对表演产生了兴趣,想多多观摩。   他拜托何妈妈,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烦请何妈妈一并关照。   何妈妈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那两个孩子再会惹麻烦,能比她家燕子更需要关照吗?   李运鸿跟着去剧院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观察商如波和邝红琛两人的言谈举止,再次验证他对谎言的判断能力。   原本,胡小舞和毕玥约好在剧院外见面,不过,胡小舞忽然说想直接去剧院后台等她,还有另一个男同学想参观排练,计划略有变动。都是周中刚跟着大部队来过的,剧院轻松放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毕玥和她的小姐妹们更高兴了。剧院里有化妆间,胡小舞给出什么建议,都不用等到下班后了,可以直接上手尝试!   10班剧院小分队拜访期间,胡小舞几乎成为了焦点人物。先是演员,后来又是孩子家长,把她围着水泄不通。   虽然她并没有特意去记每个演员的名字,但她超乎寻常的对人脸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让她在看了两张邝红琛几年前的自拍后,就轻松把人认了出来。   正式排练尚未开始。另外两组演员男女主角都站在一起,一边对台词,一边培养默契。   可邝红琛却在和另一个女演员说话。不远处站着的年轻男人板着脸,眼神飘忽,但飘着飘着,总会飘到邝红琛身上。   听李运鸿说,在上周的职业体验活动后,他对表演产生了兴趣,有位正在休息的工作人员摇了摇头,又叹了叹气:“你这个身型,长得再帅也只能当特型演员。别怪我说话直接,如果想让自己的戏路变宽,还是减一减吧。”   李运鸿并未因此感到恼怒。胖?从小到大都有人这么说,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这位工作人员还算有礼貌又委婉的了。   而且,从职业的层面看,这话的确没错。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李运鸿还真有些表演的天赋,因为今天,他来找这些剧组成员搭话,根本不是为了学表演,而是为了悄悄观察商如波和邝红琛那里的情况。   为了不引起商如波可能的怀疑,他装成一个极其好学的学生,来之前还做了些额外的功课,向场内工作人员请教的都是相当专业的表演技巧问题。   这时,胡小舞假装不经意注意到了不远处看起来有些紧张的邝红琛。   刚帮毕玥的一个小姐妹改换了形象,胡小舞便看向邝红琛的方向,随口评价道:“咦,那边那个姐姐,我上次来似乎没注意到她。唔,长发飘飘很漂亮,不过她的脸型和五官分布,都属于可爱那一挂的,感觉修成披肩短发或者烫卷了更好看呢!”   毕玥所在的这个小圈子,平日里演儿童剧、轻松喜剧比较多,邝红琛等人演的多为正剧和悲剧。所以,虽然同在一家剧院供职,但毕玥和邝红琛的交集并不多。   不过,原本内向的毕玥在被胡小舞改造之后,好像受到了某些心理暗示一样,短短几天,人就变得大方了许多。面对不怎么熟悉的同事,也不吝惜主动搭话。   毕玥相当自来熟地和邝红琛打招呼:“红琛,你还没见过小舞妹妹吧?她老厉害了!”   邝红琛这几天也听说了胡小舞的事迹。她和旁边的女演员聊天,纯粹是为了避免尴尬——她根本不想给商如波任何在自己落单时接近她的机会。   和她聊天的女演员或多或少也看出来他们之间尴尬的关系,配合着邝红琛一起尬聊。此时,毕玥这声叫唤,让邝红琛和身边的女演员都感到了解脱。   胡小舞很自然地看着邝红琛的脸,好像在思考,除了发型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帮她改一改?不远处的李运鸿,假装专心致志地观摩着后台一组演员排练对手戏。   其实,他的注意力在商如波身上。   见邝红琛想要离开,商如波先是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见呼唤她的是毕玥和另一个女孩,他的身体这才放松,摇了摇头,也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李运鸿稍稍放心:看来商如波对邝红琛的掌控欲还没有强到极端的地步,至少他只是不希望有男性出现在邝红琛身边。这样的话,胡小舞应该不会有危险。   李运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随手在笔记本上写了两笔,好像在记录演员们表演的细节,又假装刚刚发现落单的商如波,走到他身边,用谦逊的语气问:“你好,这个大哥哥,请问你有几分钟时间吗?”   担心商如波迁怒于自己,李运鸿站着的角度并没有挡住商如波观察邝红琛的视线,只让商如波稍稍分心。   商如波抬了抬眼皮,看着眼前这个体重大概有他两倍的高中生,语气平淡:“不忙,有什么事吗?”   听着商如波平静如水的语气,观察着他脸上几乎微不可查的表情变化,李运鸿心中便有了数。商如波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平静,他的心中正在经受一阵激荡,并且在努力压下一些负面情绪。   不过,李运鸿的直觉告诉他,商如波所有的负面情绪也只是针对邝红琛一个人,和他李运鸿这个突然跳出来的“程咬金”无关,也与胡小舞、毕玥她们无关。   李运鸿两手放在身前,用他标志性的憨憨语调向商如波做自我介绍,同时留意着对方的反应:“我叫李运鸿,是上个星期来参加职业体验日活动的学生之一。我发现表演还挺有意思的,所以今天接着来看看。”   商如波一直看着邝红琛,爱而不得让他心情烦躁,此时,有这么个憨憨学生帮他分心,说实话,商如波还挺受用的。   在他看来,李运鸿的形象、才能、行为举止,对他都造不成任何威胁,也就没有什么防备的必要。   为了把商如波的注意力从邝红琛和胡小舞那里引开尽可能长的时间,李运鸿问了商如波一些不算太低级的表演相关问题,哪怕之前已经问过其他演员了。   “想请教一下,在台上表演时,如果台下观众的及时反馈并不如你所愿,比如搞笑的地方没人笑,剧情高潮之处没人鼓掌,演员该如何调整心态呢?”   “多次排练、反复演出后,你怎么保持对角色新鲜感,而不会让表演流于机械化呢?”   ……   李运鸿觉得他把毕生的演技都献给了这一趟剧院之行。   胡小舞把邝红琛脸上的妆容,按照可爱风格重新设计,让邝红琛自己对着镜子化妆。看到成果,邝红琛感到十分惊喜。   毕玥等人都好奇地在一旁观看。而胡小舞心中清楚,接下来她要问邝红琛的事情,不能有第三人在场。   眼睛一溜转,胡小舞想了个办法:“姐姐,你今天上午的排练暂时结束了吧?我看你这戏服,还是民国大家闺秀风格的,和你现在脸上的妆不太搭。上衣的话,无论换成宽松款的卫衣,还是带图案的印花针织衫,都会比较适合你的妆,不嫌麻烦可以试一试。”   邝红琛就像前几天的毕玥一样,已经被胡小舞改造形象的能力彻底征服。现在无论胡小舞说什么,都像把她催了眠似的,言听计从。   剧院后台各种风格的服装琳琅满目,虽然不一定适合邝红琛的身材,但风格应有尽有。邝红琛要在化妆间里换衣服,胡小舞便俏皮地对毕玥她们说:“非礼勿视,姐姐,你们先出去一下。”   毕玥等人没有觉得丝毫不妥,反而被逗笑了。这小姑娘,还怪可爱的。   等毕玥从外面关上化妆间的门,胡小舞脸上那副甜甜的笑容立马消失。她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都把邝红琛吓到了。   “我有件重要的事情必须私下问问你,请相信,我没有恶意。”   本来,商如波那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神,就让邝红琛时常心慌不已,这小姑娘突如其来的严肃态度又是怎么回事?她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胡小舞用最简洁的语言,把自己想说的一切告诉了邝红琛。听完,邝红琛吓得下巴都要掉了。   为了佐证自己说的都是事实,胡小舞鼓起勇气将高诗静给她看过的商如波的私密日记微博展示了出来。商如波的日记里,从未提及任何人的真名或者地点这类细节,可是邝红琛这样的知情者,一看就懂了。   邝红琛嘴唇微微颤抖,告诉胡小舞,她和商如波是大学的跨校联谊中认识的,两人的确谈过一段短暂的恋爱。不过,发现商如波此人掌控欲极强,恋爱半年后,她就提出了和平分手。   然而,这也是她噩梦的开始。哪怕与商如波分手后,她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可商如波依然认为邝红琛背叛了他。   “他说剧院的工作是他帮我找的?笑话!要是我事前就知道他也在这里工作,我根本不会来应聘!”看了几条日记,邝红琛满脸通红,显得很是激动。 第196章   “大二那年,我跟着学校的话剧社,来这里参加过一场表演比赛,当时我根本还没认识他呢!有个叫李原的演员前辈很欣赏我们的表演,社里好几个演员都留了李原前辈的联系方式。毕业后,我去了一家小公司当会计,忽然在前辈的微聊朋友里看到大剧院的招聘广告,这才来应聘的。鬼知道商如波也在这里工作啊!对了,要不是前辈几个月前忽然离职,我今天还能把他拉来帮我作证呢,我这份工作和商如波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李原?”胡小舞又打开另一条日记,“和这条日记中说的‘L’是同一个人吗?”   “什么?”邝红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不可能!商如波是个外强中干的人,他喜欢炫富,但他并非出自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权势能把一个比他入行早几年的前辈排挤出大剧院。你想,我这份工作和他毫无关系,他都会在日记里为自己表功。李原离职,多半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牵强附会罢了。”   此时的胡小舞只恨自己不是李运鸿。否则,她就可以轻松辨别邝红琛此时所说真假,还有没有隐瞒她的地方。   但邝红琛随即说道:“可我担心,他说想用枪杀掉我,还是有一点可能性的——他真有几个蹲过牢房的少年犯朋友!”   “少年犯?!”胡小舞虽然算不上什么好学生,但也从来没和什么少年犯打过交道啊!更别说能接触到枪支、还能把枪支偷偷摸摸运进大剧院的少年犯了。   她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两个惊恐不安的女孩在化妆间里忘记了时间,直到外面的毕玥开始敲门:“衣服换好了吗?我们想看看!”   邝红琛连忙镇定神色。这时候,她身为演员的天分表现出来了,她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笑眯眯的对毕玥说:“不行,那衣服太小,套不上。我可不想把道具给撑坏了,毕竟公家的东西嘛,所以就没换。”   毕玥她们也不知道那些戏服究竟是多大码的,不过邝红琛身高1.7米,若是小码戏服,的确可能穿不上。   胡小舞的脸色倒没恢复那么快。毕玥一个小姐妹疑惑道:“小舞,你脸怎么这么白?没事吧?”   没等胡小舞说话,邝红琛替她找补,笑道:“她近视,地上掉了个黑色的小发夹,她还以为是蟑螂呢!恰好你们又突然敲门,给人家吓坏了!”   惹得门外几个姑娘一阵大笑,都拿胡小舞开起了善意的玩笑。   虽然现场又恢复了轻松愉快的气氛,但刚才发生的小插曲却让胡小舞倍感不安。作为一个演员,邝红琛临时扯谎的能力也挺强。   刚才两人独处时,她说的东西究竟有多少真实性,胡小舞拿不准。   与此同时,李运鸿那里,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进展。   商如波到底是戏剧学院科班出身,虽然人品值得怀疑,但解答起李运鸿的问题还是很到位的,态度也不错。在他们专业人士看来,没有接触过表演培训的孩子往往会问一些“白痴”问题,但李运鸿问出的问题,似乎证明他真的有志此道。   天知道昨天晚上,为了准备这些“合适的问题”,李运鸿偷偷熬夜上网查了多少资料?   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享受被人崇拜的感觉,自恋自大的人尤甚。商如波每回答一个问题,李运鸿就做出“你好厉害哦”的表情,同时虚心记笔记,让商如波感到很受用。   很快,两人就聊到了《心碎在黎明时刻》剧里的一些细节。   “前几天和班里同学一起来时,我就听说了这部剧的大致剧情,到最后,男主角扣动扳机那一下,要把愤怒、留恋、果决等多种复杂的心情同时演在脸上。真的好难啊!不怕你笑话,到家之后我自己对着镜子演,自认为演得已经很投入了,我这辈子都没那么悲伤、自责过!可是……直接把我爸妈,还有来串门的小姨和表弟都看笑了。”   李运鸿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提到“扣动扳机”四个字,都能触动商如波哪条敏感神经。   不过,幸好他之前问的问题铺垫得好,让商如波暂时从爱而不得的愤怒中走了出来。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享受着小孩崇拜的专业演员。   商如波没多想,只把李运鸿的谨慎小心解读成了后辈对前辈的态度,生怕哪里说的不对,就冒犯到前辈,前辈就再不愿解答问题了。   “这一幕的确难演,我可以教教你。”说着,商如波下意识走向隔壁一间空无一人的杂物间。刚走到门口,他却忽然像触了电一般转身回来。   不对,不是这里。在这里的东西不是为今天准备的。商如波脑中警铃大作,差点就下意识……   ……咻,幸好反应过来了!在这小胖子面前展示演技,用普通的道具就行——不对,不用道具也可以嘛!   想着,商如波微微扭头看向李运鸿,发现小胖子还在专心记笔记,根本没看向自己,松了口气。   李运鸿低头在笔记本里写字,假装没有注意到商如波的异常。实际上,他紧张得要死,生怕自己之前出了什么纰漏,让商如波直接怀疑到自己头上,从而提前展开报复行动,或者,干脆一枪把自己先崩了。   商如波转回来笑着说:“想给你展示一遍那段表演,我下意识就想去拿枪——呵呵,我说的是道具枪——不过,道具老师挺忙的,就不麻烦他了。我空手讲解一下,你脑补我手里有把枪就行了。”   对表情、神态卓著的观察力,让李运鸿清楚看到,商如波那一抹笑是勉强挤出来的,只为掩饰他自以为没有被人注意到的失态。而那句“呵呵,是道具枪”,更是因为他心中紧张而作出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举。   这会儿一口一个“不想麻烦道具老师”,到时候杀了人,还不要让道具老师替你背锅!   李运鸿表面不动声色,依然摆出那副谦逊又憨态可掬的样子,但他在心中牢记了一点:那间没开灯的杂物间,有问题!   商如波日记里的枪很可能就藏在这里!   李运鸿是胖,是憨,但不傻。如果轻举妄动,鬼知道会招来什么后果,把自己摆在生命威胁之下不说,更有可能连累到无辜的演员,甚至无辜的同学。   就在这时,邝红琛所在的化妆间门打开了。   听了胡小舞偷偷告诉她的事,又读到商如波的日记围脖,尽管邝红琛很喜欢胡小舞为她设计的可爱风格妆容,但她还是把妆容恢复了原样。邝红琛担心,自己如果真的改变了妆容,会再次刺激到商如波,让他感到对自己失去了控制。   当着毕玥等人的面,邝红琛对胡小舞说:“我还是恢复之前的打扮吧,下午还要带妆排练呢。”   于是顺理成章,可爱俏皮的邝红琛又变回了民国大家闺秀。   再次看见邝红琛从化妆间出来,商如波的眼睛都直了,对李运鸿的问题也心不在焉起来。   李运鸿和身边这个变态单独相处了好一会儿,心里也开始发毛。于是,李运鸿开玩笑地对胡小舞喊道:“小舞大神,要不你也帮我看看,该怎么打扮才能追到三中校花?”   实在没想到铁憨憨小胖子忽然冒出这一句。别说毕玥等人了,就连商如波都被逗笑了。   胡小舞心里有数,李运鸿这么说,很有可能不只是开玩笑,而是有情报想和自己单独分享。她嫌弃地撇撇嘴,白了李运鸿一眼,假装没好气道:“你?难度太高了吧,是专门来砸场子,要破坏我刚建立不久的声誉吗?”   嘴上这么说,胡小舞还是向李运鸿走去。   毕玥身边的一个演员小声道:“这小胖墩身高至少1米85吧,五官还算端正,浓眉大眼。若是能减下来,追校花够呛,但也不会太丑。”   最难的就是“只要减下来”五个字。毕玥等人看着李运鸿,估摸着体重不会小于身高,同时也好奇,胡小舞会给李运鸿提什么样的改造意见?   给她们演员的形象建议只是改变风格,演员本身颜值基础是有的,真能让这形象的男生追到三中校花,那可真是化腐朽为神奇了!   她们站在一旁想听个热闹,李运鸿却忽然红着脸,害羞了:“姐姐,你们都站在这儿我都不好意思了。虽然我是个胖子,可我也是要脸的!”   又是一阵哄笑,其中一个姑娘还挤眉弄眼起来:“哎呀,咱们小胖哥是想和小舞妹妹单独相处呢!”   毕玥也笑道:“走啦走啦,我们都别当电灯泡。”   周围终于没人了,李运鸿用余光扫视四方,这才用只有胡小舞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把他的发现说了出来。   光是邝红琛说起“少年犯”三个字,都能让胡小舞吓得花容失色,更别提李运鸿此时说出有关枪的猜测了。   这么冒险的事,不可能和家长说的,可不担心死他们!   和他们一同前来的倒还有何妈妈是个成年人,但他俩都知道,何妈妈照顾何珊燕一个人就够辛苦了,哪能再让她担惊受怕?   何况何珊燕妈妈显然对一切一无所知,就算想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都得费老鼻子功夫。   思来想去,也只有高老师这个知情人可以征求意见了。   李运鸿走到剧院外面空旷无人的地方拨通了电话。   这个周末,高松然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待在宿舍,而是回了隔壁市的老家。小姑家上初一的儿子刚考完期中考试,英语成绩46/100分。小姑连夜打电话给当英语老师的大侄子,恳求他回来给表弟补课。   尽管人不在运夏市,但高松然心里一直记挂着去剧院的同学。   把自己的怀疑和高老师说完,李运鸿试探地问:“老师,商如波对我没有防备,要不我去把他引开,胡小舞进道具间把枪找出来,我们玩个调虎离山?”   这个提议被高松然无情拒绝,他告诉李运鸿:“远离危险,不许擅自行动!”   高松然也有自己的考量。这种情况下,报告治安部收效甚微:5%的可能性,治安部会来剧院调查,但这也意味着打草惊蛇;剩下95%,治安部会以为这是个无法无天的混小子仗着《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报假警,寻他们开心。   未成年人不应当承担这样的风险,这件事该由成年人解决。可是,哪些成年人是可靠的?谁能保证他们不是站在商如波那一边,是他的同伙呢?   眼下只有一个可能。他嘱咐李运鸿:“在保证你和胡小舞安全的情况下,去接触一下道具老师,尽量不要让任何人进入那间杂物间。用你的能力判断一下他是否可靠,再考虑要不要把你的发现告诉他。”   挂电话之前,高松然又强调:“感觉不对就撤,千万不能逞强!” 第197章   胡小舞一个人回到了后台,毕玥等人纷纷围上来问发生了什么?   胡小舞又装出一副嫌弃的语气:“我给他的每条建议,前提条件都是减肥,他就听不进去了,真是好心当驴肝肺。就这态度,还想追三中校花?正好,他家里给他打电话了,我就回来了。还是和姐姐们讨论化妆有意思!”   前几天来大剧院时,有人向同学们介绍了全体幕后工作人员,包括道具师。李运鸿不记得道具师长什么样,好在和他搭档的是胡小舞,一眼就认了出来。   尽管在商如波的日记里,他用“道具小哥”指代道具师。但李运鸿看到的却是一个年龄至少有45岁的中年汉子。他的个头不高,人也很瘦,两条胳膊倒是肌肉粗壮,一看就是常年搬运重物的结果。   李运鸿担心引起商如波的任何怀疑,没有直接找道具师说话,而是又和几位演员随便聊了聊,这才假装不经意地踱到道具师面前。   他很是谦恭,昨晚熬夜上网准备的问题,其中一些和道具相关的正好用得上。   李运鸿提前准备的问题,让他在今天的行动中刷他人好感变得容易了许多。他得知,道具老师名叫伍寿,二十年前就在大剧院工作了。   从一开始只负责道具的日常维护,到现在成为大剧院的总道具师,还要负责采购、修理,伍寿肩上的责任不可谓不重。   见商如波去了前台排练,听不见也看不见自己和道具老师的交流,李运鸿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伍老师,后台有好几个杂物间,都是你们的道具仓库吗?有什么区别?”   这个问题难不倒伍寿:“6号房间是目前正在上映的剧目所需要的道具——也包括下周即将上映的《心碎在黎明时刻》。这里离舞台近,要拿什么东西都方便。7号道具间是大型设备仓库,还存放损毁待修的道具。我们剧院内部能修的放在里面,有空我就带徒弟去捣鼓捣鼓。我不能修的,也暂时存放在这儿,等合作单位来取。”   “8号房间都是备用道具。当然啦,能用到备用道具的情况很少见。小一点、容易损坏的东西,我们会在6号房间备上好几份。比如《心碎》这部剧里,男主角表白时手上拿的那朵塑料花,6号房里就放了好几朵,平时用不着8号的库存。”   8号房间便是商如波之前差点走进去的,也是李运鸿重点怀疑他藏枪支的地方。   光是李运鸿拜访大剧院的这两次,都至少能见过七八人次进出6号;今天早些时候,李运鸿还瞥见《星星之旅》的两个演员,把一块损坏了的小型布景板抬进7号房。   8号房间是备用道具间,加之伍寿这个总道具师对待公家的东西非常爱惜,能修则修,剧院员工用到备用道具的机会真不多。   枪支藏在鲜有人进的空间,就说得通了。   和伍寿交谈时,李运鸿一直关注着他的神色。他是个典型的老实人,有时拿不准李运鸿的问题是否涉及工作机密,他也会以实相告:“这方面的信息,我不确定单位能否允许我泄露给外人,所以不能告诉你。”   而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编个谎言糊弄孩子。   确认道具老师伍寿是个老实人,他多半对商如波的计划不知情,李运鸿准备道出实情。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告诉伍寿有关枪支的事,而是拐弯抹角问道:“刚才和我聊天的那个姓商的大哥。也是在《心碎》里演男主角的吧?我总感觉,他和女主演的关系有些尴尬。一点点观察,如果太八卦了,伍大哥勿怪。”   谁说中年男人没有一颗八卦的心?伍寿摇摇头说:“那女娃我不太熟。商如波嘛,他对那女娃子有点意思,可人家估计心有所属,也不太搭理他。嗨,我也是有姑娘的人,感情这东西强求不来!不过啊……”   听伍寿欲言又止,李运鸿继续问:“不过?”   “商如波这孩子,业务水平可以,看起来也老实,但交朋友的眼光不行。半个月前,还出了纪律问题!他未经领导同意,把两个哥们带到剧院后台参观。要光是参观也就算了,两个愣头青还想往我道具间闯,真没有做客的样!我也不是说他们一定手脚不干净,可这算什么事嘛!要是丢了东西、损坏了道具,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听伍寿的话,李运鸿心中打鼓。半个月前,商如波带两个朋友闯入后台,还在道具间游荡,有没有可能,那枪……?   李运鸿鼓起勇气,终于将自己的推断告诉了伍寿。   一个勤勤恳恳工作半辈子的中年人,从来都把二十来岁的年轻演员当孩子看待。他哪想得到,居然有人想在剧院行凶,然后把责任推卸到他身上?   伍寿顿时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没等李运鸿反应过来,伍寿站起来便往8号道具间冲,要找到那把枪,证明自己的无辜。   李运鸿余光瞥见商如波正从台前回到后台,伍寿进入8号道具间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霎那间,商如波的脸黑了。谁都没见过他如此凌厉凶狠的眼神。   不顾台上雷军晨等对手戏演员疑惑不解的目光,商如波一路小跑,就要跟在伍寿身后。   李运鸿想拦住伍寿已经来不及了。他和伍寿本来一起盘腿坐在地上,给伍寿看手机上的证据。   伍寿精干瘦弱,一溜烟就能爬起来,动作十分麻利。李运鸿腿早就坐麻了,光是从地上爬起来,都比伍寿慢了好几拍。   商如波脑海中警铃大作,不清楚伍寿为什么突然要进入好几天都没人去的8号道具间,而且脚步如此急匆匆?   想起伍寿这段日子对他并不太友善的眼神,商如波心中有了猜想。前些日子,两个帮忙藏枪的哥们偷偷进8号道具间被发现了,还让他商如波在剧院受到内部批评,幸好剧院没有遭受任何财产损失,否则他还会扣工资。   也许从那时开始,伍寿就把自己当成了手脚不干净的小毛贼的同伙。所以,趁自己上台排练,终于闲下来的伍寿就走进8号房间清点财务。   商如波不知道的是,伍寿已经从李运鸿处听说了枪支的事情。无论如何,若是伍寿进了8号房间清点备用道具,就有极大可能发现那把枪。   还有两天就要上台演出了,还有两天,就能弄死那个嘴上说的不喜欢自己,却一直在自己眼前晃悠、接受自己好处的女人!完美的计划就要完成了,可千万不能倒在黎明时刻!   伍寿的块头比商如波小很多,而且他不知道那把枪究竟藏在哪里。若是让商如波和伍寿两人单独待在8号房,保不齐狗急跳墙的商如波会做什么,伍寿可能会有危险。   李运鸿平时再能装铁憨憨,这会儿也装不下去了。他三步并做两步,径直冲到商如波跟前。   自从排练结束,从舞台下来开始,商如波的眼睛就始终锁定伍寿。伍寿消失在8号杂物间门后,商如波就一直紧盯着8号杂物间,一心只担心那把枪被发现,没防备边路突然杀出一个大块头,两人狠狠地撞在一起。   两百斤vs一百三、四十斤,放在竞技体育里,差好几个重量级呢。   只见李运鸿稳扎稳打,岿然不动。商如波却像撞在了一堵有弹性的墙上,直接被弹开,倒在地上。   商如波目瞪口呆,不知刚才还和自己聊得那么欢快的小胖墩,怎么突然就堵在自己面前了?情势紧急,他也懒得和李运鸿客气了,当务之急是在伍寿发现前把枪转移走、藏起来。   商如波凶狠地吼道:“给我让开!”一边爬起来,一边就要绕过李运鸿的身躯。   李运鸿不含糊,拽着商如波的胳膊就把他往反方向拉。   异变突生,周围的演员、幕后工作人员都愣住了,不知所措。   为什么伍寿老师忽然急匆匆地冲进那间常年没人进的杂物间?为什么刚刚结束台上排练的商如波像突然听到发令枪响一样往前冲?还有,为什么今天来后台体验演员生活的小胖子,忽然用胳膊钳住了商如波,让他空有两腿在地上乱踢,却毫无招架之力?   电光火石之间,道具师伍寿在8号杂物间里惊呼出声:“艹!真的有一把枪!真枪!还有子弹!”   商如波面如死灰。他的两只手都被李运鸿牢牢钳住,只能微微转头看向李运鸿。   这小胖子的身份究竟是什么?长得年轻的便衣治安队员?难不成他们早就盯上了自己,就等着今天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丑?   不远处,还在聊着化妆品选用问题的胡小舞,也一直在留意此处的动向。听见伍寿的声音,她连忙喊:“快报警,报告治安部!”   报警?报啥警?毕玥等人一头雾水。   “有人把杂物间里的一把道具枪换成了真枪!”   听见胡小舞这句话,姑娘们这才大惊失色。最近几个月需要用道具枪的剧目,也只有一部《心碎在黎明时刻》。   《心碎》首映的主役女演员王佳樱,并不知道这把枪是为邝红琛准备的,只是第一时间想到自己有可能意外被这把真枪击中,殒命舞台,就吓得浑身僵直。   很快,治安队员到达。为首的老队员一瞄那把枪,眼睛都瞪圆了。   ——三年前,华国边境省份长闾省某小镇一名普通治安队员,在下班路上被一伙穷凶极恶的犯罪团伙打劫,身受重伤,险些没命。经过紧急排查、抓捕,长闾省治安厅终于将团伙成员悉数收捕归案,可团伙成员谁都说不出他配枪在哪儿,那把枪的下落,成了永久的谜案。   而出现在运夏市治安部队员的眼前的这把枪,手柄上正刻着长闾省治安厅的标志。 第198章   治安队员到来的时候,李运鸿依然牢牢钳制住商如波的手脚。不知情的演员和工作人员见此情景,猜测8号房发生的事情大概和商如波有关。   或许是商如波和伍寿之间的矛盾,或许是伍寿公事公办,调查商如波那两个毛手毛脚的兄弟有没有偷东西?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时看似低调努力又老实的商如波,不光是帮忙运枪的重犯,而且还成了策划了一起谋杀未遂案的主谋。   现场一边混乱,治安部队员将在场大多数人都叫去了治安部。   像毕玥她们,作为现场证人,做了个笔录就放走了。而李运鸿、商如波、伍寿这三个身处漩涡中心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在事发现场,一个未成年人坚称,被他控制住的商如波就是把枪带进来的坏蛋,还说他想杀掉现场一个女演员。治安队员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伍寿虽然没有李运鸿这般坚定,但这位道具老师显然也站在李运鸿这边。   虽然李运鸿只是个未成年人,但他不光说得头头是道,好像还提前有所准备,掏出手机给治安队员看他的证据——商如波的日记围脖。   这一幕发生之时,商如波正被带到治安队员的车上。他再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憨态可掬、跟熊猫一样蠢萌的小胖子,居然连他的秘密日记都找到了!   真的不是便衣治安部队员吗?!   原本只被当人证带走的胡小舞,主动对治安队员透底:“在这次剧院之行中,我也是重要知情人!”   胡小舞本来只想见义勇为,稍稍减轻李运鸿一个人面对治安队员质询的压力。没想到,胡小舞这一自曝,却不小心害惨了另一个无辜的人——何珊燕。   治安队员的逻辑很简单:既然你们两个是一个班的,都是重要知情人,那和你们一起来的另一个女孩子肯定也跑不掉吧!   可怜何珊燕,一直关着门的灯光设计办公室里,和石勋和另一个年轻灯光师一起分析一部新剧的灯光设计方案。   何妈妈坐在在房间角落里陪着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视频,又不敢把声音开大,担心打扰女儿和灯光师们的工作。   胡小舞和李运鸿对此行的真正目的一直保密,母女俩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却也被当成了重要证人。   多次拜访后,大剧院早就成了何珊燕心中的安全场所,此时忽然有人要把她的妈妈、她的同学,乃至她自己强行带走,何珊燕的大脑无法理解,当即受不了刺激,嚎啕大哭起来。   石勋和几个灯光师熟悉何珊燕的情况,连忙帮着何妈妈一起安慰孩子。   丢失三年的枪支,在千里之外的林河省重见天日,更离奇的是,有人谋划用这把枪杀害同事。这是一桩大案,证人众多,工作繁重。   治安队员们心情本身就焦躁,见何珊燕忽然情绪崩溃,更加不耐烦了。有位在现场维持秩序的治安队员呵斥道:“多大人了,哭什么哭?去治安部哭去!”   何妈妈也急得要命,连忙去治安队员面前解释。好说歹说,才让治安队员相信了她的话。   这件事最终还是惊动了李运鸿和胡小舞的家长。为了不写作业、不交作业,李运鸿编出过无数离谱的谎言。老师们也给李妈妈打过无数次电话,可李妈妈一直觉得无所谓。   直到今天,她好像才第一次体会到,儿子撒谎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前一天,李运鸿告诉妈妈的理由是:他对表演感兴趣,想去剧院玩。   李妈妈对他给出的理由照单全收。结果,儿子居然搞出这么大一件事来,把他自己,连带她这个监护人都搞进了治安部!   万幸,激动的李妈妈在治安部办公室慢慢了解到,自家不省心的小子在这起事件中扮演的是个正面角色,阻止了某个犯罪分子的危险行动。   星期天下午,还在老家给小表弟补课的高松然,也接到了运夏市治安部的电话。作为整件事的重要知情人,他有作证的义务。   事实上,接到了治安部的电话,高松然别提多高兴了。   他惊讶于这种案件这么快就捅破,也为班里同学感到庆幸:至少,孩子们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还让他感到高兴的是,他终于有理由早点回运夏市了!   老天鹅啊!给小表弟补课,压力可比在10班教书高多了!三中校领导对10班的成绩要求不高,属于放养状态;而姑妈呢,毕竟是亲戚,虽然口口声声说“要是小表弟不好好听课,你这个当哥哥的可以直接打”,可高松然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火急火燎赶回运夏市,高松然直接去了治安部。几个小时后,高松然、李运鸿、胡小舞都被放了出来。   何珊燕和她妈妈很早就离开了,因为治安部队员慢慢也看得出来,何珊燕或多或少有些精神障碍。一个精神异常的未成年人,还有几个成年的灯光师为她作证,她一直在灯光控制室内,对后台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能指望这样一个孩子给出什么可靠证言?   牵扯到三年前边境省份的大案,一旦破获就是大功一件。商如波这起案件引起了林河省治安厅的高度重视,他们派出省厅最厉害的刑事案件专家。   一星期后,案件顺利告破。   正如邝红琛对胡小舞所说的,商如波前些日子带到剧院后台的那两个哥们,是他的两个少年犯朋友。   这两人是堂兄弟,十六七岁时在家乡和人打群架,致人重伤。由于犯事时尚未成年,他们的刑期并不长,但从班房出来后却毫不悔改,一直游走在违法犯罪的边缘。   通过这两个前少年犯,省治安厅还意外捣毁了一个销售各种非法物质的地下组织。   表面上,该组织是一家拥有营业执照、正规经营的洗浴中心,实际上却掩藏了“黑市”的存在。这家洗浴中心偶尔还会故意在治安部的扫黄行动中漏一些破绽,接受一些罚款,却掩盖了他们的真正目的——经营地下黑市。   据商如波的两个哥们交代,枪就是他们从这家地下黑市买来的。当然,这把枪是如何从边境的长闾省犯罪团伙手里,一路辗转到林河省地下黑市里的,中间经手了太多人——有的在这三年之内没了命,也有的从华国彻底消失——一时间很难查出来。   面对治安部的审讯,商如波起初还想抵赖,撒谎称:“我没打算真杀人,只想吓唬吓唬前女友邝红琛!”   可是,商如波不光高估了两个少年犯哥们对他的“忠诚度”,也低估了治安部查处这桩案件的决心和能力。两个哥们在治安部的高压刑讯审问之下,没过多久就老实招供了。   即使商如波把和两个哥们之间的联系方式都删得一干二净,但这不妨碍治安部通过特殊渠道恢复他们的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中,商如波甚至明确对其中一个朋友表示:要他们找的不能是普普通通玩具枪,一定得是能打响、能一枪毙命的真枪;   对另一个朋友,他则多次表达过对邝红琛刻骨铭心、欲杀之而后快的仇恨。   作为及时发现现场异常、并在关键时刻及时制止犯罪分子商如波作出过激行为的小英雄,治安部将李运鸿的事迹告诉了三中。   原本,三中打算对李运鸿进行全校表彰,甚至考虑给他一个国旗下讲话的机会,鼓励他以此为动力,未来好好学习。   不过,在高松然的强烈要求下,表彰只在10班内部举行,无论是高一年级里还是学校里,都不进行额外宣传,低调为王。   一开始,李运鸿还感到愤愤不平。高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联想起在剧院里,工作人员说他体型太过庞大,不适合做演员,李运鸿想:难道高老师觉得自己太胖了,形象不好,不适合代表10班,也不符合人们印象中一个英雄的形象?   要知道,他的好哥们孙志亮成绩比他还拉,却能上主席台做国旗下演讲。诚然,孙志亮有背景有关系,可他李运鸿帮忙牵出了这么大一桩案子,凭什么高老师连脸都不想让他在学校露?   晚饭后,李运鸿实在想不通,和母亲抱怨了一阵。在李妈妈开导下,李运鸿才明白高松然的良苦用心。   正因为牵扯的案件重大,他一个未成年人,就更不该高调地显山漏水。一桩是在边境省份三年查不完的案子,另一桩则是安然无恙存在了好几年、极有可能黑白通吃的地下黑市。   水太深。把他的事情多告诉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   一切光辉灿烂的荣誉,一切在哥们面前炫耀的资本,都不及人身安全的万分之一。   李运鸿的事迹,在治安部内部已经无人不晓,若是内部有人和地下黑市勾结,这是高松然阻止不了的。但阻止这件事在学校里继续扩大影响,他高松然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这一阵风波过去,10班终于平静了下来。何珊燕和胡小舞还经常结伴去大剧院干活,但李运鸿完成了他的使命。什么“喜欢上了表演”,都是托词。   那天在剧院问这问那,已经穷尽了他这辈子的一切演技! 第199章   商如波被治安部带走,邝红琛也以“自己依然沉浸在差点被当众打死的创伤中”为理由,向大剧院请了一个月的假。   不过,就算她不请假,也无法正常开展工作。商如波是她的搭档,男主角台词多,除非从主役或另外一组替补中抽调男主演和邝红琛搭档,短时间很难找到可以替代商如波的演员。   很快,大剧院也不用担心找谁和邝红琛搭档了。   休假结束后不久,邝红琛也向运夏市大剧院递交了辞呈。尽管律师告诉她,商如波的刑期不会短,而且大剧院属于公共事业单位,有这般恶劣犯罪行径的人,哪怕业务能力再强大,剧院也很不可能再次招他进组。   但经过了这桩事件后,邝红琛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走到台前幕后,她总忍不住会去想——听起来实在不可思议,但倘若没有那两个高中生及时告知实情,并出手相救,她这个人可能已经没了。   这样的想法在邝红琛脑海中萦绕不去,排练、表演的状态也受到了严重影响。最终,她认为自己无法战胜心魔,还是退出了热爱的演艺行业,重新在一家小公司当上了普通的财务人员。   几乎是被高松然强行“塞”进裕兴制药厂的秦添,在制药厂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各种新知识。看到自己从生物竞赛班学到的知识能投入到实际应用中,为人类的健康和福祉造福,秦添动力十足,成就感满满。   秦添住校,周末原本就很少回家。厂里周末机器不停,却没什么生产任务,正是值班人员给学生讲课的好时机。   她以在学校自习效率更高为由,每周六上午早早坐车去制药厂观摩学习,中午吃完饭后回学校。   和她一起实习的,几乎清一色的药学专业大四学生。尽管秦添并没有接受过四年的药学专业知识学习,但不知怎的,相关知识就像用注射器注入她的脑袋了一样。   只要和制药相关,别人考前背三遍才能记住的东西,秦添几乎过目不忘。   更让人羡慕不已的是,她在实验室里动手操作也是一把好手。和秦添在一起实习的一名大四药学专业学生就羡慕道:“没想到,我才22岁就老了。我用移液枪,没摁几下呢,大拇指就酸了。肌肉僵直,接下来的精细操作都不好做。可是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妹妹,居然连续操作半个小时,手还一点不抖!更别提她在培养皿上画菌,铺得平平整整,手也太巧了!”   高松然早早和制药厂方面打好了招呼。由于秦添家庭的特殊性,别告诉她的家长她在制药厂工作,否则,指不定那一对思维老古董、把女儿当成摇钱树的夫妇要做出什么幺蛾子呢?   然而,由于裕兴制药厂个别领导自作主张,不尊重学生自己的想法,在秦添加入制药厂实习三个月后,她的父母还是知道了事情真相。   六月,不少药学专业来此实习的大学生都要毕业了。按照制药厂的老规矩,实习结束,想要留下来转正的学生,首先要填个申请表,再接受药厂的知识技能考核。   考核通过,即可直接进入面试环节,甚至直接略过面试,根据每年新增岗位的数目填充岗位。   这项考核,内容包括10班同学做过的那张卷子,还有一些实验室的基本操作。   尽管秦添不存在转正的问题,但她也跟着各位大哥哥大姐姐参与了职业考核。并且,丝毫不出人意料,她的成绩名列前三甲。   秦添没当回事。这卷子她做过,拿这和别人比,不是作弊么?不过,即使扣除笔试部分,只算实验操作,她也能跻身前列。   三十多个药学毕业生,只有两个考得比她好,这面子往哪儿搁?   当然,这些准大学毕业生,还犯不着嫉妒一个比他们小六岁的高中生。毕竟,从现实意义上说,要和他们在招聘场竞争的是同届的毕业生,而不是这个小妹妹。   再说了,按照她在实习期间展现出的才能,光读完本科怎么够?不说一路向上走学术研究路线了,怎么也得拿个硕士文凭,才能找到一份薪资对得起她卓著的才华的工作吧?   看到了秦添的成绩,负责是实习生管理的药厂工作人员很是为她高兴。   然而,这份成绩却不小心被药厂一位负责市场营销的总监看到了。   “天才高中少女战胜专业药学学生,在技能考核中进入前三!多么有爆点的新闻!去社交网上买个热搜,把这个词条一挂,不又能为制药厂带来一波知名度的提升吗?”   在高层会议上,听了市场营销总监的想法,对秦添的家庭情况略有耳闻的人力资源总监是反对的:“伤仲永的故事有没有听过?孩子16岁展现出天分,不代表我们就要把她迅速公之于众,免得让孩子产生自大、浮躁的心理。我们应当让她多多沉浸、多多锻炼,这才是王道!”   另一位高层领导很是同意:“再说了,你把我们厂里的小天才宣传到人尽皆知,不怕友商花重金把人挖过去?”   一个自认为绝妙的营销方案被无情否决,市场总监心里很急。眼看两个季度快要过去了,今年裕兴制药厂的业绩和去年相比,却并没有太大提升。每每向领导汇报工作,他都如履薄冰。   眼看不少家友商抓住了网络直播的风口浪尖,转变了营销策略,从昂贵、又在走下坡路的传统电视网络广告抽身,开启了直播业务。   上半年,一家友商直播销售风油精,主播为了证明友商家的风油精无毒无害,亲自滴到嘴里,喝了下去。主播喝风油精时的表情,直接让这段直播视频火出了圈。   风油精这种小产品利润极低,可由于这段梗的存在,到了夏天,明明市场上的风油精有那么多种牌子,可大家津津乐道讨论的却都是友商旗下的牌子。友商风油精的销量也急剧攀升。   裕兴制药厂也考虑过走直播路线。可风口就那么一个,别人造梗火出圈,你跟风,不光起不到效果,反而容易给人留下“东施效颦”的负面印象。   所以,这段时间市场总监抓耳挠腮,思索把自家品牌推向年轻群体的策略。   制药厂性质特殊,在打广告时本来就比较敏感:你的广告不能打得太高调,让受众以为你咒人家生病呢;但若是太低调了,根本没人知道你,砸了广告钱也听不见响。   忽然发现这样一位天才少女,市场总监不愿放弃借助她打响名声的机会。   他在会上反驳两位同事:“你为什么要为那孩子做主呢?说不定她也想一举成名?”   人事总监无奈,只能把秦添家里的情况简要说明。   “你说她家情况特殊,不想让父母知道,可是还有一种可能性,也许在我们的宣传之下,她的父母也终于能意识到这个女孩的价值了呢!这样,让我和孩子沟通一下……”   人事总监不愿多扯皮了。她明白,秦添对待“别让我爸妈知道我在药厂实习”这件事,态度极其坚定。   市场总监嘴再甜,也不可能改变她的决心。   没想到,三天后的晚间黄金时段,秦添在教室里写作业,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做着最后冲刺。   高松然备完课,随手拿起手机,却发现秦添爸爸给自己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   “高老师。秦添怎么在裕兴制药厂实习?我们怎么都不知道这回事?”   “高老师,你清楚这件事吗?秦添每个周末几乎都去制药厂!”   “制药厂雇佣童工。这合法吗?”   高松然愣住了。怎么回事?谁把消息泄露给秦添爸爸了?   要知道,秦添每周六去裕兴制药厂实习这件事,连10班同学知道的都不多。除了宿舍里的四个室友,也只有同桌何珊燕、班长赵华枫知晓了。   当然,高诗静也很可能探听到了这个消息。   不过,这些人都没理由把秦添在制药厂实习这件事透露给她的父母。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们想告诉秦添父母,也没这个渠道。   秦添父母并不关心女儿,很少来找老师聊天,而班里普通同学也拿不到只有班主任才有的全班家长通讯录。   高松然又想到了和秦添一起实习的药学专业大学生们。作为一个高中生,秦添的成绩实在太闪耀了。   不会有人看到自己学了四年专业课,到头来实习检测得分还不如一个高一小孩,心态失衡,所以去举报了?可是,举报者又是怎么拿到秦添父母的联系方式的呢?   高松然想了想,拿起电话,叫上秦添,两人去了10班外面的走廊。   听说父亲知道自己瞒了好几个月的秘密,秦添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吃惊之余,似乎还有些担忧。   高松然将他的推断和秦添一说,秦添却摇头道:“我觉得不会是这些大学生哥哥姐姐。虽然每个星期六,我都和他们一起实习一上午,可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实验室里各玩各的,或者统一听制药厂里的工作人员给我们讲课、放教学视频。我们私下里交流并不多。唯一一个和我稍微熟悉一些的,是在实验室里和我邻桌的大姐姐。但就算是她,我也没有透露过半点家里的情况,更不可能有人知道我爸妈的联系方式。”   高松然想:也对。如果不知道秦添来药厂实习是故意瞒着家长的,那么就算有人出于嫉妒,想害她,也只会报告药厂的负责人,比如冤枉她作弊什么的。   把“你孩子考出了好成绩”这件事告诉家长,在正常人的逻辑思维里,根本害不了人。 第200章   高松然实在不愿往自己班上同学身上怀疑,但他又无法解释为什么会突然泄密。   这时,秦添又说:“高老师,再让我看看我爸给你发的短信吧。”   两人一起凑近屏幕,高松然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看漏了一条消息:“药厂那边想要采访,我们自然是没问题的,可是总得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吧?”   看到这一条,秦添像触了电般地蹦了起来:“呀,我想起来了!上星期六,裕兴制药厂给大哥哥大姐姐们做实习结业仪式,盖实习报告章什么的。我和他们聊不来,就一个人在那间多媒体教室里看生物竞赛的试题。没多久,有个自称市场部工作人员的人来了,说我在这次实习生的职业技能大赛中表现极好,想要采访一下我,分享药学知识的学习方法。”   市场部?采访?高松然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市场部的工作是对外的,由他们来进行采访,可不就是要把秦添的事迹向外宣扬吗?   不对呀,秦添一向警惕,有较强的隐私保护意识,应该不会答应的吧?   果然,秦添说:“我顾虑他们会把采访的内容、包括我的个人信息向外传播,所以我没一开始答应他。然后他告诉我,采访资料不会外传,只作为内部培训资料,供未来的实习生观看。他再三向我保证这一点,我想着,药厂这段时间培训我都是免费的,这点小忙总可以帮吧,就答应了。采访时,他问的问题也的确只和我们实习期间做的工作相关,我看不出什么营销的意思。”   难道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只是口头这么承诺,到最后还是弄得众人皆知?   秦添一拍脑门:真是的,自己平时那么警惕,不向外人透露一丁点有关家庭的信息,却还是被人抓了空子。又没签合同,又没录音录像,人家录了视频,再想把视频资料外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只将其用作内部培训目的?完全可以翻脸不认人嘛!   看到秦添懊恼的样子,高松然安慰道:“没关系,还有回转的余地。我可以打电话和你家人解释,你在上生物竞赛嘛,有这样一个机会,我就推荐你去了,对生物竞赛考出好成绩是有帮助的。和学习有关,他们总不可能在限制你了吧?”   嘴上这么说着,高松然只是为了安抚秦添,让她不要一直忧心忡忡。实际上,他内心还有些担忧,倘若制药厂方面已经联系了秦添家长,他根本不知道秦爸爸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让他感到不安。   就怕制药厂方面嘴上没把门的,把“秦添同学不想让你们知道他来制药厂实习”这件事都和家长透露。如果这样的话,高松然无论帮忙编什么理由,可信度都会大大降低。   现在是下班时间,高松然不愿去打扰负责实习生工作的老师。毕竟,秦添在她手下干了三个月,一直没出问题,而在市场部这个对外部门做了访谈后立马出了岔子,怎么想也不会是实习主管的责任。   高松然决定,先和秦添爸爸说明自己所知道的情况。   他硬着头皮拨通了电话。没想到,秦爸爸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高老师和秦添为什么要瞒着他,而是……钱。   “高老师,你让我女儿去药厂实习,锻炼她的能力,这点我认了。可是孩子太单纯了,一分钱没往家里拿,不是纯纯地给人家免费当劳动力嘛!你这个当老师的,得把利害关系和秦添说明了呀!堂堂制药厂,怎么能用童工呢?还是免费用!”   高松然没开免提,但晚上比较安静,秦添离得又不远,把她爸爸所说的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的秦添,在父母面前表面上还是那副唯唯诺诺、听话懂事、不叛逆的大女儿形象,但她的内心早就坚硬无比。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清楚,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需要忍受什么。   听见秦爸爸对药厂“用童工”的指责,高松然几乎笑了出来:你们家逼迫刚刚初中毕业的女儿,大热天的跑去商场闷头套、扮玩偶,还叫女儿把赚来的钱悉数上交,那会儿怎么不说商场雇童工呢?   说到底,你们在意的,恐怕只是她在药厂工作没给你们钱罢了。   高松然连忙向秦爸爸解释:“秦先生,不是这样的,所谓‘实习’,只是药厂那边需要一个名头。毕竟,她才上高一,总不能随便安插一个陌生小孩进厂里吧?实际上她并没有在制药厂干活,只是去学习,有专门的值班人员讲课。”   知道秦添家里把金钱看的比女儿还重,高松然还半吓唬半解释,补充了一句:“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培训只有与裕兴制药厂合作的院校参与,只有大四毕业生才有资格参加。而这些大学生,去了也是要正儿八经干活的,一周两到三天,也不一定有实习工资。秦添只是高中生,无法参与完整的实习项目,不用帮药厂干活。社会人士如果接受这样的培训还不想干活,就要交钱。药厂方面是看秦添对生物竞赛感兴趣,也有能力去学更多的知识,我又好好求了求情,他们这才答应的。”   哦,原来自家孩子没被当成免费的劳动力。听高老师的意思,秦添并没有赚了钱,偷偷瞒着家里不给,秦爸爸这才放心。   不过,他紧接着又用责怪的语气道:“这么大的事,您怎么都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呢?还是药厂那边主动联系我们,要把秦添的采访发到公众平台,征求我们作为监护人的意见,我才知道这回事的。要不然,咱们家出了个天才少女,我这个当爸爸的都蒙在鼓里!”   高松然手往大腿上一拍:好嘛,果然是药厂内部人士泄露的秘密!   秦添萌生了一丝被背叛的感觉。明明说好,视频只用作内部激励实习生的视频资料,怎么就要往公众平台上发了?尊不尊重自己的肖像权?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还是未成年人,药厂把宣传计划告诉了父母,从法律意义上说,也的确是尊重了自己的肖像权。可是这种事怎么能不经自己同意呢?她明明也是个快17岁的大姑娘了!   随着学业压力逐步增大,不少高中生已经开始怀念自己的少儿时光。可秦添呢,此时别的不想,只想长大。   长大了,就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不用受这些莫名其妙的“监护人必须知情同意”的掣肘。   万幸的是,秦爸爸没有质疑高松然的说法。   “原来是这样,我还担心外面心术不正的人白嫖我家姑娘的劳动力呢!对了,既然不是骗子,那制药厂的要求我就答应了,正好让咱们姑娘出出名!真是的,我们秦添长相也不差,还那么聪明优秀,不得多宣传宣传?”秦爸爸口气中的得意呼之欲出。   秦添和高松然都知道秦爸爸心里想着什么。说不定,他还指望制药厂这么一宣传,能帮他家闺女吊个金龟婿呢!   既然父母已经知道了,她的采访是仅供药厂内部使用,还是用来对外开展“天才少女”的宣传,秦添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但高松然还是尽到自己的职责,劝了一句:“孩子还未成年,还是让她专注于学习吧。若是让我给建议,我不会同意让药厂宣传这个所谓的‘天才少女’。”   高松然也没指望短视的秦添父母能够听得进他所说的。   现在的秦爸爸,满脑子都是“自家出了个天才少女”。运夏市,哦不,全国范围内某个富二代一定会被自家姑娘的才貌所折服,上门求亲,顺便一下甩出几十万的彩礼!   高松然挂掉电话,秦添耸耸肩:“至少他们没反对我继续去药厂学习。不管了,虽然我并不想出这个名,可这也是他们知道我在药厂实习之后,比较好的一种结果了吧。”   高松然有理由相信,和自己通过电话后第一时间,秦添家长就和制药厂市场部联系过了。   一天不到的时间,一条热搜悄悄爬上了围脖。   #裕兴制药厂天才少女力压药学专业大学生#   #高中女生制霸实习清考#   #新一代药学天才横空出世#   这些夸张的词条,吹得连秦添都不好意思了。制霸?考一张自己做过的卷子,也只拿到了第三而已,算什么制霸?   点开词条,十几家自媒体新闻账号统一发表了文案。虽然文字内容略有差异,但大意都说:有位化名“小琴”的三中女生,在裕兴制药厂每年的标准化实习考试中,战胜了二十多位药学专业大学生。   这几条文案明显是裕兴制药厂公关之作,末尾都加了一段:“小秦同学的表现,再次证明了裕兴制药厂专业严谨的培训体系,及世界一流的研发实力。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裕兴制药厂还会继续为社会培养如小琴这样的优秀人才!”   随后,制药厂的官方账号也打配合,发表了秦添此前一直以为会成为内部培训资料的访谈视频。   当然,裕兴制药厂还不算完全丧了良心,在视频里给未成年的秦添五官打了码。   谁都没想到,这条热搜下方,居然还有秦添爸妈的视频。好家伙,铁定是今天新鲜出炉的采访视频! 第201章   率先看到自己打了码的采访视频,秦添心情平静。   第二眼,看到父母的访谈,秦添就快崩溃了——她父母的急功近利,在这段视频中显露无疑。   秦添在宿舍里和室友们一起看了这两段视频。   采访开始,秦妈妈对着镜头,不住地夸着女儿:“我们家姑娘从小就聪明,脑子特别好使!有聪明的基因!”   潘梦影尴尬吐槽:“你妈这是在夸你还是自夸呢……”   秦爸爸也迫不及待补充道:“对,药厂的实习考试只是第一步,我们希望女儿能抓住这次好机会,利用好这个平台,与优秀的制药工作者多多接触。”   室友们觉得这番话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为什么秦爸爸的第一反应不是利用好这个平台多多学习,而是“多多和人接触”?   被问到对女儿的未来有什么期待,是否希望“天才少女”走上科研道路,秦爸爸直接暴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我们一直觉得,女孩子嘛,读书好不能说不重要,但我们不希望她一辈子埋头搞研究,废寝忘食……”   看到这儿,丁悦内心暗忖:难不成秦家终于认识到了秦添的优秀,不仅逼着她变优秀,还开始关心她的身体健康了?   无奈,秦爸爸下一句就让丁悦失望了。   “……灰头土脸,素面朝天。但愿这一次实习经历,也能让她多认识一些有前途的好青年,别成了大龄单身嫁不出去的书呆子……”   丁悦一口茶差点喷在秦添的手机屏幕上,愤然道:“大龄单身怎么你了?我大姨就是大龄单身女博士,现在在高校当教授,生活滋润得很呢!”   又听秦妈妈说:“说得现实点,科研工作太辛苦了,成天和化学药剂打交道。她一个女孩子,我们做父母的,可不希望她身体受到伤害,影响到以后终身大事,对吧?不过,看到闺女这么刻苦,还有才能,我们也放了半个心了。”   制药厂市场部做采访的人明知故问:“半个心是什么意思?”   秦妈妈继续振振有词:“还不是希望她将来有个好归宿?”   高松然是在晚自习结束、孩子们都回了宿舍后,才看到这条热搜的。他看着这访谈视频,尴尬得牙齿发颤。   女生宿舍楼,秦添尴尬得用脚趾抠出的海景大别墅拔地而起。   郑子叶一针见血:“就算凭你的聪明才智,真的吸引到了某个有钱有品有貌的富家公子哥,人家公子哥看到亲家急吼吼伸手要彩礼的模样,吓都吓跑了!”   看了秦添的采访视频,网友纷纷对她谦逊、真诚的态度表示了称赞。但她父母的这段采访在网上传播开,却成了网友眼中的批评对象。   “女儿刚上高一就展现了这么强的学习能力,做父母的想的居然不是孩子未来的事业,而是为了物色金龟婿?”   “对孩子的成就一点没提,一直在劝她找个好婆家?是我听错了吗?”   “目光短浅,急功近利!”   原本,光是秦添接受裕兴制药厂的采访,只谈自己的学习方法,谁都看出来,这是制药厂的商业推广。网友点进去夸两句“孩子踏实努力”就完事了。   一条商业推广嘛,也不至于让秦添火出圈。   但加上这对父母就不一样了。他们急吼吼向全世界推销女儿的样子,和秦添在视频中表现出的谦逊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倒让网友寻到了奇怪的恶趣味。   网络发达的当下,任何人或者事在网上稍稍出名,都有网友会不遗余力地扒出真实身份。   虽然制药厂给秦添的视频打了码,没有让她的正脸出现在网友面前,可她的父母却很骄傲地出现在镜头前,没有丝毫遮挡。   不到一个晚上,秦添父母的真实身份就曝光了在网友面前。   #药厂天才少女疑似重男轻女家庭的大姐#   #扒一扒药厂天才少女的家庭结构#   #天才少女实习考试只排第三,并未制霸,是有意炒作#   网友对秦添这个“天才少女”的形象,从羡慕、鼓励,逐渐变成了同情,也有少数质疑的声音。   但这绝不是秦添本人所期待的。面对突如其来的知名度,她感到无所适从。   她不想成名,也不想让素昧平生的网友同情她,只想低调地在药厂做个普通的实习生,多学些知识,以后可以尽快实现财务自由,逃离家庭这个樊笼。   而且名气对她并非善事。网友表面虽然同情她,但很有可能让秦添父母意识到,网上的舆论,乃至女儿本人,都不会让他们随心所欲地控制了。   就连身为班主任的高松然,都接到了几家网络媒体的电话。尤其是在有网友扒出,这个所谓的“药厂天才少女”和年初发表体育生选拔黑幕报道的赵华枫同学不仅来自一个学校,还出自同个班级后,采访邀请更是如雪片般飞来。   高松然坚定拒绝了所有采访需求。同时,他打电话去制药厂,试图与将秦添推上风口浪尖的人展开对话。   他首先联系到的是主管实习生工作的陈女士。这位陈女士的直属领导便是人事总监,早在秦添将她的难处告知自己的第一时间,陈老师就一直很照顾她。   现在的状况,也出乎了陈女士的意料。   她反复向高松然道歉,哪怕这件事不是她的错,而是她一位急功近利程度和秦添家长不相上下的同事的责任。   在高松然的强烈要求下,陈女士找到了当天为秦添录制宣传采访视频的市场部员工。   录视频这样的杂活,自然不可能由市场营销总监亲自动手。总监是做决策的,实际工作还是靠马前小卒。   不过,亲口告诉秦添,药厂不会将视频外泄的,也是这位马前卒。不管是沟通误会还是胡乱承诺,此人的责任也跑不掉。   然而,与这位马前卒的对话,却让高松然既愤怒又泄气。   药厂方面根本没有承担半点责任的意思。更可气的是,高松然也无法追究他们的责任。采访秦添的工作人员表示,虽然此前他对孩子承诺过,这段视频绝不外传,但拍摄剪辑过后,药厂方面发现,这段视频的宣传效果很好。   所以,药厂方面特地知会了孩子家长,并得到了家长双方的知情同意——“嘿,不光家长允许药厂利用孩子的采访视频宣传,连他们自己都接受采访了呢!”   这桩破事,让裕兴制药厂赚得盆满钵满。秦添被网友同情或质疑、秦添的父母遭到网友奚落和嘲笑,可最终热度都落在了制药厂头上。   市场总监看到飞速飙升的官网点击率,认为自己取得了胜利——一个高中生而已,三年后选不选生物相关专业、七年后走不走制药这条路都难说,远不如当下赚到手里的利益来得实在。   高松然电话征询了冯仁杰父母的意思。冯仁杰的父母都是律师,虽然干的不是未成年人保护法这一行,却总比他这个门外汉了解更多。   无奈的是,冯妈妈告诉高松然:“药厂的确没有违法。秦添虽然已满16岁,但她的肖像权等权益,还是拿捏在监护人手里。而且,药厂方面用这段视频目的也并非恶意,而是‘善意’的宣传。即使秦添想打官司,还得通过监护人,而她的监护人还沉浸在天降金龟婿的美梦中,和药厂沆瀣一气,怎么可能起诉药厂?”   父母面对采访时的表现,让秦添丢了大脸。出了这个事,秦添暂时也不好意思回制药厂了——谁知道制药厂附近会不会有好事网友蹲点,看看这对奇葩父母的“天才”女儿长什么样?   制药厂方面答应秦添,等这阵风头过去,要是她想来,还可以继续和大学生们一起实习。   人事部门也对秦添郑重承诺,今后再也不会拉她做类似的采访了。   但秦添已经信不过这些“郑重承诺”了。   秦添遭遇的几乎称得上无妄之灾的奇葩事,也引起和她一起实习的大学生们的同情。有个在裕兴制药厂成功转正的大学生,直接通过三中对外的联系电话联系上高松然。   这位大学生和秦添拥有极其相似的家庭结构——多女一子家庭里的长女。之前的暑假,她曾在一名生物工程教授的实验室里勤工俭学,给教授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这位学姐直接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了高松然:“如果秦添需要,我可以介绍她去大学里实习,远离制药厂令人烦不胜烦的营销活动。”   事情过去了好几天,尽管网友拿秦添父母玩梗只是三分钟热度,几天后,他们的兴趣就淡了,再转移到其他社会热点上。   但在三中内部,秦添走在校园里,都时常能看见这样一个场景:别的学生和她打了个照面,就迅速捂起嘴,与同行者窃窃私语;还有人——男生居多——直接走到秦添面前,用一种颇为居高临下的优越语气对她说:“同学,你有这样的父母,我很同情你。”   一个多学期以来,眼见秦添在自己的鼓励之下变得愈发坚强、自信,但这桩突如其来的插曲,却显而易见地让秦添恢复了过去——那副有些怕事、唯唯诺诺的模样。   善良的姑娘甘愿免费拍采访视频,为制药厂以后的培训工作出一份力,却遭到被帮助者的背叛。   这一回,秦添在心理上要战胜的敌人,并不再是她相处了十多年、早已熟悉的父母。而是他怀着善意去接触去帮忙,却背叛了他的人。   当好几位任课老师发现,秦添连上课听讲的状态都受到影响时,高松然不知所措。   但他坐不住了。算了,既然老天开恩,为他高松然安排了金手指,在他自己都陷入迷茫的时候……该“作弊”还是得干!   于是高松然斥资800点巨款,久违地从桃李商城中购买了一件消耗型道具——【任尔东西南北风】。 第202章   道具【任尔东西南北风】:作用在学生身上时,给予学生心智坚定、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学习、不受外界因素干扰。可同时作用于两位同学,其中一位同学由宿主指定,另一位同学身份在购买成功时由系统随机抽取。   效果持续时长为14天,一旦作用时长结束,道具会自动消失。道具必须距离任何一位作用对象一百米之内,方可同时对两人生效。   这样一件道具,高松然早就在商城里见过。这类道具价格昂贵,生效时间只有两星期,且只能作用于单体。   对比高松然曾经买过、用过的各学科喷雾液、过目不忘光环雕塑,这【任尔东西南北风】似乎并不经济,也不实惠。   他原本打算留到高三冲刺时再用这样的道具,但秦添的心理状态让他担忧不已。高松然不希望一个未来会闪闪发光的星星失去光芒、就此陨落。   道具本身的形态由系统提供,高松然可以在一支签字笔或者一张贴纸间选择。   高松然选了贴纸。   确定购买后,通过系统购买界面,他选择了作用对象——秦添。而随机抽取的另一位同学的名字也出现了他眼前——10班一位很低调的绘画艺术生,许岩。   一张五寸照片大小的贴画出现在了高松然面前,贴纸上画了一棵挺拔的松树。尽管这件道具被命名为“任尔东西南北风”,但在高松然的印象中,这句诗写的分明是竹子。   不过,系统这么做,肯定有它的考量。高松然自觉只是帮系统打工的“牛马”,还是别瞎质疑了。   之所以选了贴纸而不是笔,是因为高松然根本不想让秦添察觉到这件小礼物。   如果把一支笔当成礼物送给秦添,她一定会视若珍宝。那么两星期后,这件道具自然消失,恐怕秦添心里会感到很失落,耽误无数时间去徒劳地寻找。   如果直接把这支笔偷偷放进她的笔袋,按照秦添的性格和人品,她也不会简单据为己有。如果有别的同学冒领,然后把笔落在家里,没带来学校,那这款道具便会因为距离秦添太远而无法生效。   ……导致800点的投入打水漂。   贴纸的好处显而易见,普通且不易引人注意,可以悄无声息地发挥作用,离去时也不带走一片云彩。   秦添爱护书本,每本书都拿包书皮保护得整整齐齐。   这天上午的英语课后,恰好是大课间。趁全班同学下楼做课间操之际,高松然假装留在班上整理教学资料,趁机将贴纸贴在了秦添的英语课本和包书皮之间的空间里。   这样一来,无论秦添在教室里学习,还是带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回到宿舍休息,都能确保贴纸在作用范围内。   道具的效果很快就体现出来。事发后的第一节也是高一年级下学期最后一节生物竞赛课,秦添照例沉着一张脸,独自坐在教室角落的位置。   她的身后很快传来窃窃私语声。   “没错,就是这个女生。再优秀也逃不过父母的‘好意’,读再多的书不如多相亲,好悲哀啊。”   “实习都能当成相亲大会,要不我也去制药厂义务劳动吧,说不定和哪个富家小姐看对眼了……丈母娘,我不想奋斗了!”   秦添在过去的两天里,已经听过不少类似的言语。即使她努力装作没听见,心里却难免感到酸涩和孤独。   父母只把自己当成工具,毫不掩饰地对外声称,他们丝毫不支持她的梦想;而网上的舆论和校园里的声音,表面上同情,实则只是抱着看热闹、看好戏的玩味态度。   可今天情况有所不同。不管那些看好戏的同学如何在背后议论她,亦或者两位同学故意用带刺的语气大声讨论着“天才少女”的新闻,假装不知道同坐在生物竞赛班里的秦添就是那所谓“天才少女”……她都能不让自己分心于任何闲言碎语。   竞赛课讲义上的每个字,清晰无比地跳进了她的眼帘,一路钻进脑子里。讥笑的声音、嘲弄的眼神,好像都离她越飘越远,被她的思绪隔绝在了千里之外。   只有再去体育场上体育课,或是和同学去食堂吃饭时,偶尔还会不经意听见别人的指指点点。   托秦添的福,另一位被系统随机抽取获得该道具效果的同学许岩,意外成了这件道具的受益者。   看到许岩这个名字,高松然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一丝内疚。担任10班班主任已经两个学期了,虽说高松然自诩“密切关注每位同学的成长”,但有些同学天生就获得更多关注。   班里的“好学生”,无论是全面发展的王宇,还是单科成绩优异的杨陶璐、吴震寰、温云茵,高松然都曾给予他们特别关注,鼓励他们发展特长;   对于那些传统意义上的“差生”,如曹毅、孙志亮、黄莹莹、田潼曦,高松然也始终抱着拯救他们人生的希望,为他们开天眼,发掘天赋;   如卢浩、吕鸥冉、秦添这些家庭背景较为特殊的孩子。或是杜寒、何珊燕之类心理并非完全健康的孩子,高松然更是关怀备至,倾注了无数心血。   倒是班里成绩成绩平平、性格安静的孩子,最不容易让人烦心,却往往得不到高松然足够的关注。他们不惹麻烦,成绩不突出,容易被忽略。   许岩正是这样一种人。每每在班上看见许岩,高松然总觉得他整个人被一圈安静柔和的气场所包围。   他的皮肤白皙,脸庞棱角柔和,一副知性的银色细边框眼镜,让许岩看起来尤为斯文内敛。   7班的围棋少年龚秋,一双桃花眼就能惹得同年级乃至高二高三的学姐心里小鹿乱跳。只可惜许岩的五官没那么精致,否则他走在人群里,绝对是比龚秋更能吸引目光、更受异性欢迎的那类男生。   同为学画画的艺术特长生,郑子叶热心奉献与班集体的黑板报工作,许岩则非常低调,很少参与班级事务。学习方面,身为特长生的许岩,从开学到现在,几次大考小考,成绩排名稳定在班级16至24名中间,完美诠释什么叫“中不溜秋”。   特长方面,开家长会时,高松然听许岩的家人说过,他从小就有些美术天分。画画、书法、雕塑、雕刻都让他尝试过,最后许岩自己选择了画画。   一个低调到连班主任高松然都很少关注的学生。   既然被系统抽取,要进入为期14天心无旁骛的学习状态,总不能连让许岩无的放矢吧?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孩子。   一不做二不休,高松然又花了100点,查看许岩的天赋词——“假摔”。   假摔,这不是国际足球场上个别球员极为擅长的技巧吗?假摔摔得好,能骗得裁判以为对面犯规,轻一点的给个定位球、口头警告,重一点的直接红牌罚下,让己方建立起人数优势。   上学期的运动会上,许岩的确是10班双胞胎足球项目参与者之一。他和班里另一个低调的同学韦闲仲绑腿组队,虽然表现一般,却留下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经典镜头:被绑住一只脚的韦闲仲,用膝盖做出一个精妙的颠球动作,把球顶到许岩胸口。   然而,许岩停球八米远,顺利让皮球脱离自己控制。   就连现场解说的陈默。都忍不住调侃起同班同学这奇绝的停球本事。   不过,双胞胎足球举办期间,韦闲仲和许岩这对组合配合还算默契。两人三足,不光要跑,还得踢球。   一个人摔了狗啃泥,顺便影响到队友。这种情况在赛场实在太常见了。   韦闲仲和许岩的组合踢了整场比赛,只在刚刚上场时摔过一次。   难道说,假摔的意思是“不摔”,指许岩小脑发达,平衡能力强,不易摔倒?   高松然率先想到的就是体操中的平衡木项目,但很快意识到这不对:平衡木是女子项目,许岩是男生,没资格上去。当然,如果他硬要参加,下来之后说不定就有资格了。   高松然意识到,这个想法实在过于恶趣味,自嘲地笑了笑。   且不说他对“假摔”这两个字的猜测是否正确,许岩的天赋到底是不是平衡能力强?就算是这样,该用什么方法怎么验证呢?   高松然确实有把许岩叫到办公室来谈话的理由。   不久后的暑假临近,三中给每个班级布置了以班级为单位的集体作业,要求开学后,每班在橱窗里展示同学们丰富多彩的暑假生活。   这项工作,高松然原本打算照例交给郑子叶负责。但他也可以借此机会让许岩参与进来,作为艺术特长生,给郑子叶打打下手,帮忙收集同学们的生活素材。   不过,即使有合理的借口把许岩叫到办公室,不代表可以让他来办公室表演金鸡独立来测试他的平衡能力吧?况且,两星期后就是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高二开学才要展示的班级橱窗大作业,没必要赶在同学们紧锣密鼓备考期间提出要求。   开始关注许岩的一举一动后,高松然总算找到了一个机会。英语课上,许岩当着高松然的面,在英语课本里随意涂写。   下课后,高松然以“都快期中考试了,学习态度依然不端正”为理由,把许岩叫到走廊上谈话。 第203章   高松然语气诚恳温和:“我知道你是艺术特长生,你在美术方面很有天赋,我并不反对你在课余时间画画。如果你觉得在我的英语课上画画,也能让你更快乐,我也不会阻拦。但是我希望当你翻开英语书时,能将全部心思放在这门课上。画画时专心致志,学英语时也全心投入其中,这才是最好的学习状态。”   许岩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显然并未被高松然的言语所打动。   高松然抓住这个机会,只当没发现许岩漠然的表情,继续循循善诱:“这样吧,我们来做个实验——你现在一只脚站在我面前,没错,就像金鸡独立一样。”   许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高老师刚才还在责备他上课不专心往英语书里乱涂乱画,怎么忽然就要他做金鸡独立的动作?   尽管心中困惑不已,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右脚,身体摇摇晃晃的,晃了好半天才算找到平衡点。   许岩刚刚站定,正寻思着高老师到的真实意图到底为何,只听高松然又说:“很好,一只脚都能站得笔直又挺拔。现在,我们来背单词,我报一个英文单词,你把它拼出来。第一个词:conquer,占领、征服的意思。”   许岩愣住了。高老道真不按常理出牌,这是在用真实体验,让他体会到三心二意的后果吗?   先是让他全神贯注于金鸡独立的动作,习惯了,又引导他分心拼单词。   不知为何,许岩心中萌生出了不服输的念头。他猜测,高老师希望用这种方法,让他在背单词时无法全神贯注于站立。单脚站立不稳,背单词也会受到影响,以此指出他上课分心画画的错误。   但许岩决定不让高松然得逞。   “C-O-N-Q……”,许岩拼着字母,大脑飞速运转。为了站稳,大脑调动了更多神经元,控制自己单脚站立的下肢。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前后左右摇摆,尽管站在地上的左脚拼了命地保持平衡,尽管许岩用尽了全力,右脚还是多次落地。   不过高松然对此视而不见,好像很冷血的样子,就这样放任他前后摇晃。   “Philosophy,意思是哲学。”高松然给许岩下达的单脚拼单词挑战仍在继续。许岩也依然用单脚着地的怪诞姿势站在10班门口的走廊上,引起路过的学生老师好奇侧目。   就连10班同学也都面面相觑,不清楚高老师又在玩什么幺蛾子。   这是什么全新的教学方法?现在,抽查单词背诵情况都那么疯狂了吗?许岩是金鸡独立,下一个被他抽查单词的不得做俯卧撑?到最后,别让班里同学倒立着背单词吧!   看着许岩挣扎着保持平衡的样子,高松然也在内心评估他的平衡能力。许岩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跌倒的样子,如果“假摔”天赋词和平衡能力有关,这天赋也太不值钱了吧?   难道许岩的天赋是足球?可是在上个学期运动会上,双胞胎足球项目中的许岩表现并不出众,停球动辄八米远,脚法也一般,更从来没听说他跑步速度快、动作灵活敏捷。   高松然心想,无论如何,即使许岩是个不折不扣的艺术特长生,天赋也许依然和体育有关,就像靳文蕾,一个学舞蹈的,谁知道她能成用一个学期征服格斗社全体成员的著名战神?   看着许岩用这种奇葩的姿势背了好些单词,高松然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许岩以为终于解放了,谁知高老师下一句开口:“换一只脚。”   见许岩用即将崩溃的表情看向高松然,这时高老师这才笑着对他说:“你看,分心的时候,一件简单的事就没那么容易做好。以后记得,课本就是课本,画本就是画本。”   许岩都无语了,特地把自己叫到走廊上,用金鸡独立的姿势背单词,高老师就是为了教训自己不要分心?   虽然他觉得这事还挺好玩的,并没有因为被人围观了就感到丢脸。但他是在心里思忖:高老师是不是有些小题大作了?   紧接着,高松然又关心起了许岩的身体健康。在他看来,许岩是个不好运动的文静男生,若是想让他尝试和任何与“假摔”有关的运动项目,首先要鼓励他动起来,增强身体素质。   这学期以来,许岩的确请了多次病假,体育课也经常缺席。   今天,在他金鸡独立时,高松然注意到,许岩的腿不停打颤,显然是身体素质有待加强的迹象。   “你不能总是一心扑在画桌前,忽略了身体健康,”高松然语重心长道,“长时间这样,脖子、腰、肩膀都容易搞出病来。别看单脚站立好像只是在考验你的平衡能力,其实它和你小腿肌肉、脚踝肌腱的强度也息息相关。如果觉得自己实在不行,你可以去问问朱家荣,他对人体肌肉骨骼的理解比我们都深入得多。”   高松然话题忽然一转,让许岩也颇为意外。不过他很快意识到,高老师没说错,他的身体的确欠佳。   原来,高老师把自己叫出来,不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别乱在英语书上画画。也是在关心自己的健康啊!   许岩向高松然认真承诺:“暑假一定好好锻炼,争取把肌肉练出来。”   在10班混了近一年,这是许岩第一次被高老师叫出来单独谈话,许岩还以为是家里人和老师通过气了,觉得最近期末考试快到了自己在家态度散漫,经常以画画为理由,不好好学习,这才叮嘱高老师教训教训自己。   算了,给高老道一个面子吧。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中,许岩上课专心听讲,放学后认真完成作业。坐在他周围的那群活宝,无论是有意学画画而经常找许岩请教绘画技巧的同桌冯仁杰,还是后桌成天不知捣鼓什么的刘二明,亦或者斜后桌那个从不写作业、但最近似乎找到了人生新方向的李运鸿。   同桌冯仁杰从没见过许岩如此认真复习,即使在上个学期期末考试前,许岩依然保持着上课画画、下课胡闹的习惯。   不过这一次,许岩似乎真的开窍了,不想再和他们这些鬼灵精怪的淘气包一起胡闹下去了。   很快,十四天过去,那张神奇的贴纸在秦添根本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她的包书皮夹层里。   高松然依旧没有找到解开许岩“假摔”天赋的方法。不过,他斥巨资买下这件道具的初衷,本来只是为了秦添一个人,许岩只是意外的附加受益者。   无论如何,这件道具也让他在这两个星期里全心全意投入了学习之中,相信这次期末考试成绩肯定有进步。   秦添的变化让高松然感到无比欣慰。   这段时间,秦添选择了一种坚定的方式,面对各种冷嘲热讽和杂音,只专注学习。很快,随着考试到来,这桩算不上新闻的消息在人群中失去新鲜感,秦添逐渐忘记了那些无关紧要的议论、嘲弄。   在学校里霸凌他人的孩子,无论物理霸凌还是言语嘲弄,目的都是让自己开心,有的人霸凌他人,能抢到别人的零花钱;有的人霸凌他人,是喜欢看被霸凌者气急败坏或伤心欲绝、却又拿霸凌者没办法的模样,从中找到一种变态的快感。   那些在校园里嘲笑秦添的孩子,或许他们的行径够不上严格意义上的霸凌,但倘若秦添在他们议论不断时表现出任何反感情绪,这些孩子也都会体验到霸凌者的快感。   而有了道具效果加持,秦添专注学习,一往无前,不被激怒,也不做任何回应。   她明白,与其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如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些拿她开玩笑的同学,起初还会满怀期待地观察她。   只要秦添因为他们讥讽的言语表现出一丝不安或者愤怒,就好像他们的行为达成了目的。但是,秦添毫无波动的态度,让那些同学最终感到无趣。   加之期末考试的压力也作用在每个人头上,他们只得悻悻作罢。   【任尔东西南北风】道具效果消失的那一天,秦添没有觉察出任何异样。   她坐在数学考试的考场上,六月底的天气异常炎热,可秦添却伴着头顶电风扇“嗡嗡”的白噪音,冷静写下试题的答案。   过去的两个星期,秦添感受到自己的学习效率格外高,专注力异常集中。这样的变化发生在扰乱她心神的制药厂事件后,连她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期末考试结束后,秦添接受了一位名叫林芳的大学生的好意。这位学姐曾和秦添一起在制药厂实习,知道她的遭遇。   林芳家庭贫困,家里的孩子却比秦添家还多。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林芳是五个孩子中的老大。   考上大学,家里以“要养别的孩子”为理由,一分学费都没给过林芳。无奈,林芳只能从大一开始勤工俭学,在校园内外努力挣钱。   在秦添身上,林芳仿佛看见了昔日的自己。恰好她勤工俭学的一家实验室是做生物工程的,和药学密切相关。   于是,林芳便推荐秦添也去那家实验室。   放暑假了,但实验室的工作不能停歇。甚至因为暂时摆脱了繁重的教学工作,大学里的教授和博士生更是抓紧暑假时间进行科研工作。   生物实验室里,需要清洗的实验器材堆叠如山。学期中,可以找勤工俭学的学生帮忙干这些技术含量较低、但又十分重要的工作。   放了暑假,这些学生大多数回了老家。   林芳学姐家庭贫困,家里连她寒暑假回家的车票都不愿给。所以,有两年的暑假,她都留在学校,给黄教授和黄教授实验室里的学生打工。   秦添不是山南通讯技术大学的学生,若想在这里做勤工俭学工作,黄教授分不到学校的补助,只能自掏腰包发工资了。   不过,推荐这高中生的林芳是个勤奋又踏实的孩子。黄教授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高中生,能让林芳一个大学毕业生反复推荐? 第204章   碍于林芳的面子,黄教授让秦添来自己实验室观摩学习。   一个高中生而已,黄教授还不至于亲自接待,便派了自己手下一名研一硕士生——黄教授组里资历最浅、地位最低的“牛马”——带秦添参观实验室,顺便教她一些基本的实验操作。   刚念完高一、生物竞赛课学生、有药厂实习经历、对生物感兴趣……听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毕竟,大学选择生物工程专业,并一路读到研究生的学生,谁不对生物感兴趣?   尽管秦添告诉他,在药厂实习时就经常使用移液枪,可这位叫程凡的学长还是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白,硬是拉着她面面俱到地示范实验操作。   “在我们的DNA提取工作中,要用到移液枪。我们实验室最常用的就是这款5~50微升的移液枪……”   把秦添当小白一样示范完移液枪的使用方法,程凡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谁不希望有个崇拜自己业务能力、满脸星星眼的姑娘呢?   他让秦添照着自己的示范动作,调节移液枪,抽取样本。   “这款P20,是我们实验室最高精度的移液枪,可以吸取2~20微升体积的液体。可惜,我们实验室的一些工作所需的液体体积比这还少,比如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棕色小瓶。里面装的液体,我们制作缓冲剂时经常要用到,但它的价格昂贵。用实验室的移液枪,一枪最少吸取2微升,可我们却要把这2微升液体平均分配到两个试管里。”   程凡指向实验桌上一瓶密封严密的棕色试剂瓶。   “——这就需要手感了,我一般是这么操作的。”程凡将移液枪调节到了最小的2微升精度,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用移液枪从深色小瓶子里取出2微升的液体,全部挤入第一个试管,又拿来一支滴管,从第一个试管中抽取少许液体,注入第二个空试管。   “匀液体的过程可不能用移液枪。移液枪按多了容易损耗,所以只有在需要精准测量的时候用到它,匀液体就要用滴管了。”程凡郑重其事解释道。   见秦添听得不停点头,他心里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接着,程凡弯下腰,让视线和两个试管中的液体平齐,发现第一个试管里的液体水位依然较高,又取一两滴匀入了第二个试管。如此反复几次,才终于让两个试管间液体高度差达到了肉眼看不出的程度。   秦添跃跃欲试。用移液枪吸取液体的操作,她在制药厂也经常干,没什么稀奇的。   于是,按照程凡的指示,秦添依葫芦画瓢,从小棕瓶里取了2微升的液体。   和程凡的操作方法不同,秦添并没有把吸取来的2微升液体先全部注入同一个试管,而是往第二个试管中注入一部分,剩下一部分直接往第二个试管里滴。   程凡摇摇头,说:“你这样不行。先全部滴入第一个试管,再一点一点匀到第二个里,这是多年来我们做实验总结出的经验,最精准、最稳定的方法。”   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弯下腰来,却发现两个试管里的水位一模一样,和他示范时来回匀了几次的结果差不多,根本不需要继续调整!   程凡心中震惊,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新手的好运气而已。   当秦添又把同样的操作如法炮制两遍之后,程凡终于坐不住了。这好像不只是运气可以解释的了。   自己分配一次实验药剂就要用滴管来回匀两三次,而面前这个小姑娘分配了三次药剂,只匀了一次。   这操作手感,绝了!   “你挺厉害的。也许你在取用液体方面感觉特别敏锐吧。”程凡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这姑娘在取用液体方面那么厉害,总不能样样实验操作样样精通吧?   比如他们实验室里,另外一项经常要做的工作是蛋白质定量光谱分析。   “首先要确保样品稀释得当。刚才我们用移液枪吸取药品进试管时,若是液体里气泡,并不需要太过在意,因为缓冲液到最后是要和别的药品混合在一起搅拌的,有点气泡问题不大。不过,蛋白质定量就不一样了,移液枪的角度和速度都要把控好,避免生成气泡——”   在移液枪操作上失了些面子,程凡想在蛋白质定量比色的操作上挣回来。不料,刚上了一些样品液,就挤出了气泡。   “咳咳,看到了没有?实际操作中必须避免像现在这样生成气泡,否则会影响最终的结果。”程凡忙不迭自己找补。   “上样时更要小心谨慎哦——或许你还不知道上样的意思——就是把样品液体注入比色皿,不能让液体粘附在比色皿的侧面,否则会导致测量出的浓度出现偏差。”   说到关键处,程凡闭了嘴,专心致志地将配置好的样品注入比色皿。   “咔哒”,他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怕什么来什么,一小滴液体附着在了比色皿的内壁上。   程凡有些无语,平时也不这样啊!果然,越想炫耀就越容易出错!   “唉,我今天状态不好,这种操作就会影响到实验的结果。好在接下来的步骤很简单,将比色皿放入光谱仪、校准调节获得基准线,再调节仪器参数,就可以进行自动测定了,不需要更多的精细操作。”   一系列操作下来,20分钟过去了。程凡有理由相信,这么多步骤,面前的小姑娘再有天分,也不至于看一遍就能记得一清二楚。   再说了,这孩子是来勤工俭学的,自己展示这么多实验操作,只不过出于礼仪。到时候,她真正要做的工作不过是清洗实验容器、高温消毒、高压灭菌,这些都是技术含量极低的活计。   秦添站在实验台前稀释蛋白质样品时,对移液枪的使用一如既往精准,缓慢吸取液体,移液时手法极稳,看不见丝毫颤抖;配置液体时更是稳准狠,没有出现程凡所担心的气泡,更没有让一滴液体溢出,或者黏附在比色皿的内壁上。   程凡暗自叹服:他们实验室里也有一个手法极稳的大牛学姐。不过,学姐操作时能明显看出她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秦添则不一样,使用起移液枪、滴管这些实验器具时,虽然同样谨慎,却稳健又自信,好像知道自己不会犯错一样,都不带犹豫的。   光谱仪秦添的确没用过,不过光谱仪的操作指南就在实验台上摆着。秦添对照指南,一步步去做。从注入空白样本衡量用于校准的基线,到将蛋白质样本放入光谱仪,她还注意调整了比色皿的位置,使光谱仪的光束精确对准样品液面的中心点。   有不少操作,程凡在工作中不知做过多少次,自以为早就熟能生巧,在实际操作中,有不少不太重要的步骤他都会自动忽略。此时却见秦添一丝不苟的样子,程凡竟生出了些微愧疚感。   实验室的黄教授让他负责接待,程凡便想在这个高中女生面前展示一些实验室的所谓高精尖技术,顺便向她炫耀:你看,我们实验室拥有如此昂贵又精密的仪器,所以,在这间实验室做研究的我,也是个很牛叉的人物!   程凡示范一遍,秦添就能跟着学,更神奇的是,操作水准比他还高,这程凡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当然,正如制药厂那些大四准毕业生一样,程凡倒也没把秦添看成什么竞争对手。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八岁的孩子,他心中生出的更多是一种后生可畏的喟叹。   到了中午该吃饭的时候,程凡的演示也快做完了。这时,他们小组里的一名博士生用小推车“叮叮咣咣”运了两百多个烧瓶进实验室。这些烧瓶口都用锡纸覆盖主,内容物发绿发黄,全是这位博士生培养的藻类微生物。   今天,实验终于结束了,这些烧瓶里的东西都需要清理、清洁,最后高温高压消毒。玻璃烧瓶里培养的是各种藻类,在实验过程中,藻类会攀附在烧瓶的杯壁上。   光靠水冲,是无法将这些附着在杯壁上的顽固藻类彻底清除的,需要人工用试管刷一个一个刷干净。   博士生的时间宝贵,不愿轻易浪费在这种低端的实验室工作上。   学期中,实验室容易招到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帮他们干,现在放假,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实验室里每个成员都叫苦不迭,认为自己是“高端人才”,宝贵的时间怎么能浪费在刷试管这种低端工作上?   于是,听说黄教授要为实验室招个高中生来勤工俭学,每个人都很激动。   这条消息在秦添还没进实验室时便在组里传开。看见组里资历最浅的硕士生程凡带着一个明显年轻不少的女孩,在实验室里操作仪器,博士生心下了然:接下来两个月时间,这姑娘就是他们这群高端人才可以随意使唤的低端劳动力了吧?   不过,哪怕是清洗试管烧杯,也是实验室里的工作,要求可高了,才不是随便来个自称对生物感兴趣的高中生就能应付的!   博士生便问程凡,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和怀疑:“就是她?能行吗?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干我们的活,合适吗?”   倒不是老大哥以貌取人,觉得秦添一看就不行?他只是想在新人面前耍个威风罢了。   程凡一直惊叹于秦添的操作手法,都没留神,组里资历最深的老大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只听见了老大哥进实验室后的最后一段问话:“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负责实验仪器清洁,这合适吗?” 第205章   经受了秦添一上午稳准狠操作的视觉冲击,程凡想都不想:“不合适。”   听了这话,连秦添都愣住了。大哥,你怎么回事?明明十分钟前还在夸我手稳、操作水平高来着,怎么到别人面前又忽然说我不行了?你这不是两面派……   又见程凡满脸写着谦恭:“我觉得洗试管这样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还是我来比较合适,交给这个妹妹太屈才了。”   刚进来的博士生陆裕平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才过去了一个上午,实验室里的老幺程凡就被一个刚念完高一的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   陆裕平不放心地瞄了一眼秦添的脸,心想:这小姑娘,也没长成一只狐狸精的模样啊?   有时候,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那么无聊,什么事都会不由自主地往下三路去想。   相较而言,秦添就单纯多了。陆裕平咄咄逼人的眼神,她没有过多解读,只当陆裕平不相信程凡的话。   秦添有些紧张,不知如何是好,回望向陆裕平,又看向程凡,希望程凡能为她再解释两句。   才意识到自己刚出口的言论实在有些耸人听闻了,程凡解释道:“平哥,你别不信我。你的另一个项目,今天正好不是要做透光比色吗?以前注入比色皿的操作,都是我帮你做,今天咱们打个赌,让这小姑娘试试。要是你觉得她的操作水平没我好,我请你吃饭,反过来,你请我!”   陆裕平将信将疑地看了秦添一眼,皱着眉头问道:“小妹妹,你以前在实验室做过比色?”   秦添诚实地回答:“没有,刚才这位程凡师兄——不对,学长,不对……”   她有些窘迫,毕竟还不是这个实验室的正式成员,也不知该怎么称呼程凡呢?   程凡被秦添的单纯逗笑了:“叫我程哥就行。”   秦添对陆裕平解释道:“刚才程大哥给我示范了一下,我照着做了一遍,以前没有相关经验。”   陆裕平轻轻“嗨”了一声,这不就得了?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做比色经验的小姑娘,就这,程凡居然要和自己打赌?   素来知道整个实验室里就属程凡的家庭条件最好,可他今天是怎么了?嫌家长生活费给的太多,上赶着要请我吃饭?   见程凡用眼神示意自己,秦添便依照不久前的记忆,重新做了一遍。   这下,陆裕平也看出了秦添的不同寻常之处。饶是他自己,移液、上样、比色的操作做过成千上万次,他也不敢说自己的手比面前这个小姑娘更稳。   偶尔把珍贵的样本不小心抹到比色皿的内壁上,陆裕平还会感叹自己老了,不如几年前年轻时对肌肉的控制那么精准了。不过,自嘲是自嘲,他内心也清楚,他、程凡,乃至组里其他研究生们,和面前这个高一小姑娘的差距,与年龄并没有太大关系。   “平哥,我说的没错吧?这个妹妹的操作比我稳多了。对了,秦学妹,你再向平哥展示一下,用2微升的移液枪,一把匀出两管1微升液体的绝技吧!”   程凡觉得,自从今天自己走进实验室见到秦添之后,就一直在炫耀。   起初,听他炫耀的是秦添,他想在秦添面前炫耀自己是个优秀的研究生,对各种实验操作、实验器材相关知识了若指掌;到了现在,听他炫耀的成了组里的老大哥,而他炫耀的资本,则变成了面前这个小姑娘。   毕竟,秦添来到实验室之后,第一个认识的可是他程凡师兄,不是你陆裕平!   所不同的是,在秦添面前炫耀自己对实验室的熟悉程度和操作水平,很快就被小姑娘打了脸。而秦添一如既往的稳健表现,让程凡有理由相信,在陆裕平面前炫耀秦添的能力,他不可能被打脸。   没过多久,陆裕平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刚进实验室时,程凡会告诉他,“让这个高中小女孩做洗试管这样的工作是屈才”了。   没错,大大的屈才。这么稳健的双手,隔壁实验室高价雇来的专业操作员都比不上呢!听说因为这小姑娘是高中生,不是他们大学的本科生,所以黄教授雇佣她,得不到学校的任何经费补助,只能给秦添开一笔比勤工俭学大学生更低的时薪。   拿着比本科生低好几块的时薪,秦添也没有任何意见。陆裕平和程凡面面相觑:老黄同志捡到宝了!不对,他们整个组里所有需要做实验的兄弟姐妹都捡到宝了!   当天下午,秦添就帮助陆裕平完成了要做的五十余次比色操作。   起初,因为流程还不熟练,秦添动作较慢。   陆裕平心想:想要手法稳,代价就是速度慢一点,不过,比起操作失误导致测量出现偏差,甚至失误后直接损毁整个样本,速度慢一点也不是不能接受嘛。   过了半个小时,他再回来看,惊奇的发现,秦添就连速度慢这个缺点也不存在了。熟能生巧,熟能生快,动作质量却没有下降。   五天后,已经成为黄教授组里正式暑假工的秦添,虽然是实验室里资历最浅的小妹妹,却没有成为学长学姐们“欺压”的对象。   相反,大家都恨不得把这小妹妹捧在手心。秦添每周来实验室里干两天半,组里成员为她的时间分配吵得不可开交。   陆裕平承诺,只要秦添每隔两天愿意来帮他做一百个样本的蛋白质定量比色,整个暑假的午饭,他陆裕平包了!   组里资历仅排在陆裕平之后的博士生学姐张尧悄悄对秦添说:“你陆师兄他不大气。这样,你每两天来帮我做两小时的实验——DNA提取和离心,都是你熟悉的操作——你来实验室的早饭、晚饭,我也都包了。要是你不想在学校食堂吃,我给你报销点外卖的钱。”   另一个学姐发现自己来晚了,秦添的早中晚三餐,都给组里的师兄师姐包圆了。她也不甘示弱,私下里找到秦添告诉她:“不像他们,我的实验数据记录没那么频繁,三天一次,每次只要一个半小时,最多两小时。学校周围的奶茶店、甜品店,你想吃什么,和姐姐说!哦,要是你想吃离学校远一点的也没关系。我们叫外卖,或者差人去买。”   名义上成为组里资历倒数第二浅的程凡忽然发现,师兄师姐们突然多了许多杂事,要自己帮忙。一会儿去学校门口取个外卖,一会儿去校外奶茶店带两杯奶茶。   也没见这群师兄师姐以前那么喜欢吃外卖、喝奶茶啊!张尧学姐还总说,外卖奶茶不健康,重油重盐全是糖……   她怎么也点的飞起?   当他发现,这些活儿都是师兄师姐们为了讨好秦添,这才让自己跑腿之后,程凡的内心是有些崩溃的。   明明和秦添关系最近的应该是他这个老幺嘛!不对,秦添现在是老幺了,可是帮组里成员跑腿最多的还是他这个倒数第二,没天理呀!   当然,过两天,程凡也调整了心态,开始乐在其中。他的实验,用移液枪匀液体、制作缓冲液、比色,全是繁琐又耗时的活计,手一抖还容易前功尽弃,他不爱干。   现在,替师兄师姐多跑两次腿、包圆组里所有的器材清洗工作,就能分配到每周两个小时的时间,让新来的学妹帮他进行实验操作。   秦添的操作又快又好,更别提她还干得津津有味,一点都不嫌麻烦。   程凡还能要求什么呢?清洗实验器材虽然“低端”,但轻松多了,不用担心一个小失误就损毁整个样本!   秦添的父母似乎并不知道网上那些对他们冷嘲热讽的言语。   药厂发出采访邀约的时候,向这对夫妇许诺了诸多好处。秦添父母以为,接下来就可以继续靠着女儿在网上打出的所谓的名气,和药厂展开一劳永逸的合作了。   放暑假,女儿居然没回药厂实习,巩固她“天才少女”的名声,反而去了本地的一所大学。   这让秦添父母有些恼怒,他们又找到了当初和他们联系的药厂负责人的电话。打过去几次,不是没人接,就是语音信箱。   裕兴制药厂市场部拿秦添“天才少女”身份当噱头,他们的宣传目的早就达到了。热度已经过去,同样的把戏也不方便一直用下去。   谁知道,这对求财心切的父母还当真了?   在药厂几次碰了壁,这对夫妇好像才明白了什么。算了,在大学实验室打工,女儿好歹有工资拿,不比白嫖自己家姑娘劳动力的药厂好多了?   大学实验室这份工作,本是不包餐饭的。但秦添硬是依靠自己极强的实验操作能力,把它干成了包吃的工作。就这“包吃”,还得实验室里几个学长学姐互相卷,竞争请秦添吃饭的名额。   秦添也不至于真的顿顿让学长学姐请,一周一次足矣。不过,这些学长学姐都是人精,对大学城周边的餐馆熟悉得很。哪里有便宜又好吃的饭、哪家餐馆搞活动,他们也都第一时间通知秦添,帮她省下不少伙食费。   这些,秦添自然不可能和父母说。她把省下来的饭钱悄悄存了起来。   现在存下的每一分钱,都是她今后逃脱家这个桎梏的资本。   在期末考试前,为了探寻许岩的天赋,高松然找许岩谈了谈话,让他解锁了“金鸡独立背单词”的稀有成就。然而,高松然却并没有搞清楚许岩的天赋“假摔”到底是什么意思。   高松然大概不会想到,这通看似随意甚至有些滑稽的谈话,许岩居然听进去了。   暑假,许岩约了朱家荣。尽管不再是体育特长生,朱家荣也没有放弃跑步。现在的他,可以完全把跑步当成强身健体的方法,而非为了取得成绩、不惜伤害身体的工具。   听说大夏天的还有人愿意和自己一起跑步健身,朱家荣自然喜不自胜。 第206章   许岩来找朱家荣的目的很简单。高老师指出,许岩这一学年请假太频繁了,有时是因为画室要统一训练,被迫请事假,也有好几次都是因为生病。   不管是学校里还是社会上,只要出现任何流行病疫情,许岩几乎次次不落,都能感染上,被顾凯兴戏称“公共卫生的风向标”。   的确应该提高免疫力了。   如何运动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这个问题在许岩的社交圈中,怕是朱家荣最有资格回答了。曾经的体育特长生,现在更是在一家医院康复科学习理疗、按摩知识,能接触到的健身资源极其广博。   听说许岩既不想去健身房,又嫌一个人在家没有坚持锻炼的毅力和动力,朱家荣便告诉他:“那你每天早晨来秋林湖边慢跑吧。”   许岩和朱家荣的家都在运夏市郊区,直线距离并不算太远,坐一趟公交,七站就到了。从三中回家,两人坐的公交车线路却不同:许岩家到学校有一趟直达的公交,而朱家荣却得转车,因而两人平时上学放学也鲜有机会打交道。   朱家荣所提议的秋林湖位于两人家中间位置。运夏市几大郊区,有不少像秋林湖一样风景秀美的地点,但市政府却一直没来得及开发。   远离了繁忙的城市交通和喧嚣的人群,秋林湖静静地躺在略显杂乱却枝叶繁茂的树林之中。尽管风景优美,但是政府并不重视,没有开发成景点,所以湖边的设施显得简陋。   除了一两块有几十年历史的木质指示牌、警告牌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人造装饰;湖边的两把铁质长椅已经油漆全掉、锈迹斑斑,没锈掉的也早就被人拆走卖废铁了。   倒是为秋林湖保留了一份自然、原始的宁静氛围。   正因如此,即使在炎热的暑假,浓密的树荫、清凉的湖风、人迹罕至的湖边小道,让朱家荣认为,这里是慢跑的绝佳场所。   早晨七点半,天还不算太热。两人早早在湖边约见,沿着杂草丛生的步道开跑。   朱家荣的身体素质本就比许岩好得多,不当体育特长生后,更是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享受跑步的乐趣。所以,他跑起来脚步轻盈,动作有力,呼吸均匀,整个人越跑越有活力。   而许岩则显出另一番景象。开始跑步前,朱家荣尽毕生所学,教了许岩不少热身、拉伸的准备动作,尽可能帮许岩准备好接下来的跑步。   身体素质的差距并不是几个热身动作就能弥补的,尽管许岩尽力跟上朱家荣的步伐,但他一开始就显得非常吃力。   朱家荣见许岩有些跟不上了,便放慢速度。但他还是听见许岩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脸上通红一片,双腿仿佛灌了铅似的,刚跑出四五百米,就显得每一步都很艰难了。   许岩的脚步和呼吸都失去了刚开始跑时的节奏,但他又不想在朱家荣面前表现得太过无能的样子,只得咬牙勉强坚持。   “没关系,这是你第一次晨跑,不必勉强自己。跑不动了就停下来,可千万别像我以前那样,非把自己逼到极限、逼到受伤为止,没这个必要。我们是来享受跑步的,不是来受难的。”朱家荣还能一边跑一边说话。   许岩到底还是停了下来,朱家荣则招招手,让他别停在原地,由跑步改成慢走,让心率逐渐降下来。   “高老师说的没错,”许岩上气不接下气,“我身体太差了,应该多锻炼。”   朱家荣居然有些莫名愧疚,对许岩说:“早知道在跑步开始前应该对你做一个全面的体能测试的。跑不动没关系,我们可以绕着湖面快走。别看快走没有跑步那么累,但对于不少大体重人士,或者没有运动基础的人来说,快走的效果甚至比跑不动还强行跑要好很多。并且不容易受伤!”   朱家荣的鼓励让许岩很是受用,两人沿着秋林湖开始快走。   秋林湖并不算太大,十五、二十分钟就能绕着走一圈。跑步让许岩觉得挫败,他给自己定下了绕着湖快走三圈的目标。   先前的剧烈运动,加上太阳逐渐升起,两人开始感到浑身发热。朱家荣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感慨道:“好热啊,好想跳进水里游一圈。”   随口一句感叹,却让许岩内心又泛起了一丝波澜。自己跑步跑不动,游泳也不会,和朱家荣比起来,自己怎么这么废柴呢?   朱家荣注意到了许岩的神色变化,可他却误解了许岩的意思,还以为许岩在用眼神警告他不能下去游泳呢。   朱家荣道:“放心啦,就像高老师给咱们做暑期安全教育时说的一样,在自然水域游泳是很危险的,我不会在这里游的!”   许岩苦笑道:“我连游泳都不会。上小学时,我爸想带我去游泳馆,可我那会儿看了一本尼斯湖水怪的漫画,任何一片比我房间大的水域都让我恐惧不安。后来,我没那么怕水了,但我爸妈也再也没有逼过我学游泳,所以我至今都是个旱鸭子。你说的对,这样的自然水域,水边还没有救生员,实在太危险了!”   两人聊着聊着,绕到湖岸另一边,却发现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们那么想。   湖边一块巨石旁,能看见几道的身影,或光着上身,或穿着泳衣,看起来是想下水呀!   这群人中,个子最高的两人与朱家荣他们年龄相仿,也是十六七岁的高中生模样。两个高中生身边跟着两个年纪更小的孩子,四个都是男孩。   最小的孩子不过六七岁,像小跟屁虫一样,欢快地跟在哥哥们身后。第二小的不过九岁的样子,似乎想要展示自己已经不再是六岁小孩的事实,和六岁的孩子刻意保持着一点点距离,试图融入那两个高中生的互动之中。   这几个孩子看起来早就认识,许岩和朱家荣猜测,他们要么是亲戚,要么是邻居。   “要不要提醒一下他们,这里不能游泳?”朱家荣指向湖边一块早就开始腐烂的木牌,依稀可见上面“禁止游泳”的字样。   许岩犹豫了一下,这些孩子看上去是住在周边的,四周没见到家长的身影,想必家长对他们来到这里游泳也很放心。看他们轻车熟路地将衣服挂在湖边一棵高度正好的树上,这应该也不是这群孩子第一次来湖里玩耍了。   许岩和朱家荣依然在湖边快走,两人却不住地盯着湖中的四个孩子,就好像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两个高中生此时已经游得离岸边有些远了。他们都是游泳好手,一会儿扎一个猛子,一会儿又从几米开外处浮上来,不时说笑,好像在互相炫耀着彼此的游泳技巧和憋气水平。   个子高些的男孩,偶尔会回头看一眼那两个小孩子,确保他们安然无恙,另一个人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太关注两个小孩子的行为。   能看出,九岁的孩子也不是旱鸭子,尽管游泳技巧没有那两个高中生纯熟,但他也好像展示着自己的勇气一样,朝向两个大哥哥游。不过他似乎也明白自己年龄太小,两个高中生较量、聊天,并不欢迎他加入。   无奈,他只能游回岸边的浅水区,和那六岁的孩子一起嬉戏。   六岁的孩子盯着湖中央两个高中生,学着他们的模样,一会儿把头埋到水下练习憋气,一会儿憋不住了再抬上来。他还不会游泳,只敢在浅水区游荡,脚踩在湖底,漂浮站立着。   两个高中生的游泳较量仍在继续。高个子再次扎了个猛子,潜入水下,浮上来的时候,却感到有些不对劲:他的脚踝似乎被水底的水草缠住了。   因为个子较高,此时他的头颈部依然能轻松浮到水面上,所以,他也没有慌乱,只在水下用另一只脚用力去蹬,想把缠在脚踝的水草踢走。   他的伙伴见状,问明情况,知道同伴并没有危险,便嬉笑起来:“哈哈,是不是水底的女鬼看上你了?快瞧瞧,你俩有没有看对眼?”   被水草缠住的男孩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左脚怎么踢,好像都没法把水草从右脚脚踝踢走。右脚努力挣脱,好像只会让他越陷越深。   很快,水位从他的锁骨处升到了下巴处。   不能慌,慌了会被对面那家伙嘲笑的!可怜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了危险之中,还顾着不能丢面子。   他的同伴见他并没有呼救的征兆,只当他已经快要摆脱水草的纠缠,也就没理他,径自又潜泳到了湖泊另一个角落。   许岩快步走,走得满头大汗。他喘着粗气对朱家荣说:“我看那哥们儿不太对劲啊,好像在水下用力,脖子都没在水下了,表情也有些急。不会被水草缠住了吧?”   朱家荣一看,安慰许岩道:“应该没关系。他的同伴也是会游泳的,刚才一直在观察他。一旦发现了什么不对,肯定会救他。你看,那边那个小孩想上岸了,却滑了一跤,他不是去帮忙了?”   许岩朝朱家荣手指的方向一看,那九岁的孩子好像游累了,抓住湖边一块石头想爬上岸。不过手里湿滑,一下没抓住,又跌进了水里。   “哗啦”一声,引起了还在游泳的那名矮个子高中生的警觉。见状,矮个子高中生无奈叹了口气,飞快地游向了9岁孩子,想要帮他上岸。   然而,朱家荣余光所见一幕,却让他在这气温高达28度的大夏天的清早,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第207章   六岁的孩子很安静,只有一个脑袋露在水面上,看起来好像还在玩水。   但朱家荣注意到,他的头部向后仰,只勉强把下巴保持在水面上。小孩手臂在水面与空气的交界处无力地上下拍打着,好像要推开周围的水,又或者想抓住什么可以帮他浮起来的东西,却都是徒劳。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却并没有什么挣扎的动作,也没有发出呼救。正因为他看起来非常平静,所以,哪怕游到岸边去帮助九岁儿童上岸的高中生也朝这里瞥了一眼,却没有发现六岁儿童的异样。   朱家荣却迅速察觉,这孩子溺水了。   他认识的体育生朋友中,有去体校练游泳的,寒暑假就去游泳馆当救生员,对朱家荣科普过一些知识。   与影视作品中演的不同,溺水者的行为反应都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们并不会大喊大叫着呼救。身体的本能会让他们口腔、鼻腔尽可能接触空气,口鼻忙于快速喘息,又因为口中频繁进水,所以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大声呼救。   同时,溺水者的手臂会下意识向下按压水面,身体直立,腿脚无法有效踢水。   这些身体的本能反应,会让溺水事件发生在旁人几乎无法察觉的情况下。缺乏这方面知识的人,很容易把溺水者的无声挣扎,当成玩水、练习潜水,从而导致溺水者无法及时得到救助。   “喂,他溺水了!”朱家荣向湖边冲了两步,大喊道。   许岩还没意识到六岁孩子已经处在了溺水状态,但见朱家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许岩也知事态紧急,不容耽搁。   他虽然不会水,却也跟着来到朱家荣身后,在湖岸边找了一根又长又粗的的树枝,想着或许能帮把手。   自己想上岸没成功,还因为手滑跌进水里,九岁的小朋友一脸惊慌。矮个子高中生好不容易把这九岁小朋友拎回了岸上,却又听见这边朱家荣的呼喊。   他疑惑地回头一看,自己的同龄同伴还在湖中央与水草搏斗,久久解不开,表情已经有些狰狞了。矮个子高中生又看了一眼六岁的孩子,头露出水面,在湖里一动不动。   矮个子高中生以为,湖岸上大喊的人所指“溺水者”是自己那位同龄同伴,毕竟他被水草缠上了呀!而六岁的小弟弟一个人在浅水区,没有挣扎的迹象,肯定在一个人乖巧玩水呢。   朱家荣急坏了:“不是他,是那个小孩子!”   可是矮个子高中生没有听见,因为他已经又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下。从水面上依稀可以看到,他的身影游向了湖中央的高个子高中生。虽然高个子似乎也需要救助,但他至少还能自理,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   而那小孩子的体力进一步衰竭,已经开始呛咳了。   听见六岁小孩从远处传来的呛水声,还被水草困在湖中央的高个子高中生艰难地扭过头。看样子,他是知道溺水的人会有什么表现的,一看到六岁孩子在水里的姿势,便惊恐无比。   然而,惊恐正是此时的他最不该做的事情,他自己还没有脱离危险呢!慌乱之下又无法摆脱水草的纠缠,他自己也呛了一口。   潜泳的矮个子高中生游到他身边探出头来,高个子高中生顾不得嘴里还呛着水,艰难地说:“辉子,辉子溺水了!”   矮个子探出头只是为了喘口气,并没有认真听高个子说什么,又再次潜入水中。他潜下水去,想帮高个子解开脚上的水草。   可在高个子脚上缠住好几圈的水草并不容易解开。矮个子下潜后,十几秒再次浮上来,喘了口气,再次潜入水中。   朱家荣急坏了,他脱了上衣和外裤,往身边一扔,就要往水里跳,许岩都来不及拦住他。   忽然想起自己兜里带着手机,许岩不假思索拨通了110,有些语无伦次地大叫:“秋林湖!秋林湖这里有四个未成年人下水游泳,有个小孩子溺水了,还有个高中生模样的大孩子也被水草缠住,脱不了身!我同学也下去救他们了!”   好像嫌事情还不够麻烦,原本湿漉漉地站在岸边晒太阳的九岁孩子,见六岁弟弟的状态不对劲,居然也逞能,想要往湖里跳。   许岩用自己这辈子最快的跑步速度冲到九岁孩子面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裤衩,才没让他也跳下去。   “祖宗,你别添乱了好吗?”许岩一边向电话里的调度员描述自己的方位,一边在心里大骂。   那两个高中生仍然在湖中央与水草搏斗,朱家荣已经径直游向了快要挣扎不动的六岁孩子。   那孩子挣扎许久,都没人发现并救助,此时,他的气力几近衰竭。意识还有一些,却剩得不多。游到他身边,发现这孩子已经无法自主趴在朱家荣背上了。   本以为那孩子只有六七岁,个头小小的,体重也不会太重。没想到,救援这个孩子比朱家荣预想中要困难太多。   孩子已经半失去意识了,却还没有完全昏迷。求生的本能,让他即使在有人游到他身边救助后,依然在几乎无意识地挣扎。   尽管这孩子的腿部力量不足以让他小小的身体从水里浮起来,但足以给朱家荣带来一些救援上的困难。孩子的小腿在朱家荣身上乱蹬,甚至差点一脚踹进朱家荣嘴里。   矮个子高中生终于在高个子同伴的反复提示之下,注意到了六岁小孩的异样。   水下看不清,水草又特别顽固,两人的体力消耗得更快了。几次上浮、下潜,还是没把小伙伴从水草的束缚中解救出来,那矮个子的体力也消耗了大半。   许岩不会游泳,只能在岸边干着急。他冲湖中央的两个大孩子喊道:“你们撑住,我已经报警了!治安部会派人来救你们的!”   希望能缓解他们焦虑的心情,减少体力消耗吧。   人间有时就是不公平。雪中送炭少有,雪上加霜常见。   那矮个子高中生想浮在水里休息一下,然后接着与水草战斗。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小腿传来。他心里大叫一声“糟糕”,心猛地一沉——腿抽筋了!   原本心情就非常恐慌,矮个子在水下微微扭动身体,想要在同伴不注意的情况下缓解抽筋带来的疼痛。   疲惫的身躯和湖水的阻力,让扭动身体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困难了许多,夏日里清凉的湖水忽然变得冰冷刺骨。   同伴被水草缠住时,他曾调侃,是水下的女鬼想把他抓走。可现在,水下那股黑暗仿佛也在向他逼近。   也顾不得同伴本就惊慌失措,此时,濒临死亡的恐惧在心头回荡,熟悉的湖水变得如此可怕。矮个子惊叫:“我抽筋了,救命!”   四个未成年人来熟悉的湖里游泳,不到两分钟时间里,三个人都陷入了危险。   朱家荣还在艰难地将那小孩子往湖边拖;许岩身边已经上岸的九岁儿童,是唯一没有生命危险的,却也惊惧交加;两个看起来稍微指望得上的游泳好手高中生,双双在湖中央遇到危机。   许岩清楚自己并没有学过游泳,但忽然,一阵福至心灵,他脑子里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告诉他:你能行,下去了你会就力挽狂澜,把他们都救上来的!   这股奇怪的冲动驱使许岩脱下外衣外裤,严肃地警告岸上惊慌失措的九岁儿童:“你站在这儿别动。不准逞能!”   然后,他自己却逞起了能,跳了下去。   冰凉的湖水瞬间包围了许岩的身体。   本以为自己对水会非常恐惧,没想到,许岩竟感受到一种奇妙的自如感。从没学过游泳,双臂却能自然的划水,腿部动作的配合也恰到好处。   就好像……突然掌握了游泳的技巧?!   不光如此。黑暗模糊的湖底世界,在许岩眼前也变得清晰可见。他憋了一口气潜入水中,原以为四周会模糊不清,但许岩却能轻松在湖里睁开眼睛。   湖底五彩斑斓的石块、浓密的水草,甚至偶尔游过的一两条小鱼……   奇迹般的变化,让许岩心头猛地一震,但他没有工夫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人命关天!他一心只想着快速接近两个还在挣扎的高中生。   游到高个子高中生身边,他深吸一口气,两颊鼓得像仓鼠,又潜了下去。   朱家荣竭尽全力,才把那六岁孩子连拉带拽,驮到了岸上。他浑身都湿透了,气喘不已。   小时候学过游泳,哪怕长大之后并没有条件经常去游泳,这项技能也不容易遗忘。   但救人,哪怕只是救一个六岁小孩子,难度还是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把逐渐恢复意识的六岁孩子拉到湖岸上较为安全的地方,看他咳出了一滩水,呼吸仍急促,但逐渐恢复正常。朱家荣叮嘱他不要乱跑,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自己在湖边休息了不到半分钟时间,又看向了湖中央那两个仍在挣扎的高中生。   ……等等,湖面上怎么有三个脑袋?其中一个脑袋怎么……忽然又潜入了水里?这湖里是闹鬼了,还是自己看错了?   赶快和许岩商量一个办法吧……   不远处的湖岸边,只见一个九岁小孩的身影。许岩人呢?九岁小孩身边的地面上躺着一坨衣物,又是怎么回事?   朱家荣简直要疯了,怕不是许岩自己逞强跳下去救那两个高中生了吧?他可是亲口承认过自己是“旱鸭子”啊!   可别两个人没救上来又搭进去一个,这让朱家荣怎么和许岩的家长、乃至高老师交代? 第208章   朱家荣在岸边目瞪口呆。   两个高中生还在湖中央,而许岩,这个在10班和他关系也不算非常好,只是这个暑假一起跑步才逐渐熟悉的同学,就在他眼前从湖中心消失了。   一个没学过游泳的“旱鸭子”突然游到了湖中心救人,亲眼看见他的脑袋从湖水表面消失,这不是沉底了,还能怎么着?   “许岩,你为什么要逞能啊?”朱家荣在岸边气得跺脚。他竭力遏制住了自己再次跳下水的冲动,他知道,刚才为了拖这个六岁孩子上岸,他已经消耗了八成体力。   再下去,很有可能复制矮个子高中生的额命运,同样抽筋。两个未成年人见义勇为,救助四个自己作死的未成年人,结果这群未成年人中四个年龄最大的全部在湖里溺水身亡?这可不好听!   朱家荣几乎绝望地盯着湖中央那两个高中生的脑袋。   他忽然发现,那矮个子高中生脸上惊惧的表情不见了,而且,他的身体似乎正在远离湖中央。让朱家荣略微感到诧异的是,矮个子高中生的身体虽然在水面移动,但他的手脚却并没有做出划水、蹬水的动作。   相反,他抽筋的左腿蜷曲着,手臂也没怎么动。根本不是游泳的姿势。   就好像有人在水下托着他前行一样。   不是,还真有水鬼啊?这个念头刚从朱家荣脑中闪过,他就发现矮个子男生肩膀处又冒出来一个脑袋,在水面喘了两口气,又一次消失在水面。   看到那张转瞬即逝却又熟悉的脸,朱家荣想到了一种极其难以置信的可能性:难道在水下托举着矮个子高中生的,不是什么水鬼,而是……自称不会游泳的许岩?!   朱家荣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许岩的脑袋再次从水里探出来时,他已经从水下托着那矮个子男生接近了岸边。   由于被托举的过程中,那男生不需要用力,并且,在发现许岩完全有救助自己游到岸边的本事后,矮个子男生完全不惊慌了。   客观上又省了不少力气。   来到岸边浅滩,许岩在湖床上找到了一个着力点,把那男生用力一推,推到了岸边。尽管抽筋的左腿还在隐隐生疼,使不上劲,但紧靠剩下的双手一腿,矮个子男生也完全有能力连滚带爬地上岸了。   许岩见朱家荣在岸上,正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面对朱家荣眨眨眼,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就又下了水。   接下来的任务可能更加艰难——要解救被水草缠住,无法脱身的高个子。   “呜哇呜哇——”治安部车辆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听到这个声音,朱家荣心下稍安。见六岁孩子依然时不时往地上呛咳、吐水,朱家荣不太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于是,他吩咐那九岁小孩:“赶快跑去主路上,如果见到治安部队员,就把他们叫过来!告诉他们溺水的人在这里!”   许岩的脑袋再次出现在湖面上,他又来到了湖中央高个子所在的地方。   朱家荣惊异不已:就连他这个(前)体育生,在体力最充沛、丝毫不气喘的情况下,从湖边一个猛子扎下去,也没有信心能一下潜泳到湖中的这么远的位置吧!   而许岩,刚刚还托着一个块头和他相当的男生游到岸边,不说累得气喘吁吁,至少也消耗了不少体力。结果现在居然还能潜泳这么远?   “卧槽!许岩,你说你旱鸭子,是诓我的吧?”朱家荣满心狐疑地自言自语。   单独开车前来的治安部队员带来了两个用绳子拴住的救生圈。他命令在岸边的朱家荣看住两个小孩,在湖边找了一棵较为稳定的大树,将两个救生圈绳子的一端系在树上。   然后,手里拿着一个救生圈,自己套住一个救生圈,治安部队员也下了湖。   这位治安部队员训练有素,带着游泳圈手里还通过拉着另一个,游泳速度也不慢。来到湖中央,他却惊奇地发现,湖里不止一个人!   除了头露在水面上、被水草缠住的倒霉蛋,还有一个孩子在水下!   由于光的折射,从水上看水下并不能看得真切,不过治安部队员发现,水下的身影一直在动,并不是一个死人,这才长吁一口气。   就是不知道,另外那孩子在这倒霉蛋的脚下,不知忙活些什么。   水下的许岩睁开眼睛,看见高个子的脚踝处有几缕粗细、长短不一的水草,仿佛藤蔓一般缠绕在他的脚踝,就是它们限制了他的自由。身体在水里悬空,踩不到地面,没有用力支撑点,也就没法发力强行把水草扯断。   许岩稍稍靠近,仔细观察水草缠绕的强度和方向。   说来也怪,大部分人在水下睁眼,很难看清任何东西,但许岩看水里的一切却看得异常清晰。   大致看清了水草缠绕的方式,许岩浮出水面,再透了一口气,轻轻握住高个子男生的脚踝,将他连人带腿逆时针转了一圈。   许岩的另一只手则找到缠绕住他的水草,逐步松开水草的纠缠。在岸上的人看来,高个子高中生先逆时针转了一圈,又沿着顺时针方向反过来转了一圈。   许岩耐心地逐根解开水草,高个子的脚也逐渐松动。带着救生圈在他身旁等待的治安部队员,清晰地感受到高个子眼中的惊慌无措,逐渐转为了希望。   许岩再次浮出水面,高个子男生已经重获自由,自己套进了救生圈。   治安部队员看着许岩湿透了的头发在额头上聚成一缕一缕,居然还冲他笑了起来。好家伙,这孩子连续潜水一分多钟,上来之后居然不带喘气的!   他忙对许岩说:“孩子,快点趴在救生圈上,我们一起往岸边游。”   话没说完,许岩又消失在了水面。众人下一次看到许岩,还是在下一次看到许岩的时候……还是在十几秒后。带着救生圈的治安部队员拖着高个子,还在努力往湖边游,而许岩已经出现在了湖边。   由于高个子男生在湖中央与水草搏斗太久,体力消耗颇大,此刻即使已经钻进了救生圈,他的手脚已经没什么力气划水了。治安部队员见他精疲力尽的样子,并没有当回事,反正救生圈已经挂在了树上。哪怕先让他扶着救生圈漂着,治安队员先游回去,拽着绳子,怎么也能把这男生给拽回来。   让治安队员和朱家荣都感到震惊的是,治安队员带来绳子的连发挥作用的机会都没有。   许岩潜泳到岸边,见高个子游不动,便又潜水游回湖中央,手臂如铁钳般拽住高个子的脚踝。   之所以选择脚踝,是因为脚踝处比较细,一只手抓得住,同时,人的双手比双脚更加灵活,万一高个子男生遇到什么事,还可以用双手挣扎,改变姿势。   许岩考虑了很多,却偏偏忽视了高个男生此时的心态。被缠了这么久,矮个子同伴调侃他的言语“底下有水鬼”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此时,刚解放的那只脚,忽然被水下的某种神秘生物一把抓住,他惊声尖叫,吓得治安队员都忍不住回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男生原本是半躺在救生圈里,此时被拽住脚踝,脚向前,身体落在后面,能清楚的看见自己正被那股奇怪的力量向岸边拉去。   许岩还潜在水下,没听清那男生的叫声,兀自拽着他的脚往岸边游。   在水下游动时,许岩也看见了湖底的景象。靠近中央的深水区,水草长短不一,随着水流轻轻摆动。   浅水区大部分区域都较为平坦,底部好似铺了一层淤泥和细沙。然而,仔细观察却发现,浅水区却分布着几个明显的圆形凹陷,每个坑口直径约有一米。   四周平坦的湖底到水面的距离大约五六十公分,六岁儿童可以轻松站在湖底。但这个坑的深度却至少有1.5米,若是那孩子不小心踩空进了凹陷,便会失去平衡,导致溺水。   光线不足,坑里的水显得格外漆黑幽深,就连自信满满潜着水的许岩,都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脊柱蹿上脑门。他赶紧从水下钻出头来,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努力将刚才看到的那个令人莫名恐惧的大坑驱赶出脑海。   许岩探出头,高个子男生才意识到,原来抓住自己脚踝的是此前在岸边走路的同龄男生,终于停止了惊声尖叫。   恐惧一旦消除,身上的力气又占领了高地,他好像也忽然不需要许岩拽着他前进了,恢复了游泳的姿势,双手双脚开始划水。   高个子男生游到了岸边,治安队员也好不容易回到岸上,最后拽了一把绳子,却发现高个子已上岸,他只拽住了还漂在水里的救生圈。   在岸边挂救生圈时,朱家荣就把事情的经过和治安队员大致说开了,让治安队员知道他和许岩是来附近散步的热心群众,水里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他们都不认识。   刚从水里爬上来,接过治安队员带来的毛巾擦干身体,许岩的余光感受到了朱家荣怀疑的目光。   他猜得到朱家荣想问什么。可问题是,许岩自己也不知道这问题该怎么解释。   在今天之前,他的确不知道自己会游泳啊!不光会游泳,还有异乎寻常的本事,能在水下一口气憋几分钟,还能把水下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天知道自诩“旱鸭子”的许岩,竟然还是个潜泳高手?! 第209章   没等两个高中生休息,治安队员就拉下了脸,问道:“你们两个多大了?你们家长呢?怎么都没好好履行监护人的职责?”   剩下两个男孩年纪还太小,并没有足够的判断力,不知道水里太危险,还不是大孩子说什么就听,就跟着下水去?   这两个大孩子从小学到高中,肯定也接受过无数次安全教育了,应该知道在这种自然水域,还是人烟稀少的自然水域游泳有多么危险。但他们无视了学校的再三警告,还差点害了两个更小的孩子。   更可气的是,这四个孩子遇到险些丧命的危险,但前前后后都没有看见半个家长的影子。   要不是今天正好有这两个三中的孩子来这儿散步,并及时辨认出溺水者的行为特征,这四个人怕是都要在湖里交代两个。   率先从水里出来的矮个子高中生,也清楚他们今天闯了大祸,若不是热心群众在场,第二天就要上运夏市早间新闻头条了:秋林湖四名青少年游泳溺水,当场死亡,请市民注意安全,切勿在禁止游泳的开放水域游泳。   “我是他表哥,”高个子男生先后指向六岁小孩、矮个子男生、九岁小孩,惭愧地对治安队员介绍,“这是我同学和我家邻居。我们都是秋林湖轻工厂的职工子弟,我妈电话是……”   尽管治安队员率先联系的是高个子的妈妈,第一个赶来的却是他的姨妈姨父,即六岁孩子的父母。   听说自家孩子的遭遇,又见他此时虽小脸苍白,却安然无恙,这对夫妇跪在了朱家荣面前,痛哭流涕,感谢朱家荣的大恩大德。   面对大侄子高个子,夫妇俩却改换了一副脸孔。   “你就是这样带弟弟的?都差点没命了!你自己怎么不去换他呢?!”   高个子低头不敢言语。哪怕他心里有些委屈,自己先被水草缠住了,也险些丧命呢。   作为同班同学,矮个子不计较太多,替高个子辩解起来。   朱家荣和许岩见这几家人要开始内斗了,相互看了一眼,准备离开。换成高诗静,怕是能在这儿呆多久、能听多少故事就听多少了。   六岁儿童的母亲却拉着朱家荣的胳膊,似是不愿放他离开,让他留下做个“见证”。两人之后倒真没什么安排,朱家荣又不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性格,只好站住,心中颇为不安地听着这对夫妇责骂侄子。   恍惚间,这对夫妇骂人的言语,还有高个子不敢回嘴的模样,让朱家荣想到了自己在沈刚教练手下训练时的景况。   那个时代出来的不少教练,都认为孩子承受心理压力的水平无限,只懂打压,很少鼓励。   本来就不想掺和进别人的家庭纷争,朱家荣又一副被人拉住、任人宰割的模样,看得许岩不太高兴。他们好心救了人,连治安部来的大叔都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怎么被救的孩子家长还扣着不让走呢?   许岩擦干了身子,不慌不忙地换上衣服,又从裤兜里摸出眼镜盒。他的近视度数不高,平时戴眼镜主要出于耍帅的目的。   “这位家长,如果没别的问题,我们先回家了。”许岩戴上眼镜后,又恢复了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孩子父亲怒了:“不行!你们得留下,我要报警!这死孩子把我们儿子带来湖里游泳,差点害死我们辉子!”   许岩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不代表他就忍受得住别人的得寸进尺,一边微笑一边说:“这和我们要回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家荣此时也反应过来,要不是许岩温柔地开骂,他说不定真被这家人拽去治安部呆一整天了。   那治安队员也挺无语,不过小地方的治安队员,这类家长里短的纠纷见的多了,还能保持心平气和地和这对夫妇讲道理:“论道理,你们才是孩子的监护人,这表哥自己也才16岁,没道理你们自己不想耽误工作带孩子,就把监护的责任推到另一个孩子头上。”   秋林轻工厂为职工提供了暑期日托班服务,可这对夫妇不愿每个月交100多的服务费,便把孩子送到了姐姐家,让姐姐家16岁的孩子免费看孩子。   当表哥的心里也苦,一个人在家不给玩电脑,又因为小表弟在家,作业也没法专注去写,只好叫上同学一起出去玩。   他们在秋林湖游了两天,都没遇到任何意外,今天邻居的孩子也跟着来玩,偏偏遇到了如此严重的危险。   心里打的好算盘被治安队员无情戳穿,那孩子妈妈这才悄悄放开了朱家荣的胳膊,放两人离开。   气温上升,许岩提议去附近一家饮品店休息一下。也许清凉的饮料有助于他搞清楚,在两个高中生同时遇险时,他脑海中那阵奇怪的声音是怎么来的。   朱家荣的零花钱不多,舍不得买动辄十几块的饮料。许岩家庭条件则好得多,以“你教了我这么多拉伸动作和健身知识,我要报答你”为借口,强行请朱家荣喝了一杯果蔬汁。   刚坐下,朱家荣忽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说:“赶紧打电话给高老师!把你今天潜水救人的经历告诉他!也许下学期开学,你也能上主席台做国旗下讲话了呢!”   想当年顾青丽一向知道她的方向感好,却也是在救了米线店老板娘一条命之后,才意识到她在辨认方向路线上的才能实属罕见,后来上了主席台演讲。   许岩对国旗下讲话不感兴趣,却听朱家荣继续说:“说不定高老师也能同意你去实习、学习,像我、何珊燕、秦添、范高谦、钱增增……”   列举出的名单几乎占了10班半个班,朱家荣越说越激动:10班竟然有这么多同学,发掘了各自有些偏门的特长!高松然不光不觉得这些他们耽误学习,反而鼓励他们去发挥这些并不在特长生降分范围内的特长。   许岩忽然想起了学期结束前,高松然特地把他叫出教室,让他金鸡独立背单词,又叮嘱他多多锻炼身体的场景。   和诸多学特长只为考学更容易的特长生不同,10班两个学美术的特长生,郑子叶和许岩都是难得真喜欢画画的。许岩不光喜欢画画,和美术相关的木刻、雕塑也都吸引着他的兴趣。   如果自己最强的天赋不在绘画,而是潜水,高老师会不会强行让自己转体育特长?毕竟,他自己说的,不能分心啊。   朱家荣听了许岩的顾虑,不屑地笑了起来:“你觉得高老师像那种逼迫学生学他们不喜欢的科目的老师吗?”   许岩想想也是。他从小到大就没遇见过哪个班主任,比高老师更尊重学生自己的想法。哪怕英语作业,他都允许学生四选二完成呢!   许岩释然,掏出手机给高松然打了个电话。   电话另一头,高松然听见许岩的故事,却并未表现得过于惊喜。   一方面,他根据许岩的天赋词“假摔”,已经大致猜出许岩的天赋多半和美术无关。   另一方面,就在许岩拉着高个子高中生游到岸边的同时,高松然收到了一条系统消息。   【学生[许岩]在天赋项目上取得初步成就,获得春雨点150点,“天眼”一次。鉴于目前时间为暑假,宿主难以接触到学生,宿主可选择将此次“天眼”兑换为150点春雨点,或提升学生[许岩]的天赋品级】   天赋品级这个概念,高松然都快忘了,迄今为止,只在靳文蕾一位同学身上见过。依稀记得,系统告诉他,靳文蕾的天赋“并非普通品级”。   高松然当时的猜测是,靳文蕾在格斗上的进步速度会比曹毅学围棋的速度还快。   不过靳文蕾稳扎稳打,学围棋半个月就能和围棋特长生龚秋打得有来有回的曹毅进步神速,她的进步却没那么快。于是,高松然转而猜测,也许天赋品级和学生最终的上限有关。   放暑假,无论是天眼还是点数,都无法为10班学生带来及时的提升,加之他实在好奇有关天赋品级的概念,高松然不犹豫,直接选择了提升许岩的天赋品级。   刚选完,许岩的电话打来。还没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许岩刚说到他潜入水下,高松然瞬间理解了“假摔”的含义。   甚至有些懊恼,许岩的天赋词和天赋的联系,明明和他的老本行——英语有关,居然之前没能联想得到!   足球场上的假摔行为,因为动作夸张,假摔的球员还常常在地上滚动翻转,让人联想到跳水运动员的翻转动作,因而假摔又被叫做“跳水”。   “跳水”的英文是dive,这个词另一个意思就是“潜水”。   如朱家荣所说,听了许岩的汇报,高松然并没有叫他立即放弃绘画去学游泳,而是兴奋地说:“你不是正好要锻炼健身,提升体质嘛!这不,找到了一个让你有成就感的运动项目了不是?下学期,希望能看到一个身体健康,不再因为生病请假的许岩同学!”   许岩心下感动不已:都放假了,高老师还是不忘关心自己的身体健康啊!   感动得直让许岩在与朱家荣分开后,在回家的路上,又用潜水天赋帮了路人一个大忙。 第210章   离家两站公交有所游泳馆,小时候许岩的父母就是在这里让他第一次尝试游泳的,但小时候的许岩受到《尼斯湖水怪》的影视剧影响太深,吓得他一次都没敢去游。   这一天,经历了上午发生的事情,许岩心血来潮,公交车行进到游泳馆时就提前下了车。他想去看看游泳馆的情况。   就算不报名上课,至少也得先选一套泳衣才好游泳吧!   十年前只挖了一块大池子的游泳馆,如今几经扩建,已经成了方圆几公里规模最大的综合性水上娱乐设施。除了标志性的大水池,还多了几个浅水区、跳水练习区、温水放松区。   最引人瞩目的是第二个大水池里的三联水上滑梯。三条滑梯一路平行降落,若是和亲朋好友一起去滑,自己下滑的过程中,还能听到亲友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体验感加倍。   从游泳馆外看到里面的场景,许岩已经心潮澎湃了。然而,刚进大厅,却见一个年轻的孩子妈妈声嘶力竭地大哭着。   她身旁站着一个孩子,许岩猜测是她的女儿。小姑娘和许岩朱家荣刚刚救上的六岁儿童年纪相仿,个头比那男孩子还小一些。   小姑娘脸哭得通红,那位貌似是孩子妈妈的女性却丝毫没有消气的迹象。或者说,她好像并不是在生小女孩的气,与其说孩子妈妈脸上写的是愤怒,不如说……绝望?   孩子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没有人敢接近她。发现不远处一位工作人员,正和游泳馆里一个带孙子上游泳班的大娘议论着,许岩悄悄接近,听他们在说什么。   工作人员小声道:“她是来陪孩子游泳的,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担心她的婚戒会刮坏泳衣,便把戒指取下,搁在了更衣室的大长凳上。她让孩子帮忙看着戒指,自己去隔间换衣服,孩子却被路过更衣室里的另一个人带的皮卡丘游泳圈吸引了注意。就这么一两分钟时间,她出来的时候,戒指就不见了!”   大娘一瞪眼:“是谁拿的呀?现在的小年轻,结婚都带大钻石大金块的,动不动几万块钱。这妈妈也是心大,这么贵重的东西,让这么小的孩子看管?”   工作人员摇摇头,朝四周看看,见周围除了大娘和凑热闹的许岩之外没别人了,这才压低声音说:“也不是这回事,她那戒指其实不值什么钱,之所以让孩子看着,也是因为她没想到,一枚顶多一百块、看起来就很廉价的塑料镀银戒指,几分钟之内就有人顺走了。”   闻言,大娘又显出不屑的样子:“至于吗?让她老公再给她买一个就是了。看她和孩子的打扮也不差,又能送得起孩子学游泳,也不至于这么抠,一枚镀银戒指都买不起吧?”   许岩想插一句嘴,还是憋住了:万一这是人家小两口一无所有时的爱情纪念呢?现在有钱了,买十枚几万块、几十万的戒指,情感价值都比不上家徒四壁时一枚一百多块的镀银戒指有分量。   让许岩没想到的是,这枚戒指寄托的感情,比他猜想的还要深重得多。   工作人员又压低了声音,连许岩都只能勉强听清:“这女人也是个可怜的。几年前,江北市周边发大水,她老公是部队的,给派去抗洪救灾了。可怜她刚出产假,回去工作半个月,就听说她老公被洪水卷走,人没了。女儿刚上幼儿园,她就逼着孩子来学游泳,两个星期来一次,除了少数几个节日,没缺过一堂课,恐怕也是担心孩子重蹈覆辙吧……”   许岩听了不禁咋舌:大厅里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是一位抗洪烈士的遗孀!   世界上属于这对夫妻情感的见证,丢一件少一件,丢了戒指悲伤欲绝,也能够理解。   更衣室里不可能有监控。若是有人真的贪图这不值钱的戒指,没有任何可能抓住偷东西的贼。   这时,又有一个工作人员紧张兮兮地走过来,告诉大娘身边的工作人员:“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从游泳池的监控中,工作人员看到,就在孩子妈妈丢了戒指三分钟后,从更衣室里出来的一个小孩子,手里拿着一件不知是什么的、闪闪发光的小物品,往游泳池里扔了进去。”   但坏消息是,游泳馆里并未百分百覆盖监控。想在这样一个如同下饺子般的游泳馆里,找到一个穿着深蓝色泳衣的小女孩,难度绝不会低;而且,就算找到孩子了,戒指也已经丢池子里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家长愿意赔偿,也无法替代戒指本身的情感价值。   大娘停了,又转头责怪工作人员:“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们得下去帮她捞啊!”   工作人员也很无奈:“大中午的,游泳馆人这么多,您随意往池子里一瞧,跟下饺子似的!若是手机之类的东西,不会太难找,我们的救生员下去游一圈就能找得到。像戒指这样的小东西,我们倒也有专业的机器,打捞水池底部的东西。可是,为了保证游客安全,开机器时必须整个池子清场。机器捞完一遍后,重新消毒,才能重新放游客进去。倘若随便一个客人丢了件东西,就要我们清场,其他客人付了钱进来也不会答应,您说是不是?咱们游泳馆还开不开了?”   大娘也没话说了。工作人员又道:“所以,等她情绪稍微缓和一点,我们会告诉她,晚上十点关门之后再过来,到时候,我们开机器捞,希望……”   “希望”二字之后的话,工作人员并没有往下说。说实在的,再过十个小时,池子里的戒指还在不在真不好说。   且不说是否会落入某个水池边缘的缝隙、排水口,若戒指当真是镀银的塑料制品,很有可能并不会立刻沉底。如果被哪个好奇的大人小孩捡走,那可就再也找不着了。   许岩在一旁问道:“你们在监控里看到另一个小孩往水池里丢疑似戒指的东西,是多久之前?戒指很有可能还在那片区域里吧?”   那工作人员还算挺有耐心,以为许岩是大娘或者丢戒指母亲的什么亲戚,又解释道:“就在十分钟前。有位救生员已经跳下去找了。”   随即,工作人员的对讲机里传来背景嘈杂的说话声:“没找到戒指!”   许岩又问:“不能派救生员带泳镜下去找吗?”   工作人员奇怪地瞥了许岩一眼:“孩子,你没带着泳镜下去看过吧?水里那么多人,波浪不断,就算戴着泳镜,也很难找到戒指这么小的东西!”   许岩此时已经跃跃欲试了,对工作人员说:“要不让我试试?我在水下的视野特好!”   工作人员后知后觉地看出来,许岩和那大娘,还有丢戒指的妈妈都不认识。他只是一个好奇的围观路人。   工作人员狐疑地在他浑身上下扫视:这孩子,不是没带钱就想溜进去游泳吧?   再定睛一看,嚯,不止没带钱,浑身上下就穿着一身湿漉漉的T恤和短裤,连游泳衣都没带!   许岩察觉出工作人员对他不信任,连忙解释:“大哥,你不信我,可以打电话治安部。我是运夏市三中的许岩,就在两小时之前,离这儿不远的秋林湖,我和我同学潜入水中救下了几个去游泳差点溺水的孩子!”   治安部都搬出来了,又说他是三中的,名校光环竟在此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那工作人员眼中的狐疑稍稍消散,用对讲机不知和谁联系了一下,便领着许岩去了更衣室,还为他准备了一套救生员的泳裤——男孩子,游泳的时候还是方便不少,套一条裤子就能上了。   刚跳下水去寻找戒指的救生员,向许岩指了戒指可能在的方向,便又挺着个大肚子,坐回了高高的救生椅。   水面上波浪不断,不时有人游过、走过、飘过。在水面上,许岩什么都看不清。   跳下水里,这泳池的水给他的体感,又和秋林湖里的自然湖水不太一样。上了化学课,许岩知道,这是游泳池用来消毒的□□的味道。   他在水面憋了一口气,潜了下去。那救生员一面关注着水上其他大人小孩的动静,一面也很好奇:他的同事说,这男孩自夸潜水能力极强,是真的吗?   半分钟过去了,男孩依然潜在水下。救生员看得出,他的身体几乎已经到了池底,在池底处摸索。   一分钟过去。绝大多数人,如果在水里待上一分钟还不出来,救生员都要保持密切关注,防止溺水。救生员依然能看见,男孩已经游到了池子另一个角落,却依然在池底摸索。   摸索过程中,他还被一个游到此处的泳者踢到了背。那游泳者没想到,自己脚伸到池子下面还会碰到人。许岩没怎么样,泳者自己倒是吓了一跳。   转眼一看,又见池子底下蹲了个人。他简直吓坏了:不会有人淹死在池子里了吧?自己刚才踢的,难道是一个……   再定睛一看,水底那孩子还生龙活虎地一边往前游,一边手指顺着泳池墙壁,似乎搜寻着什么。   一分半钟过去,许岩依然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却丝毫不显疲惫,就好像刚刚下水一样。   两分钟到了,他终于把头抬出水面。刚才踢到他的游泳者和救生员都长舒了一口气。许岩在水面休息一分多钟,再次潜了下去。   这一次,他在水里没待够一分钟就浮了起来。   手指之间,夹着一枚镀了银的塑料戒指。 第211章   拿在手里,哪怕许岩对首饰完全不了解,廉价无比的质感简直都要从戒指上蹦出来。   戒指上的一层镀银就像用胶布贴上去一样脆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剥落。然而,拿在手里,穿过更衣室,回到游泳馆大厅,许岩却感到这枚戒指无比沉重。   许岩将戒指小心翼翼地递还给还在大厅里抽泣的女人。   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动了动,仿佛要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哽咽。戒指重归于手,女人怜爱地抚摸着它,好像能透过这枚戒指,感受到死去的丈夫的温存。   “谢谢你,孩子。”她接过戒指,声音微弱,“他留给我的记忆不多,这是其中一件。”   许岩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直面过“死亡”这个议题。他的四位祖辈都还健在,外公今年春天甚至还去爬了泰山。   今天,好像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从文学影视作品之外体会“永久的分离”这个概念。   他望着那女人,无言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站在一旁、刚哭过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女人抬眼看着许岩,又循着她的眼光看去,就见许岩正盯着自己的女儿。   女人忽然恍然大悟。是啊,不管多廉价或是多贵重的戒指,到底都是身外之物。   他生前给自己留下的最宝贵的一件事物,是这个孩子!   孩子长着他的眼睛,她的鼻子,他的耳朵,她的嘴巴,是两人爱情最生动、最鲜活的见证。   女人从跪坐的姿势爬起来,郑重地许岩鞠了一躬,又从兜里取出一张名片。   “崔晓晶,东兴汽车公司设计工程师。”   叫崔晓晶的女人擦干眼泪,对许岩道:“总之,孩子,今天太谢谢你了。要是没有你,不知道我还要在游泳馆里发多久的疯。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家里要买车、修车,尽管找我,我想,以我有限的本领,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许岩拿着女人的名片,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   忽然,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游泳馆工作人员,一边喘着略显疲惫的粗气,一边道:“小同学,你刚才说你是想来游泳的。我看你水下憋气的本事。比我们这里不少教练都要强一些,有没有考虑来当教练?”   许岩被这么多人围着,颇有些不习惯。如果他真的想出名,刚才还在秋林湖救人的时候,就可以拜托那位治安队员大叔在媒体面前好好夸自己一通。   起先还有那个叫崔晓晶的孩子妈妈帮他吸引人们的注意力。现在,崔晓晶带着孩子离开了又一个,全场的焦点都瞩目于他许岩!   几乎落荒而逃似,许岩离开了游泳馆。   潜水的天赋需要兑现,但绝不是现在。今天风头出大了,改日再来!   从未与死神打过交道、却在这个暑假不止一次感受到死亡临近的威胁的,不止许岩一个人。   最近这半年,经过班长赵华枫的引荐,化学课代表刘二明认识了王伟——两年多以前,王伟爆料瑞宜化工厂违规排放废水,被化工厂的人围追堵截,在国内根本没有立锥之地。   若不是靠一个假身份从国外金蝉脱壳,王伟也不会出现在刘二明面前。   寒假期间,10班四个女生在王宇的家乡旅游,意外让认脸技术极强的胡小舞发现了王伟的踪迹。   已经罹患绝症的王伟分明有机会去阳光灿烂的澳国了却残生,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光。但他一日不揭露瑞宜化工厂的违法行为,一日便不得安宁。   到最后,他还是批了个“汤有志”的假身份回来,继续调查瑞宜化工厂的多氟烷基非法排放状况。   赵华枫调查这桩案件已经很久了,却苦于瑞宜化工厂的势力太大,将王伟提出爆料的所有文章删得一干二净。   见到王伟本人后,收集报道素材变得容易了许多。但无论是王伟还是赵华枫,都还没有足够的素材发表一篇强劲有力、振聋发聩的批评文章,向全社会揭露多氟烷基物质的危害和瑞宜化工厂的无耻行径。   王伟还需要更多、可重复获取的证据。   叫上刘二明来帮忙,是因为赵华枫虽然对这起爆料事件感兴趣,但化学实验测量实在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听王伟讲讲他的故事、直接开门见山说调查结论倒还好,可一旦深入一点,涉及调查过程、实验设计等等,和赵华枫说这些,就和对牛弹琴差不多了。   而刘二明,10班著名的化学“痴子”。热爱做实验,热爱到不惜被人说成小偷,也要想方设法拿到实验药品自己做实验。   这样两个人,用“一拍即合”一词形容,刚刚好。   王伟——哏都大学应用化学专业的毕业生,曾经还是材料大学的讲师,化工专业功底深厚,能教会刘二明的有很多。   而且,因为他自知命不久矣,面对刘二明这个求知若渴的学弟也丝毫不会藏私。他会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都告诉刘二明,这样,哪怕自己因病去世之前没有办法完成足够的采样和化验,也会有人接过自己的衣钵,继续自己未竟的事业。   刘二明对化学专业的热情打动了王伟。   “生化环材”,本就是公认的天坑专业。尤其是化学,学得辛苦,还成天和化学物质打交道,对身体的影响不可小觑。   真正不出于就业考虑,纯粹因为热爱才去学的孩子,又有多少?   王伟教刘二明的第一课,就是如何在复杂的化工环境中保护自己。尤其是当他可能正和有毒有害物质打交道时。   王伟早年间住在瑞宜化工厂附近,对化工厂违规排放多氟烷基物质的行径一无所知。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极有可能加速了他的癌症发展。   如今病情已至晚期,没几个月的生命了,王伟再后悔也没有用,但他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充满希望的学生重蹈覆辙。   刘二明还是个孩子,王伟不愿让他冒险。所以,哪怕拖着癌症晚期的病体,王伟依然坚持亲自去瑞宜化工厂附近采集水样。若是他形迹可疑被人抓了,也都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不会牵连到刘二明。   表面上的理由是这个,刘二明也不好辩驳。   针对王伟不想让他跟着去野外采样这件事,刘二明和知道王伟故事的高老师聊过。   高老师说:“既然王伟表达了他的好意,就受着吧。你想报答他,没必要在这方面客气。他的愿望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揭露瑞宜化工厂的丑恶,你只要把他让你做的实验做好,便是对他最高级别的慰藉。”   王伟没有和刘二明说的、身为文科生的高老师也很难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要采集的多氟烷基物质本就是有毒有害的致癌物。在实验室里,王伟和刘二明可以穿戴完整的防护装备,使用专业工具,避免与这些致癌物接触。   在野外采样时就不一定了。王伟自己的身体已经这样,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刘二明可不一样。   从寒假到暑假,一个个复杂的实验,一次次频繁的数据分析,刘二明却没有感到丝毫厌烦。   和王伟接触短短数月,刘二明学到了化学课堂、乃至竞赛班里都无法学到的知识。   然而,王伟教会刘二明的不只是理论知识和实验技巧,还教会了他如何看待世界,更加客观地认识化学这门学科。   有时候,两人坐在实验室里等待反应发生期间,王伟会向刘二明讲述自己的人生过往,回忆他年轻时的理想和抱负,以及为了真相四处奔走、却处处碰壁的经历。   王伟是个沉稳内敛的人,口才并不好,但他口里字字句句都直击刘二明的心灵。   把化学试剂当成玩具的刘二明渐渐开始明白,化学并不只是一门理论学科,也不只是那些看上去很好玩的实验。它更关乎人们的健康、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的安全。   闲聊多了,两人的话题也不只有化学、多氟烷基相关。高中生刘二明没有那么多可追忆的人生过往,只能回顾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刘二明向王伟说起了高松然:“我们英语老师就是班主任。这个暑假,他给我们班同学推荐了一长串的原版英文书籍列表,还告诉我们,学校下发的英语学科练习册如果实在不想做,可以选做另一项作业——从这一串原版书籍中,选择一到两本,写一篇详细的阅读笔记。”   像是想要佐证自己的说法,刘二明顺手从书包里掏出了高松然的阅读列表。   “王老师,您是名校毕业生,又在国外待过,这些书里有没有您特别推荐的?”   王伟接过列表一看,两眼一亮,颤抖着手,指向笔记中一本叫做《寂静的春天》的书。   《寂静的春天》?刘二明看到这个标题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类似散文诗集一样的作品。   王伟沉吟片刻,告诉刘二明:“这本书讲的是农药对环境的危害,但它真正想告诉我们的,是人类的无知与傲慢。人们自以为是,以为能够掌握自然,却忽视了隐藏的代价,最终只能让子孙后代‘擦屁股’,承担这代价。”   “代价……”刘二明小声嗫嚅,重复着王伟的言语,“化学,真的是一把双刃剑。” 第212章   王伟语重心长地告诉刘二明:“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打消你对化学的热情。相反,身为一个材料人,看到有人追随我的脚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但我只希望像你这样热心于化工材料的年轻人,能够谨记人们最开始研究这门科学的初衷:为人类造福,而不是……”   话说到一半,王伟猛烈咳嗽起来。他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去,用桌上的抽纸捂住了口鼻。   昏暗的灯光下,刘二明隐约辨认出,那张抽纸上似乎沾着斑斑血迹。   王伟的故事和病情,刘二明早已有所耳闻。他深深理解王伟的心情:王伟并不想依靠病情博得刘二明的同情。   而且,同情心,是王伟这类实用主义者最不需要的东西了。   这半年来,有了刘二明在实验室里的帮助,王伟得以更加专心地去化工厂周边的水源、土壤中搜集样本进行化验。暑假到来,他们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样本。   大规模采样化验后得出的结论,也基本符合王伟此前的实验结果。   这两年来,尽管瑞宜化工厂能量很大,将王伟两年前的爆料压到几乎无人记得,就连多氟烷基物质的千度百科词条也被一股“神秘力量”锁定了,无法编辑。   但是,国内外科研院校的研究人员,却从未停下追求真理的脚步。   三个月前,《公共卫生与生殖健康学报》刊载了中原医科大学几名学者的研究文章——《多氟化合物暴露对小白鼠胚胎发育的致畸作用分析》。   王伟亲力亲为,带着刘二明从摘要到引言、从方法到结果讨论,完整通读了一遍。   这是刘二明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才叫真正的研究化学。   平日里,通过合法或不合法的渠道弄一些试剂药品,看它们相互发生反应,就被10班、同学乃至化学竞赛班上的同学们称为“化学大神”。   虽然刘二明从未躺在功劳簿上,觉得自己懂得多,做过的实验也多,就固步自封。刘二明对化学知识的渴求依然如饥似渴。   不过,被人吹捧多了,难免沾沾自喜。认识王伟之前,他已经有些飘了,觉得自己就是个研究化学的天才。   甚至在认识王伟、开始帮王伟做实验之后,刘二明依然热情不减。看着代表不同种类多氟烷基物质的浓度曲线图,与采样地点和化工厂距离呈强相关性,刘二明便激动不已,好像下一秒,只要他们敢投稿,他和王伟的研究成果就能发表了!   洋洋自得的刘二明,在此之前,却连一篇正规的、符合格式的科研文章都没读过。   中原医科大学并非什么顶尖学府,《公共卫生与生殖健康学报》也不是什么一级期刊,名气稍微大一些的研究者甚至都不屑于在这种级别的杂志里发表文章。   但是,这样一篇真正的科研文章,在有王伟协助的前提下,阅读难度还是远超刘二明的想象。   这个暑假过后,包括高松然在内10班的师生都发现,此前在化学课上时常咋咋呼呼的刘二明,经过一个暑假的熏陶,变得稳重、谦逊了不少。   放在从前,上生物课、化学课,老师讲到任何在课外读物中学到的化学知识,刘二明总会第一时间跳出来,炫耀自己懂得多,招致不少同学以及老师的反感。   可自从上了高二以来,刘二明再也没这般表现过了。   原因一方面来自于王伟。这么有正义感、知识储备如此丰富的大神,都懂得低调内敛的道理,刘二明处处以王伟为榜样,也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另一方面,则是刘二明此生精读的第一篇科研文章,让他意识到自己懂的那些雕虫小技无足挂齿,他的水平,和真正的科研还差得太远太远。   只看文章标题,刘二明下意识认为,这篇文章研究的东西很简单。   不就是最基本的控制变量嘛!对不同小鼠注射不同剂量的多氟化合物,再测量小鼠胚胎的畸形率。若是想再把试验设计得复杂些,还可以让更改注射的频率、让小鼠以不同方式接触多氟烷基物质,如注射、饮用、空气扩散等,可有效保证小鼠胚胎在不同发育阶段暴露于多氟烷基物质之下。   在刘二明的心里,他已经把实验设计得尽可能复杂了。但当他读到文章的“材料与方法”部分时,藏在厚厚镜片后的一对眸子都变成了问号:   这什么……多因素方差分析是什么鬼?协方差分析又是什么?   更绝的是,翻到下一页,还有个“主成分分析”。   在王伟耐心的讲解下听了两遍,刘二明才总结出最基础的一点:科学研究中,任何变化都不是孤立的,再怎么控制变量,也很难将研究内容简化成单一的直接因果关系模型。   比如多氟烷基物质对小鼠胚胎发育的影响,除了与多氟烷基暴露时间、浓度、渠道等相关的变量外,小鼠本身就是个不可控的变量。   母体的年龄、健康状况等生理指标、与畸形相关的基因表达、胚胎重量、结构、母鼠从受//精到受孕的间隔天数……   这些因素还只是冰山一角,是刘二明从字面上能看懂的。   更有一些和分子生物学指标相关的名词。什么“超氧化物歧化酶活性”,丙二醇含量等等。   刘二明每个汉字都看得懂,甚至也会画其中不少物质的化学式。   连在一起,就不懂了。   “畸形”本身作为研究人员选定的因变量,测量起来也比刘二明预想的要复杂千万倍。   胚胎身长、体重与控制组小鼠胚胎的差别;心脏、大脑、肝脏等重要器官在母体内的发育程度;面部、四肢、尾骨形状变化;血液、骨骼中标志性化学物质的浓度……   什么样的小鼠胚胎才叫发育畸形?若是连这个问题都无从回答,又怎么得出让人信服的“多氟烷基物质会导致动物发育畸形”的结论呢?   好在刘二明这个孩子,身上同时保留着对崇敬之人谦逊的钦佩,和一丝属于青年人的自傲。一篇水平可能不算太高的科研文章,却已让刘二明产生了“高山仰止”之感。   学无止境,静水流深。知识越丰富的人,越不会像他刘二明那样,把一个“化学大神”的名头当个宝,成天夸夸其谈。   多氟烷基对于人体有何危害?想要解答这个问题,自然不可能由研究人员在实验室里做出来。   人类和小鼠到底还不是平等的。   不过,无论依照国内外科学家对高多氟烷基浓度区域居民的观察,还是他们在小鼠等生物身上做的实验,得出的结论都很明确:多氟烷基物质提升接触者患癌风险,还有更高几率诱使胚胎畸形、孕妇流产。   想让瑞宜化工厂相关负责人员俯首认错,甚至如米国杜邦公司那样,输掉一场集体诉讼后,被迫花几亿米元和解?拼图上缺失的一块,便是证明瑞宜化工厂排放的废水中多氟烷基物质超标。   两年以前,王伟爆料时太过仓促,在化工厂下游取了少量样本简单化验后,就匆匆得出结论——结论依然成立,但证据不坚实。   如今想来,王伟不光低估了瑞宜化工厂与本地环保部门勾结之深,也低估了这群人心狠手辣的程度——王伟一个爆料断人财路,他们可是要把自己赶尽杀绝呀!   两年过去,在王伟不懈的努力下,他从瑞宜化工厂上游十几公里处、化工厂排水口附近、下游20多公里,采集了无数样本。   水体、土壤,废水流过之地,多氟烷基物质仿佛见缝插针,渗透进土壤,渗透进地下水,再通过饮用水、动植物、食品,进入周边居民体内。   如今,拥有了更加完备的样本,结论比两年前更加无懈可击。但王伟却犹豫了。   一方面,瑞宜化工厂在有关部门有人,倘若二次爆料不能一击必胜,这一次依然会重蹈两年前的覆辙:引起一番小范围波澜,然后,一切爆料的记录都被掩盖,在网上被清洗得了无痕迹。   另一方面,王伟自己时日无多,可16岁的刘二明……   唉,当初就不应该心软答应那个叫赵华枫的女生,让他们班这个“化学痴子”跟着自己做化验。   若是二次爆料能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瑞宜化工厂的报复也必将接踵而来。哪怕王伟一直有意隐匿刘二明和他的牵绊,可那群手眼通天、心狠手辣的家伙,万一查到了这孩子头上怎么办?   王伟自己是个重病在身的人,自己赤条条走了,他们拿孩子泄愤怎么办?   找王伟学习、协助做实验这件事,刘二明没有对自己的父母隐瞒半分。   父母闻言,只对他可能接触有害化学物质这一点表达了担忧。但刘二明传回来的照片中,他的防护工作颇为完备,简直武装到牙齿!这对父母也就不再发一言,放心地让刘二明和王伟学习去了。   哪会想得到,儿子和王伟一起要干的事,很有可能为他招致严重灾祸呢。 第213章   一篇汇报科研成果的文章,一个受过正规科研训练的前大学讲师,想发表自己的研究结果,却不能走传统的学术出版这条道路。   听起来有些荒唐,但原因很简单,一篇科研文章从投稿到最终发表,要经历编辑初审、同行评审、不止一轮的修订与回应……   整个流程所需的时间,哪怕再顺利,也要半年以上。别说王伟的病情能否让他再支撑半年了,不说半年,只要一个星期的时间,让瑞宜化工厂听到风声,就会发动他们的全部力量压下消息。   在有关部门都安排了那么多人,几家学术杂志社,又会是什么难以渗透的机构吗?   若是这样,王伟努力藏身,隐忍两年的结果,就将化为泡影。   第一次爆料,他自己录制视频,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发表证据。化工厂方面反应并不算快,隔了将近一个星期,才让王伟被迫在网络上噤声。   第二次爆料,王伟连一个稍有影响力的网络账号都没了,只能让有良心的媒体人出面。要在化工厂和与他们勾结的相关部门察觉、在他们压下舆论之前,先行一步,引爆舆论。   还要进行科普,让被蒙蔽的民众意识到多氟烷基的真正危害。   身为前大学讲师,王伟倒还真认识几个媒体人。两年前,在他被材料大学解雇后,还有媒体人朋友在媒体上打抱不平。   但也有人,起初因为支持王伟的行动帮他说话、爆料。一旦有关部门出马,这些人衡量了利益天平两端孰轻孰重后,不光开始三缄其口,甚至还背刺了王伟,向相关部门透露他的行踪。王伟逼不得已,这才出国避风头。   两年都没联系,当初那些帮他说话的人,还有多少愿意顶着来自上级的压力,坚持为人类的未来发声?不好说。   如果这两年之间,这些人的心态又有了动摇,王伟在他们面前贸然暴露行踪,并不理智。别到时候想爆料的消息还没泄露出一星半点,就遭到内鬼背叛,被瑞宜化工厂找到行踪!   让王伟觉得有些滑稽的是,到最后,他最能信任的竟然是两个未成年人——刘二明,还有刘二明的同学、同样未成年的女生——赵华枫。   赵华枫和她的朋友认出了隐姓埋名的自己,却没有声张,还介绍了刘二明这个得意助手帮自己做事。每个月,赵华枫还打电话来关心自己的健康状况。   并且,拜读过她的体育生选拔调查报告、邪典儿童绘本调查报告后,王伟得出结论:赵华枫不光口风紧,笔力也是一等一的,十分适合披露社会热点黑幕。   唯一可惜的就是,她和刘二明一样都未成年。王伟不希望两个孩子卷入风波之中,否则,九泉之下的他也不会安宁。   见王伟面露忧色,刘二明并不知道王伟最担心的是他刘二明的人身安全。刘二明只当王伟还在思虑,如何在二次爆料的舆论战中,在他们的敌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发制人?   刘二明的脑海里不是没闪过“赵华枫”这个名字。她是刘二明和王伟之间的牵线人。   经过好几个月的刻苦钻研,赵华枫写杂文的水准又有长进,比起那篇体育生选拔黑幕文章的些许稚嫩,如今的她,更像一个严谨、老练的调查记者了。   两人最终还是把赵华枫拉入了讨论。   “一篇纪实调查报告一经发表,便会惊起千层浪,我们的敌人也会瞬间警觉。若是与化工厂勾结的相关部门第一时间察觉,在尚未引起民众足够重视之前,他们就会把报道撤下去,让我的第二次爆料同样掀不起太多浪花,无疾而终。”王伟向赵华枫介绍形势的严峻。   赵华枫道:“这一次的调查报告和前两次的确不一样。如果说最终目标是引发尽可能多的人关注这件事,那么,我们面临两个艰巨的挑战——而且是两个相叠加的挑战。”   “两个挑战?”王伟不解其意,在他看来,调查报告最大的挑战就是在文章被压下去之前,要送达尽可能多的人群呢。第二个挑战……难道说的是孩子们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吗?   “假如我们的敌人发现了这篇文章、下压热度之前,全国有100个人从各式各样的渠道刷到了这篇报告的标题。这100人中,最少有70人发现这篇报道的主题是什么环保、什么化学污染——而不是汽车股票、体育游戏、明星八卦、时尚美食,也会瞬间失去兴趣,点都懒得点开。”   “剩下30个人中,对时事稍微关心一点的,发现这件事发生在离他们几十、几百公里之外的运夏市,而不是本地新闻又会跑掉20个人,到最后刷到报道标题的人。10个人会继续往下翻,这10个人中再有五个能看到文章末尾,便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赵华枫并不希望自己的文章为了夸张而去夸张,只为吸引眼球,就去起那些耸人听闻的标题。这违背了她作为调查记者的理想和初衷。   调查记者就要用事实说话。   王伟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我们现在的难点就是将这10%和5%的比例提高。可不可以在报道的开头,故意隐瞒事件发生的地点,不让读者知道这是在离他们挺远的运夏市?全国任何有一条河流的城市,都有可能遭遇这样的公共卫生危机。”   赵华枫犹豫着:“可以是可以……”   但她不太情愿。新闻三要素,时间地点事件,刻意模糊任何一个要素,都会有哗众取宠之嫌。这样把人骗进去关注他们原本无意关注的话题,和那些用“震惊体”标题吸引读者的无良小编,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说她有良心也好,自命清高也罢,反正赵华枫不愿成为哗众取宠的人。   两人的坚持不好说谁对谁错。但他们有一点意见是统一的:必须想办法让缺乏基本化学知识的普罗大众,也能在点开第一时间就了解多氟烷基物质的危害。   这样,继续读下去的人才会更快意识到,为什么文章里要说一家化工厂作恶多端,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要不我们多注册几个账号?你写的文章,多拟几个不同的标题。一旦决定发表,同时发在不同的账号上。他们或许能删掉一个账号、一篇文章,却很难监控整个网络。多有一篇文章撑过一分钟,多被一个人看到的机会也就大一些。”   两人已经绘声绘色地聊起如何自己给自己当“水军”了,刘二明小声插嘴:“也就是说,在我们发布报道之前,要先对目标受众进行预热。”   “是的,”王伟回答。“只要能调动起人们的情绪,那么哪怕对化学对环境对公共卫生毫无了解的普通人,也会开始理解为什么,和自己千百里之遥的化工厂违规排放有毒物质,也会对自己造成危害。”   最后的数据整合、分析完毕,再将拼图的最后一块——结论递交给赵华枫。预计还有一个月就可以完成最后的工作。   也就是暑假结束前,王伟希望开始第二次爆料。   高老师是王伟事件中罕见的知情还成年了的人。王伟当局者迷,刘二明和赵华枫还都是孩子;高老师虽然知情,但从来没参与过调查研究,应该相对是客观的吧?   听了刘二明讲述他们二次爆料的相关计划,高松然在电话另一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样太危险了。赵华枫发表了前几篇批评文章,都差点让她被学工处批评。你是知道的,咱们三中虽然打着‘鼓励学生发扬个性’的旗号,但校领导层面其实很怕事。”   确实。三中办事财大气粗,愿意掏钱,但领导层还是小家子气。倘若这一次赵华枫遭到化工厂及其背后力量的报复,以三中那群校领导的德行,肯定第一时间把三中撇干净,放赵华枫一个未成年人独自承担瑞宜化工厂和背后势力的怒火。   刘二明有些失望。他跟着王伟做实验,父母同意了,高老师起初也没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半年过去,数据测完了,要出成果了,怎么高老师还要突然告诉刘二明,“你做的事情不能公开发表”?   难道都是白用功吗?   高松然提出,调查报告依然可以发表,但为了孩子们的安全,从数据采集、数据分析、文稿写作,这份功劳全记在王伟一个人头上就行。   刘二明兢兢业业测量数据,报告上不能写刘二明的名字;赵华枫最后为这份重磅调查报告定稿,但最终的稿件也会记在“作者王伟”名下。   刘二明和赵华枫两个热血方刚的学生,初听高松然这么说,齐齐摇头。可冷静下来了,高老师站在他们的角度,完全为他们的这个团队着想,是整体风险最小的策略。   参与爆料带来的名誉,比起人身安全来,什么都不是。   刘二明没说话,赵华枫却提出了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建议:“自古真情动人心。如今让人动真情的,无非就是文艺作品了。硬核的化学知识、调查报告不能那么快拿出手,但我们可以利用虚构故事的力量传达理念嘛……”   高松然在电话那头听得有点懵:赵华枫这话锋一转是想干什么?不写纪实报告,改编故事赚人眼泪了?   说起“编故事”,10班倒是有人擅长此道……   赵华枫提到了“温云茵”三个字,高松然知道,他和赵华枫想到一处去了! 第214章   放了暑假,温云茵一头扎进了她的小说创作世界。语文老师徐扬帆对她的才华赏识有加,还特意为她开辟了一条绿色通道:暑假见闻、读书笔记、命题作文,每位同学的暑假作业要写五篇不同内容、不同题材的作文。   但温云茵是个特例。由于她的小说创作成绩斐然,徐老师大手一挥,免除了她写作文的负担。   她上一本小说作品《尼罗河之夜》,在完结的第一时间被高松然的米国导演朋友马修买走,改编成剧本。   翻译、改编飞速;拍摄地点选定、预算敲定,日常的筹备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   作为一部小成本电影,演员都是导演马修的熟人,拍摄日程紧张。马修相信,这部电影能在一年内成功上映发行。   篇幅不算长的《尼罗河之夜》写完,温云茵没有丝毫停歇,无缝开新,又兴冲冲地开始了新书的创作。这一次,她塑造了一位在不同世界里攻略帅哥的女主角。   在高松然看来,这故事有些许“玛丽苏”之嫌。不过,十几岁的读者对此情有独钟,他也犯不着阻止温云茵的创作热情。   不过,新书的创作过程却远没有先前的作品那般顺利。在写作的过程中,温云茵发现,自己更擅长的是构建一个宏大、史诗般的世界观,而不是快速推进情节的小故事。   她喜欢对自己笔下的世界做详细的背景铺垫、构建复杂的世界观,深入探讨历史、文化等宏大的主题,还会花费大量笔墨,不遗余力地营造氛围感,刻画角色的成长历程。   然而,这样缓慢细腻的叙事节奏,并不适应快节奏的单元故事。过多的场景和交织穿插的角色情节,使得单元文中的故事显得颇为冗长、拖沓。   在写作中迷失了方向,温云茵只得将这篇《攻略帅哥大作战》草草结尾。她还在构思下一部作品的内容之时,赵华枫却找上门来,带着现成的题材,希望温云茵能将其扩充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在和王伟探讨如何迅速有效地将王伟两年来的发现公之于众时,赵华枫提到了温云茵这个名字。高老师对此似乎也很赞同,认为找温云茵帮忙,不至于将大家都推上风口浪尖。   只有刘二明百思不得其解:温云茵,10班的语文课代表,一个写小说的,她能起到什么作用?   在华国的高中教育体系中,普遍存在一种偏见:理科比文科更有前途有价值,大部分高中老师还会潜移默化地给孩子们灌输“只有理科学不好的同学才会被迫学文科”的观念。   这种观念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学生,即便是在不分科的三中,这样的偏见也根深蒂固。   而华国的高中文科教育的确太过偏重死记硬背,而非灵活运用知识点,又仿佛让偏见扎下了根,“文科生只会死记硬背”。   不少高中理科生对学文科的同学都产生了优越感。   遗憾的是,身为典型理科生的刘二明也不能免俗。在他看来,文科生,只有学成赵华枫这样,能用犀利的文字揭示现实问题,引发社会及执政者对于现实问题的关注与思考,且思想深度、逻辑性、结构性面面俱到,才称得上“有用”。   而温云茵算什么?写小说,缺乏实际用途,只知道追求浪漫的风花雪月,把生活中的一切艰难困苦都消解得无影无踪,与现实脱节。   电话里,尽管刘二明没有直说,但高松然很容易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对温云茵的轻视。   “我和王伟都说好了,到时候,我们一个人注册10个……不,50个账号,一条一条慢慢发,不成功就成仁!还能怎么办?温云茵?不是我看不起她,她写那些什么女主角攻略帅哥的小说能有什么用?”   刘二明忽然想起温云茵的小说被改编电影的传言,略带讽刺道:“难不成,那部写法老国反抗殖民统治的小说,电影都要拍出来了?还能在片子里夹私货?”   听出刘二明过于骄傲,高松然知道,这会儿直接和他讲道理,很难改变刘二明对温云茵的偏见,他多半听不进去。   于是,高松然干脆转移了话题,提起了英语暑假作业:“英语作业是在于我给的阅读列表中选一本书,写读后感。建议你也别选了,我推荐你读《寂静的春天》。正好,这本书和你在王伟的实验室研究的内容也有相近之处,相信你能从中得到不少启发。”   刘二明不解其意。《寂静的春天》?这本书名他并不陌生,前几天和王伟吐槽英语作业时,王伟也曾推荐过它。高老师此时再次提及,显然并非偶然。   按照王伟的说法,这本书讲述的是杀虫剂对生态环境和人类健康产生重大危害,然而这些危害在当时却并未收到科学界和政府的足够重视。   ——这与他们现在面临的多氟烷基物质问题何其相似?在制作不粘锅、衣物防水涂层材料过程中产生的多氟烷基物质,为人类生活带来了诸多便利,但它潜在的危害却还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   想必高老师也是这个意思,可是……这和温云茵又有什么关系?刘二明在心中暗忖。   “我知道了,高老师。王伟也给我推荐了这本书,我会去看的。”被忽然转移话题,无法继续抒发他对写爱情小说的温云茵的优越感,刘二明心底还是有些不服,情绪也有些低落。   高松然又说:“既然你已经在与王伟先生的交流中,对化学物质、环保问题有了更深刻的思考和第一手经验,我想给你的作业拔高一个难度层级。王伟先生告诉我,他已经带你阅读了一些专业的科研论文。我希望你在读后感中能探讨这个问题:《寂静的春天》出版于1962年,在此之前,已有众多科学家对杀虫剂、农药滥用问题进行了研究,并发表了论文,还有人在公开场合提出了批评。那么,比起同时期的科研论文,为什么这本书产生了更深远的影响,还催生了米国环境署等国家机构呢?”   刘二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也许是因为先前的研究者,每篇论文只能研究一个课题的一个方面。而《寂静的春天》是一本书,它综合了前人的科研结果,得出了一个更加完整的结论。”   刘二明张口就来,让高松然有些不高兴。他板着脸,严肃道:“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在没有接触某个人或事物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这本书你还没看过,你的结论又是从何而来?”   刘二明一时语塞:是啊,自己太想当然了,回答过于草率。   高松然的批评让他感到自惭形秽,却也激发了他的求知欲。他立刻上网下单,购买了《寂静的春天》的英文版。   刘二明的英语水平算不上好。第一遍阅读仿佛在打一场硬仗,前两页二十多个生词都是面目可憎的敌人。刘二明一一查阅,书上标注出来。第二遍阅读,他才勉强看懂什么意思。   短短两页,就耗费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刘二明接受了高松然的阅读挑战,另一边,温云茵忽然接到班长赵华枫的电话,有些不知所措。   电话中,赵华枫提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请求:希望温云茵能创作一部小说,并在其中巧妙地夹带一些私货。电话挂断,温云茵沉思良久,大致明白了班长的意图。   几个月前,她听说赵华枫一直在调查一起被掩盖的环保危机,但却没有眉目。之后的调查情况如何,温云茵也再没有跟进关注。   赵华枫并没有向温云茵透露太多关于王伟的事。但她也没有隐瞒自己找温云茵帮忙的目的。她要发表有关这起环保危机的调查报告,又担心自己的调查报告可能无法引起大众的足够重视,希望通过温云茵的小说创作,为调查报告提前造势。   虽然温云茵并不确定这种“预热”能产生多大的效果,但她还是答应了。   口碑大幅下跌的攻略男主快穿文,让温云茵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以至于她一度都开始自我怀疑,自己还适不适合走文学这条道路?   班长请她帮忙创作小说,说明还是有人欣赏自己的创作能力的!比起温妈妈看到女儿失落时显得有些空泛的安慰,温云茵从赵华枫的要求中,反而汲取到了更多的力量。   故事的主旨是环保;需要揭露某个邪恶组织滥用一种叫“多氟烷基”的物质并肆意排放的罪行;小说的写作目的,则是用平易近人的叙述手法,向人们科普这种物质的危害。   以上三点就是赵华枫的基本要求。   温云茵不擅长写作节奏短平快的单元文,但赵华枫的要求,却给了她构建自己宏大世界的可能。   坐在电脑前,温云茵文思如泉涌。很快便构建出了一篇完整的故事大纲。   故事发生在一个平行世界。这个世界的各项指标与地球相似,但生产力却略胜一筹。   近年来,社会平稳发展,没有战争的阴影,人们生活富足、科技昌明。   然而,这和平的表象之下却潜藏着愈演愈烈的危机:最近一年来,平行世界上的动植物乃至人类,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病变。 第215章   农作物原本茁壮成长,与健康的同类无异。但随着季节的推移,不少农作物好像得了一种诡异的病变。生长初期,它们与健康农作物外观没有区别。   然而,当农民付出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满怀希望期待收获累累硕果时,农作物的叶片在一夜之间变得枯黄或者锈迹斑斑。它们不会结出任何果子。   更可怕的在于,得病植株还具有传染性。最终,一整片果园田地,农作物全部锈蚀,沦为一片荒芜。   病变不仅限于植物,动物和人类也未能幸免于难。生了病的动物乃至人类,会没来由地开始攻击身边的同类。   起初,人们只以为个别人忽然得了精神病,可当世界政府连绵不断收到来自民众的紧急上报,人们才发现,情况并不简单。   “我的老师在课上忽然不说话了,开始打我们学生!”   “我大伯在家庭聚会上忽然发怒,逮着周围所有亲戚的脑袋就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变成丧尸了呢。”   “同事都说,今天早些时候,我在办公室里失了智,忽然把键盘摔在地上摔成了两半,而我却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像去上了个厕所回来,键盘就成两半了。”   这般报道在全国范围内愈演愈烈,很快,形势变得愈发不可收拾。那些疯了的人攻击性越来越强,全都丧失了理智,与此相关的死伤案件在世界各地不断上演。   这些人不会咬人,在发作期过后还会恢复正常,和普通人一样工作、学习、生活。除此之外,在这个叫“蓝球”的平行世界中发生的惨剧,和文艺作品中的丧尸围城相差无几。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世界政府迅速采取措施。他们以统一收治的名义,将所有出现发疯情况的人都关了起来。从此,这些人音讯全无。   不少小道消息称,这些人都被关押在统一的收治中心,也有人说,他们被拉去并不是治疗,而是遭遇了人道毁灭。   对于“疯病”患者亲属提出的质疑,世界政府只给出统一回答——一切都是外星人的阴谋。为了征服蓝球,外星人将某种高辐射物质投放至蓝球各个角落。   世界政府还声称,他们殚精竭虑,派出专员,冒着巨大的风险寻找辐射源,并承诺一旦所有辐射源都被清除,研究出特效药后,那些被统一收治的病人就都能回家了。   世界政府还鼓励所有民众相互监督举报:“你们的身边一旦出现一个被感染的人,而你隐瞒不报,后果很可能是感染者数量激增,可怕的辐射病也永远无法在健康人群中彻底根除!”   有人在所谓的辐射病席卷世界之前就得了精神分裂症,偶有攻击他人的倾向,和所谓的辐射无关。然而,受到邻居举报,这些人被拉走了;   有人在街头目睹人贩子从坐轮椅的残疾母亲怀里抢婴儿,出于义愤出手干预,要殴打人贩子,反被人贩子反咬一口,说见义勇为者是因为得了辐射病才会追打自己。   人人自危的社会环境下,人们行事变得更加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当成“疯病”患者拉走,面临未知的命运。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年轻的石油勘探学家,名叫卫望——温云茵特意选用了与“王伟”谐音的名字。三年前,他还在学校读书时,听说在家务农的父母得了一种奇怪的“疯病”,被拉去了远方进行统一收治。   自那以后,卫望再也没有听过父母的音讯,但父母的失踪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   卫望是做石油勘探的。在一次野外采样中,他意外发现,他所勘探区域的土壤和水源中,检测出了一种叫做“哚辐完剂”的化合物,含量惊人。   巧合的是,这片区域是一座山峰,周围好几条河流的发源地,更巧合的是,这些河流沿岸的城市村庄,正是“疯病”高发的封闭人类聚集地。   为了寻找父母得病背后的真相,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人类的“疯病”,很有可能和“哚辐完剂”直接相关。为了获取更多证据,卫望孤身一人潜入高危区域,与恶劣的自然环境作斗争。   他多次险些丧命,却也收获了关键的土壤和水源样本。   在几位志同道合的伙伴协助下,卫望对样本进行了深入分析。结果令人震惊:“哚辐完剂”这种奇怪的化合物不仅改变了生物的外形,更在基因层面引发了不可逆的变异。这一发现让卫望震惊不已,他重返那座山峰,决心追查“哚辐完剂”的来源。   令他感到震惊的是,那座山峰竟是一家大型武器工厂排放生产废料的场所。   这家工厂不光掌握了世界经济命脉,和世界政府高层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生产各种高精尖武器——反物质粒子光剑、暗能量力场护盾……   只不过谁都不知道,这些武器生产出来是要对付谁的?   想要揭露污染真相,卫望必须对抗强大的政治势力。   他尝试向公众揭露“哚辐完剂”的危害性,却遭到世界政府宣传机器的反击。在世界政府的宣传中,他被描绘成一个危言耸听的恐怖//分子。民众被蒙蔽,也跟着世界政府的宣传开始嘲笑卫望。   更糟糕的是,卫望和小伙伴的实验室遭到破坏。关键证据被盗不说,一起研究的伙伴,也因为亲人的生命遭到威胁,被迫退出了他的团队。   但陷入绝境的卫望并没有放弃。大部分同伴都退出了团队,只有一个化妆师发小没有背叛他。化妆师将一个意外死亡的年轻人打扮成卫望的模样,又帮助卫望乔装打扮,千难万险,躲开了世界政府多次抓捕。   卫望知道,如果自己落入他们手中,下场很可能和意外失踪的父母,还有那千千万万杳无音讯的“疯病”患者一样。   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年度科学大会上。科学大会是一场中立的世界性活动,许多与世界政府持有不同政见的科学家也会参与,原则上不会因为政见不同受到世界政府的阻挠。   卫望相信,这个世界大部分的人会被蒙蔽,但总会有良心未泯的科学家存在。   距离科学大会拉开帷幕还有九个月时间。卫望刚出来“危言耸听”的时候,世界政府和武器工厂颇为紧张,担心阴谋败露,在那座山峰附近加强了警戒。不过,随着卫望“死亡”的消息传出,有关武器工厂的传闻也逐步消散。世界政府逐渐放松了对山峰的守备。   趁世界政府对他放松了警惕,卫望继续行动。他重新开始采样,取得了更多关键证据。   然而,在前往科学会议的途中,卫望遭到世界政府雇佣的杀手追击,险些命丧黄泉。   原来,卫望的那位化妆师朋友在一次聚会中不小心说漏了嘴。尽管他极力掩饰,但还是被聚会上的有心人听见。有心人向世界政府举报了化妆师。   世界政府的特工潜入化妆师的房间,发现了卫望假死的真相。   过去九个月内,卫望穿梭于山林之间,躲避着世界政府士兵的搜查,练就了一身好身手。凭借对环境的了解和过人的智慧,他成功脱险,出现在了科学大会上。   尽管在逃亡的过程中,不少数据和样本都已丢失,但卫望的潜心研究让他对研究的结论了若指掌。他用仅剩的数据和样本展示了“哚辐完剂”对环境和生物的深远负面影响,揭示出它的致命危害。   他的展示引发了与会科学家的轰动。武器工厂高层和世界政府试图利用政治影响力压制卫望的言论,但在诸多良心未泯的科学家们努力之下,民众终于觉醒。   愤怒的民众开始质疑武器工厂和其背后的世界政府。   事态彻底失去控制。世界政府的军队还来不及反应,就有当地热心群众闯入那座山峰的排放地。他们震惊地发现,那座山峰不光是武器工厂用来排放废料的地方,更是一座巨大的牢笼。   这几年间,得了“疯病”的人,有一半都关押在这里。他们挤在每间上百人的三层大通铺里,毫无隐私,毫无尊严。   让人震惊又愤慨的是,世界政府把这些人聚集在这里,却根本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对“疯病”患者进行救治。患者来到这里,满怀治愈“疯病”的希望,却发现他们落入了地狱。世界政府从来没有考虑治疗他们,而是将这些人当成了测试高科技武器的实验对象。   短短几天内,做出如此不人道行径的武器工厂被愤怒的人群掀翻。在抵抗的过程中,工厂甚至使用了他们开发的高科技武器,将许多愤怒的民众打死打伤。   有的人因恐惧停止了反抗,也有的人悍不畏死,用生命捍卫良知。   随着世界政府信用的破产,武器工厂失去了强大后台的支撑,也停止了抵抗。由科学家为首的团队重新组建了新的临时世界政府。   卫望领导了新型环保医疗技术的研发,帮助清理了泄露在世界各地的“哚辐完剂”,也让变异的人类、动植物逐渐恢复了正常。   危机解除,卫望因其无畏的勇气和在科学上的贡献,被新成立的世界政府授予最高荣誉。然而,颁奖仪式前夕,卫望却神秘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封信。   他选择和恢复了健康的父母离开世界政府的漩涡中心,重新过上了悠闲自在的田园生活。   一篇大纲写完,温云茵已经激动得无以言表。坐在书桌前,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她此前的写作从未这么顺利过。 第216章   写完这篇大纲,温云茵的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她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发了一条动态:“决定了,下一本书,开科幻未来题材!”   消息一出,因为《尼罗河之夜》开始关注这个网络写手的不少读者都纷纷表示失望。在当今的网络文学市场,科幻未来题材虽然有一批死忠受众,但生活压力很大,读者们偏爱的是轻松、暴爽、快节奏的玄幻、都市作品,它们的受众基数比科幻爱好者大得多。   她的前一本小说《攻略帅哥大作战》,便是温云茵嗅到了流行题材风向后的商业跟风之作。   也正是这本书,证明了温云茵似乎并不擅长描写快餐式的爱情。尽管写到结尾最后几章,她觉得自己似乎开始找到窍门了,不过写作前期受到的挫折,还是让温云茵对这本书丧失了信心。   即使找到窍门,她也失去了继续往下写的动力。匆匆结尾之时,温云茵下定决心:下一本书,不跟风、不蹭热度,一定按照自己的节奏写!   说来也怪,这篇新的科幻小说并不是她自己发自内心想写的,而是班长赵华枫交给她的委托任务,但不知为何,电脑屏幕上,刚刚打下的字仿佛在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温云茵感到难以置信。她有种预感,这本小说出炉后,将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还将成为传达思想的武器。   写好大纲,温云茵几乎没有休息,便又投入了奋战之中,一个晚上足足码了两万字。   温妈妈素来知道,孩子进入创作心流后不要去打扰。可是,听见女儿房间里键盘“噼噼啪啪”作响,当妈妈的实在好奇:女儿真的还在写作吗?怎么听起来像在玩什么极其剧烈的竞技游戏?   温云茵的网文编辑是个善良的大姐姐。此前听说《尼罗河之夜》被一家美国小电影作坊买走,还担心温云茵受骗,给了她许多忠告。这一次,听说温云茵决定写科幻,她也不无担心地劝解道:“这个题材在我们网站受众并不多,你确定要冒这个险吗?”   编辑深知,《攻略帅哥大作战》的失利,让温云茵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尼罗河之夜》大受欢迎,编辑部一度认为温云茵是颗璀璨的紫微星;第二本扑街了,孩子还小,才16岁,还有无限可能,不能让她因为这次打击就一蹶不振。   温云茵才没有一蹶不振。相反,在新书《异变边缘》大纲出炉后,她几乎不眠不休,灵感如泉涌。   在网络小说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要靠黄金三章,开场就要爽、就要打脸!而大篇幅描写背景和世界观,往往是网文新手容易犯的错误。   可温云茵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这部《异变边缘》,开篇就是细腻的环境描写,烘托出“蓝球”世界独特的文化和政治形势——逐渐枯萎的农作物、吓人的“疯病”、人人自危的政治环境……   她用文字构建了一个逐渐让人绝望的世界。   三章写完,主角卫望才姗姗来迟地出现。   但温云茵不急。卫望的高光在后头呢!   温云茵在热火朝天地为新一本小说谋篇布局,另一边,刘二明遵照高松然和王伟的指示,开始认真阅读《寂静的春天》。   原以为这本书巨大的生词量会成为他阅读路上的拦路虎,没想到深入阅读后,刘二明自己体悟了英语阅读中的重要原则——倘若一两个生词并不妨碍理解段落大意,就先别去管它。   比起读最初两页时,遇到一个生词就查一个,刘二明改换了策略:遇到不认识的词,他先用笔勾下来,等到整个大段落读完,再去一一查询。   开篇那座假想的城镇,从生机勃勃变得死寂。大量情感化的语言,充满了对自然的热爱和忧虑。哪怕因为语言,并不能完全读懂每一句话,刘二明依然感到,自己的情感和书里那座假想的小镇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从第二、第三章 开始,梳理多了,从《寂静的春天》的第二章开始,刘二明便沉浸在了大篇幅的基本知识科普中。书中不仅有他熟悉的化学知识,还涵盖了生态学、昆虫学等领域的内容。尽管许多知识点他早已了然于胸,但再次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语言去学习,却让他感到新奇而充满乐趣。   刘二明是个聪明的孩子。尽管性格可能有些执拗,但接受新知识的能力很强,一点就通。   读完这本书第三章 ,刘二明已经猜出了,为什么高老师极力推荐他阅读这本书的深意——尤其是在他表现出对温云茵这个小说作家一点点蔑视之后。   从《寂静的春天》里。刘二明实打实感受到了文字的力量。令人身临其境的叙事手法、大量真挚的情感化的语言、通篇比喻、象征的修辞手法……   把抽象的科学概念具象化。   读这本书之前,刘二明对杀虫剂对环境的影响知之甚少,也不了解米国二战后的社会环境。但《寂静的春天》却让他仿佛穿越回了二战后的米国,从情感上感同身受。   高老师在电话里让他思考的问题,“比起同时期的科研论文,为什么这本书产生了更深远的影响”,刘二明心想他已经有了初步的答案。   ——《寂静的春天》不只是一部科学著作,更是一部触动人心的文学作品。   刘二明又想起,在三中集会中,校长等校领导经常对学生们说的一句话:“身为三中的学子,要站在高处思考。”   这其实又是三中精英主义教育思想的体现。人在高处站久了,不光会高处不胜寒,也可能习惯了高处的风景。   习惯了高处的风景,就可能忘记低头,忽略了更广阔的、却没那么高的一片大地。   会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应当。   就比如现在的刘二明。他拥有卓著的学习化学的天赋,平日里接触到的同学,都是运夏市这个省会城市最优秀的那一批。   即便在10班,尽管10班的“混子”不少,但10班“混子”们的差,也只是相对三中这所重点中学的平均水平而言。如果把10班成绩最差的几个学生放进市里那些每年考上本科人数仅为个位数的高中,他们也能成为尖子生。   在精英主义教育的熏陶下,这些孩子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所看到的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殊不知,那些不属于三中精英的人,那些可能连高中都考不上,甚至初中都无法顺利毕业的人,才是这个世界的沉默的大多数。   对于三中学生来说,理解多氟烷基为什么对人体有害、为什么要杜绝违规排放,似乎是一个逻辑直接又简单的问题。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并非显而易见。   合适的引导媒介,往往能成为“沉默的大多数”理解这一问题的关键。或者说,是王伟和刘二明希望,广大普通民众能够理解他们的动机,正视他们的身后对抗瑞宜化工厂,极其身后的势力。   赵华枫即将发表的调查报告,虽然可以使用少量煽情的文字来调动读者的情绪,但调查报告毕竟还是要基于事实和数据。   这时,通俗文学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的人物命运、简单直白的叙述方式,能和读者产生情感共鸣,而非仅仅干巴巴地罗列数据,或者讲大道理。   刘二明忽然想到,10班这个进度比别的班慢一大截,但但高老师在课堂上依然播放原版电影,讲解与课堂无关的英文小说和诗歌……   原来如此!高老师是用寓教于乐的方式,让10班不愿学习的孩子也对英语产生兴趣。寓教于乐嘛!   刘二明对自己很满意,他看了几页推荐书目,居然悟出了这么多有用的道理。   宣传一种理念确实不只有一种方法,刘二明意识到,他之前试图呈现的有关多氟烷基物质的证据,可能过于依赖于枯燥的数据对比和图表。   然而,接受过基础化学教育的刘二明此前没有想过,大部分民众是没有耐心分析图表的。   他开始思考,是否有更直观、更易于大众理解的方式来呈现这些信息?   《寂静的春天》第二章 中,作者卡尔森提到了核爆炸产生的同位素锶90。   刘二明忽然想起,同位素标记示踪法,可以用来追踪同位素在某些化学反应中的路径和去向。如果能对排放的污染物进行同位素标记,他便可以追踪含有多氟烷基物质的污水在土壤、水体,甚至大气中的扩散,分析污水的迁移路径,还能评估他们对环境造成的污染程度。   刘二明兴奋地给王伟打电话,分享了他的新发现。   王伟呆在实验室外间苟延残喘。他刚才又咳了一口血,头痛欲裂,强行服下了大剂量的止痛药,这才勉强恢复思考能力。   见到是刘二明打来的电话,他强撑病体,接通电话。   听到刘二明的想法,王伟眼前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他解释说,同位素标记技术的确已经在环境研究中得到运用。追踪重金属污染、放射性物质污染等等,这都是一项有效的工具。   然而,难点在于,瑞宜化工厂作为污水排放方,有权了解任何涉及其排放物的实验。王伟未经他们同意,偷偷采集污水和土壤样本,还可以勉强说是在“周边环境”中进行实验,和工厂本身无关。   但是,想从污染的源头添加同位素标记物,不是王伟一个人偷偷摸摸潜入工厂附近采几瓶样就能完成的。   何况,无论稳定还是放射性的标记物,本身也有可能是一种污染源,未获批准擅自添加,也可能违反当地的环保法规。 第217章   刘二明听了王伟的解释,既懊恼又失望。   王伟又说:“我们自己做不到,但在宣传时,还可以呼吁本地政府用这种更加直观的方式追踪多氟烷基物质的行踪,增加政府办事透明度。看看这种致癌物质,进入了哪条河流、哪家的井水、哪片农田或果园下的土壤。”   一个月后,暑假的尾巴悄悄到来。在王伟的亲历指导下,赵华枫完成了一篇长达两万字的调查报告,并署了王伟一个人的名字。   温云茵的小说新作《异变边缘》也发表了半个月,这让赵华枫,刘二明,王伟乃至高松然都激动不已。   他们原本猜测,让温云茵帮忙会产生一些效果,但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从大纲写完,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温云茵就存了将近20万字的文稿。   小说发表当日,刘二明是她的第一个读者。   或者说,刘二明是第一批读者之一——想当第一个读者,但小说发表十分钟后点开,发现评论区里已经有八个人抢沙发、抢板凳了。   刘二明一向认为,在他无聊的时候,一张化学元素周期表就能让他获得无上的快乐。   业余时间偶尔打打游戏,从来不看小说。刘二明甚至有些自命清高,对网络小说产生了不少偏见——   女生写的小说,全是冗长的恋爱情感纠葛,要么就是女主角过于完美,全世界的人都围着她转,为了她的一颦一笑争风吃醋;男频小说更是胡编乱造了,剧情套路化,追求简单的爽感,主角万能又无敌,配角单一脸谱化。   根本没有看的必要。   《尼罗河之夜》的一些死忠读者,在经历了《攻略帅哥大作战》的低潮期后,依然对《异变边缘》满怀期待。   可是,点开这本小说,他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尼罗河之夜》一开场,就是女主角被人追杀、夺路狂奔的场景,紧张刺激,读者的情绪一下就被调动起来了。   《异变边缘》的开篇是怎么回事?这么平淡的吗?   连着两大段都是风景描写,一会儿是玉米叶子枯黄蜷曲,一会儿又是几天前还饱满的稻穗如今全部干瘪。镜头一转,站在田埂上的老农双眼失神,脸上满是沧桑,手里的锄头无力地支撑在地上……   习惯了快节奏网络小说的读者们,读到这儿,心中泛起了嘀咕:这么长的篇幅描写老农,难不成这本书的主角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子?这可不常见啊!   “他的心,也像蔫了的作物一样渐渐枯萎。这是他们一家五口人衣食住行的来源……”   随着读者继续往下读,不觉间,他们的心好像随着那六旬老农的视角,感受到了土地上传来的绝望气息。   “平时收成不好,还有十里八乡的村子互帮互助。今年我们村赶上大洪水,你们村有余粮都借给了我们;明年你们村遇上干旱,就带着孩子来我们村吃饭把,反正只是多几双筷子的事。   今年却不行了。沿着这条河,从上游到下游,几乎两天之内,所有村庄田地都枯了。”   温暖淳朴的乡野社会风貌同样跃然纸上。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在这个故事里,被撕碎的就是安宁平和、守望相助的乡村生活。第一章 写老农的悲伤,第二章却又忽然转向一名普通上班族的视角。办公室里,他的老好人同事忽然变得暴戾,把键盘砸了;他女朋友又惊慌失措地打电话来,说她大伯在家庭聚会上忽然发疯,不管老幼,见人就打。   温云茵的场景描写是一绝,通过丰富的动作、对话乃至神态描写,很快就将读者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一个问题上:这颗叫做“蓝球”的星球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几天之内全部变了枯黄的庄稼,和城市里这些突然犯病打人的市民,有关系吗?   “原来是带悬疑神秘元素的科幻小说啊。”   当读者们思考这个问题时,翻开第三章 ,发现叙事视角又改了。   换成别的小说,读者大概要骂街了。怎么回事,一章就换一个主角吗?   可是,温云茵的写作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对环境场景的细致刻画,构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世界,读完一章更换视角,不会让人感到烦躁,反倒更加意犹未尽,渴望了解发生了什么。   光是读着每一章中主视角老农、上班族的所见所闻,一股寒意就从这些读者脊梁骨直窜脑门。   继续读下去,“蓝球”世界政府营造出人人自危的政治环境,让读者甚至也产生了窒息般的压迫感,不得不将目光从屏幕移开,深吸两口气,确认自己生活的世界并不是那个由世界政府掌控的“蓝球”,这才平复心情,继续往下读。   读着这些文字都感到绝望,却又无法自拔。每个人都迫切想知道,在这样一个压抑感十足、疯病逐渐蔓延、一点点走向崩溃的世界里,主角该如何破局?又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呢?   读到主角的名字叫“卫望”,刘二明还没反应过来温云茵指的是“王伟”。又读到“哚辐完剂”,刘二明才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啊哈,多氟烷基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作品发表第一天,温云茵一连上传了十章。   刘二明看小说,向来只看名著,少数当代书籍也只看出版作品,他还不习惯连载形式。到了第十章 戛然而止,刘二明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自家网坏了,接下来的章节加载不出来。   他捣鼓了半天,确认无线网好好的。那或许……是小说网站服务器崩了?   也不是。他这才一拍脑门,对呀,温云茵半个月前才写了大纲,总不可能半个月时间就写完一本小说吧,也太扯了!   向来认为网络小说只是没怎么受过教育的人的娱乐方式,刘二明还没有意识到,他的思绪已经完全被这个故事中的情节所占据,甚至萌生了一种冲动:温云茵的电话,他有!   当然,刘二明也知道,如果打电话给温云茵,她说不定真的愿意将之后的剧情剧透给他。可那样还有什么意义呢?   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刘二明在这仿佛充满了魔力的文字里。感受到了强烈的情感共鸣。知道了后面的故事,不就少了一丝探索的趣味?   但心中那种对未知情节的渴望愈发强烈,好像百爪挠心。刘二明靠在椅背上。重重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头再读了一遍。   第一遍阅读时只为了解剧情走向,忽略了一些细节,此时却变得无比清晰。重读一遍刚刚看过的文字,非但没有觉得啰嗦冗长,代入感反倒更强了。第十章 末尾再度无可避免地到来,刘二明张大了嘴沉默许久,只蹦出来两个字——“牛叉”。   温云茵细致的场景描写让刘二明仿佛置身其中,换成刘二明,却想不出任何赞美这一奇妙阅读体验的言语。   文化水平的差距体现得淋漓尽致。   人家王勃登楼远眺,能吟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传世名句,换成他刘二明,只能大声感慨一句:“哇,有只鸭子在天上飞!”   点开评论区,和他同样想法的网友显然不在少数。   “从尼罗河时期就很喜欢太太构建世界的方式。我有预感,这本书会成为神作!”   “我是吉吉国王,急得不行,有人能告诉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主角父母失踪的原因会和疯病有关吗?这个世界都是一场巨大的阴谋吗?”   有不少读者,看了《异变边缘》的开头,认为老农视角叙事并不够吸引人,便弃了文。可是,关注的小说推文账号、群里的同好,十个里有八个都在推荐这本小说,这些弃文的读者又返回去看。   我倒要看看,这书真有同好们说的这么吸引人吗?他们无视平缓无波的环境描写,强逼着自己读完了一章。   ……半小时后,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又要强逼着自己接受另一个现实:《异变边缘》是一本连载中的小说,刚发表了十章。   温云茵的存稿相当充沛。每天写三章,发两章,偶尔心情好了还爆更,刺激读者的味蕾。   口碑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有的明星花大价钱,只为求一张活动入场券,蹭蹭别的明星的热度,可到头来自己实力不够,蹭了多少次红毯,依然不温不火。   而温云茵这本《异变边缘》,刚刚连载了二十章,就在网络小说爱好者中培养了铺天盖地的“自来水”。   当她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宣布,这本小说将全文免费时,更是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温云茵的编辑摇摇头,无奈地苦笑起来:“十几岁的孩子,心思就是难以捉摸,想一出是一出。”   依照编辑对于网站的生态规律的经验,这本书若是做成收费模式,到了连载后期乃至完结时,只要能保持开头七成的功力,就能获得近百万的收入。至于改编影视、广播剧、动漫、游戏的版权收入,再另算。   编辑和温云茵交道打的不少,也知道这小姑娘性子倔,做了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让她不要把影视改编版权卖给米国不知名的小导演,她卖了;告诉她科幻小说在本站热度不高,她偏偏写了,反响还极好,已经成为本站现象级作品。   现在再去阻止她全文免费?肯定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编辑心想:孩子怕是不想赚订阅读者的钱,而是打开知名度,今后赚影视版权的大钱。   想当年,还在上高中的编辑语文成绩好,在学校里帮不爱学习的公子哥、大小姐写作文,一篇作文收入二三十块,她也高兴得活蹦乱跳。   而温云茵呢,同是高中生,能有如此远见,不拘泥于眼前的利益。她的身后一定有高人指点!   编辑唯一想不通的是,这样一篇优秀的小说,即使收费订阅,也迟早会被影视公司发现。换句话说,以这本书刚刚连载二十章就取得的热度和好评率,根本不用全文免费,也能在影视改编行业取得了不起的知名度。   编辑不知道的是,温云茵写这本小说目的根本不是赚钱。她只想让尽可能多的人读到这本书,对即将在连载中出现的“哚辐完剂”这个词留下深刻印象。   如果多免费一个字就能多一个读者,温云茵哪怕赔本,也要赚这个吆喝。   赔本赚吆喝的效果非常明显。   《异变边缘》很快登上了网站免费小说榜单首位,迎来了更多读者。评论区里等更新等得抓耳挠腮的读者们,也开始抠字眼、抠细节、写书评,提炼故事里每个人物性格,分析每个场景对推动情节的作用。 第218章   每一天苦苦等待温云茵小说更新期间,读者们都会聚集在评论区,热烈点评书中每一处细节。   “蓝球社会秩序都崩塌了,只靠着世界政府的强权在支撑。我看,农民的绝望,不仅是对生计的担忧,更像是对整个社会失去控制的隐喻。我猜测,所谓的‘疯病’也具有象征意义:世界政府隐瞒了某种真相,人们明知这件事的发生却无法阻止。在绝望中,精神崩溃就会发疯。”一位读者分析道。   “楼上语文课代表厉害了!本学渣也来抛砖引玉一个!我猜主角名字‘卫望’的意思是守卫希望。可是世界政府在那个星球的统治地位还是很稳的,我真的猜不出,主角要做到什么才能破局呢?”   “最新一章里,主角发现的这什么‘哚辐完剂’物质有什么象征意义吗?总感觉这名字起的很刻意。。我查了一下,‘哚’字几乎只在‘吲哚’这个词中出现,它是一种有机化合物;‘辐’肯定就是辐射了;‘完’要么是完成,要么是完蛋。”   “‘完剂’也有可能是‘顽疾’的谐音。这个世界存在太多无法根治的顽疾,比农作物枯萎。比正常人染上疯病还可怕!”又一位读者提出见解。   看到这些评论,温云茵也感到激动不已。她写这篇文章的初衷,就是为了让人们注意到多氟烷基物质的危害。   尽管在故事里,温云茵把多氟烷基物质批上了重重厚甲,但眼尖的读者还是预感到这其中的问题。   刘二明见状也很是欣喜。暑假即将结束,王伟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了。之前还能趁着月黑风高夜,去化工厂周围采集土壤样本,现在的他,虚弱得连走到县城快递站都气喘不已。   刘二明根本不敢让他冒险再出门。反正能收集的数据已经收集够了,现在,只等一个契机。   只要一个契机,就能成就一个奇迹。   刘二明和赵华枫都注册了读者账号,在《异变边缘》的读者评论区与其他读者展开互动。有意无意地,他们将读者的视线转移到了多氟烷基物质上。   千度百科的多氟烷基词条被锁定,内容只提到这种物质在生产防水涂层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却只字未提它对环境的潜在负面影响。   这就成刘二明给网友们科普的好时机了。   “这种物质拥有十分强劲的碳氟键,加热、酸碱、氧化剂都难以将其降解,可以在环境中长期存在,故而被国外研究者称为‘永久化学物质’。它通过食物链积聚在生物体内,因为难以降解,而人类又是食物链的终端,所以最终会在人体内富集。国外研究显示,相比于普通人,长期暴露在这种物质之下的人,患癌症风险增加,孕妇生下畸形胎儿风险增加。”   不得不说,刘二明在这方面知识的确广博,化学用语一出口就显得很权威。甚至读者评论区里,还有个自称首都理工大学搞有机化学的博士生证实了刘二明的说法。   第一个把主角名字解读成“守卫希望”的读者,正是一位准妈妈。白天工作还算清闲,晚上肚里的孩子却闹翻了天,她睡不着,只能看小说消遣。   本想看看自己对小说的解读又收到了哪些回复,却意外读到刘二明的这段科普评论。这一消遣,反倒把她消遣的忧心忡忡,连忙把还在书房打游戏的老公拽起来,两人一起上网查阅多氟烷基的真相。   刘二明在评论区的人设是知识广博的化工专业从业者。赵华枫则扮演了一个好奇心极强、时常出言不逊的小白读者,明明没什么常识,却见了谁都要找点茬、杠一杠。   “既然你说的这种物质危害性那么大,为什么国家没有出台相关规定禁止使用?是不是在危言耸听?”   “这人说什么多氟烷基物质危害很大,可是我查过千度百科了,百科里根本没提到这种物质有害!求求楼主,不会查资料就别来以一副科普的口吻瞎扯淡了好么?”   赵华枫假扮的小白发挥了她最佳的抬杠本事,每句评论必以问号结尾,提出的问题都像是在找人吵架,简直是低血压治疗神器。   都不用等刘二明假模假式地回应他的问题,直接有热心网友帮忙反驳了:“我们厂里每一条安全生产守则,背后都是一条甚至更多条人命的教训。规则的制定,很多时候是落后的。”   “笑死,都这个年头了,居然还有人把千度百科词条奉为圭臬。哦,对了,怕你看不懂还来杠我,我也来科普一下,feng wei gui nie这四个字是这么念的,意思是当成准则和真理。”   在两人的引导下,越来越多的读者开始关注多氟烷基了。   《异变边缘》这么火,瑞宜化工厂的员工并非生活在真空世界里,自然也不可能对外界的讨论充耳不闻。   很快,有关这本书疑似用“哚辐完剂”影射多氟烷基的情况,就被上报到了化工厂领导层。   “帮我查查,这本书的作者是谁?”如今的副总经理,两年前是公关部门负责人。   两年前王伟爆料违规排放问题时,正好赶上一个星期五晚上七点。选择这个时间,王伟也是有考虑的:化工厂下班了,公关无法及时响应及时。   但他却低估了瑞宜化工厂这位公关部门负责人的办事效率和人脉。   这位负责人在网上刷到王伟爆料,没有坐以待毙般等到周一上班,再上报领导寻求解决办法,而是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自己在市政府里的熟人。   不管对方是不是好不容易才见到住校、每周末才能回家一次的孩子。   正因如此,两年前,瑞宜化工厂和为其撑腰的后台才能行动得如此迅速,在王伟的爆料尚未引起太大范围影响的情况下,就将这时间压了下去。   而且,负责人敏锐地意识到,如果不对爆料者进行继续施压,那么化工厂将永远活在王伟再度爆料的阴影下,永无宁日。   所以,他们对王伟采取了非物理意义上的“赶尽杀绝”的措施,不仅封锁他的所有爆料材料,还给王伟就职的材料大学施压,让他丢了工作,不让材料大学义愤填膺的学生发声。   可以说,这位前负责人、现任副总经理,对本厂负面新闻的敏感度还是相当高的,做事雷厉风行。   也幸好他笃信王伟登上了那班前往澳国的飞机,再也没有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王伟能坚定、大胆到借用偷渡后黑在澳国的“汤有志”的身份,借尸还魂。   蛰伏两年,就是为了继续打倒违规排放的瑞仪化工厂。   加之王伟这个名字太过大众化,负责人读到小说时,完全没把主角卫望的名字和王伟联系在一起。   查到《异变边缘》作者的身份并不难,负责人却愣住了:不是什么化学专业工作者,甚至连化学专业的大学生都不是,而是个准高二女生。   只要你在政府有认识的人,那么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隐私、是秘密的信息,对你来说都是透明的。   这位负责人认识市环保局的人,环保局的人又有教育局的人脉,一来二去,连这女生的中考成绩都查了出来——数理化三门成绩勉强及格,能考上三中,完全是托了她优秀的文科分数的福,尤其是语文。   又查了查她父母的信息,发现他们的工作也都与化学无关,这位负责人终于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小姑娘擅长写作,看她在同个网站上连载的《尼罗河之夜》,各项数据也很优秀,电影改编版权卖到了米国。现在这本小说,用“哚辐完剂”影射多氟烷基,大概率是作者的无心之举。   毕竟,多氟烷基的危害在国外研究得更早、更深入,写小说的姑娘可能只是在网上搜索素材,意外搜到了多氟烷基物质,就用在了小说里。   嗯,一定是这样!   既然文章中出现多氟烷基很可能是作者的无心之举,负责人也就不再追究了。现在这部小说在网上这么火,要是他还利用行政力量进行强行打压,只会起到反效果,让网友感到愤愤不平,开始揣测小说被封杀的缘由……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管它。一个16岁、对化学几乎一无所知的小姑娘,能翻出多少风浪?   开学后不久。温云茵的小说存稿完成,将未发布的稿件发给了编辑审阅过目。   连载进行到故事中后段,小说热度不减,已有全文存稿,故而没有丝毫连载压力的温云茵开始爆更——她不满足于一天两章的更新速度,一天更新三章、四章,让那些急切追更的读者大呼过瘾,看爽了。   《异变边缘》本就是今年免费小说界的一骑绝尘的黑马,而编辑看到这本小说没有烂尾,反而以一个耐人寻味的结局收官,自然乐得在网站上给予更好的推荐。毕竟,《异变边缘》虽是免费小说,可它也为温云茵之前的两本书带来了不少的订阅收入,四舍五入就是她编辑的提成了!   《异变边缘》完结第二天,广大读者的自来水直接把这本书洒上了社交媒体热搜。同一天,社交媒体上涌现好几篇写作风格迥异的科普类文章。   “揭秘爆火小说《异变边缘》中的多氟烷基原型!”   “多氟烷基面面观:现实中的多氟烷基真的有危害吗?”   不少读者都以为,这些科普账号不过是蹭热度罢了,但依然会在每一篇讨论《异变边缘》的文章出炉后,按捺不住点开文章的手。   有了这些科普内容帮忙打底,更多展示数据、阐述事实的科普性文章出炉。   “多氟烷基在我国使用现状如何?哪些行业和产品中会经常使用这种物质?”   用小说打开广度,再用科普文章开拓深度。《异变边缘》完结二十四小时后,热度不减,更多有关这部小说的分析文章,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大家都在科普多氟烷基是什么,可有人知道卫望的原型是谁吗?”   “真实的‘卫望’:一个被打压被遗忘的英雄。”   “现实中的卫望重病缠身;现实中的武器工厂逍遥法外!”   又是星期五晚上的黄金时段,上网人数最多的时候。这一篇篇文章,有的以人物传记的形式,披着分析主角卫望人物性格的外衣,娓娓道来王伟即将结束的一生的故事;有的以调查报告的形式,回顾了两年前王伟那场引起了一小阵波澜、却被迅速污蔑打压的爆料;还有的,则综合了王伟的此前的人生经历和他两年前爆料后的遭遇,呼吁人们持续关注瑞仪化工厂的现状。   署名“王伟”的数篇内容大同小异的研究报告,也在这时纷纷发表——   《多氟烷基土壤含量与瑞宜化工厂排放点距离的规律》   《瑞宜化工厂所排放废水中,多氟烷基浓度高出健康水源阈值10倍!》 第219章   小说《异变边缘》的影响力如此之大,再有能力和人脉的公关部门也无力回天——除非……除非他们能把全国网友的网全都断了!   看着几篇文章逐步上升的点击率,赵华枫成就感满满。   请温云茵写小说帮忙造势这件事,也拓宽了赵华枫自己的思路。原先,她只准备帮王伟写一篇数万字的完整调查报告,其间夹杂王伟的人生经历和自述。   既然宣传阵地可以通过文学占领,赵华枫为王伟捉刀的报告,为什么就不能更有创意一些呢?于是,她把几乎完成的调查报告重新拆分,变成了几个相互有联系却又相对独立的部分。第一部分,是平实朴素、情感饱满的人物传记。从“卫望”到王伟,简单明了的语言、适度采用文学表达手法以提升语言的艺术性、添加王玮本人的内心独白和采访,一个真实勇敢又悲情的爆料人形象跃然纸上。   剩下的部分,就完全是通过王伟的口吻写作了。两年前发生过又被掩盖的一切、王伟在这两年间的躲藏隐匿、采样研究、分析结果……   起初,忠实读者们如饥似渴地发掘着和《异变边缘》有关的任何分析文章,普通网友也跟着吃瓜。   吃着吃着,发现这瓜不好吃啊!不仅不好吃,还可能有毒啊!   一场声势浩大的网络热议,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我是运夏本地人,两年前对这事的确有点印象,有个人爆料某种化学物质有毒,政府缺少相关法规限制排放。这件事没多久就没消息了,后来还看到有小道消息说,当初的爆料人就是个靠传谣哗众取宠的小丑,我还在评论里骂了两句!原来,这都是利益相关方对他的污蔑啊!”   “支持王伟,他是真正的英雄!明明有机会留在澳国,接受那里的医疗、享受那里的阳光和生态环境,但他还是心系民生,宁愿回来躲躲藏藏,也要为我们大家的健康发声!”   “我觉得《异变边缘》的作者也值得称赞!要是之前没看这部小说,我根本不会点开这篇叫做《现实中的卫望重病缠身;现实中的武器工厂逍遥法外!》的文章,更不会有兴趣把这么多图表挨个看完。我还纳闷,这么火的小说怎么不是收费阅读呢,原来是一本公益小说啊!”   “活久见,这辈子居然还能再次看到王伟老师的事迹!我去年从省材大化工专业毕业,王老师的爆料在我们学校也引起过不少反响。虽然是我的母校,但我也要骂,材料大学和化工学院的领导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东西!不知道收了化工厂多少好处,先开除了王老师,又以开除学籍威胁我们、给家长施压、引发学生互相举报、内斗,让我们闭嘴!可惜我那会儿胆子太小,被威胁住了。现在老子毕业了,不怕你们了!”   “楼上的学弟,你有加你们那届的校友群吗?材料大学化工院95届学生会会长施雨芳同志,在瑞国注册了一个‘王伟公益基金会’,筹到的款项将公开透明、有据可查,全部捐给王伟老师帮他看病!小弟不才,刚工作三年,收入微薄,没什么存款,只捐了半个月工资,聊表我对王老师的敬意!”   ……   面对来势汹汹的舆情,不光化工厂方面无力回天,就连运夏市环保局,乃至林河省几个想替下属部门擦屁股的责任人,都感到无比棘手。   群情激愤的民众,尤其是家住附近、有患癌家属或者婴幼儿发育不良的亲人的民众,学也不上了,班也不上了,自发围堵在化工厂周围讨要说法;   有个住在附近的姑娘,听说家里给安排的相亲对象在瑞宜化工厂工作,连夜拒绝了介绍人的好意;   那小伙也挺无奈:我就是个普通工人,工作期间不知不觉吸收了这么多有毒物质,都从来没人提醒我要做好防护工作,到头来还被相亲对象鄙视,我又找谁说理去?   如此滔滔民意,再想用拙劣的谎言去掩饰也失去了意义,为了圆一个谎要撒更多的谎,再掩饰只会把篓子越捅越大。   为了利益掩盖事情真相的化工厂相关负责人,毫无疑问成了弃子。曾经和他们称兄道弟、把酒言欢、为他们撑腰的市环保部门人员,此刻只恨不得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最终,由林河省治安厅出马,连拉带哄,才把围堵化工厂的民众劝回了家。   省纪委联合治安厅,对运夏市环保局、市治安部相关人员展开了查处和整治。   两年前动用行政力量压下王伟的爆料、迫使他丢掉工作的那群人,此时只剩下惶惶不可终日的份。   这件事的影响如此巨大,就连不少从来不看网络小说的中年人都关注了起来。   有的孩子成天被家长训斥,只知道看小说不干正事。这会儿,可给孩子们找到顶嘴的借口了——“网络小说也能推动社会进步!”   也有少数家长把《异变边缘》引发的轰动,当成了教育孩子的契机。   就比如温云茵妈妈。   温妈妈知道,女儿之前写的小说被米国人买了拍电影,账都是从温妈妈账上走的。但温云茵的马甲捂得很紧,亲近如母亲,都不晓得孩子写的小说叫什么。   “我晓得你听不进我说这些话,毕竟,你老厉害了,第一本书就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米国导演看中了!可你格局要大一点啊!看看,同样是写网络小说的,别人关注社会热点和民生艰难,批判社会现状,还帮助咱运夏市解决了这么大的环境问题!而你呢,成天就是情情爱爱的,一会儿什么十九世纪非洲人谈恋爱,一会儿又是女孩子去不同的世界里找不同的男人谈恋爱……多跟这什么《边缘》的作者学学!”   天知道温云茵憋笑憋得多努力。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抿着嘴不停点头,看起来非常老实。   温妈妈觉得有点奇怪:以前自己给女儿提写作建议,她总是不耐烦得很,不顶嘴说“你什么都不懂”就不错了,今天怎么这么乖?   算了算了,也许孩子这次是真的听进去,把《异变边缘》的作者当成仰望的目标去努力了呢!   瑞宜化工厂和它的保护伞,连温云茵的中考成绩都能查出来,神通广大的记者和网友们自然也不逊色。当温云茵的父母终于从好事记者和网友处知道,《异变边缘》的作者是运夏市三中一名叫做温云茵的女生时,两个人惊讶得险些下巴脱臼。   温云茵和她的家人收到了无数来自各大正规或不正规媒体的记者采访请求。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被记者问起,毫不知情的温云茵父母只能搪塞过去:“没错,我家女儿从小就喜欢写东西,我们也不爱干涉她的爱好……”   至于温云茵自己,早就和同样接到无数采访请求的班主任老师统一了口径。   高松然是这么解释“为何选择王伟作为主角原型”的:“温云茵同学不仅热爱写作,还关注时事。使用王伟作为卫望的原型,是因为她两年前,作为一名初二学生的温云茵,要准备思政课会考,新闻上的大事小事她都铭记在心,作为写作素材也不奇怪。至于这本小说的流行,让王伟先生在两年后寻到了重新爆料的契机,我认为纯属巧合。温云茵同学是一名热爱积累素材,热爱写作的普通高中生,请记者和网友朋友请勿过度揣测、骚扰她和家人、同学的正常生活。”   多氟烷基到底是什么,温云茵对它的危害性有没有做过研究?   被问到这个问题,温云茵翻了个白眼,对记者说道:“你去扒一扒我的化学成绩吧,不管是中考还是进入三中以来每一次大小考试。我像是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的人吗?”   高松然早就预料到,哪怕他和温云茵的家长把孩子保护得再好,还是会有人见缝插针找到温云茵采访。   所以,高老师提前让李运鸿帮忙“培训”了温云茵的“演讲技巧”,或者说,扯谎技巧,保证她每一个白眼都翻得恰到好处,每一次或巧舌如簧、或处变不惊、或张口结舌,都显得无比真实。   与此同时,国家相关部门委派了由公共卫生、化工等多个领域专家组成的特别调查组,来到瑞宜化工厂周边,对水体、土壤进行实地勘察检验。   这些相关部门检测出的结果,和王伟这两年呕心沥血检测出结果,物质具体种类、含量、各杂质占比等数据均高度接近。   难以想象,王伟完全靠自费,在租住的房间里组建起一个简陋的实验室,所有样本都是他一个人拖着病体偷偷取样,居然也能测量出如此精密的结果。   一个如此优秀的化工人才,被打压成这样,要不是巧合遇上天命贵人《异变边缘》的作者,怕是要抱病抱憾、郁郁而终了。   国家相关部门还给王伟一路开绿灯,几乎求着他住进了首都第一人民医院的高级病房。   当然,无论是未经申报和批准在居民区设立危险品实验室,还是冒用他人身份入境,本身都是非法的。   不知是挟私报复,还是真的正义感爆棚,亦或是单纯看热闹不嫌事大,居然真有匿名群众向省级部门举报了王伟以上的非法行为。   有群众报警,治安厅不能不受理。与派遣专家组调查化工厂及其背后保护伞时的雷厉风行不同,这一次,省治安厅的办事速度却慢得出奇。   有人问,就是“出入境管理用的护照与身份证并不联网,王伟又在医院高级病房和重症监护室进进出出,难以取得有效证词或口供。王伟和汤有志两人的具体关系,治安厅还在调查中,请静候调查结果,切勿造谣传谣。”   《异变边缘》小说完结两个月后,事件基本尘埃落定。   瑞宜化工厂停工整改,在王伟首次爆料事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几位高层,因贿赂国家公务人员等罪名,受到刑事处罚。全体普通员工、周边方圆五公里和排放地下游沿岸十公里的居民免费体检;   运夏市环保局撸了一批官员。包庇化工厂排放未经处理污水的、在常规污水检测中篡改数据的、联系社交平台封杀删帖的、通过材料大学给王伟施压的……纷纷落马;   林河省材料大学,当年开除王伟的化工系主任和人事主管提前办理退休,对抗议的学生施压的学生事务处主管引咎辞职。校长是半年前从外地调来的,免于问责,但也代表材大做了一番公开深刻检讨,保证这类事件不再在材大发生;   国家立法机关细化了多项化工污染物的排放标准,并设立了专门的违规排放举报热线。   ……   《异变边缘》完结三个月后,王伟在首都市第一医院溘然长逝。据看护他的护士说,尽管王伟最后几天连喝水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但他咽气的最后一刻,是在笑的。 第220章   国家都出手表态了,王伟的医疗费用,自然不可能厚着脸皮从财大校友建立的基金会中支取。   父母早逝、从未结婚的王伟,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什么亲近的亲人。他早年间工作的存款,几乎全部用于设立实验室。   治安队员在他生前租住的地方进行清理调查时,发现他对实验室的密封性能做得极好,以至于出租屋外,没有检测到一丝多氟烷基物质的残留。   可见,为了保护附近居民,王伟也下了血本。   王伟在王宇家所在的小县城租住了两年。但无论寒暑,他出门总是戴着鸭舌帽、压低帽檐、戴着口罩、披着风衣。因此,即便是楼里最爱八卦的大娘,也只见过“汤有志”的正脸两三次。   当网上铺天盖地宣传起王伟同志的光荣事迹时,看到他的照片,邻居们根本没有将他与汤有志联系起来。   王伟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徒弟”刘二明了。王伟从材大离开后,一直是个独行侠,没有亲人朋友相伴,刘二明在他生命最后时刻的出现,也为王伟带来了少有的温暖。   刘二明曾多次造访王伟实验室,每次都谨记告诫,将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让邻居们认出来。   因此,即便治安部门后来听说,有个年轻男子经常出入王伟的出租屋,想要展开调查时,却陷入了困境。   附近十几家邻居,没有一个人能描述出那年轻男子的半点相貌特征——除了一点,身高大约1米8。这些邻居与王伟相处了两年,在新闻上看到他的时候,都没往“汤有志”身上想,更别提每周末来一次、一共只来了半年的刘二明了。   依照王伟的生前遗愿,他的实验室里留下的药品、材料、设备等,都捐给了材料大学化工系。虽然材料大学当年对不起他,但病榻上的王伟曾自嘲说:“被开除前,用材料大学的实验资料检测了不少排放数据,也算公器私用了,如今还回去,我和材大也算两清了吧。”   除了实验室里的器材、药剂等,王伟身后留下的财物并不多,他的远房亲戚并没有来认领。其中没什么价值的东西,直接送给了需要的人;有变卖价值的,将变卖收入连同王伟存折中剩余的两万余元,悉数捐给了王伟公益基金会。   至于公益基金会资金的用途,设立该基金会的95届学生会会长施雨芳表示,将完全依照王伟老师的遗志——基金会筹到的款项,一半用来帮助因污染物违规排放而患病的人治病,另一半用以资助学习化学与可持续发展相关专业的贫困学生。   这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关爱。   王伟去世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天,刘二明心情低落,就像失去了亲人一样沉重。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向高老师请了假,留在宿舍没有去上课。   虽然刘二明认识王伟的时间没有赵华枫早,但后来,他与王伟的接触却是最频繁的。   王伟教给刘二明的,不只是化学方面的知识,还有微积分、统计学等等。但在刘二明看来,最重要的不是这些知识,而是他和王伟相处时汲取到的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说是人生的道理,好像太大、太空泛;说是感悟,好像又显得浅薄。   王伟曾问过刘二明一个简单的问题:“你为什么喜欢学化学?”   当时,刘二明想都没想便说:“喜欢就是喜欢。没别的理由。”   王伟听见这个答案,只轻轻笑了一下,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又重新教刘二明如何阅读科学文献了。   今天,在宿舍里,一个人悄悄弹着男儿泪,他却对这个问题有了新的答案。   此前,与其说他对这门学科感兴趣,不如说化学给了他炫耀的资本。   生物课上,余老师提到人体中有二十种氨基酸,刘二明插嘴,余老师气得让他站上讲台,默写这二十种氨基酸的化学式。   刘二明二话不说,写得一点不差,惹得小老太太生气也不是,高兴也不是。   每次想方设法从化学实验室里偷拿药品带进班上,黄巍老师骂过他,高松然也说过他。但刘二明满不在乎,把因为偷药品被骂当成自己的军功章一般。   ——毕竟,这证明了他多么热爱化学!但仔细想一想,他热爱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在同学老师面前炫耀的机会,还是这门学科真正能够带给自己的有用知识?   不过刘二明似乎想明白了。曾经的他,或多或少有些虚伪。   但现在他不会了。   班长赵华枫将王伟视作偶像,身上有着敢说敢做的勇气,他宁愿承担巨大的风险,也要将事实的真相公之于众,实属“铁肩担道义”的典范。   刘二明在王伟生前把他看作老师,而在王伟去世后,王伟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更加伟大,成了榜样。   “要考虑化学能为人类做些什么,而不仅仅是考虑化学能为‘我’做些什么。我的目标是通过化学知识,让我们生存的世界变得更加安全、健康、可持续!”刘二明在每周随笔中如此写道。   温云茵的小说热度不减。来自全国各地的影视公司纷纷向她伸来橄榄枝,寄来了十几份请求影视改编权的版权收购计划。   如今,这部小说已经达到了温云茵最初开始写作的目的。王伟想要传达的信息已经高效传达完成,王伟本人也欣慰地闭上了双眼。   设为全文免费阅读的小说无法重新改成收费,但是如果有较为优秀的影视改编剧本,温云茵是不介意从这本小说中收回一些成本的。   先挑了酬劳最高的几份版权合同查看。   第一份来自拍过几部谍战片的赤焰传媒。这份改编计划,将主线改为卫望与一位来自世界政府阵营的高官之女间的禁忌爱情故事。卫望与世界政府斗智斗勇的过程中,邂逅并吸引了这位高官之女。   剧情大部分都围绕着两人如何克服家族阻力、对抗世界政府的压力时相爱而展开,高官之女又在卫望的探索探险故事中,背叛了自己的家族,为卫望提供情报。卫望又在即将掀翻爱人父亲的途中心存犹豫。最终,两人选择共同逃亡。   书中贯穿主线剧情的变异、污染的问题,都成了他们感情的背景板。   温云茵有些无奈,气愤地摇摇头,展开了第二份来自梦行影业的合同。在与世界政府的战斗中,卫望遇见了两位性格截然不同的女主角。一个是同样反抗世界政府的地下组织领袖,另一位则是来自外星的外交官,三人陷入一场纠结又复杂的三角恋。卫望在斗争和爱情间不断摇摆,威权的世界政府都只是推动他们爱情的背景。   第三份来自甜心传媒。看到这家公司的名字,温云茵心里就起了些不好的预感:这家影视公司最出名的就是无脑甜剧,拍摄质量不错,可是他们想拍《异变边缘》……?   果然,甜心传媒魔改的剧情是轻松甜蜜的爱情故事:为了获取更多情报,卫望潜入世界政府内部担任特工,女主角则是世界政府的一名军医。整部剧围绕两人的情感纠葛展开,时常出现“你追我躲”的情感拉扯情节。卫望为了爱情,不断打破内心防线,到最后完全忘了自己最初的梦想是找到父母的行踪、查出疯病的真相。   看完这三份酬劳最高的合同,温云茵整个人都不好了:简直一个比一个雷!   原作中有关环境污染、英雄主义、政治斗争等复杂深刻的主题,完全被抛在脑后,成了无关紧要的点缀。   温云茵这位不久前刚跟风写完一部《攻略帅哥大作战》的年轻作者,发出了一声无奈的感慨:“就不能不谈恋爱吗?”   温云茵听说,王伟本人终身未婚,但大学期间和刚工作的时候谈过两个女朋友,都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走到最后。   这大概能说明王伟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之人。若是能在文艺作品中帮王伟补上这个遗憾,倒也不错。   但卫望的原型王伟是什么人?为了心中的真相,放弃在国外的优渥生活和优厚待遇,也要回来隐姓埋名、拖着病体偷偷调查研究。   他是会为了感情纠葛抛却责任的人吗?温云茵觉得,如果让这些公司魔改《异变边缘》,不光是对她原作的不尊重,也有辱王伟的形象。   最终,温云茵推掉了所有改编影视剧的请求,只签下了一份改编漫画的合同。这份合同带来的收入,必然远不如影视剧改编。这部漫画改编基本尊重了原著。除了添加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桥段,无论是剧情衔接还是叙事节奏,与原著的接近程度都超过了80%。   让温云茵感到更满意的是,温云茵在小说里并没有对主角卫望的形象进行详细的刻画。但这部漫画的改编计划中,卫望的形象却和去世的王伟高度重合。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部漫画延续了《异变边缘》小说的精神。   推掉了几个影视改编合同,温云茵感慨万分。   恋爱故事能够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对年轻观众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影视公司爱拍的都是观众爱看的,尽管一些恋爱情节能带来商业上的成功,却也容易导致剧本的单一化。   温云茵悄悄立下决心,今后的写作过程中,她要走一条看起来十分艰难的道路。她要证明,没有少有爱情线的故事,也值得大众关注、喜爱。   尽管世人乃至10班的大多数同学不知道,刘二明和赵华枫二人在王伟二次爆料事件中也起到了关键作用。   但高松然的系统似乎没有忽略这一点。除开因为温云茵的《异变边缘》大获成功,给他带来了几万春雨点。   勤勤恳恳,完成多项,实验工作的刘二明和替王伟捉刀爆料的赵华枫,也帮助高松然增加了不少余额。   数万点春雨点在手,高松然也不像去年那样吝啬了。班里还有极少数几个没揭晓天赋的。他决定:见到这些孩子的第一眼,就是他给他们开的天眼!   外号“缝纫机”的冯仁杰坐在班上,高松然定睛一瞧:他的头上出现两个字,肌注。 第221章   肌注?肌肉注射?听起来好像是个很高端的医学词汇。高松然查了一下,原来就是在胳膊或者屁/股上打针的意思。   不能够吧?冯仁杰父母都是做律师的,还和亲戚合伙开了一家专营户外用品的店,打小就希望他子承父业子承母业,逼他背了不少法律条文。   但冯仁杰到底不是狄仁杰,对律令、断案没什么兴趣,偏偏喜欢画画。   可是,他又没这方面的天赋。照着模样画个小动物,能给小动物画出五条腿来;按照模特画人像,能把上过T台的模特画成罗圈腿,身体比例极不协调。   就这可怜的绘画天赋,冯仁杰依然很执着。一学期下来,如果说孙志亮的课本跟新的没差别,冯仁杰就是另一个极端。   他的每一本书里、每一页上,都画得乱七八糟。人像、动漫形象、小动物……只不过谁都认不出来他画的东西原型是什么。   冯仁杰力气不小,是给班里更换饮水机桶装水的一把好手。   难不成让他凭借一把力气当护士?他喜欢画画,可从来没听说他在医学方面有什么特别的天赋或者兴趣呀。   高松然在手机里打下“肌注”这两个字,查看它的谐音。   脊柱?10班已经有了一个证明过自己能力的正骨选手朱家荣了,不至于一个班出现两个天赋过于相近的同学吧?   记住?平心而论,冯仁杰的记忆力真不差。大概是从小被父母训练背诵法律条文的结果,上思政课,他经常能引经据典,把思政老师反驳得哑口无言。   当然,他的记忆力好,似乎也只体现在背诵法律条文上。该背的英语单词,他记不住几个。   鸡猪?10班同学里已经有了孙志亮和杜寒两个农业天赋者,再弄个畜牧业也不是不可能。   或者说……高松然又看到了一个词,眼前一亮——   机杼?上一次见到这个词,还是十年前高松然上初中的时候。初中必背的《木兰辞》开篇就有一句:“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联想到冯仁杰的外号是“缝纫机”,又喜欢画画……难不成他的天赋点在了服装设计的领域?   10班同学里,钱增增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而且规模还很大,算是整个林河省首屈一指服装生意。虽然钱增增自己经过柳莉佳的推荐,去学音乐和作曲了,继承家业的可能性越来越小。   或许可以让冯仁杰去钱增增家里的店试试看?   不过,利用一个孩子家里的资源为另一个孩子服务,作为老师,高松然知道这并不合适。尽管10班孩子一半以上家境都不错,但调用一个孩子家长的资源服务另一个孩子,高松然只做过一次,也只想做一次。   把何珊燕爸爸安排到曹毅家的食品厂工作,是他主动拜托曹毅的。   这也是迫不得已。何珊燕妈妈要上班,还要照顾情况特殊的女儿,压力非常大。何珊燕遭遇高年级同学霸凌后,帮她爸爸换个通勤时间短的工作,就有时间陪伴女儿、分担妻子的压力。   对曹毅这个少当家而言,是举手之劳,一句话的事情,对何家可是莫大的恩情。   但作为老师,这种事情不能多做。表面上是请学生家长帮忙,实际上是否要帮这个忙,大多数家长都没得选。   去除睡觉的时间,高中生在学校待的时间比家里还长。老师有意无意说两句话。就能让孩子在班里受欢迎或受孤立,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多数家长对老师都是毕恭毕敬的。   滥用学生家长的资源,实际上是在透支他们的信任。   钱增增家里或许并不在乎老师的态度,但高松然也想约束自己,不希望自己一遇到什么困难,就把借助学生家长的资源看成理所应当。   不过,高松然倒是算间接认识一个人,或许能给冯仁杰提供接触服装相关行业的机会。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还欠10班同学的人情。   上学期末,胡小舞和李运鸿在运夏市大剧院搞了件大事:李运鸿注意到一位叫商如波的男演员,在与名叫邝红琛的女演员对戏时,眼神凶狠得可怕。经过了一系列斗智斗勇,胡小舞和李运鸿帮治安队员将蓄谋杀人的商如波拿下,还找到了商如波藏在备用道具间的一把非法获取的手枪。   运夏市大剧院的总道具师名叫伍寿。   两位同学的行为,可以说直接拯救了伍寿的职业生涯。如果没有10班同学的洞察力和努力,让商如波的杀人计划得逞,身为道具师的伍寿或多或少也会担上些责任。   毕竟人家的枪,藏在了你管理的道具间,哪怕那是一间半个月都不一定会有人进去一次的仓库。   事件发生后,胡小舞也向何珊燕一样,几乎每个周末都要来大剧院一边学习,一边干活。胡小舞成了大剧院的化妆指导,她只负责提意见,从来不上手。   胡小舞曾对高松然倾诉过一次烦恼:“大剧院的总道具师伍寿,对我和何珊燕都特别好。”   倒不是胡小舞觉得伍寿有什么龌龊的思想,只是每次去大剧院,伍寿都会给胡小舞和何珊燕买一大包好吃的,还拜托胡小舞给李运鸿同学也带一份。   顺手捎些东西,胡小舞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可是,次数多了,班里就有同学开始误会,纷纷议论起来:胡小舞怎么每个星期一都会带一包零食给李运鸿呢?   加上在调查商如波与邝红琛事件时,她胡小舞和李运鸿接触得的确比较频繁。   绯闻就是这么传起来的。   李运鸿性情温和、憨态可掬。不过,胡小舞这么一个爱美的女孩,被传了和班里最胖的男生的绯闻,心情也不会美丽。   处在即将成人的阶段,塑造了相对稳定的三观,许多高中生都容易高估自己的心理成熟度。为人处事时,他们总会去揣摩成年人是怎么想的,换成一个成年人经历自己的遭遇,又会怎么做。   胡小舞想:成年人做事更加成熟,即使对人对事有意见,也只会拐弯抹角地提。不会直说,让别人下不来台。   但她的小脑袋瓜又想不出该如何拐弯抹角地告诉伍寿而不得罪他,这才来找高松然寻求帮助。   高松然建议胡小舞直说:“你替他给李运鸿带礼物,是帮他的忙。任何一个讲道理的成年人,都不会认为你帮了一次忙之后,就有义务一直帮下去。”   胡小舞脸涨得通红:“我不是不愿意帮他的忙,只不过,真的尴尬……”   高松然和颜悦色道:“他都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年纪,年轻时的生活环境也相对单纯。可能他根本想不到,现在的高中生还有瞎编排绯闻的爱好吧。你把你的苦恼向他直说,相信他能理解的。”   将信将疑地执行了高松然的建议,胡小舞发现,伍寿果然没有一点不高兴,反而对她连连道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从此,伍寿给李运鸿的礼物改成了快递形式。他有李运鸿的联系方式,要到了李运鸿家的地址。   不过,每周的礼包改成了快递形式,才过了一个多月,李运鸿反而没有口福了。   伍寿的零食大礼包,通常每周日发货,隔日达。   李运鸿爸爸每周一、周二要去邻市的工厂视察,周一晚通常不回家,而是住在与工作单位合作的酒店;李运鸿妈妈每周一则固定值晚班。   所以,每周一李运鸿放学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放在门口快递柜的零食快递祸祸干净。   有一次,伍寿发货晚了一天。李运鸿星期一没收到礼包,还以为伍寿忘了,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往心里去。   星期二,李运鸿放学后还在学校和好哥们孙志亮吹牛扯淡了好一会儿,比平时晚了些回家。   刚踏进家门,就迎上了妈妈愤怒的目光。   “口口声声说要减肥,亏得我每天还辛辛苦苦给你算卡路里,控制你的碳水摄入。我说怎么你的体重不减反增了,原来少吃的东西都在这儿补了!可把你厉害的,还学会瞒着我偷偷买零食了?!”   李运鸿大惑不解。什么买零食?他可很久没买过零食了——毕竟,每个星期都有人免费送!   想到这个关窍,李运鸿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   难道每周一到货的零食晚了一天,被老妈截获了?   李妈妈今天提早下班。到了家门口,正好遇上一名快递小哥,轻车熟路地往自家快递箱里塞了一个大纸箱子——李运鸿家住的高档小区楼下,每家每户都有个类似邮箱的快递柜,放得下大部分快递纸箱。   李妈妈很是疑惑。她最近也没在网上下单什么东西,她老公就更没可能了,不喜欢网购,只喜欢逛实体店,怎么会突然有快递呢?   看到快递包装盒上写了“李运鸿”三个大字,李妈妈精得很:好嘛,家里这臭小子,用零花钱买的东西!   将盒子打开,李妈妈更加出离愤怒了。她可以不在乎李运鸿在学校写不写作业,不在乎李运鸿为了掩饰自己没有写作业的事实,撒过什么样的谎。   但她最在乎的就是儿子的体重了。所以,猜测儿子趁自己不在家偷偷吃零食,这事儿十有八九没跑了!   连续两次送出去的包裹都被无情退回,伍寿担心孩子嫌自己烦了。于是,他一直在寻找,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报答李运鸿? 第222章   在微聊上直接转账,似乎不太妥当。胡小舞拒绝帮忙捎带零食后,伍寿思虑更多:如果李运鸿的妈妈发现了,难保不会产生误会。   ——你一个中年男人,每周固定给我儿子转账,究竟有何企图?!   伍寿很快就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一个星期后,大剧院后台又迎来了一位高中生,一打听,原来他和何珊燕、胡小舞,还有之前那个姓李的小胖子都是一个班的。   若是放在去年这个时候,听说剧院后台会来一个高中生帮忙,剧院的每个员工大概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开始揣测这个高中生的背景,是不是剧院某个大领导的亲戚?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听说来了个三中学生,还是和何珊燕、胡小舞她们一个班的,无论是演员还是幕后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都充满了期待。   大家都想知道,这次新来的同学又有什么神奇的本领,能带领运夏市大剧院再上一层楼?   何珊燕对于灯光设计的改造,让《森林破晓》成了运夏市大剧院的标志性剧目。   即使在演员阵容更强大的首都剧院、魔都剧院等地,《森林破晓》也在不停上演,然而剧评家们对比后都表示,还是运夏市大剧院的表演最为震撼人心。   相比之下,胡小舞在运夏市大剧院的工作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与何珊燕合作的是以石勋为首的一群灯光师,早就对何珊燕的本领心服口服。而在化妆师群体中,有人认为胡小舞只是擅长口头指导,是个理论强者,操作苦手。   并不是每个人都信服胡小舞的本事。   她给出一种化妆思路,不服气她的化妆师根本不会按照她的想法去化,弄得胡小舞很沮丧。她自己又总是手抖,无法越俎代庖。   不过,偶尔有一两个愿意听从她建议的,或者在以毕玥为首的演员强烈要求下,按照胡小舞给出的建议进行化妆的,效果都不错,这也让胡小舞逐渐在剧院中站稳了脚跟。   冯仁杰长了一张平凡到几乎让人过目即忘的脸:小平头、长方形粗框眼镜,是那种在华国高中校园里随处可见的普通男生。   但运夏市大剧院的工作人员不敢以貌取人。   先不说尚未取得所有人信任的胡小舞。何珊燕,一个大脑发育不太正常的孩子,对颜色和光线的理解却异常敏锐,比所有“正常人”都强上百倍,就连受过专业训练的灯光师都自叹不如;   胖胖的李运鸿更是帮大剧院抓住了一个潜在杀人犯。   作为剧院的总道具师,伍寿并不清楚,为什么李运鸿的班主任会让这位冯同学跟着自己学习。但有一点让他很高兴:小冯是男生,可以使唤他,让他帮忙给李运鸿带零食,而不用担心无聊的高中生瞎传绯闻。   伍寿对冯仁杰的态度也很客,耐心地解释了自己的工作计划:“今天,我们要修补七号房里的装饰品。你看到的这些铃铛,都要挂在道具大鼓上,接下来的话剧要用到很多铃铛。但原先的铁丝已经坏了,我们需要在铃铛后面重新穿上铁丝。每个铃铛后面有五个孔,要记住,所有的铁丝都要穿在中间那个孔。”   这工作难度不大,需要的是耐心。   作为总道具,伍寿手下有好几个年轻的下属。他们大多没有接受过专业的道具修复培训,只是因为力气大而被招进来,平时做的最多的是搬运道具这类重活。修复道具这样的精细工作,他们不是不能做,但缺乏耐心,伍寿给了工作任务总是一拖再拖,到最后,往往还是伍寿亲自动手。   与其说这些铃铛是单纯的道具,不如说是一种乐器,固定在其他道具上可以发出独特的现场音效。每个小铃铛后面都焊有五个孔洞,用来固定铁丝。不同的孔洞会使铃铛内部振动的幅度不同,从而发出不同频率和音色的声效。   就在上个月刚刚下映的一部音乐剧中,这些铃铛被固定在演员的铃鼓上,演员们一边唱歌跳舞,一边甩动铃鼓。只要动作稍大一些,很容易把这些小铃铛甩出去。   而即将上映的一部国外儿童剧,主题与圣诞节有关,铃铛的使用更是数不胜数。   这部剧目中有个特别的唱段:演员们在演唱的同时,需要有节奏地敲打面前的三件道具,这些道具上悬挂着不同数量的铃铛,为演员们的演唱提供伴奏。   冯仁杰面对桌上几十个蓝莓大小的铃铛,微微有些愣神。这些铃铛后面有五个用来拴铁丝的环形结构直径极小。   对于散光的冯仁杰来说,即使戴着眼镜,看这些极小的东西还是有些吃力。   冯仁杰很想告诉伍寿,他眼神不好,看不太清,但道具师伍寿老师对他这么客气,冯仁杰根本不好意思说出口。   再说了,人家总道具师都四十多岁了,还没抱怨眼睛老花看不清呢,他冯仁杰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怎么好意思说自己眼神不好?说出来谁信?   冯仁杰只好硬着头皮按照伍寿说的去做。   但在实际操作中,因为看不清圆孔的位置,有些铃铛的铁丝穿进了侧边其他的孔中。   看起来铃铛都挂在了道具上,可是当舞台背景轻微移动时,铃铛因为重量不平衡而歪斜。更糟糕的是,演员们要用敲打道具的方式为自己的演唱伴奏。由于铃铛位置歪了,没有拴在应该拴的孔中,道具发出的声音并不统一,影响到了伴奏的音高。   而且,每拴一个铃铛,冯仁杰和伍寿都要从卷好的一卷细铁丝里切下一小截。   伍寿熟能生巧,每段铁丝都能切得差不多长,但冯仁杰不一样,他并没有仔细测量铁丝的长度,匆匆剪断后,直接开始穿孔工作,导致不同铃铛后挂着的铁丝长度参差不齐。   有的铁丝过长,穿上道具后,铃铛垂在底部,几乎要碰到地面;有些铁丝却又太短,拴在道具上之后,好像紧贴着道具一样,几乎无法正常晃动、发出声响。   在排练时,原本应该均匀分布的铃铛显得凌乱不堪,高高低低、犬牙交错,发出的音效更是乱七八糟。   而且,有些铁丝看似挂好了,实际上只是草草缠绕了一圈,并没有真正固定住。一些演员发现个别铁丝太短,尝试自行调整,却直接让几颗铃铛从道具上脱落了。   演员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力气太大,把伍寿老师好不容易修好的道具弄坏了。看着身边的同事们似乎都在因为铃铛的问题有些沮丧,这个演员也开始抱怨:“这根本没法用啊!声音发不出来不说,几颗铃铛还挂歪了。”   另一个演员面带愠色,抱怨道:“这要是在正式演出的时候掉下来怎么办?”   “我听说伍寿老师把修铃铛的活儿交给了今天刚来的那个三中小男生。”一位演员质疑道,“真是的,让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孩子干这么精细的活,伍寿老师也太信任他了吧?”   另一个演员翻了个白眼,说:“哪能指望三中每个同学都像小何那么厉害。”   有些演员直接甩脸子,拿着这些修复后又是半成品的铃鼓来到后台。他们看都不看一眼依然在勤勤恳恳拴铃铛的冯仁杰,而是直接来到伍寿面前投诉,声音还挺大,像是故意想让冯仁杰听见他们的不满。   听着演员们的埋怨声,冯仁杰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是高老师看他喜欢画画,对艺术似乎很感兴趣,这才当了个中间人,把他介绍到大剧院来学习的,可是他却让要伍寿老师失望了。   给了机会,自己没抓住,高老师也会失望的吧?   冯仁杰心底打起了退堂鼓。伍寿对他的工作质量不满意,毕竟这些被退货的道具,还得通过伍寿之手重新修复。   谁也不喜欢平添工作量的返工。但冯仁杰是李运鸿的同班同学,而且,孩子的工作质量虽然差,但态度是好的。   伍寿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伍寿从道具间里拿出一件贴满了亮片的服装,解释道:“这件戏服是我们目前正在上映的儿童剧《星星之旅》的戏服。就在昨天,一位主演刚从咱们剧院辞职了,《星星之旅》演完下个星期就要换人了。我们新选定的新演员,适应还挺快,但个子比现在的演员高一些。这件戏服是特制的,我们没有预算、也没有时间再定制一件全新的,只能对这一件衣服做一些修复和调整,让它变得更大些。”   冯仁杰安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光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先别激动。我知道你没学过裁缝,不会让你亲自动手去修服装的。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伍寿从电脑里打印了一张表格,递到冯仁杰面前解释道,“这张表格上是新演员的肩宽、胯宽、身高等数据。你只需要把这件戏服平放在那边那块白色纸板上,根据新演员的体型数据,把要扩展的地方标出来。注意,宁愿慢一点,也要保证精准。”   伍寿将一把裁缝卷尺递给冯仁杰。他见识了冯仁杰在挂铃铛这件事上的表现,对这孩子并没有太高的期望。他能感受到冯仁杰在演员们的埋怨声中,心情有些低落,他只希望让冯仁杰干一些简单的工作,重塑他的自信罢了。   反正《星星之旅》的演出在下周三。下周一或者周二工作日,伍寿总能抽出时间亲自测量、亲自裁剪。   只是让冯仁杰在纸板上做标记,伍寿觉得,这么简单的任务总不会再出岔子了,于是,他便让冯仁杰带着纸板和衣服,在七号房里进行测量,而他自己则上了舞台,省得演员们还要把拴了铃铛的道具一个个搬到他这里来。   一阵忙碌后,伍寿回到冯仁杰身边,看到的却不是一张标记了新演员身材尺寸的纸板,而是好几块已经裁好的布料。   伍寿惊讶地发现,冯仁杰不仅准确地标记了需要扩展的地方,还根据标记,将备用布料裁成了不同尺寸的长条,准备进行缝制。 第223章   伍寿觉得自己即将目睹一起灾祸现场,而且无可避免。   这孩子真是的,没大没小,自作主张。毕竟,服装裁剪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同时他也在心中感到庆幸,幸亏让这孩子做的是把小衣服改大,而不是反过来。   让他量个尺寸,做个标记,都能弄出剪布料的事情。   若是反过来要把大衣服减小,他不得直接上手?到时候,一件本来改一下就能用的衣服,给他剪得不成样子怎么办?   现在,顶多也就浪费一些布料,至少没有损坏衣服。这件戏服材质特殊,再找人定做,除非加钱加急,否则都不一定能在新演员首次登台时,给她换上合适的衣服。   伍寿略带迟疑地问道:“你裁这几块布条,想干什么?”   略显腼腆地笑了笑,冯仁杰低头看着个子比他还小一些的伍寿:“我看了一下,感觉不难,和这件衣服花纹相配的布料正好摆在旁边,我就试着裁了几条下来。”   伍寿很是无奈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能随便裁呢?至少也要得到我的同意吧?这些布料都是剧院统一采购的,如果损耗太大,领导是要找我麻烦的。”   伍寿故意把这件事说得比真实情况更严重,就是为了让冯仁杰意识到他犯下了多大的错误。他看得出来,冯仁杰布料剪得不多,都可以归到合理损耗之内,也不用担心剧院领导找他这个道具师的麻烦。   冯仁杰低下头道歉:“对不起,我看您在旁边忙,专心致志地修复那些道具,不好意思打扰您。看着这布料就摆在这里,我忍不住,就下手裁了。”   伍寿将冯仁杰刚刚剪下来的布料全都放到一堆去,在手里揉成一团,准备扔掉。   可是,捡起其中一块布料,伍寿惊讶地发现布料的边缘剪得十分平整,长度、宽度似乎也都符合对这件衣服进行修补时所需的尺寸。   伍寿将那些早已被他在手心里团成一团的布料一一展开。其中两块是用于肩部加宽的,另外两块较短的是加长袖子长度的,还有一块最宽最长的棉布条,则是用来加长裙子下摆的。   他将这几块已经被自己揉得有些发皱的布条贴在戏服上,发现布条的长宽和白纸板上标记出来的几乎没有差别。   伍寿还有些不放心,拿来卷尺量了一下。没错,这一次冯仁杰没有搞砸,他不光量得准确,白纸板上标记的位置正好符合新演员的身材,甚至连这些布条边缘都裁得恰到好处。   要知道,就算是伍寿本人,看似什么都会修,却也有短板。   当初,伍寿是以道具库存管理员的身份招入大剧院的,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成为总道具师,他也在不停地提升自己的技能。   想当年,运夏市大剧院一穷二白的时候,负责西服修补的是一位大娘。连针线盒都没碰过的伍寿和大娘虚心求教,学来了一手缝纫的本领。   二十年过去,大娘早就退休颐养天年去了。伍寿的针线活功夫虽然比不上古代专职做女工的秀女,但他敢保证,全运夏市三四百万男性,针线盒功夫比他伍寿强的,不超过二十个。   正是因为他对自己手艺有自信,所以在看到冯仁杰裁下的布条时,他震惊了。   那是裁缝剪子,不是普通的剪刀!   比起家家户户常用来剪菜的剪刀,或者学生使用的文具剪刀,裁缝剪的刀刃比普通剪刀更长,呈现一个特殊的角度。   而且,为了提供稳定性和控制力,裁缝剪刀重量比普通剪刀更重。没有经验的新手第一次使用它,要么手部控制不稳,导致裁出来的线条不够直;要么在剪裁布料时,忘记保持两边布料的平稳。   技巧不熟练的新手可能都不知道该如何从两边控制、固定,在剪裁的过程中拉扯出褶皱,导致剪出的边缘参差不齐,跟狗啃的一样。   伍寿曾专职跟随大娘学习裁缝手艺,对于这裁缝剪刀,他也经过了好一阵子才彻底习惯。此时,他熟练地操作着剪刀,只有他自己清楚,这背后要付出多少努力。   “你家里是做裁缝的吗?”伍寿忍不住问道。   冯仁杰摇摇头:“没有,我爸妈都是律师,家里还和亲戚合伙开了一家户外用品商店。”   哦,户外用品。伍寿想到了户外用品店里常见的帐篷、风衣、防水服,有可能还会顺便买一些牛仔裤之类的东西。   说不定冯仁杰的家长让孩子练过手。   “不错,你家长肯定从你小时候就培养你做手工的能力吧,效果还真不错。”伍寿想起,之前修铃铛时,冯仁杰遭到演员们的无数次白眼,这会儿终于找到机会鼓励他了,整个人都洋溢在喜悦之中。   冯仁杰却不以为然,挠挠头:“没有啊,我家长从小都培养我背法律条文。一本《刑法》七万多字,我上小学的时候记性最好,基本能够全文背诵呢!”   等等,这都什么跟什么?不是问他手工剪裁手法是怎么来的吗?怎么忽然谈到背法律条文了?   伍寿尴尬一笑,又看向了那件要修改的戏服:“改衣服的布料裁下来了,你会缝吗?”   他期待着看着冯仁杰,却见冯仁杰嘴一歪:“不会。”   伍寿有些失望,他把那件西服,连带几块布条和白纸板一起,搬到了缝纫机旁边。先用缝纫笔,在西服上浅浅标记出需要缝合的区域。再找了几个回形针,将剪裁好的布料临时固定在戏服需要拼接的地方。   他一边做,一边向冯仁杰解释:“这是为了确保缝合时布料不移位。这件西服上两个肩部以及上衣下摆都有蕾丝花纹装饰,能把针脚遮盖住,不至于太过显眼,所以,肩膀处可以使用直线缝合,保证线条平整就行了。”   冯仁杰听得聚精会神。起初,看到伍寿真的带着戏服坐到了缝纫机前,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号,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冯仁杰,真的要用上缝纫机了!”   随着伍寿讲解的深入,冯仁杰听得越来越专心,眼睛紧紧跟随着伍寿的动作,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上衣下摆这块布料比较厚重,虽然可以直线针角拼接,但为了保证不出意外,我还想用锯齿针脚,可以增加牢固性——反正有蕾丝花边遮着,谁也看不出来嘛!”   冯仁杰点点头,提出疑问:“那袖子这里呢?袖口也需要加长,但袖口是浅色布料,没有蕾丝花边遮挡,如果不想让前排观众看出这件衣服是拼接完成的,就要想办法遮盖拼接的痕迹。”   伍寿赞许地看了冯仁杰一眼:“袖口部分的布料是一种很少见的浅绿色。我在针线盒里寻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颜色完全相同的绿色。”   冯仁杰略加思索后提议:“实在不行,在袖口这里加一圈装饰吧。不一定要蕾丝花边这么夸张,随便绣两个花纹上去,把拼接的针脚盖住就行了。”   伍寿微笑着说:“不用那么麻烦,这里我可以使用暗缝手法,将缝线藏在两块布料之间,不会太显眼。”   按照他和冯仁杰说好的拼接思路,伍寿缝好了一边的肩膀和袖口。看到冯仁杰在一旁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孩子裁得那么好,缝衣服会不会也比自己还厉害呢?   不过这件特殊的戏服只有一件,伍寿权衡再三,到底还是没敢让之前在修复工作中犯过不少细节错误的年轻人上手。   他找了一堆报废的小布条,对冯仁杰说:“你要是光在这儿看着我做不过瘾,那边的布条都是修补服装时裁下来的废料。你可以找针线盒试一试,学习学习我刚才教给你的这一系列手法。”   早就看得眼馋了的冯仁杰巴不得自己上手试一试呢。他并不急着动手,而是观察伍寿的动作,确保自己记住了每一处针脚是如何缝的、采用了何种手法固定。   冯仁杰这才带着废布料来到一边。   所有同学都喊他“缝纫机”,就连他的网名昵称都是“缝纫机”,这其实并不会用缝纫机,他用手拿着针线上下翻飞,却发现速度实在有些慢,只好硬着头皮,坐到另一台缝纫机旁边,将废布料缝在一起。   半个小时悄然结束,伍寿终于将那件戏服除了袖口之外的部分都拼接好了。   长时间坐着工作,让他的腰部感到些许疲惫。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顺便踱步到冯仁杰这边,想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五颜六色的短裙——这条裙子由各种颜色、各种材质的废布料拼接而成。   假丝绸布料轻薄柔滑,拼接在裙子的下摆部分,风一吹,表面反光,就像波浪涌起一样。   短裙的腰部和中间部分,主要由最常见的棉布料组成,不规律的几何拼块交错排列。   还有硬朗结实的牛仔布,成了裙摆上的补丁,打在裙摆布料的表面,增添了一丝不羁的街头风。   等等,这条五颜六色的短裙,是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之内,面前这位冯同学踩缝纫机踩出来的?!   再仔细看了一眼,假丝绸边缘做了非常细致的滚边,布料更结实的牛仔布则用上了交叉缝线。冯仁杰不仅活学活用了伍寿半小时前才教给他的知识,甚至连伍寿没告诉他的技巧,他都做了尝试。   本来拿废布料让他去缝着玩,仅仅是伍寿消磨时间,却没想到,冯仁杰用这么多块废布料,发挥了自己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将边边角角的废布料变成了如此独特的艺术品。 第224章   伍寿刚改完那件戏服,朝冯仁杰这边走过来时,冯仁杰还没来得及将这条拼接色块的裙子完全改好。裙摆处依然参差不齐,按照冯仁杰的计划,当他把所有的补丁色块全都缝合在一起后,只需一把大剪刀在裙摆底下一剪,就能将下方剪成平齐的样子。   即便如此,已经呈现出的效果足以让业余裁缝伍寿拍案惊奇了。要知道,冯仁杰可是在没有服装设计图纸的条件下,凭空用补丁布缝在一起,这才缝成了这条裙子的。   通常情况下,图纸能为裁缝提供精确的比例和尺寸参考,若是没有图纸,裁缝就要依照自己的经验,凭感觉估算腰胯部的宽度、裙摆的弧度等等。   虽然当今市面上什么个性化的设计都有,但大多数裙子还要保证左右尺寸对称。没有图纸的指导,做到这一点的同样难度很大。   伍寿实在无法想象,在没有图纸的前提下,凭空剪裁不仅需要裁缝拥有丰富的经验、高超的技术,还需要裁缝对尺寸和布料材料具有极高的敏锐度。   一个自称毫无裁缝经验的孩子,居然能不按照现成的图纸空裁剪出这样一条裙子,说出去很难让人相信啊!   伍寿怀疑,这孩子大概是撒谎了吧,故意藏着掖着,分明从小就在剪裁技艺上熟能生巧,却故意告诉自己他从没学过裁缝?   伍寿反复确认,冯仁杰也只告诉他“我真没学过”。   就在伍寿还对冯仁杰的言语将信将疑之时,一位叫耿智琴的女演员步入了两人所在的道具间。她进来,只想问伍寿要一个发夹,否则头发太乱,排练起舞剧来头发总是戳眼睛。   耿智琴出身于戏剧世家,母亲是华国军队文工团有军衔的戏曲演员,父亲则是一名编剧,在戏剧学院授课。   原本,耿智琴从戏剧学院毕业后,直接进入了母亲曾供职的魔都大剧院,根本不会和运夏市大剧院有什么交集。   魔都大剧院的《森林破晓》,是耿智琴以主演身份参演的第一部作品。她在剧中扮演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精灵少女,和她搭戏的也都是魔都大剧院里数得上名号的资深演员。   《森林破晓》的演员名单一经公布,耿智琴便成为了众矢之的。许多人质疑她:之前仅在几部剧中出演过边缘角色,却能在《森林破晓》中与一群“老戏骨”同台搭戏?   考虑到她显赫的家世背景,不少人开始恶意揣测,那些资深演员是否只是她成名路上的垫脚石、助力她成名的工具人?   然而,当《森林破晓》在魔都大剧院盛大上映后,这些人才发现他们质疑早了。   所有质疑声戛然而止。耿智琴的表演清新流畅,没有一丝刻意造作的痕迹。别说这是她首次担任主演的剧目,即便是资深演员,能有这样的表现也足以令人称赞。   然而,魔都大剧院的《森林破晓》上线后三天,所有的风头却被远在运夏市大剧院的演出抢走。   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家族的关系取得了一点成就,光环竟被一场来自普通省会城市的剧院的演出所掩盖。耿智琴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演,竟能让那些素来苛刻的评论家们突然忘记了她的出色表现,转而对运夏市大剧院的《森林破晓》赞不绝口?   戏剧评论家们通常以专业但挑剔的眼光审视每一部剧目,但耿智琴不同,她不仅挑剔,更善于比较。   大城市生活的便利机会繁多,不少二三线城市的优秀演员最终都会经受不住魔都或首都剧院的诱惑,聚集到这两个城市的剧院。即使二三线城市的剧院中仍有坚守的“台柱子”,但戏剧表演并非一两个演员的独角戏,二三线城市的剧院整体水平自然难以与一线城市的剧院相提并论。   一场表演看下来,耿智琴心中说不出的震撼。没错,就像她所预想的那样,运夏市大剧院的演员表演并不算出众。但真正震撼人心的是这部剧的光影效果。   在看运夏版本的《森林破晓》之前,耿智琴还从没想过,光影效果竟能如此深刻地影响一部剧的感染力,森林的光影变得如此宏大,湖面的宁静被巧妙地烘托出来,营造出几乎让人窒息的美丽。   单纯从表演的角度,运夏大剧院的演员们可以打80分,但那令人惊叹的光影效果,却将整部剧瞬间提升到了99分的水准。   ——剩下的一分未给,是怕你骄傲!   又在运夏市大剧院待了几天,耿智琴发现,不只是《森林破晓》,这所剧院的所有剧目,仿佛都被古希腊掌管灯光的神明开过光,璀璨夺目。   耿智琴心中暗想,这样一位仿佛有魔法的灯光师在运夏市大剧院,难道不觉得屈才吗?在她看来,只有戏剧受众更广、观众欣赏水平更高的魔都大剧院,才是这般优秀人才的归宿。   若有这样一位幕后高手辅助,她在魔都大剧院的路定会越走越顺……   回到魔都后,耿智琴找到了剧院领导,强烈建议将这位人才挖过来。   然而,魔都大剧院相关人员经过一番考察后,给出了让耿智琴失望的答案。   “那位很厉害的灯光师,竟然只是个高二学生,而且……”工作人员面露难色,指了指太阳穴,暗示她“这里”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不甘于自己的风头被运夏市大剧院抢走,耿智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敌不动,我动!   转到运夏市大剧院后,耿智琴并没有得到他在魔都大剧院相等的地位。在魔都大剧院,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大领导的孩子,本地戏剧学院教授的女儿。耿智琴的父母影响力还不足以辐射到千里之外的运夏市。   所以,在运夏市大剧院,她不得不像所有新来的演员一样,从头开始。   运夏市大剧院的《森林破晓》已经上演了好几个月,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深受观众喜爱的班底,没有空间再安插一个耿智琴。她只得像刚进入魔都大剧院时那样,在一些配角角色中打打酱油。   蛰伏了半年多,耿智琴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机会。一个月后,从小学民族舞的耿智琴将在一部舞剧里担任女主角。   《月影歌魂》是一部民国历史剧,女主角是一位歌女,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   《月影歌魂》的道具服装此时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女主角从头到尾只有一件戏服——一条打满补丁的灰色长裙。   她将穿着这件灰色的裙子,演戏、跳舞、和男主角花前月下、在风尘中坚强自立。   尽管《月影歌魂》并不是耿智琴最热衷的那类剧目,但为了在运夏市大剧院混出名堂,她还是毅然接下了这个角色。当她的目光落在冯仁杰设计的那条五彩斑斓的补丁裙子上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随后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那些随意拼接的布料色彩斑斓,但拼在一起却出乎意料的和谐。丝绸的柔滑、棉布的朴实、牛仔裤的粗犷相互交织,与女主角从小穿百家衣、吃百家饭的悲惨身世相照应,充满了隐晦地象征意义。   尽管这些布料都是废弃的边角料,但却让她感受到一股别样的生命力。   与她所饰演的歌女坚韧不拔的形象不谋而合。   作为高中生,还是长相身材、学习成绩都不出众的男生,冯仁杰在平时生活中很难接触到长得漂亮,仿佛浑身散发夺目光彩的女明星,更别提和她们近距离互动了。   见耿智琴轻移莲步,款款摇到自己面前,他的呼吸好像都暂停了。   耿智琴看向冯仁杰,用眼神征求他的同意:“我可以把这条裙子拿起来看吗?”   但冯仁杰哪被这样一位光彩夺目的漂亮姑娘注视过?整个人仿佛痴傻了一般。   冯仁杰的反应直接逗笑了耿智琴。虽然16岁的青少年都希望别人把自己当作成熟的大人看待,但他们毕竟还是涉世未深的孩子,一逗就上钩。   耿智琴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那条裙子上,她从还在发呆的冯仁杰面前拿过裙子,举到自己面前。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每一块补丁,尽情感受布料的质感。   大胆,充满创意。这样的设计竟然出现在运夏市大剧院里,而不是某个高级时装秀场。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欣喜:“我想试穿一下。”   冯仁杰兀自还惊叹于耿智琴的美貌,心跳加速,脸颊微红,机械地点了点头。   说来也巧,冯仁杰在缝制这条补丁裙子时,只是依照伍寿刚刚让他测量的那件待修改戏服的尺寸,设计了这条裙子的腰围。他没有预留加入松紧带的空间,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设计出抽绳、滑动调节扣等复杂的结构。   然而,这条裙子却仿佛为耿智琴量身打造,完美匹配了她的身材。腰身的曲线被巧妙地勾勒出来,她在镜子前摆出各种姿势,裙摆随着她的转身微微晃动。   伍寿在运夏市大剧院工作多年,见过的漂亮女演员数不胜数。除非真的拥有惊为天人的容貌和身材,否则,他早已能做到心如止水。   但眼前的耿智琴,直接将这条裙子套在了她的长裤外面,在镜子前扭动身躯。这一幕还是让伍寿忍不住多看了几遍。   “太合身了,简直就像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耿智琴惊喜又激动,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她要向《月影歌魂》的导演申请,不再穿那件灰色的戏服,而是要穿上这个高中生缝制的裙子。她相信,这样的演出效果一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第225章   就这样,在一个令不少人都感到意外的星期六,“缝纫机”冯仁杰真的成了操作缝纫机的常客。不光如此,他在运夏市大剧院里,人气甚至超过了何珊燕和胡小舞。   因为他不光会改衣服,还会背法律条文!   剧院上下那么多工作人员,好几人都有一个犯过事的亲戚朋友。   当然,冯仁杰并不懂得对法律条文活学活用,要不然,也轮不上他那对当律师的父母对他恨铁不成钢了。但剧院里一些年轻人听说冯仁杰能背法律条文,便纷纷向他咨询,希望他能帮忙解决一些法律问题。   剧院的年轻人知道自己的亲戚遇到的事情,大概率有相关法律支撑,打官司也有一定赢面,就能让他们开心不少。   那些曾经因为冯仁杰修铃铛道具手法糟糕而对他翻白眼的演员们,见识了冯仁杰在裁缝上的卓越手段后,现在都有些愧疚。   他们不仅感到愧疚,还开始担心起来:自己之前的态度会不会让冯仁杰望而却步,找借口不帮他们改衣服了?   好在冯仁杰不在乎。神奇的是,眼睛散光阻碍了他修复道具,可同样细密的针脚,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伍寿和耿智琴则是最大的受益者。伍寿收获了一个勤勤恳恳帮忙裁缝的助手。要知道,道具组的其他成员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搬重物时一个个争先恐后,但到了改衣服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做这种“属于女人”的工作。   但冯仁杰来者不拒。有时候,他看到一件戏服的设计,还会向伍寿和导演提出自己的看法。   “这长裙,在左边袖口绣朵花更好看;那个演员穿的戏服下摆,剪短一点才更潇洒……”   到后来,甚至有演员把自己的衣服混杂在要改的道具服装之中,请冯仁杰帮忙修改。   这孩子干得又快又好,也从不抱怨,简直就是伍寿手下的香饽饽。   几乎每个星期六,他面前的各式服装都堆积成山。伍寿甚至害怕给他累着了,但冯仁杰说:“让我学习、读书、背法律条文,我才会累,现在做衣服做得老开心了!”   冯仁杰的开心并非独享,李运鸿同样满怀喜悦。   每个星期一,他终于又能吃到好吃的零食了!伍寿每周给他寄来的零食大礼包,价值都在100元上下。而且每周都花样翻新。   有时候是糖果、蛋糕、巧克力等甜食大礼包,有时候是刺激味蕾的辣条、辣豆皮等;李运鸿最期待的是健康零食大礼包,里面有全麦饼干、低糖酸奶、黑巧克力、干果等等。   健康的零食,李运鸿可以吃得毫无愧疚感!   高松然也没闲着,他利用剩余的余额,查看了班里剩下几个同学的天赋。教室里的各种喷雾液也源源不断地续上,为学生们的学习提供神秘的力量。   校领导们知道高松然带的10班有不少“怪咖”,对10班的学习成绩并没有太高的要求。但现在,高二年级的实验班和平行班都收到了明确的考试成绩目标,10班也不例外。   高二年级第一次段考,10班依然垫底,但距离倒数第二12班的差距进一步缩小。   这让几乎固定倒数第二的12班很慌。   原本考试里能被倒数第三甩两条街、但能甩10班十条街的12班,如今和倒数第三的差距依然是两条街,但10班已经追赶到身后五条街了。   更何况,这根本不是偶然:从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开始,10班的进步就已然显露端倪。   12班的班主任李纯易老师忐忑不安地来到高松然身边,向他请教10班进步如此飞速的秘密。   高松然在心底苦笑一声:倒不是他想藏私,只不过他带领10班同学进步的秘密,要么是那些花里胡哨的喷雾液,要么是特殊效果的学习道具,这些怎么开口?   倘若随便编一些所谓的方法,反倒把李老师班里的学生带沟里了,怎么办?毕竟,虽然名义上各班都在比拼平均分,但没有哪个脑子正常的老师会真的把外班都看作仇敌,希望外班学生考不好。   不过,有一点总不会错——   “尊重学生自己的想法,发掘他们的闪光点。有时候,在他们不想学习的情况下,硬逼着他们学习,反而会适得其反,让他们产生厌学情绪。但如果鼓励他们追求自己的爱好——前提是不过分沉迷于不健康的爱好——他们反而会觉得,‘这个老师理解我,我也不能太不给他面子’。”   高松然说这话是有依据的,他举了几个同学的例子来支撑自己的观点:“我们班有个经常逃课出去玩的女生,叫黄莹莹。她成天大街小巷地逛,专门寻找那些冷门的餐饮、服装、日用品店……”   李老师虽然知道10班顽皮的学生不少,但一个女生逃课到校外去玩,还屡禁不止,这确实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他皱着眉头问:“缺了那么多课,学习进度肯定跟不上。这位黄同学的家长就不管吗?”   “哪会管?”高松然苦笑道,“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她家长还无欲无求的人!高一第一次开家长会,她爸约了朋友钓鱼,她妈约了朋友打麻将,都互相推诿,不想来开家长会。最后,还是我和她妈一起拉下面子恳求,才把她爸不情不愿地拉过来开家长会了。”   想起高老师提到黄莹莹这个同学的目的,李老师追问:“你的意思是,你不仅没有逼着黄莹莹学习,把她看得更紧,不让逃课……反而鼓励她去校园外乱跑?这不是胡闹吗?”   李老师今年33岁,还算是个青年教师,对外交流活动参加过多次,去过的国家比身为英语老师的高松然还多——高松然这辈子只在大学期间去过一次米国。   李老师自以为见多识广,太阳底下哪还有新鲜事?可高松然还真鼓励班上学生逃课?   高松然摇摇头道:“没有,我和她签订了‘君子协议’。每星期逃课的课时数限制在一个上限之内,且作业完成度达到每周变化的某一标准,我就不追究她逃课的责任。同时,鼓励她学习视频剪辑技术。她喜欢逛的那些冷门小店,缺的就是推广。黄莹莹这孩子,虽然学习上进心严重不足,但遇到自己真正喜欢干的事情,她还是会全力以赴的!现在她在颤音视频平台上经营自媒体,专门采访那些冷门小店的店主。粉丝数已经突破八万了呢!”   “一个高中生八万粉丝,这么厉害。”李老师惊叹道,也不知他这言语里是真情还是假意。不过他很快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关切地问,“等等,你说你们班那个同学叫黄莹莹,在颤音上采访冷门小店店主的,是不是那个叫‘小黄?真实店铺故事’的账号?”   高松然猛地一惊:黄莹莹的账号都这么有名了?她从来没在班里或者年级里刻意宣传过,纯靠自来水!现在连李老师都知道了。   见高松然点头,李老师激动得差点要跳起来:“天呐,那个账号简直是我老婆的精神食粮!以前,我们每天边吃边看电视剧;现在不了,你们班里的小黄同学一个视频大约20分钟,正好吃顿饭!前些日子,一起看了一家卤味店老板的自述,把我们都看哭了……”   卤味店老板的视频确实是黄莹莹作品中最受欢迎的。这家位于启德职业中学校门外的卤味店,老板夫妇辛苦经营多年,把唯一的孩子供到了博士。然而天不假年,两人的儿子答辩结束的第三天就遭遇了严重的车祸,单侧手脚截肢,大脑受损。   重大打击让他好几次尝试自我了断。但冥冥之中的母子连心,让那年轻人每次尝试自我了断时,母亲都心中有种预感,从而及时发现了孩子的不对劲。   后来,年轻人终于放弃了这些阴暗的想法。坐在轮椅上,每天生活勉强自理,还能帮父母在卤味店里打打下手。   把儿子拿到博士学位,刚看到生活的希望,生活陡然转了180度的弯,将这家人重新掷入了命运的深渊。他们没有放弃,他们的乐观情绪也感染了像李老师夫妇那样无数个普通人。   接着,高松然又举了温云茵、赵华枫,曹毅、陈默等几位同学的事例,以此证明10班学习成绩忽然大有改观,并不是因为同学们突然变得好学了,而是同学们的个性得到了鼓励。   李老师大受触动。很快,高二12班的同学也发现,从前时常不苟言笑、对他们纪律抓得急眼的李老师,今天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上课睡觉的,也不是非要把他拽起来、站起来听课了;上课看杂书的,换做平常,李老师见一本没收一本,可是今天破天荒地,他好像直接无视了那个看杂书的同学。   不得不说,虽然下一次考试到来之时,12班的成绩并没有显著的提升,或者说也没有甩开10班更多,李老师能明显感觉到,班里同学更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了。   早在冯仁杰去大剧院的第一天,高松然便又对班里另一位同学开了天眼。   张睿琦,她的天赋叫“姑爹”。   一个家境优渥的姑娘,天赋叫“姑爹”,实在让高松然哭笑不得。侧面打听了一番,张睿琦父亲也是独生子,没有姐妹,于是张睿琦也不可能有姑爹了。 第226章   高松然首先希望验证的可能性是“天赋词就是本意的拓展”——也许“姑爹”指张睿琦擅长分辨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堪称人肉版“亲戚关系计算器”?   借口对同学们进行英语测试,高松然在给同学们看的一部新剧目中,挑选了一个片段。   剧中主角是个邮递员,他骑车来到一间乡间别墅前,见一位中年男子正在花园里除草,便大喊一声:“Uncle,got a letter for ya!(叔/伯/舅,有你的信!)”   然后把一封信像扔飞盘一样,精准地飞进了中年男子怀里。那封信上写着收件人名叫“大卫·迈尔斯”。   “该中年男子可能是主角的什么人?请用中文写出答案。”   张睿琦的答案让高松然失望了。或许真的是因为张睿琦爸爸没有兄弟姐妹,张妈妈又只有一个哥哥。所以,除了人们看到这个称呼时通常的第一反应“叔叔”,张睿琦只写了个“舅舅”。   没有伯伯,没有“姑爹”。   其实,在这一集开头还有一段的搞笑片段,揭示了中年男子的确很有可能是主角的姑父。   剧情一开始,同样的一座乡间别墅,同样的花园,主角送完了一天的信路过这里,被一位与大卫·迈尔斯先生年龄相仿的中年妇女请到院子里喝茶。   院子里还有这位妇人的几位好友。   夫人笑着向朋友们介绍主角:“这是我的nephew(侄子/外甥),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不知道在我身上撒了多少泡尿!就和他爸爸小时候一样!”   逗得院子里那一群中年妇女哈哈大笑,纷纷称赞这位女主人:“迈尔斯夫人,你太有趣了!”   妇人还记得主角的父亲婴儿时在她身上撒尿,说明她极有可能是主角父亲的姐姐、主角的姑姑。而她和之后出现、主角喊“uncle”的中年男子住在一间房子里,姓氏相同,都是迈尔斯。   根据这些细节可以推断,两人多半是夫妻关系。   既然张睿琦没有注意到这个片段,在列举所有可能性时也忽略了“姑父”的答案,那么,对亲戚关系敏感,肯定不是这个天赋词的含义。   谁也没想到的是,张睿琦天赋词的真正含义。竟然在高二年级的社会实践期间得以揭示。   和高一下学期是一样,10班在高二上学期的社会实践中依然分成了两个组。这一次,两个组去往的目标,一个是孙志亮介绍的农学基地。另一个则是覃山现代艺术学院,高松然自己找的社会实践基地。   覃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一辈子无儿无女,去世前把所有的积蓄都用来建立了这所艺术学院。   老艺术家坚信,艺术并不应仅限于室内艺术馆的墙壁之内,而应当更容易为普通人所接触到。艺术不是高雅人士阳春白雪的视觉体验,更应成为公众生活的一部分。   秉持着覃山的遗志,这所学院致力于将艺术融入日常生活,其办学理念深受覃山先生的影响:以“让艺术走进生活”为核心办学理念,覃山艺术学院倡导将艺术从传统的展览空间中释放出来,融入城市、乡村环境。   高松然之所以选择这处地点,一方面是考虑到班里几位艺术特长生,尤其是郑子叶和许岩两个学画画的孩子。   郑子叶喜欢画画,她的家人却认为,在人工智能技术飞速发展的当下,绘画人才只会越来越不值钱,希望她能早点放弃绘画的道路,走上传统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学术道路。   而许岩呢,暑假时意外发掘了自己潜水的天赋,让他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新的思考,和新的迷茫。   许岩对绘画的热情或许并没有郑子叶那么高昂,但他的美术水平同样广受老师称赞。就算他的真正天赋点在潜水上,高松然也不希望他的绘画能力就此浪费了。   覃山艺术学院的办学理念,较之传统艺术教育理念更有创新性和前瞻性,高松然希望,这次参观,能为郑子叶和许岩提供新的创作思路,让他们的大脑和双手永远走在人工智能前面,不至于被科技所淘汰。   前往农学院的小队只有13人。由于高二(6)班也分了一支十人小分队去农学基地,因此,6班班主任钟宁老师也成了10班农学院小分队的代管教师,就像上个学期带着10班小分队去大剧院的马杰老师一样。   高松然并不太担心农学院小队。农学院的孙志亮,就像大剧院里的何珊燕、黄教授生物工程实验室里的秦添一样,早就成了学院上下所有研究员眼中的香饽饽。   他相信,农学院里负责接待的人,无论看在孙志亮的面子,还是退休的余旭凤老师面子上,都不会亏待那13个同学。   高松然则带着剩下的25名同学,坐上了去往覃山艺术学院的大巴——之所以是25人,是因为曹毅和杨陶璐今天请了假。   曹毅的升段考试恰好排在了这一天;此外,秋季流感高发,杨陶璐不幸中招,前几天已经在班里擤了好几天的鼻子,为了她的健康着想,杨陶璐家长给她请了病假。   从三中到城市另一端的覃山艺术学院,约半个小时的车程。大巴车在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秋日的暖阳透过车窗,洒在同学们兴奋的脸上。   车厢里,有的同学在聊天,有的戴了耳机听音乐。王宇的手里拿着语文书背课文,而田潼曦一如既往地在睡觉。   车里气氛轻松自在,大家对这次社会实践活动充满了期待。高松然看着车里同学们欢声笑语的样子,也欣慰地笑了。   关系不错的同桌葛希瑶去了农学院,张睿琦坐在了田潼曦身边。最近,她晚上总是睡不好。   也许可以多接近接近田潼曦,说不定,能成功诱拐一批瞌睡虫回家了呢!   可惜,田潼曦睡得再香,似乎也没影响到张睿琦半分。田潼曦仰着脑袋,嘴不自觉地张大。   可张睿琦戴了眼罩和耳塞,却总被大巴车的颠簸搅得心神不宁。   心中有些烦躁,张睿琦索性摘掉了眼罩和耳塞,转头向窗外看风景。   “卧槽,这车的配色真少见,还挺好看的!”坐在张睿琦身后的薛恒突然小声说道。   “我们上星期看的英语短片里,是不是有这个词?高老师还专门讲解过:Stand out,脱颖而出!这么亮眼的蓝色,开在城里一下就stand out了啊!”坐在薛恒身边的范高谦声音不大不小。   他这么显摆只有一个原因:隔着一条过道斜前方,坐着郑子叶。范高谦只想暗戳戳在郑子叶面前显露一下自己的本领罢了。   百无聊赖之下的张睿琦也看向窗外。行驶在他们所坐的大巴车一旁的,是一辆蓝色小轿车。车型是民用小汽车中很常见的款,三中门口经常见到开着这个车型接孩子的家长。   不过,这辆车最引人瞩目的是它的颜色,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不是最常见的藏青色、天蓝色。它的喷漆是一种鲜亮、饱和度极高的蓝,让张睿琦联想起旅游杂志里“全球十大最美海滩排行榜”上的大海。   身后两个男生的话题很快顺理成章的转移到了各种汽车品牌,张睿琦还在盯着那蓝色的小轿车看。   车窗贴了膜,但因为距离较近,加之大巴车位置较高,或许是角度原因,她依然看得见车里坐了一家四口——父母、孩子,以及孩子的外婆或者奶奶。四人其乐融融,就像大巴车里的10班同学一样悠闲自在。   这辆车行驶的速度和大巴车基本一致,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两辆车都并排行驶。   然而,看着看着,张睿琦心中却产生了莫名的直觉:这车……有些不对劲。   她身后的两个男生刚注意到这辆车时,它行驶得还相当平稳。可是,过了短短五分钟时间,张睿琦却发现,车身出现了轻微的摇摆,好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投入了一块石头,激起一圈涟漪。   大巴车继续前行,张睿琦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这辆漂亮的蓝色是私家车上。随着他们继续前行,每一次轮子转动,车身的细微晃动都好像在加剧。   张睿琦的爸爸是个汽车发烧友。虽然家里只有一辆普通的小轿车,但张睿琦爸爸订阅了好几本汽车杂志,书房里有一整排的书架,塞满了张爸爸买的有关汽车的书本和杂志。   每次电视上转播的F1方程式、越野拉力赛,甚至摩托车赛时,张爸爸都会拉着张睿琦在一旁观看。   只是张睿琦不解:开着车,绕同一条赛道一圈圈跑,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兴趣缺缺,但有这样一位父亲,耳濡目染之下,张睿琦从小就学习了不少和汽车相关的知识。   轮毂、悬挂系统、防抱死系统……对于绝大多数还没达到考驾照年龄的高中生来说,这些名词还很陌生,但张睿琦早就听过不止十遍百遍了。   俗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听老爸讲十遍百遍,她也对这些词语烂熟于心。   由于大巴车本身也在路上颠簸,张睿琦不确定自己刚才看见的那辆小车的摇摆是否真实,迫切想找人验证一下。   身边的田潼曦睡得别提有多香了,前排的王宇在专心背课文。   张睿琦回过头,朝薛恒招招手:“喂,薛恒,你看那辆蓝色小车。是不是有点问题?” 第227章   就在张睿琦敏锐地察觉到那车行使得有些不对劲时,薛恒和范高谦已经转移了话题。范高谦聊起了他下个月要被征调去训练导盲犬,为华国基数庞大、却被迫困在家中的视障群体出一份力。   范高谦向薛恒介绍起了当前导盲犬训练的一些难点。   “导盲犬训练起来耗时极长”范高谦说,“咱们国家有许多视障人士,但仅有极小一部分人能够有幸得到它们的服务。而且导盲犬的活动范围有限,所谓认路也只能在一定范围之内。一旦走出了熟悉的环境,它们的引导能力就没那么强了。”   薛恒问道:“那你的具体工作是什么?”   范高谦娓娓道来:“适合当导盲犬的狗,性格温顺,训练机构早就选好了。我要做的就是训练狗子的服从性,让它们在面对外界诱惑时,不会被带跑偏了。只有这样,盲人才能放心让它们给自己带路不是?否则,路人啃着烧饼,就把狗子吸引到了到亮着红灯的路口,或者没有盖子的窨井上,那可咋办?”   范高谦半炫耀地介绍起工作犬训练的流程,听得薛恒啧啧称奇:“牛叉啊!多让你训几年,是不是狗都可以读书认字背古诗了?能让狗替我们高考不?”   范高谦大笑:“这还不至于……”   隔着一条过道的顾凯兴,怎能放过这等打趣的机会?他扭过头来对范高谦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没想到你能为我国无人驾驶事业做出如此大的贡献。”   范高谦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无人驾驶事业?你在说什么?我们聊的是导盲犬的话题……”   解释一个笑话是最无趣的,但见范高谦和薛恒都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小顾有些挫败地解释道:“你想啊,凭借你和狗子沟通的能力,教会他们认路和带路是第一步。再多练两年,说不定他们都会开车了——这可不就是无人驾驶吗?”   范高谦和薛恒都很无语,果然,喜剧演员思路广!   就在这时张睿琦打断了几人愉快的聊天打屁。她问薛恒有没有看出那辆蓝色小车的异样。   这几个男生平日里喜欢聊车,对各种汽车品牌,尤其是豪车品牌如数家珍,可他们对于汽车内部构造、机械原理、动力能源的了解,却远不如张睿琦。只不过,张睿琦的爱好是收集毛绒玩具,对于汽车的了解纯粹是被老爸强行耳濡目染,所以她也从不在同学们面前炫耀自己的知识。   薛恒露出茫然无知的神色,他挠挠头:“没看出什么呀。”   范高谦也看过来,观察了许久,说道:“咱们坐的大巴车,行驶速度肯定没太快,可这小轿车一直在我们旁边。你瞧,路上别的小轿车都飞一般地超过了我们,这蓝色小车……是挂不上档吗?”   “挂档”算是范高谦知道的极少数和汽车有关的知识点了。   张睿琦对他们的答案并不满意。她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用尽浑身力气推醒了身旁的田潼曦,让她给自己让条路。   高松然见张睿琦忽然从行驶的大巴车中站起来,心里有些紧张,刚想让张睿琦坐下,转念一想,张睿琦平时这么乖的女同学,若不是真有事,也不会突然站起来的。   难道她要上厕所,遇到了女生的特殊情况?   没等高松然想太多,张睿琦就急切地来到他身边。高松然示意她先坐到自己身旁的空位上,把安全带系好了再说。   她便将自己的观察又和高老师说了一遍。但张睿琦又失望了,高松然是什么人?典型的本本族!考完驾照后,摸方向盘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在对私家车需求极高的美国,他也极少有开车的需要。   循着张睿琦所指的方向看去,高松然第一时间也注意到了范高谦注意到的——别的小车都跟飞一样,唯独这两小车不紧不慢。   就在高松然将信将疑地观察那辆小车时,目的地到了。巧合的是,蓝色小轿车同样拐进了覃山艺术学院方向。张睿琦这会儿也顾不得高松然了,大巴车刚一停稳,她就冲向大巴车前方,又和大巴车司机说起了自己的发现。   让她终于感到一丝欣慰的是,大巴司机也注意到了蓝车的异样:“我也觉得那小车开的怪怪的,不仅速度慢,还有些不稳定。”   “是不是悬挂系统出了问题?”张睿琦见司机同意自己的看法,再次开口,语气显得十分严肃。   大巴司机一愣,没想到面前这个比自家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姑娘,居然会突然提起“悬挂系统”?   他好奇地看向张睿琦,问道:“哦?你说的是是车轮那边的东西?”   说实话,尽管拿的是能开大巴的A照,但大巴司机在包车公司里只负责开车,车辆的维护、修理都由专人负责。各式各样的车用系统名词,他已经很久没听过了。   张睿琦想起父亲时常科普的知识,向司机解释道:“没错,就是连接车身和车轮的结构,可以缓冲路面的振动。如果悬挂系统出了问题,比如悬挂松动或者减震器老化,车身就会晃动。这条绕城公路年代久远,路面不平整,悬挂系统出问题的车子晃动幅度会更大,所以我才怀疑那辆车的悬挂系统有问题。”   恍惚之间,大巴司机几乎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个十来岁的高中生,而是对汽车颇有研究的中年专家。   一个高中小姑娘,对一个老司机科普悬挂系统是什么,这场景怎么想怎么抽象。   高松然也在一旁听着张睿琦一本正经的讲解,同时心里还琢磨着:她说的与汽车有关的知识,和“姑爹”有什么关系?   薛恒也来到张睿琦和司机身边,想听听他们讨论的结果是什么,不过张睿琦刚才说的比较专业,他只能通过自己能够理解的概念辅助理解。   “你的意思是,如果车轮是汽车的双脚,那么这什么‘悬挂系统’就是车的大腿,负责连接双脚和车身主体。而且,就像人的膝盖一样,它还能吸收路面的颠簸,起到缓冲作用?”   张睿琦点头:“可以这么说吧。悬挂系统的部件磨损,那么车辆在行驶时就无法有效吸收地面的冲击,车辆会更加难以控制。我爸说过,车身晃动还是其中最轻微的后果。如果悬挂系统的问题没有及时修复,还有可能导致更严重的机械故障。比如轮胎磨损不均,甚至车轮脱落。”   覃山艺术学院门口的停车场,按照车型分为相邻的两个区域。大巴车停放区域较小,但空空如也;小型车的停泊区域却完全相反,一眼望去停满了车。   那辆蓝色小车转了一圈,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隐蔽的停车位。   车上四人下来,孩子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儿童工具箱,就要往停车场外冲。老太太跟在后面大喊“危险!危险”,一边随着孩子的脚步,想要阻拦他。   那对夫妇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分别绕了车转了一圈。也许他们在行驶的过程中,同样察觉到了汽车不同寻常的晃动。   男人还蹲下身子,用手敲了敲小车右后轮胎。不过,显然两人都没有发觉任何异常,转了一圈后,又从车里拿了些大包小包,便准备离开停车场。   薛恒眼尖,看到这一家人要走,连忙对张睿琦说:“快,快去把你的发现和他们分享!他们应该意识到车子有问题了,但却没有发现问题关键所在。”   没想到,张睿琦这下却忽然犹豫了,求助似地看向大巴司机,又看向高老师:“我一个女生,去跟他们说什么汽车悬挂系统有问题……我怕他们把我当成说疯话的胡闹鬼。”   卢浩一边指挥同学们排好队,一边也听见了张睿琦这里的动静。卢浩是个热心的孩子,见张睿琦犹豫,便自告奋勇道:“我去说吧。”   张睿琦正要点头同意,却见高松然阻止了卢浩。他对张睿琦说:“还是你去。你刚才说的那些有关悬挂系统的事,让别人去复述,能说的有你那么清楚吗?”   卢浩听了这话,心里也没有丝毫不说。他刚才自告奋勇,纯粹是一时冲动,想帮班里同学的忙。至于到了那家人面前要说什么,他没想好。   ——嗨,张睿琦刚才说的什么“悬挂系统”,他都没听完整!   张睿琦想想也对。这架势,看来自己非去不可了。她朝小车所在的位置走了两步,却发现高松然跟在她身后,用充满鼓励的眼神注视着她。   这目光让张睿琦心底瞬间多了些底气。她加快了脚步,走到小车停车区域边缘,大喊:“那边的叔叔阿姨,请等一下!你们的车,悬挂系统可能有问题!”   此时,那位看起来是孩子奶奶或外婆的老太太已经把孩子拽回了身边,正声色俱厉地教训孩子不要在停车场这么危险的地方乱跑。   那对夫妇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隔壁大车停车场走过来的两个人是在叫自己。张睿琦又喊了一声,他们才扭过头去,看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朝自己一边接近,一边招手。   听了张睿琦的话,那女人有些惶惶不安,却又不太确定面前的女孩所言是否属实,有些不太确定地看向男人,像是想让男人拿主意。   男人却对张睿琦的提醒显得不以为然,轻描淡写道:“哦,我刚才看过了,右后方的轮胎气不是很足,没什么大事。”   张睿琦坚持道:“你们的车晃动的频率和幅度并不像仅仅因为轮胎缺气,更像是悬挂系统某个部件出了问题。”   看样子,这男人在家里属于说一不二的那种。张睿琦质疑他的看法,男人就好像被踩到尾巴一样。   呵,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敢挑战他的权威?男人不屑地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了张睿琦一眼,嗤笑一声:“小妹妹,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驾照已经拿了快二十年了。”   随后,他手一挥,示意女人跟着他离开。两人走向了艺术学院。 第228章   男人的一席话,让张睿琦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目送两人离开,张睿琦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信过头了。   车主的态度坚定得让她无法辩驳,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在她的体内蔓延。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可怕的画面:车辆失控,发生侧翻,在高速公路上酿成严重交通事故,车上一家四口的欢声笑语转瞬即逝,化为一场家破人亡的惨剧……   唉,是高老师建议她过来亲口向车主说明情况的,果不其然吧,车主不信她一个小丫头的话;倘若换成卢浩、薛恒,或者哪怕跟着自己过来的高老师能够率先开口,想必结果会很不一样吧……   张睿琦郁闷极了。   在很多人眼里,女人和车,都被分到了“战利品”一类,只需要成为价值的象征,并不需要有多少脑子。   在这些人的刻板印象中,懂车的女生并不多见。更何况,她才16岁,连考驾照的年龄都不到,更不符合“懂车帝”的形象了。   自己其实的确不懂车。从爸爸那里听来一些零碎的知识,就真当一回事了。想到这儿,她低下头,烦躁地踢了踢路边的石子。   高松然注意到她情绪低落,猜到张睿琦因为那男人没有采纳她的意见而感到失落,却没曾想,她小小的脑袋瓜里,还思考了这么多有关性别刻板印象的东西。   “张睿琦,你已经尽力了。”高松然安慰道,“你听说过十多年前有个10岁就上大学的天才少年吗?也姓张,还是你本家呢!当时首都的房价没那么高,他建议父母早点在首都买房,可父母却没听他的,明明有买房的钱,用租来的房子欺骗他。若是当年在帝都买了房,哪怕只一套,他们家早成千万富翁了!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发财的机会、救命的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他们却毫不在意,把一生难得一遇的机会像路边的一块石子一样,随脚踢到一边。”   没想到张睿琦却有些怨怼:“高老师,你应该帮我说两句的。”   听闻这话,高松然有些意外,没料到张睿琦居然会对自己不满。自己明明是过去给她撑腰的呀,难不成光撑腰还不够?还要连话都替她说了吗?   只听张睿琦接着开口:“肯定是他看我是个女生,又是个高中生,说话自然没什么分量。”   高松然也没想到张睿琦的脑回路是这样的。不得不说,社会上的刻板印象,尤其是对“权威”的刻板印象十分普遍:“一位专家说”这五个字,如果配上一张中老年男性的图,说服力要比配上一张二十来岁女学生强得多——哪怕那中老年男性只是个游手好闲的街边大爷,而女学生是该领域的博士生。   高松然认真地看着张睿琦:“确实,和你对话的那个男人充满了偏见,但他不相信你的话,本质还是因为他自己过于自信,或者说自负。你的年龄或者性别只是稍稍加剧了他的傲慢而已,并不是他不听良言的根本原因。只要他内心不愿意相信车辆悬挂系统有问题,换成我,或者我们班任何一个男生去说,他也会觉得我们太年轻,只会危言耸听。你信不信,就算换成咱们的大巴司机去说,他也会觉得司机大哥是个粗人,没文化的人信不过?”   张睿琦默不作声,她的心情稍稍好转。   高松然继续说:“你要明白,外人无来由的偏见,并不能决定你的真实价值,只能证明他们自己的无知。他们因为刻板印象不认同你,或许会让你少得到一些机会,但你的能力并不会因为他们不认同就消失。不要因为他人的无知去怀疑自己、惩罚自己。对了——”   说到这儿,高松然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虽然我有驾照,但我对汽车的了解绝对不敢说比你多。你对这方面有特殊兴趣吗?”   高松然的本意是想探探张睿琦的口风,也许能歪打正着引出“姑爹”的含义。   张睿琦夸张地撇撇嘴:“才没有才没有!我其实对汽车并不感冒,可我爸是个超级发烧友。当然,他挣不了那么多钱,只能在车展、电视、杂志上过过眼瘾,看看各种他喜欢的车。他还总给我讲解,带着我看各种赛车比赛。听多了、看多了,也就略懂一二了。所以,其实我也不懂车。”   高松然却在内心暗自感慨。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看一眼小蓝车,都不一定瞬间发现异样,张睿琦一个不会开车的学生,竟然一眼就能看到问题,还能精准的指出问题的原因所在——这绝对不是光靠父亲的耳濡目染就能达到的效果。   于是,高松然继续引导她,问道:“至少你有这个热情嘛。根据你的经验,看到别的车出了问题,愿意指出还愿意冒着被人无视和怀疑的风险和车主提出来,这就很勇敢了。全世界的汽车制造厂商修理厂大概都会希望拥有你这样一个员工吧!”   张睿琦苦笑一声,知道高老师在调侃她:“哈,若是每天都要和汽车打交道,我爸保证每天雷打不动给我煲三个小时电话粥,让我把上班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地告诉他!”   高松然又笑着问:“嘿,你看那里又开来了一辆车,不过好像没车位了,它绕着停车场打圈子呢。你观察一下,新来的这辆白车有没有什么异样?”   这种“我来考考你”的句式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怕都会引起现代年轻人的反感,但高松然毕竟是老师,放在他身上就合理多了:无论他怎么考,学生都得受着,甚至甘之如饴!   张睿琦歪过头去,观察高松然手指的白车。她嘴里嘟囔着:“没看出什么毛病呀。”   待到白车驶进停车区边缘,失望地发现就连停车区边缘也没车位了,这才转弯掉头,试试停车场另一边的运气。转弯时,张睿琦忽然以比平时大了一倍的音量喊道:“唉,这车四个轮胎气压不太均匀呢。左前轮没什么气了!”   说完,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她不好意思的瞄了高松然一眼。   却见高老师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张睿琦又压低了声音:“其实……其实也不严重。左前轮气压稍微低一点,拐弯的时候就很明显,在平坦的道路上走直线,只要速度不太快,看不出来的!”   《就很明显》。   高松然背在身后的双手,悄咪咪地写下了这四个字。   另一边,卢浩终于把闹腾腾的10班同学组织好,排齐了队。高松然见状,也不好意思再耽误时间,便有条不紊地对卢浩交待:“张睿琦发现那辆蓝车悬挂系统出了故障,但车主好像急着有事,没听进去。所以,我想和张睿琦一起给了车主留个条子,等他回来之后,信不信就看他一家造化如何了。卢浩,你带同学们去那边保安室,报三中高二10班高松然老师的名字,把同学们的名字都登记在访客簿上。我写完纸条就走。”   卢浩毫不犹豫地应允。   高松然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撕下一张纸,递给张睿琦。   “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们留个条,说了一遍,又写了一遍,那人要是再不信,我们也不可能强行扭送他去修理厂不是?”   张睿琦无奈地点了点头。倒不是她从心底有多么想救下那男人的性命,只感觉有些惋惜:他那位似乎对他唯命是从的妻子、还有对车况一无所知的老人和孩子,可都是无辜的!   就在这时。小车停车区一位车主“呱呱”两声开了门,显然是要离开。之前在停车场转了两圈还没找到车位的白车见状,立即排好了队,只等车位一空出来就停进去。   张睿琦写完了字条,由高松然帮她插在了蓝色小车的雨刮器上。   张睿琦又停下脚步,有些犹豫道:“要不我也告诉这个白车车主,左前车轮胎有点缺气吧?”   高松然点了点头:“行,咱们快一点。同学们已经到保安亭了。”   白车司机刚停稳下车,张睿琦再次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和先前的蓝车车主不一样,白车车主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是个知性的中年妇女,让张睿琦不由的想起了10班教语文的徐老师。   听了张睿琦的话,妇人有些讶异。不过,她惊讶的并非自己汽车轮胎的问题,而是张睿琦能看出汽车出了问题。所以,写在她脸上的更多是惊喜。   “哎,小姑娘厉害啊。今早出门前,我正好在家附近的修理厂测过胎压,左前轮是2.2,别的轮子都是2.4左右。”   “都在正常范围内。”张睿琦插了句嘴,又不好意思地安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打断了别人的话。   不料,那妇人更加惊喜了:“你连这都知道,果然厉害!不巧,给我测完了胎压,修理厂里的两个气泵都有别的车主在用,我赶着上班,就还没充,想着下班加油的时候顺便打个气,没想到你这都能看出来,给你点赞!”   几分钟前刚被开着小蓝车的男人责骂,几分钟后,这妇人对她的态度如春风般和煦,夸得张睿琦都不太好意思了。   她有些局促地微微低头,乖巧地说道:“阿姨您知道的就好哦,我还要赶去保安亭和我们班同学会合呢。”   妇人眼里带笑,连忙从手提包里掏出两张名片,一张给了张睿琦,另一张递给身旁的高松然。   保安亭里。艺术学院的保安刚替10班同学登记完了访客名单。按照保安的指示,众人在保安亭外等了三分钟,就见一位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她轻车熟路地向10班师生做了自我介绍:“我叫申雅,覃山艺术学院大三在读,很高兴能为三中的同学们介绍我们美丽的校园!”   此时,刚和张睿琦、高松然有过简短对话的中年妇人路过他们身边,朝申雅送去一个微笑。   申雅忙不迭朝妇人轻轻鞠了一躬:“韩老师早!” 第229章   10班有几位同学发现,申雅所称的韩老师,正是高松然和张睿琦在停车场有过短暂交谈的女士,大家都有些惊讶。   高松然倒没觉得太意外,因为他早已从名片上得知了韩女士的身份——或者说,韩教授。韩锦,覃山艺术学院多媒体艺术系教授。   早就听说这家艺术学院校园风景优美。和绿意盎然、郁郁葱葱的三中校园相比,覃山艺术学院的校园多了一丝人文气息:随处可见的雕塑、地砖上风格各异的绘画书法作品、路灯柱上爬着的一只只足以乱真的蝴蝶和松鼠……   不管同学们看不看得懂现代艺术,这些都足够令人啧啧称奇了。   申雅将大家引导至离保安亭不远的学院中心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会动的雕塑,雕塑主题是一位翩翩起舞的芭蕾舞者。   以一只脚尖为轴,舞者不知疲倦地旋转,时快时慢。巨大的裙摆随着她的舞动上升下落,好像充满动感的波浪。   等同学们都围拢到中心广场雕塑下方,申雅开始介绍:“这是我们学院第一届毕业生的作品,由全部17名毕业生合作完成,名叫‘temps’。”   “荡?”大家听得一头雾水。   申雅读出众人脸上的疑惑,似乎反倒颇为满足,这才认真解释:“temps,这是个法语词,既有‘时间’的意思,也有‘天气’的意思。雕塑的创作者们同时取用了这两个意思:我们可以坐在中心广场的躺椅上,一边享受微风与阳光,一边看着广场中央的舞女旋转,感受时光的缓缓流转;同时,舞女的旋转速度还能昭示当天的风力大小,也迎合了‘天气’这层词义。”   一进校园,映入眼帘的第一件大型雕塑作品,就将创意艺术与生活融合的理念展现得淋漓尽致。   接着,申雅让大家在中心广场边缘的大理石长椅上找座位分开坐下,如果座位不够,就两个人挤一挤。   因为中心广场边缘只有18条长椅,不算高老师的话,28名学生,必然有要和别人坐一张的同学。   以顾凯兴为首的活跃分子,竟带头玩起了抢椅子的游戏,看得申雅哭笑不得。   作为外联部志愿者,自从入学以来,申雅负责导览的外来团队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她的印象里,好像只有一支小学生三年级春游团能比今天的这群名校高中生更闹腾!   朝班主任瞥了一眼,申雅大致明白了。毕竟,这么年轻的老师管不住学生,也情有可原嘛!   抢椅子游戏还算热闹,进展极快。过了两分钟,众人终于找到了各自的座位。   当然,坐下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安静下来。这天天气还算暖和,气温有20度出头。全班没有穿短袖的,但一件单衣一条单裤足矣。   陈默刚一沾上椅子,就条件反射般的跳了起来,惊呼道:“哇呀!这石凳子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吗?给我屁股蛋子都冻坏了!”   丝毫不加掩饰的粗鄙言语,引来10班同学一阵狂笑。偶尔路过几位看上去像是艺术学院学生的年轻人,闻言纷纷侧目,躲得远远的。   申雅十分无语,甚至同情地看了高松然一眼,又扫视了同学们一圈。确认大家都坐下了,她这才对陈默说:“忍一忍,你慢慢坐下。”   环视全场时,高松然总觉得她的眼神里藏着些什么,好像接下来就要揭晓让人惊喜的谜底一样。   他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让同学们在大理石长椅上四散坐下?申雅站在广场中间,不得不费劲大喊,才勉强让所有同学都听到她的解说词。   不过,看上去胸有成竹的申雅没有让高松然的疑惑持续太久。   “同学们,现在请站起来,回头看一下你们刚才坐的椅子上有什么。”   顾凯兴反应很快,还没站起来时就脱口而出:“申雅姐姐,你别坑我,这椅子不会沾满了鸟屎吧?”   话音刚落,别的同学纷纷捂住嘴偷笑。   天可怜见,陈默一句“屁股蛋子都要冻坏了”,让申雅憋笑憋得不要太辛苦,这下又差点绷不住!她不禁感慨:这群小鬼,怎么一天到晚都是屎尿屁的?!   几秒钟后,石板长椅的奥秘在众人眼前显现。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大理石板,但经过体温的加热,表面竟出现了各种图案,每张长椅表面的图案还不一样。   大多数同学看到的都是运夏市的地标建筑,或者名胜景点,以单色或双色水墨画的风格呈现吗,画风精致;也有少数几张椅子上,画的是当代年轻人耳熟能详的卡通人物。   “哇,这是小狐狸饼饼!我小时候还嗑过饼饼和小青蛙佳佳的CP呢!”   “喵喵队全体成员!我的童年回忆!”   唯独顾青丽和黄莹莹两人挤着的这张椅子不太一样,上面写了密密麻麻好几段文字:   “艺术的魅力在于触动人心,它不应被束缚在特定的空间里,也不应通过艺术展的门票定价来定义艺术品的价值。因此,我反对传统艺术展示空间的精英化,希望通过场所转变,调动观展者的主体性,允许观众自由理解、阐释,甚至参与到艺术展示之中。”   “感知与理解艺术,不应是少数人的特权,而是创作者和观赏者的交流过程。既然是平等的交流,那么作品和观赏者之间的关系,也不该局限在静态的、被动的视觉体验上。”   ……   没等顾青丽和黄莹莹把这几段话读完,字迹就渐渐消失了。其他的座椅上,山水画或者卡通人物也逐渐变淡、消失。   见同学们略显焦急,申雅露出一个仿佛奸计得逞的微笑:“哈哈,没想到吧?我校中心广场最神奇的秘密,其实不是这座巨大的芭蕾舞女雕塑,而是同学们坐着的大理石长椅!长椅看起来只是一块块冰凉的石板,实际上,里面却藏有一层温敏夹层。大家用体温给它加热之后,上面的字迹和绘画痕迹便会显现出来。同学们如果还没欣赏够上面的画作,可以再坐上去,加热半分钟就能看见了!”   同学们忙不迭地再次坐下,用体温加热座椅。   申雅介绍道:“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上面的画作?要么是咱们运夏市的旅游景点,要么是出自运夏市的艺术家所创作的动画人物,如火车侠、小狐狸饼饼。当然,这边两位女同学坐的椅子不太一样——”   她的手臂伸长,指向顾青丽和黄莹莹的方向:“这张长椅上的字,都是我校创始人覃山老师的真迹,也是我校第18届毕业生创作长椅的灵感来源。让艺术融入生活,让艺术不再是枯燥的、逼着人牵强附会去理解的概念,而是普通人也能在每一个角落中发现、探索,并为之惊喜的点点滴滴。”   顾、黄二人大致看完了她们椅子上的几段话,便转场去看其他长椅上的绘画作品。   而郑子叶听了申雅的介绍,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他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挨个把每张长椅上的图样看一遍,而是越过半个广场,直冲向这唯一一把写了许多字的长椅前。   覃山对于艺术的认知,让郑子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她迫切的想读完这些文字。   是啊,父母经常劝退她,说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像她这样“臭画画的”,已经有被机器取代的趋势了。   然而,听了覃山的理论,郑子叶恍如醍醐灌顶。   机器能够取代的只是绘画的图案、结构和颜色。假以时日,也许还能学到绘画者的笔触和风格。但隐藏在画作之后、属于创作者的匠心别具,却是光靠模仿学习外表的机器无法做到的——至少,暂时做不到。   就像照相机发明后,“画家”这个职业并没有突然消失一样,绘画的主要目的不再局限于再现与记录,而成为了画家表达思想、个性、情感和想象力的媒介。画家开始探索非写实风格,由此诞生了印象派、超现实主义、立体派、抽象派等新的艺术形式。   老艺术家的理论给了郑子叶灵感。她意识到,长椅和绘画的结合不仅具备了实用性和艺术性,热敏夹层的使用更是让这件艺术品变成了互动装置,增强了观赏者对于画面上他们所生活城市的归属感。   像这样对情感的表达、增强、捕捉,都是冰冷的机器无法理解的。原本志在考上华国八大美院中任何一所学习传统绘画的郑子叶,人生目标已经悄然改变。   她知道,如果把自己新的目标和父母说了,反对的声音一定会比他们反对自己拿画画当饭碗更加强烈。毕竟,覃山现代艺术学院成立刚满20年,分数线也远低于传统美院,在郑子叶父母看来,是分数实在够不上传统美院的差生扎堆的地方。   等绝大多数同学差不多把18张椅子上的作品都看了一遍,申雅问道:“在我们继续下一个区域的参观之前,同学们对于中心广场上的两件艺术品,还有什么问题或者建议吗?”   有开玩笑的,如靳文蕾:“应该把这18张椅子背靠背放在一起,这样,不光可以用来展览,还能玩抢椅子游戏,锻炼艺术学院学生的反应速度,瞬间爆发力和腿部力量,一举多得!”   她显然从先前顾凯兴建议的“抢椅子”游戏中收获了无上的乐趣。   有半开玩笑、半真情流露的,如陈默:“能在石板上垫个垫子吗?我的屁股真的好冷!”   也有十分认真又正经地提出建议的。   不久前,刚在物理竞赛班内部测试中勇夺第一的吴震寰说:“可以在舞女朝上举起的那只手心里加装一个风向叶片,并在雕塑底座里加一个简单的齿轮结构。叶片的作用类似传统的风向标,当风从特定方向吹来时,舞女会顺时针旋转;从反方向吹来时,逆时针旋转。当然,也可以安装两个垂直的枫叶系统,类似工业中的差动齿轮,根据风吹来的方向,控制雕塑顺时针或逆时针旋转……”   吴震寰这一大通建议,直接把申雅给听晕了。 第230章   虽然风向标、差动齿轮系统这些名词对她来说简直是天书,一听一个不明白,但吴震寰给出的建议并不止于此。   “还可以在雕塑的表面涂上热敏或湿敏涂层材料,让雕塑随着空气湿度或环境温度的改变而改变颜色,原理和石凳里的热敏材料差不多。比如,随着温度上升,裙子的颜色可以从冷色调的蓝色,变成暖色调的红色;高湿度下,裙摆的颜色加深,气候干燥时,则变为浅色。这些涂层能让雕塑更实用,观赏者甚至不需要走到近前,就能直观感知当天的环境温度和湿度……”   吴震寰这通话让全场陷入了沉默。太专业了,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陈默。见冷了场,陈默对大家高喊一声:“大神牛叉!”   全班同学一脸懵圈地跟着鼓了掌。   回忆起高一刚入学时,班里有舒惠静为首的一些男生嘲笑吴震寰。他的声音尖细,身材矮小,还不擅长运动,从初中起就被冠以了“吴姐”的绰号。   但吴震寰对自己的价值有着清晰的认知,从不在意这些无聊的嘲讽。   接手班级没多久,高松然就教训了舒惠静一通。吴震寰因无法改变的生理特征被嘲笑,而舒惠静其实也曾因为父母给取的名字像女生,遭受过霸凌。   可惜,曾经的受害者未学会反思反省,反而找到机会就转而欺负别人。   好似刚上山的土匪,先要刀上沾血,交个投名状一般。   经过与高松然的谈话,舒惠静意识到了自己的浅薄和与吴震寰的差距。   吴震寰不在乎这些无知的偏见,从容应对外界干扰——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应对外界干扰——一心锲而不舍地钻研物理学科,自己找来大学物理教材研读……   他的努力逐渐收到了成效。九月初,他参加了运夏市自行举办的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初赛,获得了全市第一的优异成绩;十月中旬、十一月下旬,省级复赛和全国决赛接踵而至。   三中物理组已经把吴震寰当成了重点培养、要捧在手心的“大宝贝”,因为按照他的成绩,全国赛一等奖的目标也并非遥不可及。   要知道,纵观全国赛获奖名单,一等奖得主大多数都是高三学生。经过两年紧锣密鼓的物理竞赛培训,他们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和解题技巧,才能获得一等奖。   刚上高二就能获得一等奖的,通常都是当届学生中难得的天才。   吴震寰在物理学科上的天分瞎眼可见,毋庸置疑。可高松然始终困惑的是,吴震寰的天赋词“明星”,和物理学又有什么关系呢?   高松然找物理组老师打听过,吴震寰的物理竞赛成绩各方面表现较为均衡,不像丁悦这样的,只擅长受力分析,别的方面就要弱很多。   难道真的依靠研究物理,或者在网上给人科普物理知识成为科普网红?——这大概也算是广义的明星?   高松然在脑子里琢磨着这一件事,几乎没察觉,申雅已经将大部队带进了室内。   直到四周忽然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高松然才猛地一惊。班里同学早已走进了一间圆形穹顶展厅,环绕四周的是一面全景天幕。现在还是全黑的,但高松然相信,这上面一定会出现令人惊喜的变化。   高松然有些突然的动作,倒把走在他身边的杜寒吓了一大跳:“高,高老师,你没,没事吧?”   “这是今年6月刚毕业的学长学姐集体创作的作品,名叫《星河》。对了,同学们,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我校每一届毕业生都会进行一次集体创作,并把创作成果留在校园内,这也正是我校教学的特色,强调艺术家之间的交流与合作。好了,废话不多说。当大家走进这间圆形展厅时,便进入了一片星海。”   申雅走到圆形展厅一个角落,在一块貌似小键盘的控制板上输入了几个数字,高松然猜想,大概是启动该装置艺术的密码吧。   果然,头顶的黑暗背景上逐渐出现了一颗颗闪烁的星星。   那微弱又遥远的光芒,让高松然想起了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老家乡下,在爷爷奶奶的院子里度过的一个个夜晚。一大家子人一边吃西瓜,一边赶蚊子,一边仰望星空的回忆。   耳边不时传来同学们惊叹的声音。高松然向一旁人少的地方走了两步,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类似风吹过空旷的山谷,却更加空灵,还夹杂着轻微的“嘶嘶”声。   同时,高松然竟感到脚下的地板在微微颤动。   申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份装置艺术作品除了带给大家视觉上的体验,我的学长学姐们还设计了听觉和触觉感官体验。如果同学们稍微安静一下,也许能感受到星际空间中气体的运动,还有天体辐射脉冲的电磁波的声音,仿佛宇宙就在你耳边呼吸呢!对了,大家脚下的地板也在晃动,它象征着宇宙的脉动。”   高松然注意到,已经有几个同学开始触摸展厅的墙壁。随着他们的手势,天幕上星星的亮度、颜色和运动轨迹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高松然也试探地伸出手指,在墙壁上轻轻按了一下。指尖触碰的瞬间,眼前的星星的确在动。   发现展览竟然有如此强的互动性,10班几位调皮鬼也放飞了自我。   沈建凭借自己身高超过1米9的优势,轻松触及穹顶天幕上别人难以触碰的地方。他高高举起手臂,在展厅里快速移动,天幕上的星星仿佛被他的手势牵引,像流星一样划过,留下一条绚丽的轨迹。   顾凯兴则更为调皮,他发现自己的手可以在屏幕上绘制银河轨迹,于是兴奋地写下了六个大字:“林鹰是我儿子”。   身旁几个女生看到后,咯咯笑了起来。林鹰和顾凯兴是同桌损友,关系很好。   高松然无奈,真是群幼稚鬼!   大学男生十分热衷于占亲密好友嘴上的便宜。比如高松然的大学宿舍群,名字就叫“我和我的三个冤种儿子”。宿舍里如果有人懒得去食堂买饭,便会拜托其他室友,“儿,给爹带个盒饭来,别放辣椒,带回来之后,我当你三天的儿子,说定了!”   没想到这种风气竟然也蔓延到了高中。   进入黑暗的展厅后,高松然最关心的同学其实是何珊燕,担心她在进入一个相对封闭黑暗又陌生的环境,大脑会受不住。   当然,高松然的担心是多余的。就像一年前的运动会上,在悦动格子的小房间里一样,不仅没有因为环境的变化和幽暗产生焦虑,反而全身心沉浸其中。   何珊燕在展厅里游走,不时还撞到绘制星图的其他同学身上。但高松然发现,自己不知多久没见到何珊燕脸上出现如此畅快的笑容了。   天赋“闪亮”的她,对各式各样的灯光效果情有独钟。   离开展厅后,申雅继续介绍:“展览的设计者们希望,欣赏艺术的观众不仅仅是旁观者,而是参与和宇宙互动的一部分。大家对这项装置艺术作品,有什么问题或者建议吗?”   果然,第一个开口的,还是上课几乎从不主动回答问题的何珊燕。   “可以通过调节色温来模拟普通天体的光谱特征,增强空间感以及层次感,让大家能体验到自己与每颗星星之间的距离差。对了,我发现光幕上有好几个小灯,一闪一闪的,却并不像星星那样的闪烁,而是灯坏了。对了,幕布后面的灯发热,我建议可以选择可调光的LED光,使用寿命长,能耗也低。还有,门口可以引入环境光,柔和一点,用光纤照明……”   因为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关系,何珊燕平时说话经常会东一榔头西一棒,思维跳跃,让人难以理解。可说起她热爱的灯光,却显得特别有条理,专业性十足。   申雅再次愣在当场。这高二10班的学生都是一群什么神仙怪物?   哎呀,也不对。刚才那男生提出那么多有关什么差动齿轮、风向标的概念,他的同学好像听不太懂。   但面前这女生说了一堆专业术语,同班同学好像没有任何表示惊讶的。   等等,难道不是这个班的学生厉害吗?而是短短四年高中课本就改版了,现在的学生都学这么深奥的东西了吗?   尽管如今的申雅十分热爱覃山艺术学院的教育风格和理念,但高考完报志愿时,她可清楚地知道,是因为文化课成绩不好,专业课分数也够不上八大美院。这才退而求其次,报了这所覃山艺术学院。   幸好自己四年前就参加了高考,否则,要是现在高考考的内容都是刚才那女生说的一堆专业词汇,她申雅怕是连覃山艺术学院都考不上!   申雅有些尴尬,对何珊燕笑了笑:“好的,你的建议我一定会向设计者们转达的。在学校里看到的这件作品只是个样本,设计这件装置艺术的学长学姐们的最终目的是,想将其商业化,做成一个规模更大、允许观众参与游玩的互动性娱乐项目。无论是情侣约会,还是父母带小孩,都可以获得无数乐趣。”   这时,高松然看到,一路上都若有所思的郑子叶好像怀着什么心思,也举起了手。 第231章   这时,见这个小个子的女生举手提问,申雅心里打鼓。刚才那个女生提了那么多照明效果相关的建议,别说逐项回应了,申雅都没来及全部记下。   迎上全班同学期待的目光,她只好给出笼统的回答,车轱辘话一般再次介绍一遍创作这一作品的学长学姐们背后的理念和愿景。   现在这个女生,不会又给自己出难题吧?   万幸的是,郑子叶只抓住了申雅提到的一点,做了些发散:“既然展览主题叫做《星河》,吸引全年龄观众参与,我建议,不如在主展厅外设置一个更小的侧展厅,进行一些与天文相关的科普。这样,作品带给观众的就不只是沉浸感,还融入了天文科学知识,鼓励每位参与者学习、思考!”   果然是三中的学霸!扯东扯西,到底还是说到了“学习”这一亘古不变的主题!自诩“学渣”的申雅在心中腹诽,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感谢这位同学的建议,创作者们在整个项目商业化的过程中,的确有考虑过打印一些天文学科普的展板,放在展厅外面呢!”   又见不久前提出什么齿轮、传感器、风向标的男生再次举手,申雅有些无奈:这次从他嘴里,又要冒出多少自己听不懂的词语?   却见吴震寰双目炯炯,语速加快。   在同学和老师们心目中,吴震寰的形象一直是四个字:人淡如菊。他的抗干扰能力非常强,极少见他情绪波动。现在居然显得如此激动,实属少见。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在全景光幕中添加触控控制器的技术,那么科普也可以做得让观众更有参与感嘛!只要资金允许,科普展馆也可以做成的光幕穹顶,所不同的是,科普展馆连接天文数据库——NASA和ESA都有相当庞大的开源数据库,注册一个账号就可以免费下载使用了。再依照这些数据,实时展示人们在地球各个角落可以看到的天体的准确位置。观众——或者说参与者——还可以选择某个特定的日期、时间,比如他们的生日或者特殊纪念日,让系统根据输入的时间数据,调用数据库的资料,呈现出那一时刻天体的准确位置。有了NASA和ESA的公开数据做支撑,就能保证天体的位置和运动轨迹,都是基于真实观测结果。对了,还可以使用多体模拟的方法,将这些数据可视化……”   全场鸦雀无声,就连一向活跃的陈默都忘了打破沉默。   申雅听得目瞪口呆。天书,又来了!   这男生说的话,她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拼在一起却完全不知所云。   通常情况下,在同学们面前卖弄自己知识面广,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同学们看作“装叉帝”。   但吴震寰不一样,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叉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牛叉!   教物理的林老师偶尔偷懒,测验结束讲错题时,会让吴震寰上台讲题。就连林老师都不得不承认,吴震寰这个学生,比他当老师的有耐心多了!同学们在简单的问题上执拗得转不过弯来时,林老师还会急眼,但吴震寰从不会。   耐心、平和、佛系……   所以,今天这么兴奋、热情洋溢的吴震寰,是10班所有同学乃至老师前所未见的。   恍惚间,高松然的脑海里好像过了电一样:   对呀,“明星”这个词,原本的意思就是“明亮的星星”,用它来指“名人”是引申义!引申义用得如此普遍,以至于人们看到这个词时,完全忘了它原本的意思。   吴震寰的物理成绩拔尖,介绍起和天文有关的知识又如此投入,他的天赋词“明星”,系统很有可能用的是本意,指的就是天体物理呢!   说起来,班里学生的天赋,高松然靠天眼已经揭示得七七八八了。   高松然猜中的天赋也有不少,但吴震寰似乎是唯一一个他没有进行任何引导,就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的同学。   在10班同学的天赋领域,先不说系统盖章认证的“天赋品级不一般”的靳文蕾和许岩,就是普通同学里,赵华枫、范高谦、何珊燕,哪怕天赋词指向的是他们此前从未想象过的道路,也都在入行一年内早早取得颇为可喜的成绩。   所以,吴震寰将来能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呢?高松然万分期待。   他甚至暗自庆幸,自己只比这些学生大七岁。若是在行将退休的年龄遇上这群“差生”,就看不到二三十年后他们在各自领域发光发热的样子了。   看不到10班孩子们能取得什么的成就,高松然一定会无比遗憾。毕竟,看大家眼里的好学生一个个按部就班,先考上最好的大学、再选择最稳妥的专业、找到最来钱的工作,当老师的从中获得的成就感,远不如引导一些这样的孩子走上正途:成绩差到被别的老师放弃、不愿在学习上努力、严重偏科……   虽然高松然也算开了挂,但是……咳咳,不打紧!   想起高一上学期,因为当众喊出吴震寰外号“吴姐”,而被自己找去单独谈话的舒惠静,高松然又陷入了沉思。   舒惠静的天赋词,他几天前就开过天眼——“手足”。   第一时间必然往谐音梗的思路去靠。   收租?不对,这是黄莹莹一家的特长。   平心而论,舒惠静家条件不差,除了一套自住房,的确还有另一处房产。但和收租扯不上什么关系。   高一下学期家长会当日,舒惠静的爸爸正好在附近办事。办完了事,懒得来回折腾,干脆提前一个多小时来到学校,在校园里看看风景。   提前来到班级后,闲着没事,他索性和高松然闲聊了起来。高松然这才知道,七年前,舒惠静家恰好有些闲钱投资,就买了一套期房。   按理说,负责建设该楼盘的开发商是在全国房地产市场都排得上号的,值得信任。可偏偏轮到舒惠静家买期房的时候,爆了雷!   开发商大老板生病住院。本来也不是大毛病,可他那两个“忧患意识极强”的儿子看到老爹生病,都打起了家族产业的主意。父亲健康时暗中的争风吃醋,忽然转移到了明面上。   大儿子和朋友聚餐,酒后吐真言,骂起弟弟来毫不留情,仿佛全世界的脏字都不够用。   一位服务员发现了大儿子的身份是著名房地产企业老板长子,悄悄录音,散播到了网上。   自己九岁时还尿床、年轻时撬好哥们媳妇、十年前醉驾撞树,斑斑劣迹,全被大哥在席间揭露,还被全网知晓,小儿子也不装兄友弟恭了。   他找自己的律师起草了一份声明,表示大哥对他进行的一切诽谤、污蔑,他都已经取证,并将拿起法律武器对抗。   结果,两人的父亲,即那大老板,原本没什么大碍,出院后看到两个儿子斗得两败俱伤,还把自己从前就知道的、或者不知道的家丑全部外扬。   刚出院没几天,又气成了脑溢血,生命垂危。   两个儿子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将老父亲再次住院、无法打理公司,看作争权夺利的契机。   一时间,没有人真正为了公司的后续发展而努力,都在勾心斗角,琢磨怎么才能在利用公司这般动荡局面往上爬。   于是,公司里的每个员工都如履薄冰。今天大儿子下达规定,每位员工必须左脚先跨入公司门,违者开除;明天,员工们说不定就会因为左脚率先踏入公司,被小儿子开除。   惴惴不安的工作环境吸引不到人才,更留不住人才。   几乎三月之内,这家全国知名的房地产公司就垮台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个儿子眼见大厦将倾,一个带着全家老小跑去了澳国享受阳光,另一个则跑去了亚欧交界的土鸡国,想以此为跳板,去欧洲市场继续发展。   可怜了众多购买期房的普通百姓。   舒惠静家还好,用存款盈余全款买的房。更倒霉的是倾尽全家六个钱包之力,才勉强凑齐首付的一个个年轻家庭——本指望两三年后房子盖好,结婚成家,小夫妻俩开开心心地住进去。   现在,房子遥遥无期,每月的贷款一分不能少。   舒惠静家这一套连地基都没起完的投资房还想收租?做梦去吧!   兽族?虽然舒惠静也喜欢玩电脑,但他对大部分高中男生痴迷的竞技类游戏兴趣寥寥。高松然隐晦地测试过他,发现他对西方玄幻中兽族、精灵、矮人等设定并不了解。   相反,他的《开心消消乐》已经达到了5000关……   像范高谦研究狗子一样研究猛兽?这概率更低是,舒惠静根本不是学生物的料。   若是取“手足”的本意,高松然也想不通:   开发商兄弟手足相残,让舒惠静家损失大半存款。   可舒惠静本人是独生子,他的父母虽然都有兄弟姐妹,但舒惠静父母都是家里老幺,生孩子又晚。舒惠静和家里那些堂表兄弟姐妹,年龄差距十岁以上,根本没产生过那种“从小玩到大”的手足亲情。   把身边的人当亲兄弟姐妹看待,这就更不符合舒惠静的性格了。要知道,吴震寰被他喊过“吴姐”,何珊燕由于肢体动作不协调导致走路姿势奇怪,还有杜寒的口吃,他都模仿过。   高松然和他在教师食堂里谈过话,舒惠静稍微收敛了一些。   但没过多久,故态复萌。还是靠赵华枫的拧头威胁、卢浩不怒自威的威严,以及华薇耐心的讲道理,才让舒惠静下定决心,不再嘲笑10班同学。   当然,关于为什么他不再刻薄对待10班同学,还有另一种未经证实的说法。 第232章   小道消息称,有一次,舒惠静在班上公然模仿杜寒说话的样子,被杜寒的同桌王宇听见。王宇说了舒惠静两句,后者还不服气,和王宇顶嘴。   王宇气鼓鼓地冲舒惠静喊道:“你欺负同学,不积德,到时候,路边的狗见了你都要咬,猫见了你都要挠!”   这段“猫挠狗咬”,其实是王宇家乡方言里的骂人话,他从小听到大。邻居吵架是这么骂的,县城小混混来他家超市讨要餐食,王妈妈也是这么把人骂跑的。   但这话地域性极强。出了小县城,任谁都不会觉得,被人诅咒“猫挠狗咬”是一件多么严重的问题。   可见王宇根本不会骂人。哪怕想替同桌杜寒出气,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绵软无力。   “被猫挠,被狗咬?”舒惠静第一次被这么骂,都听笑了,继续挑衅道,“有本事你让它们来挠我咬我呀?!”   如果说王宇骂人不痛不痒,那社会我拧头姐就是另一番风采了。   很不幸(对舒惠静而言),从班外归来的她听见了王宇和舒惠静的一番争执。问清楚情况后,赵华枫拿出了祖安地区高考作文满分的气势,把舒惠静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下舒惠静不服也得服。不光舒惠静服了,耳闻目睹这场骂战的同学们都服了。   赵华枫到底是喷子届的大师,厉害到整段话没有波及舒惠静任何一个亲属,也能骂得如此畅快淋漓,让被骂的人毫无反驳余地。   但这还没完。当天下午放学后,舒惠静照常从学校东门离开,在东门外的商业街稍微驻足停留,准备买一袋零食回家路上吃。   ……却被隔壁五金店那只名叫大黄的狗追了十里地。   大黄曾经在乡下旷野里跑步撒欢,原主人去世后,乡下的亲戚朋友没人想养,到最后原主人的亲戚,即五金店的王老板就把它接到了城里,放在店里看家护院。   没曾想,曾经乖巧的大黄不分昼夜狂吼乱叫,不光一墙之隔的教师公寓时常来投诉,就连老板自己一家三口,晚上起个夜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把大黄吵醒,又会扰得十里八乡睡不着。   让王老板记忆犹新的是,一个月前,有个年轻老师带着一个小男生来到他店里,和大黄展开亲切友好的交流,迅速明白了问题症结所在:   来到城里的大黄,没了在乡下的自由和庞大的运动量,多余的精力,只能通过嚎叫的方式消耗。不光如此,那小男生还注意到,大黄右后腿似乎出了些毛病。   为了早点解决大黄破坏邻里关系的问题,第二天,老板娘就抱着狗去宠物医院看病。问题不大,也就是从乡下到城里运动量骤减导致的肌肉萎缩,以及随年龄增长导致的骨质增生,压迫神经。   宠物医院给大黄安排了一个微创手术,解决了神经卡压的问题,还给大黄开了一些营养剂。   医生嘱咐老板娘:“等大黄手术恢复后,适当增加每日运动量,补充营养,一定能得到改善。”   一个月后,手术护具拆除,大黄又可以撒欢跑步了,老板全家都很开心。   这天下午放学前,曾经治好了大黄乱叫的毛病的范高谦同学,居然久违地出现在了五金店门口。老板没多想,只当范高谦听说了大黄手术成功、即将摘除护具的消息,来恭喜这位“老友”重获自由。   谁都没想到,下午放学后,王老板正在关五金店的卷帘门,却见重获自由的大黄“嗖”一声,从卷帘门底下钻了出去,追着隔壁店一个买零食的男生就吼。   那男生被吓得魂不附体,零食店找的硬币都没顾得上拿,就开溜了。   今天真是奇了怪了!舒惠静想。自己刚一出校门,五金店老板家那条狗就像疯了一样朝自己叫。不光叫,还对他龇牙咧嘴,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咬他一样,让舒惠静这个并不怕狗的孩子也吓得不轻。   本想买完零食就离开,却见那田园犬直接追到了零食小卖部店门口,又狂叫了两声。   五金店老板从半开的卷帘门里钻出来,反复喊“大黄”的名字,试图分散狗的注意力,却都是徒劳。   就在这时,舒惠静忽然想起来,今天自己和王宇吵架时,王宇文绉绉的一句诅咒。   “你欺负同学不积德,路边的狗见了你都要咬,猫见了你都要挠!”   无巧不成书,学校后门的两只野猫见这里有热闹看,也从树上爬了下来。   虽然野猫看起来不像大黄一样对自己满是敌意,但在舒惠静看来,王宇的诅咒就要一语成谶了!   他心中惊恐万分,想离开,却见零食店老大爷还在慢吞吞数着零钱。   “不用找了!”眼见大黄盯着他看,舒惠静惊叫一声,拔腿就跑。   大黄却没有轻易放过他,在后面一直追。半路上,也有三中各个年级的学生帮舒惠静吸引大黄的注意,却和王老板一样,全是徒劳。   直到跑到校园转弯处,大黄这才停下不追。   舒惠静上气不接下气,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大黄。只见大黄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开心地龇着牙咧着嘴,回到了五金店。   回到五金店后的大黄,被王老板罚了一顿晚饭,还拴了起来。   要是真伤了刚才那小子,不光大黄的命保不住,他这学校后门的生意也别想做了!   然而,回到五金店的大黄却像变了一个人,啊不,变了一条狗一样,恢复了这一个月以来娴静温柔的表现。遇到放学的孩子们来撸狗,大黄十分乖巧地坐下吐舌头,乖乖让摸。   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王老板和舒惠静的黄粱一梦。   见此情景,王老板内心嘀咕:怕不是刚才那小子什么时候踩过大黄的尾巴?否则,大黄也不至于这么大阵仗,见到他就像见到仇人一样碾走吧?   范高谦隔着校园围栏,躲在教师宿舍楼走廊里,目睹了一切。他偷笑着:“深藏功与名,嘿嘿。”   不过,范高谦要做的事还没完。接下来几天,10班内部传言,王宇轻易不骂人,一旦骂了人,你就等着吧,他这嘴可是开了光的!他说你要被狗咬,肯定会有狗追着你跑,他说你要被雷劈,保证晴空万里没多久就变成电闪雷鸣。   高松然注意到舒惠静在被自己教训过后故态复萌,刚想再次对舒惠静敲山震虎,却发现他又老实了。   高松然看到了华薇一次次的苦心劝诫、赵华枫狗血淋头的痛骂和威胁,却不曾想,舒惠静真正怕的是王宇!   ……哪怕连王宇本人都蒙在鼓里。   愉快的覃山艺术学院之行即将结束,众人的最后一站竟然是——食堂。   申雅自豪地介绍道:“我校的食堂以开放性布局为主,摒弃了多数校园食堂长方形桌椅的线性排列。此外,食堂桌椅使用的都是再生木材和回收塑料,减少一次性材料的使用……”   同学们还发现,每张餐盘上都点缀着不同的画作。不用说,一定是艺术学院学生的作品。   高松然对申雅打趣道:“餐盘都成了你们的画布,食堂后厨怎么就没搞什么‘精致摆盘’大赛、‘色彩搭配’烹饪大赛?”   这一天带队参观下来,申雅被问了无数个她听都听不懂的问题。高松然的问题反倒让她长舒一口气。   “我们学校的确有个创意料理区,让学生设计自己的艺术料理。不过,艺术料理活动只在每年特定时间开启,期间,学生与厨师合作,结合餐盘上画作的颜色纹理设计餐点摆盘。食堂讲究效率,要是每个餐盘都花时间去摆盘,排在后面的同学要饿死了吧!”   高松然坐到了郑子叶身边:“宣传委,一天参观下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郑子叶想法很多,却都在脑子里乱成一团。今天吸收的营养太多了,她根本忙不过来整理思绪。   高松然问起,她只能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我脑子里最明确的就是确立了考学目标——我也想考覃山艺术学院,想学习他们艺术融入生活的理念!我抽空问过申雅姐姐,覃山艺术学院开设有工业设计系,似乎挺符合我的口味的。希望我爸妈以后能少唠叨一些,至少,我学了个有用的专业嘛!”   高松然笑了笑,没说话。工作和专业能结合自己的爱好,实是人生一大幸事。   他又找到许岩。许岩早就吃完了饭,正坐在食堂一个角落发呆,时不时百无聊赖地看着舒惠静玩手机上的《开心消消乐》。   比起明确了考学目标的郑子叶,许岩依然很迷糊:“今天的确参观了许多有意思的作品,不过,我实在不是什么有创意的人。无论是学画画也好,还是雕塑,都是按部就班地跟着老师的指示去做。郑子叶画画,能画得有设计感、层次感,所以她给班里画的黑板报每次都能拿高分。我就不一样了,我画什么像什么,只能模仿,没有创意……”   许岩对自己的认知一向很清晰。高松然又想起他实际上的天赋,提醒道:“刚过去的暑假,不是还发现你还有潜水的本事嘛!有没有可能把这和美术结合在一起?人家上一届毕业生做出了《星河》这间装置艺术作品,让我们都体验了一把走在银河系里的美妙;有没有可能借鉴这个思路,再现水下世界,让观众体验潜水的沉浸感?”   对高松然的建议,许岩没有立即点头赞同,却也没有立即反对。   他的眼神离开了舒惠静的手机屏幕,转入了沉思模式。高松然见状,也不再打扰他。   忽然,食堂门口走进来几个人。嗬,熟人!正是开那辆亮眼蓝色小车的一家人。 第233章   高松然连忙从人堆中找到聊天聊的正嗨的张睿琦,指向了食堂门口的方向,那家人还在艺术学院里,没有出事。   张睿琦此时反倒舒了一口气。她没有因为那男人不听自己劝告,而对他们心存怨恨。   相反,车上的其他乘客都是无辜的,她不希望一个还不晓事的孩子、一个缺乏主见的女人、一个对汽车毫无头绪的母亲,因为父亲、丈夫、儿子或女婿的傲慢,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此刻机缘将他们再次送到自己面前,张睿琦感叹一句:“这家人命不该绝!”   不过,她没有冲动,而是看向正和食堂不远处正和高诗静聊着大寒偶像团体八卦的申雅。   既然这家人能进校园,还来食堂吃饭,多半是这里的教职工——当然,成家立业后想来追求梦想的大龄学生也不是没有可能。   让身为在校学生的申雅陪同张睿琦,也许会比让张睿琦和高松然两个陌生人再次前去劝告更有效。   然而,让张睿琦和高松然都感到意外的是,申雅看见这家人,脸色直接白了。   “帮我挡着,我不想见他们……”   可惜晚了。   那男人仿佛雄狮睥睨领地一般,环视了食堂一圈。现在不是大学生的饭点,食堂除了几个教职工外,只有10班师生所在的区域比较热闹,很难不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哟,小雅,你也在这里呀?还想着找你呢!”   申雅为难道:“伯伯,我今天带市三中的学生参观校园,下午还要接着忙……”   那男人也并非听不懂话之人,满脸堆笑地说:“没事,小雅你先忙,我们在学校里等着。你忙完了,给伯伯打个电话就好……”   看似通情达理,实际上却没给申雅半点选择的机会。无论这家人来找申雅是想让她做什么、帮什么忙,人“来都来了”,还“一直等在校园里”,表面上好声好气,其实全是道德绑架。   一家人去吃饭了,申雅转过身,就看见刚才还和自己聊得非常开心的高诗静,眼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都快要烧到自己身上了!   申雅无奈地笑了笑:“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跟你们聊聊也没什么大事……”   那位“大伯”,的确是申雅父亲的亲哥哥。虽然申雅现在读着艺术学校,但在她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   申雅父亲是路政施工员,曾因为工伤住院半个月。住院期间,小申雅无人照料,父亲便拜托亲哥帮忙照管,小申雅也在大伯家里住了半个月。   “我很感谢大伯一家半个月的照料,可是……”申雅叹气,“后来我爸辞职做生意,赚了一些钱,大伯变经常来找我爸借钱。亲戚借钱,你懂的……”   亲戚借钱,有借无还。   “关键是,大伯还总拿我说事,什么‘当年要是没有我这个当大哥的帮忙,小申雅该怎么办哟’……我承认,那半个月,大伯大娘对我很好,没有短了我的吃穿用度,我妹有什么吃的用的,也都给我买一份。可我爸这些年给过他的钱,早该把这些恩情还清了。可他们从我爸那儿要钱还不够,现在我成年,出来读书了,还总让我帮忙。呵,估计以后小堂弟也成我的责任了……”   “你一个大学生,能帮上什么忙?”众人不解。   申雅耸了耸肩道:“我堂妹,学习成绩比我还差,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数学就没及格过。本来连高中都考不上的,我大伯却觉得,他家女儿不能连小申雅都比不过,通过我爸找关系,把她送进了一所高中。”   华薇在一旁听着,忽然被戳中心思一般,心情有些低落。   “堂妹在高中也跟不上,眼看着连民办大专都考不上。见我在覃山艺术学院过得不错,今年刚上高二,大伯家里也把她送去学画画。更可气的是,他们听说我上了大三,开始跟教授单独做设计项目了,还想通过我走后门!我爸妈这些年去了外地做生意,大伯家留在运夏市,居然还说动我爸,让他们堂而皇之成了我在学校里的‘陪同体验人’,学校里搞活动就可以进来参加。”   怕大家听不懂,申雅还解释了学校里独特的“陪同体验人”制度。覃山艺术学院的办学理念,是让更多人参与进艺术创作中,推广艺术。   推广的最佳对象是谁?当然是亲友啦!学生自主选定最多三位并非该校学生的“陪同体验人”,经过导员批准、登记在册后,学校里的收费展览可以免费观看,各种创意活动也可以自由参加,还能在特定活动期间使用学校食堂。   当然,为了保证学生生活不受影响,他们只能在特定区域活动,行政区、教学区和宿舍区,“陪同体验人”是无法进入的。   覃山艺术学院的活动、展览频繁,这几乎等于给了申雅大伯一家一张自由出入的门票。只要有空,便是一家老小来校园里游玩,顺便找申雅,问她能不能在她的教授那里说句好话,给堂妹一个提前录取的资格。   拒绝大伯,申雅爸爸要生气,还威胁断了她的学费生活费。不拒绝,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在这里读书实在不便宜,没了学费生活费就只有退学了。申雅只能次次虚与委蛇。   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高松然听完申雅的故事,不禁感慨。   申雅忽然想起自己的疑惑,问张睿琦:“你看到他们一家,怎么就想起来找我了?我们长得真那么像吗?”   胡小舞插嘴道:“鼻子很像,一看就是亲戚。眼睛的形状和你大伯不一样,可能是从你妈妈那遗传的……”   申雅尴尬地笑了笑,又听张睿琦解释了关于那辆小蓝车的来龙去脉,申雅惊讶地看向高松然道:“一个高中生连……连什么悬挂系统有问题都看得出来?我刚考完驾照,也没听说过什么悬挂系统啊!你们班真是藏龙卧虎!”   对于这一点,高松然没有必要否认:“哈哈,我们班的确人才辈出,虽然学习成绩好的不多,但在消防队参赛获得全国第三的、在剧院和实验室里做专业工作饱受好评的、写小说全国知名的、被音乐行业大佬叫去学习专业作曲的……都有!”   高松然对这些同学的成就做了些许模糊处理。老班在外人面前夸奖自己,各人心里有数。申雅是外人,没必要让她知道太多细节,反倒给同学们招致不必要的关注。   所幸,申雅也根本没有关注到高松然的小心思。她瞪圆了眼睛,又看向先前几次难倒她的吴震寰。   难不成,在这个班里,参加物理竞赛有望获奖,已经是最不值一提的成就了?   有申雅在,张睿琦再次将自己的观察向申雅的大伯告知,大伯接受起来就容易得多。   毕竟他还有求于申雅,要是得罪了侄女的朋友,到时候申雅一气之下,不帮堂妹去教授那儿说好话了怎么办?   尽管申雅的大伯依然没有完全认可张睿琦的判断,觉得她一个没成年的丫头片子,懂什么汽车?不过,既然是侄女的朋友,总不能每次都驳人家面子,让她下不来台吧?   这一次,大伯也认真起来,钻到车底仔细查看。当然,他只会开车,并不懂车,看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狼狈不堪地钻了出来。   张睿琦的出现,也间接帮申雅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至少是暂时的麻烦。   见张睿琦反复坚持,不光特地搬出了自己的侄女助阵,还危言耸听说,“车上所有乘客的安危都系在你一个人的决定上”。   虽然这话也不算错。   于是,申雅大伯便不再在学校等候申雅结束今天的工作,带着家人率先离开了。   离覃山艺术学院不到五公里处,就开了一家汽修厂。这么短的路程,慢慢开,还不至于车毁人亡。   汽修厂门口,一个看起来还不到20岁的毛头小子拿个马扎坐着玩手机。尽管年轻,却是这家汽修厂有三年工作经验的小工了。   一见到申雅大伯的车,小伙子心里就有数,知道大概是哪里的问题。   毛头小子钻到车底,不到一分钟就看出了端倪。   “你这车悬挂歪了,而且减震器老化太严重了吧!开这么久都没发现问题吗?”就连修理小工都觉得不可思议。   毛都没长齐的小男生对自己的车指手划脚,也让大伯很不满,但有了刚才的教训,他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何况,毛头小子本身就是汽修厂的员工,不是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申雅的大伯也不好继续发作。   申雅大伯赧颜,因为开这么久,他除了觉得车身有些晃动之外,真没察觉出问题来。   一时间,他又想到了被自己在大学停车场处臭骂了一顿的小丫头。自己开车都没察觉出的问题,那小姑娘——一个没驾照的小姑娘,居然光靠从外部观察自己车辆的行驶状况,就能准确的判断出是悬挂系统的问题。   亏得自己还自诩老司机呢! 第234章   两小时后,申雅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大伯发来的消息:“小雅,你那位朋友真是料事如神!我的车,悬挂系统出了大问题,今天能不能修好还是个未知数。唉,本来今晚想请你吃顿大餐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改天一定补上!对了,如果有机会,还是麻烦你帮妹妹在教授面前美言几句啊……”   申雅面对大伯,秉持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躺平哲学。虽然不希望大伯真出什么事,尤其是牵扯到无辜的小孩子,不过,能拖一天是一天。   临别前,申雅还把大伯的消息给众人读了一遍,也让大家放心,大伯至少今天不会继续纠缠自己了。   高松然听了申雅的话,又将目光重新转向了张睿琦。   光是观察汽车的行驶状况,她就能准确判断出汽车的问题所在。而且这并非偶然,张睿琦的这项本领,在申雅的大伯和那位女教授的车上都得到了验证。   可是,这究竟和“姑爹”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张睿琦的那热爱汽车的父亲,还有个失散多年的姐妹,比失散多年的兄弟更爱汽车,以至于……她失散多年的姑爹是一位车企大老板?   不对,这就太扯了。迄今为止,同学们的天赋只和他们自己有关,家人的身份不该与孩子们的发展相关。   张睿琦的本领是看一眼汽车的行驶状态,就能判断出汽车的故障。   故障——姑丈?!   对,应该是这样的嘛!“姑爹”这个词本身就很有方言的性质,系统给出这个词,高松然根本就不应该往这个词的原意上联想。   张睿琦的本领是排除车辆故障……   高松然忽然想起暑假时,许岩曾与他分享的一件小事:   许岩想去游泳馆报名,意外帮一个在大泳池里不慎丢了结婚戒指的女人找回了失物。那女人的丈夫已经因为抗洪抢险去世,自然对许岩感激不尽,还给了他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她是一家汽车制造厂的设计工程师。   许岩随后拨通了崔晓晶的电话。刚刚自报了家门,电话那头的崔晓晶一听到许岩的名字,便激动不已:“小许同学,我回家之后一直惦念着,至少也得请你吃顿饭的!你可不知道,那天在游泳馆,你可启发了我!戒指什么的,都是死物。我和他的孩子,才是活生生的、我俩感情最鲜活的见证!因为孩子没看好戒指就骂孩子,我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嘛!”   又听说许岩要找他帮忙,说班里有同学似乎对汽车很感兴趣,崔晓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几天后,在东兴汽车厂,当崔晓晶见到那位对汽车感兴趣的同学时,她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是一位身材苗条、面容清秀的女孩。   许岩本人就给人一种文气、内秀的印象,崔晓晶的第一反应是,这位女孩可能是许岩的妹妹。   张睿琦有些窘迫:“不是啊,我们就是同学。”   崔晓晶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哦,同学。”   心里却在嘀咕,这姑娘长得挺漂亮,说不定就是许岩同学在班里交的女朋友呢!崔晓晶决定要好好对待她。   崔晓晶在这家车企工作多年,已经不只是苦哈哈的设计师了,还成了一个小团队的小组长。   她向张睿琦介绍了自己的日常工作流程。   “我们团队的工作,主要包括车辆的动力系统的设计与整合,样车出厂后,调研部门会给我们送来客户反馈,据此改进。除此之外,因为我是工程部小组长,也需要协助进行各种测试,比如风洞模拟、碰撞测试等等,并针对测试结果,对车辆的各种参数进行改良。”   担心张睿琦听不明白,崔晓晶干脆直接带她去了一处测试实验室。   “反正这些也不是什么商业机密,我可以和你说说。”崔晓晶坦言,“新车的稳定性和操控性仍然不尽人意,燃油效率也未能达到预期,与竞争对手的同类车型相比存在一定差距。尽管我们已经对动力输出和传动效率进行了优化,但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   今天是周六,可测试实验室里,还是有两位工程师正坐在还没有上漆的白板样车里,在模拟各种复杂路况的“赛道”上行驶,测试悬挂系统、底盘稳定性等性能。   “在我们的道路模拟测试中,会模拟诸如崎岖颠簸路面、海边多盐环境、不同温度湿度的环境,测试车辆性能和安全。你瞧,我们现在测试的这辆车,在高速通过崎岖路面时,时常会出现抓地力不足的现象,尽管并不会真正失控,却驾驶者感到担忧。这便是我们团队目前迫切希望改进的功能。”   张睿琦脑海里忽然闪过无数个想法和猜测。但看向测试车内的工程师们,她心中涌起一股荒谬感。   怎么可能呢?人家崔晓晶,还有那些专业测试的工程师夜以继日攻坚,都无法攻克的难题,她对汽车只有近乎皮毛的了解,怎么可能和专业人士相提并论?   不对不对,肯定是自己飘了!   看着别人开车,车体颤抖,判断出悬挂系统出现故障;或者转弯的时候失去平衡,代表汽车轮胎缺气,看出这两点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知识。   再说了,无论是那韩教授还是申雅的大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并不一定擅长排除故障。   申雅的大伯看不起自己,是他的偏见所致,可崔晓晶和她的团队里都是什么人?专业工程师啊!他们的专业知识和经验,是她无法比拟的。   在这些人面前耍小聪明,卖弄一点可怜的汽车知识,可不是自不量力、贻笑大方么?   所以,张睿琦强行压下快要出口的一席话,保持沉默。   但她的反常神态并没有逃过崔晓晶的眼睛。在崔晓晶看来,张睿琦只说自己是许岩的同学,可能让许岩打电话拜托自己带带她……这关系,就算不是男女朋友,至少也是暧昧对象级别的关系。   这姑娘喜欢什么?在车企能干什么?崔晓晶务必打探得一清二楚,才好对“恩人”许岩交代嘛!   “张同学,我看你刚才似乎欲言又止,是看出了什么吗?放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崔晓晶都这么问了,张睿琦没办法,鼓起勇气,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说了出来。过去这几天,她都不知硬着头皮说了多少话,头皮都快变成水泥了。   “什么?你说这辆车前半部太重,导致过弯不稳?不对呀,辆的重量分布都是经过精确测量的,你要说重,每辆车里也就多了一个驾驶员,这都在我们工程设计的考量范围之内……乘客坐在车辆什么位置,不至于影响驾驶室的配重吧?”   崔晓晶这番话与其说是在质疑张睿琦的结论,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分析问题。   张睿琦听了,虽有些丧气,却在第一时间给出了另一种猜想:“我看这辆车底盘比较高,会不会因为车辆重心高,导致车辆在变速或转向时,整个车体倾斜幅度过大呢?”   崔晓晶津津有味地听着,点头鼓励张睿琦继续说下去。   “表现在外在上,就是车里乘客无论坐在前座还是后座,这个位置就会偏重,影响到车辆重心。驾驶员就会感到不稳定,不敢加速。”   张睿琦的话语一出,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意识到,父亲对她的影响远比她想象的要深远。尽管她曾认为,自己对父亲强迫她一起观看汽车频道时的讲解和电视节目并不感兴趣,但今天,那些知识却自然而然地从她嘴里冒出来。   作为动力系统专家,崔晓晶对于汽车外形结构、流线型设计、还有配重只是一知半解。她打了内线电话联系同事,响了几声都没人接,忽然意识到今天是周六。   自己团队为了攻克难题,连续几天加班加点,连双休日都没法保证。   倘若这个小姑娘说的话,真能为团队解决问题,整个小组都要感谢她吧!   当然,想要验证她所说的是否有道理,还要等到下周相关部门同事上班。   厂房参观结束,崔晓晶又带张睿琦吃了顿饭。   从饭店出来,两人准备分道扬镳时,张睿琦又情不自禁地说道:“你看那辆大货车,不对劲!”   这是一辆运送生鲜的货车,就停在饭店后厨门口,应是给这家饭店运送食材的。   崔晓晶注视这辆车良久,疑惑地看向张睿琦,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张睿琦这才说:“这车斗和驾驶室中间结合的部位很不稳当,在路上多颠几下,都要分开了……”   崔晓晶闻言,心头一紧。她重新打量大货车,虽然外表看似完好无损,但倘若真的如张睿琦所说,车斗和驾驶室的连接处有问题,后果将不堪设想。   像这样运送生鲜的货车通常满载食材,车斗重量极大,万一在高速行驶时与驾驶室分离,让大量食材散落满地,影响附近十几家餐厅的运营,这还是小事。若是车斗脱离时,正好有小车跟在后面。那小车前排的驾驶员、副驾都将遭到灭顶之灾。   两人靠近。货车停在后厨门口,驾驶室里空无一人。   “我们走,去饭店里找这个司机!”崔晓晶当机立断。   就在这时,餐馆后门打开,两个穿着餐厅制服的年轻人走出来,熟练地用一把钥匙打开了车斗后的锁,似乎正要把食材搬进厨房。   张睿琦顾不得其他,直接冲上去问道:“这辆货车的司机在哪儿?车子有问题,可能会出事!” 第235章   两人听闻声响,疑惑地看了看崔、张二人。   饭店后厨的搬运工们都是些粗犷的汉子,平日里身上总带着一股油腻味,连乘坐公交车时都常被人嫌弃,那些喷着香水、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看见他们都恨不得躲开五丈远。   然而,此刻这两位穿着得体的年轻女子却主动上前搭话,其中一位眼神显得有些茫然,甚至忘了询问两人的身份,直接回答道:“司机刚走开,大概去饭店前台那边签字了。”   另一个人看上去就机灵一些,他瞄了一眼眼前的货车,似乎不以为然。   这车不就是来送货的吗?从没出过什么事啊。   看向两个年轻女子,这个人突然萌生了调戏一番的心思:“小姐姐,小妹妹,怎么,你们怀疑这车里有违//禁品?哦,原来你们是便衣治安队员啊,我俩给你们当线人,有没有奖金?”   张睿琦没完全听懂第二个人话里的玩笑意味,刚准备开口辩解说,自己不是什么便衣,找他们说话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车里的东西。   崔晓晶这些都司空见惯了,她知道第二个人纯粹是在开玩笑,和她们胡扯呢。   发现自己和她们开玩笑的言语,那个漂亮的女高中生好像还当真了,第二个人非常得意地哈哈大笑,一只手拍在了大货车地车斗上,哐哐作响。   崔晓晶伸手示意两个饭店工作人员来到车辆侧面,想把车斗和驾驶室中间衔接处的问题指给他们看。   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大货车突然晃动了一下,紧接着,车斗部分与驾驶室分离,猛地向后侧倾斜。   由于货车停放的位置本就是个斜坡,方便员工装卸货物,而且货车是头朝里尾朝外停放的,车斗在重力的作用下,直接在倾斜的底盘上向后滑动,仿佛下一秒整个车斗就要砸在地上。   “快闪开!”崔晓晶一边喊,一边拽着张睿琦的手,迅速跳出了危险区域。   两个卸货的工人也吓得脸色苍白。机灵些的那个向后一跃,躲过了危险;而另一个反应稍慢的工人,幸好他站在车斗地侧面,如果他站在正后方,恐怕来不及躲闪,会被车斗直接砸中,甚至被埋在滚落的食材之中。   就在这时,饭店后门突然冲出来一个中年人。他并没有穿着这家饭店的制服。   匆匆跑过来,看见“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的车斗,和随即散落一地的生鲜食材,满脸惊慌失措:“我的天,怎么回事啊?!”   张睿琦急忙喊道:“你的车斗和驾驶室连接处出了问题!稍微施加一点外力,就直接断开了!”   这个中年人大概就是司机,他吓得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直冒,手忙脚乱地走到连接处查看,只见连接车斗和驾驶室的地方已经裂开。   他惊呼:“怎么可能?我跑了这么多趟,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整个车厢的生鲜产品全部滚落,有些甚至从饭店后门的卸货小路,滚到了正常行驶的道路上,半条路都被堵上了。   有些刚好经过这里的车辆躲闪不及,直接碾了上去。之后回家或者别处,轮胎上的鱼腥味、腐肉味简直绕梁三日,余味不绝。   出了这么大的事,治安部很快到达现场。   出了故障的货车最终也安全拖离现场。尽管载满食材的车斗是在那个机灵搬运工狠狠拍了两下车门后才和驾驶室脱离的,但造成事故的根本原因还是连接处的生锈老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机灵搬运工拍了车斗导致脱离,不但无过,反倒有功,提前触发了故障,避免了在高速公路或城市道路上造成更为重大的事故,导致更严重的伤亡。   餐厅负责人也赶来道谢。幸好两个年轻女性及时发现问题,否则,若是那两个搬运工已经开始搬运食材,手里拿着重物的他们必然不可能迅速躲开倾泻而下的车斗和食材。若是他们还在车斗里,甚至有可能顺着车斗和里面的东西直接滚到大街上,被躲闪不及的其它车辆碾压。   到时候,能不能保住命都要另说了。   崔晓晶看着张睿琦。回想起从见到她第一面时,她对张睿琦的第一印象,崔晓晶若有所思。拍了拍张睿琦的肩膀,她笑道:“你这眼睛,真的灵光啊!”   还没等同学们完全消化高二上学期社会实践的种种经历,新一年的运动会又如火如荼展开了。去年,财大气粗的三中租用了省奥体中心的场馆作为运动会场地,而今年则显得俭省了些,将同学们带到了郊区的医科大学体育场。   今年的三中特色“双胞胎足球”项目照旧举行,高二年级只有一场比赛,便是高一四场小组赛的胜者——3、9、10和15班举行决赛。   与去年运动会前的情况不同,全年级乃至全校都已见识过去年高一10班在运动会上的恐怖统治力。   更可怕的是,据说去年10班有个姓朱的体育特长生因为受伤,几乎没怎么参加比赛。今年虽然他不再是校队训练的体育特长生,但多年训练打下的底子依然存在。   他们不知道,更更可怕的是,经过了一年的系统学习,这位朱同学在理疗按摩方面的知识储备也突飞猛进。   以前的他,即使不受伤,也只是个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特种兵。   现在,虽然单兵能力略有下降,他却成了既能战斗又能为队友提供增益的高级辅助!   今年,为了提高5班同学参与运动会的积极性,5班体育委员江虹同学在储梅老师面前提出了一个建议:让储梅老师去10班上历史课,说服朱家荣来5班做个“运动前拉伸专题讲座”。   不得不说,5班文科生多,热爱运动的少,大课间做操总有人找理由请假。长期久坐,即使年轻的身体恢复得快,也有同学时常感到腰酸背痛。   “10班人给我们做专题讲座?储老师不是在开玩笑吧?”   “还是个体育生?估计储老师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在去年运动会上断层第一的班级找了个体育生来给我们做动员工作……”   提前一天,5班的同学们就从小道消息听说朱家荣是江虹请来带全班同学做操的,他们更加不满了。学校要计如班级考评分的课间操他们都不乐意做,凭什么从10班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体育生,他们就要服从?   对于去外班邀请去做演讲,朱家荣本人也有些尴尬。不过,储梅好歹也是10班的历史老师,朱家荣总不好拒绝吧?   同意了储老师的请求,朱家荣这才想起来要和高松然提一嘴。   不过,已经答应别人的事不能反悔,高松然便从另一个角度开导朱家荣:“你平时不是总和我说,人们谈起‘按摩’,总会联想到那些不正规的服务,搞得你介绍自己在康复科学习,都会有人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这次去5班,不正是让更多人感受正规理疗魅力的好机会嘛!”   想想也是。朱家荣把自家父母按服了,10班同学跟着他做过拉伸课的也服了。学校这个平台,可不是宣传的大好机会?   于是,这星期的班会课,他出现在了5班。朱家荣外表普通,又有些腼腆。他说要通过一套简单的拉伸动作,缓解身体疲劳时,大家脸上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5班同学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虽然有些局促,他还是微笑着邀请几位同学上台试试。除了体育委员江虹之外,没有人愿意,而江虹因为在运动会期间积极动员5班同学报名参赛,早就被一些同学私下里称为了储老师的“狗腿子”。   朱家荣喊了半天,只有江虹一个人来到台上也不好看,于是江虹对着台下喊:“徐群中,你昨天不是还抱怨脖子疼吗?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学习拉伸,怎么也不愿意了?付歆,你不是也老说腰疼吗?一起上来试试呗。”   喊到名字的徐群中和付歆垂头丧气地上了台。徐群中嘴里嘟囔着:“还真把他当神仙了,能有多厉害?”   按照朱家荣的指导,在储老师的命令之下,5班剩下的同学站在原地跟做动作。当然,上台的三人中有两人都不情不愿的,也别指望台下跟做的同学能有多认真了。   台上的三人做了几个简单的肩颈拉伸。刚开始,大家脸上带着明显的抗拒,动作也显得很僵硬。   没过多久,名叫徐群中的男生停了下来,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露出一丝惊讶。不过现在就反水,可不让他刚才的抵抗显得可笑吗?   身旁叫付歆的女生可没想这么多,她一脸惊奇地转动起了脖子:“天哪,刚刚还有些紧绷,现在好多了。”   江虹自己热爱锻炼,却不是体育特长生,也没有学习过系统的热身、锻炼后拉伸的技巧,运动后积攒了不少伤病。也就凭借着年轻恢复得快,才不用去医院。   朱家荣教的动作有没有用,江虹是感触最深的。   看见台上这几人的反应,班里原本有些懒散的气氛渐渐变得活跃。台下的同学里认真参与的也变多了。朱家荣继续引导他们做更深入的动作:侧身、弯腰、伸展。   每个动作还搭配详细的解释,能够放松哪块肌肉或者哪里的筋膜,他都耐心向每位同学解释。付歆长期伏案,此时微微弯下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满脸惊喜。   台上的徐群中也顾不得所谓的面子了,发出一声畅快的感叹:“哇,好舒服啊。” 第236章   教室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不时有人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好神奇,这些简单的动作效果这么好!”   “朱同学,之前错怪你了,要是你开班,我第一个报名!”   朱家荣只是淡淡地笑着,他走下台去,帮助那些动作还不标准的同学调整姿势。   康复科的梁大夫教给他的不仅仅是与病人接触的手法,还有一些保护自己的禁忌。朱家荣非常谨慎,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行医资格,所以在纠正同学姿势时,不会真正上手,而是保持手臂悬空。   体验过后,5班的气氛由最初的不以为然,转变成了彻底的佩服。   储老师也在教室后面跟着练习。看到同学们都对朱家荣的本领心悦诚服,她鼓励同学们:“你们有什么问题赶快问,像这样专业的理疗服务,在外面养生馆一个小时要几百块呢。”   就像去年的跃动格子一样,三中依然设置了年度特色项目。这一次保密工作没做好,所有人都很快得知,今年的特色项目是跳舞毯。   这个项目在电玩城里十分常见,放在运动会赛场上却新颖有趣。除了可以单独报名的个人项目外,三中还修改规则,让其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团队项目。   有几首舞曲是偶像团体跳过的集体舞,每个舞者的动作并不完全一样。每个班级都需要在曲库中选取一首集体舞曲目参赛,集体舞曲库中的曲子最少需要五人,最多的一首曲子,则需要八人协作。   每个参赛班级会分到一块大型跳舞毯区域,地毯上设置了多个感应区。舞曲开始时,伴随音乐的节奏,大屏幕上会依次出现指示箭头,参赛者要踩准地毯上的感应区,完成上下左右跳跃、旋转等动作。   若是集体舞,还需要各个参赛者自己在屏幕上对应的标记,跟着标记和队友一起穿插、移动,难度比只要原地跳跃的单人项目更高。参赛者的得分根据他们踩中时间的准确度决定,分为完美、良好和失误三个标准。集体舞项目最终成绩,取所有参赛者的平均得分,人数越多,难度越高,选择人数较多的集体舞的班级会酌情提分。   单人舞项目,每个班级最多可以报三个参赛选手,在单人曲库中自由选择。曲目难度也分了三个级别,难度越高,音乐节奏越快,屏幕上指令的变化也越复杂。   当然,难度高的曲子得分系数也高。这就需要参赛选手进行取舍,是选择难度较低的曲目求稳,还是冒着失误多的风险冲击高分?   由于跳舞毯的传言早就通过各个渠道传入同学们的耳中,在三中官宣今年的特色项目是跳舞毯后,同学们并没有像去年得知特殊项目是悦动格子时那样,彻底炸开锅。   前舞蹈生、现搏击项目体育生靳文蕾,和曾练体操的潘梦影几乎毫无悬念地占据了两个名额。   剩下一个名额,出于平衡考虑,决定给一个男生。10班体育较好的男生很多都报了集体项目,包括集体舞,剩□□育不太好的男生,想到自己上了若是单人跳舞毯项目,肯定会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毕竟这是今年的特色项目,有人手忙脚乱地尬舞出洋相,谁不爱看呢?   “陈默,你就没报几个项目。知道你要去解说,可跳舞毯是今年新项目,试一试嘛,挺好玩的。”当负责报名的潘梦影走到陈默面前游说时,陈默整个人呆了。   虽然他热爱体育,很想上场出个风头,可是他的拧巴到出奇的敏捷性,可是在整个学校篮球社都出了名的,连刚进篮球社的高一新生都听说了这个嘴皮子比肢体协调一百倍的奇葩学长。   潘梦影实在找不到人,居然喊他去?   陈默犹豫了。不是他不喜欢参加体育项目,而是他有一种预感,若是他参加了单人跳舞毯,被全校师生围观他的丢脸程度,可能要比去年运动会上杜寒被广播社社长当众训斥还要严重。   潘梦影眼前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舒惠静。舒惠静虽不是什么体育特长生,但他去年意外地在跳远项目上摘得了一枚银牌。   尽管在今年的训练中,他再也没能跳出去年夺冠时的那次成绩,但潘梦影相信他的天赋还在,也许他就是个大赛型选手。   她翻看了舒惠静的报名表,除了跳远,他只报名了双胞胎足球一个项目。今年报名双胞胎足球的同学很多,去年舒惠静和冯仁杰的组合表现一般,今年还不一定有机会上场。   于是,潘梦影又来到舒惠静面前,提议他参加单人跳舞毯项目。   舒惠静的内心有些犹豫。跳舞?这不是女孩子的专长嘛,他一个男生上去算什么事?   另一方面,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一个人去电玩城时,跳舞毯项目是他最喜欢的游戏。   在同龄人面前,舒惠静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有些刻薄但并非大恶的普通高中男生。他学习成绩一般,却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几乎没人知道,他还是家附近商场电玩城跳舞毯项目霸占前三排名的大神——这还是因为同一个账号最多只能在排行榜上占据三个位置。   他从小就因为姓名像女生而遭受过他人嘲笑,总是担心自己在同学们眼中显得不够男人。在他看来,玩跳舞毯游戏,或者说跳舞本身,和男子气概是相冲突的,尤其是看到电玩城里其他男生都在格斗、赛车这类更有对抗性、更加“硬核”的游戏机前大喊大叫时,跳舞毯就显得过于轻盈柔弱。   即使在电玩城被人当做大神膜拜的时候,他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跳舞的瘾犯了,他就跑去家附近的商场。那家商场周末早晨九点半开门,但周末有精力来电玩城打游戏的年轻人,谁会卡着这么早的时间来跳舞呢?   除了舒惠静。   无论天气多热,哪怕他只穿着一件背心,也一定要戴上鸭舌帽和黑色口罩遮脸。   距离运动会开幕还有一个星期,10班同学排练完了跳舞毯的集体舞项目。看过10班在合唱节上精彩的《猴山圆舞曲》后,一些同学调侃道,10班会不会再次自己编一首曲子,紧急加入跳舞毯曲库?   这一次,这些同学倒是失望了,但10班依然选择了难度最高的一首曲子——大寒某八人女子偶像团体的情歌《治愈我》,节拍快速,动作复杂。   集体舞中,队形变动和舞者穿插移动的元素要多于个人舞,排练起来也更加困难。大多数班级选择在体育场上播放自己班级选取的歌曲,跟着音乐视频中舞者的动作学习,并进行跟练。   但10班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训练之路。   暑假期间,黄莹莹采访了一家名为“舞动乐园”的电子舞厅的老板。这家电子舞厅的经营模式和KTV类似,设置了不同大小的包厢,按时间收费。与传统的KTV包厢不同,包间内没有点歌机,而是配备了一台大型跳舞毯游戏机,有多人比赛模式,也有集体舞。   玩家可以通过手柄点选喜欢的舞曲,就像在KTV点歌一样。   黄莹莹曾经带顾青丽去过一次这家店,觉得这种新颖的经营模式应该能够吸引不少年轻人,但实际上,这家店的生意却异常冷清。   老板是个富二代,开店主要是为了好玩,并不太在乎利润,但他非常在乎人们的口碑。于是,黄莹莹利用自己一年来积累下的粉丝,为这家“舞动乐园”做了三期跟踪报道,帮助积攒人气,效果还不错。   当听说黄莹莹她们班在为运动会上的跳舞毯集体项目做准备时,这位富二代老板毫不犹豫地提供了一间大包厢,并颇为豪横地表示:“你们学生放学的时候,店里基本没人,来消费的也至少等到晚上八九点之后。如果想来我店里训练,请随意,水果我都备好了!”   起初,高松然从潘梦颖那里听说黄莹莹在一家舞厅包场,让10班参赛选手去训练时,他还有些不放心。   一方面是“舞厅”这样的环境可能不适合高中生,另一方面,高松然明白,让班里有钱的同学自掏腰包为班级奉献,是甜头,也是陷阱。   一旦你奉献了一次,下一次再遇到需要钱解决的问题,大家的目光都会理所当然集中到你身上,再想拒绝就难了。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便是这个道理。   不过,听说黄莹莹并没有花钱,而是靠面子挣来的之后,高松然又去实地考察了黄莹莹所说的那家店,发现没什么乌烟瘴气的小混混,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帮张睿琦联系崔晓晶,是靠许岩的面子;依靠乐坛大佬柳莉佳帮王笛找了个打架子鼓的老师,也是买一赠一,人家柳莉佳看上的是钱增增的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钱增增的面子。   高松然实地走访一番后,发现同学们去排练的时间,店里的确门可罗雀,也确实影响不到老板做生意,他才欣然接受。   集体舞排练完后,个人加紧排练单人项目。潘梦颖将这家舞厅的地址告诉了舒惠静,约好明天晚上开始一起去“舞动乐园”。   靳文蕾已经跟着集体舞的队伍练了好几天了,见舒惠静眼里有些犹豫,也在一旁劝道:“这家店氛围很好,音响音质也不错,体验感绝对一流。放心,也不用你掏钱。”   舒惠静听完这话皱了皱眉,低声道:“我可能不去了,我家附近的商场也有跳舞毯。我家在商场里有会员,可以在那儿练。”   靳文蕾一愣,她压根没想到舒惠静会拒绝。毕竟,舒惠静虽然平日里对个别同学有些刻薄,但他的集体荣誉心是没得说的,前几天练跳远,也练到筋疲力竭呢。   潘梦颖问:“怎么不一起去呢?一起去的话,我们仨还可以相互指导啊?” 第237章   舒惠静耸了耸肩,目光有些躲闪:“真没事,我一个人练就行了,反正比赛也是一个人跳,不影响的。”   听见这话,靳文蕾心里瞬间不爽了起来,面色阴沉。舒惠静几乎看见她的拳头攥起来,害怕真的会挨揍,他连忙解释:“我真的有地方练!商场那里没人认识我,跳起来更自在。你们真的不用担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发现劝不动,潘梦影和靳文蕾离开了。靳文蕾很不爽,觉得舒惠静是在找借口,悄悄对潘梦影说:“听说这第三个参赛的同学,你在班里转了一圈,才找上他报名。他不会因为这个,对你有意见吧?还是说,他水平不行,怕当众出丑,连累大家?”   潘梦影也没了主意:“我倒不是不信他。我只是怕他现在因为害怕在我们面前丢脸,不愿意一起练,到时候上了赛场反而丢更大的脸……”   见靳文蕾气冲冲的,好像又想追回去找舒惠静理论,潘梦影连忙拉住她:“你相信我,我就是那种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怕犯错被父母责骂的人。要是他也是同样的心理,我非常理解他。”   靳文蕾白了潘梦影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行,我们要相信同学,可总得知道他究竟在不在好好练习吧!对了,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她凑到潘梦影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潘梦影瞪大了眼睛:“什么,跟踪他?这样真的好吗?”   靳文蕾一脸坚决地说:“得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在练。”说着,她掏出手机,自言自语道:“他家住在联华小区,那附近的确有个挺大的中心商场,点评网站上好多人都提到里面的电玩城。估计就是这儿了!”   潘梦影一脸震惊地看着靳文蕾。她发现,自从靳文蕾加入了搏击社,靳文蕾的主见比以前强了很多,做什么事都不再犹豫。   毕竟,靠拳头就能解决的问题,费什么口水?   到底是有力量就有底气的女人啊!潘梦影在心里感慨。   “这样,今天放学前,你再假装关心一下他的训练进度,问问他,在跳远和跳舞毯两个项目的训练中如何分配时间,还能保证有空写作业?嗨,反正就问问他的训练计划,争取套出他去商场练习的时间!”   潘梦影自然不如靳文蕾那么有主见。不过,她得知了舒惠静打算星期六早晨商场一开门就去练,那时候人少,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他。   听潘梦影复述舒惠静的话,靳文蕾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我就说,他跳得不好,害怕被我们看见丢人呢。”   潘梦影不好多说什么。她现在住校,星期六本就打算在学校体育场练习自己的项目,不过花一个上午时间,和靳文蕾出去探查一下班里这位神秘参赛者的训练状况,倒也不算完全不务正业。   查到这家商场九点半开门,潘梦影和靳文蕾九点就来到了附近,去附近的早点铺买了包子油条,防止低血糖。   她们像私家侦探一样,鬼鬼祟祟地躲在附近的墙根之下。九点半、九点四十、九点五十……商场大门开了,她们依然没有瞧见舒惠静的身影。   靳文蕾说:“呵,我就知道,还什么‘开门第一时间就去练’,果然骗人的吧!”   潘梦影啃了手里剩下的半口包子,提醒道:“这家商场也不止这个门,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就算找不到目标人物,来这么大的商场逛一圈,也不算白跑一趟。”   靳文蕾想了想,觉得潘梦影说的有道理。她们决定进去看看,不管能不能找到舒惠静,至少可以享受一下周末的闲暇时光。   两人进入商场,直奔电玩城区域。   当然,说是“直奔”,但路上的可丽饼店、毛绒玩具店、运动服装店等这些魅惑人心的小妖精,吸引着两人的目光。   经过一番“艰难险阻”,两人终于在早晨十点半,抵达了距离大门不到200米开外的电玩城区域。   尽管电玩城里还没有多少人,但一台台街机的声音早已响起,嘈杂无比。电玩城门口,一个小学生挎着母亲的胳膊,路过电玩城时,目光也被吸引,飘了一路。   看到潘梦影和靳文蕾二人大咧咧地走进电玩城,小学生心中不禁羡慕起来:“好想早点长大!”   “你看,跳舞毯应该在这个方向,好像还围着三个人在排队呢。”潘梦影注意到了显眼的跳舞毯机器。   两人凑近两步,发现围在跳舞毯机器旁的三个人,其中两人都是电玩城的工作人员,另一个看起来不像排队的,更像是看热闹的。   正在跳舞的人身高约1米75,身穿宽松的运动衣,鸭舌帽檐压得很低,还戴了一副黑色口罩,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正在选歌。   音乐响起。这是一首上世纪末非常流行的迪斯科舞厅乐曲,节奏明快。   台上的舞者身体自然而然地跟着节奏摇摆,双腿快速交替踩着箭头。   随着音乐节奏加快,他的脚下好像装了一对弹簧一样,不论是基础的单踏步、双踏步、交叉跳跃步,还是高端动作,如侧滑步、转身跳跃步,此人也踩得相当精准。   屏幕上一个个“完美”评价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偶尔才会跳出一个“良好”级别的动作评价。至于“失误”,自从潘、靳二人凑近观察以来,还没在屏幕上见到过哪怕一个。   潘梦影和靳文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这人牛叉哄哄啊,应该不是第一次跳这首曲子了吧?”和赵华枫在一起混久了,原本还算矜持文雅的前舞蹈生靳文蕾,语言风格也变得更加洒脱不羁,“就是装叉装得太过了,现在天气又不热,他又是帽子又是口罩的,还真当自己是大明星,怕被人认出来吗?”   潘梦影没有说话,她的心中一阵狐疑。看着那人的背影,她甚至萌生了一个荒唐又大胆的想法:“我猜,那个人会不会是……”   靳文蕾显然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接话道:“这个人会不会真是个偶像明星?专门练过跳舞,所以才跳的那么好?不可能吧,一个大明星来商场跳舞机上跳舞,还没有被粉丝发现,谁信呢……”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工作人员听见两人的对话,也上来插嘴:“会不会是哪个公司还没出道的练习生呢?没什么名气,但是训练基本功很扎实。”   另一个店员则一脸神秘:“你刚来一个月还不清楚吧,我早就听早班的同事们说,有个跳舞很厉害的小年轻,每周末一开门就来跳舞。很有个性,每次都戴帽子和口罩,我这是第一次轮早班,还没见过。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靳文蕾和这两个人聊了起来。潘梦影站在不远处,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   那人一曲跳完,马不停蹄又点选了第二首歌,是节奏更快的霓虹国二次元虚拟歌姬作品。前奏刚响起,在场几人就被这魔性、充满活力的氛围包围。   这首歌的节奏确实飞快,音符密集,对舞者的反应速度和节奏感要求极高。   歌词段落响起时,旁观几人更加震惊。她们仅仅用眼睛追踪着屏幕上的箭头,就已经感到目不暇接,而这位神秘舞者却依然游刃有余,绝大多数动作都精准地踩在拍子上。   虽然这一次的表现没有前一首曲子那么完美,多出了不少“良好”级别评价,甚至还出现了一次“失误”,但即便如此,在场的人也自认难以达到这样的水平。   前舞蹈生靳文蕾不禁感叹:“叫我上去跳,整首曲子能踩出三个‘完美’,就烧高香了!”   随着歌曲结束,即使是这位神秘高手也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余光扫到周围还有几个人在排队等待,于是便靠边站,想要喘口气。   满头大汗地走下跳舞毯,准备休息,却见一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霎时间,此人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惊恐地瞪大。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们俩怎么会在这里?她们看到自己跳舞了?   他的目光迅速在两人身上又扫了一遍,心中一阵翻腾,下意识地往下拢了拢鸭舌帽帽檐,试图遮住更多的脸。   但已经来不及了。   刚才潘梦影看着他的背影,对他的身份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此时,这人的半张脸显露在她的面前,她也不可思议的大叫了一声:“舒……舒惠静?!”   靳文蕾听见这个名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了。天知道,当她看到这个人的半张脸的前一瞬,心里还在想,如果这位水平超高的舞者能代替舒惠静为10班参加比赛就好了!   结果发现这个人竟然真的就是舒惠静。   这究竟是什么天赐良缘,啊不,冤家路窄,也不对,这是什么吊诡奇事啊?   等等,自己这两天对着潘梦影埋汰舒惠静,埋汰了那么多次,说他跳得不好,害怕在同学面前丢脸……结果他跳舞毯的功力,居然比自己和潘梦影两个人加起来还高出十条街!   听到自己的名字,知道已经无法再隐藏,只得慢慢地转过身来,尴尬地笑了笑。   他下了跳舞台后,排行榜上第三名的分数又刷新了。   那位第一天值早班的店员惊喜地说:“果然,你就是占据前三的那一串英文名大神!”   两个女生这才朝排行榜上看去,发现前三名都是同一个人:“MusselMan”。   靳文蕾把这个词念了一遍,看向舒惠静。舒惠静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什么肌肉,但是希望能练出一身肌肉,所以给自己取名‘肌肉男’。”   但潘梦影却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问靳文蕾要来手机,在词典里点了几下,然后笑出了声:“所以,我们以后管你叫‘贻贝男’好了?” 第238章   “什么贻贝男?好难听啊……”舒惠静没听懂潘梦影和靳文蕾的玩笑。   此时,靳文蕾也看到了自己手机词典上显示的字样,笑着打趣说:“没关系,不想做贻贝的话……青口男、海虹男、淡菜男,随你选!”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舒惠静依然摸不着头脑,就连旁边看热闹的两个店员也不太明白。   第一次值早班那位好奇地问:“原来你们几个认识啊。不过,你俩一分钟前还在夸他厉害,在排行榜上名次高,怎么一分钟后就突然开始讨论海鲜了?”   新来的店员没说话,看着电玩城对面那家还没到开张时间的海鲜酒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潘梦影也不卖关子了,告诉舒惠静,他引以为傲的挂在排行榜前三的名字拼错了!“Mussel”是贻贝的意思,又称青口、海虹、淡菜,“muscle”才是肌肉。   听闻此言,舒惠静非常窘迫,脸腾地一下红了。   天哪,自己顶着这个“MusselMan”的名字在排行榜上高调晃悠了这么久!这一年来,所有在这台跳舞毯机器上跳过舞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叫“贻贝男”的高级玩家,霸占了排行榜前三的名号。   真是的,半瓶水就不该出来晃荡瞎显摆的!好好用拼音写‘jirounan’,逼格是低了些,也不至于拼错!非要装文化人用英文,现在倒好,要成全世界的笑柄了!   他连忙问店员:“昵称能改吗?”   店员表示,一张商场会员卡只对应一个身份,而商场会员卡是要用身份证实名办理的,这是为了防止一些人利用商场“拉人头打折”活动非法牟利。   舒惠静哀嚎道:“为了用我妈在这家商场的会员卡在电玩城充值,就已经是挨了老妈好几顿骂、求姥姥告姥爷,才在14岁生日那天求来的生日福利。结果你告诉我,想要覆盖掉这‘贻贝男’的名号,还得求爷爷告奶奶,把我爸的身份信息也拿来开会员卡才有可能吗?”   新来的店员看似热情,实则补刀:“不一定要用你爸爸的身份信息哦,只要满18岁都可以在这里开卡的。”   《只要满18岁》。这几个字的意思就是,还要让“贻贝男”再在排行榜上至少再挂一年!   不知道“mussel”不是肌肉而是贻贝之前还好,知道了就再也忘不掉了。太丢人太尴尬,舒惠静不能忍。   好在舒爸爸对儿子在电玩城办会员这件事并没有舒妈妈那么反感,尤其是听说他只玩跳舞毯,还认为这对身体健康有好处,所以并没有设置太多阻碍。   当天晚上,舒惠静就连哄带骗地从老爸那里弄来了一张中心商场的会员卡。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排行榜上的前三成绩是他自己在这个店完成的个人成绩前三,而且是他刷了那么多次才刷出来的最佳结果。想要超越自己的历史最好成绩,哪有那么容易?   运动会结束后一个月,舒惠静终于成功刷新了自己个人第二最好成绩。   可是,看着刷新后的排行榜,他傻眼了。   排行榜上是取每个账号的最高成绩,顶着正确的“肌肉男”昵称超越自己的前最佳成绩,也会只有一个成绩。   而且,哪怕“肌肉男”分数比“贻贝男”高,也不会直接覆盖掉“贻贝男”的排名和分数,而是将“贻贝男”往后挤。   情况变成了这样:“贻贝男”占据1、3、4这三个位次,“肌肉男”占据第二位。若是想让“贻贝男”的名号彻底消失于这个排行榜,舒惠静要再达成两个条件中的一个:   第一,他还需要至少两张商场会员卡,再注册两个名字。并且,这两个名字旗下的那个舒惠静,舞蹈水平还要超过“贻贝男”;   第二,招募比他还擅长跳舞毯项目的高人,也需要至少两人,用实力把“贻贝男”挤下去。   都难如登天!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靳文蕾和潘梦影拿舒惠静“贻贝男”的称号开了一会儿涮,又说起了正事。   靳文蕾说:“原来你这么厉害啊,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跳得这么好,干嘛不参加咱们班的集体舞呢?这比赛有你,稳了!”   潘梦影也附和道:“是啊,刚才那首二次元歌曲节奏那么快,我光看屏幕上的那些箭头都看得眼花缭乱,你居然还能跳得那么轻松。真是大神级别的厉害啊!”   听见两位女同学毫无保留的表扬,舒惠静非但没有感到兴奋,反而神情复杂地低下了头。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别说了,你们这样夸我总觉得怪怪的。跳舞是你们女孩子的活动,我一个男生爱玩这种游戏,今天还被你们发现了,可别乱说出去啊……”   这话说得,无论是前舞蹈特长生靳文蕾,还是考虑转舞蹈特长的前体育生潘梦影都能轻松反驳。靳文蕾道:“你少给我扯蛋!什么叫女孩子的活动?好多舞蹈形式都需要男演员。芭蕾舞剧看过没?男舞者不少,剧里还要托举女舞者的,还要做独立的跳跃、旋转等高难度力量型动作。男生跳舞怎么就丢人了?”   想想也有道理,但心里的那道关却一直过不去。舒惠静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我从小被嘲笑过吧,因为名字像女生,所以做任何能和女生联系起来的事情,都会觉得不太自在。”   潘梦影对他的心理倒是非常理解。虽然她没有因为这个被嘲笑过,但因为父母对她和男生的接触如此严厉,哪怕收交作业,查背课文这样再正常不过的活动,曾经的她也会感到有些不自在,担心和男生说一句话就会引起对方的误会,被写情书告白,最后被父母发现、责骂,甚至混合双打。   当然,现在的潘梦影,已经逐渐摆脱小心翼翼的心理,变得更加大方开朗。   靳文蕾更加心直口快:“别人说你名字像女生,你做女生更喜欢做的事,就要嘲笑你?而且你还觉得不爽了?凭什么呀,我们女生地位天然比你低一等吗?”   眼看靳文蕾都开始习惯性地掰手指,咔咔作响的声音就像一阵阵警铃敲在舒惠静心上,他连忙辩解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哪怕他内心也隐约觉察出,把男生叫做“娘炮”是对男生的侮辱,但把女生叫做‘女汉子’,却好像是在夸她,潜意识里也带了些不对等的意味。   靳文蕾没有意识到她的习惯动作已经对舒惠静带来了一片小小的心理阴影。   她继续道:“我在格斗社和人对打,如果我眼里只有性别,那么整个社团只能找到一个人对打。而搏击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面对更多的对手,习惯不同人的格斗风格。再说了,社里那么多男生,能打得过我的也就两个。”   这话听起来就更像威胁了!舒惠静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眼见事态有些不对,潘梦影连忙转移话题,称赞道:“不管怎么样,你跳得这么好,就应该参加集体舞。我们也就勉强把整支舞顺下来一遍,换队形的流程给练出来了,脚下动作却远达不到你这么精准的水平。”   舒惠静知道自己无法推脱,只能满口称“好”。   接着,他在两人的注视下又跳了两首快节奏的歌曲。跳完这两首歌之后,无论靳文蕾怎么劝说,他都不愿再跳了。   运动会将在星期三举行,到了星期一下午,潘梦影把集体舞项目的队员召集起来,也把舒惠静加了进去,想看看效果如何。   高松然也对此很感兴趣。星期一早些时候,他从潘梦影那里听说了她和靳文蕾在中心商场电玩城的奇遇。   于是,他把舒惠静叫到自己跟前,身为英语老师,一定要抓住这样绝佳的教育机会,提醒他不要再犯把“肌肉”拼成“贻贝”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错误。   实际上,这只是借口。高松然把舒惠静单独叫来聊天,是要鼓励他在某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因为高松然已经猜到了舒惠静天赋词的意思了:“手足”,不是“收租”,也不是“兽族”,而是“手舞足蹈”。   这个成天想着如何宣扬自己男子气概的同学,曾把跳舞视为女生的活动、觉得丢自己大男人脸的同学,到头来最适合的职业道路居然是舞蹈家,属实有些讽刺。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对舒惠静本人来说,倒是一堂很好的人生课。   最终,经过星期一一下午的训练,潘梦影还是没有选择让舒惠静参加集体舞项目。   原因不是时间太紧,或是临时上阵的舒惠静学得慢,也不是因为他跟不上节奏。   相反,舒惠静实在是太突出了,整个人跳起舞来就好像完全融入了音乐之中。也就专业学过舞蹈的靳文蕾,能做到勉强和他一样投入。   和剩下几个一看就是“被迫上班”的同学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靳文蕾是站在C位的领舞,出色一点不奇怪。如果把舒惠静放到C位,靳文蕾换到其他地方,效果也差不多。一个集体项目中,当队员水平参差不齐的时候,大家首先关注的会是表现突出的那几位,但随后就会逐渐把目光转向那些表现不佳的人。   如此,舒惠静的出色表现可能会更加凸显其他同学的不足,从而影响整个集体舞的效果。   训练开始前,看到舒惠静要加入进来,在场的一位同学产生了些许幸灾乐祸的窃喜。 第239章   韦闲仲是班上唯二主动报名集体舞的男生之一,另一个是钱增增。钱增增没有特别擅长的运动项目,又不想在运动会上完全没有参与感,于是随便报了个集体舞。   韦闲仲则是觉得集体舞项目全是女生,只有钱增增一个男生显得突兀,自称“大发善心”,前来陪同。   当听说舒惠静也可能加入集体舞,和他平时有些看不起的女生群体一起练舞,韦闲仲属实得意了好一阵。   他是吴震寰的同桌,虽然没有学到吴震寰刻苦学习物理和面对他人嘲弄时的泰然自若,但是一年多来,接受了吴震寰无数次理科重难点辅导,韦闲仲嘴上不说,心中对同桌可是相当感激。   因此,对舒惠静曾经嘲笑吴震寰,韦闲仲一直耿耿于怀。   高松然也看过了韦闲仲的天赋词。在10班众所周知,韦闲仲,因为姓名和明朝末期的“九千岁”魏公公魏忠贤颇为相像,从初中开始,“太监”的外号便伴随着韦闲仲。   这个外号放在任何男生身上都是侮辱性极强的,但这么多年下来,反抗也反抗过,也慢慢接受了这个无奈的现实。尤其是在上高一后,身边做了吴震寰这个面对嘲笑时的表率人物之后。   可是这个外号被称作太监的男生,天赋词偏偏叫……除根!   这就有点尴尬了。   在手机里输入这两个字的拼音,除了“除根”之外,似乎组不成任何其他有意义的词语,高松然开始往引申义方面思考。   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斩草除根”。难道这预示着他是个农学专家?或许他能为农科院研究员的孟俊提供最合适的农药配方,将杂草除得一干二净,却不伤及农作物分毫?   另一条思路则是医生,他能药到病除,并且治标治本,绝其本根。   然而,韦闲仲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也不像是个学医的料啊。   看看人家朱家荣,都在康复科大夫处挂名当上正式的徒弟了,为了获得运动机能学的文凭,也在努力弥补文化课的不足。   而韦闲仲呢,似乎一直缺乏危机意识,上了高二依然爱玩,考试成绩排名通常在25名之后,尤其是作为医学基础的生物学科,他总是学不明白。   这样的人能成为医生,高松然是不信的。就算是自己的学生,高松然都不敢想象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小子。   经过一番苦思冥想,高松然决定暂时将这个天赋词带来的困惑搁置一边。   高二年级的运动会如期举行。在上午的常规田径比赛项目中,10班依然遥遥领先。   朱家荣的加入,让10班本就雄厚的阵容如虎添翼,金牌拿到手软。去年朱家荣未能参赛,沈建不得不报名参加多个项目,今年,由于朱家荣的帮忙,沈建个人项目报的没那么多,节省了很多体力,在他自己擅长的跳高项目上表现出色,而在其它“相对薄弱”的项目上也取得了更好的成绩。   女生方面,潘梦影、靳文蕾的表现丝毫不逊色于朱家荣和沈建,赵华枫、杨陶璐等同学也也都有斩获。值得一提的是,去年在实心球项目中意外夺冠的吕鸥冉,今年成功卫冕,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三中的特色双胞胎足球项目,今年10班面对的挑战升级,不再有连参赛队伍都难以凑齐的菜鸟队5班,而是去年在各自小组中过关斩将、拔得头筹的四支球队,都不是省油的灯。   经历了一年多的磨合,10班同学们之间的默契程度也大大提升。   最值得一提的是身为队长的卢浩,他和老搭档林鹰绑腿,在场上体现出了极强的阅读比赛的能力。他们不贪功、不冒进,卢浩在需要指挥的时候指挥,需要回防的时候回防,而且10班同学们对他的命令无不服从。   双胞胎足球项目虽然不是正式比赛,但这类团队竞技游戏的共同点在于,它不仅考验个人能力,更考验团队配合。   别班队长安排进攻线上的队员赶快回防,队员可能还会不情愿,毕竟,建功立业的机会近在咫尺,谁愿意轻易让出?因此,赛场上的内讧并不少见。   10班,这个从高一到高二以来名副其实的“最差班”,在运动会上的表现却充分展现了“不蒸馒头争口气”的道理。大家团结一致,再加上卢浩的“绳艺”天赋,作为领军人物时,能力实在是太强了,真的能把同学们拧成一股绳!   连平时小有龃龉的一些同学,到了赛场上需要合作时,都能亲密无间打出配合。   在场上,唯一能与10班抗衡的是3班。他们心中也憋着一股气。   作为实验班,他们坚信,自己各方面都应该强。虽然没有10班那么多特长生,也不像10班那样活泼好动,但只要团结一致,他们同样不容小觑。   双胞胎足球项目不限制参赛者的性别配比,但众所周知,高中男生通常在力量上优于女生,块头也更大。如果想要增加赢面,全派男生上场似乎是最佳选择。   为了防止该项目变成男生的混战,校方规定,各参赛队伍必须保证每时每刻都有至少一个女生在场上参与。   在规则的实际运用中,双胞胎足球项目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至少一个女生不够,每个班级至少需要有一组两人女生组上场比赛。而10班,似乎在用这个机会“炫富”,证明10班的女生在对抗上也不输给男生。其他班级可能只有一个女生组,而当男生们和她们对抗时,往往会手下留情。   换到10班这里情况就不同了。去年因为报名参加的比赛项目太多,体力消耗过大,靳文蕾没有被选为双胞胎足球项目的主力。   今年,她学乖了,个人项目少报了两项,就是为了参加这个有趣又有挑战性的集体项目。   和她搭档的是王笛。王笛本来也算是个热爱运动的姑娘,放学后经常来学校跑两圈再走,加上学了半年架子鼓,手劲大增。   靳文蕾更是了不得,在学校格斗社锻炼了一年,上下肢力量比以前当舞蹈生时强了太多。其他班级的男生看到这两个小姑娘,心里想着:女生嘛,和她们对抗的时候用五分力就够了。   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王笛用胳膊肘轻松架开了对方的防守,下一次再遇到她们俩,那一组男生心想:那妹子手上力量还不小,算了,这次从另一边走,用七分力吧。   但就在他们以为要接触到靳文蕾前一秒,就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   被撞倒的男生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靳文蕾和王笛已经带球到了本方球门前。看着靳文蕾的背影,被撞倒的男生这才懊恼不已,意识到她就是传说中格斗社在高二年级唯一的女生社员靳文蕾。   看来,下一次还是尽量避开她们俩,再不济,遇上靳文蕾和旁边那力量也不小的女生组合时,怎么也得使出全力,哦不,十二分力了。   也就苦了赵华枫和顾青丽的组合。靳文蕾带来的震撼确实强烈,以至于那些比她们粗壮一圈的外班男生,见到10班的同学就如临大敌。10班的男生感受到了对手面对自己时的强烈侵略性,但毕竟他们也是肌肉对肌肉,也不带怕的。   赵华枫和顾青丽就有些惨了。外班男生对靳文蕾使出十分力甚至十二分力,靳文蕾都游刃有余,四两拨千斤,将之化于无形,甚至还有余力去保护王笛。   这一组就不一样了,赵华枫和顾青丽都比较好动,但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她们走的是灵活路线。顾青丽发挥了她极强的位置感,在场上有着很好视野,能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合适的空档去突破。因此,这组依靠的是技巧而非力量。   他俩拿到球,立即吸引了外班一群如狼似虎的对手的目光。顾青丽传球视野极佳,总能准确找到包围圈的突破口,将球递到圈外队友脚下。   尽管如此,场上的对抗还是无法避免,两人还是挨了好几肘子。   不过,身上的淤青是荣耀的象征,每一次疼痛都是值得夸耀的军功章,赵华枫如是说。   3班也不是吃素的。但他们的战术选择却引起了一些争议。3班的策略是,将场上身体对抗需求最小的门将位置留给了女生,其余的十名场上队员则全是男生。虽然这种安排没有违反规则,却让人感觉有些取巧,有钻空子的嫌疑,不符合“不成文的规定”。   比赛一开始,3、9、15班都深知10班实力强大,便组成了一个临时联盟对抗10班。可是,看到3班的主力是五组人高马大的魁梧大汉,只有一个女生门将,而10班则大胆地派上了四个真刀真枪对抗的女生队员时,9班和15班的参赛队员心中都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说好三个班结盟,但更多情况下,是9班和15班展开合作,把3班晾在一边。   当然,当这三个班队员发现10班有一组女生比他们的男生队员还要猛,连身体对抗都对抗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这场冠军赛中,3班、9班、15班的临时联盟土崩瓦解。尽管3班内部依然很团结,但9班和15班都出现了内讧情况,最终,10班依然以微弱的优势拿到了最后的总冠军。   稍微休息片刻,随着高三年级的冠亚军擂台赛的结束,全场气氛达到高潮,年度特色项目——跳舞毯比赛即将开始! 第240章   率先开始的是集体舞比赛。各班为了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的班级不惜花费重金,定制了或许仅此一次的表演服装,力求依靠视觉效果赢得瞩目;也有班级选择朴素的方式,直接穿着校服上场,展现学生的本色。   10班原本也打算走朴素路线,但秋季运动校服太过宽松,统一是统一了,但行动起来却让人难以看清舞者的动作,显得有些混乱。而夏季校服虽然清爽,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女生下装是的礼服裙,不适合跳舞。   钱增增本想利用自家做服装生意的优势,免费提供一套表演服装,但冯仁杰却拒绝了他的好意。   他的目光转向了大剧院刚刚下映的一部舞剧,讲述现代年轻人追求明星梦而不得。剧中演员排练时穿过的霹雳舞戏服,正好可以拿来用。   尺寸不对也没关系,冯仁杰凭借自己精湛的手艺,三两下就给改好了。现在的他,只需看一眼同学的身材,都不需要亲自拿尺量,就能知道该怎么剪裁了。   像10班这样有机会真正去跳舞毯舞厅排练的班级并不多,大多数班级只是跟着音乐视频练习动作。   到了真正的跳舞毯上,不仅要记住动作,还要保证在合适的节拍踩到合适的位置上。排练时间本就紧张,能记住动作已经很不错了,这一分心,原本记住的动作也忘了不少。   就连表现出色的高二10班,也只勉强把曲子顺了下来,包括C位领舞的靳文蕾在内,每个参演者都出现了一两个无伤大雅的小失误。   当然,比起有些班级出尽洋相的表现,10班已经够不错的了。   有的班级拿出的表现令人忍俊不禁,知道的人明白这是跳舞毯比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喜剧大联欢。   高一年级有个班级的队形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原本应该两两配合的四人舞蹈,在换队形时错过了音乐的节奏。为了赶上拍子,一位同学跳着跳着,干脆放弃了上肢动作,只专注于踩脚下的箭头——毕竟,机器打分,手上动作只影响观众印象,不影响得分。   但他的搭档就遇到了麻烦,在练习中,搭档总是记不住什么时候该换队形,他习惯通过观察其他同学,利用他们的手部动作来协助记忆。而现在,同学连手部动作都省略了,这让搭档无所适从。   这让他怎么记住什么时候该移动,该朝哪个方向移动呢?   歌曲行将结束时,两位同学本应面对面交换位置,但那位在变换队形中完全失去校准的同学记错了方向,也记错了更换位置的对象,朝另一个同学的方向冲过去。   结果,两人重重撞在一起。曲子在这两人坐在地上、捂着额头尴尬对视的镜头中结束,观众却笑得停不下来。   双胞胎足球中获得亚军的高二15班,选择了难度较大的七人舞蹈。他们排练相当刻苦,歌曲大部分时间内,都没有犯什么明显的错误。   然而,最后时刻,后排有个同学踩错了位置,脚底一滑,双手下意识地向两边拉拽,寻找能帮助自己维持平衡的东西。   可是这是舞台,他的身旁只有其他同学。身旁两位同学猝不及防,直接被他拉倒,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简直可以和高速公路上的连环车祸媲美。   到最后,除了对后排动作一无所知的前排C位选手,其他六个人全都狼狈地坐到了地上。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高三8班的五人舞蹈,则在C位领队那儿出了岔子。他们选的舞曲,高潮部分过后,还有一段重复的副歌。   可领队不知是听错了音乐,还是紧张记错了动作。第一遍副歌结束时,领队就开始鞠躬谢场。当重复的副歌响起时,领队刚刚踏出离开舞台的第一步。   而还在跳舞的后排同学,则一边机械地完成动作,一边四脸懵逼地看着这位正准备离场的领队。   表情好像在说:“大哥,你去哪儿呢?”   整个集体舞比赛现场,三个年级将近50个班级,能把一支舞曲完整跳下来、不出大错的都屈指可数。   剩下的,不是踩错了节奏,就是队员相撞,或者忘记了动作。   当然,这些洋相百出的表演也是这个项目的魅力之一,学校斥重金举办运动会,主要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大家放松和娱乐嘛!   集体舞的乐子找完了,接下来的跳舞毯单人赛吸引了更多好奇的目光。跳舞,尤其是流行舞,是高中男生展示帅气形象的重要途径,即使长相不是那么出众的男生,也能通过炫酷的舞蹈动作提升自己的魅力。   同时,城市中产家庭的女生,小时候有不少都学过跳舞,女选手的选择余地很广,各班择优时不光考虑了舞蹈水平,还或多或少考虑了外在形象。   因此,这个项目成了各班的班花、班草们展现魅力的时刻。   各班选手通过抽签决定比赛分组和顺序,全校100多名参赛选手分成10组,在不同的场馆同时进行比赛。观众可以选择进入特定场馆观战,也可以留在主体育场,通过现场的多个大屏幕,同时观看不同场馆中的比赛实况。   潘梦影和靳文蕾的出场顺序比较靠前,而舒惠静则成了他所在场馆倒数第二个出场的选手。   那时运动会已接近尾声,同学们观看了十几支舞蹈后也该倦了。虽然这项比赛的打分完全由机器进行,但能够被更多人看到自己精彩的表现,也是绝大多数舞者的期望。   潘梦影和靳文蕾的表演中规中矩,稳定发挥。   比赛结束,她俩便和10班大部分同学一样,来到了舒惠静的比赛场馆。她们入场时,一名高一选手正准备登场,引起了在场穿着高一校服的不少女生的尖叫。   靳文蕾有些不悦地说:“什么嘛,刚才我跳舞跳得也挺好,我场馆里也没见全场这么大阵仗啊!”   潘梦影却从周围同学们的议论声中听出了些端倪。   “那是曹寻,8班班草!”   “确实帅呀,还搞了发型,可以看出对这场比赛真的很重视了。”   “那可不,他还是咱们林河省青少年街舞大赛的冠军呢。明年初的《华国有街舞》节目,听说他也轻松入围预选,说不定还能在电视上看到他呢!”   嚯,是个有来头的参赛选手啊,潘梦影心想。   曹寻身着一套亮黄色运动装。脚上则踢着一双黑色跑鞋。正如潘梦影在观众席里听到的那样,他做了发型,打了发胶。音乐前奏响起时,他的双手交叉抱臂,跟随音乐的节奏,肩膀左右晃动,胯部也小幅度扭动,营造出一种冷酷又随意的感觉。   屏幕上的箭头开始出现,他的身体也迅速进入状态,每一次踩踏都正中目标,屏幕上不断闪烁出“完美”的字样,偶尔有几个“良好”点缀其中。   到了没有歌词,也没有箭头指示的间奏部分,曹寻继续耍帅,一只手指向天空,又引来全场一阵尖叫。   他跳完后,屏幕显示他的最终战绩——没有“错过”任何一个节拍。   “高一年级冠军就是他了吧,太强了,完全没有失误!”就连刚开始有些不屑的靳文蕾都忍不住发出感叹。   要知道,身为前舞蹈生的她自己,在舞蹈即将结束时,由于体力下降,记错了一串动作,连续出现了七个“错过”。   潘梦影也感叹道:“是啊,我的‘完美’和‘良好’比例大概在3:1,只出现了两个‘错过’。就这,我还自我感觉良好得很,在舞厅里排练的最高水平差不多也是这样了。看了专业人士的比赛,我才知道自己的水平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身旁一个扎高马尾的高一女生却神秘一笑:“呵呵,后面还有厉害的呢!”   靳文蕾对即将出场的舒惠静充满期待。她认为,虽然专业跳街舞的选手很厉害,但舒惠静是专业跳跳舞毯的!   或许在表现个性和风格、吸引观众注意方面不如街舞专业选手,但相信舒惠静对节奏的掌控会更强。   又经过了几位不温不火的选手,排在舒惠静之前高一女生登场。她打扮得相当朴实,校服夏装上衣搭配一条深蓝色紧身裤,显得干净又利落。   让靳文蕾有些意外的是,这个学妹看上去很朴实,却获得了比前面的曹寻更加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靳文蕾不解地问身旁坐着的高马尾高一女生:“这是谁?”   高马尾女生星星眼。如果说她看曹寻时,眼里还有些欣赏帅哥的意味,那么看向现在场上这个女生,就完全变成了对偶像的崇拜:“她是高一1班的大神蔡颖慧!中考成绩是我们这届新生第4名。成绩好也就算了,还多才多艺,钢琴十级,舞蹈也是省里获过奖的!还有书法大赛……”   潘梦影小声嘀咕:“听起来有点像葛希瑶那群堂表兄弟姐妹的风格……”   靳文蕾还没来得及继续询问,蔡颖慧已经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她选择的曲目竟然是肖邦的《即兴幻想曲》。这首古典乐没有歌词,从第一个音符开始就是密集的舞步。乐曲节奏轻快,她的脚踩在跳舞毯的箭头上,动作既迅速又稳健。   屏幕上的“完美”评价接连不断,偶尔才会出现一两个“良好”。由于不像有歌词的乐曲那样有间奏,容许舞者稍作喘息,这首曲子的节奏点非常多,还没有休息时间,接近六百个动作,她全部精准踩中   只有21个“良好”,其余全是“完美”。   更神奇的是,如此密集的舞步跳完后,蔡颖慧依然游刃有余。她离开现场时,姿态十分优雅,仿佛刚才在跳舞毯上跳出近六百个敏捷步伐的人不是她一样。   “大神就是厉害,样样不落,我感觉她的分数比曹寻还要高。”观众席上的一位同学感叹道。   “可不是嘛,要我说,就不应该三个年级分开评选冠军!蔡大神这样的表现,全校估计也没有能超越她的了吧!”高马尾女生为蔡颖慧感到隐隐的不忿。   这时候,靳文蕾笑了:“嘿嘿,轮到咱高二10班的同学登场啦!” 第241章   舒惠静的名字被叫到,他迈步走向跳舞毯,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这是喊错人了吗?怎么上去的是个男生?”原来是蔡颖慧的小迷妹,那个高马尾女生。   10班同学早就对这个现象见怪不怪了。潘梦影解释道:“他名字听起来是像女生,但人的确是个男的。习惯就好。”   本来,蔡颖慧比赛结束后,高马尾女生已经失去了继续观战的兴趣,但这个有些突兀的名字,却让她重新燃起了一丝猎奇的兴趣。   舒惠静站在跳舞毯正中央,身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裤。他依旧把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却没有戴口罩。   “有请同学们欣赏高二10班舒惠静同学带来的《尘埃》……”   报幕员话音刚落,高马尾女生又惊叫出声:“他怎么选了那首bug歌曲?”   潘梦影十分不解:“什么叫bug歌曲?”在她看来,舒惠静练习的曲子全都是这种快歌风格。潘梦影自己选了一首相对熟悉的歌曲,并没有管茫茫多的曲库里剩下的曲子都有什么。   “他选的这首歌是个虚拟歌手的歌曲,歌词短平快不说,还有千变万化的转音。有好几个专业歌手都尝试过,擅长说唱的转音不够厉害,公认唱功极强的嘴皮子又没那么利索。反正专业歌手唱这首歌,还没一个不翻车的。也只有电子歌手能唱。”   潘梦影还在疑惑呢,明明曲库里还有好几首节奏同样飞快的曲子,怎么就这首是bug?身后一个高一男生又解释道:“一开始,我们班蔡神也想挑战这首曲子,却发现里面有些动作根本做不来,我猜是制作跳舞毯图案的工作人员出错了,曲子里面居然有好几处要同时踩下三个按键的。人一共也就两条腿,这怎么踩?”   听到这儿,潘梦影也不由得为舒惠静捏了一把汗。她暗自猜测,会不会是因为舒惠静常去的电玩城跳舞毯版本和参赛版本不一样?比赛版本有这个“三条腿”的bug,而舒惠静却习惯了电玩城里正常的版本。   在看了前面曹寻和蔡颖慧的表演后,潘梦影也没指望舒惠静能拿冠军了,但如果自己班的同学因为这样的小失误而和奖牌甚至冠军失之交臂,那该有多遗憾啊。   音乐响起,一些并不熟悉这首歌的同学这才发现,歌名叫《尘埃》,听上去像是一首抒情慢歌,可节奏实际上却丝毫不输前面的曹寻。   等到人声部分开始,这些同学更是惊呆了。前面无论是曹寻还是蔡颖慧,他们的舞步难度都是由易到难的,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单踏步,随着乐曲的进行,节奏的加快,才逐渐有双踏步、交叉步等高级动作。   而这首《尘埃》别具一格,一开始就是以各种双步,上加下、上加右、下加左,还有上左、下右来回斜跳、长时间踩住一个键同时按照一定的节奏不停踏击下键等高级步伐。   舒惠静的脚尖精准地踩在跳舞毯的箭头上,伴随着歌曲动感的节奏,每个动作都与屏幕指令完全契合。他的左右脚交替,时而像小碎步一样急速踏步,时而又轻盈跳跃,从左跳到右或者从上跳到下。   还有单脚立住,另一只脚在剩下三个键上快速移动;以及连续的跳跃转身,从同时踩住左右两键换到同时踩中上下两个键,再换回左右两个键的九十度连续转身……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观众看得眼花缭乱,台下传来一阵阵惊叹。   “简直无敌了,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错过’!”   “刚才那个跳肖邦的女生厉害,可舞步的难度还是比他低一点……”   刚回到自己座位上的蔡颖慧,看到面前这位高二男生的出色表现,也惊呆了。   更关键的是,经过第一段四个难度颇大的乐句下来,舒惠静的评价全都是“完美”,甚至连一个“良好”都没有。   蔡颖慧拧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一口水,却完全忘了咽下去,仿佛分心哪怕一秒钟咽水,就会让她错过一秒钟的精彩镜头。虽然年级冠军自己已是十拿九稳,但她也想赢得名义上的“全校冠军”。   没想到高二还有这样一个天才。   这岂不是说,要等到自己上高三,天才毕业了之后,才有可能夺得名义上的全校冠军?   不对,明年的特色项目不会再是跳舞毯了,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夺冠机会。   当然,作为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多才多艺的大神级人物,蔡颖慧也不至于心胸狭窄到诅咒舒惠静跳出问题,相反,遇见这样一个比自己还强的对手,蔡颖慧眼中充满了求胜欲。   她只想变得更强。   这首歌在两段旋律结束、人声消失的时候,前排观众肉眼可见,舒惠静喘得厉害。   “这才跳完两段,他好像就很累了。”   “幸好是分年级领奖,要是全校合起来的话……虽然希望我们班蔡神夺冠,可是要是他到此为止,好像还挺不甘心的。蔡神我对不起你!”   第三段乐曲响起,这一段又发生了变化,以一只脚持续踩中一个按钮,剩下一只脚在剩下三个按钮中来回变换为主,踩踏的节奏还会变化,不仅考验体力,也考验反应速度和注意力。   尽管跳完两段后,舒惠静看起来就疲惫不堪,但他依然坚持着,这一段只出现了一个“良好”判定,其余全是“完美”。   终于找到机会咽下那口水的蔡颖慧,再次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她很期待第五段乐曲会发生什么。   她自己在一家电玩城里练习这首歌曲时,就发现了第五段的bug之处——只要那三个踏板不是同时踩下,就会判定为“错过”。   更扯的地方在于,第五段最末尾还有一个长音,一只脚要持续踩住右键,另外有同时踩住上下、上左两个键的动作。   蔡颖慧在电玩城里目睹,不少玩家挑战这首曲子时耍些小聪明,让和他们同行的人帮忙踩下第三个踏板进行作弊。   回想起《尘埃》最初出现在跳舞毯的双人模式,后来才被引入单人模式,许多人都认为可能是工作人员偷懒,忘了调整一些参数。   众众目睽睽之下,台上只有舒惠静一个人,蔡颖慧心想,这位高二男生总不至于“拔一根毫毛,吹出猴万个”来帮着踩踏板吧?   第四段没有bug,但却是乐曲最高潮部分。   舒惠静两条腿跳跃的速度愈发狂野,台下的观众别说看他的动作了,就算看屏幕上的箭头指示,都看得眼花缭乱。这一段速度奇快,舒惠静也出现了更多的“良好”判定。   可就连蔡颖慧都惊奇,如果让她来跳,不算那些bug动作,“错过”判定控制在1/4内都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这些动作简直神了!”有个男生难掩激动情绪,大喊了一声。不过,舒惠静的舞蹈动作早已将整个场馆点燃,这男生的喊声在嘈杂的场馆中显得并不格外突出。   因为和他一样,尖叫的人并不少。   短暂的间奏让舒惠静获得了喘息的时间。他站在四个箭头中央,身体几乎一动不动。台下有尖叫、有鼓掌、也有捣乱乱喊的,但这些似乎都没有影响到在为最后一段乐曲准备着的他。   第五段乐曲的节奏没有第四段那么快,可是那几个bug动作在第五段一开始就出现了。观众们屏息以待,蔡颖慧也瞪大了眼睛,暗自期待这位强手展现实力。   这个动作要求踩住“上”键,同时伴随各种“左下”、“右下”、“左右”的组合变换。   只见舒惠静俯下身子,两只手撑在了“上”箭头上,剩下的动作则照常用双脚完成。   蔡颖慧看呆了。也许是在电玩城看多了玩家依靠同行者的“第三只脚”作弊,先入为主,她此前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解法。   是啊,跳舞毯本质就是重量感应器,不管你是用手还是用脚,不管是这人的两条腿还是另一个人伸出的腿,只要能踩下去,它就能感应到。   到了第五段,舒惠静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良好”的评价也出现得越来越多。   但此时他已将现场的热情完全点燃,谁还在乎他屏幕上是“良好”还是“完美”?观众们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跳舞毯。   在他刚开始跳的时候,场上或许有同学会因为希望曹寻或者蔡颖慧夺冠,而在心里默默画圈圈,诅咒舒惠静出现失误。   但现在,人类内心对于强大的追求、对强者的崇拜,已经让他们忘却了那些负面的心理,所有人屏气凝神,希望舒惠静能以无失误的结果,完美演完这一场表演。   舒惠静也没有让众人失望。音乐戛然而止,一秒钟前屏幕上还热闹得仿佛开派对一样的箭头们也瞬间消失。   他在原地轻轻转了个圈,然后猛然起身,双腿踏上左右两个踏板——正中屏幕上最后同时出现的两个箭头。   好家伙,最后还有偷袭的“箭头刺客”!   表演正式结束,屏幕上迅速给出最终评价:一共523个动作,458个“完美”,65个“良好”。那些“良好”的动作,多半是在最后的第五段出现的,由于舒惠静用手撑着上键,要弓下腰,便很难时刻抬头看着屏幕,只能根据自己的乐感和肌肉记忆踏下踏板。   看到这个成绩,全场先是瞬间寂静下来,随即掌声雷动,欢呼声此起彼伏。   “这才是王者啊。”蔡颖慧输得心悦诚服。 第242章   高松然和10班的大部分同学一样,选择坐在看台上,通过场外的10块大屏幕观看各个场馆的比赛。   屏幕放映着不同场馆的画面,观众可以自由选择观看任意场馆的比赛。   不得不说,舒惠静所在的这组实力非常强大,不仅有曹寻和蔡颖慧这两位争夺冠军的热门人选,还突然杀出了一匹黑马——舒惠静,他恰恰就在种子选手蔡颖慧之后出场,戏剧性拉满。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匹黑马之前几乎没人听说过。10班有学舞蹈的,有曾经练体育、现在学舞蹈的,也有体育很强、想必身体协调能力也不弱的,但就是没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个专门练跳舞毯的高手,简直神了。   最终,舒惠静毫无悬念地拿下了高二年级跳舞毯项目的单人冠军。高一年级方面,蔡颖慧夺冠,曹寻以不到5分的劣势落败。   若是把全校同学的分数合在一起看,冠军依然是舒惠静,亚军是蔡颖慧,第三名则是在另一个分组场馆里表演的一名高三同学。   看到最终结果,不少同学都懊恼不已。高二年级那位据说拿出了前无古人的表现的冠军选手的表现令人惊叹,高一年级的冠亚军也都出自同一个分组场馆。   那些在主体育馆内看大屏幕的观众还好,他们能够随时关注全场的精彩瞬间。但去了其他场馆的同学,有的可能看到的全是失误连连、并不精彩的表演,完全错过了舒惠静场馆里最精彩的三支舞蹈。   运动会接近尾声时,不少同学因为没有去这个场馆看到精彩的表现而感到懊恼。解说台上的陈默即兴发挥道:“各位同学,运动会已进入尾声,无论你在哪个场馆,看到的是无瑕的发挥或是意外的失误,这些都不重要。每一个站上跳舞毯的选手,都拼尽了全力展现自己最好的水平。或许你们错过了舒惠静的巅峰表现,或许你们没有亲眼见证蔡颖慧、曹寻令人惊叹的舞步,但请不要遗憾。那些不够惊艳的表演背后,也有无数个汗水浸透的夜晚,无数次跌倒又爬起的坚持。请大家一起为今天所有选手送上最热烈的掌声吧!”   陈默的即兴发言,让一旁广播室的另一名成员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位广播社的同好也是高二的同学,声如洪钟,长得也非常正派,在校园广播电台专门播新闻。   播新闻嘛,平素接触的都是考申论用的词汇,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陈默那样的本事,正能量排比句张口即来,一套接着一套。   看着舒惠静优异的表现,高松然内心更加坚定了。   不是说几年后的LA市奥运会,要加入街舞项目吗?现在早点练习也不晚,说不定就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能被国家队发掘,创造三中的历史呢?   三中历史上,有不少成为专业运动员的校友。其中最厉害的一位,是早在三中还叫榕月中学的时候,某个练跳远的学生。   此人大器晚成,在亚洲锦标赛上拿到前三,成功锁定奥运会资格。然而,奥运会开始前两个月,这位三中校友在训练中膝盖严重受伤,不得不告别奥运会。   此后,身体大修过的跳远选手,水平大不如前,在体育场里挣扎多年却再也不复以往的荣光,只能黯然退役。   还有一位三中校友的经历则更令人唏嘘。他是游泳项目的天才,高中刚毕业,就在那年的全国运动会上夺得男子蝶泳项目冠军,一度被人看作华国游泳的希望之星。   然而,进入大学之后,这位原本质朴的少年看到的不是一个更高的平台,而是成年人生活中的声色犬马。   全运会的奖金、省里的补助,乃至各大企业支付给他的代言费,都变成了附近夜总会、酒吧,甚至地下赌场的营收。   没有了自控力,训练迟到、无故缺席、开除国家队也不在话下。   这颗希望之星的陨落,不光让华国游泳界为之痛心,更是三中老师们时常拿来教育同学面对诱惑的重要材料。   杜寒在这次运动会中也收获了自信。   经历了去年运动会上被社长公然训斥的噩梦,杜寒不仅没有被吓得退出社团,相反,有了支柱社员陈默的支持,他留在广播社继续打杂。   考虑到杜寒的客观条件,即兴解说这样的工作是无法交给他的,但他承担起了广播社大部分社员都不愿去做的公告播放工作。   “请参与女子跳,跳远项目的同学前往检录!”   “请,请各班同学清理脚下垃圾。”   ……这些公告从广播室里传出,起先,还有人笑话这位口吃播报员,可习惯之后,好像这还成了本次运动会的一项特色。其他人宣布公告,因为太过正经时常被无视,甚至有因为走神听不见公告而错过检录的事情发生。   而轮到杜寒开口时,走神的、聊天的、在看台上打游戏的,都会不由自主地关注广播内容,好像要听听这个说话磕磕绊绊的同学,这一次又会在什么地方结巴?   沈建同学此次运动会收获满满,不光是主项跳高,还有多项短距离径赛。   那两条大长腿,还为身高190的沈建在新高一的部分女生中赢得了“长腿欧巴”的称号。   当然,当沈建新吸引到的小迷妹们凑近看到他那张饱经风霜、坑坑洼洼的脸时,长腿给他带来的光环也荡然无存。   高松然早在几星期前就对沈建开过了天眼。   “睁眼”。   唔……沈建眼睛的确不大,以至于刚上高一的一节思政课上,秦老师以为盯着投影仪屏幕听课的沈建上课睡觉,还让他罚站。   沈建可太冤枉了。一个体育生,上副科还认真听课就已经很给任课老师面子了好不?   好不容易认真听课却还被冤枉,沈建蹭地一下站起来,比秦老师高出两个头,还把秦老师吓了一跳:“老师!你自己撑开我眼皮看,我睁着眼睛就这么大!”   好在秦老师也不是一味无脑维护教师威严的老学究,向沈建道了歉,这事就算翻篇。   可是,天赋词又叫“睁眼”,这又是要干嘛?   难不成让沈建去整容开眼角,把一张坑坑洼洼的脸变得光彩照人,成为名副其实的“长腿欧巴”?   又或者,像清末那些觉醒者一样“睁眼看世界”,师夷长技以制夷,成为“拷贝忍者”卡卡沈?   沈建此人学习成绩在体育生里不算差,但除了身高腿长,也的确没有太多让人记得住的特点。   体育是青春饭,没法吃一辈子,像沈建这样的水平,也根本吃不上职业体育的饭。   他的父母对孩子定位很明确:依靠跳高特长考进大学,混混日子拿到大学文凭,以后的路就让孩子自己走。是考个教师资格去当体育老师,还是去企业当普通打工人,沈建父母不打算干涉。   高松然又往谐音梗上靠。   “证言”,这听起来和法律有关,但如果说王宇展现了追踪线索的能力、李运鸿擅长分辨谎言,连对法律毫无兴趣的冯仁杰都能背完七万字的刑法,在沈建身上看不到丝毫可能性。   “政研”、“诤言”,同样听起来不太靠谱。   至于“争艳”……?!听起来好像还不如开眼角呢。   运动会结束后,高松然找了个机会和沈建聊天。住校生,聊天的机会数不胜数。况且一年多相处下来,同学们也都摸清楚了高老师的脾气,“想找你聊聊”这五个字放在其他老师那里是学生的噩梦,放在高松然这里,就真的是纯聊天。   “运动会结束了,期中考试也近在眼前,心态调整好了没?”   高松然随意一问,沈建也不假思索地老实回答:“没有。”   这是装都懒得装一下的。   沈建在运动会上出尽了风头,走到哪儿都有各个年级的粉丝团大呼小叫——在他们看清沈建的脸之前。瞬间调整到他不太擅长的学习赛道,的确不容易。   高松然换了个话题:“你升高二的时候,选了理科。对以后的大学专业,有什么计划吗?”   沈建依然老实地摇摇头。   高松然知道这是高中生的常态。哪怕在三中的精英教育实践之下,能在高中阶段就搞明白自己今后想要什么的学生也是少之又少。不过高松然看起来严肃,也只是为了引出“睁眼”这个概念罢了。   “现在没想法没关系,不过还是要把这些问题纳入计划。我上大学的时候,遇到过太多报志愿时瞎选专业,到头来要么度过四年痛苦的大学时光,那么中途费老鼻子劲转专业,要么大一甚至大二退学复读的。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却也是我的弟弟妹妹,不希望我看到过的这些现象在你们身上上演。”   沈建若有所思:“那我该怎么做呢?我连数得上号的兴趣爱好都很少,打打游戏,刷刷视频就差不多了。”   高松然半开玩笑道:“大家都说你眼睛小,这就到了你睁大眼睛的时候了。多留心,你想,顾青丽成天不着家,在外面晃悠都能让她发现自己在认路上的潜力。许岩一个美术生,因为听从了我的建议去锻炼身体,不仅救了人,还发现了他潜水的天赋。睁开眼睛看看,也许下一个发现特殊才能的就是你呢!”   沈建记住了。周末坐车回家的路上,双眼扫过路边每一家店铺。   没想到,还真给他发现了非常感兴趣的行业。只不过,面对大多数同学,他不敢承认。   因为,还真有可能印证了天赋词谐音的“争艳”! 第243章   坐在车上,沈建忽然想起,下周四是妈妈的生日,而他还没有准备点什么表示表示。   住校生,周中没法回家,尽管沈妈妈似乎并不太在乎生日,但沈建依然想给妈妈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路过家附近的一家商场,他下了车。项链首饰什么的,他不懂,也买不起;化妆品包包,老妈有自己的喜好,他这个十多岁的小直男恐怕难以正确地投其所好。   想来想去,妈妈很喜欢吃鳗鱼烧,听说这家商场里有个霓虹国餐馆,不如去转转。楼上到一半,沈建忽然看见了一家花店。   对呀,老妈是个很有品味、生活充满仪式感的人,逢年过节把家里打扫干净了,都会在家里各个角落放一瓶花。   清新雅致的花,让沈建从小就沉浸在母亲创造的美丽的世界。   看似随意走入这家花店的沈建恐怕还想不到,这会成为改变他一生的转折点。   店里有两个年轻店员,女店员正在制作一个婚礼花环,男店员则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听见门廊上的风铃叮叮作响,知道有人进来,男店员条件反射般抬起头,挤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微笑说:“欢迎光临。”   又见来客是个披着高中校服的学生,皮肤偏黑,一看也不像是个善于保养的富家子弟,男店员又低下了头。这种学生客户,爱问问题麻烦店员,消费能力有限得很,多半是在学校里看上了哪个他根本配不上的小姑娘,想买点花讨好人家。   沈建进了这家门可罗雀却装修精美的花店,刚看了门口几瓶插花的价格,心里就开始打鼓:这也太贵了吧?!   捏了捏手里的三百块钱,沈建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给妈妈买什么花。   “我们店主要做的是精品花艺和定制服务,花束的价格会比普通花店稍微高一些。”男店员又指了指柜台上的几款迷你花束,“这些是我们最近做的简约款,适合送朋友或者家人,价格也比较亲民。如果你有预算上的考虑,可以看看这些。”   沈建看着“价格亲民”的花束,也不禁为之咋舌。换做成年人,脸皮厚一点的,在餐桌上坐下之后见菜单价格太贵,都可以在点单之前走人。沈建还是个孩子,面子很薄,也从不是八面玲珑的性格,进了一家店,又有店员“殷切”介绍,他总觉得,不买点什么就对不起谁一样。   看见沈建犹豫不决的模样,店员心里更不爽了。老板要求,任何顾客进店,都必须热情招待,可热情用在这样一个明显买不起东西的“上帝”身上,不是浪费表情、浪费唾沫星子、浪费卡路里嘛!   沈建并不清楚店员的想法,依然在最便宜的迷你花束区域徘徊,却总因为价格而举棋不定。买哪一束花,才能用最少的钱得到最多、最漂亮的花呢?才能让妈妈感受到不善言辞的自己对她的爱呢?   店员愈发不耐烦起来。见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唯一的同事又专心致志地忙着干活,这个店员顿时起了歪心思。他趁沈建查看花瓶之时,把一个花篮放在沈建身后的花架上。   沈建之前并没有看见这里的花篮,向后退去两步时也自然不会刻意避开它。于是,如男店员所愿,这篮花“哗啦”一声,被沈建的胳膊撞到了地上。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把我们的花篮都撞倒了!”此时,罪魁祸首男店员早已离开,回到了收银台处,离得更近的是女店员,她抬起头来就看见了翻到地上的花篮。   男店员也假装惊讶地围了过来。他倒并不真准备在这个看起来就没钱的高中生身上讹一笔,只想让他满脸羞愧地早点离开花店,好让自己可以继续心无杂念地玩手机。   就在这男生进店那一刻,他刚好读到小说里主角与反派决战光明顶呢!   沈建却慌了,他的确没有注意花架上摆了什么,只专注于那几瓶最便宜的花,还以为真的是自己闯的祸。   “啊!对不起!”   女店员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更加笃定是沈建的锅,埋怨道:“这篮花我插了一个小时才完成的,你倒好,一个不小心全都底朝天落在地上,好不容易设计出的图案全都毁了……”   男店员这时反倒出来挑事了:“王姐,算了,人家孩子也不是故意的。”   不说还好,说了,姓王的女店员更加来火:“黄滨,又不是你花时间花精力插的花,你慨我的慷干嘛?”   沈建连忙道:“对不起,我赔,我赔……”心里却更害怕了:门口那几款迷你花束,动辄就要一百多块,这一整个花篮,还不得五百往上?   好在女店员还算讲理,也看出这是个穷学生,蹲下身将花拾起,便道:“算了,花都没损坏,还能用,就是浪费我的时间……我一个小时工资35块,这篮花我插了一小时,给你打个折,30块吧!”   尽管没有让他按照花篮售价赔钱,沈建依然有些不舍得。本来给妈妈买花的预算就很少,这白白送出去三分之一了……他小心地问道:“我……我能尝试把你的花篮恢复原样吗?”   男店员故意把花篮放在沈建容易碰倒的位置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他在店里多呆,刚想开口训斥沈建,让他赶紧赔钱离开,女店员先气笑了:“你以为我们做的是什么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吗?你以前干过插花么?”   沈建老实回答:“没有,但我想试试。如果能复原,就可以不用赔钱了是吗?”   男店员想早点赶沈建走,可女店员却颇有一种“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能整出什么花样”的架势,加之她正在忙着另一项插花作品,暂时无暇顾及被沈建撞倒的这一篮花。   反正试试也就试试,这高中生愿意花时间修复,也算体现了他的诚意。   “我这儿也没有成品照片,就简单和你说说设计思路吧。这篮花是一个男性客户丁志强,要送给结婚八年的妻子作为生日礼物,故而选了橙黄色玫瑰。插花主要讲究同色系的协调统一,渐变色的丰富层次。花朵形态方面,要高低错落有致,增强花篮的立体感……”女店员一通说下来,看着沈建有些懵懂的样子,心里竟有些得意:你看,就知道你听不懂吧!   男店员想早点把这店里唯一的顾客赶走的计划失败,反而让他在店里留了更长时间,心中也有些不爽,在谁都看不见的角落白了同事一眼,又回到了收银台前玩手机。   不过,同事让那个高中生恢复插花,就是把接待这个高中生的任务从自己手里接了过去,男店员乐得清闲自在,又坐了回去看小说。   沈建望着散落在桌上的多种花束,脑子里不停重复着女店员教导自己的一些技巧。尽管她说得相当笼统,可沈建对此的感悟力却似乎非常高,已经牢牢记住了。   一支支橙黄色玫瑰插在中央位置,再将白色的洋桔梗剪去一小截,让它们比作为花篮主体的橙色玫瑰矮一点,点缀在橙色玫瑰群中。用以填补花篮缝隙的芒草则是最后一个加入,用可以增加整体的立体感。   沈建在自己的操作台上忙活的时候,女店员专心致志又忙起了她自己的工作,男店员则是头也不抬地看小说。半小时过去,沈建终于把花篮中乱成一堆的花朵都插上了花篮里,这才挪到女店员面前,请她过目。   女店员内心惊异,这高中生居然真的不声不响地在那儿插花,而不是偷偷寻找了个机会跑出店门躲避责任。   她一抬头,眼里的惊奇之色更甚:整个花篮里的花朵轻盈而富有层次感,主次分明,看似随意插在花篮中央的玫瑰相互照应,一看就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一旁作为点缀的洋桔梗和芒草也布置得当,既不喧宾夺主,又衬托了玫瑰的主花位,让以玫瑰为主体的花篮显得不那么单调。   这和女店员自己花一个小时插花的成果也差不多了!   她上手重新调整了几朵玫瑰的位置,让其中两朵最大的玫瑰“面对面”。沈建有些紧张地看着女店员的操作,却见她缓缓抬头,有些玩味地看着沈建:“真没想到,你还真给弄出来了。”   沈建依然一脸惭愧,他此时已经不确定这个脾气有些古怪的女店员,到底是在出言讽刺,还是真心夸奖了。看了半小时小说摸鱼的男店员走了过来,看到几乎恢复原状的花篮,想也不想便道:“王姐,你还真善良,帮他把花篮复原了,不用他掏钱。”   姓王的女店员白了同事一眼:“这都是他自己做的,除了手法还有些生涩之外,对花材疏密相间、高低错落的布置做得非常好。大多数新手插花,只管把高的放后面,矮的放前面,很难做到错落有致,高矮分明……”   这会儿,就连一心搞事的男店员都听出,王姐的语气和态度完全变了。她教自己插花那么多次,自己还是把握不住要领,这个小男生居然获得王姐如此高的赞誉……   他心下有些嫉妒上涌,想说什么,却又见一位银发苍苍的老妇人进店,只好再次放下手机,去迎那位老妇人。   人的眼睛总会下意识往同类扎堆的地方望,老妇人也不例外。她看向男女店员和沈建站着的角落,然后,一眼就瞧见了那篮沈建刚刚复原完毕的花,道:“我就想定制一个像这样的花篮!” 第244章   王姓女店员更加意味深长地瞄了沈建一眼。接待客户的工作做多了,她只需要扫一眼,就看出来老妇人的大致生活条件和消费水平。   老妇人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身着一件朴素的绛红色棉布外衣,肩上随意地搭着一条灰色围巾,质感光滑细腻。   可她的富贵气质体现在服饰之外。她的皮肤保养得非常好,细长的眼角皱纹里都透出一种优雅而从容的气质。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也并不粗糙,一看就是在家里不需要亲自干家务活的。   像这样的大客户,身份尊贵,却亲自拜访自家店铺……女店员清楚,老妇人往往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会很阔绰,这样一个大客户的生意做下来,光是销售提成,就能抵得上三个月基础工资了。   而想让这样的客户乖乖掏银子,唯一需要的就是把大客户哄开心了。   不过难点也正在这里。富贵人家的老阿姨,阅人无数,最是精明,一味地拍马屁讨好她,只会让她一眼洞穿你的虚伪。   但又要在可能范围内尽量争取最高的收益,她问什么必须藏一线,不能把一盆花成本价多少钱都和盘托出。在真诚和奉承之间拿捏完美的平衡,是王姐哪怕接待客户多年之后,也没完全摸透的关节。   但她明白自己要做的第一步是什么:赶紧把大客户从黄滨那个愣头青手里接过来!   虽然嘴上从不说,但王姐心里清楚,黄滨此人年纪轻轻,却不学无术,毫无上进心,自己给他讲了不少花艺相关的知识,他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成天就知道玩手机,还偶尔势利眼。   若是让黄滨服务这样一位潜在的大客户,王姐担心他把人家气跑了。   王姐走到妇人和黄滨身边,只听黄滨把王姐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这是我同事王湘老师的作品,她是拥有七年经验的资深插花老师,擅长为客户定制花艺作品……”   沈建此时已经被黄滨忘掉了九霄云外,又不知该不该走,一个人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他不知道自己碰翻花篮后的补救措施,能不能让他省下那30块钱。   听起来,姓王的女店员似乎很认可他的手艺——当然,也有可能是阴阳怪气的嘲讽,沈建听不出来罢了。   男店员黄滨发现沈建还站在柜台旁,有些不知所措,在等着他们两个店员发落的样子,下意识就要发作,王姐赶紧将老妇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这里。   老妇人却看向有些拘谨的沈建,问道:“刚才我在对面的店里逛的时候,也朝你们花店望了两眼,这个孩子是在学习插花吗?”   黄滨想将老妇人的注意力从沈建这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处吸引走,王湘却将实情告诉了老妇人,说沈建碰翻了放在这儿的花篮,为了弥补过失,这才呆在店里插花补救的。   老妇人一听,微微点头,却忽然冷眼望向黄滨:“你来说说,是这样的吗?”   王湘接过了接待客户的责任,老妇人却忽然转向自己,刚去收银台边拿起手机的黄滨猛一抬头,挤出一个别扭的微笑:“大姐,是这样的。这学生不小心,您别介意啊……”   老妇人盯着黄滨,严肃地问道:“你再说说,是这样的吗?”   到了这时候,就连没有目睹全过程的王湘都隐约察觉有什么不对。黄滨把花篮故意放到沈建能碰到的地方,本来就有些心虚,此时见老妇人从友善忽然变得咄咄逼人的样子,也慌了半分,硬挤出来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难怪门店销售额越来越少,原来是因为有这么优秀的员工啊!”老太太乜斜着眼看向黄滨,举手投足之间不失威严。   王湘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在心里暗自叫苦:完了,就知道黄滨这个不靠谱的同事会把大客户给赶跑了!   黄滨再不懂观察脸色,也看出老妇人身份不同寻常,垂着手任凭发落。   老妇人接着道:“我在对面楼上的店坐了一个多小时了,你大概玩了五十分钟手机吧!剩下十分钟,其中有五分钟大概都在谋划并实施一个计划,该怎么把做好的花篮放到这个孩子容易碰到的地方,让他赔钱?!”   黄滨被彻底戳穿心思,又惊又怒,原先的克制和虚伪的微笑荡然无存:“你谁呀?我们这儿是花店,不是胡说八道的地方。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老妇人笑了:“哦,这里的经营执照都是我的名字,你找保安来,想赶走谁呢?”   原来,店员们见过的花店“老板”,只是老妇人的儿子,店铺所有权都在这老妇人名下。她年纪大了,这些年逐渐将店铺经营管理业务放权给几个孩子甚至孙辈,让后辈当自己的经理人,她自己则是偶尔去各家店铺逛逛。   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穿着简简单单的衣服,然后遇见自己名下的个别奢侈品店店员,因为她身上略显朴素的衣装,而对她爱搭不理的样子了。   她们老一辈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都知道不能狗眼看人低这个道理。老妇人自己年轻时开过面馆,遇到过穷苦吃不起饭的,逢年过节一家老小只点一碗面大家分着吃。   见了这样的家庭,她会上去和人攀谈,若是看出一家人的确囊中羞涩,她不光不会赶人走,还会多上一碗面,又悄悄在他们的面里加一些肉沫,还告诉他们,“前面的客人点了菜,厨房都开始做了,结果客人要换菜。这不,多出来的就给你们这家幸运客户了。别介,大过年的,谢什么谢呀……”   后来,这家人里最小的孩子考上了大学,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金贵,在城里挣了钱,第一个想着回馈家乡。   那年冬天过年时温暖的一碗面,也让这个大学生记了很久很久。老妇人从一个小面馆老板,变成后来在八九十年代的商场叱咤风云的女强人,也是托了这个大学生第一笔创业资金的福。   正因如此,老妇人深刻明白“莫欺少年穷”的道理,也知道商场上尔虞我诈,但对待客人时,不说把顾客当作上帝,至少也该尊重、诚信。   而面前这位叫黄滨的店员,并不符合她对员工的要求。   平日里,儿子如何管理店铺,她不愿插手,但这家位于大商场里的花店,附近竞争者很少,近来却连连亏损,儿子却忙于更赚钱的生意,不由得让老妇人再度操心起来。   于是,她选了个没什么事的日子,在对面楼上的咖啡店坐了一会儿,就亲眼目睹了王湘忙着插花、黄滨却一直玩手机,便已经有些恼火了。之后,又见到黄滨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那高中生进店查看花束时,不仅不好好服务,还故意把王湘完成的花篮放到高处“碰瓷”,更是愤怒得无以复加。   至于黄滨此后故意用言语刺激不知情的王湘,让她和沈建产生直接冲突,老妇人虽然隔着一层楼,却也能猜个大概。   这样的坏种员工,竟然能堂而皇之地在她家花店工作一年多,儿子身为名义上的老板毫不作为,难怪花店门可罗雀、占据着黄金地段却月月亏损呢!   老妇人整理了一下思绪,准备喝完咖啡就冲下去骂人,却意外发现那高中生竟然坐下来插花了。   “有意思……”老妇人看着他生疏的插花手法,但他对花朵搭配的感知却充满了美感,好像不需要教,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这高中生个子高,还听话,让他去插花就去插花,遇到责任——哪怕不是自己的责任——也不逃避。至于这孩子形象如何,离得太远,老妇人看不清楚,不过沈建在老妇人心中的好感已经蹭蹭蹭往上涨了。   听老妇人揭示她的身份,两位员工都惊呆了。王湘看出她身份不一般,可根本没想到,这是她老板的亲娘啊!   细看之下,还真眉眼还真挺像老板的。   又听她娓娓道出高中生打翻花篮的真相,王湘也终于忍不了了:“弄了半天是我错怪人家高中生了?!黄滨,你把我辛辛苦苦插的花当什么了?讹人的工具吗?”   说完,她又郑重其事转向沈建,为自己不分青红皂白错怪他而抱歉。   沈建反倒先不好意思起来,憋了半天问出一句:“那……事情搞清楚了,我可以走了吗?”   多淳朴善良的孩子啊!王湘和老妇人心想。   同样的情况若是放在黄滨这种人身上,可不得咬死店里要个说法?   余光瞥见黄滨已经趁大家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悄悄打卡下班了,老妇人决定逗逗沈建:“那可不行……”   沈建一慌:这花都复原了,也弄清楚了事情并非自己的错,怎么……?   老妇人看他脸一阵红一阵白,哈哈大笑道:“你插花的手法那么熟练,还蒙受了不白之冤,我们怎么就能放你走呢?来,告诉奶奶,你来花店是想找什么样的花?”   沈建吞吞吐吐地告知妈妈过生日的事情。老妇人闻言,吩咐王湘将店里最大的康乃馨为主体的花篮交到了沈建手上。   “祝你妈妈生日快乐!对了,告诉你妈妈,若是你有意进一步学习插花艺术,这是我助理的电话,报这家花店的名字,随时拨打!” 第245章   沈建手里捧着鲜花,脑子里却还回荡着花店里发生的一切,整个人晕乎乎的。在花店里被人冤枉了一次,耽误了不到一个小时时间,就免费获得了一篮店里最贵的花?   那位老妇人让店员“王姐”从高处取下花篮时,沈建偷偷瞥了一眼价格——四位数,“2”字打头。他随身携带的300块钱竟然一分未动。   回到家,沈建妈妈也惊讶得合不拢嘴。她喜欢花,却总是买最便宜的超市货。这种昂贵到离谱的花篮,她向来只敢远观,不敢问价。   “沈建,这花是哪来的?是哪家花店大甩卖了吗?”沈建妈妈心里最担心的是孩子学坏,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钱。   等沈建把事情说清楚,沈妈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有些安慰。她难过的是儿子被人冤枉了,还傻乎乎地帮人插花,不懂得为自己的利益争辩——这么多年来,只长个子,不长心眼;欣慰之处在于,儿子终于展现出了跳高之外的某种特长。   练体育,风里来雨里去,确实太苦了。相较而言,插花虽然听起来不像是这个一米九的体育生小伙子会做的,但沈妈妈也清楚,自家儿子除了身高之外,外形方面实在没什么优势,若是能学门文艺气质浓厚的手艺,对以后找对象或许有帮助。   对于母亲的建议,沈建不置可否。虽然他也觉得插花是女孩子干的多,但他对这类工作却没有什么强烈的偏见,不像舒惠静那样。   事实上,他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也没有任何想法,似乎一直在别人的建议和安排下前行。老师认为他活泼好动,适合练体育,他便投身体育;父母觉得他成绩一般,建议他继续作为特长生,他便继续练习跳高。   让他学插花?学就是了,未尝不可。   沈妈妈先是打电话给了老妇人的助理,感谢老妇人在花店里为沈建洗清了冤屈。她原以为,老妇人给了沈建助理的号码只是出于礼貌和客套,但没想到老妇人真的非常看重沈建。   这还没过去多久,助理不光知道了沈妈妈的身份,还在她那里连连夸赞沈建的手艺,鼓励他学习花艺。   电话挂断后,沈妈妈也开始好奇:“沈建,你在花店里插的花篮,有拍照留念吗?”   沈建摇了摇头。他在花店的经历——从被冤枉到洗清冤屈,再到被神秘富婆欣赏手艺,让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哪里想起来拍照?   沈妈妈看向他抱回家的康乃馨花篮。   花篮旁附带的小卡片显示,几朵色泽鲜艳、花蕊饱满的康乃馨产自赤道国的顶级花卉产区,其中一朵最为奇特,花瓣从白到红再到浅紫色渐变,一看就很稀有。   辅花则搭配着霓虹国进口的白香豌豆,以软桉树叶、银柳作为点缀。   花篮使用了天然藤木,上面还雕刻着可爱的微笑小天使图案,十分精致。花泥则是昂贵的活性花泥,与其它便宜的插花用花泥不同,这类花泥不仅是吸水海绵,更有助于花朵吸收营养,可将篮中的鲜花寿命延长至数月之久。   整个花篮和里面的插花设计基本对称,显得庄重大气、层次分明。   光看这花篮的设计和用料,成本确实不低,大好几百块也不奇怪。花店按照成本价翻个倍,再给客人留下一些讲价的空间,卖到两千也不足为奇。   然而,老妇人就这样把这一篮子昂贵的花篮送给沈建了,这确实让人感到意外。   更何况,这种有钱人的时间都是很宝贵的,想和他们说句话都要预约。而老太太不光记住了孩子的名字,还第一时间告诉了助理……   这是有多看好自家儿子的能力?!   沈妈妈指着这篮康乃馨,又问道:“如果让你改造这篮花,你会怎么改?”   在花店里第一眼看到这篮花时,沈建脑子里就涌现出好几种想法,但却完全不知该如何表达。面对妈妈的提问,沈建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直接上手。   他首先移开了几支桉树叶,用厨房里的剪子将它们稍作修剪,并插在花篮四角;又挑出那一朵原本插在花篮最中央、拥有独一无二的渐变色花瓣的康乃馨,以及花篮中央几朵颜色较深的康乃馨抽出,重新插在花篮左侧小白香豌豆花中间,又对辅花材的位置进行了微调。   改造过后,沈妈妈再次看去,眼前一亮。   如果说最初完成这篮插花的花艺师,设计理念注重均衡、大气、典雅的话,沈建的改造则打破了传统的对称美,显得更有活力,充满俏皮的动态美。   他将原先集聚在花篮中央的康乃馨稍稍分散。其中左侧的康乃馨数量较少,却都是颜色更深的花朵,夹在白色的辅花之间,反倒形成了更加生动活泼的视觉焦点。   左侧颜色较深的康乃馨和右侧数量更多、颜色较浅的花朵交相呼应,像互相打招呼的孩童。   难道我儿子真的是天才?!   沈建睡下后,沈妈妈先找老公聊了聊,可夫妻俩都拿不定主意。   沈家父母从未想过,他们那个被认为资质平平的儿子,会受到一个拥有私人助理、在商场里开了好多家店的有钱人的青睐。   这样的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还不偏不倚砸自己脑袋上。   到了星期一,沈妈妈又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给高松然打了电话,征求他的意见。在10班家长群体里,小高老师以看人特准而著称。   沈妈妈不认识太多10班同学,只熟悉一个和自己儿子一样练体育的朱家荣,家庭条件还不如沈家呢,好像都找到了比练体育更有前途的出路。   还有自家傻大个儿子时常津津乐道的室友们,一个突然开窍,被高老师点拨后去学围棋,棋艺突飞猛进,比别班的围棋特长生还强;还有个更厉害的,个子小小的,本事多多的,专业学训狗的,都能在全国比赛里获奖了呢!   高松然听到沈妈妈的叙述后,起初有些疑惑,一时没转过弯来。   插花,或者沈建对美的感知,和他“睁眼”有什么关系?但他很快联想到自己曾经曲解过的一个谐音释义——“争艳”。   这个词本来就是用来形容花朵的,他之前还以为系统要沈建以后当模特呢。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高松然在电话中坚决地告诉沈妈妈,这是个万里挑一的难得好机会。   听出高松然的激动,沈妈妈问:“高老师,你是不是很早就看出我们家沈建擅长插花了?只是觉得插花是女孩子做的事,怕他害羞,所以一直没和他说呀?说实话,我也有这个顾虑,所以,哪怕那位老太太的助理这么热情,我也不太愿意和孩子说。”   高松然耐心解释道:“我和沈建同学交流过,他喜欢什么、以后想干什么,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您放心,能在高中阶段找到明确人生目标的孩子少之又少,随波逐流的才是主流。我激动不是因为会对他擅长插花而另眼相看,也希望家长不要因为对插花和性别的传统观念去限制孩子发挥天赋,导致孩子错过任何可能的好机会。实话告诉您,就在我们10班,有男生擅长跳舞,也有女生擅长格斗——咱们全校格斗社团里都没几个男生能打过她呢!”   有了高老师的肯定,沈妈妈心中也更加笃定,再次联系了那位老妇人的助理,很快,专业的艺术理论教学、色彩课程,老妇人那里给沈建通通安排上了。   体育生转艺术的,不能说完全没有,比如潘梦影。   可体育生转非舞蹈艺术特长的,就连特长生扎堆的三中都是很少见的,沈建算是开了个头——至少,沈妈妈一度这么以为。   不过,无论是沈妈妈,还是给沈建安排课程的相关人员,很快就发现他并不是学艺术的料,对色彩、形态搭配并没有十分敏锐的嗅觉。   相反,他的天赋范围狭窄,只局限在花艺上,对色彩、形态搭配的理论,可谓一窍不通。   不光一窍不通,就连讲解一下刚插好的一盆花为什么要这样摆放、搭配,沈建也吞吞吐吐,难以用言语解释自己的创作过程。   问了半天,只挤出了两个字——“感觉”。   要是沈建真的放弃体育去考艺术特长,怕是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   高松然发现,沈建在花艺方面的天赋表现和胡小舞形成了鲜明对比,很有意思——   胡小舞能说会道,只要看一眼别人的脸,就能提出让对方容光焕发的化妆建议。但她自己上手化妆时,手残党的缺点便显露无疑。   如果他的10班每位学生都成为各自领域的完美天才,那相关研究机构可能真会带着高科技探测仪来三中、来10班教室探查“风水”了!   如果真的有人查出教室里那些喷雾液、特殊道具有猫腻,进而发现高松然的秘密金手指怎么办?   这种“缺陷”反而让作为班主任的高松然感到欣慰。   除开天赋已经昭然若揭的丁悦,高松然“开天眼”的最后一人,是个叫季满月的女生。   和沈建、许岩这些没什么特点、不太容易让人记住的同学一样,季满月的学习成绩在10班常年居于25名上下,没有任何一科成绩突出。   这个女生唯一容易让人记得住的特点,是她脆弱的体质。倒不是说她经常生病,而是开学第一天,老师们就特别提醒:季满月对大量食物过敏,各位老师、同学切勿出于好心“投喂”季满月。 第246章   为了减少学生间的攀比,三中校规不光要求大家必须穿校服,还明确禁止学生从校外带食物进校园——无论是校门口小吃摊上买的食物,还是家长亲手做的,一概不准带入。   这项规定本意是为了营造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但对于季满月这样的学生来说,却成了一道难题。   她对很多食物过敏,学校食堂提供的饭菜有一半都含有她吃不了的成分,比如坚果类、大豆、海鲜、某些乳蛋白……剩下她能吃的菜本就不多,点菜时还得小心翼翼地问清楚配料,因为一道普通的炒绿叶菜,很有可能加了蚝油调味,或者拌了些花生碎以提升风味。   季满月刚入学时,所有老师和同学都了解到了他的特殊情况,但时任班主任黄巍并未因此给季满月开绿灯。   “规定就是规定,”黄老师总是这么说,“今天你的身体特殊,要特事特办,明天所有人都说自己特殊,那规定不就形同虚设了?”   高松然接手10班后,也第一时间了解了季满月的特殊体质。他就通情达理多了,特意找季满月谈过话:“学校的规定是不允许带外面的食物,但你的情况特殊,我也不希望你每次去食堂吃顿饭都跟打仗一样。再说了,你去食堂点菜还要问这问那的,不是也耽误别人排队吗?”   高松然温和地告诉季满月:“这样吧,你可以每天从家里带饭,我帮你放在办公室冰箱里。中午你来取,也低调些,在办公室茶水间吃饭吧。”   很多年以后,当季满月也步入职场,开始理解责任的意义时,她才意识到,高老师当年的决定背后所承担的风险。   三中那条禁止学生带食物进校园的校规,除了为了避免学生间的攀比,其实还有一层不易察觉的考量——规避责任和纠纷。如果学生在食堂用餐后出现不适,责任自然归咎于食堂;若是学生在校外用餐出现问题,追究起来也有迹可循。   最复杂的是那些混合情况,比如学生从校外带了食物进食堂,又在食堂点了菜,结果出现了问题,责任归属就成了难题。为了避免这种纠纷,三中索性一刀切,禁止校外食物进入校园。   毕竟,学生在校外吃饱后,再跑到食堂去吃东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高松然允许季满月带食物进校园,存放在教师办公室的冰箱里,这实际上也让他承担了一些额外的责任。   起初,季满月每天中午去取饭时,还满心欢喜,觉得这是高老师对她的特别关照。有时,遇到高老师在办公室辅导其他同学,她还会特意拿着饭盒向高老师问好。   后来回想起来,季满月总是后悔不已,觉得自己当初应该低调一些,避免引起他人注意。   好在季满月整体还算是个低调的女生,她认为自己容易过敏的体质,和杜寒的口吃、何珊燕的阿斯伯格综合征一样,都是个人的缺陷,于是,她在班里也尽量保持低调。   所以,当高松然突然叫季满月去办公室谈话时,她的心情颇为忐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最近有两次语文作业没交?还是上次英语段考的完形填空错了几处不该错的地方?   一见到高老师,就听高老师劈头盖脸问了一个让季满月完全懵逼的问题:“你知道dam这个英文单词的意思吗?”   季满月疑惑不解,在脑子里拼写了一遍这个词,随即说道:“是‘该死的’意思。”   高松然瞬间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似乎有些惋惜地说道:“唉,有时候给你们在课堂上看那么多国外电视剧电影,不知道是对你们好,还是害了你们。你刚才说的那‘该死的’词语是damn,后面有个n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dam是什么意思?”   季满月很是羞愧,听到这个词从高老师嘴里说出,她就想到,无论是10班同学印象深刻的《骑趣保险》,还是最近高松然在课堂上给同学们放的《都市喜剧人》,剧里的国外年轻人,哪个不是一堆四字词语不离口?   至于减掉一个n字母,又是什么词语?季满月似乎在单词表里见过,却死命都想不起来了。   见她实在想得艰难,高松然只好告诉她,答案是“大坝”的意思。   高松然把季满月叫过来,问她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原因,就是因为高老师用天眼在季满月头上看到了“大坝”这个词。   随后,他对季满月进行过一番简单的背景调查。她是本地人,父母乃至祖辈,都没有在水电站工作过的。当然,虽然季满月同学物理成绩算不上太好,可难保某日会突然开窍,以水利工程或者结构工程师的身份参与设计大坝呢?   居然连“大坝”这个词的英文都答不出,不禁让高松然大失所望。   这就像点拨张睿琦写亲戚名单时,她也根本没想到“姑爹”一样。这“大坝”肯定也是别的什么意思。   没成想,说到“大坝”,季满月的脸忽然白了,好像勾起了某种不太好的回忆。高松然察觉了她的异样,便问:“发生了什么?”   季满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高松然说了:“我大爸,也就是我爸的大哥,差点害死我好几次……”   六岁那年,季满月和父母去亲戚家,庆祝某位长辈的八十大寿。大人们围坐在大桌旁,孩子们跑来跑去,欢声笑语不断。   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糕点、小吃、甜品,但那时的小满月已经体现出体质方面的不寻常,知道这些东西都不能乱吃。尽管一盘盘金黄诱人的小糕点就摆在眼前,她也没有像亲戚家的孩子们那样悄悄拿手去抓。   被季满月称为大爸的男人,有的地方叫大伯,看到别的孩子吃得满嘴流油,而小满月却拘谨又克制。尽管他知道孩子容易过敏,但要么抱着“不是我家孩子不用那么关心”的心理,要么没有预料到过敏的严重后果。   他拿着一块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糕点,去逗六岁的季满月:“别的孩子吃得那么香,你看,同是六岁,姑姑家的女儿比你高一个头呢!来,吃这块蛋糕,别把自己饿着。”   在只有自己和其他孩子的时候,季满月还能保持强大的自控力,但大人代表着某种权威,大人劝自己吃东西,直接拒绝似乎……不太好?   她接过大爸手里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起初,似乎只有味道有些奇怪,几分钟后,她开始觉得喉咙发紧,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心里忽然慌张不已。   但四周的亲戚,包括逗他吃东西的大伯,却依然在说笑着。   “我……我喘不上气。”她奶声奶气的声音有些虚弱,呼吸急促。   大伯闻言,半开玩笑地说:“哎呀,你这孩子太娇气了,吃块蛋糕也能喘不上气?”   旁边一个阿姨也笑着附和:“小满月,别装了,减肥是大人的事情,你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东西。是不是不想吃饭才这么说的?”   此时,季满月的脸色已经开始泛白,嘴唇发紫。她努力想说话,却发不出太多声音。   四周的笑声和闲聊声依然继续,没有人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小满月的身体忽然晃了晃,她用仅剩的力量抓住桌沿,才让自己没有倒地。   到这个时候,亲戚们才开始手忙脚乱起来,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有人把季满月扶到门口。   所幸医院离得不远,医生给她注射了抗过敏药,并为她开具了好几支随身携带的肾上腺素,再次遇到这般紧急情况,可以自行取用。   见高松然眼中隐约透露出一丝不解,似乎并没有同意她对自己大伯的偏见。   大人逗孩子吃东西,就像孩子好动不好静一样,刻在基因里的,怎么也不能说她大伯想要故意害死他吧?   季满月讲了第二个故事。那是季满月堂兄12岁第一个本命年的生日,又是一次家庭聚会。   那是个适合烧烤的夏夜,院子里还飘着炭火的香气。别的孩子在院子另一头追逐打闹,季满月安静坐在一边,啃着妈妈特地为她准备的蔬菜串。   她已经10岁了,经历了好几次严重过敏反应,更加懂得拒绝诱惑的重要性。   接过大伯烤的恰到好处的蔬菜串,没过多久,他的脸颊开始发痒发热,伸手摸了摸,竟起了一些小红疙瘩。和以前严重的过敏反应相比,似乎不太严重,至少还没有呼吸困难。   有亲戚打趣小满月:“被蚊子咬了吗?脸那么红。”   “蚊子多,别把脸挠破相了哈。”大伯也跟着起哄,似乎没有人把季满月突然长疹子的状况当回事。   然而,她的耳朵和眼皮渐渐开始肿起来。季满月的妈妈察觉到不对劲,连忙给孩子打了一针肾上腺素,这才慢慢缓过来。   明明是自己亲手给孩子串的蔬菜串,在新炉子上第一个烤的,也没有和其他食材混在一起摆放,怎么也会引起过敏反应呢?   季满月妈妈百思不得其解。看到大伯正在烧烤架前一串一串烤着生鲜食品,季满月妈妈忽然有了个猜测:蔬菜串是第一个烤的,但大伯所说的新炉子真的是新的吗?   果然,季满月妈妈刚一质问,大伯就承认了,还满不在乎地说:“这炉子,我的确先烤过皮皮虾,没有认真洗,不过我在想,也是锻炼一下孩子嘛,什么过敏不过敏的,都是富贵病,孩子小时候接触某种食物少了,不就过敏了?我这是在帮她让他小剂量接触一点过敏原……”   那时的季满月,并不懂得大伯这番话的荒谬之处,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大伯两次都是明知故犯。所以说他想要害死自己,并不算错。 第247章   “好在这两件事过后,我妈也终于开始正视起来。这种连亲戚家小孩命都不在乎的亲戚,还有什么来往的必要?我也好多年没见到我大爸了,眼不见为净,我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冷意,显然,那些往事在幼小的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看到眼前怒意未消的季满月同学,高松然不由地为她感到后怕。在烤过螃蟹的烧烤架子上烤蔬菜,吃了这蔬菜都能让她起过敏反应,这姑娘能活蹦乱跳的活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啊!   高松然时常告诫同学们,不要因为一面之词或第一印象,就随意对人下判断。不过,连续两次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故,季满月对她大伯的成见实在是情有可原。   很多老一辈人吃苦吃惯了,以至于养成了“没苦硬吃”的习惯,孩子生病都能归咎到“吃苦不够多”之上。   他们认为,让孩子多吃点苦,一切病痛都能了然无踪了。   眼见着话题扯远,高松然连忙把义愤填膺的季满月拉回来:“咱们再说学习的事。我平时在课上给你们放各种喜剧片,是希望提升你们对英语这门学科的兴趣,而不是捡了芝麻丢西瓜。能培养兴趣是好事,但课本上的东西都学不进去,那我可就要再斟酌斟酌,是不是还继续一个星期都用一节宝贵的课时给你们放片子了……”   季满月顿时感到后脊背发凉。因为自己拼错了单词,把课本里的词和剧里经常听见的一个并不算很文雅的词弄混了,高老师就要重新考虑给不给全班同学放片子看了?   这可如何是好,要是让同学们知道了,拧头姐不得带头把她季满月的天灵盖给掀了?!   高老师对自己这么好,还开了后门让自己带饭,要是连他的课都学不好,让高老师失望,那自己就太不会做人了。季满月下定决心:“高老师,对不起,我会把更多时间花在学习上面的。”   高松然点头,语气温和:“行,你心里有数就好。再说一遍,dam是什么意思来着?”   这一次,季满月也不敢再把话题扯远,立刻回答:“大坝、堤坝的意思。”   回答问题的时候,她的脑子也在飞速转动。   高老师今天为什么放着这一个词不放?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把这个词和某个不太文雅的四字词语弄混了吗?肯定还有别的深意!   于是,她自作主张继续说道:“老师,我懂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我也会在学习中注重细节,不让您担心!”   高松然在心里憋住笑。乖孩子就是这样,一吓就什么都说了。   他挥挥手,对季满月说:“你在班里,也是个省心的孩子,老师对你平日里的关照看起来也不像对别人那么多。不过你们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希望你们都能早点找到自己最合适的一条路。好了,不多说了,这高二上学期眼看又要结束了,期末考试加油。”   虽然这通谈话总的来说还是有些没头没脑,但季满月依然感到振奋。   高老师和人谈话从来就不走寻常路。   在10班早就众所周知,高松然在范高谦面前批评他把“狗”这么简单的单词都拼错了,结果小范同学莫名其妙发现了自己和狗沟通的天赋;   开学没多久,高松然就鼓励丁悦给腿部受伤的朱家荣打造了一把椅子,结果现在,丁悦怎么样?是物理竞赛班里有名的力学天才!   难道说……季满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今天高老师费那么大劲把自己叫到办公室里谈话,也是为了点醒自己?!   老师今天和自己说了什么来着?对,他反复提到了‘大坝’这个词……难道是在暗示自己以后可以去做水利工程师,为我国的防洪抗灾事业,或者清洁能源产业贡献一份宝贵的力量?   可是她上高二一来,物理就很难及格了呀……   又或者说,高老师给的是并不明显的暗示?暗示自己其实可以当大巴司机?   季满月也是高二年级运动会跳舞毯集体舞项目的成员之一。运动会后,当全班同学都见识了看似平平无奇的舒惠静在跳舞毯上的绝世神功后,集体舞成员都跟着靳文蕾一起,去舒惠静家附近的电玩城沾了沾喜气。   在电玩城里,季满月还尝试了各种不同的电玩项目,毕竟,这些地方平时家里人是不爱让她去的。   她在各种赛车项目中倒是发挥得还不错。   也许高老师也从靳文蕾、潘梦影、舒惠静或者其他参与了电玩城之行的同学那里听说了自己的表现,认定自己有成为一名优秀大巴车司机的潜质?   又或者高老师在暗示“打靶”?这就更不可能了!   季满月摘下自己500度的近视眼镜,在衣服上擦了擦灰尘。   没了眼镜,简直看什么都自带马赛克。五米外雌雄莫辨,十米外人畜不分,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这样的眼神去搞射击,怕是连死刑犯都得跪下来求她:“我的好大姐,你都开了十枪也没打中我,能不能爽快点,直接一发解决了?”   从办公楼回到教室的路上,季满月一直在琢磨这些问题。她大概也想不到,刚才把她叫去谈话的高老师也在想同一个问题。   季满月对“大坝”这个词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激动,对她自己的大伯倒是充满了不满。“大巴”、“打靶”等等谐音词语,也一个个浮现过高松然的脑海。   不过,回到教室之后,季满月就彻底把这些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因为她听到了一个简直堪称爆炸的传言:高一开学不久后因为出车祸而卸任10班班主任的黄巍老师,在经过一年多的休整后,准备重回三中上班了。   更有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称,黄老师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学校正考虑安排他回归10班,接替高松然担任班主任。特别是考虑到高三临近,10班的成绩又不理想,学校更倾向于让经验丰富的黄老师来带领这个关键阶段。   对于10班的同学来说,黄老师与他们的交集实在有限。学期初,黄老师连班上同学的脸都还没完全认清,就不幸遭遇了车祸,导致一年多都没能见到他。   相比之下,性格开朗、待人真诚又热情的高松然老师,不仅每周都会花一节宝贵的英语课给同学们放电影,还与10班同学建立了融洽的关系。   一年来,10班的同学们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段考、运动会、合唱节、社会实践、职业体验等集体活动,高老师也逐渐成为了学生们最为信赖的大哥哥。   尽管同学们知道黄老师经验丰富、严谨负责,但他们无疑更喜欢高老师。   特别是班里有几位同学,比如卢浩。听说他在校外和人打架,黄老师在没有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就对他投去了不信任的目光。   卢浩第一次被记过时,黄老师甚至没有询问事情的原委,就直接批评了卢浩,表示自己对他感到失望,还提到了卢浩含辛茹苦的外婆,说卢浩的行为是在给外婆丢脸。   而高老师则完全不同,在卢浩还没走出德育办公室时,就用四个字赢得了这个大男孩的信任。   ——因为高老师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关心,是“没受伤吧”。   此后,高老师竟然还信任他,让这个因为打架被记过的同学当了班里的纪律委员,结果效果出奇的好。   也正因为如此,卢浩成了高老师的头号小迷弟。无论是高老师还是卢浩本人,都拥有极强的人格魅力,也没有任何人会把卢浩说成是高老师的“狗腿子”。   教室里早已经像开水里投入一个重磅炸弹一样炸开了锅,季满月还对此茫然不知。她走进10班教室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卢浩在教室后方不满的声音:“高老师这么好,凭什么要调走他?就因为他给了我们包容、给了我们自由发展探索自己兴趣的空间吗?我不管,要是学校敢这么做,我第一个去抗议。反正已经两个记过在手,我一个光脚的,不怕他们教务处穿鞋的!”   卢浩不愧是有领队才能的,说起话来煽动性极强。刚刚走进教室,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季满月,都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后桌的吕鸥冉沉默不语。尽管是吕鸥冉的前桌,季满月和这位同班同学并不熟悉,因为吕鸥冉一开学就给人一种“莫挨老子”的疏离感。   直到高一下学期,情况才开始有所改善,季满月相信,这其中一定有高老师的功劳。现在,听到卢浩的话,季满月意识到学校可能要把高老师调离10班,这让她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仿佛是被卢浩的话触动,吕鸥冉忽然眼圈一红,身体一软,倒在了同桌华薇身上。   季满月和同桌杨陶璐对视一眼,默契地看向了隔着一条过道的高诗静——班里著名的八卦女王,她肯定知道一些内幕消息!   不过高诗静正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她的同桌郑子叶激动地抱怨:“我不讨厌黄老师,可我们都习惯了高老师的教学和带班方式啊!黄老师比他严格多了,开学一个月,班里还跟军训一样。学习压力最大的时候,不正好需要一个像朋友一样的老师来调节我们的心情?”   虽然上次传纸条被邵老师逮了个正着后低调了一些,但郑子叶心知肚明,高松然对她和范高谦之间的小动作,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老师甚至还在私下里告诉她,自己并不反对青少年学生之间良性的交往,只要注意尺度,他不会刻意去拆散他们。   如果黄老师回来,这样的宽松环境必然不复存在。 第248章   本地深度访谈视频博主黄莹莹、每月去一次急救中心调度室观摩学习的顾青丽、在热爱的体育运动项目上一无所成,却意外开启解说员赛道的陈默……   如果没有高老师的点拨,这些同学可能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自己那些看上去有些荒诞不经、甚至违反校规的兴趣爱好,竟然是一座无穷无尽的宝库。   越来越多的同学聚集到高诗静的桌前,迫切地希望得到更多的内幕消息。   高诗静显然被问得有些烦了:“我真的没说过学校要调高老师走,只是有朋友在办公室里看到,高二年级组一个空着的工位上又放了一堆英语教案,而教案上的字迹、桌上的茶杯都有点像老黄的而已,据此推断,老黄可能会回归高二年级组。至于他回归后教我们班还是别班,会不会继续当班主任,这我可什么都没说,全是你们瞎猜、乱发散的哦。”   众人听了高诗静的话,心里的石头总算稍稍落地。季满月的同桌杨陶璐道:“毕竟他大伤初愈,当班主任又那么累,学校也不至于这么折磨一个没几年都要退休的老教师吧?”   同学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坐在办公室改作业的高松然却对此浑然不知。   近日回归英语教学组的,不光有伤愈复出的黄老师,还有休产假归来的苏老师,而且几乎是前后脚。他们归来之前,高松然心里也短暂的焦虑过:万一学校当真决定把自己调离10班,重新担任代课老师怎么办?一年来,他和这些孩子都处出了感情,真的已经和10班同学难解难分了。   当苏老师被分配到高三担任代课老师之后,高松然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   高三压力大,不仅压在了学生们的肩头,老师们也难逃其苦,频繁的头痛脑热、腰酸背痛,也成了老师们的家常便饭。   苏老师时常要回家照顾嗷嗷待哺的宝宝,哺乳期让她代课,这工作量倒还不算过于繁重。   相比之下,黄老师就不一样了,他是个怀揣着雄心壮志的教师,即使身负重伤,也依旧怀揣着重返讲台的梦想。   高松然心里清楚,为那些尚未发生的未来忧虑,根本就是徒劳。如果学校真的决定让他让位给黄老师,他也一定会坚定地向学校表达自己的立场,不愿意就这样禅让出10班班主任的“宝座”。   喷起人来往往比卢浩还激动的赵华枫,这次倒是稳住了同学们的焦虑情绪:“是啊,记得高一上学期教3班的苏老师吗?她生完宝宝后,现在去了高三,干着高老师在我们之前的活——给请假的老师代课。谁知道老黄回归后,会不会也在高二年级当代课老师呢?”   高二年级的课业更加繁重,上高一的时候段考,真的是“一期一会”,一学期一次;上了高二,除了期中、期末考试这两座大山,段考的频率猛增至一学期三次,让人喘不过气来。   段考的题型依旧自由奔放,不像正式考试那样,死板地按照高考的格式来。   高二年级组的每个班都注意到了,曾经入学成绩垫底的10班,如今却大有摆脱倒数第一的架势。   这让原本稳居倒数第二的12班班主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12班的李老师不久前才向高老师取过经,问他是如何将一个在外人看来“40个学生有30个是魔头的10班”,带到现在这样进步神速的。   他相信高松然没有骗他,因为采纳了高老师的建议后,李老师明显感觉到,班里的同学们更愿意和他敞开心扉了。   这种师生间充满信任的关系,也让李老师看到了12班同学们更多的潜力。有了一位愿意信任他们、和他们沟通、解决高中生活中大多数学习、家庭甚至少男少女懵懂情感问题的班主任,12班同学们的学习动力自然也有所增强。   这些变化,李老师都看在眼里。   但即便12班迈出了一小步,隔壁的10班却是在大步流星地前进。   10班的前进步伐,自然也逃不过学校的眼睛。尽管教务处、学工处乃至德育处里,都有一群老顽固看不惯高老师那种与学生做朋友的教育方式,总觉得他在宝贵的英语课中放电视剧是浪费时间。   但10班学习成绩的提升,却是不争的事实。偏偏就在黄老师正式回归英语组、准备重新投身教学工作的前一周,三中高二年级组还发生了一件貌似不大不小的事,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家长投诉。   一个宁静的午后,全校师生在田潼曦精心挑选的唤醒旋律中苏醒。深秋的暖阳透过窗户,温柔地洒在教室里。   有些同学正利用下午上课前的短暂时光再小憩一会儿,也有同学早就开启了学习模式。   高二2班两位同学是前后桌,坐在前排的吴筝同学侧过身子,和后排依然趴在桌上的一个名叫李舜的同学小声讨论着数学作业。他们讨论得专注而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有一双锐利的目光正悄悄注视着他们。   年级组长邵老师在巡视教室时,第一眼就捕捉到了这两个头靠得很近、低声细语交流着什么的同学。尤其是他们还是一男一女!   男女同学黏在一起的场面,从来都让邵老师非常敏感。任何可能过于亲密的举动都是早恋的苗头。看见两人整个20分钟的时间,任何可能过于亲密的互动,在他看来都是早恋的征兆。   他观察了20分钟,两人一直在热烈地讨论,男生不时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女生则时不时抬头望向他。   正常讨论作业,需要看人的脸吗?邵老师心中产生了疑虑,已经默默下了判断。不过,狡猾的老狐狸也知道不能打草惊蛇。   再说,他也只瞥了一眼,万一有微小的可能性,两个孩子真的在讨论作业,这不是冤枉人家了吗?   放学后,邵老师再次来到高二2班的门口。呵呵,这不是又逮着了吗?   他果然又看到了那一幕:前桌的女生同桌已经离开,男生则直接坐到了女生的身边,两人又开始了窃窃私语。   此时的教室里,大多数同学要么已经回家,要么去食堂用餐后再回家,只剩下他们和另外三个同学。   “你们两个,出来!”邵老师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打断了两人的讨论,也打破了教室里的宁静。剩下的几个学生纷纷抬头,惊讶地望向门口。只见邵老师脸色阴沉,直勾勾地盯着坐在窗边的吴筝和李舜。   两位当事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李舜立刻站了起来,吴筝则慢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墙角缩了缩。   李舜急忙争辩:“老师,我们在讨论数学题,你看这些都是我们的草稿纸。”   吴筝也下意识地配合,将桌上的草稿纸摞成较为整齐的一堆,想要呈给邵老师看。   看到两人的反应,邵老师凭借自己多年来抓早恋的丰富经验,几乎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早恋被抓现行,男生还想逞个英雄,站出来承担责任保护女生吗?   他冷笑一声,摆了摆手,对那堆草稿纸不为所动地说:“别找借口,我不是今天第一次看到你们两个凑在一起了,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老实点,别再耍小聪明。”   班里剩下的三个同学也不禁瑟瑟发抖起来。说实话,班上这两位同学平日里的行为举止的确较为亲密,很多人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偷偷谈恋爱,就算不是谈恋爱也是在搞暧昧。   不过,都上高中了,也没什么人真会因为班里同学早恋就打小报告的。   就连2班班主任姚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姚老师虽然已经快50岁了,对男女生交往尺度的把握却和高松然差不多。   谁叫人家姚老师自己的老公就是他的高中同学呢,对于青春期的悸动,姚老师有着更深的理解。   吴筝虽然心里有些发虚,但她坚信邵老师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她和李舜虽然互相有好感,但他们一直都很小心,没有在学校老师和同学面前留下任何把柄。   邵老师还在自顾自地警告着剩下的同学:“你们也要注意,不要学他们的样子。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男女学生谈恋爱的地方。”   眼见邵老师完全不理会他们的解释,李舜的脸涨得通红,他再也忍不住了,冲出了教室。   邵老师怎么可以这么不讲理?虽然他们之间确实有些暧昧,但绝对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李舜也顾不得什么,直接跑到校园的公共电话亭,给家长打了个电话。   李舜的家长是那种典型的学习至上主义者——只要你成绩好,不管你在学校是谈恋爱还是打架,亦或是抽烟喝酒,家长都会无条件地维护你。   如果哪天李舜说他考试前必须喝一罐二锅头才能考到年级前十,他的家长都会说,“二锅头不够劲,我给你下单茅台吧。”   前些日子的段考,李舜考进了2班前三、年级前十。在和家长的交流中,他特地提到班里不少同学对他的帮助很大,比如前桌的吴筝,两人经常互相督促学习。   听了儿子在电话里的哭诉,李舜的家长也快疯了。什么?好不容易有个能在学习方面共同进步的同学,邵老师没有任何证据就污蔑他们早恋?   就这样,邵老师收到了他成为这一届学生的年级组长以来第一次来自家长的投诉。 第249章   学生在学校被年级组长抓了早恋,家长还能如此淡定地站在孩子身后,为孩子撑腰的,还真不多。   李舜的家长居然问都不问,孩子说啥就是啥!   邵老师接到投诉后,心中满是疑惑。教了这么多年书,他见过的家长大多对早恋避之不及,对他的铁腕管理手段表示赞许。   关键是,如果孩子出自10班那样的“放牛班”,家长不在乎孩子在学校谈恋爱也能理解。李舜可是在高二2班这样一个精英云集的实验班常年稳居班级前三,还经常考入年级前十的绝对优等生,是考清大、燕大的苗子!   也正因为李舜的优秀,校方对于这条投诉非常重视。   邵元虎老师面对家长的投诉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没有调查清楚事实,就在班级里公开污蔑自家孩子早恋,这是极端错误的教育方式。”李舜的家长在投诉信中写道,“教师是学生行为的典范,倘若学校对冤枉学生的老师不加以惩戒,因为老师是老师而免于付出代价,让孩子蒙受不白之冤。那么孩子将会怎样看待这个社会?这与三中推崇的素质教育理念背道而驰。三中旨在培养学生成为有完整人格的人,不卑不亢。   结论就是,“如果自家孩子没错,就坚决不能受委屈。”   听说李舜的家长如此开明,吴筝也鼓起了勇气。就是嘛,虽然他们两个互相暗恋,但一年到头,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学习,连一条短信都很少发。在学校的相处中,他们始终保持着距离,从未越界。   吴筝心想,何必因为邵老师发现了他们所谓的一点点暧昧,就感到心虚呢?虽然知道自己的父母可能不像李舜父母那样开明,但吴筝还是决定回家向父母诉说自己的冤屈。   自家女儿在学校被年级组长抓了早恋,吴筝的父亲本来很生气,却又听女儿哭得这么惨。   “我……我压根没把李舜当个男生看,不管他叫李舜也好,李刚强也好,李丽娟也罢,在我心里,他只是我们班一个成绩特别好、讲数学题特别有条理的同学。”   吴筝的妈妈听到女儿的哭诉,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心疼。她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原则,试图和稀泥地劝诫女儿:“算了,你在学校也注意一点,班里成绩好的男生又不止他一个,不用总是和他讨论数学题。是不是你们交往过密,让老师误会了?”   “这叫什么把柄?讲道理啊,要是我和我们班某个叫李丽娟的女生整天聚在一起讨论问题,是不是就不会被抓早恋了?哪怕我是女同性恋?再说了,邵老师当着我们班这么多还留在班里自习的同学的面,污蔑我早恋,他还没跟我道歉呢。”不得不说,吴筝不愧是实验班的优秀学生,牙尖嘴利。   为了提升说服力,吴筝还说起了古代风俗:“这种事搁古代,哪家千金小姐被人家这么污蔑,都要不堪其辱,上吊自杀了吧!”   不愧是实验班的优秀学生,牙尖嘴利。   见原先还有些生气的父母此刻开始动摇,吴筝更加激动了:“这是对我人格的污蔑。我也不指望通过这么一件事就让邵老师下岗,也没必要,他的本意也是好的,但至少他得对我道歉。”   吴筝的父母觉得,孩子这么激动,她的诉求似乎也不算过分。于是,他们通过2班班主任姚老师,将吴筝要求邵老师对她真诚道歉的请求告知了邵老师。   李舜的家人要求邵老师在2班全班同学面前公开道歉,吴筝的家长则要求邵老师在女儿面前诚恳道歉。这两个乍一听有些离谱的请求,很快传遍了整个高二年级。   说实话,年级里被邵老师抓早恋、抓个现行的有不少。像吴筝和李舜、郑子叶和范高谦这样暧昧着,但没有正式确立恋爱关系的更多——毕竟十六七岁的年纪,荷尔蒙爆棚,身边这么多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偶尔遇见一个看对眼的太正常了。   当然,也有相互之间丝毫没有感情,只是在一起多说两句话,就被路过的邵老师如临大敌一般抓早恋的。   这一点胡小舞可是深有感触。她一直羞于启齿,甚至在高松然和大剧院道具师伍寿面前都没敢说出真相。真正让她不愿每周继续给李运鸿带零食的原因,不是同学们的闲言碎语,而是邵老师。   邵老师早就对她头上几根俏皮的蓝色头发不满,但胡小舞却屡教不改。终于,连续两周被抓到她带了一大包零食给班里某个男生,这让邵老师找到了机会。   有一次,在校园里遇见胡小舞,邵老师还特意点了她两句,言辞并不好听,说什么“女孩子不要倒贴”之类的。   胡小舞当时都快气炸了,她心想,就算要倒贴,也得贴个帅哥,怎么可能贴李运鸿呢?   这一下,那些曾经被邵老师冤枉的、手里有把柄却想蒙混过关的学生,全都找到了机会——他们纷纷向学校递了一封又一封的投诉信。   三中教务处会议室内的气氛有些紧张,不少校领导围坐在会议桌旁。教务处的鲁明副校长坐在正中央,他的手边是一叠厚厚的投诉信。与会的还有德育副校长杭山,以及高二年级几位班主任和任课教师。   这次的会议目的很明确,解决问题并讨论人事变动。   都快要期末考试了,出这个问题,还把原来潜藏许久的问题泄露了出来。家长情绪很大,不少投诉都直接到了校长那边。鲁明副校长看了看情况,说:“邵老师在处理上的确有些草率,影响了学校和家长之间的信任。各位老师,你们怎么看?”   他先给整个会议定了个调。   “太容易武断地下结论,这样对学生也不公平。”2班的姚老师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从这么多投诉信也可以看出,邵老师平时作风过于严厉,在学生群体中已经积压了许多不满。”   姚老师算是此次事件风暴中心的人物,李舜和吴筝都是她班里的孩子。   作为一位有着三十年教龄的老教师,她和丈夫从高中就开始早恋,一直相互扶持,如今连孙辈都有了。   姚老师的资历和经验并不比邵老师逊色太多。她对邵老师的一些举措一直心怀不满。邵老师觉得早恋猛于虎,姚老师倒觉得,邵老师的苛政猛于虎。   此时这么说也不算落井下石,只是姚老师把自己平时所想都诚实地讲出来了而已。   这种场合之下,年过半百的老教师肯定是要表态的,但也不能太伤了同事的面子。   5班的储老师语气稍稍温和:“他的初衷可能是好的,希望维护学校纪律,保证孩子们专注学习。但他的确过于严格,缺乏灵活性。现在孩子们已经产生了很多抵触情绪。弹簧是不能一直绷着的,尤其处在高二这个关键阶段,过度的打压只会适得其反。”   “现在的学生和过去不一样了,成长在网络时代,更有个性。他们需要的是理解、引导和沟通,需要一个表达自我的空间,而不是一味的批评。尤其是像在‘早恋’这样敏感的问题上处理不当,会对学生的心理产生持久的影响。”校园心理医生兼心理课老师李蓉说道。   1班的邹老师实行的也是铁腕治班政策。虽然不像邵老师那样古板,但他还是挺赞同邵老师的想法。   他本想说,“邵老师的教学能力和责任心我们都看在眼里,他的严厉作风,在某些场合的确能起到约束作用。”   可眼见会议室的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大家似乎都对年级组长的做法心存不满。邹老师便也不再开口,选择了沉默。   鲁校长认真听完各位高二教师的发言,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关于邵老师,我们的确需要重新审视。他的责任心和敬业精神值得称赞。但是现在孩子们甚至不少家长都群情激愤,无论是出于保护邵老师的目的,还是向孩子们和家长体现学校理解他们的决心,我认为我们需要把邵老师暂时调离年级组管理工作,换一位与学生关系相对融洽的老师。”   说起“和学生关系融洽”,在场所有人包括鲁鸣校长在内,脑海里都涌现了一个人:他年轻有活力,学生愿意和他沟通,比学生们自己的父母更甚。   只不过,他实在是太年轻了。   在场的各位资深教师,没有一个愿意出任年级组长的。一方面,大部分老师都是班主任,没理由忽然抛弃自己班的学生,为一个月多几百块钱,去当人人憎恨的年级组长。另一方面,少数几位普通任课教师也没心思趟这个浑水。   思索良久,鲁校长还是把自己听起来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和众人分享了。   “小高老师虽然年轻,但他在班级管理和教学方面的表现有目共睹。去年的高一10班纪律松散,学习成绩差到离谱,一年之后怎么样?虽然人会出现上课睡觉、有同学偷跑出去的情况,但现在的高二10班凝聚力极强,有不少同学都发觉了学习之外的超常天赋,平均成绩也有所提升。这可都是小高老师的功劳。”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唯一顾虑的一点就是,年级组长不只需要面对学生,还要统筹整个年级的教师工作。虽然高老师能和学生打成一片,可他毕竟年轻,面对突发情况能否处理好呢?” 第250章   向高松然取过好几次经的12班班主任李纯易老师,整场会议基本保持沉默。   此时,听鲁校长提到高松然,他也忍不住开口了:“高老师和同学们关系融洽,能及时处理学生的情绪问题,在关键时刻激励他们。10班那个脑子不太好的、姓何的那位女生,去年还被高三学生拽到教室里欺负;10班有女生在社团报名时也被上一届高三那群坏小子欺负,结果女生反杀。还有,去年寒假期间,10班班长赵华枫写的那篇体育生报道、今年暑假过后他们班那个写小说的女生爆出王伟这么大一件事……这些都挺突然的吧?我觉得高老师处理这些突发事件都非常得体,对学生保护到位,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李老师说的可谓情真意切。他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教师,经验自然比高松然更丰富,但苦于随着年龄增长,他与学生的代沟也逐渐加深,想真正走进学生的内心越来越难。   可是,高松然一次次的点拨却让李老师觉得他学到了很多。   德育副校长杭山忽然想起来:“对了,10班刚入学最开始的班主任,黄巍老师,最近不是刚刚回归工作岗位吗?如果我们真的选高老师担任年级组长,也正好能让黄老师重新担任10班班主任了。”   与会教师纷纷表示赞同鲁校长的提议。尽管大家都支持这个决定,但内心的动机却各不相同。   12班的李老师是真心欣赏并认可高松然的亲和力。他觉得高老师在处理学生情绪、维持班级纪律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能够理解学生的心理。尤其是那些在旁人看来已经“无可救药”的学生,到了高老师的手中,竟然也能绽放出新的光彩。   如2班的姚老师。尽管已经五十多岁,却依旧保持着开明的作风。她认为,即使自己的职业生涯不再处于上升期,如果高松然能够晋升,也能为像她这样视学生为朋友的老师带来更多的发言权。   邵老师离开年级组长的岗位,让与邵老师教学理念相近的邹老师感到了对学校管理制度的不满。在他看来,学生早恋本就是应该严肃处理的问题,即便有时候可能会误伤无辜,但也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但现在,这么多学生敢于提出投诉,让他感到现在的孩子们真是不得了!   一班的邹老师原本是反对鲁校长如此大胆的想法的。笑话,高松然当老师的年头并不比他的学生当高中生的时间长多少。能把10班带好,单纯是他运气好罢了——10班特长生那么多,在运动会合唱节这样的项目上表现出众,很快就能提升班级凝聚力。   但是年级组长要管的可就多了去了,不仅要关注个别学生和家长,还要负责整个年级的学生管理工作。更重要的是,年级组长还多了教师协调工作,要保证各年级不同学科的教学计划符合学校整体安排,保证教学进度相对一致。   高松然带个10班,教学进度比别班慢一整个单元!他要是能把教学进度协调明白了,邹老师把名字倒过来写!   不过鲁校长的提议,现场没有其他的声音,邹老师虽然心里不赞同,但他知道即使自己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于是选择了沉默,不想当那个出头鸟。他心想,让一个资历尚浅的教师担任这么重要的岗位,如果最后给学校的管理带来混乱,那打的还不是他鲁明的脸?   家长投诉、学生管理、教师协调,这些工作量巨大且复杂,更何况现在是高三临近,压力山大的时候。高老师要处理这么多问题,总不可能一点错都不犯吧?   现场没有人表示反对,鲁明就此下定决心,将人事任免推荐表填完,第2天就交到校长室去。如果一切顺利,高二下学期开始,高二年级的年级组长就将变成高松然。   与会的老师离开会议室后,也都和相熟的同事们讨论起了这件事。一位教高一的老教师在角落里嘀咕:“这年头,年轻就是资本!”他似乎在感叹自己当年错过的那些机会。   另一位年轻教师说:“听说他和他们班学生关系很好。带着高二年级最差的班,进步也不小。能被学校看中,一方面是有能力,一方面也有亲和力。”   “亲和力?我看,光有亲和力的老师,在年级组长的岗位上要认栽,”一位老师插话道,“不仅要和学生打好关系,还得应付家长、应付咱们这群软硬不吃的老顽固、应付领导。这可不像当班主任,光会哄孩子就行的!我来三中之前在我老家的学校当过年级主任。以我带了将近十届班主任的经验,乍一上任,还是累得不行。”   还有一些年纪较大的老师没什么恶意,只是对这个幸运的年轻人感到感慨:“我这把年纪,也不缺每个月多几百块的工资了,但说实话,年级组长的责任和压力也太大了,让年轻人试试倒也好,只是不晓得他能不能撑得住。”   只不过高松然让无论支持他的人,或是想看他栽跟头的人,亦或是毫无恶意,单纯看热闹的人都大失所望了。   这样的人事任免,通常意味着升职加薪,是许多老师梦寐以求的机会。大多数老师面对这样的提拔都会欣然接受,但高松然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这份人事变动计划下达到高松然手上不到十分钟,校方就收到了他的好人卡。   鲁明目瞪口呆。一个年轻教师,被我这个主管教务和人事的副校长如此看重,他他他……居然拒绝了?!   而且拒绝得如此迅速,似乎没有丝毫犹豫。鲁明担心高松然是因为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于是特地找到他,告诉他在会上几位老师讨论的结果,大家都认为高老师与学生容易亲近,带领10班以来成效显著,大家都很看好他。   然而,高松然却说,正是因为他在10班取得了显著的成果,他才不愿意离开。他对鲁明说:“鲁老师,或许在你们眼里10班就没几个好孩子,可是一年多和他们相处下来,这些孩子个个都像我的弟弟妹妹一样。”   鲁明试图安慰他:“你放心,黄巍老师不是回来了吗?他对10班的情况也熟悉。不是说让别人摘你的桃子,不过10班被你带得这么好,老黄接手回去,他也能轻松很多。”   高松然偏偏很执拗。他认为,黄老师虽然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教师,但在10班却不太能吃得开。   黄老师在10班短短一个月,就有不少人对他的管理模式颇有微词。他不像邵老师那样不近人情,但也有性格上的一些缺点,比如,容易依靠第一印象判断人。卢浩、陈默、胡小舞等人都是受害者。   黄老师的优点在于他对那些相对弱势、容易被欺负的孩子尽心尽力的保护。   比如何珊燕和杜寒,黄老师特别关注他们。他甚至为何珊燕争取到了不参加学校任何活动的豁免权,社团课可以去教师办公室写作业,以保护她不受不必要的压力;对于杜寒的口吃状况,黄老师也在开学的第三天就和各科任课教师进行了沟通,请他们尽量别点杜寒回答问题。   这自然是出于善意,但黄老师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些孩子不能永远生活在被保护的环境中。他们需要学会独立面对社会。   而高松然,不光从刚毕业的史明升、包宇昆那里在保护了何珊燕,也鼓励她在家人的陪同下外出与人接触,寻找自己的兴趣。   高松然看到杜寒并不甘心于一辈子就当一个可怜的口吃者,还加入了广播社寻求突破,于是,上课时,高松然也不会故意避开杜寒不喊他回答问题,而是教会他一些摆脱紧张情绪的方法,减缓口吃的程度。   高松然拒绝升任年级组长的消息很快在老师们之间传开了。有人觉得这是责任感的体现,放弃升职只为了学生,十分难得。也有同事觉得他太任性,或者只是不想惹麻烦。   下午的自习课,当高松然推开教室门时,整个教室里的气氛明显有些诡异。自习课上一向睡得最香的田潼曦,今天居然破天荒没睡觉,而是趴在桌上,头枕在手臂上,显得有些消沉。高松然甚至觉得田潼曦眼里还有些怨念的成分。   难道是上节课睡觉的时候做了什么噩梦吗?   被专业音乐学院的老师要求吹口哨作曲,吹得嘴皮子都是麻的,倒也帮钱增增改掉了随时随地瞎吹口哨的习惯。   现在的他,如果被黄老师见到,肯定不会再被称为“二流子”了。然而,就在他吹口哨吹到厌烦,决定不再在班里吹口哨的时候,今天却突然又吹起了一首旋律。   高松然一开始只是觉得耳熟,仔细一想才意识到,这首歌的歌词是“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孩子们今天这是怎么了?高松然正疑惑不解时,课代表杨陶璐鼓起勇气,担忧地问道:“高老师,你真的不带我们了吗?都说您要升职当年级组长了。我们大家都很为您高兴,可是……”杨陶璐低下了头。   高松然意识到,班里绝大多数同学都是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和杨陶璐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对全班说:“我知道最近有很多传闻,但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我没有要离开10班的打算,我的心一直在你们这里。鲁副校长的确提议让我在下学期接任年级组长,但我拒绝了。因为我想陪你们一起走完你们整个高中生涯。” 第251章   当高老师宣布自己下学期不会升任年级组长,而是继续担任10班班主任后,同学们先是难以置信地相互对视,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愣神。随后,教室里就像炸开了锅一样,欢声雷动。   陈默兴奋地从后排跳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大笑:“太好了,高老师还是咱们的班主任!”   周围的人跟着他起哄,笑声和掌声此起彼伏,几乎条件反射般的迸发出欢呼声。   卢浩的眼睛猛地一亮,他攥紧了拳头,低声喊了一句:“太好了!”   身边的同学都在欢呼雀跃,而卢浩内心的情绪比这些同学外在表现出的反应更加澎湃。   高老师还会继续关心他们,尤其是自己!这让卢浩感到一种被认可、被支持的踏实感。在他的生命中,只有外婆一个人全心全意地支持他、照顾他,可是因为庞大的代沟,有时候外婆并不能真正理解他的想法。   回想起一年半以前发生的事情,卢浩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时,黄老师对他总是冷眼相待,即使他做了好事,也得不到任何正面的反馈。连外婆也对他恨铁不成钢,老一辈人往往听从老师的判断。   黄老师说他是个爱打架的坏孩子,外婆就会痛心疾首地告诫卢浩不要打架,还因为他是“坏孩子”而骂他。那段时间,卢浩真的快要自暴自弃了。   当然,现在的高松然却说卢浩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还聘他当了纪律委员,外婆也对此照单全收,丝毫不作怀疑。锻炼遛弯时,还会和自己那群老姐妹夸耀,自家外孙如今在三中如何出息!   有那么一个瞬间,卢浩甚至想起了今天上午的语文课里刚学习的文言文《史记·刺客列传(节选)》。他思考着,为什么春秋战国时期能出现那么多不惜生命去刺杀敌国领袖的刺客?这些人真的不怕死吗?   现在,卢浩才体会到“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在他人生最灰暗的时刻,没有人理解他,甚至没有人愿意倾听他、尝试去理解他的时候,高老师像一阵及时雨般出现了。不仅耐心聆听了他所谓“打架”的原因,更从心底里关心他。   卢浩觉得,要他为高老师去死,那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只要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高老师在一旁看着,他就有勇气面对生活中的一切挑战。   高松然很享受孩子们对他的爱戴,但他也没忘记用温柔而坚定的语气提醒大家:“我知道,大家很高兴我能继续留在你们身边,不过也没必要‘庆祝’黄老师不回归10班。黄老师同样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他为人严格,也许和我嘻嘻哈哈带班的模式不太一样。但每位老师都有自己的教学方式和初衷,也许有的老师惯常的风格并不适合所有人,但请相信,我们虽是老师,却也在终身学习——学习如何与不同性格、能力的同学相处、磨合,形成良好的关系……。”   “相处、磨合?怎么听起来跟结婚一样?”顾凯兴忽然怪叫一声。   同学们被逗乐了,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中考结束后,大家填报志愿,确实有点像古时候的“盲婚哑嫁”,被分配到哪个班主任的班级都是缘分,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学生和老师之间需要互相磨合,如果实在磨合不了,老师可以向上级领导提出申请,不当这个班主任,而学生能选择的则是转班甚至转学。   当然,放在古代,结婚之后和离或者休妻,男女双方的名声都会受一些影响。   “哎,等等,那老黄带了我们一个月就换成高老师了,这算怎么回事?”丁悦脑子转得飞快,忽然和身旁的胡小舞窃窃私语起来。   胡小舞思索了一会儿,好像在所有她看过的古装剧中搜索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后给出了些许无厘头的答案:“大概算是媳妇还没过门,定了婚约的男人就死了吧。可这彩礼都给了,退婚也不好看,所以婆家又给安排了家族里另一个后生?”   她们两个坐在教室前排,她们的讨论让高松然听得一清二楚。   发现讨论的走向开始变得有些奇怪,高松然连忙打住,转移话题说:“物理竞赛全省复赛的结果也已出炉。让我们恭喜吴震寰同学,取得了全省前十名的佳绩,在拿到省一等奖的同时,还能够代表咱们林河省参加全国竞赛!也恭喜丁悦同学获得省二等奖的好成绩!”   获得省一等奖,也就意味着吴震寰取得了高考降分资格。只要考上一本线,就可以进入全国最顶尖的九所大学之一学习。   虽然吴震寰文科有些“瘸腿”,但他的理科成绩足以弥补文科上的弱势,按照他目前的发展态势,考到一本线问题不大。   而且参加全国竞赛,若是再能拿一等奖,那就直接获得保送资格,连高考都不用参加,就可以上全国最顶尖的九所大学之一了。当然,“国一”的荣誉并非易事,全国一年也就百来号人,想在某一领域成为全国最优秀的100人之一,并不是吴震寰信手拈来就能达成的。   舒惠静看着吴震寰的成就,心里五味杂陈。刚开学时,他还曾嘲讽过吴震寰,说话声音像女生的这个男生,如今却成为了整个三中的骄傲。   这不就是心无旁骛的结果吗?而他自己呢?过去在运动会上他的确大出风头,不就是在跳舞机上多跳了几支舞吗?又能带来什么实际的意义呢?   到头来,被嘲笑但不在乎的人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就,嘲笑他人的人,却只能在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有意义。   这一次是自己悟出来的,而不是别人给他说的大道理。尽管一年前和高松然的教师食堂聊天后,舒惠静就获得了系统认证的“大彻大悟”状态。但他随后死灰复燃,只有靠自己悟出的道理,他这下才算是真的大彻大悟了。   他要像吴震寰一样,不为外界杂音所动,坚持做自己热爱的事情。   正所谓,嘲笑吴震寰,理解吴震寰,成为吴震寰。   前一秒还在开心地聊着古代人结婚的话题,后一秒就忽然提到自己也参加过的物理竞赛,丁悦立马坐直了。   她是个较真、不服输的姑娘。吴震寰的水平实在让她心悦诚服,不服不行。   她甚至觉得,如果林河省举办了天文学竞赛,吴震寰去参加的话,获得保送资格的可能性比物理竞赛更大。   丁悦获得省二等奖。这就只是个奖项头衔,没有什么实用意义了,不能加分,更不能保送。   好在丁悦本人看待物理竞赛的心态十分平和,她明白,自己不一定要和最顶尖的学生竞争,而是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设定目标。   她自己凭借高考,基本能考上一个普通一本,运气好一点,冲个双一流大学也不是没可能。若是能降分直接提升档次到全国前九的大学,那就是她赚了!   目前丁悦才高二,高三还有一次参加竞赛的机会。   以前,她总觉得父母有些重男轻女:让哥哥从小学习各种技能、培养能力,以便将来继承家业,而自己则被当作小公主般对待,仿佛只需要学会吃饭穿衣就足够了。   但最近,她的想法开始发生了变化。一方面,是她与秦添室友相处久了,亲眼目睹了真正重男轻女的家庭是什么样子;另一方面,另一方面。父母不过多干涉她,反倒让丁悦能够心无旁骛地学习自己最感兴趣的东西——力学。   丁悦想,父母愿意培养哥哥,让他学习更多的东西,那就随他去吧。反正哥哥丁喜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到时候,自己出人头地了,父母看自己比哥哥厉害太多,说不定还会回心转意,把厂子留给自己呢。   丁悦心中盘算着自己的小计划,却不曾想,高二下学期伊始,她和她的家人将面临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开学第一天,丁悦没有出现在她的座位上。   作为住校生,虽然不是所有学生都会在开学前一天晚上就返回宿舍,但在过去一年半的时间里,无论病情轻重,只要无法上课,丁悦总是第一时间向宿管老师请假,从不会无故缺席。   高松然在别的话题上能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看似嘻嘻哈哈,不着边际,但对班里同学的安全,他是最上心的。   他立刻拨打电话给宿管老师,得知丁悦也不在宿舍。她不会真的忘记今天开学了吧?这不可能。   高松然不太放心,又打电话给丁悦父母,却没有人接起电话。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一家人都睡过头了?也都忘了送女儿来上学?   这当然是最美好的猜想了。高松然有些担忧,难不成一家人都在家里一氧化碳中毒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差点报警之际,丁悦打来了电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高老师,我该怎么办?我哥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252章   (本章有段约100字微血腥场面描写,不适者请跳过)   离高二下学期开学还有两天。丁悦一个人在家收拾着书包文具。后天开学,她不打算提前一个晚上去宿舍,这意味着开学当天她得早起,才能及时赶到学校。   晚上,哥哥又不知去哪儿晃荡了,夜不归宿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是常态了。   尽管今年年初,丁喜已经把女朋友带回家,和家人见了面,但两人还没结婚。丁喜的心似乎总是安定不下来,而丁悦的准嫂子对此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就在当天后半夜,当丁悦正做着美梦,幻想着再次见到10班那些可爱的同学们时,丁家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谁呀?大半夜的……”电话铃刚响起时,丁妈妈还在半梦半醒中抱怨。   但当她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整个人都吓清醒了。   什么?丁喜醉酒打架,给两个人打成了重伤?!   来电话的是丁喜的发小大华,丁家父母也认识大华的家人。而且,手机上都有来电显示,所以丁妈妈也没有怀疑这是那种“我,秦始皇,打钱”的诈骗电话。   丁悦的父母在主卧里惊慌失措,就连睡得正香的丁悦都被吵醒了。   原本,丁悦父母打算趁半夜丁悦睡得正香时,悄悄前往大华所说的地点,但既然女儿醒了,父母只能把这件事告诉了女儿。   刚听说哥哥涉嫌犯事,丁悦也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虽然她一向认为丁喜不学无术,并不是未来接管家族生意的合适人选,但这并不影响她对哥哥的感情。毕竟,他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吵到大的兄妹。   因此,听说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心中同样焦虑无比。   尽管天气寒冷,但看到父母忧心忡忡的样子,丁悦也她迅速地套上外套,语气坚决地说:“带我一起去吧。”   母亲闻声,急忙摆手劝阻:“你去干什么?你哥跟朋友呆的地方乱得很,你又不是警察,你跟去凑什么热闹?赶紧回房睡觉,后天就开学了!”   丁悦毫不动摇:“妈,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让我怎么安心睡觉?就让我去吧。”   父亲也在一旁插话劝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还是个学生,根本不懂这些复杂的情况,就别添乱了。”   丁悦嘟起嘴反驳道:“我是学生,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还有不到一年就成年了,你们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虽然哥哥从小就不好好学习,但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会随便打人的人。我只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悦的话有些道理,让父母陷入了沉思。   确实,丁喜在他那群不学无术的发小中,算是脾气最温和的。他虽然喝酒、抽烟、泡吧一个没落下,丁悦甚至怀疑他参与了某种地下赌//博活动,但每逢朋友与人发生冲突,丁喜总是扮演劝架的角色。   父母一时语塞,他们意识到,接到大华那通电话后,他们竟没有丝毫怀疑,就相信了儿子一定闹事了——虽然也有为人父母,听到孩子出事就不顾一切的心态。   可是女儿这么一说,他们这才稍稍冷静下来。母亲迟疑了一下,开口道:“现场情况复杂,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丁悦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我只想去看看哥哥,万一他真的醉酒闹事了,也许我才是最容易让他清醒冷静下来的那个人。”   交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丁悦的父亲叹了口气,妥协了:“好吧,你跟我们去。这种情况下,我们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家里。但你必须听话,不准乱跑,也不要插手任何事情。你哥哥去的那些地方,交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丁悦心里暗自盘算,更加不平衡了:看来爸妈也清楚哥哥的德行,可平时还把他当家庭产业继承人……   一家人匆匆赶到事发地点时,房间内的气氛压抑而混乱。还没进门,丁悦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与酒气混合的味道,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行!”丁悦妈妈连忙把女儿拦在门外,不想让她靠近,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门口的墙边蹲着两个年轻人,似乎还没有从混乱中缓过神来。   其中一人一边搓着双手,一边下意识地抖着腿,另一人则靠在墙上,双眼发直,脸色发青。   “叔叔、阿姨……”搓手抖腿的人看到来人,声音颤抖地说。当他的眼睛又发现了身后的丁悦时,无比惊讶。   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把家里的小女儿也带过来了?不怕小姑娘留下心理阴影吗?!   丁悦爸爸见妻子把女儿拦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哪怕丁悦爸爸纵横商场这么多年,见惯了各种风风雨雨,□□白道那些事他都听说过一些,可眼前如此血腥的景象还是让他有些反胃,不知是现场刺鼻的气味造成的,还是恐惧带来的,亦或兼而有之。   (微血腥警告!)   并不算明亮的房间里,有两个人倒在血泊之中。其中一人已经失去意识,鲜血染红了他周围的地板,胸口还在上下起伏,整个人显然非常虚弱。另一名男子则躺在离大厅较近的地方,身体蜷缩成一团。他闭着眼睛,衣服被血液浸透,头上有个触目惊心的大洞,从里面流出了好多血,此时却已经停止了。   丁喜坐在房间靠中央的一张沙发上,头微微低垂,发型凌乱,眼神迷茫,整个人看上去既疲惫又无助。看见来人是个熟悉的面孔,他的嘴角嗫嚅了些什么。   丁父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从昏暗的灯光下依稀看出,儿子的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大华靠在血迹最少的墙角上,显得异常紧张。   见丁喜的父亲眼神扫过自己,大华低声喃喃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   “先报警。”丁父好歹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就算是自家儿子犯的事,能和自家儿子混在一起的年轻人,家里肯定都不是普通家庭。如果这两人死了,受害者家庭不缺钱,很可能一分钱赔偿金不要,只想往顶格了判丁喜的罪。   而如果治安部、急救中心到得及时,把这两人救活了,事情就还有斡旋的余地。   门口那两个惊慌失措的年轻人,也跟在丁父的后面重新走回了房间。听说他要报警,他们的表情瞬间僵住,彼此对视了一眼。   一开始靠在墙上抖腿的人说:“报警?这事儿能报吗?”   “那你们能怎么办?先救人啊!”丁父怒道。   大华看见丁父坚持报警,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压低声音说道:“叔叔,报警不是办法。我们可以把现场稍微改动一下,就说是这两个人互殴,不是更好?他们俩我和丁喜也都认识,三年前就因为一个女孩子争风吃醋,打架进过拘留所。至于我和丁喜,都是劝架的……”   丁喜的父亲沉默地看着他,脸色沉重,没有立即给出回应。   这时,从他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却有些疲惫的声音:“我刚刚报警了,治安队员来之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父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发现女儿不知何时竟然来到了自己身后。而且,面对一个让人看一眼就会不住反胃的可怕场景,丁悦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还在冷静地分析现场。   “你怎么来了?你妈呢?”父亲怒斥道。   没等女儿回话,父亲就见妻子在走廊另一侧,掐住自己的喉咙干呕,显然是被刺鼻的血腥味刺激得想吐。   她不愿让哥哥背上罪名,但不能让这个家因为一时的糊涂而陷入更大的危机。   “爸,我们不能掩盖事实。现在最重要的是救护伤者,然后配合治安部的调查。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才能解决问题!”   “你已经报警了?!”抖腿小年轻惊叫,顿觉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大华忿忿地看了丁悦一眼,就差把“傻丫头”三个字刻在脸上了。   在丁悦的提醒下,父亲这才想起来,眼看自家儿子醉醺醺的没个正形,他便问大华,以及门口站着的另外两个年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华赶紧开口道:“叔叔,事情是这样的——我、喜哥、还有左撇子和八哥,就在这房间里喝酒,顺便玩玩掷骰子的游戏。”   大华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个人,手指向一张已经翻倒的茶几,上面还散落着几张百元大钞,显然,这群年轻人肯定在//赌博。   “我喝了一会儿,有些头昏,就坐到了离他们稍远的位置,自己玩手机了。”大华说,“我喝了酒,头脑也不太清醒,就一直看着自己的手机,房间里还放着很热闹的音乐,便没太关注喜哥他们玩得怎么样。当我终于意识到他们发生口角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喜哥已经站了起来,他的手上……”   二十分钟前的可怕场景,似乎给大华带来了心理创伤,他说话时开始有些结巴:“喜哥的手上举着那张茶几凳,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样?”丁爸爸急切地问。他看向自己那个意识不清醒的儿子,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把儿子揍一顿。怎么能惹出这么严重的事呀?!   “然后,就看见他,他往下砸……再然后……啊呀,我头疼,想不起来了!”大华惊慌失措,双手紧紧贴住太阳穴向内挤压,好像再用用力,就能把记忆挤出来一样。   丁父的呼吸急促而沉重,转头看向门口的另一个年轻人:“你看到了什么?”   那年轻人却说不上来,“我……我和彪哥原来都在另一个房间,听到大华哥尖叫才进来,进来后就是这样了。”   就在这时,门口又是一阵乱糟糟的,治安队员进来了。 第253章   为首的治安队员迅速环顾四周,先是命令房间里的几人退出现场。紧接着,他指挥现场的几名队员探查躺在地上的两人的鼻息,在现场迅速拍照、测量、收集痕迹。   或许是丁悦报警时详细说明了现场情况,急救人员几乎在治安队员后脚就到达了。他们检查了地上两人的状况,小心翼翼地将他们身体姿势固定,进行紧急止血并抬上担架,还对那个已经看不出明显呼吸的人插入呼吸管,并进行心脏除颤。   两名伤员被救护车抬走后,为首的治安队员走向醉醺醺半瘫在沙发上的丁喜。两个治安队员一边一个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时,他还昏昏沉沉,脚步蹒跚。眼看他醉得就要失去意识,连问他名字都答不上来,治安队员便毫不犹豫地给他铐上了手铐,“这个醉得厉害,先带走,去局子里审讯。”   当治安队员来到大华面前时,尽管他脸色惨白,也很紧张,但至少他没喝得那么醉。他不仅说出自己的名字,还在治安队员面前辩解,不知是在帮丁喜说情,还是想把自己的责任摘出去。   “我和这两个人平时也没有矛盾。我是劝架的,他们三个吵了起来,我站到他们中间,想要劝架——这可能让我也沾上了一点点血迹吧。”   这话让站在一旁的丁父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乱说些什么?还真指望随便说的这些话,能瞒过火眼金睛的治安队员吗?   表面上听话的大华在双手被铐住时,依然不停地瑟瑟发抖。治安队员不再多问,直接将他带上了另一辆治安部专用车。   站在门口的两个年轻人也很紧张,他们不断辩解自己只是旁观者,事发当时根本不在房间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当大华被带上治安部车辆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已经对他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丁喜和丁悦的母亲站在门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丁悦走到她的身边,母亲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丁母哽咽着向治安队长恳求:“治安队长,你能不能查清楚,我儿子他没那么坏,他不会的……”   尽管她的声音恳切,但还是被治安队员打断了:“女士,我们会处理的,请配合。”   17岁的未成年人在刑事案件中依然具备一定的法律责任。因此,作为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目击者或关键证人,治安部依然将丁悦视为案件的关键人物,要一起带到治安部办公室进行审讯。   儿子都出了这么大事,治安部居然还要把女儿也带走?   听闻此言,此前还强装镇定的丁悦父亲也坐不住了:“我姑娘是无辜的,她才17岁!我们半夜开车出来,她和哥哥关系好,我们不放心放她一个人在家,这才把她带出来的,你们不能把她扭送去治安部!”   治安队员面不改色,沉着地说:“先生,请不要激动,接受问讯是每个公民的责任,现场的每个人,包括不在场的这间房子的房东,都需要做笔录。作为未成年人,在接受问询时,需要法定监护人陪同。”   丁悦妈妈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后悔地说:“早知道不带女儿出来了!后天就要开学,今天这凌晨两三点的,居然还要去治安部做笔录。”   丁悦此刻反倒成了一家人中最镇定的一个,她连忙安慰妈妈:“去就去,我又没犯法,妈,咱们不慌!”   来到治安部办公室的大厅,丁喜逐渐清醒。   治安队员对他进行了单独审讯,毕竟他是现场嫌疑最大的人。丁喜吞吞吐吐,又支支吾吾:“我,我真的不记得了。好像我和左撇子、八哥,还有大华在这个房间里掷骰子、玩牌——没错,我们的确赌了钱,一般我们是200块一局——牌局开始之后发生了什么?哦,我记得大华说,他喝酒喝得太猛,身体不太舒服,就坐到一边休息去了。剩下我和左撇子、八哥两个人。”   “之后发生了什么?”   “之后……之后我真的记不得了,大华退出的时候,我已经也喝高了。对了,好像左撇子、八哥还有大华吵了一架。我站起来想劝架,可是没站稳,又不知道被哪个人推了一下,推回了沙发上。然后我就顺势躺着,差不多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好像还看到我爸了?再之后,就被带到你们这儿来做审讯了。你们告诉我啊,到底发生什么了?八哥和左撇子打起来了吗?”   丁喜呼吸一口都是满满的酒气,在审讯室里确实一脸无辜的表情。   关于这个故事的后半段,大华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版本:   他说自己在喝酒喝得太猛、有些头疼后,退到一旁休息,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剩下的三人起了争执。但当他察觉时,丁喜已经把茶几凳往剩下那两人头上砸去了。   “我也想劝架来着,可是刚一站起来,起猛了,又直接晕了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疼死我了!”大华的脑子稍微清醒一些,回忆起来也更有条理。   屁股砸地板的疼痛,反倒让他清醒了一些,他再次站起来时,看到的就是那两个人倒在血泊里,而丁喜用来砸人的茶几凳落在一旁,丁喜本人则又坐回了那沙发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呼呼大睡。   大华还向治安队员承认,他碰过现场,因为触目惊心的景象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担心丁喜杀了人,便试图帮那两个人止血,擦掉地上的血迹。   没想到,探一探鼻息,发现其中一个人竟然失去了知觉,另一个人也只剩下了哼哼的力气。这时,大华才彻底清醒。   与此同时,隔壁那两个小年轻听见了动静赶过来,看到了现场的景象,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大华解释说,他之所以没率先通知治安队,是因为他也在现场,怕治安队把他认成凶手。   这时,两名受害者的消息传来:其中一人已经死亡,另一人颅骨受伤,脑内是否有出血,还待进一步检查。发生了命案,这起案件就更要着重处理了!   不过,从现场几位目击者、当事人的话语中可以提取出结论:丁家父母和丁悦都是事发后才赶往现场的,且他们之中除了丁父和好奇的丁悦之外,都只在房间门口呆过,连房间都没进去。所以,对丁悦的询问也显得敷衍了很多。   丁悦的妈妈已经接受完了单独问询,此时还待在审讯室里陪同女儿。她依然显得很紧张,但她知道女儿多半没什么大事,可儿子就不一定了,居然惹出这么大的事端!   治安队员问完了17岁女高中生的姓名、职业、与现场涉事人员的关系等基本信息后,又问丁悦什么时候到达的现场、看到了什么、有没有动过现场的任何东西、留下任何痕迹。   原以为又是一番例行公事的问答,丁悦的回答却出人意料:“我在没有移动现场物品或者抹除血液痕迹的情况下,观察了现场,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现象。”   治安队员还没来得及回应,丁悦的妈妈就急了:这例行公事的问讯,随便回答一下就行了,怎么还卖起了关子?生怕我们回家时间太早了吗?   治安队员倒觉得很有趣,这女孩在现场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地回答问题。   治安队员甚至脑洞大开,心想:她不会也参与了这场案件吧?转念一想,不可能,孩子是三中的,好学校的学生多半勤学苦读,平时有个读侦探小说的爱好也无可厚非。   青少年嘛,就爱显摆,不分场合地显摆,在治安部这些刑侦专家面前,也同样是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参与审讯的治安队员,家里也有个比丁悦年纪小不了太多的女儿,看到丁悦认真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仿佛她为治安部这几个队员枯燥危险的夜班工作中增添了一抹亮色。   治安队员抽了抽嘴角,憋住笑问:“哦?说说你观察到什么有趣的现象?”   丁悦没有在意母亲或者治安队员的态度变化,郑重其事地说:“我注意到现场打翻的茶几旁,有几个几乎呈正方体的金属茶几凳,其中一个有两个角都沾了血迹,上面还有一些杂乱的血手印。”   听到这里,治安队员更加确信丁悦是侦探小说爱好者了,看到伤人致死案现场,居然有样学样,学着侦探的模样寻找犯罪痕迹。   “墙上、地上都有一些血液喷溅的痕迹,墙上的血迹喷溅高度较高,在1米6至1米7之间,地面上的血液喷溅痕迹则较为分散,形成了较大的喷溅区域。我也看到了地上两位受害人,他们的身材都不算矮小。我推测,其中一个人是站在有挂钟的那一面墙边不远处,被硬物砸到头而受伤的,根据墙上血液喷溅的高度,他受到攻击时,距离墙面应该不到两米。”   丁悦详细地描述着自己的观察,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光芒。 第254章   这一番推论,连在场的治安队员都听愣了。   不是吧,小姑娘还真玩起侦探游戏来了?尽管他没把这高中女生的说法太当回事,但他听得也很认真——她说的也在理。   而且,一个人在房间里,不借助任何专业设备,就能观察出这么多现场细节,还是挺厉害的。甚至她所说的不少细节,与留在现场取证侦查的治安队员传来的信息相符。   “哦,那另一个人呢?”治安队员问。   丁悦回答:“另一个人头部受重击的位置,位于房间相对中间的位置,所以他那一侧的墙面上血液喷溅较少,即使有,也基本位于50厘米以下的高度,大多数集中于踢脚线附近。这些血液喷溅痕迹,可能是凶手伤人后留下的,也有可能是受害者倒地后挣扎时留下的,不太像是事发时第一时间造成的。”   丁悦继续说:“同样,茶几凳的重量,决定了它打出去的力量和路径。由于它比较沉重,如果是我哥哥,依照他的身高和力量,挥舞的轨迹会比较低,击中受害者的胸、腰、腹部附近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两个受害者身上最明显的伤口都集中在了头部。治安部的叔叔们请注意,我哥哥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他身高只有1米7哦——还是穿了鞋的结果。面对两个身材都比他高大的受害者,他真的能用一个茶几凳,在两人头顶几乎最中央的位置,把人砸成重伤了?”   一分钟之前,治安队员还看着孩子像模像样地说着自己的观察,怎么一分钟之后画风一转,变成被审讯的未成年17岁女高中生,反过来质问经验丰富的治安队员了?   负责手写笔录的年轻治安队员有些不爽,咕哝了一句“没大没小”。   其实,他本想大吼一声,斥责丁悦这种不礼貌行为的,但身旁的前辈却饶有兴致地继续提问,好像想把小姑娘驳倒一样:“个子比较矮的人很难在头顶正中央给人开瓢,的确可能性较小。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第二个人血液喷溅较低,是因为他坐着的?我明白你想给你哥哥洗清嫌疑,很努力,但是我们做刑侦的真的要考虑各种可能性,不是吗?”   负责审讯的治安队员并不了解现场勘查的所有细节,但丁悦并没有被这个看似宣示权威的反问难倒。   她依然表情凝重地分析:“如果受害者被砸脑袋时坐在沙发上,那么他相对于攻击者处于的是一个低位的位置。即使有血液喷溅,也会距离受害者本人更加密集,受害者较远的地方可能相对干净。我并没有拍照,但我记得非常清楚,现场地面上的血迹并没有集中在受害者倒下的位置,而是在患者身体较远的地方也形成了环绕中的喷溅血液,并且根据血液在墙上喷溅留下的形状,喷溅角度大约在30至45度之间。如果是坐着遭受攻击,这个角度会更低,且方向更容易向下倾斜……”   笔录的治安队员有那么三秒钟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不过,丁悦的声音还在现场继续响起,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记笔记。   “如果受害者是坐着的,无论他醉酒与否,即使有座椅、桌子等物体的位移痕迹,这些打斗痕迹也会较小,毕竟坐着的人没法随时移动。但我们看到的现场却是一片狼藉,地面上到处都是刮擦痕迹,沾着血液的各种物品翻倒。”丁悦所说的一些细节,就连没去现场的治安队员都不清楚是真是假。   “而且,你们把我哥哥拽上治安队的车时,我注意到他身上的血液看起来像是渗透进了衣物,形成了较为均匀的血迹区域。血迹面积较大,边缘模糊,而且分布并不对称。他的身体右侧有明显的血液痕迹,而左侧则相对干净。请注意,我哥哥躺在沙发上时也基本是靠着左边躺的。如果有人想趁他睡得昏昏沉沉时,往他身上抹点什么,想往身体左侧抹东西难度会很大。”   丁悦这话指向性就非常明显了。年纪较大的治安队员玩味地看着她,直截了当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栽赃你哥?”   丁悦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自信地陈述自己的观察:“我和爸妈刚到的时候,大华一直蹲在地上,双手放在胸前,我看不清他衣服上的血迹。他穿的还是深红色的外套,就更不明显了。不过在你们把他也带走的时候,我和他靠得稍微近了些。我注意到,他内衬的浅蓝色衬衫上有少量喷溅血迹,边缘清晰,而且好几滴呢!这些血迹在他身上均匀分布,尽管分布面积比我哥哥身上的少,但是嘛……”   陪同丁悦接受问讯的丁悦妈妈此时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女儿在家说,要跟着自己和孩子她爸出门的时候,不是一直在说,“她来到现场的作用就是让哥哥更快地冷静下来”吗?毕竟他们兄妹相处时间最长。   结果,她这是来破案的了?!   女儿终于说完了,丁妈妈也松了口气,脸上堆着讨好的微笑:“治安部大哥,我可以先带我家姑娘回家了吗?这大半夜的折腾成这样,她后天都要开学了。”   丁悦纠正妈妈:“都过了半夜了,严格意义上说,是明天开学。”   两名治安队员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色,年长的治安队员叫自己的年轻同事给母女俩各倒一杯热水,而自己却去了隔壁的房间,给还留在现场采集证据的同事打了个电话。   丁悦母亲急不可耐地问女儿:“你跟人家叔叔说这么多,可别都是瞎编的吧,到时候干扰了人家破案的黄金时间,人家迁怒你哥怎么办呀?本来这事情就这么严重了,到时候,人家治安部不高兴了,能有期的变无期,能无期的变死刑,可就糟了!我知道,我们家姑娘成绩好,尤其是物理,都在省里拿奖了,可这涉及到好几个人的命,里面包括你哥,不由得妈不多忧虑一点……”   丁悦依然很平静:“妈,你放心吧。故意伤人致死,和故意杀人不一样。我们班有个同学,他家里都是律师,从小一本七万字的刑法背得滚瓜烂熟,经常在班里和我们吹水。根据我从他那儿学到的法律知识,就算我哥伤了人,也不至于死刑。再说了……”   听见女儿话中有话,丁妈妈也只能压抑一下心头的慌乱,期待着看着女儿。   “依照我在现场观察到的痕迹,对它们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受力分析,要坐牢的,绝不是我哥!”丁悦的话掷地有声。   当事人进行审讯时,留在现场使用专业设备和技术详细勘察的治安队员,也发现了几处至关重要的疑点。负责审讯的同事打来电话,现场人员便将这些疑点一一汇报。   “疑似凶器茶几凳上有个血手印,乍一看,这个手印明显属于丁喜,因为丁喜右手拇指上带了一个扳指,而这个手印在右手拇指根部的确缺了一小段,基本可以确定,这个手印属于醉酒的当事人丁喜。但我们还发现,整个手印分布在茶几凳上的力量非常均匀,就像按掌印时手在印泥里按了颜色,再在茶几凳上平稳地按出了这个痕迹。通常情况下,如果拿这个茶几凳砸人的话,手指会因为紧握茶几凳而用力,手掌各个部位接触物品的力度大小也不同——手印应当能够呈现力量分布的痕迹,而这个手印却不符合正常打斗中的应力分布。我们怀疑,这个手印并非丁喜握持茶几凳打人时留下的,而是事后手接触到茶几凳时留下的。”   局里的治安队员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由于丁悦并没有走进房间,所以她并没有看见茶几凳背对门口的那一面上的这个血手印。倘若那小姑娘看见了血手印,凭借她在与自己的对答如流中展现出对于受力分析、流体运动轨迹的知识,她是否也能得出一样的结论呢?   “对了,根据勘察,那凳子上只发现了丁喜一个人的指纹,我们能看出来。凳子并不是什么新家具,有挺多的使用痕迹。可上面的指纹却异常干净,除了丁喜,没有采集到其他人完整的指纹。就好像有人特地擦干净了一遍,再把丁喜的手往上按了按,故意留下指纹。对了,廖哥,地板上还发现了拖痕。受害者的身体在打斗结束后很可能被人小范围移动过。”   事实证明,大华还是太嫩了。哪怕没有现场的物证和勘察,他已经自己在审讯中露出了马脚,说出的部分证词前后不一致,很像是第一遍提问时还没准备好,瞎编了一个答案,第二遍问到同样的问题,却忘记第一遍编的是什么了。   这些都让治安部开始怀疑他的证词——大华一会儿说自己喝酒喝得头晕,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丁喜与两位受害者产生了争执;但在审讯中,被要求具体描述他在现场所见时,他又声称他清楚地记得丁喜是用右手先抓住了茶几凳的一角。   对一些细节显得模糊不清,对另一些细节却好像看监控一样记得清清楚楚,实在让人怀疑。 第255章   说起这些事,大华心里也在发抖。   事发地的那座别墅,本身就是房东用来搞地下赌//场的,根本不可能装监控。大华心想,只要将现场情况伪造得天衣无缝,大概治安部就不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吧?   没错,他仔细擦干了凶器上自己的指纹,还细心地用丁喜的指纹在上面按了按。甚至,大华担心装得不像,还往丁喜的手上抹了受害者的血,又在凶器茶几凳上印了一个手印。   做完这些,他又将现场两位死者的尸体稍稍移动一下,让他们倒下的位置更像是丁喜能够接触到的位置。在脑中盘算好了一整套看似天衣无缝的现场证词之后,大华这才假装发现出事,尖叫出声,吸引来隔壁那两个小伙子的注意。   在审讯室里,自以为做得完美无缺的大华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两个受害者其实并没有死。   在被带离现场前,他看到那两人浑身都是软绵绵的,被抬上了急救车。   就算没死透,流那么多血,估计撑到医院也该没了吧?再退一步说,就算医院能给救回来,受伤的还是脑子,他们说什么,治安部会采信吗?   “两位女士,感谢您今天在治安部办公室的配合。两位提供的证词对我们的调查非常重要,我们正在继续调查此案,如果有新的进展出现,我们可能会联系您,请您回来再补充一些信息,这对我们厘清事件真相非常重要,感谢您的配合。”   一阵折腾,到了早上六点,天都快亮了。一名年轻队员打着哈欠,通知丁悦和母亲,她们可以回家了。   丁母急切地问:“那我儿子呢?他还要继续被关在这儿吗?他是无辜的,被那大华栽赃的。你们不能把他一直关在这里!”   母女俩在审讯室里等待通知时,丁悦已经把她的所有发现和母亲又说了一遍。这下,丁母和治安队员沟通起来,的底气也足了很多。   回到家,疲惫不堪的丁悦倒头就睡,而母亲却因为心中担忧儿子的情况,在床上一夜辗转难眠。   丁父已经接受完了审讯,但他仍不放心儿子,还留在治安部,关注着进一步的调查进展。尽管白天睡了大半天,但丁悦的睡眠质量并不高,毕竟她习惯了早睡早起,大白天补觉并不是她的行为风格。   醒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回家了,哥哥还留在治安部进行进一步调查,这让丁悦感到有些费解,甚至还有些恍惚和忐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还不够帮哥哥洗清罪名吗?   她担心哥哥承担不该有的罪责,而真正的凶手却因为种种原因被掩盖起来。   不过再担忧也没用了,接下来就算有什么事,也该是父母去处理。她这个未成年的妹妹,专注学业就好。   不过,就在丁悦快要进入梦乡之时,妈妈又把她喊醒了。   听了妈妈说叫醒她的缘由,丁悦的声音微微颤抖,有些不安地问:“为什么治安部还要叫我们去,还指定我也要去?”   回想起自己进治安部问讯室的经历,仿佛还历历在目。丁悦有些后悔,到底还是冲动了,一下子就把自己所有的老底都向负责记笔录的两个治安队员泄露了出去。   治安队员会不会怀疑自己参与了伪造现场,这才对现场的痕迹如此了解?那样的话,自己在治安队员面前说那么多,会不会反倒成了哥哥犯事的旁证?   “可能是昨天发生的事又有了新的进展,或者他们需要你再确认一些细节。”尽管自己心里也充满了担忧,母亲依然试图安慰着丁悦。   丁悦点点头,内心的焦虑却无法轻易平复。   半夜,治安部办公室内灯光依然明亮。表明身份后,丁悦和母亲就被引导至一个会议室里。   为他们带路的治安队员说,今天的情况又有变化。   听到这儿,丁悦母女瞬间紧张起来,明天就要开学了,难道要在高二下学期开学之前,让丁悦得知哥哥要坐牢的重大噩耗吗?如果哥哥坐牢了,会不会害了妹妹以后考不了公检法,过不了政审?   深夜,治安部办公室的灯光依旧明亮,不少值班的治安队员还在紧张地处理这起重大伤人案件。   一位姓郭的治安队员请母女俩坐下,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虽然两位受害者中有一位在送往医院前就已经死亡,但另一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目前各项生命体征平稳。   尽管由于头部受到重击,导致脑部挫伤,他的意识还不够清晰,无法给出有效的证词,但治安部工作人员发现,在这位外号叫“左撇子”的受害者面前,提到丁喜或者其他属于这些年轻人的小圈子里的人名时,他的脑电波并无明显变化。   然而,在他面前提到“乔大华”这个名字时,他的脑电波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应激反应,不仅脑电波有变化,浑身也开始冒汗,眼睑之下的眼球快速运动。   治安队员进一步调查了“左撇子”和被殴打致死的“八哥”的私人通讯记录,发现两人竟然都是大华的债主。   这个发现似乎让案件的真相更加明显了一些,但就连治安队员都感到不寒而栗:这个圈子里混的,不都是家里有些小钱、却又管教不严、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吗?大华不过欠了八哥十几万,又欠了左撇子八万块而已——在普通人看来,这可能是好几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的钱,但对于大华这个阶层的人来说,怎么会至于为了欠这点钱而杀人呢?   当治安部深入摸排大华的家庭背景时,发现他的父母对这个孩子感到恨铁不成钢,觉得他不求上进,成天混日子。但每当孩子伸手要钱,他们似乎也不会拒绝——直到两个月前。   当治安队员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华的父母后,两人愣住了,随即,大华母亲痛哭起来。   “他怎么会能做出这种事?不会的,虽然他并不是什么乖孩子,但是杀人?不可能……”大华母亲听到事情真相的第一反应,和丁母听说儿子伤人致人重伤后如出一辙。   所不同的是,丁喜此时已经基本洗脱了冤屈,而大华将要面对的是十年以上的牢狱之灾。   大华的父亲紧紧咬着牙,嘴唇颤抖,双手握成拳,关节处都因为握拳的力度过大而发白。   过去十几年里,他们为了教育这个孩子,倾尽全力,给了他最好的条件。除了不能亲自上天摘星星,孩子不管要什么,做父母的都会尽力满足。   结果却换来如此惨痛的结局。   大华的母亲忽然情绪失控,狠狠抓住丈夫的衣领:“是你,是你说要逼一逼他,才断了他的经济来源的。结果因为还不上债,他就……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了我们的儿子?”   她哭喊着,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倾泻出来。   尽管表面上责备着丈夫,但她心里知道,自己也同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也没想到他会走到这一步。”大华的父亲闭上了眼,两行浊泪流出。   他本以为,只要切断大华的经济来源,就能让他学会自力更生——就像年轻时兜里揣着二十块钱,就敢独自闯大城市的自己一样。   没想到,这却成了压垮大华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华母亲的哭泣和责骂渐渐变成了无力的呜咽声,仿佛她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瘫倒在椅子上,身体无力地颤抖着。   治安队员的声音冷静而有力:“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乔大华由于害怕无法偿还赌债,策划了此次案件,还试图陷害丁喜,可谓蓄谋已久。”   大华父亲想起,就在两个星期前,许久不着家的儿子忽然打电话来讨好父亲。过年没回家的大华,承诺正月结束前一定会回家看望二老。   大华父亲素来知道儿子的德性,怎么可能无事献殷勤?   果然,下一句就是问老父亲要钱。大华父亲一拍桌子,断然拒绝:“活着一天,你就别想从我这儿再拿到一分钱!真指望我和你妈养你一辈子?都23岁了,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做过,成天跟你那群蹲过牢房的朋友混,小心自己哪天也进去了!”   自那以后,直到今天之前,也没有从儿子那里听到任何消息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自家儿子真的要进去了。   大华父亲此时心里既自责又矛盾了。倘若半个月前他真的给了儿子钱,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人的欲望是无底洞,尤其是赌狗的欲望。   他们夫妻俩年纪也大了,虽然前半生积累了不薄的家底,但终究还是要靠这个儿子自己拼搏,才能不把这份家底败掉。   果然,儿子解除了杀人的嫌疑,丁家全家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不过,治安队员接下来的一席话,却让母女俩感到猝不及防:“虽然丁喜洗清了嫌疑,但案件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调查,可能还需要你们家庭的进一步配合。”   “什么细节?”丁悦和母亲几乎异口同声。   “丁喜多次参与非法赌博,涉案金额超过十万元,可能构成赌博罪,面临刑事处罚!” 第256章   在治安部办公室里,听着治安队员讲述大华的种种,丁悦妈妈也陷入了沉思。她心想,他们夫妻对丁喜的育儿模式,与大华父母又何尝不是一体两面呢?   表面上要求丁喜上学,把他安排在自家公司各个阶层,让他体验生活的艰辛,可实际上,丁喜交了这些朋友,出现在地下赌场,也足以证明他的发展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   可以说,要是他们夫妻遇到什么突发事件突然没了,现在这个儿子根本没有本事继承家业。   而坐在身边的小女儿,虽然夫妻俩从未把她按照继承人的路数去培养,却比儿子优秀得多。   丁母不知道,治安部早就在现场发现了无数疑点,连大华自己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超强的抗压能力,都没挺过第二轮审讯。   丁悦妈妈和女儿今天凌晨回家不久,大华就交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但在丁母看来,这么快就能证明儿子无罪,全是女儿在问询时提出了那些异议的功劳。   自家丫头那么厉害,先在物理竞赛里拿奖,又在治安部审讯室大放异彩,也许……毕竟,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有名的女企业家也数不胜数!   得知儿子没有犯下杀人罪,丁母心中暗自庆幸,甚至开始为女儿的人生做起了规划。但当听到儿子仍然要面临刑事责任时,她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身体一软,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   原本对儿子的无辜抱有一丝希望,然而现在这个消息无疑是在将他推入了深渊。   “怎么会这样?我儿子不是无辜的吗?”她喃喃自语,虽然知道儿子一直在混日子,但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家养出的孩子,哪怕不是凶手,也犯了法,依旧要承担法律的惩罚。   她想做些什么,却又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事实已无法改变。即使他们家拿钱、找关系,顶多也只能减轻刑罚,并不能让儿子摆脱罪犯的身份。   相比母亲的崩溃,丁悦显得冷静了许多,但她的脸色同样变得煞白,眼神中透露出复杂的情绪。   尽管哥哥并不是凶手,丁悦也一度为自己的观察和审讯室里的证词感到骄傲,但她没想到,哥哥终究还是因为赌博问题陷入了这场大麻烦。她早该猜到了,哥哥一年前就开始躲着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悄悄打电话,说到什么“庄家”、“老千”之类的词语时,她就该更加警觉。   倘若早点告诉父母、倘若自己周末多回家看看,事情是不是还有扭转的机会呢……   母亲的哽咽声在两人所处的房间里回荡,丁悦握住了母亲的手,轻声安慰道:“妈,往好了看吧,至少哥哥没做更严重的事,我们要坚强一点。”   对丁悦来说,她对哥哥走到今天这步,早有预料。金钱的欲望是难以填满的深渊,像她哥哥这样缺乏自控力的人,一旦一只脚踏入了赌博,另一只脚也就难以自拔了。   比起哥哥很可能因为非法赌博罪而面临牢狱之灾,更让丁悦难过的是那天晚上传来的另一条消息:在得知丁喜参与非法赌博且面临刑事处罚后,哥哥的未婚妻毅然决定离开他。   这一决定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丁悦的心理防线。   大约一年前,哥哥把这个未婚妻带到了父母面前。身为小姑子的丁悦很是紧张,担心和嫂子关系处不好,将来也影响她和哥哥之间的感情。   但她意外发现,虽然准嫂子大学学的是历史,而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生,但两人却很投缘。丁悦对许多事情都爱较真,而准嫂子温和的性格,即使被当面抬杠也不会生气。   也就是在最近,读了一些书,丁悦才慢慢明白,所谓“高情商”,并不是指那些职场老油条表现出的让人厌恶的圆滑、世故、老成,而是像准嫂子这样,任何阶层的人与她相处,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两人变成了朋友。无论丁悦周末是待在宿舍还是回家,几乎每星期都会和准嫂子去城里一起逛街、分享心事。   如今准嫂子决定不要哥哥了,虽然丁悦十分理解她的选择,但她内心依然感到强烈的痛苦与孤独,心好像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丁悦和准嫂子是因为哥哥才会相识,进而成为朋友,如今准嫂子和哥哥之间的关系没了,她作为小姑子,想再和准嫂子交朋友,中间也难免产生隔阂。   她不怪准嫂子,却只能怪哥哥自己。如果哥哥能早点收手,也许只是拘留一两天、罚款一两千以示警告。可是,按照治安队员的说法,哥哥不仅多次参与非法赌博,就连今天和大华、左撇子、八哥几个人玩牌的场地,都是哥哥联系并租赁的——说难听些,想要安上一个组织赌博的罪名,丁喜都没话可说。   积重难返,现在的局面早已不是一时的“失足”、收到蛊惑所能解释的了。   治安部给出了这个结论,即便丁喜父母再不甘,也不得不接受儿子依然要面对法律制裁的事实——至少儿子没有杀人,这让他们的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这天夜里,从治安部回到家,已经过了半夜一点。这两天,丁家所有人都心力交瘁,丁父丁母躺上床,几乎倒头就睡。   与前几天不同的是,今天的丁悦才是家里最困倦的。哥哥、准——不对,是前——嫂子,还有临走前治安队员对她说的一席话。   物理竞赛培训也从没这么难过!   第二天早晨醒来,半梦半醒之间,丁悦早已不知何时摁掉了自己的闹钟。   “6:45”!   看到电子钟上显示的数字,丁悦吓了一跳。家里离学校挺远,否则她平时也不会住校了。现在起床,洗漱、吃个早饭,再赶着早高峰去坐公交车去学校,铁定迟到。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她脑子里还没有完全整理好。想到父母也还在呼呼大睡,丁悦决定,今天干脆请个假。   不过父母还在睡,就算打电话给高老师,也没有旁人作证。所以,她等到七点半,才给高老师打了个电话——可不曾想,这都快把高老师急坏了。   电话里,她并没有把一切细节都第一时间和老师说。为了显得更可信一些,丁悦还故意扮出哭腔:“我哥哥出事了。”   嗯,这样也不算撒谎,哥哥的确出事了。   请完了假,她把自己关在房门里,假装看书。让丁悦感到匪夷所思的是,昨天离开治安部办公室前,治安部工作人员竟然鼓励她报考刑侦专业?   有个队员透露,上级领导看到了丁悦的笔录,觉得她很有才能。   丁悦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你们不是专业人士吗?那些血迹喷溅的痕迹,不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吗?怎么说……我觉得这些东西你们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   工作人员的笑容加深了一点,似乎明白了她的困惑:“你说得没错,血液喷溅的痕迹确实可以通过仔细分析得出结论。但专业人士的分析,通常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设备支持,还需要精细的测量。而你,几乎是凭借直觉和观察力,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做出了准确的判断。这是我们佩服的地方。”   丁悦皱起眉头,还是有些不解:“可最后,你们不是说大华提前招供了嘛?那些痕迹证据也没用上啊。”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的确,大华承认了罪行,证据没有真正用到那些细节。但你知道吗?正是因为你的分析帮助我们更快地锁定了线索,逼使大华心理防线崩溃,才让他提前招了。你的才能,远远不止是表面上的观察力。”   他顿了顿,接着说:“很多人——甚至包括我们这些所谓的‘刑侦专家’,在面对混乱的现场、复杂的案件时,会被现场无数的细节淹没,不知从何开始调查。但你在血淋淋的现场不仅不慌乱,还能迅速抓住问题核心,这种能力并不常见。正是这一点,让我们觉得你未来有潜力在刑侦领域做出成绩。”   过了一天,开学第一天就请假的丁悦才姗姗来迟。这时,她已经整理好了思绪,将过去几天发生的、如同过山车一般的事情和高老师完整地叙述了一遍。   既然有治安部专业人士都这么说了,更重要的是,既然系统都这么说了——如今的高松然面对春雨点,已经不像一年前那样抠抠搜搜了。即使系统曾给他看过更详细的有关丁悦的天赋提示,他还是花费100点春雨点,对丁悦开了天眼。   她的天赋叫“牛顿”。   就像顾青丽以为所有人的方向感都和她一样好,能够轻易分清东西南北一样,在某方面感觉敏锐的人,往往并不能立刻意识到,自己是那个天才。   高老师要做的,便是让丁悦意识到她的才能并不简单。这也并不难,丁悦本身就是个要强的姑娘,一旦认定了道路,就算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高老师要做的,就是让丁悦心甘情愿走上这条路。 第257章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往刑侦方向发展。我本来就只是想专心学习物理和数学,没想到这些能和破案扯上关系。”丁悦说道。   “高中阶段,学习当然很重要,但你要知道,学习本身并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高中学习的内容,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考试服务的,只是一种筛选机制。很多人觉得,考上大学就能决定一切,但其实大学只是你未来生活的开始。而真正能让你脱颖而出的,是在高中阶段就找到自己真正热爱、擅长的领域。你已经展现了自己在力学上的天赋,能在现场发现别人忽略的细节,通过简单观察就得出别人需要专业设备和药剂才能得出的结论,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可是,如果我真去学刑侦,我是不是就得放弃我喜欢的物理和数学了?我从来没想过以后会走这条路……”丁悦有些犹豫。   “走哪条路,都是你自己选择的。但你要知道,任何一条路上,都可以用到你所擅长的知识。刑侦需要物理、需要数学、需要逻辑分析,这些正是你的强项。你不一定要选择一条看起来和你现在学的科目完全对口的路,有时候,你的天赋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作用。”   丁悦听着,心中似乎有些开悟。她想起自己当时在治安部的情景,确实,专业人士虽然有设备和经验,但他们没能像她那样迅速抓住重点。   也许,自己真的有某种潜力,只是以前没有意识到——只把它用在为了选拔人才的物理竞赛上,而不是实际运用之中,好像太亏了。   “不管你最终选择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只要你愿意追求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我相信你一定会走得很远。”   清晨的阳光洒在丁悦的身上,照亮了她渐渐轻快的脚步。   高松然没有和她说的是,她哥哥丁喜倘若真的坐牢,对她也可能产生影响。高松然的一名大学同学,考入英语系,必毕生梦想就是当个外交官,没想到因为这位同学的母亲早年在海外走私被判刑,外交官的梦想破碎。   当然,如果你格外优秀,一切的限制也都不是事。丁悦的天赋的确异于常人,照理说,她是与伤人致死案件当事人之一关系密切的直系亲属,也是现场目击者。   严格来说,治安部那位工作人员,对她说她的观察能力出众,也有违规接触案件相关人员的嫌疑。但那名工作人员不惜违规,也要告诉丁悦这一点,也从侧面反应了她的能力,让治安部的专业人士都佩服不已。   小姑娘这两天经历了太多事了,只要有希望,高松然就不不希望再打击她。丁悦在治安部表现得颇为冷静,但这其中有多少是故作坚强,高松然不敢去胡乱揣测。   曾经的何珊燕妈妈,在外人面前也是一个坚强无比的母亲形象,可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坚强的外表其实只是一层脆弱的壳,在多年的折磨之下也已出现应力性疲劳。一个成年人都会这样,青少年的心理状态更加脆弱多变,所以,高松然不愿冒险。   转眼又是一个学期结束,校方终于作出决定:原高二年级组长邵元虎老师本学期后暂时离任,高二年级组长将交由心理组老师李蓉担任。   这个决定让全年级师生都有些意外,自从多年前,三中增设年级组长这个职位以来,年级组长一直都由本年级一位不当比班主任的老师担任,且多数时候只教一个班的主课,有更多时间精力掌握全年级的教学工作情况。   李蓉老师带全年级的心理课,但心理课两周才一次,学科本身也并不参加标准化考试,她真的有担任年级组长的能力吗?   同学们也是众说纷纭。   “我去,我上心理课都是睡过去的,而且很多时候心理课也就放个视频,老师也不会讲太多课。这个李老师长什么样我都记不清了,结果突然告诉我,她要当我们年级组长?”   “以后的年级大会怕不是要改成集体心理咨询会了?”   “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她教全年级的心理课,一年半了,各班有什么特色她或多或少都会有所了解。之前的邵老师,还有高一高三的年级组长,都只教一个班的课,对别的班了解程度完全比不上李老师。”   “也许学校觉得我们还有一学期就高三了,再像邵元虎那样抓犯人一样地管教学生,我们以素质教育出名的三中迟早要出一两个想不开的……心理老师挺好!”   高松然也非常支持李蓉老师担任年级组长。尽管不教主课,和同学们在课堂上互动、相互了解的机会也不多,但在高松然看来,李蓉老师也是一名能站在学生角度思考教学方法、不惜得罪领导和同事的好老师。   大约一年前,赵华枫所作报道体育生选拔黑幕的文章发表,在三中内部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本着维持秩序的目的,三中最开始的应对措施是给赵华枫施压,希望她撤稿,学工处的张处长直接闯入还在上心理课的高一10班,将赵华枫叫走谈话。   正是李蓉老师发现事情不对劲,赵华枫刚被带走,她就及时通知了对此毫不知情的高松然。当赵华枫在学工处办公室,被张处长的言语攻势说得快要动摇之时,高松然及时出现,“解救”出了班长,让她停止自我怀疑。   高松然甚至隐隐揣测,从邵元虎到李蓉,高二年级组长的管理风格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是否也代表着校方某种实验的目的?毕竟,嘴上宣传着素质教育,若是仅仅把这四个字体现在丰富多彩的校园活动中,而将学生的心理健康依然置于学习成绩之下,培养出的孩子所谓“素质全面”,也只是表象。   他更期待与10班同学度过的三个学期了。   又是一年寒假,吴震寰参加了物理竞赛全国决赛。据他自己反馈,除了时间不够,最后有两道题完全没时间看一眼,剩下的题目发挥符合他的水平。   跟随名师学习架子鼓的王笛,打鼓水平突飞猛进。她本就是个有天赋的音乐特长生,学吹笛子时,老师就夸奖她节奏感好,玩的乐器从笛子变成了架子鼓,王笛更是如鱼得水。   寒假前第一节架子鼓课快要结束时,王笛像往常一样,和教她的于老师道别,却发现于老师似乎欲言又止。   胖乎乎的于老师是摇滚乐进入华国后第一批组建乐队的老前辈,虽然没在乐坛大火过,他们的乐队也很快解散。但只要是国内玩摇滚的,都对于老师在摇滚元年做出的贡献有所了解。   “我曾经的一个学生,在一个工业摇滚乐队当贝斯手。她们乐队都是女生,从音乐酒吧表演,逐渐积累了不少歌迷。最近准备出单曲了,乐队里的鼓手却要结婚生孩子,退出了乐队,她们得找个新的鼓手。她们知道我教学生,就拜托我留神注意一下,有没有水平较高的苗子。”于老师和她说起这件事时,有些犹豫。   在他看来,王笛是个十年难遇的架子鼓天才,但她毕竟还是高中生,还有半年就将升入高三,若是推荐她去乐队,排练、演出都要占据她的所有空闲时间,必然无法在学业上花费足够的时间。   到时候,万一耽误了高考,她的家长和老师责怪自己毁了孩子的前途怎么办?   王笛停下了手上整理乐谱的动作,大胆揣测着:于老师和我说这些的意思,难道是……?   “女孩子学架子鼓的本来就少,能达到她们水平要求的就更是凤毛麟角。我很想向她们推荐你,但是,我有点担心……”   王笛愣了一下,老于所想真的是自己?她挤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容,问道:“老师,您是担心我太年轻,和她们有代沟吗?”   于老师有些无语,这小丫头是真的对学习不上心啊!他摇摇头:“我担心你的学业。你还在读高中,学习对你来说还是最重要的。虽然你的鼓打得很好,但乐队的演出、排练会占用很多时间,可能会影响到你正常的学习、高三备考。”   听到这里,王笛不禁笑出了声,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个问题:“于老师,我的学习成绩你也清楚,本来就不怎么样。我本来也就是个艺术特长生,文化成绩考个二本问题不大,我也从没想过要考什么重点大学。”   老于一时语塞,一直觉得王笛这姑娘个性鲜明,有什么感受不爱藏着掖着,没想到她对学习会这么直率。   她倒是看得比他还开,不像他教的其他高中生学生,甚至初中生,被成绩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少同样有天赋的孩子,在家长的权衡、劝说、逼迫下,早早放弃学习音乐。在这些家长看来,好像自从孩子上初三、高二以来,他老于就不是教学生一项特长的老师,忽然变成了偷走他们孩子学习时间的贼!   于老师心里一阵无奈,但也感到一丝欣慰,王笛至少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   妈妈在出差,很少着家。从期末考试开始到寒假这些日子,王笛一直一个人呆在家。妈妈偶尔回来一两天,两人也基本没有交流。   妈妈干什么工作?为什么总要出差?小时候被同学嘲笑母亲做过小三,王笛哭过闹过,也恨过母亲,但现在的她心已经硬成了石头,不再在乎。   这倒省事不少。去乐队参与“选角”,王笛也省得走个过场通知妈妈,让妈妈走个批准程序了——哪怕对王笛来说,就算妈妈不希望她去,她也不会听的,无非是为这对关系本来就有些淡漠的母女之间,增添一些名为“吵架”的调味品罢了。 第258章   王笛推开录音室的门时,眼前的场景让她微微一愣。本以为会热闹非常的排练空间,此刻却出奇安静。   四周墙壁上挂着厚重的深色吸音设备,脚下是老旧到起皮的地毯,墙边一套架子鼓孤零零地摆在那里。   房间里只有两个女生,一个是贝斯手,另一个是吉他手。她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级,两人正在给自己的乐器调音调音。   野猫乐队成员演出时,都戴一副西方化妆舞会式面具,遮住上半脸,演出听众几乎没有见过她们真脸的。   鼓手不在,王笛是知道的,正是因为鼓手要结婚生孩子,离开了乐队,才给了她这个机会。   主唱的位置也空着。   贝斯手率先抬起头,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她。贝斯手一边拨弄着琴码,一边扬了扬下巴,脸上笑容淡淡,问道:“你就是小王吧?我听于老师提起过你,没想到那么年轻。”   王笛点了点头,心情有些复杂,本想抖个机灵,来一句“说王不说吧,文明你我他”的,但又想到自己初来乍到,连乐队成员性格脾气如何都不清楚,擅自做主自来熟开玩笑,很可能招致反感。   于是,王笛正色道:“是我。”   贝斯手放下贝斯,走上前,伸出手来:“我是‘夜玫瑰’,这是‘影月’。”她指了指正在调吉他的女生。   原来在舞台上激情四射的她们,不戴面具时长得都很乖巧。   两人都没有报真名,而是直接用她们的艺名自我介绍。小王知道这是乐队的惯例,所有对外活动中,她们都只用代号,不暴露真实身份。   “欢迎小王。”影月抬头冲她点了点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吉他,声音冷淡,但并不失礼,“今天录音棚只有我们俩,主唱‘黑鸦’是兼职歌手,这两天有工作,你暂时见不到她。”   王笛扫视了一圈这个录音室,虽然设备不算顶级,甚至有些老旧,但每一样乐器都被精心维护过。白板上贴了好几支乐队过去演出的海报,也有面前这支“野猫”乐队的。   “前几年,我们一直和另外两个乐队合租这个录音室,每周每个乐队来排练两天,周日休息。也就半年前,另外两个乐队一个解散,一个集体搬去首都发展,我们的经济条件也有所好转,这才整租下了这间录音室。”影月介绍道。   海报上的她们挥汗如雨,释放着摇滚的狂热。王笛的心跳加快,已经开始脑补起自己也站在这样的舞台上时的样子。   “原来的鼓手退出了,她现在结婚了,没时间来排练,”夜玫瑰继续解释,一边走到架子鼓旁,指了指那把鼓槌“所以,我们现在需要一个新鼓手。于老师说你鼓打得很不错,想不想试试?”   王笛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的架子鼓。在认识于老师之前,架子鼓对她而言只是兴趣,从没有系统学习过。尽管于老师对她的进步速度赞不绝口,但王笛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支乐队的一员,更别提是填补一个正式鼓手的位置,她既紧张又期待。   王笛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拿起鼓槌,试了试手感,这才坚定地点了点头。   夜玫瑰和影月相视一笑,似乎对她的回应感到满意。影月拨动了一下吉他弦,低声说道:“那我们开始吧,先试一试你的节奏感。”   王笛点了点头,坐在架子鼓前,手握鼓槌,心中的紧张一点点消散。   她知道,这支乐队的风格以力量感著称,成员都是看上去温柔可人的姐姐,主打一个反差感,她打鼓的节奏也要像重型机械一样有力。   影月站在她对面,微微抬头,看了看王笛,随即拨动了琴弦,一阵伴着失真音效的低沉旋律响起。旋律并不轻快,却带有一些压迫感,如同齿轮在相互咬合,发出铁器摩擦的声响。   “小王,跟上我的节奏。”影月的声音低沉而简洁,没有多余的解释。   王笛深吸一口气,抬起鼓槌,击打在低音鼓上。她并没有急于加速,而是保持着稳健的节奏,与影月的电吉他声相互交错。她听的工业摇滚,明白这种音乐形式讲求的是那种冷酷的力量感,打鼓的每一下都锤子砸在金属上,爆发力十足。   随着影月的吉他音色逐渐变得急促而刺耳,鼓点也随之变化。她加快了节奏,低音鼓与军鼓的交替击打,铙钹也敲击下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声。   夜玫瑰的贝斯低沉有力地加入进来,将音乐引入高潮。   影月和夜玫瑰最初并没有对王笛抱太大的期待,毕竟她只是个高中生,尽管爱听工业摇滚,但和于老师学的是传统架子鼓激发,从未接触过这种复杂的工业摇滚节奏。   但随着乐曲的进行,影月发现王笛的节奏感极其精准,每一次鼓点都在正确的时刻恰到好处地运转,强弱变化也很分明。   要知道,这可是她们乐队尚未公演的最新曲目,这小王也能做出如此契合的伴奏,不正是说明她和她们心灵契合,就是她们乐队要找的人吗?   影月也开始放开手脚,闭上眼睛,汪洋恣肆地弹出具有强烈攻击性的旋律。   王笛的心跳随着节奏加快。她也闭上眼,沉浸在鼓声与旋律的碰撞中,几乎不再思考,更不紧张,所有的力量都下意识地传递到鼓面上。   夜玫瑰的手指在贝斯琴弦上飞速游走,表情从一开始的冷淡,逐渐变得认真起来。她和影月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了意外的赞许——这个年轻的鼓手不仅能跟上乐曲节奏,还赋予了音乐更厚重的层次感。   “黑鸦姐一定会很喜欢你这样的鼓手的。”夜玫瑰笑着,“欢迎加入野猫乐队,现在,你给自己取个艺名吧,我们以后的活动都会以艺名出现在听众面前。”   王笛思索一番,不太确定:“我不太懂这个,你们能帮我取一个吗?”   夜玫瑰打量着王笛,忽然道“你比我们年纪都小不少,看起来就是未经世事的乖宝宝样子,打起鼓来却力量十足,绝对反差感十足!不如叫‘白鸥’吧,和你的外表相符,没什么攻击性,但听众们听到你的鼓声,绝对会吓一跳!”   “而且还和黑鸦姐的名字对应上了!”影月笑道,“乐队里年纪最长的黑鸦姐,和老幺白鸥妹妹完全相反的风格,简直绝了!”   又和两人闲聊了一阵,王笛得知,影月和夜玫瑰是远房亲戚,今年都是26岁,刚刚辞职的鼓手代号“紫蔷”,30岁,在家人的威逼利诱下被迫离开乐队,相亲结婚。   而被两人称作“黑鸦姐”的主唱,比这两人还要大四岁,是一年半以前加入的。   乐队成员私下里用艺名相称,对各自的生活也很少过问。两人对黑鸦的生活并不了解,但这个姐有一点让她们都钦佩不已——   无论是影月、夜玫瑰,还是紫蔷,到底还是受到现实因素的影响,尽管在舞台上尖锐、冷漠又富有攻击性,日常生活中依然打扮得体,害怕不合群。   而黑鸦不一样,虽然已经到了大多数女性生儿育女的年龄,但她的打扮风格却依然叛逆,好像丝毫不在乎外人异样的目光。   “好酷啊!”王笛惊叹道。   影月好奇地问道:“白鸥,你是怎么喜欢上工业摇滚的?”   王笛心中涌起无数思绪,却不知如何回答。   外在只是个普通高中生,只敢在长袖里藏两处纹身的她,内心其实也是个叛逆的姑娘。   因为母亲,她小时候没少被同学被边缘化,孤独感一直无法排解。单亲家庭长大的王笛,面临的不只是青春期的压抑,更有如阴影一般笼罩着她的人生的嘲讽。   她对母亲的过往感到耻辱和愤怒,却也随着年龄增长,隐约感受到母亲当年的无奈和艰辛——她也是为了自己能健康快乐成长、不缺衣少食、有钱学吹笛子,才做出那样的决定的。   让现在的王笛在现在的生活条件和另一个母亲没有那段耻辱过往、导致自己缺衣少食、没钱报各种兴趣班之内选择,王笛还真狠不下心来选择后一种。   只能说,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周围小伙伴无情的嘲弄、爱恨交织的复杂母女关系、对自己出生意义的质疑,笼罩在王笛心间无法消散,她的生活和。   适逢她最迷茫最痛苦的时候,王笛遇见了摇滚乐。在激烈、混乱、侵略性十足的音符中,王笛找到了表达痛内心挣扎的途径。   她喜欢音乐里那种巨大的、能够穿透耳膜的声响,每一击都能释放出积压已久的情绪。独特到有些别扭的音效,让她苦涩的心反倒找到了共鸣。   工业摇滚震耳欲聋的力量和攻击性,也让她好像找回了对失控的命运的掌控感。一次次的锤炼,也让王笛的心变得愈发坚硬。   可是,这一切,包括曾让她感到耻辱的有关母亲的一切,真的适合和面前两个相识不到几小时的人说吗?   想了想,王笛还是选择了更保守的回应:“工业摇滚让我体会到生活中感受不到的力量,绝望的嘶吼、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反倒让我找到绝望中的希望,和心灵的平静。”   影月对此不置可否,夜玫瑰却又提起了主唱黑鸦:“那可真巧了,黑鸦的歌声就很有力量,但也有我们的粉丝形容,她的歌声给人一种废墟之上重生的希望。相信你们一定能配合得很好。”   王笛想起刚进录音棚时影月说过的话,疑惑道:“她还有别的工作吗?”   “嗨,”影月撇撇嘴,“工业摇滚在国内是小众音乐里的小众,光靠音乐也只能勉强养活自己。我和夜玫瑰家庭条件挺好,对我们也没有太多期望。黑鸦姐嘛,年龄比我们大些,可能也想存钱吧,演出的费用不够,所以还有兼职工作,偶尔还会去别的场子客串演出。”   王笛忽然有些打退堂鼓了:自己打鼓天赋卓绝,还加入了一支自己最喜欢风格的乐队,没想到却也是一条艰难的道路。 第259章   野猫乐队的演出基本局限在那些狭小的场地和昏暗的酒吧里,王笛并没有现场聆听的机会。她习惯听的,大多是国外工业摇滚乐队的作品,毕竟,这种小众音乐在华国的受众实在有限。   她甚至不知道,在自己所在的运夏市,就有一支由女性组成的乐队在坚持着工业摇滚的路线。想听黑鸦的演唱,王笛只能通过夜玫瑰手机里那些画质粗糙的录像来想象。   这是热情的歌迷在听众席上偷偷录制的。有时歌迷站得太远,画面便模糊不清,音质更是参差不齐,夹杂着听众席上无数人的尖叫和欢呼声。   但即便如此,王笛仍能从中听出黑鸦的声音——沙哑而粗粝,仿佛全世界的重担都压在她身上,又似一只受伤的猛兽,在夜里独自舔舐伤口。   然而,当黑鸦开始嘶吼,录像里她的身体也随之蹦跳起来,声音中那种生命的原始冲动、挣扎与反抗,似乎拥有撕裂一切黑暗力量的嘶吼。   这不只是简单的情感宣泄,它是一种渴望,一种冲破束缚的力量,让人在废墟中看到希望的光芒。   影月从架子上取下一叠信,抽出其中一封,向王笛介绍道:“我们在台上表演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联系方式也只留了长期合作的酒吧,如果歌迷有什么想对我们传达的信息,都让酒吧老板接收。这里有一位歌迷给我们写的信。这个歌迷和你年纪一样,都是17岁,她说黑鸦的歌声‘破碎又完整,痛苦又温暖。让人感受到孤独,却又给人战胜孤独的力量和勇气’。写的真好,不是么?”   王笛难得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她明明也有相同的感觉,可是文化程度比不上人家,就是写不出这样奇妙的形容词。   黑鸦尚未归队时,就听队友说,她们要找的鼓手找到了。小姑娘才17岁,对节奏的理解就超过了许多在大大小小演出、音乐节上浸淫多年的鼓手。   黑鸦从外地赶回来的时候,正值一个星期四的下午,王笛在家写作业。虽然她并不怎么爱学习,但是为了保证文化课成绩达标,高松然特地给她定了个目标:一个星期七天,至少有三天花在学习上,剩下四天随便她怎么消磨。   黑鸦一回到录音棚,自然问起了新加入成员的情况。   影月把手机递给她,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你看,这就是新人‘白鸥’,敲得真棒。我们带她上台,效果肯定很炸裂,就像你第一次上台担任主唱的时候那样!”   黑鸦接过手机,本准备一边随意看看,一边附和几句。但当视频一开始,鼓点随着音乐弹奏的吉它炸裂而出,黑鸦的表情却僵住了。那声音、那节奏……   她认识这敲鼓的人。   黑鸦的心跳瞬间加速,手里的手机仿佛忽然变得有千斤重。她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自己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王笛的鼓点精准有力,每一下都与影月、夜玫瑰弹出的音符完美契合,与这首尚未公开表演的摇滚曲天生合拍。   看着黑鸦下意识张大的嘴,影月兴奋地说道:“怎么样?我就说她有潜力吧!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节奏感太强了,简直就是为了摇滚而生的!”   然而,黑鸦依旧沉默着,她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内心情感仿佛打翻了五味瓶,无法简单用语言形容。   震撼、意外、悔恨……她说不出来。但影月却以为黑鸦只是被王笛的技巧所打动,继续夸道:“真没想到小姑娘能打得这么好,再给她点时间,绝对能和咱们乐队一起登台!”   黑鸦终于回过神来,将手机还给影月。她的心里早已波涛汹涌,却只能强作镇定,故作轻松地说:“嗯,这孩子是挺有天赋的。”   自从高一下学期的合唱节之后,王笛母亲就知道女儿开始跟一个架子鼓老师学打鼓。她原以为孩子吹了十年的笛子,可能学烦了,想要尝试新的乐器。   反正孩子吹笛子的水平,早已达到了高考艺术特长生的标准,再学一门乐器也未尝不可。毕竟现在不是十几年前了,她自己玻璃厂也爬到了中层领导的位置,偶尔还能有乐队演出的收入。   但她万万没想到,那个与自己保持疏远、甚至有些冷漠的女儿,竟然会站在她热爱的舞台上。   王笛妈妈曾试图通过听摇滚乐来靠近女儿,通过共同爱好寻找共同话题,却没想到,共同语言没找到多少,自己也在摇滚乐的魅力中越陷越深。   她曾以为,她的音乐与女儿的生活不会有交集,然而今天她才发现,王笛已悄然无声息地走进了她的世界——更准确地说,是震耳欲聋地走进了她的世界。   写完了作业,王笛背着书包走进了那个有些简陋的录音棚。上次的排练让她心中燃起了期待,尤其是听说黑鸦今天可能会回到乐队,她将第一次与黑鸦合练。   虽然期待感满满,但踏入录音棚的前一秒,王笛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推开录音棚的门,熟悉的环境映入眼帘,影月仍在调音,夜玫瑰在调整场地中央麦克风的高度。两人看见王笛进来,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笑着迎上前来。   “王笛,你来得正好。”影月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手指向角落里站着的一个身影,“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主唱黑鸦,今天她终于来了。”   王笛的目光顺着影月的手指移过去。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狠狠捏了一下。   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母亲——那个在家里总是有些窘迫地想要和自己开启话题,但自己却几乎不愿搭理的女人。   母亲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黑色的装束,与她平时的打扮风格差别不大。   黑鸦微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僵硬,显得有些不安。她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的场景。   面对王笛同样震惊的眼神,她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尴尬和慌乱。她以为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好事坏事,在舞台上也早已游刃有余,可没想到,今天却在录音棚里被现实打得不知所措。   王笛彻底呆住了,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这支乐队的主唱黑鸦,那个在乐队成员眼里天赋异禀、歌声中充满治愈力量的主唱黑鸦,竟是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几乎形同陌路的母亲!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如何开口,好像活在一场荒唐的梦里。   王笛恨不得这就是一场梦。实在是太尴尬了!   黑鸦同样没有说话,她僵硬地站在角落,目光甚至不敢直视王笛。   在影月给她看录像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她也在私下里排练了好几种应对措施,但此刻依然觉得这一刻来得那么突然。整个录音棚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沉默得让人窒息。   影月和夜玫瑰见气氛有些不对,面面相觑。   影月从小在家被保护得很好,对于人情世故并不太了解。换句话说,就是不太懂得怎么读空气。她以为两人初次见面,可能有些紧张,尤其自己和夜玫瑰先前在王笛面前——不对,在“白鸥”面前,铺垫了这么多有关黑鸦多么多么优秀的言语。   也许小姑娘没见过世面,看到自己的偶像不知所措了呢?   可是,为什么连黑鸦都显得很紧张的样子?难道那段白鸥打鼓的视频让她震撼得无以复加了?   夜玫瑰试图打破沉默:“既然大家都在了,咱们开始吧。哎呀,白鸥,别看黑鸦姐打扮得那么冷酷,实际上她是个很好相处的姐姐呢,在生活中也经常照顾我们。”   王笛毫无感情地应了一声“哦”,然后坐到鼓旁边,指尖轻轻划过鼓面。她不想抬眼与母亲对视。   尽管影月也终于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寻常,但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转头道:“好了,咱们今天先排演一下歌迷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草莓天堂乐队的《米汤和蜜糖》。”   王笛机械地点了点头,手中的鼓槌开始有节奏地敲击。和前几天第一次与乐队成员见面时不同,这一次她敲击的声音却显得生硬而空洞。之前展现出的绝佳节奏感也消失不见。   黑鸦犹豫地来到录音棚中间的麦克风前,余光看着王笛的背影,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正好轮到前奏结束,自己要开唱了,只能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整个排练过程中,王笛和黑鸦的交流寥寥无几。即使有,也是短促的指示和冷淡的回应。   “节奏稳一点,”黑鸦轻声提醒,试图用一种不至于引起反感的、纯音乐的方式与王笛交流。   王笛手里的鼓锤停顿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我知道”   她冷冷地回答,敲击的力度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她内心的烦躁不断积聚,觉得自己被推上了一个根本不属于她的舞台。眼前的这些人,还有一些站在幕后的人——母亲、乐队成员、架子鼓于老师、柳莉佳,乃至合唱节后鼓励自己学架子鼓的高老师,是不是都在合作编织着一个她无法抗拒的局?   王笛对这支乐队并不是毫无感情,事实上,第一次和夜玫瑰以及影月见面,她就能感受到那种难得的自由和力量。   但一想到这可能是某种计划,她的内心就充斥了一种压抑感。   从摇滚乐中,她找回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可是如果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别人安排好的一步棋,而非自主选择只能被动的接受安排,甚至还要被拉回那个一直逃避的家庭关系之中,王笛觉得委屈。 第260章   尽管王笛心里总梗着那根刺,但这么好的机会,她也不想让它白白流失。   乐队里另外两个成员知道她还是学生,在训练时间安排上也尽量迁就她。   当王笛因为要写作业,无法参加某一天的排练时,夜玫瑰毫不在乎地对她说:“我们几个都不是拿乐队当饭吃的,当然是本职工作重要啦。   再说了,虽然王笛和她妈妈之间有隔阂,可王笛也不是完全不识好歹的。和她在同一乐队的毕竟是她妈,是挣钱供她读书、学乐器,给她做饭的人,而不是什么有深仇大恨的死敌。   当然,也给她从小带来了在学校被人嘲笑、被人欺凌的理由。   这么想着,王笛忽然就有些惭愧起来。不就是小时候被同学欺负过吗?过了几年,不也早就看开了?   而且,现在的母亲也不做人家的小三了,自己干嘛还一直纠结着不放呢?   平心而论,因为过往,受到外人冷眼最多的还是母亲本人。她王笛受到的,再怎么样也只是附带伤害而已。   不过,尽管王笛这么想,但完全解开心结却没有那么容易。从小学第一次被人笑以来,她就知道,自己那么多痛苦的根源,都是对母亲算不上仇恨的厌恶。   就像“缝纫机”的外号已经成了冯仁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样,这种羞耻感和压抑的情绪伴随她多年,也成了王笛性格的一部分。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虽然开始理解母亲当年做过的事,可是,和解——无论是与母亲还是与自己和解,都没有那么容易。   尽管有些别扭,但王笛还是按照乐队的安排,排练她们下一次表演时的曲目。在每次练习时,她尽可能忘掉和自己合作的三个人中,有一个让自己感到无比别扭的人。   天赋使然,王笛融入这支乐队非常快,尽管她和母亲黑鸦没有过多的语言或眼神交流,但每当黑鸦的歌声变化,王笛的鼓声总能及时响应。   “再来一次,这次轻一点,为之后的大爆发积蓄力量……”练完了一段,黑鸦低沉的声音在排练室里响起。   王笛握紧鼓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她发现,自己在排练中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刻意关注黑鸦,而是将全部心思集中在了鼓点上,去体会歌声、吉他声、贝斯声交相辉映的美妙,去思考她要打出怎样的鼓点,才能将这些声音完美地糅合在一起。   一周后,她们迎来了一次小型演出。这是一场地下音乐节,野猫乐队要表演三首曲子,其中一首便是王笛来试音第一天敲过的野猫乐队新歌《灰烬》。   “白鸥,第一次演出,紧张吗?”演出前最后一次排练结束后,影月轻轻拍了拍王笛的肩膀。   王笛摇摇头说:“还好。音乐能让我放松。”   演出那天,灯光打在舞台上,观众的欢呼声穿过演出现场烘托气氛的背景声音,热烈无比。   王笛坐在架子鼓后,双手握紧鼓锤。她想到了高一下学期和10班同学们一起演绎的作品《猴山圆舞曲》:刚开始表演时,台下同样很热闹,却是质疑、议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比较多。   而今天,台下这些人却都是歌迷粉丝,在用滤镜看着自己。   她的目光不自觉扫向黑鸦。黑鸦站在舞台中央,带着化妆舞会面具,全身一套黑色短打,点缀着金光闪闪的亮片,向台下大幅度挥着手,与观众们做着暖场前的互动。   黑鸦的气场强大,仿佛她就是为这个舞台而生。   在向台下观众介绍完乐队新成员“白鸥”后,她宣布了她们的新歌:“这首歌名为《灰烬》,是写给那些在困境中挣扎的人的,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力量。”   音乐响起,王笛跟着吉他的节奏,有力地敲击着鼓点。随着黑鸦的嘶吼声爆发,鼓点不自觉地加快了节奏,王笛紧跟着黑鸦的声音起伏变化。   就在这时,黑鸦忽然转过身,用眼神示意她稍微放慢些节奏。王笛几乎立刻反应过来,灵活地调整了鼓点节奏。   音乐进入高潮,黑鸦的声音变得更加嘶哑尖锐,王笛也随着音乐的情感变化,将鼓点敲得更加沉重有力。   率先出场的第一首歌曲自然给观众们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后面的两首都是野猫乐队的老歌,但观众们的热情丝毫未减。   演出结束时,观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王笛从架子鼓后抬头,先看到了母亲回过头来向她微微点头表示认可的瞬间。   到后台后,影月和夜玫瑰都兴奋地谈论着这次演出多么成功。   “白鸥,没想到你的台风这么棒,完全不像个新人!”   “我都震惊了,太厉害了吧!”   王笛只是微微笑了笑,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了不远处的黑鸦。母亲背对着她整理设备,并没有说话。   演出期间,两人依然没有过多的交流。但王笛似乎觉得,两人之间一道看不见的幕墙,正在慢慢被打破。   自己和母亲在音乐会上的默契如此自然,以至于……她感到有些不习惯。   演出结束已经很晚了,王笛坐在一旁,脑海中还回荡着刚才的演奏旋律。夜玫瑰走过来问王笛晚上怎么回家。   王笛下意识地看向了母亲。黑鸦走到她身边坐下,向两人解释道:“我开车送她回去就好了。”   她又转头轻声对王笛说:“你真的很有天赋。”   在影月和夜玫瑰面前,两人没有任何正式的交谈,但她们好像都清楚,对音乐的追求正悄无声息地修复着母女之间的裂痕。   坐在车上,车窗外的街灯在她们面前一盏盏闪过,好像流星划过天空。   车内的空气却安静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王笛靠在副驾驶车窗边,右手握住左手手腕,搭在腿上,表情冷淡。   母亲忽然问她:“我从来没问过你,你也没主动和我说过——我很好奇,你从摇滚里找到的是什么?”   王笛犹豫了片刻,郑重其事地回答道:“自由,和掌控自己失控人生的快乐。”   “失控啊……”黑鸦喃喃重复着。   “生活就是这样,难以理解,难以掌控……”黑鸦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存怨恨,因为我做过很多让你无法理解的事。”   王笛皱了皱眉,她没有预料到母亲忽然想和她谈这些,隐隐又觉得这是解决两人之间问题的最佳时刻了。   就在一小时前,她们在舞台上一起闪耀光芒四射,她们是个整体。这些年来,王笛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如此亲近过。   但王笛也不知怎么开口,只能紧咬着嘴唇,静静地倾听母亲的独白。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母亲,可是那段时间我真的陷入了绝境。你那么小,我学历不高,也没有多少工作经验,每个月的开销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也恨自己,为什么做出那样的选择,但是当时似乎真的找不到别的退路了。靠那些钱,至少能让我们过得好一点,至少不用担心房租和水电。”   说起这些曾让自己感到无比耻辱、委屈和痛苦的往事,母亲的语气却异常平静。   这让王笛感到有些不解,甚至有些愤怒。她抹了把眼泪,转过头:“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些‘决定’,给我带来了多大的痛苦?”   黑鸦的眼眶也湿润了,声音更低了下来:“我想过,我每天都在想。第一次听说你因为我的名声不好,在学校里被人嘲笑、欺负,你才三年级吧。我心里痛得要命,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弥补你。你不愿意和我说话,我也干脆逃避,我以为只要我们不谈这些,生活虽然有些别扭,但至少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看着你越长越大,出落成了个漂亮姑娘,又会吹笛子,还考上了三中这所名校,心里又骄傲又难受。”   车里沉默了好几分钟。尽管王笛嘴上不愿意说,但她的内心确实被母亲的泪水触动了。   虽然她一直把母亲过去的经历当做自己一切痛苦的源头,可是针对这股痛苦的来源,她却从未和母亲有过这样交心且深刻的交流。想起母亲独自一人抚养自己长大的那些年,尽管内心依然有怨恨,她流着泪,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释然。   其实,自从开始理解母亲的那一刻,王笛早就想要放下了。她只需要像今天一样的一个契机。   王笛终究也是个渴望母亲陪伴的孩子。   演出结束后,乐队成员们在家休整了两天,而王笛也没闲着——她得赶作业。   第三天,母亲白天要去玻璃厂上班,王笛则率先来到了录音棚准备排练。   影月和夜玫瑰还没到,她靠在录音棚里一张旧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环视四周。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角落的一堆杂物上,上面有之前与野猫乐队合租录音棚的乐队留下的东西,还有一本笔记。   每一行笔触都有些凌乱,但字迹王笛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都是母亲来录音棚练歌时随手写下的歌词:“如果我的声音能穿透夜晚,我将用伤痕累累的歌喉,划开天幕,飞向自由。”   她也一直在寻找自由啊……   只不过,成年人的自由,要比自己这个半大姑娘难以寻觅得多吧。   第五天,乐队还有另一次小型演出,同样大获成功。   黑鸦、影月和夜玫瑰的“铁三角”,维持了以往的高水准。至于新成员白鸥,观众评价:年纪轻轻,资历尚浅,打鼓的手法却非常老道。   演出结束后,乐队成员在后台休息。黑鸦给王笛递了一瓶水。片刻后,黑鸦还是说出了口:“我为你骄傲。”   王笛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黑鸦:“我也为你骄傲,妈。” 第261章   影月首先反应过来,她从肩上摘下吉他,皱着眉小声问:“你刚刚叫她什么?”   夜玫瑰也是一脸震惊,但她比影月稍冷静一些。夜玫瑰斜瞟了黑鸦一眼,随后又看向王笛,试探地问道:“我没听错吧,你喊她……妈?”   王笛和黑鸦相视一笑。   “没错,她是我女儿。”黑鸦终于开口。   乐队里另外两个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一直以来,她们对黑鸦的私人生活知之甚少,虽然黑鸦已经34岁了,可她们从没听说她和哪个男人在一起,要么是铁单身的大龄女青年,要么她可能喜欢女孩子。   从没听说黑鸦有孩子,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一个孩子。   影月半张着嘴,像是穿越进了什么奇怪的小说里:“天呐,你们怎么从来没提过?完全看不出来!”   夜玫瑰歪着头,内心也颇为震惊,笑着说道:“噢,我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俩在合作的时候特别有默契吧?我和影月是亲戚,上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搞音乐了,都没你们那种默契。好家伙,原来是打娘胎里带来的,这让我们怎么比?”   黑鸦笑了笑:“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个乐队的成员,无论是母女也好,普通队友也好,我们在一起的目的就是为了做音乐,不是吗?”   四人又相视一笑。影月和夜玫瑰还在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让人一下难以接受的事实。   王笛和黑鸦却不知想些什么,各自安静地走到一边,收拾起了行囊里的东西。   尽管相互之间没有交流,但王笛很欣喜地发现,这个寒假过去,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竟然变得亲近了。   曾发生在母亲身上的事情不会在她身上重蹈覆辙,但王笛也开始理解,甚至共情了。   也许音乐就是连接她们之间的那座桥梁。   一个学期前放暑假时,许岩在同一天里连续干了两件大事。   一是湖里救出了好几个差点就要一串三,甚至一串四丢了性命的少年儿童;第二件事就是在游泳馆里,依靠自己强大的水下视觉,帮助绝望的烈士遗孀崔晓晶找到了她的结婚戒指。   后来,许岩也的确在那游泳馆注册了会员。当然,他很快就发现,泳池里的一切对他这个天才潜水员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更艰难的是拒绝泳池里不少人的要求。   他还是个17岁的未成年人,没有走上社会,面皮很薄,也不太懂得拒绝人,对他来说,助人为乐能给他带来心灵上的极大满足。   因此,自从在游泳馆注册会员后,许岩上游泳课或自己练习游泳的时间并不多,反倒是在大水池里,帮游泳馆工作人员和客人从水底摸出他们丢失的泳镜、泳帽、耳环、项链、挂坠……   甚至——假牙。   后来,正式通过在汽车厂工作的崔晓晶,10班的张睿琦在汽车厂得到了学习实践的机会,发挥自己的诊断机械故障的天赋。   尽管已经当了好多年的单亲妈妈,崔晓晶喜欢八卦的性格却从她的少女时代,一直延续到了她的女儿都快长成少女的时代。   张睿琦在她面前反复说过,自己和许岩只是普通同学关系,但崔晓晶一直不太相信。   在她看来,高中生很少会拉下脸来走后门、找关系,许岩能为了送一个女生到汽车厂来观摩学习的机会来找自己,即使不是男女朋友,至少也是有好感的。   再说了,张睿琦长得温婉可人,和同样秀气的许岩看起来很是般配。   不知是崔晓晶的心灵感应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因素,自从被问起过一次和许岩之间的关系后,张睿琦再在班里遇见许岩,她的心总要咯噔一下。   对于这种奇怪的悸动,她感到不解,这促使张睿琦更频繁地偷偷观察许岩。   没多久,张睿琦就绝望地发现,她好像真的没法把许岩当普通同学看待了。只不过,方向和崔晓晶脑补的完全相反:许岩对她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自己好像……有些无法自拔了?!   当然,长相白皙秀气的小男生在普遍把粗野当成帅气的高中男生里,很难不显得出众。   好在,10班内部,张睿琦还没发现有哪个女生对许岩有兴趣。   张睿琦已经知道,下个学期那位热爱抓早恋的邵老师不再担任他们的年级组长,但是有郑子叶和范高谦的前车之鉴,张睿琦依然很谨慎。   那一次,郑子叶和范高谦两人反应快,加上高老师也随机应变,替他们打掩护——最后还成功地把邵老师引去了后门五金店,看范高谦利用人格魅力说服了五金店老板养的狗不要乱叫,让邵老师彻底忘记了抓早恋这回事。   但张睿琦下定决心,就算自己班主任和新任年级组长都对早恋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绝不能在学校里被抓着。   眼下的寒假,就是培养感情最难得的机会。   于是,一辈子几乎都在随波逐流的张睿琦,开始了大胆的主动进攻。   放寒假前,她以“感谢你帮我介绍了崔晓晶这个善解人意的大姐姐,我从她那里学到了很多和汽车相关的知识”为理由,邀请许岩一起吃顿饭。   寒假的三个星期,许岩不是画画就是写作业,写作业时还有父母盯着。以和同学一起讨论作业为借口,许岩也从父母那里获得了难得的外出游玩的时间。   把班里的男神成功约了出来,张睿琦还真的很耿直。既然以请吃饭为理由摇了人,这顿饭是必须请的。   她问许岩:“你想吃啥?”   张睿琦觉得,既然自己请人吃饭是有目的的,就得让许岩来选择吃什么。   吃什么?大冬天的天气寒冷,张睿琦猜测许岩肯定会选择瓦罐汤、牛肉面这类让人从头暖到脚的热气腾腾的食物,再不济也得是火锅。   虽然大家都说吃完火锅会留味儿,可能在心仪的男生面前并不是最佳选择……   没想到许岩却给了她一个大跌眼镜的答案:“我们去吃小龙虾吧!”   许岩的脑回路很简单。他那白皙光洁的皮肤,可不是白白得来的。在家里,父母除了叮嘱他别光顾着画画、也要提升文化成绩之外,几乎对他没有任何额外要求。   除了一点——吃的东西必须干净。   不吃甜品、不吃辛辣、不吃油炸,还不喝碳酸饮料……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有些苛刻的食谱,加上基因优秀,才造就了许岩这一张光滑的小白脸。   但即使是许岩,嘴也是会馋的。对此,许岩父母也不让他像苦行僧那样摒弃一切世俗的愿望,而是允许他每个月可以“破戒”一次,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中考之后的那个暑假,他和几个初中同学在自己一年一度的破戒日吃了一顿麻辣小龙虾,之后感到特别过瘾,根本忘不掉。他怀念那舒爽的辣味和自己剥壳的过程。   所以,既然有的选,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小龙虾!   但在张睿琦眼里,这个答案简直大逆不道啊!小龙虾固然美味,可大多数人都是在夏天夜里的露天大排档里陪着啤酒吃,哪有大冬天剥小龙虾的?   再说,约自己喜欢的男生出来吃饭,不管三七二十一——不对,三下五除二——也不对,四舍五入——也算是半个约会了。   吃小龙虾要剥壳,容易溅到衣服上,弄得满嘴满手都是,吃相过于不雅观。   她忽然对许岩产生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想法:我好歹也是个女生,你就丝毫不担心你在我眼里的形象嘛!   但是,见到许岩说起小龙虾时眼里发光、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张睿琦又有些于心不忍。算了,让人家选,人家就做出了这个选择,再苦的果子也是自己摘的,自己也要吞下去。   碰巧,不远的地方还真有一家小龙虾店。   一盆蒜香,一盆麻辣,还没端上来,张睿琦就把什么心仪的男神、什么暧昧对象、什么维持淑女形象统统抛到了脑后。   太香了吧!   许岩是个文雅人,又顾及到今天是别人请自己吃饭,总不能显得太急吼吼了。他先用消毒纸巾已经洗了一遍的手再擦了一圈,然后戴上店家专门准备的透明手套,正准备慢条斯理地从盆里捞出一只虾,却发现——   坐在对面的张睿琦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手套一样,已经拿了两种口味各一只,放到了她面前的盆里。   啊这。   许岩有些没想到,本来还以为,女生嘛,力气小,有些厚重的钳子她怕是撬不开吧?自己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力士,但比起手劲来,应该不会输给张睿琦这个文弱的女生吧。   没想到,张睿琦不光看一眼就能知道汽车出了什么问题,看到面前的小龙虾也像庖丁解牛一样,“啪”一声,钳子卸了下来,再一声清脆的“咔哒”,壳剥了下来。   手法熟练,动作娴熟!   此时的许岩脑中涌起一句话:手套只会影响她剥虾的速度!   终于,经过了一个小时的鏖战,两人风卷残云般地解决了面前的小龙虾,各自面前都堆起了小山一样的虾壳。   看着张睿琦吃得满面通红、满嘴流油的样子,许岩也不再装什么绅士,舒畅地打了一声大饱嗝。他站起来,感觉胃里鼓鼓囊囊的,有些撑,于是主动问道:“要不咱们再去别的地方走走,消消食?”   张睿琦到底还是没忘记自己约许岩出来的最初目的。许岩主动提出想和他在一起待更长的时间,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大冬天的,在户外走不了太久,两人都拿起手机,搜索附近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唉,有一家水族馆,离这儿1.2公里,走路二十分钟能到。要不然去看一看?”许岩提议。   张睿琦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点了点头,于是两人手插兜,戴上了帽子围巾,顶着寒风,往水族馆的方向走去。 第262章   进入水族馆那一瞬间,张睿琦和许岩眼前的一切都被梦幻般的幽蓝色光线所笼罩,好像整个水族馆里都落入了深海之中,颇有沉浸感。   入口处的墙壁上挂满了五彩缤纷的宣传海报,宣传着年度会员卡、水族馆纪念品店的新上商品。大厅中央还放了一排鱼缸,里面色彩斑斓的鱼群让来参观的孩子们兴奋地大叫、拍打鱼缸,全然不顾每个水缸上都标注的“请勿拍打”字样。   “你请了我吃一顿饭,这水族馆的门票就让我来付吧。”许岩的话让张睿琦心里暗喜。   就是,你来我往才有下次,这绝对是好兆头!   虽然刚才吃饭的时候略有失态,但好像许岩也不在意嘛。   检完票进入展区,张睿琦的注意力立刻被面前的巨大玻璃水缸所吸引。许岩和她一起,带着敬畏的心情走近,目睹几条大鲨鱼在水中优雅地游。   上方的灯光穿过水面的装饰物,在它们巨大的身体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让鲨鱼显得更加神秘。   四周的小朋友们发出惊呼,兴奋地拍打着玻璃,有个小男孩一边模仿鲨鱼游动的姿态,嘴里一边发出有些夸张的咆哮。   好像自己也成了一条威武的鲨鱼。   另一个孩子在小伙伴面前大声议论着看到的一切:“鲨鱼牙齿好锋利呀,让它咬一口我人就没了!”   孩子的奶奶在旁边小声责备:“呸呸呸,别说不吉利的话。”   下一个展区是海豹展区。水池不过10米长,池壁上贴着模拟海底的背景画,里面一只孤独的海豹在狭窄的水池里来回穿梭,似乎总是沿着同一条固定的轨迹游动,偶尔浮到水面呼吸。   海豹上浮呼吸的地方也好像固定在了水池一处,仿佛它并不是在享受游泳的过程,而是在完成一项无尽的任务。   “它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张睿琦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   许岩也微微点头,他的神色同样凝重:“这里的空间太小了,游个来回几秒钟就游完了,感觉海豹都没法活动开。”   两人又走到下一个展区——企鹅展区。刚踏入这个展区,嗖嗖的冷气就钻入两人袖口里。玻璃展厅内,塑料制成的冰雪假山和雪地营造出一个微型的南极世界。围在玻璃前的游客们或用自拍杆与背景里的几只企鹅合影,孩子们则大声喊叫着。不知是在模仿企鹅的叫声,还是在试图吸引企鹅的注意。   张睿琦喜欢企鹅。她回忆起小时候度过的动物科普书籍,书中描述的一大群企鹅在南极的冰天雪地里穿梭、打闹的照片,让她记忆犹新。   然而,展区里的企鹅却显得格外沉默、孤独。两只企鹅蹲在水池边,笨拙地抖动着身体,而另一只则一次又一次地从背景里的冰山上滑下,用嘴巴理顺自己的羽毛后,再次沿着同样的路线爬上冰山山顶,再次滑下……如此循环往复。   “哈哈,你看那只企鹅呆头呆脑的,简直单曲循环了。”站在许岩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孩一边拍短视频,一边笑着评论道,好像在给短视频配音。   看着企鹅在塑料制成的模拟雪地上,和那只孤独的海豹一样,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许岩喃喃自语道:“它们生活的环境总感觉不太对劲。这么小的空间里养了三只企鹅,而且这冰雪都是假的,只有一台制冷机在它们头顶吹,大概算是模拟生活的环境……这不太够吧?”   张睿琦附和道:“对呀,这些企鹅虽然有同伴,但看起来也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对了,你看过温云茵写的那本新书吗?讲动物的那一本。”   写完了那本在全国上下引发轰动的《末日边缘》后,温云茵回归了她商业作家的身份。她的新书是一部以动物园为背景的小说,主角是一只名为“火苗”的老虎。   故事里的人类为了让小镇上的动物园更有吸引力,把这只小老虎从虎妈妈身边强行带走,关进了一个狭小的笼子里。火苗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绕着一根柱子来回踱步,从一只顽皮可爱的小虎崽,变成了一只活力与生命力都慢慢消逝的青年虎。   动物园甚至还高薪聘请了大城市里的专业驯兽师,试图教它在观众面前表演钻火圈。   一次偶然的机会,动物园的麻醉师给火苗的麻药剂量不足,它提前醒来,又遇见了一只患上分离焦虑的猴子、一只不停啄自己爪子的猫头鹰、一只羽毛稀疏到快秃了的鹦鹉,还有一头因为营养失衡而过度肥胖的北极熊。   10班的同学们一向知道温云茵爱看小说,但直到《末日边缘》发表之时,他们都不知道温云茵不光爱看,还会自己写,并且已经取得了相当出色的成绩。   之后班里不少同学都成了她的忠实读者。温云茵本不想暴露自己的马甲,可是没办法,捂不住啊。   许岩却不是爱看小说的同学之一,他问道:“什么意思?这老虎能和其他动物交流吗?他们要一起逃脱动物园,回到广阔的森林里自由奔跑?”   “这些动物同伴都因为环境的不适应和人类的对他们健康和福利的无视,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火苗’要开始带领其他动物策划一场反抗行动。”张睿琦也想介绍更多内容,没办法,连载进度就到这儿了。   她又看了一眼玻璃墙后面的企鹅,说:“我感觉这些企鹅和小说里动物园里的动物行为举止很像……对了,我想起来了!温云茵写过这个词,叫动物的刻板行为。”   到底是能上三中的,许岩也是一点就通。他看着那只企鹅不停地从假山上滑下,笨拙地整理一下羽毛,再爬上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一套动作。“还有我们刚才看到的那只来回游泳的海豹,也是刻板行为吗?”他问道。   温云茵有些低落地点了点头:“大概是吧?”   就在这时,水族馆里的大喇叭响起,声音在嘈杂的馆内回荡:“水族馆动物表演项目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请馆内的大朋友、小朋友们来到中央表演区集合!”   目睹了馆内大部分动物的刻板动作的样子,张睿琦对所谓的动物表演并不抱什么期待。   天知道这些能在人类面前做出各种讨人喜欢动作的动物,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经受了多少折磨?   不过,像她这样想的人却不多,因为两人几乎是被水族馆里的其他人裹挟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中央表演区。   表演区的观众席上已经七七八八坐了不少游客。区域中央是个巨大的水池,上方还设置了一个跳台,或许是给动物在上面跳跃翻腾用的。   随着现场报幕员的声音再次响起,观众席顶部的灯光逐渐暗淡,只剩下水池中央一盏最明亮的聚光灯。驯养员身着轻盈的潜水服,夸张地做着各种动作,向现场观众介绍自己。   很快,第一只表演动物出现了,驯养师吹响了哨子,一只海豚跃出水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轻巧地穿过了挂在半空中的金属圆环。   海豚落入水中,溅起一阵水花,周围的游客也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有几个小孩子不顾家长的阻拦,冲到了观众席第一排,兴奋地叫了起来。   紧接着,一只海狮扭动着它圆润的身体,从水中缓缓爬上台阶。驯养员挥舞着手里的诱饵,引导它一步步扭动上那跳台。   “大朋友小朋友们看好了,这是我们海狮呱呱的经典绝活——倒立!”又一声哨音响起,海狮站在跳台边缘,有些笨拙地用一对前肢撑起身体,做出了倒立的动作。   只不过,没撑上几秒,它就“啪”地一声落入了水里。   场面十分滑稽,观众席上爆发出阵阵笑声。   表演继续进行,海豚跃出水面,开始进行更复杂的交替旋转、相互顶球等动作,展示着它们的训练有素。   驯养员走上台,笑容满面地宣布:“接下来我们会进行一项互动环节——骑海豚。当然,海豚背上能够承载的重量有限。那么问题来了,哪位九岁以下的小朋友愿意当这个志愿者呢?”   台下瞬间举起了几十只小手,还有孩子冲驯养员喊道:“九岁以下,包括刚刚九岁的吗?”   最终,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男孩被选中,他套上水族馆的救生衣,脸上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现在大家都准备好了吗?”驯养员从台上高声喊着,为接下来的表演造势。   尽管没有被选中的小朋友有些遗憾,但他们依然兴奋地回应着。   驯养员熟练地挥动手势,水里的两只海豚也一如往常,迅速游到水池边的台阶旁。   “我们看得到海豚圆润的额头,嘴角还带着笑,”驯养员继续说着,“海豚就是这样温顺友善,善解人意的动物……”   驯养员一边搀扶着小男孩颤颤巍巍地坐上了一只海豚的背上,一边继续和观众互动。   小男孩趴坐在海豚背上,发现尽管海豚的皮肤在水里闪烁着亮眼的光泽,但好像表面也不是很滑。   他的家长在观众席里忙不迭地拿起手机,拍摄着自家儿子在海豚背上的场景,脸上写满了自豪。   随着驯养员再一声口哨,海豚开始带着男孩在水里缓缓游动。   然而,异变陡生。小男孩兴奋地拍了一下海豚的背,却听海豚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又尖锐的鸣叫,吓得小男孩浑身一抖。   紧接着,不只是驮着他的海豚,还有旁边伴游的海豚也一起好像忽然发疯了一样,猛烈甩动身体。   小男孩失去了平衡,尖叫着从海豚背上滑进水里。 第263章   “天哪,大宝!”前一秒,孩子妈妈还在开心地拍着视频,向朋友们炫耀她的儿子在水族馆里多么显眼;后一秒,她吓得花容失色,手机都差点扔到了地上。   观众们同样一片哗然。看到小男孩落入水中溅起的巨大水花,台上的驯养员也明显愣了一下。不过毕竟是专业人士,他迅速反应过来,脸上强装出微笑:“别担心,孩子身上有救生衣。各位观众稍等一下,我马上把孩子救上来。”   驯养员跳入水中,开始往男孩所在的方向游泳。   然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另一只陪着载人海豚游泳的海豚忽然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刚刚下水的驯养员,好像要故意挡在他面前,阻止他靠近落水的男孩。   驯养员试图绕过这只反复干扰他的海豚,但每次只要他试着朝男孩游过去,两只海豚就用尾巴用力拍打水面,水花溅得四处飞散。   驯养员没戴泳镜,在飞溅的水花中很快就看不清了。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慌乱。   这种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他养的这两只海豚从来都是最乖巧的!   以往表演中,海豚载人环节也出现过孩子没抓牢,或者在海豚背上乱动,导致小孩掉水里的情况。可是他只要一下水捞,很快就能把孩子救上来。今天的情况他可没见过,为什么海豚要阻挠他救人呢?   “怎么回事?”台下有观众开始惊慌地议论起来。   “海豚怎么在阻止饲养员靠近去救那个小孩?”人群中的疑惑、担忧逐渐扩散。   尽管小男孩穿着救生衣,一时间沉不下去,但他在水中惊恐地扑腾着,越扑腾越是漂向水池中央。他的哭喊声更是让孩子妈妈心如刀绞。   她焦急地呼喊着:“救救我家大宝!”   驯养员加快了游泳的速度,奋力朝男孩冲过去。   然而,两只海豚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一般,轮番冲向驯养员游泳的方向,不让他靠近孩子。原先眼神温和的海豚,此时明显露出了紧张的敌意,场面变得异常混乱。   张睿琦和许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那孩子虽然不会沉入水里,但一个孩子的心智很难理解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切。看到海豚表现失常时,他已经慌到不行,双手不住地拍打水面,反倒把不少水溅到了自己口腔、鼻腔里,呛咳不已。   在游泳馆里帮工作人员和群众捞了无数泳镜、墨镜、首饰甚至假牙后,许岩也不像半年前那样,还以为自己是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了。   瞥了一眼身边紧张不安的张睿琦,他下意识脱掉了厚重的外套,扔到张睿琦手里,一个健步跨出观众席冲向水池边缘。   “许岩等等……”张睿琦还没来得及阻止,许岩已然纵身跳入了水池里。   潜入水中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迅速适应水下的环境。身边的海豚显然察觉到了他进入水面,也开始向许岩游来。他们试图再次用尾巴拍打水面,制造混乱,干扰许岩的前进。   但许岩快速潜入水下,反倒让两只海豚都觉得有些意外,好像在说,这人不要命了吗?这年轻人怎么回事,怎么就那么鲁莽地冲进了水里?   有围观群众议论纷纷,他们看向与许岩同行的张睿琦,却见张睿琦同样一脸懵圈。   许岩和崔晓晶相识,是因为许岩帮崔晓晶找到了“一样她以为丢失很久的东西”——这是崔晓晶对外宣称的。在汽车厂,鉴于崔晓晶是自己半个导师,张睿琦也一直没好意思细问,许岩到底帮崔晓晶找了什么。   于是,张睿琦自然也不知道,许岩竟然是个潜水健将——当然,半年之前的许岩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点。   驯养员心中暗叫倒霉:那孩子还没救上来,怎么又跳下去一个?而且,好像还是没穿救生衣的!这要是出了事儿,他这个工作人员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转念一想,刚才跳下去的就算不是个成年人,也是个能承担一部分法律责任的半大小子。再说,小男孩是在自己引诱下参加活动的志愿者,而那大男孩纯粹是自愿跳下去的。   如果真要淹死一个人,他这个工作人员宁愿淹死的是那个大孩子!   见海豚的注意力被忽然跳进水里又潜入水下的年轻人暂时吸引,驯养员又开始尝试接近小男孩。不过他可不会潜水,只会游泳。海豚再次注意到水上的他,又一次向他冲来,放弃了水下的大男孩。   驯养员心叫不妙:要命了,这海豚怎么就这么跟自己过不去呢?更要命的是,越过重重水花,他发现那小男孩居然……居然离自己越漂越远了!   之前小男孩在水池中央,自己离他不过三五米,若是愿意顶着海豚拍打水面的巨浪,愣是冲过去,应该也能救下孩子。   可那孩子怎么还越漂越远了?离自己有七八米了——不对,他还在漂得更远——不,更不对,这孩子的速度哪是漂呀?   驯养员脑子里忽然涌过一个荒谬的想法:西天取经的四人一马组,走过通天河时,大概也是这样被那老乌龟驮到对岸去的吧!   水下的许岩伸出手,一把拖住了男孩的腰,避免他进一步下沉或者咽下更多的水。终于,他潜泳到了岸边,几个热心的家长一起拉住了孩子的手臂。   那孩子早已吓得脸色发白,张睿琦在岸边也非常着急,手里还紧紧攥着许岩的外套。   抬起头看一眼岸边,确认小男孩已经被安全拉上岸,许岩这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也爬上池边。现场观众六成以上都是有孩子的,不少人盯着刚被救上来咳的满脸通红的小男孩,欣慰不已。   也有围观群众盯着许岩看,不知这个天降英雄是哪里钻出来的?驯养员都没搞定突然发疯的海豚,这小年轻居然采取“迂回战术”,不和海豚刚正面,直接从水底下把小男孩捞上来?   而且,这年轻人在水里潜的时间好长啊!   这时,驯养员也狼狈不堪地从水里爬了出来。他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在场所有人的众矢之的。尤其是带孩子来的家长,都还心有余悸,幸好刚才的志愿者没选中自家孩子!   一个孩子父亲摇了摇头,拉着自己的孩子就往后退:“我早说了,这种动物表演不安全,幸好你没上去!”   另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老先生则质疑道:"不会吧,海豚的确如驯养员所说,是一种温顺且友好的动物,怎么就会突然发狂呢?"   落水儿童的母亲连忙检查孩子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看看有没有磕着碰着的迹象。   突然,她注意到孩子胳膊和大腿上有几处红点,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伤口看起来还很新鲜,有一处红点甚至还在向外渗血。   “天呐,大宝受伤了!”孩子母亲一边惊呼,一边皱紧了眉头,拉着孩子的手,转头就朝刚爬上岸的驯养员喊道:“这水族馆怎么回事?先是海豚把我家大宝甩到水里,把孩子吓坏了,现在你瞧瞧他身上这伤,很明显是在水池里面被什么尖锐物体扎了吧?”   驯养员有些手足无措,结巴着说:“我,我们从没出过这种事,可能是孩子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许岩上了岸,张睿琦第一反应就是把外套还给他,却又意识到许岩浑身湿漉漉的,不擦干怎么穿衣服?   面对心仪的男生湿/身/诱/惑出现在自己面前,张睿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敢看许岩,随便找了个借口去看落水孩子了。   孩子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对驯养员的态度感到很不满。   张睿琦的眼神在孩子和母亲之间来回游移,她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那孩子低垂着头,越来越不安,不敢直视母亲和周围的围观群众。一位大娘蹲下来开导孩子:“孩子别怕,咱们报警,水里面有什么锋利的东西,让治安队员找出来。”   听到“治安队员”四个字,孩子有些害怕,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嘴唇颤抖着嘟囔了一句:“不,不是水里的东西……”   母亲愣了一下,声音颤抖地问:“那是什么?”   孩子咬着嘴唇,似乎在犹豫,带着哭腔低声说:“我看海豚皮糙肉厚,正好身上揣了几个回形针,就把回形针掰成了铁丝。”   母亲瞪大了眼睛,脸上顿时写满了难以置信:“你做了什么?”   孩子颤抖的声音继续道:“我以为皮糙肉厚的海豚不怕疼,所以我把回形针藏在身上,扎了他们几下。”   原本还群情激愤的围观群众,转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了。有人不满地低语:“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对待动物?”   有人在后面冷笑一声:“报应。不懂得尊重别的生命,这下被教训了吧?”   孩子的母亲涨红了脸,向驯养员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这么做。”   驯养员摇摇头,表情复杂:“难怪呢,海豚被激怒了才会发狂。我们表演进行这么多次了,这种情况也从来没发生过。当然,这两只海豚我们不会再让他们参加表演了,会给他们好好关禁闭!各位观众请放心,今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听到这里,张睿琦彻底忍不住了。野生动物本来就不该在如此逼仄的环境里生活,更不应该被困在这儿,靠表演换取食物、维持生计!   过度的表演,过度接触人类,让这些海洋生物长期处在压力下。就这,还要关它们禁闭,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张睿琦想说些什么,但她知道,对驯养员说这些根本没用——这是人家的饭碗。任何因为考虑动物福利而反对动物表演的人,都天然和驯养员站在了对立面。其次,他只是个驯养员,也根本没有权利做出有关动物表演的决策。   她下定决心回去要写一封信,顺便把今天的遭遇转换成素材,告诉赵华枫和温云茵。 第264章   本以为会是一次愉快的水族馆之旅,却没想到变得如此令人糟心,还发生了小孩子因好奇心而虐待动物的事件,许岩和张睿琦都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水族馆的工作人员得知情况后迅速赶到,为许岩提供了一套换洗衣服。   许岩在换衣服时才发现,自己的湿透了的T恤上沾满了五颜六色的痕迹。   原来,在动物表演中,海豚载人之后还有一个环节,会用到这些五颜六色的颜料。驯养员先将颜料放在水池里,而许岩在救人时也不知什么时候不小心踢翻了颜料盒,导致身上沾染了这些颜料。   新衣服是水族馆工作人员的换洗工作服,虽然简陋,还带着一些洗不掉的可疑颜色,很不符合许岩平时文雅的形象气质,但是还能怎么办呢?   由于许岩的机敏、水性良好,帮助水族馆避免了可能的重大人员伤亡,许岩换完衣服后,连水族馆的经理都亲自来象征性地慰问他。   许岩询问经理,今天肇事的两只海豚将会如何处理。   经理似乎误解了许岩的意图,以为他是在关心水族馆的运营,共情落水受惊的孩童,便回答说:“虽然事出有因,海豚被孩子扎疼了,但这样的报复行为是我们水族馆绝不允许的!这两只海豚,今后将只会出现在展览水族箱里。”   许岩继续问道:“那动物表演还会继续吗?”   也许是他脸上的关切神情太过明显,经理误以为他不希望动物表演结束,便安慰他说:“海豚表演暂时会暂停一段时间,但我们馆里还有其他年幼的海豚,只要经过两到三个月的系统训练,它们就可以在表演场上重新和大家见面了……”   敢情这么老半天你都误解了我的意思,还以为我是舍不得动物表演呢?我是舍不得那些动物啊!   许岩听了经理的话,都快气笑了,他直言不讳道:“我认为,你们水族馆并没有给动物提供良好的生存环境。我们去过企鹅区、海豹区,这些动物的活动范围实在是太狭小了,以至于一些动物都出现了刻板行为。而且,水族馆里并没有提供足够的丰容设施,动物们只能和游客大眼瞪小眼。还有,那动物表演也有问题,海狮在正常情况下并不会那样倒立,强行训练它用前肢倒立,肯定对它的骨骼不好;在背上驮着人游泳,也不是海豚的自然习性。至于那个用回形针扎海豚的小男孩,说得好听点是好奇,说得难听点就是虐待动物……”   经理没等许岩把话说完,就连忙打断他:“好好好,同学,你提的所有建议和意见我们都会记录在案。”   许岩听出了经理话语中的敷衍,却也无可奈何。是啊,很多游客都是被花样百出的动物表演吸引来的,而提升水族馆动物的福利,都是需要花钱的。自己向水族馆经理提的两个建议,恰好是提升成本、降低收益的两个方向,人家怎么可能乐意呢?   逛完了水族馆,两人都有些失落,也再没了逛其他场所的闲情逸致,只好各自回家了。   回到家,许岩看着自己身上五颜六色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他该怎么和家里人解释?自己和他们说,是出去写作业的,怎么就穿了一件别人的工作服回家?而自己原来的衣服不仅潮湿,还沾满了颜料?   好在爸妈还在单位上班,许岩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许岩小心翼翼地将水族馆工作人员的工作服换下来,藏在衣柜最里层,然后换上了宽松的睡衣。他把被染了色的衣服留在自己平时画画的颜料架旁边,假装自己回家之后画画,却忘了把刚换下来的T恤衫拿走,故而沾染上了颜料。   这样,虽然可能会因为损失一件衣服被家人批评,但至少可以打消家里人的怀疑。他们不会知道,自己今天不光吃了小龙虾,还去逛了水族馆,甚至救了人。   更不会知道,自己是和班上一个长得还挺可爱的女生一起出门的。   看了一眼斑驳的色块凝结的T恤衫,许岩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大胆的想法。作为艺术特长生,他所擅长的只是按部就班地根据绘画老师的教导进行临摹,和一点点创作。而这些所谓的创作,也只是按照绘画要求的描述,比如“一位老人坐在矮凳上”、“一对父子放鞭炮”等主题明确的作品。   他的创作中,却鲜少融入自己的情感和理念,更少有绘画形式上的创新。   自从高二上学期去了趟覃山艺术学院,学习了老艺术家覃山对艺术形式、媒介创新的理念,许岩就时常在思考,如何在自己的画作中融入自己的特色。   今天的水族馆之旅虽然不太开心,但却好像为许岩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那么多人喜欢看动物表演,却不一定每个人都意识得到,这所谓的“娱乐”,是建立在动物们的□□、精神痛苦之上。   他们喜欢逛的水族馆条件有限,无法给动物提供更好的环境,却不代表逛水族馆的人就是有罪的。人们参观水族馆,是因为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有什么机会看到海洋世界是什么样的,只能通过水族馆这一侧面浅浅地去了解。   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大海有多美,又有多残酷。   许岩再次换上另一件衣服出门,他家不远处就有一个小型图书馆。许岩从图书馆里借阅了好几本介绍海洋生物的书籍——想要通过自己的画作传达海洋世界的美好,总不能对大海一无所知吧。   到了晚上,许岩的父母下班回家,许岩也拿出了自己早就编造的完美无缺的谎言,向父母汇报今天的行程。   “我和同学约在了附近的图书馆一起学习,之后同学先有事离开了,我又在图书馆里多学习了一会儿,还借了几本书。你看都是讲海洋生物的。”许岩一边说着,一边展示了他借来的书籍,“回来之后。我又画了会儿画,只不过嘛……”   他有些羞赧地拿起了浸在颜料盒里的那件t恤。   “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件T恤扔到了颜料盒里,一会儿就成这样了。妈,不好意思了,浪费了一件衣服。”   许岩道歉的态度非常诚恳,他的家庭条件也比较优越,一件穿了一年多的T恤,还不至于让父母大发雷霆,反而是许岩主动承认错误,让他的父母感到一丝欣慰:呀,他们觉得孩子终于知道了父母挣钱不容易的道理,看来平时富养他,并没有把孩子养成一个骄纵、浪费的人。   不过让许岩意想不到的是,他殚精竭虑编造的几乎天衣无缝的谎言,却很快被揭穿了。倒不是他编的故事里有什么漏洞,而是他憎恶水族馆那位肥头大耳的经理的原因,又可以增加一条了:你那么高调干嘛?坏事都要故意宣传成好事吗?   一家人坐在饭桌前打开电视,调到本地新闻频道,一边消遣时光,一边吃饭。   忽然,一张让许岩感到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一家人的面前:水族馆经理正在接受采访。   他心里一紧,暗道不妙:今天的水族馆,还发生了什么能上新闻的大事吗?   “水族馆会进行内部整顿,保证这样的安全事故不再发生。同时我们也会加强对员工和表演动物的培训,保证出现在观众们面前的都是最为训练有素的表演人员和动物。今天这桩意外事件让人虚惊一场,但之所以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还要感谢动物表演现场一位高中生……”   新闻播到这儿,许岩已经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他连忙试图岔开话题,说些有的没的,吸引父母的注意。然而那经理又说道:“这名高中生没有留下他的姓名,只知道他是咱们运夏市三中的学生……”   这句话一出口,许岩的父母立即来了兴趣。   “哎,许岩啊,这水族馆经理说的是你们三中的同学呀,这孩子干了什么事呀?”许岩的妈妈问道。   许岩爸爸吐出一根鱼刺,缓缓道:“这经理不是说了吗?好像是救了个小孩?”   下一秒,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张照片,是许岩刚从水里救下那小男孩后,穿着湿漉漉的五颜六色的T恤衫站在水池边,有些疲惫的样子。   许岩父母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他们看到的是……自家儿子?!   许岩更恨现在的电视都有回放功能,他爸爸干脆把画面暂停在了那张照片上,仔细端详。虽然照片似乎来自现场某位观众的手机抓拍,像素并不是非常清晰,但也很明显了,就是自家儿子呀!   “这是怎么回事”许岩爸爸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   许岩只好硬着头皮说:“哦,其实没好意思说,我和同学学得有些累了,就跑到市中心逛了逛,也去了那家水族馆。就是这样,本来想做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无名英雄的,没想到这水族馆老板还拿了我的照片出来宣传,真是的……”   冷不丁的,许岩妈妈又问了句:“和你一起出去的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许岩没防备,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男,男生。”   许岩父母就知道孩子在撒谎了,于是许岩妈妈语重心长的教育孩子:“和女孩子交往要注意尺度,你还在上高中,有些责任你承担不起的哦。妈妈就点到为止,不多说了,相信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许岩满脸通红,他编造的完美无缺的谎言,到底还是因为水族馆老板好大喜功,把这件事捅上电视台,才被揭穿了。   但这并没有打消许岩下午心中萌发的那个主意。他联系上了家附近的游泳馆,想要展开一场合作。 第265章   和许岩合作的这家游泳馆自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他帮馆内工作人员打捞起游客不慎丢入泳池的无数杂物,整个游泳馆的员工早已认识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   尽管许岩的水性极佳,但游泳馆工作人员都知道,他并不是学游泳的,而是个艺术特长生,主修的是画画而非游泳。   当许岩提出要在游泳馆的儿童泳池里进行一次艺术创作,还想把泳池的瓷砖装饰得像大海一样美丽时,游泳馆的领导虽然感到有些诧异,却很快答应了。   “你想在我们馆里表演?还想装饰儿童池的瓷砖?没问题!反正你这半年帮了我们不少忙,这次算是互利共赢吧。”游泳馆领导很爽快。   虽然从没遇过这样的请求,但场地空着也是空着,何不顺水推舟,给这个未来的艺术家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   若是画得好,游泳馆还能因此多一个宣传亮点。就算效果不尽如人意,毕竟是在水里,只要不会吓到小朋友,能有多糟呢?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构思和筹备,终于,在开学第三个周末,许岩准备就绪。他不仅请来了高老师,还邀请了班里的几位同学,包括张睿琦、温云茵、张睿琦的同桌杨陶璐、刘二明和冯仁杰。   刘二明是他在10班中最好的朋友,冯仁杰则是他的同桌。要搞行为艺术,当然不可能不请好朋友。   至于女生,许岩本没打算请那么多人,但如果只请张睿琦,未免显得太过刻意。虽然说实话,他内心确实很想让张睿琦来观赏自己的作品。   至于高老师,许岩请他来的理由也很简单——班主任一直鼓励他多锻炼,少请假。此次正好可以在高老师面前展示一下成果。   “这里是大海——青年艺术家许岩水底画展!”游泳馆的广告牌上赫然写着这行字,让不少游客感到困惑。   水底画展?这是什么鬼?难道艺术家要在水下作画?   “你居然不知道许岩吗?就是上次,咱俩去游泳馆,我那颗一千多块钱的假牙掉池子里了,还是这小伙帮忙捞上来的!”旁边一位阿姨向同伴解释,“这孩子厉害着呢,虽然是个学艺术的,却潜水也挺在行,真是奇怪。”   此刻,许岩正站在游泳池边,穿着一件游泳背心,露出并不宽厚的肩膀。   他低头检查了一下旁边的颜料桶。这些颜料可是他费了老鼻子劲才找到的,安全无毒无污染,而且最神奇的是——不会与水混合。   他伸手抓住泳池旁的梯子,轻巧地跃入水中。游泳馆里的大屏幕一改往日循环播放的失物招领公告,今天特意分成了四个画面,全程直播许岩的水下作画过程。   水下的世界,宁静得让人仿佛与外界隔绝。水的浮力包围着许岩,他感到无比专注。他的手握着那只沾了特殊颜料的画刷,在水下挥舞。   颜料一旦落在瓷砖上,就牢牢附着住,并很快干了。许岩先用柔和的蓝色白色,画出几道海浪的轮廓。   “卧槽,我同桌这么厉害吗?”冯仁杰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多学期前,许岩说自己需要多多锻炼身体,学会游泳。   能一口气在水里潜两分多钟,还需要学游泳?同桌扮猪吃老虎呢?!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大家不约而同地为许岩的这场行为艺术感到惊叹。   有人低声议论:“这孩子真是玩得极限,居然能在水下这么久,还能画出这么复杂的东西。”   虽然他们没法亲眼看到许岩水下的动作,但泳池四周的大屏幕清晰地展示了他头顶安装的摄像头所捕捉到的画面。   “天啊,我连在水里走几步都觉得费劲,潜水就更别提了。这孩子怎么能在水下呆这么久,还能专心作画?”   “他不觉得缺氧吗?怎么做到的?”   许岩在水下潜了三分钟,终于浮出水面,调整呼吸,然后将笔刷再次蘸上特制的颜料,再次下潜。   这片池子的面积并不大,是专门为儿童和初学者设计的浅水区,画满整个池底不过需要三次下潜。   随后,许岩换了支更细的笔,这次蘸的是深灰色的颜料。尽管他已经连续三次潜水,每次都憋气三分钟之久,然而浮上水面时,脸色都没怎么变,也丝毫没有缺氧的痕迹。   “卧槽!我同桌牛叉!铁肺啊!”冯仁杰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这只深灰色的笔勾勒出了一只鲸鱼的形象,但水底的这只鲸鱼,脸上却露出痛苦的神色。在它身旁是同样深灰色的一团神秘物质,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将鲸鱼的生命力从它身体上抽走。   早在这学期刚开学时,许岩就曾在英语课上主动做了一次有关海洋保护的主题演讲,便是从寒假期间他在水族馆的经历切入——当然,隐去了当时是和张睿琦一起去的事实。   于是,在接到许岩邀请来看他“水中画展”的时候,10班的同学和一同受邀的高松然几乎立刻就猜到,许岩今日的作品,主题八成与保护海洋生物有关。   而围观的群众则有些困惑,四处打听:“这团黑乎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呀?”   这时,许岩刚好再次浮上水面,笔刷蘸上了之前画海浪用的白色颜料,轻巧地在深灰色的色块上刷刷几笔,像是阳光照射在油污表面,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看到这里,配上10班同学的热情讲解,现场的一些围观者开始明白了许岩这次行为艺术的主题。   这不就是世界新闻上时常看到的油轮泄漏事件吗?海水被污染,大批海洋生物死去……   然而,也有一些观众表示担忧:“这画作给孩子们看会不会太吓人了点?毕竟,画在儿童泳池里,好像有点不合适吧?”   站在一旁的一位三十多岁的孩子父亲听到这话,立刻反驳道:“拜托,这算什么呀?我小时候看宣传禁毒的海报,那才叫可怕!那些海报上把吸/毒者的面脸都不打码,活生生展示给我们看,宣传效果杠杠滴!相比之下,这画简直温柔爆了!”   “宣传保护自然,可不就是要把不保护的惨烈后果展示给你看嘛!”   许岩又画了一群鱼,五彩斑斓的,好像电影《海底总动员》里那群奇特又美丽的生物一样。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海龟,在浅滩处旁若无人地划动四肢。   可还没等观众们来得及叫好,许岩已经换上了一支棕色的笔刷,笔下渐渐出现破碎的垃圾、散落的塑料瓶,还有沉在海底的种种废弃物。   一条小鱼挣扎着游过,却无处躲避这些腐烂的碎片,被破碎的渔网缠住鱼鳍,无力挣脱。鱼群里的其它鱼离这些垃圾不远,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同伴的生命力逐渐消亡。   接着,一只美丽的海龟出现在画面里,然而它的四肢被一个白色的塑料袋紧紧缠住。   “这就是海洋污染的结果吧?”有人在一旁议论着。   这时,围观人群中一个小孩突然扑簌簌落下泪来。她不久前刚看完一部讲述海洋污染的纪录片,那些画面如今眼前重现,让这个多愁善感的孩子感触颇深。   许岩的画作还未结束。他再次浮上水面,短暂调整后,重新潜入水底,手中换回了那两支蓝白相间的笔刷。   海浪再次将垃圾、油污、渔网等污染物一点点覆盖,画面里的海洋渐渐恢复了它应有的模样。最后,瓷砖上的大海终于变得平静祥和,蓝白交织,仿佛再度生机勃勃。   许岩终于浮上水面,这一次,他的脸庞微微泛红,显出些许疲惫。整个游泳馆安静了几秒钟,随即,暴风雨般的掌声骤然响起。有人急忙掏出手机,后知后觉地想要拍下这画面,然而水面的折射却让他们的镜头无法清晰捕捉。   隔壁大水池、温水区的游客听到这边的喧闹声,纷纷好奇地赶来围观。可当他们到达时,看到的却是一个年轻人穿着泳衣站在水池边,满身湿漉漉,正在接受围观群众的掌声与致意,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忽然,场边出现了一个身影,让许岩感到意外和愤怒。   “咳咳,各位,”此人清清嗓子,试图吸引周围人的注意,整了整西装,摆出自信的姿态,“这位年轻的艺术家刚刚完成的作品,正好体现了我们水族馆的经营理念。一直以来,我馆致力于海洋生物的教育与展示,欢迎大家继续关注我们即将举办的海洋保护展览,还有重新开放的洋动物表演……”   许岩有些懵逼,因为突然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水族馆那位好大喜功的经理。   你搁这儿喧宾夺主来了?   听了水族馆经理的话,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也有些反感,原来这什么绘画表演,只是一场商业行为,给水族馆打广告的?   他们投向许岩的眼神也变得不友善了起来。   “这幅画不是为了宣传你们水族馆的,”许岩丝毫没给经理面子,走到泳池边,严肃地反驳,“我画的,是为了让大家看到大海的美丽和残酷。那些困在渔网里的鱼群、那些因为塑料垃圾受伤的海龟,它们属于干净的大自然,不是用来给人类表演、娱乐、牟利的工具。”   经理的笑容忽然僵住了,他下意识摆了摆手,想打断许岩的话:“我们水族馆的初衷是教育公众,表演只是附带的,我们……”   “如果真的关心它们,”许岩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经理,“那么就不该让这些海洋生物每天在这种封闭的环境里重复表演!最合适的教育机构不应该是它们的监狱,而是它们的家。”   围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陷入沉思。   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轻声对孩子说:“小哥哥说的没错。海豚应该生活在大海里,不是在水池里跳圈圈。”   “是啊,你这人也太不厚道了,人家艺术家格局那么大,才不是给你打广告、做嫁衣的!”有人直接怼起了现场发挥的经理。   经理有些尴尬,脸上的笑容窘迫极了:“当然,我们会考虑更多的动物福利问题……不过,今天的重点是欣赏艺术嘛,哈哈。”   “这孩子说得有道理啊,运夏市水族馆我不久前带孩子去过,有些展区确实挺小的,一个小水缸里七八条鱼,挤都挤死了!”一个大叔挠了挠头,“还有动物表演,也都是违反动物天性的!”   “爸爸,我们不去水族馆了,以后等我长大了,挣钱带你们看真正的大海!”一个孩子声音洪亮,他的父亲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266章   至少对于游泳馆附近的居民而言,这次合作非常成功。   消息一传开,许多人都惊呆了:有个17岁的小艺术家,竟能在没有氧气罐、潜水面罩等设备辅助的情况下,连续在水下下潜、上浮超过四十分钟,用防水颜料作画。   有孩子的家长们更是感慨,把许岩当作孩子们的榜样,劝导他们学好游泳。有人甚至半开玩笑地说,虽然不一定靠游泳这项技能吃饭,但至少落水时也不至于被淹死。   不仅如此,这场表演还吸引了不少赶时髦的网红们。他们穿上凸显身材的泳衣,聚集到游泳馆,虽然从水面上看水底的画作不太清晰,但一潜入水中,用防水摄像机拍摄,那些照片便呈现出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高级”效果。   于是,一大波网红蜂拥而至,购买单次票、天票入场打卡,游泳馆的生意瞬间火爆。   不过,拍照打卡的网红们为了拍到完美的照片,是不愿意让自己的照片里还出现其他人——尤其是其他网红的。于是,为了避开人流,他们甚至填补了游泳馆早晨和晚上闭馆前的低谷时段,变相提升了各个营业时间段的利用率。   本来嘛,学校刚开学时正值早春时节,尽管立了春,天气仍然寒冷,游泳馆一般在这时的客流较少。然而,借着许岩的造势宣传,游泳馆不仅不再为紧巴巴的冬季现金流发愁,反而迎来了一波人气高峰。   能经营游泳馆这么多年,游泳馆的老板也不是吃素的,敏锐地抓住了这次机会,迅速在大厅里引入了运动用品商家的展位。   听说自己的“小财神”许岩的同学家里有亲戚就是做户外用品生意的?没问题,安排上!   于是冯仁杰家的户外用品店,也沾了许岩的光——哪怕冯仁杰在看这场行为艺术表演之前,还不知道许岩会游泳,更遑论潜水了。   许岩趁热打铁,决定继续在游泳馆的其他两片更大的池子——温水池和大泳池——创作池底壁画。由于大泳池面积太过辽阔,即便肺活量惊人的他也无法在一次表演中完成创作。于是,他连着三天在游泳馆继续作画。   购买了季票和年票的附近居民们也因此大饱眼福,接连几天都来观赏他的创作。   许岩甚至还请来了一些专业研究海洋生态的专家。秦添现在在大学里生物工程实验室打工,接触到相关行业的科学家并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不是每个教授都喜欢和众多陌生人接触,但这么多教授手下总有那么一两个“e人”硕博,不仅愿意介绍自己的研究成果,还乐于向公众科普,展示他们对海洋生态的见解。   水族馆经理本想再试一次,也在游泳馆占据一个广告位——毕竟,在许岩看来,这个世界上比这位经理先生更不要脸的人已经不多了。   不过,在确定最终活动邀请名单时,游泳馆老板还是接受了许岩的意见。万一请了不该请的人,人家大艺术家挥挥手,去竞争对手的游泳馆那里画画了,那可不就得不偿失了?   许岩也确实讲义气。在这家游泳馆的热度逐渐消退后,他才接受了其他游泳馆的邀请去作画。甚至在一年多后,那个高中毕业的暑假里,他仿佛和水族馆有一股“孽缘”一样,再次和另一家水族馆产生了联系。   在许岩、张睿琦、温云茵、赵华枫,和一批热心向公众科普的海洋生态学研究生们的共同宣传下,越来越多的游客开始意识到动物福利的重要性。看着运夏市水族馆里狭小拥挤的水缸、毫无人道可言的动物表演,民众自发组织起抵制活动,呼吁停止对动物的不人道对待。   “林河省又不是只有这家水族馆!你们知道吗,白杨市的水族馆可比省城这家好多了!别看城市小,里面的动物种类很丰富,企鹅、海龟、各种鱼都有。环境也搞得特别好,馆里的冰雪全是真的,还能看到苔藓植物,完全是按照真实生态环境布置的!”   “对啊,而且那里没有什么动物表演,票价也不贵,游客还少。我们带孩子去水族馆,不就是为了让他们了解真正的海洋生物和它们的栖息地吗?这种关心动物心理健康的水族馆,才是我们应该支持的。动物表演什么的,本来就不是海洋生物在大自然中的应该有的行为,我们作为游客可以用脚投票,应该抵制动物表演!”   白杨市是距离省城运夏市40多公里的一座地级市,人口不到二百万。水族馆老板是个港地生意人,兴许是接触西方有关动物福利与动物保护的概念比较早,在建设这座水族馆时,他也将这些理念融入了日常经营中。   然而,本身立足于白杨市这个小城市,水族馆又是私人经营,缺乏政府拨款,再加上没有动物表演等能够吸引大量游客的项目,这家水族馆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   谁能想到,过去这一年里,情况发生了变化。原本冷清的水族馆,忽然成了不少游客心目中的“良心馆”,似乎人们一下子觉醒了,纷纷认为白杨市的水族馆在动物福利方面远胜运夏市的那家——当然,老板也是这么觉得的。   意见反馈簿上,许多游客大大赞扬了白杨市水族馆的“丰容”措施——通过模拟动物的自然栖息环境,让它们感到舒适。而不像运夏市水族馆那样,水缸狭小、环境恶劣,宛如监狱一般,将从野外捕捉来的动物关在里面,只要不死就算万事大吉。   直到后来,水族馆老板才通过调查得知,运夏市水族馆的衰落,竟然与一家游泳馆的行为艺术表演有关。在泳池里作画的表演?听起来怎么都有些……抽象?   却出乎意料地吸引了大量游客。   这对生意嗅觉敏锐的白杨市水族馆老板来说,自然是一个不容错过的商机。   他也趁热打铁,又邀请来了许岩。在白杨市水族馆里没有动物表演,可不代表就没有任何吸引人的看点了。   要知道,虽然游泳池底的瓷砖坚硬平坦,便于绘画,却不适合观众观看。观众只能在池边水面上,或者透过视频直播观看,因为水下的光线和水面波浪的流动,都让地面上的观众难以捕捉到画作的每个细节。   而在水族馆高大透明的水缸里,光线透亮,观众可以从多个角度看到内部的每个细节。   对宣传一家在动物福利方面可以打满分的水族馆,许岩自然乐意接受这个邀约。   就这样,他这个人类,竟成了白杨市水族馆里唯一的“表演动物”。   也有别的游泳馆,羡慕许岩家附近这一家游泳馆爆红得不可思议,也不甘落后,纷纷请来自称擅长游泳的艺术家,跟风在泳池底作壁画。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许岩的潜水水平可是被高老师的系统评定为“非普通品级”的,哪是普通游泳者能比的?   一般会游泳的人,别说在水下作画了,连睁眼看清楚都够呛。那些算是游泳技术不错的,就算能够习惯池水里的模糊视野,也最多能憋气一两分钟,再来挥动画笔?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算脑子能动过来,肺也不允许啊!   有一个成天想着沽名钓誉,却不好好搞自己创作的艺术家不信这个邪,硬是在另一家游泳馆里尝试,结果差点酿成了一场安全事故。   巧的是,那家游泳馆拨打120急救电话时,接线的正是调度中心的实习调度员——顾青丽。   她及时调度,救援车也赶上了周末的非上下班高峰期,路上车不多,最终救回了这位差点溺水的艺术家,   不过,这位艺术家,这辈子再也不敢踏入游泳池半步了。   自从上个学期末开始,顾青丽也很少逃课,和黄莹莹出去玩了。家长会上,顾青丽妈妈特地找到再次被老婆逼迫着来开家长会的黄莹莹爸爸,和他聊起了两个姑娘逃课外出的事情。   自家女儿不管躺得多平,只要不学坏,黄莹莹父母管不着,也懒得管。但如果黄莹莹带坏了其他孩子,那他们就不能袖手旁观了,黄莹莹爸爸可就要和女儿说道说道。   他们夫妻俩从无到有,挣了那么多钱,全是靠运气。   不会炒股的人,随便买了几只股票,就迎来股市疯狂大涨;从不炒房的人,随便用股市收益买了一栋荒郊野岭里的居民楼,就迎来政府大开发,居民楼还变成了学区房……   “运气”这个词,在网络语言里又叫什么?人品!   所以尽管已经提前退休了,可黄莹莹父母在日常生活中也尽量行善积德。   见到街边要饭的老头老太,他们会专门绕道去高档酒店,给人家打包一份单价两三百的高级海鲜饭;见到那些受人指使出来要饭的残疾儿童,他们也不像大多数人那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是躲到一边报警。   在不了解他们的人看来,黄莹莹父母就是一对走了狗屎运的夫妻,成天不工作,只知道打麻将钓鱼,还培养了一个有意当短视频网红博主的女儿。   可熟悉他们的人却知道,黄莹莹父母是有口皆碑的大好人。   “再带同学逃课,我就收你手机、不给你零花钱了!”终于,黄莹莹妈妈对孩子下达了大约是十年之内的第一个带了些威胁的命令。 第267章   这下黄莹莹可急了,收手机对她来说,就意味着她苦心经营一年之久的“真实店铺故事”账号无法继续更新了。   刚上高一那会儿,曹毅也经常因为上课玩手机游戏被前班主任黄巍老师收过无数次手机,可是曹毅家里人不在乎。他收一个,宿舍里还藏着十部备用,所以曹毅才能玩得如此嚣张。   可黄莹莹不一样,固然她的零花钱也足够她再买十部手机,但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爸妈认真起来,会连电话卡都给她停了的!她是未成年人,手机号是挂在爸爸名下的,就算买了新手机,在新设备上登录她宝贵的颤音账号,也是要手机短信验证的。   ……为了捍卫自己身为勤奋更新的短视频博主的荣耀,黄莹莹只能屈服了。   当然,这也都没有阻止黄莹莹自己逃课、外出游玩的脚步。毕竟,爸爸只限制她别带着小伙伴一起出去,又没说她自己逃课也会被收手机。   虽然听起来有些奇葩,但事实就是这样。   顾青丽能够进入急救中心调度室实习,还和班主任高松然的努力分不开关系。急救中心调度室通常都从不愿继续往上读的医学、公共卫生类专业的本科生、专科生中招人。   因为是事业单位,混久了拿编制也不难,所以,急救中心的工作也是个香饽饽。高中没毕业,又想来调度中心实习的,还真没开过这个先例。   不过高松然好说歹说,拿着顾青丽曾经代表10班在国旗下讲话时就一心一意想当急救中心调度员这件事向领导反映。最终,他草拟了一份推荐信,并得到了三中汪校长的签名。   四舍五入,顾青丽就是三中校长推荐去调度中心实习的了。   毕竟是名校,三中的面子急救中心还是给了的。名义上是实习,实际上就是每个星期六去观摩一下急救中心工作而已,又不会当真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上调度台接电话,甚至指挥急救车辆。   因此,调度室领导同样没给顾青丽的“实习”设置什么障碍。   刚到急救中心实习的第一天,调度室的人并没有太多反应。调度室不大,十六七个工作人员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其中有5个人正在通话中。顾青丽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敢随意往里面走,生怕打扰了里面工作人员的工作。   其中一人将电脑调到“休息”状态,站起来倒水,看见了站在门口有些尴尬的顾青丽。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她瞥了顾青丽一眼,语气淡淡地问道:“哎呀,你就是今天第一天来实习的那个高中生吧?活地图?”   见终于有人搭理自己,顾青丽甚至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她点点头,打起精神回应:“我叫顾青丽,运夏市第三中学的高二学生。”   接水的女接线员给水杯灌满了水,回到自己的工位,敲着键盘解锁电脑,漫不经心地指向了自己身旁的位置:“你先坐我旁边吧。今天暂时没什么紧急的事情,你就看看我们是怎么工作的,自己学着点。注意,我们接线员接电话期间和电话结束之后两分钟,都尽量不要打扰我们。听明白了吗?”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我姓李。”   “好的,李姐。”顾青丽讷讷地点了点头,听话地坐在了这位女工作人员身旁的一个角落。   李姐此时并没有在接电话,但屏幕上地图和信息不断跳动,显示着运夏市下属四十多辆工作中的救护车此刻在城市的什么位置,以及整座城市各级别医院诊所的方位。   无论是李姐还是其他工作人员,偶尔都会瞟她一眼,却没有一个人向顾青丽介绍屏幕上显示的都是什么内容。   她觉得空气中有一股无形又令人窒息的疏离感,将她和这些工作人员隔开。   当然,能允许自己进入调度中心这样的机要单位观摩体验,本身就是一种特权,总不能再指望工作人员放下工作,专职给她做介绍吧?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此时似乎也暂停了手头的工作,伸展腿脚休息一下。   “你就是三中校长推荐来的‘活地图’?”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神里也带着一丝揶揄,“现在这年头,谁还靠脑子记地图啊,手机点一下全都有。”   旁边一个同事附和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嘲弄。“姑娘,你这本事有用,但是放在二十年甚至十年之前还有用,现在……想当调度员,还是努力考医学专业吧。”   顾青丽想过自己很可能得不到调度中心人的重视,却没想到他们直接把自己当笑话看。分明刚得到这次宝贵机会的时候,她充满干劲,可此时却有些迷茫。   到底是这些人故意排挤新人,还是因为自己只是个高中生,引以为豪的辨认方位能力在专业人士看来的确毫无用处呢?   想来也是,刺激她想成为急救调度员的,也只是高一某一天在违章建筑扎堆的棚户区,指挥一辆救护车,成功找到了心脏病突发的米线店老板娘。可是,像那样连门牌号都没有的违章建筑村,在城市里都快绝迹了,那一次高光又能说明什么呢?   那位伸展腿脚的小伙子看着顾青丽低眉顺眼,似乎在思考什么,又突然开口:“你知道咱们这岗位得掌握急救知识吧?遇到患者失去意识,甚至心脏骤停,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吗?咱们接线员可不光是看得懂地图、知道怎么派车就行的,还要负责安抚患者家属情绪,指导家属做急救呢!”   顾青丽一时语塞。她已经知道,调度员并不只是会看地图就完事的,也需要相当丰富的医学知识,而自己偏偏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经验。尽管在本地红十字会上了两天的急救课程,还拿了个急救证书,可这远远比不上读过三四年专业课程的年轻人。   但她也看得出,那小伙子的话语,并不是语重心长的关心,更像是在考验和质疑她。   “不知道吧,”那小伙子嘴角微微上扬,有些轻蔑,又有些没来由的得意,“不过没关系,反正你就是个实习生,每周才来一次,跟着我们后面看看就好,不用勉强。”   在急救中心实习的第一天,顾青丽几乎枯坐了四五个小时。   有时听见电话响起,她便默默地挪到接电话的接线员身旁,隔一个工位的位置,怕打扰了人家工作,却又竖起耳朵,听接线员的话术,试图从中捕捉一些自己能够学习的东西。   然而,离开急救中心的傍晚,她依然感到心情沉重。   天上刚下过雨,路边的积水反射着一盏盏昏暗的街灯,顾青丽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几句让她心情低落的话语:“你就是个一周来一次的实习生,不用太认真了。你记地图的本领放在20年前有用,现在算不上什么。”   那个让她引以为傲的活地图本领,在急救中心真的派不上用场。这里不需要记地图的人,而需要专业的急救知识和经验,这恰恰是她最缺乏的。   星期一刚回到学校,高松然就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他知道,顾青丽这周末第一次在急救中心实习,也一直支持她的梦想。发现她的失落,高松然猜测顾青丽可能遇到了一些困难,便把她叫到了办公室询问情况。   “还好吧,就是觉得我可能还是不太适合那里,”顾青丽低着头,声音也有些低沉,“我觉得那些正式的接线员都很厉害,懂得很多医疗知识,而我什么都不懂,我只会认路,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高松然听完后沉默了片刻,安慰她道:“每个人在刚开始做一件事情的时候,都是从不会到会的。你说的那些看起来很厉害的接线员,还不都是从无到有?也许他们也忘了自己刚刚成为接线员时经历的一切艰难,又或者他们刚入行时,也被前辈这样霸凌过,才想在你身上出一口气吧。”   高老师的话,的确让顾青丽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我每周才去一次,平时还要上课,学的有点慢。而且急救知识好难,我担心自己学不懂。到时候,赶鸭子上架,误导了真正需要帮助的患者怎么办?”   “很多时候,困难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人们不都说嘛,人学习能力和知识储备量的顶峰都在高中!你现在可是最能学的时候啊!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轻视的言语就动摇了自己的信念,可不是我所认识的顾青丽。这些人现在因为你是高中生而看不起你,也许他们心里没准多羡慕你呢——羡慕你年轻,还保有较为强大的学习能力。今天看不起你的人,等你有一天做出成绩,他们会第一个为你鼓掌的。”   望向高老师坚定的眼神,顾青丽忽然意识到,之所以被那些人的言语打击得这么重,是因为在她走进急救中心调度室大门那一刻,她也没有百分百相信自己能做好,只在担心“如果这样”、“如果那样”这些有的没的。   正好,现在黄莹莹也被家里禁止带自己外出游玩,多出来的时间,除了补上平时来不及写完的作业,还可以学习各种急救案例、心肺复苏、创伤处理、突发疾病应对等知识。   她是有基础的,都考过急救证了,没道理怀疑自己的能力! 第268章   高中的课业已经够繁忙了,但顾青丽每天写完作业后,都不忘记复习急救课程,查询各种案例。   尽管已经获取了急救证书,但说实话,考取这张证书的考核过程还是比较“水”的,对于处在高中这个人生知识量和学习能力高峰期的孩子来说,并不困难。   实际上,许多知识,尤其是各种骨折、创伤的包扎知识,培训讲师只是简单带着同学们过了一遍,并没有进行任何巩固练习和考核,就让同学们过关了。   所以,即使考完了证书,对于不少知识,顾青丽还是一头雾水。   这一次,为了捍卫自己“实习急救调度员的荣耀”,她不仅要牢牢记住这些急救中的标准化内容,还需要尽可能用自己的语言将它们复述出来,以便在未来接听急救求助电话时,能够指导伤患者的家属在电话另一端进行第一时间的救助。   顾青丽的父母看着她一有空就盯着急救资料,简直哭笑不得。好不容易通过与黄莹莹的家长多方会谈,让自家女儿不再逃课,不再随便去外面乱逛了,到头来还是不务正业!   起初,他们还以为她只是三分钟热度。顾青丽的妈妈有些担忧地对丈夫说:“这孩子真是的,多出来的时间也没用来好好学习、写作业嘛!”   顾爸爸则不以为然:“没事,过两天她就会放弃了。”   虽然当父母的都对自己的孩子有很高的期待,但是顾青丽父母也清楚,自家女儿这个学习成绩,就别想学医了。她现在整天抱着各种医疗资料,左啃右啃,几乎到达废寝忘食的程度,到时候高考成绩不够,考不上医学院,不会很失望吗?   哦不对,根本不用等到高考,她很快就会觉得医学知识点太多太杂,学不下去了。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女儿不只是应付,而是真正投入了进去,认真学习。   第二次来到急救中心实习,顾青丽的表现明显与第一次大有不同。她带了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她的字迹工整而秀气。   急救中心的同事们路过时,不经意打眼一瞧,满满当当,全是与急救知识相关的学习记录。   同事没有电话可接,也没有其他工作的时候,顾青丽不再木讷地对着工位上正式员工电脑屏幕发上闪烁的地图发呆,而是打开笔记本,反复咀嚼那些她不太明白的知识点。   如果顾青丽的父母看到她的学习状态,一定会感慨,要是孩子学习语数外能像学习这些急救知识一样用心就好了!   上个星期,顾青丽第一次来到急救中心,碰巧遇上了急救中心并不算忙的一个周末。尽管在她到场的几小时内,工作人员们也接了些电话,但顾青丽初来乍到,没敢凑得太近,去听他们的电话内容,也不敢针对自己不懂的地方进行提问。   尤其是那些休息的同事对她毫无来由的冷嘲热讽,更是让她连话都不敢跟这些人说。   不过,经过星期一与高老师的谈心,加上这一星期的努力学习,她倒重塑了一部分对自己的信心。   不懂就问,只要不问特别蠢的问题、不打扰正常工作,一心学习的她有什么错?最最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急救中心员工受不了,被问烦了,把自己的实习资格停了。   不就是再当回一名普通的高中生,根本损失不了什么!   看着孩子认真的样子,又或者是领导在周中作出了指示,不要对一个来实习的孩子太过残忍,李姐给了顾青丽一对蓝牙耳机。   耳机接通了李姐的对话频道,这样,只要李姐接起电话,顾青丽就可以听到报案人和调度员的全部对话了。   就在这时,李姐的电话铃响起,她迅速按下按钮接通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和慌乱的声音:“我的天呐,这辆车超速,撞到水泥柱子上了!我骑电动车路过,差点被卷进去!车里没人出来,看起来有三个人,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太恐怖了……”   李姐的目光一沉,立即进入了急救状态,她的声音平静地安抚着报警人:“您做得很好,先请您保持冷静。不要离车辆太近,在周围检查一下,确保没有漏油或者火花出现。”   听到李姐的话,顾青丽迅速拿起笔记本,记下了“确保环境安全”这六个字。   这是她在急救课程中学到的理论,而此时,她亲眼见证了这个理论在实际情景中的运用。   报案的电动车骑手依然很慌张,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像没有起火的迹象……哎,已经有另外一个路人在准备靠近车辆了。”   电动车骑手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车子本身好像是安全的,对了,副驾驶这位,他的头上流了好多血。要不要把他从车里拽出来?另外还来了个小伙子帮忙,大学生模样,我和他两个人力气应该够的。哎呀妈呀,他身上真的好多血,都流出车外来了……”   电话对面的报警人好不容易镇定了一些,可是看到车祸现场的惨状,又不太行了。顾青丽听得出来,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在强作稳定和濒临崩溃之间大幅度摇摆。   尽管情况紧急,但李姐的语气依然保持平稳。顾青丽同样牢牢记在心里:作为连接求救者和急救者的桥梁,如果急救调度员因为情况紧急而显得仓促、慌乱,那就更别指望报警的人能保持冷静了。   “好的,请您在手边找一些干净的衣物,对他的伤口进行简单的压迫止血,但请注意,无论是您,还是另外一位热心相助的路人,千万不要移动他的头和身体,以免造成进一步伤害。请您先查看驾驶员,再查看后排另外一名伤员的情况,他们是否清醒?”   顾青丽融会贯通,又看向了笔记本:不得随意移动伤员,以防脊椎损伤或严重内出血。   电话那端传来另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想必就是电动车骑手口中的大学生了。那人中气十足,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害怕:“驾驶员脸色特别白,身上也出了血,有些喘不过气的样子,但他还睁着眼。”   紧接着,电动车骑手又说:“后排的乘客一直在喊痛,身上也有血。”   电话那端的背景声音颇为嘈杂,顾青丽几乎能听见那后排的伤员嗷嗷喊痛的声音。   经过这番对话,李姐在心中已经对这三名伤员的严重程度有了判断,她再次沉静地向电动车骑手下达指示:“请让后排这位伤员保持原位。用您手机的手电筒查看前排两位伤员的呼吸和血流情况,如果他们有意识,请保持和他们的对话。不需要太过复杂,反复问他们的姓名、年龄、出生日期等基本信息即可。我们已经派了救护车,几分钟内就能赶到,如有可能,请您继续留在现场,保持电话畅通,千万不要移动他们。”   幸运的是,这几个人出车祸的地方不远处就有一辆救护车正在待命。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救护车就赶到了现场。   等李姐整理好此次报案记录,长舒了一口气,她看向旁边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似乎若有所思的顾青丽。   感受到李姐的目光,顾青丽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问道:“李姐,我有几个问题。您在知道车里有三个伤员后,率先让报警人查看了前排两位伤员的情况,是不是因为在车里前排的乘客更容易受伤,后排位置的冲击相对较小呢?还有,我在急救课程里学过,急救者在确认环境安全后,第一个检查的应该是伤患者的心跳、呼吸和意识,可为什么您并没有指导他这么做,而是让他找衣服,对副驾驶的伤者进行压迫止血呢?”   这一连串问题让李姐有些意外。上个星期,顾青丽来了之后就一直坐在自己和同事们身边发愣。   一个高中生,没有受过任何专业医学知识培训,就以所谓“活地图”的名头来急救中心这个事业单位香饽饽实习,包括李姐在内,大家私下里都在猜测:这孩子铁定是个关系户,来这儿体验生活来了。   顾青丽问的这一连串问题,技术含量并不算低。这让李姐开始意识到,她似乎不只是个靠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也是个懂得观察、努力钻研的年轻人。   李姐思索了一下,回答道:“你说的不错。根据车祸数据,在撞击车祸中,副驾驶位通常是最危险的。对了,既然你上过急救课程,那你告诉我,如果看到一个人失去意识倒在地上,你要怎么检查他的心跳和呼吸?”   顾青丽一愣,李姐还提供了互动教学?   回想起急救培训时学到的知识点,她连忙答道:“耳朵贴紧这个人的嘴,眼睛看向他的胸前,看胸腔是否有起伏,能不能听见他的呼吸?”   李姐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可是当伤员坐在车里时,你能轻易做到这一点吗?”   顾青丽摇了摇头,听李姐继续说:“报警人也说了,副驾驶的伤员受伤最重,血已经流到了汽车外面,头部也受了伤,很可能出现脊椎损伤和瘫痪的情况。所以我们不能移动伤员。而伤员坐在车里,不移动,路人又无法轻易判断他的心跳和呼吸。作为路过的急救者,他们能做的,是防止伤员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休克。所以,我让他给副驾驶的伤员率先进行压迫止血,不是指望让一个不懂急救的路人能判断并拯救一个重伤员,而是为专业救援争取时间。”   之后,顾青丽又提了几个问题,而李姐也解释得非常详细。   有路过的同事听见了两人的对话,都向顾青丽投去了复杂的目光。   原来,这个“关系户”小姑娘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一无是处。上个星期木讷的样子,只是因为她还没和自己这些人混熟啊!   就连顾青丽自己都没想到,就在一小时后,她真正的特长也得到了体现。 第269章   下午两点,急救中心接线人忽然发现,他们的网络断了。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每隔两三个月,这种断网事件都会出现一次,通常只需重启一下路由器就能解决。   听上去很离谱,但即使是急救中心这种高大上的机构,有时候也会遇到这种状况。   世界有时候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调度中心的电话都是固定电话,不受网络状况干扰,调度员需要查地址,各位调度员也可以在手机上查。再说,重启一下网络都不要一分钟。每两三个月需要重启一下路由器的日子,他们已经习惯了两三年。   家常便饭小插曲而已,根本不是事。这一次,他们也以为和往常一样,只是日常,哦不,月常重启路由器的日子。   然而,这次却有些不同。顾青丽上周第一次来调度室那个对她冷嘲热讽的那个小伙子,勤快地去重启路由器,却发现那盏表示“正常运行”的绿灯迟迟没亮,同事们的电脑网络也没有接通。   好在断网的瞬间倒是没接到什么紧急电话。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救护车驾驶员向调度室求助:“喂,我在虹溪大道上,正在赶往桥对岸的硕明小区,档案号465303。”   一位姓关的女调度员反应过来,这是她大约十五分钟前接的电话:有个住在四楼的居民探出身子擦窗户,却没有配备安全绳,不小心坠楼。人虽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痛得直叫唤。他的家人也不敢擅自挪动伤员,只能打电话叫专业人士救助。   患者无生命危险,且小区位于开发中的新城区,关姐将优先级调为中低,派出了一辆救护车。可是,为什么驾驶员会突然打电话回调度室?难道小区不好找?   驾驶员的解释让关姐无语地皱起了眉头:“有两辆车争先恐后地给我让行,结果撞到了一起,连带撞上了第三辆倒霉蛋。三辆车的驾驶员和乘客都没受伤,只是车辆受损,一辆车的引擎盖瘪了一块。但现在整条大道都堵上了,我还可以掉头走,但需要你们提供一条最近的替代路线,好让我尽快到达硕明小区。”   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我们调度台临时断网的时候出事!关姐脑门上冒出了一头的汗,心里暗暗骂道。   幸好这不是生死攸关的急救案例,否则这不耽误事儿吗?万一因为她没能及时查到替代路线而耽误了救护工作,导致人丢了命,他们整个班组都要被问责。   关姐一边在键盘上敲打,装作在搜索路线,一边赶紧用手机查询从虹溪大道到硕明小区的路线。然而手机上用的是民用地图,对突发事件的更新不如数据库的专业地图及时,也不能显示救护车的实时位置。   旁旁边一个正在休息时间的调度员也在手机上查路线,可是手机地图怎么走都只推荐同一条线路:虹溪大道。   毕竟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道理。   可问题是虹溪大道现在堵上了,根本走不了!救护车“呜哇呜哇”叫着,亮着灯、鸣着笛,肯定不可能停在原地等待,可是往哪儿走,调度中心还没给出答案。   驾驶员有些不耐烦地催促:“还没找到路线吗?”   他哪知道,无论关姐还是调度室里其他员工,一个个都在焦急地想办法,却一整个抓瞎。小伙子更是把路由器重启了三次,却依旧无法让它正常工作。   顾青丽一听“硕明小区”,眼睛一下就亮了,这就是好朋友黄莹莹父母买的那座楼所在的小区啊!   黄莹莹父母用炒股赚的钱低价买入了一整座居民楼,除了二楼改造成了临时客房,亲戚朋友来访时可以进去住以外,其他楼层的单元全都租了出去。   作为黄莹莹的好朋友,顾青丽也被邀请到黄莹莹家的客房住过两天。那还是高一暑假的时候。   当然,那两天,顾青丽也不是白住的,她当上了黄莹莹颤音号的临时摄影师。两天一夜,两个姑娘走访了附近的四家小吃店、两家手工艺品店、一家文具店,还有一家二手电子产品回收店,对店主进行深度访谈。   顾青丽开始在急救中心实习,已经是高二上学期期中的事情了,距离她在硕明小区住的那两个晚上已经过去了四个月。然而,那附近的地形就好像印刻在她脑子里一样,尤其是自己的双脚亲自走过的路,更忘不掉。   她迅速在脑海里建立起了3D模型,好像自己坐在某款驾驶模拟器游戏里一样。尽管远隔数公里,那些画面却历历在目:虹溪大道的分岔路、街角的标志性建筑物,还有一些她曾经走过的、偏僻但能够连接到小区的捷径。   她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的地形迅速整理成一条清晰的路线图。   “关姐,我知道怎么绕开虹溪大道去硕明小区。我可以告诉你们一条路,让救护车尽快到达。”   尽管关姐神情焦急,近乎绝望,但她还是愣了一下,看向顾青丽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顾青丽坚定地点了点头:“那里我去过,还住过几天,周围的路我还记得。”说完,她在脑中飞快整理了思路,开始向驾驶员描述路线。   一直对她冷嘲热讽的年轻小伙挑了挑眉,小声咕哝道:“还真是活地图啊?”   顾青丽却没有理会,指着电脑屏幕上此刻因为网络中断并没有及时更新的地图:“让救护车从虹溪大道往东绕行,右转进入临溪路,之后直行约五百米,就能看到一个建筑工地的标志牌,建筑工地叫什么我忘了,但我记得是用绿色的漆刷上的标志。工地东侧有一条小路,能开车进去,地图上没有显示,是工地运送材料的路线,不用的时候也有私家车通过,想必他们也不会阻止救护车进去,可以避开堵塞区。穿过那条小路,对面就是硕明小区。”   关姐还在犹豫,旁边的李姐忍不住插嘴:“试试吧,网络总不好,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关姐最终点了点头,赶紧将路线通过对讲机传达给救护车驾驶员。对讲机那头传来驾驶员惊讶的声音:“工地的临时小路?你们确定?好,我照办!”   “这姑娘对开发区的路还真熟得像背地图似的。”一个年长的调度员忍不住感慨道。   几分钟后,传来消息确认救护车顺利绕开了堵车处,成功通过工地临时小路,到达伤员所在小区的信息。调度室里的大家相视一笑,纷纷对顾青丽竖起了大拇指。   关姐长舒一口气:“顾青丽,这回你帮了大忙了,你这‘活地图’名不虚传啊!”   一旁的小伙子也悄悄放下了手机,眼中带着不甘,却不得不承认顾青丽刚才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他摇了摇头,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活地图,还真有点厉害了。”   当然,事后调查发现,这次网络中断的事故和急救中心关系不大,而是由数据机房的一场网络攻击引发的。急救中心的网络系统连接到全市核心数据机房,而该机房遭遇了黑客攻击。全市多个服务系统,包括急救中心、部分金融机构和交通部门,都遭遇了网络波动,导致临时中断。有些讽刺的是,对月常断网现象熟视无睹的急救中心调度室,却因为在此次事故中临危不乱,没有耽误救护车派遣和引导工作,全体受到了表彰。   调度员们逐步让顾青丽参与接听一些优先级较低的电话,比如轻微受伤或简单疾病的求助。这些电话虽然不紧急,但同样需要调度员判断准确,提供迅速有效的帮助。资深调度员们也终于对她刮目相看,教她一些接线过程中常用的问答技巧,以及更加细致入微的急救策略。   闲暇时,顾青丽也开始花更多时间走访城市。主要道路自不用说,她还会特意留意城市各个街区的地标,比如某个不起眼的便利店、菜市场旁的石凳、地铁站边的一棵大树等。   渐渐地,几乎整座城市的每条主干道、每个社区的分布,甚至哪几个老旧小区存在一两条隐秘的巷道,她都能熟记于心。   又是下午将近五点,顾青丽正准备下班离开,急救中心的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声音嘶哑的喘息从听筒那端传来:“我头好痛……73岁……脑梗……”   接线员王叔敏锐地意识到,这名患者情况不妙,似乎意识不清、反应迟缓。他迅速询问:“您现在身边有人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气若游丝的喘息,随即,一个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回答:“没人……家……我……”   王叔继续问道,语气短平快:“您的地址?我派救护车马上赶过去。”   可对方在沉默了好几秒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家……红桥……桥下……”接着,声音再次变得支离破碎,甚至开始前后矛盾起来。病人似乎在试图说清楚位置,却因为意识模糊,无法形成连贯的句子,只能断断续续提到“桥、超市、小区门口”这些散乱的词。   急救中心可以定位求助人的方位,靠的却是电话信号的三点定位,对通话时长有要求,且定位不如治安部门的准确。然而,时间就是生命,拖得越久,对面的情况就越危险。   一时无从判断患者的具体位置,只好尝试让对方提供更多线索。然而随着问题的深入,患者的回答却愈发混乱,几乎是前言不搭后语。   王叔按住电话,小声叹了口气,想先调度一辆救护车派到定位的附近街区,以免耽搁太久。   “桥,桥北……不对,不对,桥东……花园超市,啊好痛……”他费力地说着,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模糊的信息让其他调度员都皱起眉头,但顾青丽却在脑海中迅速勾勒出附近符合描述的几个小区,让王叔问道:“您在虹溪大桥下的桥东小区,北门口有个‘花园超市’?”   病人没有回答,但电话中传来了一声含混的“嗯”,像是确认。 第270章   王叔当即立断,决定相信顾青丽的话。通话时间还不够,暂时无法定位,但是至少可以将救护车派到顾青丽所说的地方。离患者越近,获取详细定位后,再需要花的时间就更短,更有可能救人一命。   随着通话时间逐渐增加,求助者的位置信息也在逐步确定,地图上,代表求助者当前定位的范围圆圈逐渐缩小,已经缩小到了半径30米之内。   而顾青丽在完全没有看地图的情况下,就敏锐地从一位疑似脑梗患者并不清晰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他的地址。   电脑上的定位圆圈也显示,患者的定位的确在虹溪大桥东侧。   可以听出,此时电话那端的求助者已经快要丧失意识了,他用最后的一点意识报出了自己的单元号:“307……”   然后,无论电话这头的王叔怎么试图和他通话,他都只能含混地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或者沉重的呼吸声。   幸好有了顾青丽的帮忙,救护车已经抵达了桥东小区。   小区的保安看到救护车来,也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放行。听说救护车司机并不确定求助者在小区哪栋楼里的307房,保安还火急火燎地拿出了小区业主名单,帮忙对照。   “咱们小区不是很大,一共有二十栋楼,其中五栋都有307号,我帮您看看……1号楼307暂时空置,没人住;5号楼307是一对带孩子的小夫妻在住;9号楼307是出租房,不太可能有年纪这么大的老人吧?13号楼……对了,13和17号楼的307都有老人在住,其中13号楼是一对老夫妇,17号楼则是一个独居老人。这样,我先给13号楼那里打个电话,要是有人接,说明没问题,您先去17号楼307看看情况!”   也是赶巧了,这座小区的保安大爷是个退伍侦察兵,不仅热心服务人民群众,还具有极强的个人素质,在形势紧急的情况下,他也能迅速抓住重点,并制定最佳战斗策略。   很快,小区保安接通了13号楼307室老奶奶的电话,她说自己在家,老伴在看电视,并没有打120求助。   而17号楼307的电话响了半天,却一直没人接,保安大叔连忙通知救护车驾驶员,基本确定了求助者的具体楼号。   几分钟后,几位急救人员破门而入,将已经倒在地上、几乎不省人事的求助者抬上了救护车,送进医院。   几天后的工作日,顾青丽还在三中上着课,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天的急救中心调度室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那位求助者的女儿。   这位女士的家在城市另一个角落,当天早上才和老父亲通过话,没想到当天傍晚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自家老爷子突发脑梗,正在医院抢救。所幸送医及时,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   这位女士听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医院及急救中心调度室都送了锦旗。   患者的女儿送来锦旗的时候,当时接电话的王叔和在定位病患位置时作出突出贡献的顾青丽都不在调度室。之后的一个周六,顾青丽再次来到调度室,见到了同事们将锦旗放在调度室正中央。   她刚走进急救中心,空闲中的几位同事就鼓掌欢迎她,给她看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情况?   听完了众人的解释,顾青丽心里感到满满的成就感。果然,高老师说的没错,自己的能力的确是有用武之地的!   哪怕在现在这个网络十分发达的年代,功夫再快,也怕菜刀嘛!   关姐好奇地问:“你家是住在虹溪大桥附近吗?怎么对虹溪大道、虹溪大桥附近的小区,甚至小超市叫什么名字都那么熟悉?”   另一位姓赵的年轻调度员也说:“我家楼下好几家早餐店,我每天上班之前轮流去光顾,却也记不得他们的门牌都叫什么……”   顾青丽的答案却让他们都大吃一惊:“没有,我只是在虹溪大道附近的硕明小区住过两个晚上,我同学家在那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走过的路,就很容易记住那附近的地形、地貌、地标特征。”   小赵更加好奇了:“我家在城东静芳门城楼下,那算是咱们运夏市的一个景点,你去过吗?”   顾青丽点点头:“静芳门那片属于老城区,有不少很有特色的小店,我和我同学去拜访过好几次。”   还不等小赵继续问,她便主动开始了自己的回忆:“从那门楼穿过,有一家汪哥饺子铺。我去那儿吃过,饺子铺旁边是一个卖废品的小店,隔着一条小巷,有一栋老居民楼。那栋居民楼的大铁门是白色的,和大多数刷了深绿色油漆的单元铁门不一样,很有记忆点。”   只见小赵的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那白色大铁门的居民楼就是他家所在的楼!那“汪哥饺子铺”也是他刚才提到的自己买早餐的店面之一,可是,他下了单元楼就往店里走,却从来没留神门牌上写着什么。   顾青丽还在继续回忆:“那居民楼对面还有一家卖早点的,我没有进去过,也不记得门头上写了什么。再往前,是‘静芳门文具店’和一家叫做‘土家手抓饼’的小吃店……”   小赵都惊呆了,自己土生土长的老城区人,七岁那年就随父母搬到了静芳门城楼下的那座居民楼里,将近二十年没搬过家。可是要问起家附近这些细节,他还真没法像顾青丽一样如数家珍。   之后休息的时候,又有一些调度员好奇地询问顾青丽自己家小区附近有什么特征、地标,只要顾青丽去过一次的地方,她都能给出答案,让同事们惊叹不已。   傍晚,顾青丽结束了今天的实习工作,走出急救中心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同班同学季满月!   只见季满月穿着一件宽松的校服外套,背着双肩包,正站在街角等红灯。   看到顾青丽从楼里出来,季满月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开心地打招呼:“顾青丽,这么巧,你也在附近啊?”   顾青丽也很惊喜,城市这么大,居然能碰见同班同学。   季满月并不知道顾青丽在急救中心调度室实习的事情,于是顾青丽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又问道:“你呢,这么晚还在这儿,有什么事吗?对了,你身上大包小包的买了那么多菜,要我帮忙拎一些吗?你是帮家里人出来买菜了?”   季满月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看四周,似乎并不想让无关路人听见自己说什么,低声道:“我刚从安心食府出来,今天店里刚到了一批新货,我赶紧过来买,家里人忙没空陪我,只能自己跑一趟了。”   “安心食府?”顾青丽知道,这是一处售卖健康绿色食品的连锁品牌,她家附近也有一家连锁店。   她忽然想起,季满月最出名的特征,就是对各种各样奇怪的食物过敏。顾青丽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和你身体有关吗?”   季满月点点头,声音还是很轻:“是啊,我身体的确有些麻烦,有不少你们吃得开开心心的东西,我碰都不能碰。别说一些加工过的食品了,就连菜市场上的新鲜蔬菜,都有可能因为有少量农药残留,让我出现过敏反应。这家安心食府,算是我比较放心的店,老板也认识我了,知道我对什么过敏。”   顾青丽很是同情:“对哦,记得以前你在班里说过,小时候因为吃了一串烤蔬菜,被直接送到急诊室的事情。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接到你的求助电话。”   季满月哭笑着回答:“应该还不至于,现在我出门,不管去哪里都会随身带一支肾上腺素。万一过敏到了喘不过气的程度,打一针,至少能暂时保命。嗨,其实习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平时多注意就好了。对了,你刚才说你在急救中心调度室实习,还顺利吗?压力应该挺大的吧?”   顾青丽点点头,认真地说:“压力的确有一些,毕竟每天都可能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但同时也觉得很充……”   如果这世界上有言灵,顾青丽一定会后悔自己刚才说出的话。因为她这句话还没说完,两人走到一条巷口的拐弯处就真的出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情况。   但这件事让她感到的却是恐惧,而不是充实。   一对年轻情侣神色慌张,尖叫着从巷口奔了出来。那男人把女朋友往前一推,自己回头看,却不防女朋友恰好要撞上另外两个路过的年轻女孩。   那男人大叫道:“快跑!他有刀!”   很多时候,明知有危险,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身体僵直,而不是快跑。这倒不一定是爱看热闹的本性使然,而是人体的自然反应。   顾青丽迅速循声望去,只见巷子深处一个中年男子双目圆睁,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天色昏暗,整个巷子里只有一盏路灯,但顾青丽和季满月也能看出,这男子的神色有些迷乱。   他挥舞着菜刀,朝周围的一切漫无目的地乱砍,步伐也有些踉跄,似乎精神状态有些问题。   除了那对刚刚逃出巷子的情侣,另外一些还在巷子里的人,也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一天工作的疲惫,让顾青丽的反应有些迟滞,倒是身上挎着大包小包的季满月反应更快,连忙抓住顾青丽的手,想要后退几步,带她离开这条小巷。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持刀男子好像忽然发现了她们一样,猛地转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个女孩所在的方向。 第271章   眼见那男人步步逼近,昏暗的街灯下,刀刃上反射的光芒却好像夏日的炎炎烈日一样,刺进了季满月的眼睛。   顾青丽忽然想起白天在调度室接到的一个电话——一伙小年轻喝酒斗殴,结果操起了刀子,其中一个人连肠子都捅出来了。不知怎么,看到这挥刀的精神病男人,顾青丽竟然不自觉地把种种可怕的后果往自己身上联想。   尽管季满月努力把她拉开,但她的身体却僵直在原地,怎么都跑不动,难以抑制的恐惧情绪涌上心头。   挥刀男子还在步步逼近,从小巷的一间居民楼里冲下了一个拿着拖把棍的大叔,似乎想以拖把棍为武器,和挥刀男子抗衡。然而挥刀男子却不管不顾,直接朝小巷外面的两个姑娘冲来。   季满月也不明白,为什么顾青丽突然像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定在原地不动了。她急得要命,却又不忍心放下顾青丽一个人自己逃跑。   情急之下,她看见离自己最近的一家不知卖什么的店铺,大门上挂了一串并没有锁上的铁链锁——店铺大门上,如今已经换成了高科技的电子锁,想必这把已经生了锈的铁链锁也失去了曾经的价值。   不过现在,它对季满月是有价值的,因为这铁链锁足够沉重。   就像跳下湖水之前的许岩一样,身体仿佛受到了某种奇怪本能的驱使,季满月没有多想,迅速伸手一抓,便紧紧攥住了最重的锁头。   持刀男子还在快速逼近顾青丽,就算来得及躲避,顾青丽也不一定跑得过这成年男子!   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但季满月心里却反倒平静下来,她朝挥刀男子迅速掷出铁链锁。   几乎都没有瞄准的过程,整套动作只凭本能,只见铁链锁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宛如奥运会上的链球比赛一般——“呼!”还发出尖锐的破风声,径直朝那男子握刀的手腕砸去。   季满月扔铁链锁的力道恰到好处。好到什么程度?锁头重重砸在持刀男子的手腕上,他一个吃痛,手指一松,刀便应声而落,摔在地上,发出“铛铛”两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持刀男子愣住了,又见锁头之后的铁链“哐哐哐”三圈绕在了他的胳膊上。他低头痛苦地捂住手腕。   突如其来的疼痛,好像让他眼中的狂乱消失了一些,不知痛感是不是也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身后小巷里,举着根拖把就冲出来的大叔,趁男子手上绑着铁链还没反应过来时,从背后一棍子将男子撂倒。   之前那对差点撞到顾青丽和季满月的年轻小情侣也返回现场。年轻女孩连忙打电话给治安部,男孩则加入了拖把大叔的行列,将持刀男子牢牢地按在地上。   危机终于解除,周围的路人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包括顾青丽在内的不少人却惊异地看向季满月。   “这姑娘跟演电影似的,从路边随便捡个东西,就能砸得那么准!还触发了捡来这工具的特效——铁链缠身!”   拖把大叔也坐在那男人的身上,对季满月竖起了大拇指:“别看我这块头大,手上还拿着根拖把,其实,要真让我上来和这个拿刀的疯子搏斗,我心里也虚。还是你这姑娘有勇有谋,今天要不是有你这一砸,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人给制服了呢!”   这会儿顾青丽也终于回过神来。好像还没意识到危机已经解除,她仍站在原地不敢动,只是满脸惊愕,愣愣地看着季满月。   季满月的手同样微微颤抖,好像也还没从先前的惊魂中回过神来。然后,见周围人都赞许地看着自己,她半张开嘴,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顾青丽。   “我也不知道,刚刚……就是看他朝你跑过来,我也,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把那锁丢出去了。”   顾青丽惨然一笑:“你救了我一命哦!”   季满月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哪有啊,我就是下意识随便一扔。”   可回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那铁链锁怎么就这么巧砸中了持刀男子的手?链子还缠了三圈?   就在这时,治安队员的车赶到了。在大城市里,有精神异常的男人挥刀乱砍无辜群众,无论如何都是重大治安事件,所以治安队员来得很快。   他们从现场围观群众那儿了解了基本情况后,只把持刀男子以及那把早就被季满月砸落到地上的刀带走,并没有要求现场的任何围观群众也跟着走。   顾青丽和季满月也离开了小巷。快到家的时候,顾青丽忽然眼睛一亮,看见路边垃圾桶旁散落了一些小石子。   “你刚才随便一扔就能把锁头扔得那么准,要不再来试试?”顾青丽突发奇想。   季满月愣住了,看了一眼那一地的小石子:“啊,你说现在?”   刚刚砸中的男人的手腕,她都觉得是误打误撞,那种即将出现生命危险时迸发的肾上腺素罢了,她怎么可能觉得自己真有准头?这不成百步穿杨的古代大将军了?   顾青丽却好像不容她拒绝一样,已经弯腰捡起了好几块小石子,递到季满月手里。接着,就开始四处寻找可以让她砸,却又不至于损坏他人财物的东西。   一脸懵逼地接过几块小石子,季满月忽然心生一计,对顾青丽说:“跟我来。”   这里离季满月家很近,她对这周围的环境也相当了解。现在是冬天,小区里到了这个点就没什么人了,也不用担心砸到人。   季满月来到一棵树下,叫顾青丽抬头看。   “哎呀,那树上怎么挂了一只鞋子?”   季满月笑着解释道:“就两个星期前的事。我家楼上邻居,家里有个刚上初一的小弟弟,带同学来我们小区里打羽毛球。结果一不小心,把羽毛球打树上了。”   顾青丽连忙抢话说:“然后他们扔鞋子,想把羽毛球砸下来,结果鞋子挂在树上下不来了?”   季满月摇摇头:“不是。”   顾青丽还以为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结果季满月只是说:“中间还多了一个环节:他们先找在附近打篮球的几个大孩子用篮球砸,想把羽毛球砸下来,可是篮球一下子就卡在树枝上,够不到了。这才有人想到用别的东西扔篮球——别的东西嘛,就是这只鞋,对面那栋楼一个小男生的鞋。”   顾青丽忽然想到了葫芦娃救爷爷的梗:来一个葫芦娃,就被挂在树上一个。   她还是对季满月说道:“正好咱们也不用葫芦娃了,就靠这几块石子,看看你能不能把那只鞋子砸下来。”   季满月没明白什么“葫芦娃”,可看顾青丽这么热心的样子,那自己就陪她玩玩吧,想必刚才的突发事件也让她受惊不小。   季满月深吸一口气,把一枚石子攥在手里,用力扔了上去。   “啪嗒”一声,石子正好砸在了那只鞋上。不过这一下,鞋子只是连带着树枝轻轻地晃了晃,却依然挂在树上。季满月撇撇嘴,不服气地捡起另一块石子,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次出手。   “啪嗒”,这一声比刚才更响亮一些,鞋子在树枝上颤了颤,紧接着,好像不甘心似的摇晃了几下,竟然真的被砸了下来,落在下方的草地上。   看到这个场面,两个姑娘都开心地笑了。顾青丽说:“好了,现在也到我家小区了,你家还有多远?回家小心。”   她本来打算坐公交车回家的,可是两人这样一路走一路聊,甚至一路冒险,也就忘记了时间。   她告诉季满月,自己家并不远,再走一站路就到了,于是两人分手道别。   季满月回到家,并没有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和父母详说,尤其是那持刀男子的事情,她不想让父母担心。她只告诉父母,自己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同学,所以多聊了一会儿,两个人在小区楼下看到树上的那只鞋子,还萌生出了挑战欲,用石子砸鞋子,居然把挂在树上半个月之久的那只鞋子给扔了下来!   季满月的爸爸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自家姑娘怎么这么调皮?   她又上楼找到邻居家,告诉邻居因为自己和同学调皮,居然把他家儿子的同学的鞋子给扔下来了,这下,对面楼里那孩子又有鞋子穿了!   回到家的顾青丽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她想到了高老师经常对他们说的一句话:“尽管很多人都觉得咱们10班成绩差,除了瞎玩花样,也没什么特长,但是我知道,你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擅长的能力。每个孩子都是一座独一无二的宝藏,请相信自己,也相信我,会尽量在与你们相处的这三年之间,帮助你们发掘身上最强大的潜能。”   顾青丽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只是和大部分人相比,方向感稍微好一点,却从未想过这就是自己最独一无二的天分。   直到高老师在她面前点了出来,她才逐步意识到这一点,开始加强并思考这种天赋的实际使用意义。   现在,她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那么季满月呢?   在大部分人看来,季满月只是个“擅长”对各种食物过敏的孩子,学习成绩一般,也没什么体育或者艺术的特长。今天的事情,一定要告诉高老师! 第272章   早读课还没开始,顾青丽坐在靠着窗口的位置,望着窗外出神。恰好看见高松然走过,她便连忙从窗口打招呼:“高老师,跟你说个事,你听了肯定觉得很有意思!”   自从顾青丽第一次在急救中心调度室实习已经过去好几个星期了,高松然眼见她从一开始被人嘲讽后的自我怀疑,逐渐变得自信起来。   今天又怎么着,是要主动和自己说说在调度室遇见的趣事吗?还如此狡黠的样子?   高松然露出好奇的表情,没想到顾青丽和他说的却是季满月的事情。   季满月的天赋词是“大坝”,这一点高松然早就开过天眼了,尽管也怀疑过这个“大坝”是“打靶”的谐音,可是毫无前因后果,就硬拖着季满月去打靶,有点不好解释,容易引起同学们怀疑。   “老师,你是不是都市小说男主角,身上配备了教学系统,能看出我们每个人的特殊能力啊?”万一遇到这样的问题,高松然怎么回答?   让天赋词是“菩提”的曹毅学围棋,以及让天赋词是“假摔”的许岩多锻炼身体,进而发现潜水的天赋,都是出乎意料的歪打正着。   对于班上绝大多数同学,高松然还是在日常生活中逐渐发现他们的天赋,顶多利用自己并不算发达的人脉,为同学们使用或提升这些天赋,做出一点微小的贡献。   这下可好,季满月自己暴露了自己的长处,就省得高松然这个做班主任的旁敲侧击了。   季满月一向是个低调的孩子,说实在的,在10班大部分的任课教师看来,季满月都是很难让人记住的一个同学。高松然知道她身体容易过敏,是因为他是班主任。   教生物的余老师和教化学的袁老师也大致清楚这一点,是因为季满月对实验室提供的乳胶手套都过敏。第一次生物实验还没过半,那乳胶手套缠在已经肿起来的季满月的手上,摘都摘不下来。   好不容易等余老师帮着剪开,却发现季满月的两只手都肿得跟莲藕似的。   余老师是农科院退休返聘的老教师,教学本就是她的热情所在。本着“不让任何一个学生掉队”的原则,小老太太自掏腰包,定制了一盒非乳胶手套,供季满月上课取用。   除此之外,想必在剩下的任课教师看来,季满月大概都是他们在班里最后记住的几个学生之一。   正因为平平无奇不容易被人记住,季满月也很不习惯被老师夸奖。她的眼神犹疑,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那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当时一股冲动,就把那锁头扔出去,还扔得那么准……”   高松然笑着点头说:“我听顾青丽说,不光扔了个锁,你还能扔石子把挂在树上半个月的一只小男生的臭鞋子砸了下来。她还说,你砸了两块石头,两次都中了。这应该不是运气能解释的吧?”   季满月有些无语,怎么顾青丽把这些都和高老师说了。   “她说得那么神奇,我可期待了,所以我有个提议,你要不要试着去打靶场练一练?”   季满月怔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看向高松然:“打靶场?我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东西。是打枪还是射箭啊?无论是枪还是弓箭,我都没碰过。”   高松然不想勉强自己的学生,但能看出,虽然季满月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她眼里也闪烁着掩饰不住的好奇。于是,高松然坚定地劝她:“没关系的,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你都能扔得那么精准,说明你的潜意识里对目标打击有相当好的判断力。试试看嘛,我请客,把你的好朋友们也叫上,权当体验一种新的体育运动呗。”   季满月本想请同桌杨陶璐的,但顾青丽也很好奇,扔锁头、扔石子都那么精准的季满月,是不是真的能把天赋挥洒在打靶场?   她和调度室的同事换了班,星期六和高老师以及季满月去打靶场玩,星期天再去调度室实习。   黄莹莹听说好朋友这周末的行程,也好奇地跟了上来。不过,她坚持认为高老师想要观察的只是季满月,所以黄莹莹自掏腰包,替自己和顾青丽付了入场费。   ——这不是逃课出去玩,而是星期六有正当理由的出去玩,带上顾青丽也不至于让黄莹莹再被爸爸收了手机。   高松然自己当然没有玩过射击,他也不认识什么会玩枪的朋友。选择的这家射击场,也只是他在地图上搜了一搜,找了一家价位、用户评价等多方面因素相对均衡的射击馆。   这家射击馆位于一座红砖旧建筑的二楼,一楼的门面房是做摩托车改装涂装生意的。所以,四人走上二楼,依然闻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味,混杂着硝烟火药的气息。   射击馆入口处有一个小小的休息区,墙上挂着射击馆七八个不同教练的证书、陈年旧合照,还有个小陈列柜,展出了一些奖杯和奖牌。   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块全运会铜牌了。能在全国比赛拿第三,哪怕只拿一次,也足以说明射击馆老板的水平。   走进场馆,四周和天花板都布置了隔音墙,吸收子弹射出的震耳欲聋的枪响,难怪在休息区里都听不清太多子弹的声音。   射击台排列在场地左侧,当前场地里有五个戴着护目镜和耳罩的人在练习,其中两人身旁还有教练指导。靶子后面是一块厚实的软墙,确保即使射击者严重脱靶,子弹也不会反弹回来。   一个身材健壮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微笑着说:“您好,是高先生的预约是吧?巧了,我也姓高,是这里的教练。”   确认了预约的细节,这位高教练又问到:“所以你们都没拿过枪?”他顿了顿,继续说:“没关系,我们有适合初学者的入门课,慢慢来,先了解基本手法。”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带着三个十来岁的未成年女孩来打靶,虽然这年轻男子说自己是他们的老师……但有些人脑子里都是些黄色废料,这位高教练也不例外。   来射击馆射击的年轻人三教九流都有,喜欢在年轻女孩、还是好几个年轻女孩面前显摆的男生,他也见过不少。   虽然我的水平和全国第三的射击馆老板相去甚远,可我怎么都是个教练,总比你们这些连枪都没碰过的人强太多了!射击可是门严谨的技术,没三分真本事,光在小姑娘面前装模作样可不成!高教练心里这样想着。   高松然完全没有显摆的心思,今天季满月是主角。他也只是本着“钱都花了,不摸两下枪好像亏了”的心态,尝试着拿起了枪支。   见高教练就要向自己走过来,指导自己的动作,高松然连忙放下了枪:“你先指导我学生吧。”   顾青丽和黄莹莹也知道,今天的主角是季满月。季满月怯生生地摸了一把自己射击台上的步枪,更加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来。   高教练的目光落在季满月完全生疏的握枪姿势上,故意带上一份专业的腔调,得意洋洋地瞥了高松然一眼,才对季满月说:“小妹妹,看好了,枪可不是随便拿起来玩玩的东西。我们射击讲究的是姿势、手感、状态,是成千上万次练习后积累下来的直觉。”   学着教练的示范站姿,季满月身体微微前倾,双脚分开到与肩同宽,并将重心压在前脚掌上。高教练又说:“你先把枪托靠在肩膀,别想着一上来就瞄准靶子射击。第一次摸枪的人都不知道这家伙有多重,你先习惯它的重量。对了,手肘别抬那么高……”   边指导季满月的握枪姿势,高教练一边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高松然。   见这个年轻的老师在一旁神游天外,好像无动于衷的样子,心中未免有些得意:还真想来装叉呢,在自己这个专业教练员面前,不还是一句话都炫耀不出来了?还是我这种专业教练靠得住,年轻人就别跟着添乱了!   站在射击靶前,季满月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手心微湿。这是她第一次拿枪。   盯着远处的靶心,她深吸一口气,扣动扳机。   子弹偏离目标,落在靶子边缘。脱靶!   季满月叹了口气,再试两次。   三轮下来,竟然有两次连靶子都没能命中,第三次才勉强中了几乎是最外圈的“2”。   旁边的顾青丽和黄莹莹本来是来陪季满月,顺便玩玩从没尝试过的新兴趣的,倒没抱什么期待。   她们随意地尝试了几枪,没想到,竟然都打得比季满月还好。顾青丽看了看自己三枪“0、6、2”的成绩,中规中矩,再看了看季满月的“0、0、2”,轻声安慰道:“月亮,可能是你刚开始不太习惯,多试几次就好了。”   三次都中靶,打出“1、5、3”的黄莹莹则说:“没关系呀,我们都是第一次玩射击,能打中靶子就不错了。”   自己明明能在危急关头扔出锁头,击中那男人的手,还在上面缠了两圈,可现在手里握着的枪却显得格外沉重,每一发子//弹都偏离目标。   当时的准确只是幻觉吧?那天的“准头”都是运气使然吧?   不过,现场还有比季满月成绩更差的。高松然走到她身边,哭笑不得:“你至少能中一次,我三次都脱靶……放松,就当是出来玩的,你本来也不需要验证什么嘛。”   高教练本就不希望看到高松然年轻气盛的样子,可当高松然不仅一点都不“气盛”,反而开始自嘲,教练反倒觉得不是滋味起来,也只好鼓励明显是这个小团体“主角”的季满月:“还行,注意打出去之后的后坐力,保持稳定。”   季满月重新站稳脚跟,努力让呼吸和心跳都平缓下来,心里默念着两句话:放松,相信自己。 第273章   再次站上靶位时,季满月微微闭上眼,手心已不再出汗,手臂也开始放松,周围的杂音也离她远去,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是啊,就是高老师出钱,请“深陷学业压力”的自己和顾青丽出来玩而已,为什么一定要证明什么呢?忘掉那天晚上的意外,从零开始就好。   她打开眼睛,举枪瞄准。深吸一口气,再屏住,手指果断地扣下扳机——   “砰!”一声,子弹飞出,稳稳地打在了靶子的“7”环上。   旁边的顾青丽和黄莹莹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顾青丽有些兴奋,拍手鼓励道:“你看,这次不是很有进步嘛!”   黄莹莹也不禁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她们本来也有些担心,季满月会再一次失误,从而彻底丧失信心,但这一发射中的成绩,让她们对季满月刮目相看。   高松然微微一笑,双手交叉在胸前,欣慰地注视着季满月的背影。   高教练站在一旁,本来还对这个“主角”有些不屑,可这一枪却让他不得不稍稍改观。他清了一声嗓子,假装随意嘟囔一句:“咳咳,有点意思,再接再厉。”   但他的目光却落在季满月的枪上,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进步。   作为专业教练,高教练看到的不只是季满月打出环数的进步。   第一次射击的新手容易犯一些常见的错误,姿势不稳、不懂控制呼吸导致瞄准节奏被打乱……这些错误的外在表现就是射击者眼神不定,且射击前频繁调整姿势。   这一枪之前,季满月身上的这些小毛病几乎消失不见。   季满月对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她低头看了看枪,嘴角露出了一丝开心的笑,又抬起头,看向下一轮靶子。   尽管有上一枪的成功打底,她这次也不再犹豫,不再有“一定要证明什么”的包袱,再次举枪扣下扳机。   “砰——”   子弹出膛的一瞬间,季满月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眼睛、手都融为了一个整体。   这一次,子弹又稳稳地命中了“6”环区域。6环及以上都是黑色的靶心区域,靶上一颗白色的小洞清晰可见。   高教练看到,她的瞄准动作不再生硬,甚至带着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流畅感——或者说,专业感?   一旁有个刚打完十枪,正在休息的年轻人。他和他的教练刚才就注意到了这四个年轻男女。   一开始,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太过留意,他在这一家射击馆练了挺长时间,像这样第一次来射击的新手,他见过无数次了。大部分人第一次打不出好成绩,以后就再也不拿枪了。   他自己则是个例外。上大学之前,也同样没摸过枪,有一次,大学里的室友——或者说那三位“共轭父子”,借着其中一位室友成功找到女朋友的理由举行团建。   团建的地址就是这家命运中的射击馆。   正如大部分新手一样,其他室友一开始还跃跃欲试,尤其是那两个经常在宿舍里开黑,拿本来该用于学习的笔记本电脑打射击游戏的室友。   可是,真正来到射击馆的他们才发现,在电脑上看着屏幕瞄准,再用鼠标射击,和在现实中用缺乏锻炼的身体、高度近视的眼睛,和因为缺乏锻炼而颤抖不已的手进行瞄准、射击,完全是两回事!   到最后,只有这个叫李翔的年轻人成绩最好。他是沿海地区一个小渔村长大的孩子,家庭条件虽然够不上贫困生的标准,但过得也很拮据,买不起电脑,自然也不会和室友们一起宿舍开黑。   在上大学之前,他甚至连电脑游戏都没怎么玩过。他的另外三个室友则都是城里孩子,对于许多流行的新鲜事物如数家珍。   李翔和他们并不怎么玩得到一起去,平时要么在图书馆学习,要么回了宿舍,也只是安静看书,或者刷刷手机新闻。   那三个室友打完了一轮枪,就兴味寥寥,没什么动力了。毕竟,打完十枪也还有人没找到靶子在哪,这么强大的挫败感,没吃过苦的年轻学生并不喜欢承受。   而生平从没有摸过枪、从没有进入过射击馆的李翔,十枪却打出了一共60点的好成绩——这还是建立在他第一枪脱靶、第二枪只有2环的基础上。   剩下八枪,平均成绩超过了7环。对于新手射击者而言,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好成绩。   当天,这家射击馆的老板,也就是那位曾经在全运会上获得全国铜牌的退役射击手正好在店里。他看到了李翔的成绩,当机立断,不仅免了这群人的账单,还请李翔和他的室友们吃了一顿饭。   毕竟,要是没有那几个提议来射击馆的室友,老板哪能发现这么个射击天才?   老板邀请李翔来他的射击馆训练,还安排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一名教练专门教导李翔。   季满月的第三枪,直接命中靠近中心的“8”。   李翔看着季满月,就好像看着一年半之前的自己。开始连靶子都很难找到,可是无论是心态的调整还是对于技巧的学习,这个姑娘都掌握的非常迅速,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他的余光甚至看到了身旁的教练,教练的目光也在自己和那年轻姑娘之间逡巡。   顾青丽看着季满月专注的眼神,忍不住扬起嘴角,轻轻对黄莹莹说:“我就知道她可以的。”   黄莹莹也笑了:“月亮还真是有股韧劲啊!”   高松然知道,这只是季满月射击之路的开端,却也是季满月跨越了心中某个障碍的标志。   因为有些不幸的特殊体质,这个孩子自从懂事起,就对一切谨小慎微。吃的喝的要仔细查看配料表,穿的衣服也要小心选取不容易让她过敏的材质。   永远都在担心这个世界会给她带来什么危险,永远惶惶不可终日。   可现在,高松然在射击场上看到的季满月,却是一个心态彻底放松的季满月。   高教练虽没说什么,但眼里已经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摸了摸下巴,重新评估起季满月的潜力。   连续三枪总分2环,之后连续三枪又是总分大幅提升,这究竟是她的运气,还是当真开始掌握技巧了?   他已经把那个“想在年轻女孩们面前显摆的二十多岁的男人”抛在脑后,开始用职业的眼光看着这女孩。   高教练缓缓道:“想要更上一层楼,你不仅要专注于控制呼吸,保持持枪的手部稳定。真正的高手还要学会‘预判’。你知道子弹飞出去的瞬间是什么的样吗?子弹离开枪膛前的那一刹那,枪身会有细微的晃动,你要学会提前感受,并调整自己的手指力度,用手指、手腕的控制能力抵消这晃动对瞄准的影响。”   视线再度对准靶子时,季满月隐约能感到枪口的微微颤动。   “好,现在记住,当你扣动扳机时,预判出靶心移动的瞬间,把握住那一个细小的节奏。”   高教练缓缓退后一步,将舞台留给季满月。   季满月轻轻点头,再次举起枪。这一次,她瞄准的时间比先前打出好成绩时稍长了一些,因为她在尝试感知高教练所说的“晃动”。她感到自己的手臂也在随着枪托微微颤抖,但很快便又沉稳下来。   “砰!”   周围所有人都盯着靶子。靶纸上清晰地出现了一个命中孔,正正好扎在数字“10”上。   黄莹莹和顾青丽两人直接异口同声地尖叫出声:“月亮牛叉啊!”   不消说,这又是在班长赵华枫的影响下逐渐养成的语言习惯。   幸好戴着射击馆给配备的耳罩,否则这一左一右两个高分贝、高频次的尖叫,非得让高松然年纪轻轻就吓出心脏病不可。   不过,他也顾不上自己的耳朵了,没想到季满月进步这么快,高松然惊喜满满,笑着对激动的顾青丽说:“看来她真的有天赋,也许当初我真该早点带她来的!”   顾青丽怎么会知道,高松然早就看过了季满月的天赋是“大坝”,也怀疑过,“大坝”就是“打靶”的谐音。她歪过头,俏皮地对高松然说:“可是高老师,要不是我们那天遇到那个持刀男子,才不会发现她有这天赋呢。”   她的邀功请赏让高松然忍俊不禁:“是啊,你发掘了她的天赋,还鼓励她用树上挂的鞋子练习天赋。如果月亮以后在射击上有什么重大成就,给你顾青丽记头功!”   每一枪打出后,高教练都会给出进一步的指导。这一枪10环,的确有些运气的成分,因为季满月并不是之后枪枪都能打出10环。但是她的成绩也能稳定在了6环以上。   换到隔壁乃至场地最边缘的靶子,季满月同样拿出了稳定的发挥。   只要季满月想打,高松然是不可能吝惜这一瓜两枣的。这一天,季满月一共在射击馆打了八十枪。而黄莹莹和顾青丽之后却都和高松然一样,根本没心思自己打,而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季满月身上,为“月亮”每一次出彩的成绩感到由衷地高兴。   四人临离开射击馆之前,高教练和李翔的教练小声议论了什么。高教练走上来,对季满月说:“两个星期之后,我们射击馆会举办一次多家俱乐部的训练赛,虽然已经过了报名时间,但如果季同学有意去参加,我可以帮她补报上。”   尽管在之后的射击中增长了不少信心,但季满月还是万万没有想到,射击馆这么快就希望她能去参加比赛了。她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微微点头:“行,那……那我报个名吧。”   又打了一轮枪,再次回到场边休息的李翔也看着季满月的背影。小姑娘和他当初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第一次来到射击馆一个月后,他也被教练推荐去参加了市里的某个比赛。 第274章   事情就是这样,季满月在这家射击馆打第一枪的那一天,就成了教练们争相议论的焦点。甚至她连俱乐部里其他的队员一个都不认识,就被推举参加比赛,成了代表“万年青”俱乐部的选手。   听到她的经历,谁不说一句不可思议呢?季满月的主业是学生,她也并不是体育特长生——至少现在还不是——自然不可能像忙里偷闲的大学生李翔,或者代表俱乐部参赛的另一名成员、家里做生意的富二代万辉一样,在工作日也能跑出来训练。   听说自己手下的教练擅做主张,帮一个第一天来射击就展现出天赋的小姑娘报了名,射击馆的庄老板也和李翔一样,立刻想到了李翔过去的经历。   第二个周末,季满月怀着复杂的心情再次来到了射击馆。复杂,倒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能力有什么怀疑,只是她感觉这一切都太梦幻了。   什么时候,她,季满月,一个先天身体条件如此不幸的孩子,“幸运”这个词也能降临在她的身上?   这一天,庄老板也来到场地。射击馆里都有录像,上个星期发生的一切,他已经全都知道了,不过天才少女究竟水平如何,还是要现场见证一下的。   这一次,有了射击馆老板在现场热情洋溢的介绍,季满月才真正明白了她第一次来射击时完全懵懂的知识点:□□、气手枪、速射,不同射击姿势……   这些词语,她只在陪爷爷奶奶看奥运会的时候听说过,没想到,有朝一日,它们竟然也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第二节课,季满月是由她爸爸陪同来到射击馆的。顾青丽要在急救中心实习,高老师?总不能每个星期都麻烦人家班主任老师吧。   这一次,射击馆老板还亲自下场,向季满月介绍了许多她不知道的技巧。   李翔今天不在,另一名参赛选手万辉倒是被射击馆老板介绍给了季满月。   万辉家里经营着一家成功的进出口贸易公司,从小不缺钱,生活优越,这一点倒是和10班不少同学颇为相像。为了磨练孩子,也因为万辉本人热爱刺激,他从上中学开始便沉迷射击,成为市里不少家射击馆的常客。   在他的朋友圈子中,许多人来打靶只是为了放松疏解生活的压力,可万辉却练出了不俗的实力,这也让射击馆老板对他高看一眼。两人逐渐从客户和老板的关系转变成了朋友。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这家射击馆的教练都是男人,射击馆的常客性别比例也和和尚庙差不多。由于俱乐部友谊赛规定,三名参赛者中必须至少有一名女选手,而这家俱乐部却没有固定的可以参赛的女选手。   若是俱乐部里少有的几位女士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参赛,那么万辉总会叫上自己的女朋友。她跟着万辉来过几次,也算“练过”一些射击,哪怕成绩却不怎么好。唯一的优点是,万辉女朋友不怕丢脸,无论在赛场上打成什么样,只要万辉让她上去帮忙,她都愿意报名。   如今有了季满月这个令人惊喜的发现,整个射击馆都捡到宝了。亲眼目睹所谓“天才少女”的表现之前,万辉还有些不以为然。   这只是她第二次练习射击,姿势生疏,拿起枪的时候,还要那位高教练在旁边指点,如何用正确的姿势站立。   “临时加入的新人,水平估计不怎么样。”他猜测,这大概是射击馆老板或者这里某个教练家的亲戚。毕竟,总让自己女朋友一个水平三流的选手在正式比赛场上丢人现眼,也是抹了自己的面子。   可是,当万辉亲眼见证季满月打出的成绩越来越好时,他也忍不住对这个年轻女孩另眼相看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女孩似乎有种天然的直觉,哪怕从没进行过正规训练,但她同样也没有受到固定技巧的束缚。这种运气,或者说天赋,让他觉得新鲜不已。   她可能成为万年青俱乐部的一张王牌!   季满月第一次正式认识李翔,则是在比赛当日,也就是她加入这家俱乐部后两个星期的“纪念日”——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便是如此。   李翔和万辉算是老熟人了。万辉随意地靠在墙边,双手抱胸,看上去有些油里油气,还带着些射击俱乐部常客的傲气。李翔则安静地站在他身边调试器材。   万辉看了安静的李翔一眼,调侃道:“你咋还手抖呢?你可是咱们俱乐部不世出的天才,我们都等着你大展神威呢!”   季满月在一旁有些拘谨,没有主动和两人搭话。李翔却将话题转移到了季满月身上:“什么不世出的天才?我看这个小妹妹才是。我感觉,她比我厉害。”   季满月都快疯了:她已经尽可能保持低调了,怎么这两个队友还努力把话题往她身上引?她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呀!   她假装没有听见李翔的话,往准备室的角落走了走。另外两个参赛选手看着她的模样,有些玩味,甚至有些好笑。   比赛开始前,三人没有更多的交流。尽管随行的庄老板和高教练都希望三个队友之间能够更熟悉一点,但团体射击比赛虽然有队友的因素,可说到底,还是和每位选手自身的心态调整关系更大。   如果选手觉得相互之间不交流会让他们表现更好,教练也无从干涉。   三位选手抽签决定出场顺序。不同俱乐部的选手分成三组,每组在同一时刻出场。   这是季满月最为担心的,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练过和其他人一起射击时,应该如何避免干扰。但她还没意识到,其实第一天在俱乐部参加射击时,她就体会过了这种感觉。   当时,射击馆里不光有包括李翔在内的其他练习射击的人,甚至季满月身边就有顾青丽和黄莹莹两个分贝极大的尖叫喇叭。   可以说,那一天的季满月已经用实力诠释了“手感一来,谁也不爱”的酷炫射击手形象。   季满月恨不得早点比完离场,免得心里紧张,尤其是看到来自其他俱乐部的选手们一个个从射击装备到护目镜、耳罩这些配件,都极其专业的样子。而她自己是穿着三中的校服来比赛的。   可是没办法,事以愿违,偏偏抽到了最后一个顺位出场,她只能耐心地等着。   代表万年青俱乐部出战的万辉首先走入赛场。他身着一身深蓝色的射击服,勾勒出并不算挺拔的身形。他的全套装备都选了最好的、最贵的。   不少资深观众认出了他,万辉可是已经替这家俱乐部出战好些年了。   站在射击位上的万辉神情自若,没有了季满月平时看到他时那副油腻油气的表现。举起枪。稍作调整,他便扣动扳机。   十枪里有九枪都精准地落在了7环到10环之间,只有中间一枪略有失误,只打了4环。   万辉有些懊恼地离开比赛场地,对第二个出场的李翔伸出大拇指,又给了他一个拥抱,鼓励道:“兄弟,看你的了,我这次失误了啊……”   李翔默不作声,肩头无形的担子却好像又重了一分。第一个出场的万辉有失误,导致目前俱乐部只排名中游,自己可不能再失误了。   毕竟,随后出场的,是谁也不知道在压力下会拿出什么表现的新人小妹妹。   李翔上场的步伐同样稳健,但比万辉显得稍微拘谨一些。他穿着射击馆为他提供的装备,与万辉的悠然自得不同,进入场地后的李翔专注而警惕,不受身边人的干扰,目光沉稳地注视着自己前方的靶位。   有几名观众看出了他的表现,窃窃私语道:“这小子看着挺紧张的,应该不是个老手吧。”   “不清楚,之前一次比赛他上过,好像是这家万年青俱乐部的什么天才,还是个大学生呢?”   李翔的最初两发子弹都打在7到8环之间,中规中矩,并不出彩。   他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还是不行,心态太容易受到影响了。   逐渐适应了现场氛围,李翔之后的分数微微上升,最后几枪稳定在了9环以上。虽然没有打出10环的好成绩,但这样稳定、几乎没有失误的表现,还是赢得了现场不少观众的赞叹。终于有人相信了他所谓“射击天才”的名号。   季满月出场时,身着一套干净利落的校服,背后还写着大大的“运夏市第三中学”。她带着自己圆圆的细框眼镜,只在耳朵里塞了两块超市里买到的防噪音耳塞,既没有专业的护目镜,也没有射击耳罩。   如此朴素的出场,让现场观众都愣住了。   资深观众发现,这一次万年青俱乐部派出的女选手并不是万辉那个三脚猫水平的女朋友了,而是一个更加年轻的女孩子。   有人调侃道:“哟,那富二代不会换妹子了吧?”   “不至于,他就算换女朋友,也肯定会给妹子买专业的射击服和装备,哪会让她这样穿着校服就上场。”   “就是,人家小妹妹还是个高中生,咱们嘴上稍微积点德吧。”   有人转过头来,和身后对季满月的身份议论不已的观众说道,“喂,听说她才加入这个俱乐部两个星期,练射击也不过练了这么久。你看,万年青这一次才排名中游,估计知道另外两个参赛选手状态都不好,俱乐部奖金肯定拿不到。所以,庄老板才派了自己家一个亲戚体验射击的。”   季满月走向射击位时,脸上还有些紧张。她在靶位上稍作停顿,深吸了一口气,回想起第一次射击时,高老师和自己说的话,还有黄莹莹、顾青丽两位同学开心鼓励她的样子。   她屏住呼吸,手指轻轻触动扳机,又想起了高教练所说的感受和预判。   然而,第一发子弹飞出,却偏离了靶心,只打出6环。   现场顿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果然没经验,这一枪打得不怎么样。”   “哎,你可别说,人家小妹妹是个新手,能打中靶子已经不错了……” 第275章   第二枪响起,子弹稳稳地落在了8环之上,观众们顿时一阵惊叹:“哟,这个校服妹妹有点意思,看来还是有些能力的……”   这一组的女选手不多,恰好站在季满月旁边一个靶位的,就是这组剩下的女选手。看到这个女孩子第一眼,季满月就想到了她的10班同学胡小舞。   胡小舞最近也改剪了短发,英姿飒爽的,还挺酷,唯一没变的就是她额前的那一撮毛,还是染成了蓝色。这个女孩也差不多,她的头发比胡小舞稍长一些,染成粉色的一撮头发则在左耳之后,右耳边没有染发,显得个性十足。   这个女孩比胡小舞个子高一些,每一枪打完,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被冻住了一样,俗称“扑克脸”,毫无变化。   不知为何,大概是这一轮的全部靶位上只有她们两个女孩子的原因,两人站的位置又近,季满月不经意间就把这女孩当成了自己打靶的标杆。   扑克脸女孩的前两枪,8环、7环,显然也是个高手。   大概是心里有了些杂念,季满月的第三枪又打在了7环上。   她有些无奈地撇撇嘴:不能再乱想了!要是对旁边的女孩好奇,可以比赛之后再去和她打招呼、交朋友呀,在比赛场上过多关注其他选手的表现,会给自己带来压力,导致心神不稳。枪拿在手,最忌讳的就是杂念太多,不是吗?   她重新调整自己的呼吸。前三枪之后,她已经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射击姿势,虽然和高教练一直教她的略有出入,但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第四枪,9环!   从这一枪开始,季满月只盯着自己的靶子,旁边的选手再让她好奇,也目不斜视。   有观众忍不住激动地喊道:“哇,校服妹妹真有一手!”   第五枪,10环!   接着第六枪……依然是10环!   尽管此次到场的观众都是各大参赛俱乐部的注册会员,非常清楚射击场内要保持环境安静,但是这个什么装备都没有、还穿着校服过来比赛的高中女孩,连续打出两枪10环,还是让不少观众不住惊呼起来。   裁判都不得不用广播维持纪律,让大家安静一些,以免影响选手发挥。   已经比赛完毕的万辉和李翔也坐上了观众席。观众席有一块为参赛选手特地划出的位置,比赛前后都可以坐在这里观战。   不过,两位师兄比赛时,季满月却没有进入观战区观战。她一直在后台摆弄、检查自己的枪械,尽管刚刚入行两个星期的她,根本不知道枪械应该怎么调试、检查——一切都是庄老板和高教练帮她弄好的,采用了最普适的调试方法。   有了季满月这两枪高分打底,万年青俱乐部的排名也从十五支队伍的中游,提升到了第五名。   看到季满月前三枪就打出6、8、7环的好成绩,李翔心中惊讶不已,不由得默默点头,眼里多了一丝钦佩。这个刚开始射击半个月的小姑娘,比自己当年还厉害!自己虽然有天赋,但心态容易崩,而这妹妹竟然还挺稳定,哪怕自己和万辉两人都有失误,她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万辉一开始有些漫不经心,他觉得,自己和李翔两个人的发挥都算不上太好,这比赛,“已经结束嘞”!万年青再想获得什么成绩,别说冠军了,哪怕能分到奖金的前三名,都是“很蓝的啦”(*)。   季满月的前三枪也只是中规中矩的成绩,虽然超出了万辉对一个新手的期待,但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然而,接下来的9环,和连续两枪都打中10环……这可是他和李翔这两个练射击时日不短的选手在正式比赛中都难以做到的!   万辉的表情由戏谑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看来我还是小看她了……”他小声对李翔说道。   接下来几枪,季满月虽然没有一直连续打出10环的好成绩,但她同样渐入佳境,基本稳定在9环以上。   不光她自己的成绩不断攀升,连带着万年青俱乐部的成绩也逐步提升。   十枪打完,她的比赛成绩是这一轮所有选手中的第一名。只不过,前两轮中别的俱乐部还有高手,加上李翔和万辉的表现实在不尽如人意,万年青俱乐部最终排名第三。   站在领奖台上的季满月,好像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不习惯被人关注、有些局促、又有些窘迫的小女孩。   感觉到自己被现场一百多双眼睛聚焦,季满月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她能看得出,尽管自己只站在第三名的领奖台上,却是吸引现场目光最多的。   不光因为她的着装太过朴素,和身旁八个一身专业射击服的选手比起来反倒更加突出,更是因为她初出茅庐,就打出了如此优秀的成绩。   她的站姿有些僵硬,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也不知道该不该维持下去。奖状和小小的奖杯雕塑拿在手里,有些自豪,也有一些无法适应的羞怯。   李翔注意到她的窘迫,小声提醒她:“多笑一笑,今天你是我们万年青的英雄。”   季满月感到一丝安慰,却还是有些拘谨。   离开领奖台,拿了冠亚军队伍的选手,却一股脑地要上来和她合影!这让季满月更加无语了。   这辈子,她只因为身体太容易过敏而被老师、同学关注,因为中考成绩低空飘过市里名校三中的录取分数线,被家里亲戚关注。   能因为自己在某个领域做出成绩而吸引了如此多的目光,17年人生头一遭啊!   拿到第三名,全队也能分到三千元的奖金。奖金分配模式是选手代表俱乐部报名时就谈好的:一半奖金归属俱乐部——老板和教练们怎么分就不清楚了——另一半奖金,则由所有参赛选手共享。   俱乐部把奖金给选手的时候还挺注重仪式感,庄老板当场就写了三张五百元的支票。由于俱乐部里,有些选手注册时用的并不是本名,为了防止兑现支票时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庄老板会把收款人位置留空,让选手们自己写名字。   万辉微微皱眉,将自己的支票递到了季满月面前,自嘲地笑道:“这次咱们能拿到第三名,真的多亏你了!要不是今天抱了你的大腿,我们俩也不可能上领奖台。我这份钱,你拿着吧!”   季满月一怔,看了看万辉手中的支票,又看了看一边同样惊讶的李翔。   李翔不免有些尴尬,因为万辉说的的确不错,如果不是季满月最后“弯道超车”,他和万辉的成绩只能排名中游,一分钱都拿不到。   可这可是五百块钱呀!李翔的家庭本就不富裕,父母供出他一个大学生读这么多年书,都得节衣缩食。幸好庄老板惜才,赞助了李翔在万年青俱乐部的所有射击相关费用,他才有钱学射击的。   这五百块钱,如果能寄回去给父母,他们也能少辛苦一点。   季满月只瞥了李翔一眼,就看出了他脸上的尴尬和挣扎。这种局面,该是走上社会那些油滑的大人要处理的。万辉师兄你这个坑货,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局面让自己一个17岁的未成年人处理?   当然万辉也的确没有想到,自己这“大度”的举动,还有道德绑架李翔的嫌疑。毕竟,他是富二代,这五百块钱对他来说就是洒洒水,他自然无法时刻站在家庭条件没有他那么优越之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季满月觉得,万辉递到自己面前的支票实在烫手,连忙摆摆手说:“没有的事!虽然我这次走了狗屎运,发挥的确有点好,不过最后也是记总分的嘛!要不是你们在之前也打出了不错的成绩,我哪怕枪枪10环,也不可能追得上来呀!这奖金就是我们三个人的。”   万辉还想坚持,却又听季满月说:“这样吧,正好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既然你们想感谢我,就请我吃顿饭呗!”   万辉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不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和李翔相视一笑,觉得这孩子挺可爱。   季满月的话让李翔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知道,季满月让他们两个请吃饭,但到最后,结账的肯定会是万辉。   他在内心甚至感谢这个小师妹,没有因为贪图多一千块钱,就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这个姑娘不光射击水平高,有天赋,还是个格局颇大的孩子!   由于此次俱乐部友谊赛仅限各大俱乐部注册会员入场观赛,尽管季满月的爸爸妈妈也想来观赛,但是资格所限,他们无法入场。   于是,季满月和父母约好,比赛结束后和爸妈发个短信,他们来射击馆接她。   万辉开车,贴心地载着两位选手和两个教练,来到离季满月家只有一站路的一家饭庄。这样,一会儿也不用季满月父母辛苦去接她了。   这里并不是运夏市最高档的中餐厅,但季满月的父母几年前带她来吃过两次,在菜谱的选择上,这家饭庄给出较大的定制空间,方便了季满月这个极端过敏体质的孩子。   身体原因,季满月很少在外就餐。这家饭庄也只是几年前来过,并没有太多印象。   她在心中暗暗记下饭庄的名字和地址,如果真吃出了什么让自己感到惊艳、又不过敏的菜,回头去学校告诉黄莹莹,让她也来探探店。   五人在大堂坐下,季满月发短信给父母报了平安。   饭庄的领班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看到季满月身上的校服,不知是勾起了某些回忆,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一直盯着这件校服看了许久,还不时看向季满月的脸,似乎想把季满月的长相和她见过的人对应起来。   众人酒足饭饱,最后,万辉在争抢买单名额的比赛中输给了庄老板,这顿饭成了庄老板请的。   那中年领班过来结账,又看了一眼季满月的校服,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同学,没记错的话,你也是高二10班、高老师班的吧?” 第276章   季满月愣了愣,不过她看出这个领班并没有什么恶意,说不定她是10班哪位同学的家长,在家长会上见过自己呢。   她点头,问道:“是的,我是10班的。请问您是?”   见心中的猜想得到了验证,那领班十分惊喜道:“我就说,觉得你眼熟!我是薛恒的妈妈。上次开家长会,就是你把我引到他位置上的!当然啦,你那么热心,帮了那么多家长的忙,肯定不记得我了。”   季满月有些懵懂地点点头,再次看向这位中年妇女,觉得她似乎确实和班上的薛恒长得有点像——哦不,这什么话,应该说薛恒长得像这位中年妇女才对。   季满月和薛恒并不熟。她个子矮,坐第一排,薛恒则是卢浩的同桌,坐在倒数第二排。两人平时的交集仅限于收交、分发作业,一个星期都不一定说得上一句话。   意外遇见薛恒的妈妈,季满月也有些不知所措,实在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毕竟是大饭店的领班,薛妈妈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她随口和季满月寒暄道:“你今天是朋友聚会呢?”   季满月也将自己外出购物时意外遇见实习下班路上的顾青丽、意外遇上持刀疯子,并靠一把链子锁将其轻松制服、高老师带她和朋友们去射击馆,意外发现她的天赋……一系列事件的来龙去脉,她都和薛恒妈妈说了。   倒是听得一旁的李翔、万辉以及两个教练啧啧称奇。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先经历了如此奇遇,才被发掘出了射击的天分。   却见薛妈妈脸上喜忧参半。   喜,是因为她为儿子同班同学取得的成就感到高兴。   忧,却也是因为自家儿子。面前这个季满月,在射击场上风光无限,而她口中无私地发掘了他的才华,并向高老师推荐她练射击的同学顾青丽,也怎么着?在急救中心调度室实习?   薛妈妈不熟悉这岗位,但是——不明觉厉!   偶尔听薛恒回家说学校发生的事,好像他们班里不少小伙伴都早早找到了未来的出路。这让薛恒妈妈忧心不已,现在却只有羡慕季满月等人的份儿。   “真好啊,像我们家薛恒,成绩一般般,成天还就知道打游戏。要是他也能像你、像顾青丽一样有出息,我也就不操心了……”薛恒妈妈叹了口气。   季满月一时不知怎么接下这话茬。居然有这么一天,普普通通的自己,也能成为其他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过去的半个月,或者算上路遇持刀疯子的周末,过去的三个星期,平凡的季满月好像活在一场不平凡的梦里一样。   这些日子,她的虎口都被掐青了,一次次的疼痛一次次地让她意识到,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当然,不管心里再高兴,现在也不是炫耀的时候。她对薛妈妈说:“我也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才被顾青丽发现准头比较好、可能擅长射击的。薛恒肯定也有自己擅长的领域,而且高老师又是那么开明一人,他的天赋终有一天会被发现的!”   薛妈妈知道,季满月好心安慰自己,也没把她的话太当回事。   收完了这桌的账,薛妈妈又去忙其他的工作了,射击馆一行人也互相道别,分别离开。   在薛恒父母看来,孩子是个大宅男。别的孩子在学校憋了一星期,周末都盼着外出放风。薛恒都不爱出去玩,就知道窝在房间里玩游戏。   事实上,可只有薛恒自己知道,他在搞个大项目,谁都不知道的大项目。   说起来,这个项目还是薛恒在高松然的鼓励下,才有机会参与的。   早在高一上学期,高松然就对薛恒开了次天眼,看到他的天赋词叫“有喜”。   作为一个胡子长得比头发还快的男孩子,除非在他有生之年,人类的辅助生殖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否则薛恒这辈子大概很难有喜了。   那么,结合薛恒的兴趣爱好,这个“有喜”谐音“游戏”,有没有可能表示他的天赋与游戏有关?   可是身为班主任老师,总不能直截了当地鼓励学生多玩游戏吧?尤其是薛恒的家长,还对他每周的游戏时长怨念颇深。   所以,高松然几次与薛恒单独谈话,都在努力把他往游戏策划、游戏设计的道路引导。   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薛恒其实是个热爱思考的孩子。他打游戏不只追求纯粹的“爽”感,更喜欢在一次次失败中琢磨,该如何打败给了自己巨大挑战的的boss。   自己操纵的主角积攒了足够的怒气后,是早一秒放大招,等待怒气重新积攒,还是晚一秒,等boss露出弱点后再放大招?获得盾牌等防御道具后,是在面对小怪时就使用,以保证自己面对难度较高的boss时保持健康的血量,还是先收起来不用,保存盾牌的耐久度?   对于这些不同策略的思考,也成了薛恒对游戏乐此不疲的动力。   薛恒在玩游戏的过程中,不仅感受着这些游戏的魅力,更在高老师的鼓励下,开始关注自己玩的游戏背后精妙的设计。   薛恒很快观察到,这些游戏之所以能成为受到全世界人民喜爱的爆款游戏,数值平衡非常重要。角色的攻击力、防御力,怪物的抗性、血量,物品的补血、回蓝效果,都要让玩家在挑战中获得成就感,却始终保持一点压力。   ——玩游戏的爽感要一点一点地释放给玩家,多一分少一毫,都有可能让玩家失去挑战的兴趣,或者继续下去的信心。   以他最喜欢的RPG游戏为起点,薛恒特意拉了张Excel表,建立了一套相当复杂的表格系统。他不厌其烦,记录起关卡递进时遇到的每个小怪的各项数值、玩家装备的成长、掉落记录等数据。   薛恒的数学成绩一般,只在喷雾液的某种特殊效果作用下,和田潼曦一起成为“做数学题上瘾”的两个幸运儿,却也只是昙花一现。   然而,在面对这些和游戏相关的数据时,他却时常灵光一现,推算出自己喜欢的游戏中的数值曲线、升级曲线、掉落几率……   再把自己喜欢的几款游戏放在一起对比,一点就通。   对于如何在难度与乐趣之间把握微妙平衡,薛恒逐渐产生了自己的感悟。   在父母看来,薛恒只是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他最喜欢的游戏的画面。可他们都不知道,儿子已经参透了游戏设计中一些相当高深的理念。他们眼中的“宅”,实际上是薛恒在游戏设计领域的一次次探险。   有了自己总结出的理论支撑,薛恒迫不及待地想将抽象的概念转变成实践。依然是通过Excel表格,他花了大量时间设计了一款肉鸽爬塔类游戏,进行数据调试,还通过Excel的随机数功能,为他的游戏数值增添了一些不确定性。   然而,每当他尝试把这个想法投入实践,却发现自己总被编程难倒。他尝试学习编程,却一次次发现自己在写代码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   看着自己在Excel表格中规划清晰的关卡进度、完美平衡的数值模型,薛恒却束手无策,感到格外沮丧。   概念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没办法变成真实的互动体验?   那些在Excel表格中跳跃的数字再鲜活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法变成屏幕上活生生的游戏世界?   有一天在学校,薛恒听同桌卢浩说起他的室友曹毅学围棋的故事。一开始,曹毅只是在手机上和网友下棋。后来,两盘棋直接把7班的围棋特长生下服了,再后来,那围棋特长生又推荐了自己的老师,亲自教导曹毅……   卢浩这番话,薛恒只听进去了前半部分。在网上和网友一起下棋也能提高棋艺?   薛恒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对呀!既然自己不会编程,怎么学?都不太学得进去,为什么不在网上找一个志同道合的、或许能帮自己实现想法的朋友呢?就像他苦于不会学编程一样,也许浩瀚的互联网上,有同样热爱游戏开发的人,正好缺一个擅长平衡数值、规划关卡的伙伴呢?   回到家,顶着老妈一句句“作业都不写,就知道玩电脑”的怒吼,他在某个游戏制作人的论坛里发帖,说自己有个绝妙的游戏创意,但苦于不懂编程,也不会美工,无法实现。   帖子里,薛恒详细描述了他对于游戏关卡设计、数值平衡的个人感悟,还提到他研究了许多游戏大作的数值模型,甚至自己在Excel里模拟过关卡设计。他的文字充满诚意,希望能够吸引到技术高手。   没过多久,薛恒的帖子就收到了五花八门的回应。帮忙顶贴的居多,也少不了嘲讽楼主“眼高手低、怕不是只有三分钟热度”的。   但最终,有个昵称叫“霸王花”的网友引起了薛恒的注意。此人自称是一名程序员,业余时间喜欢开发游戏,开了无数次头,却最终没有完成的项目。   “霸王花”一直梦想做自己的游戏,但因为有本职工作,并没有精力调试参数,对游戏宏观平衡的理解也欠佳。   就这样,两人一来一往聊了起来。   “我研究过不少3A大作的数值设定、随机事件的概率控制、升级经验值曲线这些,发现了不少规律。不过,纯粹是我的兴趣爱好。我们学校同学爱打游戏的多,可是谁也不愿意和我聊游戏数值这么枯燥的内容。我班主任倒还算鼓励我研究这些旁门左道,可他是教英语的,我和他简单说过一些,好像他也听得不怎么明白……”薛恒在私信里写道。   霸王花很感兴趣,回复道:“我倒是会不少编程语言,也研究过主流游戏引擎,但在平衡细节上花时间的话,进度会慢很多,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没什么耐心了。听起来咱俩正好互补。你有什么构思好的游戏大纲和玩法吗?”   薛恒向霸王花分享了自己的点子:肉鸽爬塔游戏。   “每一层都会遇到不同的怪物,击败怪物后,随机出现不同的奖励选项,玩家可以选择升级装备、提升主角的属性值、增加带小兵的数量、提升小兵攻防等等,有时候脸黑,几个选项都不符合玩家的发展路线,但总体而言,风险与奖励成正比。”   霸王花越听越觉得靠谱,对面这位素未谋面的年轻人还真有一套,不是一个头脑一热就的眼高手低之人。   当码农多年,霸王花见过不少稍微想出几个谁都看不上的点子,不付诸努力,也不考虑实际可行性,就心比天高,想开发项目的同事——甚至上司。   聊得越多,薛恒越觉得自己和这位霸王花越投机。说干就干!   当然,游戏设计的道路,并不会因为“你班主任说你有天赋”,就变得一帆风顺。 第277章   霸王花自己捣鼓过游戏,虽然都因为种种原因半途而废了,不过他能给薛恒提供一些开发上的小窍门,包括初始开发、后续推广发布的流程。   而薛恒这边,尽管只会纸上谈兵——或者说“Excel上谈兵”——实操经验为零,但他在Excel里摆弄的那些数据和公式,时不时能蹦出些让霸王花眼前一亮的点子。   自从两人联手开发项目后,游戏设计进展迅速。霸王花负责将薛恒的纸上谈兵转化为代码,薛恒则在霸王花的代码逻辑基础上进行测试,这比他在Excel里调整参数要直观得多。   夜深了,家中一片寂静,薛恒确认父母已经熟睡,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打开电脑。霸王花是个夜猫子,凌晨时分正是他灵感迸发、效率最高的黄金时段。   正好,回到家后的几个小时,薛恒用来写作业,待半夜父母睡下之后,他可以爬起来与霸王花在网络上汇合,讨论游戏。   薛恒的房间里没有耳机,而他钟爱的游戏都需要声音才能体验最佳效果。平时,哪怕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父母从房间外也能听见,从而监控他的游戏时长。   好在薛恒的键盘是无声的,所以现在,他在键盘上敲字,即使父母看到他房间里透出的微光,也只会以为他在挑灯夜战,熬夜学习。薛恒觉得自己的计划简直完美。   他们正在调试第10关的boss关卡,也遇到了游戏开发以来最大的一次挑战。   霸王花发来了一条消息:“这段代码逻辑太繁琐了,每个怪物的数值和属性都要随机计算,工作量巨大。你确定这个关卡里随机事件要同时触发那么多种吗?”   被问的一愣,薛恒抬起头想了想,回答:“对啊,正因为是boss关,所以要比前几关复杂一些。到了这个阶段,玩家已经熟悉了基本的游戏内容,是时候给他们上点强度了。你想想,在挑战boss的关键阶段,玩家以为这个boss和前面的小怪也没什么两样的时候,突然遭遇一个随机陷阱——这种不确定性带来的挑战,太有游戏体验了吧!”   薛恒说得颇为激动。也不怪他激动,这些随即小陷阱,都是他在认识霸王花之前就在自己的Excel表格上模拟好的。   正如他所说,这些都是这款游戏的核心体验。   霸王花在屏幕另一端微微摇头,回复道:“我理解你说的核心体验,也理解你在涉及这些数字时的确下了功夫。但这里的运算负担太重,如果玩家的设备因为庞大的计算量而卡死,那么再好的游戏体验,他们也享受不到。”   这句话简直给薛恒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之前遇到的些许小困难,两人通过合作都迎刃而解。可现在,两人似乎在对游戏设计的思路上出现了较大的分歧。   在有现实工作经验的霸王花看来,这些都是正常的,他的语气也比较尖锐:因为在工作场合中,你不尖锐又明确地把自己的逻辑思路表达出来,同事老板都不会听你的。   但薛恒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接受不同意见,以及正视挫折,本就是他还要在人生路上学习的东西。   电脑前的薛恒紧盯着屏幕,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那我把其中一些事件的触发机制改一改,让一些计算量特别繁琐的事件——比如你说的boss随机召唤小弟,为自己增加攻击力——就不在尾数为0的大boss层触发,而是放到尾数为5的小boss层。”   霸王花对这个提议颇为赞同,认为这样不仅能保留自己先前的想法,还能减少不少计算量,便同意了薛恒的修改提议。   在这般反复的交流中,两人的配合也愈加默契,每每一个问题提出,薛恒总能迅速根据他的数值模型提出修改建议,而霸王花则在代码里实现他们讨论的改动。   美工则采取了极简的火柴人风格,由霸王花的同事义务承担。   很快,游戏前20关设计完成。霸王花告诉薛恒:“现在的20关下来,玩家最少也有两个小时的完整游戏体验了。游戏的随机性也很强,适合反复多次刷。我们可以把测试版发到网上,接受玩家的评论反馈,在后续的开发中,根据这些评论再进行微调。在玩法机制上,和市面上主流的肉鸽爬塔游戏相比,咱们的游戏有很强的创新性,我很有信心!”   测试版在某一天工作日的晚上发布,不过游戏平台的审核人员都下班了,第二天才能正式上架平台。   自从第二天早上九点开始,薛恒对手机的关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上课的间隙,他时常偷偷掏出手机摁两下再盯着屏幕看两秒,好像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信息。   一会儿不安地皱眉,一会儿欣喜地微笑,完全沉浸在了手机屏幕的世界里。   同桌卢浩在旁边观察了几节课,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和薛恒当了这么久的同桌,卢浩早就熟悉了薛恒的习惯。虽然喜欢玩游戏,但薛恒玩的都是电脑上的3A大作,手机游戏向来都是他最看不上的——按薛恒自己的话说,那些都是“一味追求爽感的低级货色”。   何况薛恒这股兴奋劲儿,也不像是对游戏呀……   这一天放学,卢浩见薛恒再次掏出手机,神神秘秘地看了两眼,又关了屏幕。   卢浩看不见,屏幕上显示着游戏平台的评论区。薛恒和霸王花的游戏发布不久,已经有少量玩家发现了这款创新性十足的肉鸽爬塔游戏,正在评论区里讨论着游戏体验。   有人赞扬了游戏的创新,还有提出改进意见的,这些评论让薛恒心里翻江倒海,紧张又激动。   卢浩忍不住开口调侃:“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今天手机都没离手,表情也老丰富了!”   “啊,谈恋爱?”薛恒完全没想到,自己今天看手机看得过于频繁,已经被同桌瞧出了不对劲。   更没想到同桌的脑洞竟然是这样开的。   薛恒笑着摇了摇头,“别瞎猜,没谈。”   见同桌笑得神秘莫测的样子,卢浩越发觉得有问题:“别糊弄我啊兄弟,我也没见你和哪个女生有暧昧,可你这模样又不像是在打游戏,反而像是在回短信啊。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薛恒挠挠头,含糊地笑了笑,“真没有,只是最近忙点别的,嘿嘿。”   在获得成绩之前,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在做游戏,总觉得说出来会没什么底气,但心里那股兴奋劲儿还是按捺不住的。   见薛恒不肯多说,卢浩也只能作罢,却依然在悄悄关注薛恒,试图窥得一些蛛丝马迹。   “真是的,谈恋爱还藏着掖着,不和兄弟说,拿不拿我当兄弟了?”薛恒迫不及待地回家,卢浩在教室里自言自语。   可四天后,薛恒好像又恢复了往常的那副模样,上课也不再频繁看手机了。偶尔把手机拿出来,也是看一眼屏幕,就叹口气。   卢浩心里暗忖:别呀,兄弟,虽然我对你不老实交代这件事有点怨念,可我也不希望你恋爱谈了几天就被人甩了吧。   薛恒不知道卢浩的想法,但他心里却有些委屈。就在前一天晚上,或者说今天凌晨,他依旧等父母睡下了,悄悄爬起来,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   根据网友的反馈,第17关的小怪难度过高了,除非之前选奖励时一路欧皇,否则根本很难过得去。   屏幕左边展示着玩家评论的网页,右边则是他的Excel表。正一点点调整这个关卡里的多项数值,薛恒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砰”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   是爸爸。   看着屏幕左侧极其显眼的“企鹅游戏”四个大字,薛爸爸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和失望:“都高二下学期了,你居然还半夜爬起来打游戏。我们睡觉之前你装得乖乖的写作业,睡觉之后,还爬起来废寝忘食玩游戏是不是?压根不想高考了?”   之前计算数值算得太专注,薛恒根本没听见父亲刻意隐藏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将手里用来算数值的草稿纸拿起来,讷讷道:“我,我在算东西……”   薛恒爸爸一手扬开草稿纸,语气更加严厉了:“算?算你个头!哪个老师教你做数学题还要开着电脑,开着企鹅游戏算的?我知道,你们小年轻玩游戏还不够,还要上网查什么攻略是吧?哟,你还做了表格,研究采取什么策略打怪效率最高?你小子,不学习也就算了,还学会撒谎了!”   薛恒低下头,不敢正视父亲愤怒的眼神。他的确在忙,也的确在算数据,并没有在玩游戏。   他在制作游戏,修改里面的细节,为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业努力。   可是,这总归是在父母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情。薛恒内心颇为挣扎,嘴唇也抿得发白,他想让父母知道自己并非在虚度光阴,而是在埋头做一件对他自己而言无比重要的事。   最终,他还是决定不把真相说出口。毕竟,父亲正在气头上,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再说,就算告知了真相,对游戏本身就有偏见的父亲,也不会理解游戏开发是什么正经出路的。   沉默的样子,让父亲更加恼火。父亲走上前,按住薛恒的肩膀,却发现孩子已经比自己还高了。   “真是白长了这么大个子,怎么就分不清孰轻孰重呢?”重重叹了口气,父亲的声音里透出失望,“电脑关了,你自己想清楚!”   说完,父亲关掉电脑,转身,重重关上了门。   看着关上的房门,薛恒胸口有些堵。眼睛落回已经黑了的屏幕上,心里有些委屈,更有些倔强,他想:我要拿出实际成果,证明我并没有在荒废时间!   半夜干活被父亲抓个现行,第二天,来到学校的薛恒心情也不太美丽。刚想掏出手机,再看看玩家的最新评价,却发现手机的网络功能也停了。   一定是父亲担心自己在学校同样不务正业,电脑上查不了游戏攻略就上手机查,所以干脆把网关了,只留下手机的基本功能——电话和短信。   好在薛恒和霸王花的联系并没有切断,两人早就留了手机号码。   这一天放学前,薛恒真正参透了“祸不单行”这个词的意思。   电脑的使用被严格控制,手机也断了网,游戏开发的进度又要变慢了。   尽管他早些时候已经发短信和霸王花解释了这件事,霸王花也表示理解,但最后一节课时,却收到了霸王花发来恍如当头一棒的新消息:“我勒个去!企鹅平台上有人抄袭了我们的游戏,请了更好的美工。宣传截图却是我们的。” 第278章   听到这个消息,薛恒的心情跌落谷底,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想到自己投入的无数心血、精心调试过的参数可能被他人窃取,改头换面就成了另一款游戏,心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不甘。   更糟糕的是,正当他最需要用电脑详细查看对手开发者究竟抄袭到哪一步时,他却被限制了继续开发游戏的权利。这几天,爸妈肯定会在半夜高强度巡查,如果再被抓包,怕是连使用电脑的权利都没有了。   说起来也是,平日里父母把电脑放在自己房间里,也没有完全禁止自己打游戏,正是薛恒表现出自控力的结果。然而,自己半夜还要爬起来,趁父母睡觉打开企鹅游戏的网页,说什么都很可疑,这么长时间以来建立的信任很快就要崩塌。   最需要电脑时,却失去了唯一能够让他捍卫劳动成果的工具。这样的打击,让薛恒心中沮丧不已。他在想,能不能主动和父母承认自己在做什么,以换取晚上写好作业后使用电脑一两个小时的机会?   可就像他自己担忧的那样,面对本就对游戏抱持了偏见的父母,尤其是严厉的父亲,告诉他们自己在开发游戏,只怕落得更惨的下场。   真是的,高老师明明和他说过好几次,游戏开发也是一项正当行业,还挺赚钱的,这些老一辈的老古板们,思想怎么就不能与时俱进呢?   对了,高老师!有没有一种可能……薛恒心中萌生起一个念头。   能不能把自己的想法通过高老师的嘴,向父母传达呢?虽然高老师没比自己大几岁,可他是老师啊。如果由开明的高老师告诉父母,薛恒其实是在做一件有利于人类精神文明发展的高尚事业,父母会不会更听得进去呢?   这样想着,薛恒便好像从接二连三的打击中很快振作起来,迫切盼望着最后一节课结束,好去找高老师聊一聊。   没想到,放学之后,高老师没等他去找就率先来到了教室,而且直接看向了薛恒,要找他聊一聊。   这是什么意思?瞌睡遇上枕头,而且枕头是自己长了腿跑上门来的?   这是薛恒第二次踏入教师食堂。和第一次一样,他的心里依然忐忑不安。   上一次来到教师食堂之前发生的一切,让薛恒至今回想起来都感到不可思议。那段时间,他好像脑子里被外星人注入了某种奇怪基因一样,茶饭不思,成天就想着做数学题,连热爱的游戏都放到了一边。   当时,高老师就是在这间教师食堂里和他说,爱做数学题固然好,可是还要注重个人卫生。否则,头发太油,可能让三中遭到米军侵略呢!这个冷笑话,薛恒记住了好久,每次洗头都会想到。   好像也就是在那番对话之后,高老师开始启发他。高老师才不像他家长一样,把游戏看作洪水猛兽,而是认为游戏开发和设计也是一条可行的道路。   和上次一样,高老师帮薛恒刷了饭卡,还让他从水果篮里挑一只自己最爱的水果。刚坐下,薛恒的屁股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对了,高老师,你打个电话和我爸说一下。要不然,放学没有及时回家,他指定怀疑我跑外面打游戏去了。”   高松然意味深长地看了薛恒一眼,看得薛恒心里有些发毛,不知道高老师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对于薛恒的请求,高松然并没有拒绝。   一个电话打过去,高松然却告诉薛恒的父亲说,薛恒和几个同学在办公室里找老师答疑,稍微晚点再回去。   高老师并没有和薛恒爸爸说自己找薛恒单独谈话,而是撒了个小谎,这也让薛恒心里想不明白。   再次坐下,高松然轻声问道:“这几天是不是没睡好?你这眼袋重的,都可以割下来放菜市场论斤卖了。”   高老师的语言艺术总是那么接地气,就像上一次在教师食堂,又是什么头皮屑落饭里、又是头发太油招来米军攻击的,丝毫没有顾忌。   薛恒点了点头,吞吞吐吐地说:“是的,最近熬夜了。”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在设计一款游戏。”   父母不理解他在游戏设计上的投入,但薛恒心里却有一丝期待,希望高老师能支持自己。   见薛恒心理包袱好像很重的样子,高松然又道:“是这样的,你爸爸今天刚给我打过电话,说你现在玩游戏玩得变本加厉,甚至趁他们睡下后还熬夜打电脑,他们担心你荒废了学业。”   薛恒抬起头,目光中多了一分倔强:“高老师,我半夜起来,是因为我在做一款肉鸽爬塔游戏,设计数值,研究游戏平衡,还在网上找了朋友帮忙编程。”   没等高松然开口,薛恒重重地咽下一口口水,郑重其事道:“这是我的梦想,不是玩物丧志!”   高松然却好像瞬间被“肉鸽爬塔游戏”几个字吸引了,好奇地问道:“你设计的是这个类型的游戏?我以前也玩过。在米国交换时,我和我室友——就是《骑趣保险》的导演——联机打过一款叫做《困在地牢》的游戏,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不确定国内有没有引进,英文版叫《Trapped in a Dungeon》。”   听高老师居然没有接着“爸爸打来电话”的话头教训自己好好学习,而是一本正经地讨论起了他自己玩过的游戏,薛恒也来了劲:“我设计的游戏和这类传统的都不一样,并不是从头打怪打到尾。我的游戏,玩法、机制很丰富,除了打boss,还有的关卡是在时间限制之下采集足够资源、协助关卡内的农民单位造塔防御,甚至井字棋等多样的玩法……”   看出薛恒介绍游戏时眼里藏不住的骄傲,高松然笑吟吟地道:“太了不起了!你以后想往游戏设计这个方向发展吗?想自己和几个人合作做独立游戏,还是去大厂当游戏数值策划师吗?”   薛恒做游戏也只是一时冲动的结果,他对自己的未来却并没有认真规划过。这时高松然问起,他思考了一下,想到自己学代码怎么都学不会,想独立一个人做游戏是不可能的。   而像霸王花这样的合作者,之所以有底气做独立游戏,也是因为他有全职的程序员工作为支撑。而且,这个项目上他们合作,如果霸王花对下个项目不感兴趣,或者生活中出现了更重要的事,他随时可以抽身,只留下自己这个不懂编程的数值策划师抓瞎。   更重要的是,大厂通常都配备了完整的法务部,大厂的游戏哪怕被抄袭个边边角角,都能立马告得抄袭者翻不过身。   而自己的游戏呢?刚出了个测试版,虽然还没有确认对方抄到什么程度,但是霸王花鉴定下已经被抄了。霸王花一个有全职工作的程序员,做游戏只是爱好,他自己更是即将升高三的全职学生,两个人都没有与抄袭者对簿公堂的精力。   所以,尽管独立做游戏听起来很诱人,但能力所限,自己还是老老实实找个厂上班吧。   一番心理活动过后,薛恒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想继续做游戏,但估计还是去大厂更现实。”   于是,高松然继续循循善诱:“在一腔热情下还能考虑到现实条件的限制,这点非常好。你有想过现实里大厂招聘是什么样的情景吗?”   薛恒歪过头,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问题。他同辈的堂表兄弟姐妹里,也有毕业找工作的,可好面子的年轻人,谁会在走亲戚的时候大吐苦水,谈自己投简历面试有多辛苦呢?   见薛恒面露疑惑,高松然的语气坚定起来:“有自己的理想,看到自己的能力,就在理想的道路上前行,这点我很赞同。但是咱们现在这个社会,不管有多强的能力,没有一张好的大学文凭,很多门槛你根本跨不过去。尤其是你想进的大厂,简历刚投进去,人家第一轮就用机器把双一流大学之外的学生筛掉,简历都到不了人力手里。”   薛恒默默听着,也明白高老师说的有道理,但他还是保留着一丝倔强,心想:霸王花都说了,他觉得自己能力出众,只要薛恒拿到任何一家高等教育机构——哪怕是大专——的文凭,都可以能内推进霸王花供职公司的游戏部。   高松然好像看出了薛恒眼里的一丝不服气,预判了他的预判:“就算你通过霸王花,或者其他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拿到了内推机会,不用把学历当成进入公司的敲门砖,可学历不光是你的职场上的门票,也是今后升职加薪时与公司谈判的底气。一个清大燕大的毕业生,公司知道,他们想要跳槽的话,遍地都是下家。可是,换成一个游戏制作能力同样优秀、但学历不出众的年轻人,公司就可以在薪资方面给予打压。因为公司知道,薪资低一点也能留住人,学历不出众,意味着跳槽机会的急剧减少。”   说得非常有道理,薛恒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说实话,如果因为做游戏不好好学习、休息的不是你,换成钱增增、黄莹莹、曹毅他们,我都不一定乐意和你说这么多。”高松然顿了顿,严肃地补充道,“我知道你家的条件不差,但还远没有到你可以躺在父母的积蓄上活一辈子的程度。”   想到父母每天辛勤的奔波,薛恒的神色开始动摇,却依然略带不甘:“可是我也不想放弃这款游戏,何况我刚刚听说……它还被抄袭了!” 第279章   高松然并不知道游戏被抄袭这一茬,现在明白了,也不怪薛恒看起来如此焦急。   在如此关键时刻被抓包,父母肯定会加强巡查,不让他半夜上电脑,甚至都没给解释的机会。   高松然认真倾听着薛恒的苦恼,安慰道:“我明白你的不甘。不过,我相信你父母并非完全不理解你,他们只是担心你因此耽误学习。你想想,那电脑现在是不是还在你的房间里?他们既没有设密码,也没有把电脑搬走?”   薛恒想了想,有些不解地“嗯”了一声:“是啊,可他们连我手机的网都断了……”   高松然继续说道:“他们知道你喜欢打游戏,平时也没有完全禁止你打游戏。甚至这一次,半夜把你上游戏网站的事情抓个现行,都只是断了你手机的网,而没有把电脑收走。说明他们还愿意相信你,给你一次机会。你之前和我说,除了我和‘霸王花’之外,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你在做游戏这件事,包括你父母和卢浩他们。老师感谢你的信任,但我认为,如果你把实情告诉家人,也许他们并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把游戏开发当成一件不正经的事。”   就像高松然说的,面对不同风格的家长,他也采取了不同的策略。薛恒的父母还愿意把电脑留在他房间里观察,说明信任的基础还在,只不过,需要薛恒去重建。   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给孩子留有余地,在高松然看来,这样的父母就是可以沟通的。   如果换成潘梦影家长那样对孩子极度苛责,有的没的都要主动往孩子身上揽责任、对孩子吹毛求疵、恨不得把孩子打压得毫无自信,那么高松然根本不会建议潘梦影去和她的家长沟通。   说起潘梦影,自从住校以来,她和家长就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权力平衡。   回家找不了孩子的茬,夫妻两个倒也没有互相找茬。每天下班到家没有了那个出气筒,他们方才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都把孩子当成了出气筒。   尽管已经造就的伤害难以弥补——直接表现就是女儿根本懒得回家,但好歹这对父母终于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了。   回家的路上,薛恒构想了好几种可能性,在脑中反复排演着自己到家后和父母发生的对话。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踏入家门,向父母开口时,紧张情绪还是不亚于参加一场重要考试。话刚说完,只见薛恒爸爸眉头皱起,脸上神情看不出是在发怒还是在思考。   薛恒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他担心父亲还在为他不务正业的行为生气,担心因为自己还是没有放弃“游戏”的念头,惹得父亲再训自己一顿。   薛妈妈反倒显得冷静,若有所思地看着儿子。   “你是认真的吗?”妈妈缓缓开口。   薛恒颇为小心地关注着父母的一言一行,却似乎没在妈妈语气里听出任何责备的意思,反倒有些好奇。   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希望自己看上去更坚定、更诚恳一点:“对,那天我的确没有在玩游戏,而是在根据网友评论,设计、修改自己的游戏。我和一名专业的程序员合作开发,现在游戏的半成品已经发布到企鹅平台上了。所以,那天爸爸才看见我打开企鹅平台的网页。我知道,我一直瞒着你们,让你们很不开心,可是现在我们的项目遇到了一点点阻碍,需要我投入一定精力。我会保证学习和休息时间的,所以今天和你们承认了,希望你们能允许我继续开发。”   父母对视一眼,薛恒看出他们眼神里的一丝惊讶。爸爸沉吟了一下,提了一个看起来并不难回答的问题:“这样,那你给我们制定一个计划吧,保证你的学习和休息不受影响,也有时间贡献给你自己做的项目。”   薛恒愣了一下。居然真的和高老师说的那样,貌似把电脑游戏当成洪水猛兽的父母也挺开明,没有一味地阻止他,反而愿意给他机会。   妈妈也点了点头,附和道:“对,既然说你能做到,那就拿出个明确的时间安排,让我们看看你怎么在三者之间保持平衡。”   利用晚饭前的半个小时,薛恒制定出了自己的计划表:   每天放学后以及周末,优先完成学校的作业。周二、周四以及周末两天,每周安排八个小时给游戏项目;   具体时间分配自己安排,但必须保证每晚十一点前放下所有事情,不得熬夜;   考试周、复习周,减少游戏开发时间投入,全力备考。   如果除了开发项目还想玩游戏,就从这八小时里扣除。   虽然薛爸爸对孩子分配的时间还是有所怀疑,觉得八小时太长了,但薛妈妈表示,至少现在的业余时间是花在能让薛恒有所提高的项目——“制作”游戏上,而不是在她看来毫无用处的“玩”游戏上。   意外于父母的开明程度和对他做游戏的支持力度,薛恒干脆彻底坦白,把他的游戏遇到抄袭者的事情也和父母说了。   父亲听了怒不可遏。虽然并不希望自家孩子废寝忘食,可是孩子废寝忘食搞出来的东西,居然有人抄?   “既然你很诚实地向我们交代了你的计划,那今天我们也给你破例。一会儿写完作业,你去排查一下游戏抄袭者的事情。爸爸妈妈虽然不懂电脑,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至少也能给抄袭的人刷两条差评不是?”   原以为会很古板的父母,居然如此支持着自己,这让薛恒莫名有些感动,不知不觉间,今天写作业的动力和效率也提升了不少。   回到电脑前,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抄袭者的游戏,心里既愤怒又好奇。对方的美工团队显然实力不俗,除了游戏场景画得细腻又逼真,角色和怪物的设计也挺讲究。   从视觉效果而言,比他和霸王花的火柴人动画更吸引人。   不过,玩了几局后,观察到对方的游戏内容,薛恒心里的愤怒和不满被另一种“看好戏”的复杂心情取代了。   他很快发现,之所以霸王花称其为抄袭,是因为他们照搬了自己设计的多样化任务模式。与当今市面上大部分的肉鸽类游戏不同,薛恒和霸王花的游戏《曙光之路》不只是无脑打怪,更在打怪过程中加入了多样的采集、建设、防守任务。   然而,抄袭了他们玩法的游戏《破晓之旅》,尽管画面质量上乘,但在任务的设置和数值平衡方面却没有经过精细的测试。   照抄了《曙光之路》的采集任务模式,但任务内容做得稀碎且繁琐——玩家跑来跑去累个半死,换来的金币还不够升级。   在接下来的观察中,薛恒还发现,因为角色成长速度赶不上关卡难度提升速度,升级装备和属性的节奏也忽快忽慢,玩家玩到后面往往发现,一个关卡中的怪物强度暴增!   导致很难完成任务,只能在满屏的敌人中挣扎至死。   玩了不到半个小时,薛恒就对对方的游戏就丧失了兴趣。   他相信,就算自己不是《曙光之路》的作者之一,就算自己是肉鸽类游戏的狂热爱好者,也容易被《破晓之旅》劝退。原因无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霸王花也是在白天上班时刷手机,才发现抄袭者的游戏,还没找到机会自己尝试一下。   薛恒冷笑一声,给霸王花发去一条消息:“放心吧,他们的画质美则美矣,数值平衡一塌糊涂,十分劝退。估计是投入了不少推广费用,才获得这么高关注度的。看他们游戏的最近评分降得很快,我们的评分则相对稳定。真金不怕火炼!”   游戏平台上,最开始的评分还可以自己雇水军,时间越往后,真实玩家越来越多,刷的高分就顶不住了。   还在办公室加班奋战的霸王花,看到这条消息,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些,回复道:“我们游戏的平衡可是你经过无数次测试计算才做好的,他们顶多抄个毛皮,根本不懂我们设计的精髓。既然这样,倒也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可以继续优化。刚看到他们游戏的时候,我有点担心他们靠美工取胜,可现在我也想开了,咱们就沿用火柴人风格,简单而不简陋,对用户设备的负担还小。”   薛恒顿时也感到士气昂扬,没错,玩家肯定能感觉出差距!   尽管时间有限,但薛恒早期建立起的模型,让他们改进游戏数值平衡和操作细节的过程变得容易许多。根据玩家的评论,他和霸王花还微调了任务难度,不断通过测试来平衡不同玩家的体验。   有玩家先玩到《破晓之旅》,以为薛恒的《曙光之路》才是跟风之作,带着怀疑的态度下载,却惊喜连连。   “先玩了另一个有采集、建造元素的爬塔游戏,再下了这个,最开始以为是个画风都欠费的跟风者,不过后来发现,这款《曙光之路》玩法细节丰富多了!关卡难度也比对手合理很多!”   “这游戏初看是差不多,还很简陋,但体验了几小时后,完全不一样。不同关卡的任务设计居然还有逻辑关联,第三关做出的选择居然影响到了第九关的路线,设计很到位!”   “本来只是下载来坐车打发十几分钟的,只想玩一会儿,结果人已经下车,三小时过去了终于打通测试版全部二十关。还想接着爬下去!给开发团队寄一根皮鞭,不要偷懒,赶快给我起来加班开发以后的关卡!”   尽管出了被抄袭风波,但《曙光之路》上乘的游戏质量,还是吸引了更多玩家的目光,如潮好评纷至沓来。 第280章   尽管《曙光之路》纯粹是两个年轻人的热情之作,没有投入半分钱的宣传资金,也没有投放广告,它还是成了企鹅平台上一部现象级的免费肉鸽类游戏。   薛恒和霸王花按照已经建立好的模型,对游戏进行着稳步更新。薛恒一度有些急于求成,想在节假日期间加班加点测试关卡,为玩家连续更新二十关内容,可霸王花却安慰他,让他不要着急。   作为有几年职场工作经验的社会人,霸王花懂得,“能者多劳”不假,但多劳未必多得——只会吃更多的苦,并不一定能够拿到更多的收益。   在老板面前表现得太勤快,老板不一定会在升职加薪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你,只会把你当成一个好用的工具人。   初入职场的毕业生,甚至像薛恒这样还在读书的高中生,往往会在自己的第一份工作中极力表现出工作能力,希望得到赏识,换来的却是与工作成果无法匹配的酬劳。   于是年轻人的热情会在这样的职场PUA中被消磨殆尽,更有甚至,完全错误地低估自己能为公司带来的价值。   自己走过的弯路,霸王花不希望这个颇有前途的年轻人再走一遍。   尽管名义上的合作方是企鹅游戏,但两人实际上要满足的却是千千万万游戏玩家的胃口。这一次呕心沥血,给玩家带来了惊喜,也会拉高玩家的期望值。   到最后,为了满足玩家的期望,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丧失继续做游戏的兴趣,这是霸王花不愿意看到的。   尤其是还有半年,他的合作伙伴就要升高三了。别人家孩子的前途,他可耽误不起!   因而,两人开发更新的进度也颇有余裕,既保证了游戏的质量,也照顾到了薛恒的学业和未来。   一款受欢迎的游戏出炉,总不乏跟风者。最开始模仿《曙光之路》的小工作室,并不是很聪明的模仿者,《曙光之路》里游戏人物限时采金矿,他们也采金矿;《曙光之路》里的塔防关卡,需要造冰、火、圣光、黑暗四种防御塔,他们直接照搬,只把防御塔的名称拙劣地改成了红、蓝、黑、白四种法术塔,欲盖弥彰。   后来的跟风者更聪明,你《曙光之路》采金矿,我《黎明宝塔》就改头换面,改成钓鱼、砍木头,塔防关卡也换成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塔。   也就是在这些游戏出现之后,薛恒才知道,原来抄袭玩法,在法律意义上算不上抄袭。   甚至也有游戏大厂在《曙光之路》出名后,投入大量成本进行模仿,但是想要不重蹈“跟风先行者”《破晓之旅》高开低走的覆辙,后来的跟风者必须在数值平衡方面做出大量的调试。   大厂自然可以配备专门的策划团队,在这方面下功夫,但是多投入进去的一个人,就是多了大量成本。   外加跟风者想要超越《曙光之路》,就要在其他方面多下功夫,比如在许多人看来有待加强的美工。   尽管极简火柴人画风也受到不少玩家追捧,尤其是设备条件不佳、玩游戏容易卡的玩家,但也有许多玩家更追求画面的精美。   但这些都是成本。薛恒和霸王花两个人分工合作,完成了游戏的主题设计,霸王花的美工同事随便做几个火柴人动画,便造就了一款完成度高的优质单机游戏。   跟风者要么是小团队,没有薛恒这样优秀的对于游戏平衡的直觉,要么投入了大量成本进行开发。后续阶段,为了赚回投入的成本——羊毛出在羊身上,以各种花里胡哨的方式从玩家手里要钱。   和他们比起来,有少量可选广告的《曙光之路》简直是纯净版!   完整版长达100关的游戏终于正式上架。免费部分的盈利全靠可选广告。   第一次做游戏就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但薛恒和霸王花都出乎意料地很佛系。   霸王花开始过好几个游戏项目,却都因为精力不济——主要是没时间调试游戏数据和数值平衡——导致半途而废。此次完整完成了一款游戏的开发,对他而言已经是一项里程碑式的成就。   薛恒就更别提了,在Excel上大开的脑洞变成了现实,还很受人欢迎,每个月甚至还有小几百块的广告分成收入,一本满足!   薛恒还计划了这款免费游戏的付费扩展包,万圣节高塔闹鬼支线、春节年兽支线等等。   游戏主体开发完成,对于付费扩展包的更新,两人也不用像之前那样紧锣密鼓地赶项目了。平时关注游戏内的报错、平台上的评论等反馈信息,小幅修改程序,或者在数值上进行微调即可。   有人甚至通过企鹅游戏平台内部的关系,挖出了开发者的个人身份,想鼓动开发者跳槽到他们公司做游戏。   当他们挖出这个游戏团队只有两人,算上美工只有“两个半人”之后,都震惊不已。   尤其是……全权负责游戏数值策划的竟然还是个刚成年不久的高二学生?!   他们更加不知该做何反应了。有人甚至开出高薪,诱惑薛恒放弃学业,还举出国外的脸书、巨硬、水果等大型公司CEO半途退学,进而在软件开发行业取得成功的例子。   然而在自己的游戏开发之旅中,薛恒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并不像吹捧者说的那样,在游戏策划方面全知全能。高老师在教师食堂里和他的谈心,也牢牢印在了薛恒的心里:高中毕业证都拿不到,以后想谈升职加薪都轮不到你!   于是,对于那些有意劝他放弃学业、直接加入他们团队开发游戏的邀约,薛恒直接回复:“脸书、巨硬、水果等公司的创始人或者CEO,就算退学,退的也是哈佛、斯坦福,而不是运夏市三中。”   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回复过去,各怀心思的邀请人知难而退。   当然,有些眼界和格局更宽广的人,反倒更加欣赏这个孩子了。薛恒一出道就取得了重大的成功,但他不骄不躁,也没有急功近利地追求眼前的利益。   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更明白自己想要达成目标需要走过怎样的路。   霸王花的身份也被好事者扒了出来。说实话,在此之前,薛恒甚至连霸王花的真名都不清楚。游戏上架时涉及到的备案、注册等工作,需要和游戏平台实名,霸王花直接将薛恒的身份要了去,由他全权办理。   理由也很简单:霸王花是有工作经验的成年人,而薛恒刚刚成年,社会经验不足。每一次,只要薛恒问起霸王花任何有关真实身份的信息,霸王花总是三缄其口,只告诉他,自己在知名电商企业“四十大盗”当码农。   看到网上好事者对霸王花的身份爆料,薛恒这才哑然失笑。无怪乎霸王花不想告知自己真名呢,是因为他的名字实在难以启齿——田边牛。   知道自己的名字再也瞒不住薛恒,霸王花无奈一笑。薛恒则表示,他这辈子只在现实生活中认识两个姓田的人,一个是他们班同学,著名睡神田潼曦,另一个就是他霸王花了。   让薛恒颇为意外的是,听见了10班睡神的名号,霸王花居然陷入了长时间的回忆和思索。   “田潼曦?女生,喜欢睡觉?我勒个去,你这同学的爸爸是不是叫田方闻?”   薛恒哪知道班里随机点名一个女同学的爸爸叫什么名字?他答应霸王花,到学校之后去问问。   第二天来到学校,从田潼曦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薛恒转告霸王花,才勾起了霸王花久远的回忆。   “我爸和他爸好像是堂兄弟……没错。我们的爷爷是亲兄弟。你说起她的名字,我就忽然想起来了。我爷爷是他们兄弟姐妹中年纪最长的,所以逢年过节,大家族都会在我爷爷那里聚会。你班上这个女同学刚出生那段日子,我还在家庭聚会里见过她。那会儿我8岁,看到这个粉嫩的小妹妹,老可爱了!唯一让我不爽的有两点:第一,就像她爸妈所说的,这孩子自从生下来开始就特别爱睡觉。像她那么大的婴儿,一天一般睡十三四个小时,她能直接睡十七八个小时!在他妈妈看来可省心了,可是我却苦恼于不能和小婴儿一起玩。”   薛恒继续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的合作伙伴和同班同学居然还是远方亲戚。   “那让你不爽的第二点是什么?”薛恒好奇地问。   霸王花继续说:“就是她的名字!我那会儿上小学,求知欲特别旺盛,看到家族里刚出生的孩子,就问她的名字叫什么?田同溪?听到这个名字,我可骄傲地把这三个字写在了纸上,递到他爸妈面前。之所以骄傲,是因为我写出了溪水的‘溪’字,多难的一个字!结果,她爸妈笑着告诉我,不是这样写的,又在纸上写了另外两个更加复杂的字。我都不认识,拿回家临摹了好久。”霸王花叹了口气,“嗨,也就这两件事,让我印象特别深刻。”   自从霸王花的爷爷去世后,家族第二代的堂表兄弟姐妹们便好像少了一个聚会的理由。霸王花上一次见到这个爱睡觉的小妹妹,田潼曦才两岁,自然什么都记不得。   有了薛恒意外的从中牵线搭桥,田潼曦和田边牛爸爸这两个堂兄弟在多年后再次联系上,聊起人生中的际遇,感慨万千。   霸王花告诉薛恒,也告诉根本不记得他这个远房堂兄存在的田潼曦,若是他们有朝一日去帝都玩,一定告诉他。   “我和我爸请你们吃饭!” 第281章   不过,无论是薛恒还是田潼曦,暂时都没有机会去帝都接受“霸王花”田边牛的邀请。因为新一年的合唱节暨艺术节又要开始了。   高一时,他们用一首原创却富含深意的《猴山原舞曲》,让全校师生感到惊喜。不仅是10班同学们自己,高二、高三那些经历过前一年10班风采的同学,还有只从学长学姐嘴里听说去年的高一10班、现在的高二10班表现多么惊艳的高一学生,也期望现场见证10班今年的盛况。   去年艺术节,原创了一首曲子的“口哨歌神”钱增增,如今已在专业音乐人柳莉佳的推荐下,去了魔都学习作曲。他的学籍还保留在三中,每个月回学校假模假式上两三天课,高三还是要参加高考的。   不过谁都知道,不管他考成什么成绩,依靠他的家庭背景,都能混出个高等教育文凭。到时候,走在音乐界,也和那些早早辍学追求音乐梦想的人不同,是“有文化的作曲者”。   为了10班又一次音乐节的圆满成功,钱增增从魔都回来了。   尽管如今已经是接受过专业乐理训练的准作曲家了,可钱增增写曲子的方式还是没变——别人作曲的灵感靠哼歌,他还是靠吹口哨。   他的个人曲库里有好几首还没公开发表、适合改编成合唱曲目的歌曲,这次全都带回来,交由王笛,进行筛选和编曲。   作为10班唯一一个精通两种乐器,还是一中一洋、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长笛和架子鼓的同学,王笛下了决心,绝不能让10班同学失望!   钱增增写的几首曲子都只是片段,但王笛和葛希瑶一点都不担心。去年还没学过作曲,就能把短短的两个乐句的口哨改编成一首完整的《猴山圆舞曲》,今年也一定行!   选定了曲目和基本主题,歌词则是由温云茵和赵华枫两人联袂谱写。   这一次,10班同学依然没让他们的班主任高老师操心半分,尽管高松然从一些同学那里听说,相较于出人意料的《猴山圆舞曲》,这次的曲子更加符合常规的正能量主题,但是也很有新意。   同学们每天放学自发在隔音的音乐教室里排练,不让任何老师进行指导,就和去年一样。   直到演出开始前一星期,身为班主任的高松然才第一次听见了孩子们的歌声。还是和去年一样,同样充满新意,没有丝毫让人感到厌倦的可能——因为这首曲子的歌词和表演形式,都是针对10班同学的个性专门打造的。   不像《猴山圆舞曲》,可以放在任何一所学校、任何一个班级,甚至成熟的合唱团中表演,今年这首曲子,仅限10班!   果然,就算表达正能量,也没有阻挡10班的孩子们玩音乐的决心。   晚上回到宿舍,加班加点改完了因为听排练而遗留的作业,高松然忽然灵机一动:这首歌明明可以有一个更抓人眼球、更有噱头的标题!   他大笔一挥,将自己的标题写下来,第二天,给合唱节作词作曲团队的核心成员们鉴赏。   “卧槽,高老师太他爹的会玩了!”赵华枫看到高松然拟的四字标题,立刻惊叫出声,表示采纳。   相比赵华枫,温云茵的语言风格就文雅多了:“这个标题的炸裂程度,一定会远超所有人的想象,我非常好奇学校其他同学看到我们的表演曲目,是会期待呢?还是骂呢?”   葛希瑶撇撇嘴,有些不屑一顾地道:“想骂随他们骂,反正我们觉得好玩就行了。所谓合唱节、音乐节,不就是给我们枯燥的学习生活添一抹不一样的色彩吗?”   本次合唱节的组织工作,依旧由大胡子的岳老师主持。这段时间以来,10班同学每天都定了一间隔音效果最好、内部全封闭、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的音乐教室进行排练,而这间音乐教室离岳老师的个人工作室兼办公室仅有咫尺之遥。   他每天都心痒痒的,又见合唱节一个星期前,高松然被邀请进了音乐教室看排练,简直羡慕嫉妒恨!   而当离合唱节还有三天,各班都将表演曲目正式上报后,看到10班这首歌的标题,岳老师的心里更是像被猫挠了一样。   去年,音乐组的几个同事交流时,没留神就把表演节目清单里的《猴山圆舞曲》传了出去,全校师生都提前听说了高一10班的曲目。   这一次,音乐组老师们的口风非常紧,哪怕有平时玩得要好的同事来问,他们也坚决不出声!   因此,这一次直到音乐节当天才公布的表演节目清单,着实吸引了无数眼球。   不少住校的同学比平时起得更早,就是为了绕道去一趟艺术中心,看看今天的节目清单,找到高二10班的节目名称和表演顺序,再互相讨论一下:要翘哪节课才能完整地看到10班的表演?   可是,就像温云茵所预料的那样,10班表演曲目的标题十分炸裂,甚至充满了争议。   高二年级其他班级的同学比高一高三的更清楚,10班有一半同学都是中考文化分数不搭线,靠走后门或者艺术体育特长加分才进入了三中。尽管差距在缩小,10班每次的考试成绩,也依然在高二年级稳稳垫底。   “所以他们觉得这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了,都敢公开拿到艺术节上表演了?太嚣张了吧!三中虽然有钱学生不少,可居然能以班级为单位集体赤裸裸的炫耀,过分,过分!”一个高三男生愤怒了,眉头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   旁边的女生瞪大了眼睛,双手抱臂,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叫道:“就是啊,他们这是在全校老师和同学面前公然得瑟!谁会真的写这种歌,还会得到学校音乐组的批准?”   来自高二3班的一名叫周思嫣的女生试图安抚:“也许他们只是用这个标题开个玩笑,吸引我们注意,就像去年他们的《猴山圆舞曲》一样,标题看上去滑稽,实际上表达的却是保护野生动物的栖息地这样高尚的主题。而且10班同学虽然会玩,但不至于真的炫富吧……”   高二3班的学生也是高松然教,尽管一部分同学对高老师上课经常给他们放外国电影,而不是讲课本内容感到不满,但对于另一部分同学而言,高老师的寓教于乐让他们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周思嫣就是其中之一。她从小就聪明,又是城市小康家庭的独生女,被家长保护得很好,家务事从不用她做——17岁了,别说从来没烧火做过一次饭,她都没有洗过一次碗、擦过一次桌子、拖过一次地。   高中生嘛,别说首要的任务了,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课本上的知识,其他都不重要!她和她的家人对此笃信不疑。   从前,她也会将合唱节、运动会这样的学校活动当成浪费时间,可是,还在上高一时,与一名10班同学短暂又意外的邂逅,让她逐渐改变了这个想法。   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的教师答疑日,周思嫣和同班同学倪志广来到高一年级组办公室,找高松然答疑解惑,正好遇见高老师和他班上一个叫顾青丽的女生在谈心。   显然,高老师发现了这个女生身上一处仿佛绝无仅有的天赋——辨认方向,而这个女生当时似乎对自己的天赋一无所知,还以为辨认东南西北,是大部分所谓“更聪明的人”都会的一项技能。   直到周思嫣和倪志广都表示,他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这的确是顾青丽同学十分少见的天赋技能。   这之后,顾青丽若有所思地离开了,第二个学期开始,顾青丽还和10班另外几个同学做了国旗下演讲。从这些演讲中,全校师生都发现,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他们没有想过的职业道路,需要千奇百怪的职业技能。   周思嫣也开始思考,自己一贯以来的理念“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不是真的正确?她逐渐意识到了综合素质的重要性。   考试分数只是大学的敲门砖,走上社会之后,学历很有用,但也不是决定人生走向的一切。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周思嫣也开始重新审视当时的高一10班、现在的高二10班的每一位同学。别人笑他们是后进班、特长生扎堆的差班,只会在运动会、合唱节这样注重玩耍而不是学习的场合里大放异彩。   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的综合素质并不差呢?   不愧是实验班的学霸,周思嫣的观察能力很强。她发现,10班真的是充满了千奇百怪的人才。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不同场合都有意无意地想为10班去辩解。   然而这一次,她的辩解立刻被一名高一同学打断了:“这可是在合唱节,学校还请来了外界的专业人士,高二10班居然敢这么不正经,不管《家里有矿》这个标题是不是真的反映了他们唱歌的内容,还是个单纯的噱头,这个行为都很找骂吧?”   没错,10班这次的表演曲目标题就叫《家里有矿》。   有人觉得这是一种大胆的自嘲,有人则认为这是对学校活动的不尊重。但无论如何,这个标题确实让所有人都对10班的表演充满了好奇。   周思嫣知道,标题背后,一定藏着10班同学们的深意。她无比期待着演出的到来。 第282章   三个年级的合唱节,分别放在三天举行。高二同学今天不需要请假,高一高三却都需要。   原本对《猴山圆舞曲》这样精彩的表演充满期待的高一、高三同学分成了两派。一派多是去年亲眼观看过《猴山》表演的,想要坚持逃课,看看这传说中的高二10班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另一派则觉得,人家把“家里有矿”这么四个大字摆你脸上嘲讽,除非你家的矿比他们班同学还多,否则,人家不好好学习也能继承千万家业,而你还要逃课去看他们炫富,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事实上,三中音乐组的老师们,第一眼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也呆住了。不过各班上报节目时,不光要报表演曲目的名称,连完整的歌词都要上报。在震惊中读完了歌词,音乐组各位老师才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这个标题虽然有些夸张,但不光幽默诙谐、抓人眼球,还挺符合歌曲主题。   这一次,高二10班的表演被随机排到了下午第一场,正是观众们吃完午饭,最为困倦的时光,就连主持人报幕的声音都显得慵懒了许多。   学校请来的嘉宾音乐人下午有事,便叫上了自己常驻运夏市的一名合作伙伴,代替他担任下午的特殊嘉宾。   “欢迎下午的嘉宾——前‘飞船少年’组合成员宋尚……”   这位嘉宾是十多年前的偶像团体成员,团队业务能力尚可,不温不火,但宋尚本人因为参加了一款在游乐场举行的游戏综艺《玩疯了的明星》,小出圈了一把。如今,年届四十的他不再活跃,退居二线,专职发掘新的演艺人才。   为了介绍这个嘉宾,开场的时间稍稍延长了些,也给了10班同学更长的准备时间。   听着黑色幕布后方传来隐约窸窸窣窣的声响,前排同学一个个翘首以盼,坐在后排、甚至连座位都没有的高一高三学生,则在心中暗自祈祷:课都翘了,希望10班的表现能对得起他们“翘课的付出”吧。   终于等到报幕结束,帷幕还没有拉开,幕布后面就传来了舒缓的小提琴声和节奏同样缓慢的鼓点。   这鼓点与其说是架子鼓,还不如说更像是人们冥想时敲的颂钵,不光没把午后昏昏欲睡的同学们叫醒,反而让不少人感觉更困了。   强打起精神,有人猜测,是不是10班同学以为报幕还没完,依然在利用最后的几秒钟调试设备?也有人猜测,负责指挥的同学是不是中午吃太多了,没睡醒?明明帷幕还没掀开,就指挥让伴奏开始演奏?   众说纷纭,观众们的眼皮在奇妙的音乐伴奏之下越来越重,快要睁不开了,   而帷幕终于在此时姗姗来迟地拉开。还勉强能保持清醒的现场观众看到帷幕后的一切,感到更加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舞台上又是黑黢黢一片,而且怎么都看不到一个人?”   “不对,10班同学都在,只不过,除了打鼓和小提琴伴奏的两个人之外,他们怎么也一个个躺在舞台上,好像睡熟过去了?不会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矿山里点火照明,燃烧不充分,导致一氧化碳中毒吧!”有脑洞大开的观众说。   也有人把这场表演和去年的盛况联系在了一起:“该不会是《猴山》第二部吧?猴子们从睡梦中醒来,发现隔壁山头砍木头,但是自己的山里有矿,所以才叫《家里有矿》……这不都连上了?完美!”   如果让10班同学听到这位同学的脑洞,一定也会鼓掌叫好,不过很可惜,他猜错了。   这时,依然漆黑一片的舞台上,忽然传来卢浩中气十足的嗓音:“睡什么睡,起来嗨!”   直接把全场观众逗乐了:“这一次不是猴,是会说话的人!”   随即,舞台灯光逐渐亮起,温柔的紫色泛光灯照在台上表演者的侧脸上,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意境。   10班同学分成人数不等的两组,站在舞台左右,一个个好像刚从睡梦中爬起。负责打鼓的王笛和小提琴伴奏葛希瑶,奏乐的节奏也更加明快活泼,很快便把观众们的瞌睡虫赶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从观众视角看,舞台左边,10班的同学们穿着虽然颜色勉强统一、但款式并不一样的黑色服装:有的是胸前带卡通图案的黑色T恤,有的是妈妈亲手织的黑色毛衣,还有的,家里大概找不出纯黑色的衣服,就套了件藏青外套凑数。   右边的人数更少,有男有女,着装风格更加多样化,但总体还是走的牛仔风格路线。   认为10班唱这首歌就是为了炫富的观众,更加对自己的猜想笃信不疑。合唱合唱,连服装都没有统一,还搞什么合唱?不就是炫耀你们班同学家里有钱!呵呵,要不是离舞台太远看不清,非得好好辨认一下,他们穿的都是什么名牌服饰!   从右侧穿着牛仔衣的同学中,周思嫣认出了顾青丽。从某种意义上说,顾青丽也算是改变她人生观的人生导师了,哪怕小顾本人恐怕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周思嫣有些疑惑,难道顾青丽除了方向感极好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她还不知道的特长吗?尤其是艺术方面的特长?右边穿牛仔衣的人数更少,显然是有什么特别的大动作。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顾青丽,期待着即将揭晓的表演。   紧接着,舞台背面的大屏幕也亮了起来。合唱节期间,这大屏幕虽然允许各班使用,但是真正有精力设计表演背景的并不多。   一般来说,表演“风在吼,马在叫”的班级,会在背景荧幕中放上一段黄河奔涌、泥沙俱下的视频;表演“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风采”的班级,则会放上一段介绍长江的纪录片为背景。   可是高二10班用的是什么背景?手机游戏画面!而且,还是一个极简风格火柴人在挖矿的场景。   有人一下就反应过来:“咦,这不是这段时间挺火的一款肉鸽爬塔游戏《曙光之旅》里面的画面吗?”   这款游戏里有的关卡就是要求玩家采金矿的。放在这么一首《家里有矿》的曲子里当背景,倒也不算特别违和,就是有点……无厘头。   舞台主灯也在此时亮起,白色黄色相间的聚光灯,在台上每一位表演者身上缓慢流动,忽明忽暗。   好像是埋藏在矿下的金子一样,身着黑色衣服的同学们,也好像在黑暗的矿洞里闪闪发光。   也正在此时,伴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左边人数众多的黑衣表演者合唱的歌声响起:“大家都说咱家有矿,10班的宝藏是每个人的光芒。金灿灿的光在校园里绽放,再普通的我们都格外闪亮。”   好像担心歌词过得太快,台下观众听不清一样,背后大屏幕上的火柴人依然在辛勤地挖着金矿,火柴人头顶却出现了一行行歌词。   这是黄莹莹做的。经营颤音账号一年多,她早就对各种视频剪辑软件烂熟于心。在游戏录屏的视频上加一段文字,简直小菜一碟,对她根本带不来任何挑战。   开场一段唱完,第二段音乐响起,这段音乐的风格更加轻松诙谐。   左边穿着黑衣的表演者唱出“我们家里有矿”,右边的牛仔衣小团体则直接大声朗诵出声:“——不是你想的那样。”   左边再唱:“10班是我们温暖的家庭”,右边又说“——有爱,也给我们力量。”   一唱一说,交替进行,形式倒是颇为新颖。   “看似平凡的我们——都像金子在发光。”   “一起相伴,笑着成长——一起并肩,勇敢闯荡。”   听到这儿,台下的观众们仿佛终于意识到了“家里有矿”的深层意思。原来,并不是炫耀他们班里同学家里有钱这么浅白的含义,而是在说10班是他们的家,家里的每个同学都是宝贵的矿藏。   这角度,太新鲜了,果然是高二10班的风格!   温云茵根据钱增增做的曲子写完歌词后,为这首歌拟了一个总结性的标题:《我们的10班是宝藏》。   高松然看到歌词时,又想起了自己一直贯彻的教育理念,“每个孩子都是金矿”,而且,10班在不少老师和同年级学生看来,凝聚性很强,真的仿佛一个大家庭。   继而,他又想到,可以把标题换成更加戏谑的“家里有矿”。   一唱一和之间的第二段进行时,台上灯光更亮了。金色的灯柱从四面八方向舞台中央汇聚,打在每位同学的身上,伴着王笛的鼓点快速闪烁,好像在强化“这里每位同学都是一块金子”的理念。   “莫名感觉有些燃是怎么回事?”有观众感慨道。   “这音乐、这节奏挺有力量感的,还有这变幻不定的灯光,配合得也很好哇!10班果然厉害,去年《猴山圆舞曲》的灯光秀也是美到极致,突出一个氛围感。”这位同学是高三逃课出来专门观看10班表演的。去年也一样,他逃课,现场见证了《猴山圆舞曲》。   由于学生礼堂座位有限,这些本不该出现在观众席的高一高三学生并没有座位,只能远远站在后排,保持低调。   他身旁的一位高一学妹羡慕不已:自己出生在10月,要是爸妈让自己早生两个月,现在不就是高二了,去年不也就可以现场体会《猴山圆舞曲》的魅力了?   观众们刚说起“这音乐很燃,这鼓点敲的有力量感”时,现场的伴奏和灯光却忽然又暗淡下去,只剩舞台侧边两盏灯还在微微闪烁。   到了这个时候,尤其是去年也看过《猴山圆舞曲》的高二同年级同学,也不会傻到怀疑灯光设施忽然出问题了。   他们都知道,这都是10班计划内的。灯光的暗淡,一定预示着表演即将进入新的阶段。 第283章   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左边黑衣小分队头顶的灯光较为暗淡,只能隐约看出他们的轮廓。右侧“牛仔军团”,则被一整盏土黄色的高亮度聚光灯照射。   王笛的架子鼓再次敲出第一个响亮的音符,从右边的牛仔军团里,忽然站出来一名小个子的男生。台下的周思嫣看着这男生,隐约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他叫什么,或者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实际上,高二甚至高三年级不少同学都有同样的感受。   小个子男生往前走了两步,又好像在做课堂讲解一样,伸出双手,夸张地将观众的目光引向身后的大屏幕。   视频片段亮起的时刻,左边的黑衣合唱团声音响起:“爱狗如子范高谦,训练小狗风采显,‘强子’‘谦子’全国赛,勇夺第三不等闲!”   说实话,当“爱狗如子”四个字显示在背景大屏幕上的时候,就已经让现场不少观众忍不住发笑。   真搞不懂,左侧合唱的那些同学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毫不笑场的?   背景视频里,除了字体放大的歌词,还附上了范高谦在消防队搜救犬训练基地的风采。当然,视频主体还是和他朝夕相处的搜救犬“强子”,观众只能从视频的一角,看见个头本来就比较小的范高谦。   一段歌词唱完,视频里正好放到强子连续跳上了一层比一层高的梅花桩设施。   一个梅花桩顶面的大小只有人手巴掌那么大,在上面站稳都不太容易,更别提一只四条腿的小动物了。而视频里的强子,前脚掌踏上一个桩,后脚掌跟着踏上的时候,身体已经发力,前脚掌已经跳上另一个桩了。   不光能站稳,在不同梅花桩之间跳动的速度也快得惊人。现场观众有不少都是养狗的,知道这有多么不容易,需要多么强大的协调能力。   唱段结束,全场爆发出一阵惊呼,紧接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在现场的观众,知道自己是在为视频里一只搜救犬的优异表现鼓掌,不知道的,还以为10班同学刚才的唱段实在打动人心呢!   当然,唱完一段就看到台下鼓掌,对10班表演者本身也是很好的激励。   周思嫣这才想起:“哦,这个就是高一下学期出国旗下讲话上说自己未来的梦想职业是当一名训犬师的小男生,怪不得眼熟。”   范高谦心里也很得意。虽然最大的梦想还是尽可能在郑子叶爸爸面前出风头,但工作成果得到了全校师生的肯定,还是很值得骄傲的。   说不定台下坐着的某个同学家长,就是郑子叶爸爸或者她妈妈的同事呢!在单位里面一八卦,说“咱们三中有个叫范高谦的小男生,老厉害了”。这好感值,不就“蹭蹭蹭”地刷上来了吗?   介绍范高谦的唱段结束,背景里训练搜救犬的视频也结束了,不少观众还看得意犹未尽,正想着是不是挖金矿的火柴小人又要出现时,却发现背景骤然变成了一个红色十字。   怎么,难道10班还有医生?   葛希瑶的小提琴伴奏,由舒缓的音乐忽然变成了重复同样的两个音,听起来有些让人烦躁。   台下同学议论纷纷:“这拉的是什么鬼?也不像锯木头,更不像弹棉花,小提琴伴奏疯了吗?”   另一个人说:“听起来像是救护车的警笛声。”   这位同学怎么都没想到,开玩笑的一句猜测,居然给他说中了。   只见右边的“牛仔军团”中又站出一个女生,周思嫣立即认了出来,这是她的人生导师顾青丽。没错,记得她在国旗下演讲时说过,她的梦想是利用自己的“活地图”天赋,去急救中心调度室当一名普通的调度员。   刚在全校师生面前说出自己的梦想时,还遭到了不少人的嘲笑,认为一个接电话的,根本不是精英,怎么配得上“三中毕业生”这样的名号?   合唱团唱响,和上一段《爱狗如子范高谦》相比,又换了种不同的节奏。   “10班顾青丽,善良信念笃。急救调度室,接力来守护。为生命导航,为救援铺路。急救难又险,看我‘活地图’!”   背景视频里的画面,是顾青丽在急救中心有条不紊接电话的样子。   这段视频就不是黄莹莹亲自拍的了,而是急救中心自己拍的宣传片,经过领导的允许,顾青丽将她自己的特写片段截取了过来,带到了10班,由好朋友黄莹莹进行剪辑。   顾青丽没有像先前的范高谦那样在舞台上做出夸张的动作,让观众看屏幕。自己的宣传视频放完,站在舞台中央的她只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便又重新回到右侧的“牛仔军团”中。   看到她在电话调度台上镇定自若为救护车指路的样子,不少高二高三的同学都回想起了一年前那次国旗下讲话。没想到,当时说自己想当急救中心调度员的女生,居然梦想成真了。   无数向往成为社会栋梁的三中学子,在高中时都做过对未来的梦:科研人员、金融大鳄……   可是,当他们真正进入大学、走上社会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搞科研的料,沉不下心;或者自己也根本没有在商界叱咤风云的魄力和决断力。   到最后,只能默默地当一个打工仔小虾米——在他们看来,是对少年时梦想的背叛。   可顾青丽的经历,却让他们不由得开始思考,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当初的期许就太高了呢?也许不要把对未来的目标定得太过高远,平凡一点,当一个普通人就好。   周思嫣看到顾青丽,激动得热泪盈眶。不愧是被自己看作“人生导师”的姑娘,不仅综合素质出众,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方向感,还能如此坚定地在自己想要的路上前行,多了不起!   实际上,当屏幕里出现红十字时,10班同学本想让朱家荣也一起上来,为他也单独写一段唱词的。可朱家荣这孩子比较老实,也比较朴实,一个人站出来非常不好意思。   不愿意张扬自我的同学。温云茵也不愿意勉为其难,毕竟,她自己就遭遇过突然出名后,自己和身边亲人的生活节奏都被打乱的经历。   下一个唱段的主角,高二尤其是实验班的同学,有不少都认识——吴震寰!物理竞赛班里的小天才!   他刚刚在全国竞赛中拿到银牌,获得了一所双一流大学的保送资格。不过,吴震寰对自己在全国竞赛中的表现并不完全满意,高三时他还要再次一战,争取获得更好学校的保送机会。   这位同学在高一年级第一次物理竞赛课中,就因为解出了一道全年级只有四个人会做的难题,给物理竞赛班的同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外三个可都是实验班的,只有他来自一个普通班。   他那有些尖细的说话嗓音,起初听起来不习惯,在和他相处更久之后,物理竞赛班的同学们发现,吴震寰不光物理成绩很好,还平易近人,没有许多优秀同学身上那股恃才傲物的傲气。   向他请教问题,或者和他讨论解题思路,倘若他自己的思路你无法理解,他总会努力从你的思路入手,想方设法帮你解析问题,不急不躁,颇有耐心。   实验班,尤其是参加物理竞赛的同学,很快便被他的知识水平和人格魅力所折服。   “夜空浩瀚,藏着物理的密码,星辰闪耀,恍如科学的火花。人淡如菊,胸怀宇宙的宽广。天文物理,理想比光年更远大。”   现场的灯光也随着这个唱段忽明忽暗地闪烁。之前的闪烁效果像矿洞里的黄金,现在每盏灯投下的光影直径变小,更像星空里璀璨的星辰了。背景视频一侧是银河的景象,另一侧画面,则是吴震寰在10班教室里奋笔疾书的模样。   高二1班有个男生也是参加物理竞赛的。他在10班表演开始前外出上了个厕所,回来却发现自己靠近过道的位置,已经被一个高三学生占了。   没办法,想看高二10班表演的人太多了。   无奈,这个男生只能站到后排,和那些“非法入场”的高一高二学生挤在一起观看。   发现吴震寰也成了10班表演突出介绍的一颗金矿,这位1班男生忍不住鼓掌大叫:“卧槽,这是我男神!”   旁边两个高一女生震惊地看着他:什么?虽然这是倡导自由、多样化的三中,可是旁边这个学长……连藏都不藏了吗?   发现自己很可能被误会了,他才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台上的这个男生物理超级好,别看他是普通班的,一道题都能从不同角度想到不同的解法,给你说出来,就为了让你能听懂。我老崇拜他了!”   接下来的唱段属于10班的开心果顾凯兴。“凯兴让人捧腹笑,学习烦恼通通跑。开心果的幽默是温暖的火,让紧张的日子多了洒脱。”   若非有表演时间限制,温云茵和赵华枫恨不得为10班四十名同学中的每个人都写一个唱段,不过,考虑到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全校师生面前显眼,她们只能选择个别有特色的同学进行展示。   这四位同学介绍完毕,合唱再次响起:“我们家里有矿,不是你想的那样——平凡的我们身上都有金子在发光,10班是一个家,有梦也疯狂。我们在这里放声欢笑,也茁壮成长。” 第284章   “这表演感觉很不错啊,不光传递了班级同学团结合作的观念,还展示了他们班同学的特殊才能,让我们都了解他们,好有意思!”   “就是,比那些肚子里没货,非要假装演得很好笑的班级自然多了!”有同学附和道。   受到去年的表演节目《猴山原舞曲》的影响,今年有不少班级都在合唱节目中加入了创意元素。   比如高二13班,合唱曲目是著名的儿童歌曲《蜗牛与黄鹂鸟》。为了突出合唱中的表演元素,这个班费了老鼻子劲,把同学们分成三组——一组是蜗牛,一组是黄鹂鸟,还有一组站在中间,是大树。   每个人都穿上了用班费租的昂贵戏服,打扮成蜗牛、黄鹂鸟和大树的模样。13班在高二合唱节中排在第三个表演,比起前两个中规中矩唱红歌的班级,的确显得有意思多了。   然而,看到10班的表现,就连颇为自得的13班同学都觉得自己班差了老一截。人家10班的表演毫无表演痕迹,好像只在自然地介绍自己班同学的特殊才能,只不过采用了合唱这个形式。   合唱对10班而言,只是展示的工具和方法,而自己班虽然也让观众们眼前一亮,表演的痕迹却未免重了些。   不过10班的表演还没完。今年的合唱节和往常一样,同样分成两部分:每个班除了一个合唱节目,可以再报一项个人节目。   而高二10班再次申请两个节目合二为一,融合成一个长节目。去年长节目的时长都被《猴山圆舞曲》占据,今年,10班排演的过程中,也给不少有才能的同学找到机会单独展示特长。   合唱唱段结束,不代表整个节目就结束了。舞台上的灯光忽然熄灭,全场安静了几秒钟,伴随着低音鼓点,舞台正上方的一束冷色光忽然亮起,缓缓扫过舞台四周,无论是站在左边的“黑衣军团”还是右侧的“牛仔军团”,好像都往舞台边缘退了两步,像是要把舞台中央的大片区域留给其他人。   就在这时,架子鼓的鼓点节奏陡然一变,明快的摇滚乐曲轰然响起。三中的合唱节——或者叫音乐节、艺术节,是允许各班在合唱时使用有人声的背景音乐的,只要有合唱的成分,且合唱时长占比合理即可。   此时播放的,正是王笛所在的野猫乐队新出的一首歌。说起来,这首歌还是王笛和她妈妈冰释前嫌后一起合作,完成的第一首工业摇滚乐曲呢。   不过,工业摇滚毕竟是小众,公然拿到三中的舞台上表演,怕评委老师们一时无法接受。于是,此时响起的音乐是王笛已经改编过的,少了一些炸裂的音效,但也足够充满力量。   而且,改编段落完美融入《家里有矿》的主旋律,好像变调的摇滚风格《家里有矿》。   “10班又不知道在玩什么幺蛾子了。不过不用多想,只要往下看就好了。”王笛的架子鼓敲得旁若无人,台下观众纷纷议论:该不会现在是敲鼓这位同学的solo表演时间吧?   当观众们终于从鼓点里听出一些旋律时,舞台地面上忽然亮起上下左右四个箭头。舞台右侧的“牛仔军团”中,再次走出了一个男生。   他站到了舞台中央最亮的位置。   “这男生是要干嘛?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吗?”   “难不成他要在舞台上当面给我们打《曙光之旅》看?”很有趣的脑洞,可惜这位同学猜错了。   有人认出了走出来的这位牛仔服男生:“我去,他是运动会上跳虚拟歌手歌曲《尘埃》夺冠的男生,整首曲子没跳出一个‘错过’,全是‘完美’和‘良好’。”   上个学期的运动会,特色项目是跳舞毯,全校三个年级,超过一百个单人舞项目的参赛选手,分成十组,在十个不同的小场馆里同时比赛。   尽管舒惠静这一组高手颇多,但因为分组分场地,校园里大部分的同学都没有看过他在跳舞毯上的惊艳表演。   有一位同学认出来,其他人却还很迷茫:“《尘埃》是什么歌?”   当然,能在单人舞项目夺冠,不管知不知道《尘埃》是什么歌,看起来也很厉害的样子。   他来到场地中央,难道是要……跳舞?   “所以台上用舞台灯打出的箭头,还能被他当成跳舞毯用?”观众瞪大了眼睛,感到匪夷所思,自己都快被自己的猜测吓坏了。   这不光是对舞台上表演者的水平要求极高,对于舞台灯光的控制也要精细到极致。坐在前排的同学们都看出来了,舞台上的几个箭头并不是一盏盏完整的灯,每个箭头都是由好几盏白色小灯拼接在一起组成的。   他们从未想过,原来学生会场的舞台灯还能这么玩!   王笛打鼓伴奏的乐曲快要进入人声阶段。舒惠静站在舞台中央,表情专注,屏息凝神。   等到这首工业摇滚曲的人声部分响起,他便开始随着灯光的移动,在地上快速跳跃。上、下、左、右四个箭头随着音乐,不时消失,不时又亮起。   舒惠静也跟着这一连串不断变幻的箭头,时而转身跳跃,时而躬下身子,用单手双脚,甚至双手双脚,同时触碰三个或者四个箭头。   地上一个箭头亮起不到一秒的时间,就见舒惠静的脚已经踩了上去,而箭头消失的一瞬间,舒惠静又及时把脚收回。   显然,他对这首曲子相当熟悉,已经排练过无数次了。   现场观众从背景音乐中听出这首歌曲的大致歌词,在网上搜索,却怎么都搜不到相应的歌曲。   这也正常。野猫乐队只在很小的livehouse两次公开表演过这首新歌,本身又是小众音乐风格,不可能这么快进入大众视野,更不可能已经出现在某个电玩城的跳舞毯机器上。   问题就来了:没有实物跳舞毯,舒惠静是怎么练出的舞步?   当然,大部分观众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个话题上。他们没听过这首歌,也不妨碍赞叹舒惠静的舞步:“这完全是高手的节奏感,原来我们学校真有这么厉害的人啊!”   一开始就认出舒惠静是单人舞冠军的同学不免自夸起来:“我就说嘛,你们运动会没和我去同一个场馆观赛,连续错过曹寻、蔡颖慧、舒惠静三大高手,是你们亏了!”   音乐逐渐进入高潮,舞台上的灯光效果也进一步升级,地上的箭头图案变化得更加频繁,连观众都忍不住停止了鼓掌助威,生怕干扰到拿舞台当跳舞毯的舒惠静。   但他逐渐进入忘我的状态,甚至有一段时间,他都闭上了眼睛,完全不看脚下的箭头,而是凭借对这首歌的熟悉和自己精准的节奏感,踩准了每个箭头。   坐在架子鼓前的王笛同样敲得完全忘我,手边脚下的钹和鼓随着音乐的节奏不停转换。   观众们看着王笛和舒惠静在台上的配合,只觉得这首歌的节奏被不断推向更燃的高潮。   舒惠静这一段从容不迫的工业摇滚舞步结束,现场观众有不少还都张着大嘴在惊叹呢,从右边又跑出来一个女生。   她的牛仔外套上镶嵌着熠熠发光的亮片,随着灯光一闪一闪。刚刚走到舞台中央,就是两个干脆利落的连续后空翻,稳稳落地,瞬间点燃了全场的热情。   “这个女生不就是《猴山圆舞曲》里,那只会前后空翻、侧手翻的猴子吗?今年有单独表演的戏份了?”有人还记得去年那只最灵巧的猴子。   高三年级有个叫戴博超的男生,曾在潘梦影高一刚入学时纠缠过她。   戴博超今天并没有逃课来看高二的艺术节。经过父母、自己的班主任老师、潘梦影班上的高老师的反复教育,戴博超意识到,自己纠缠别的女生的行为,既荒谬又无耻。   幸好他只是个表演欲有些强的男生,不是那种会走极端的,只要把他的表演欲和注意力朝其他方向引领,他也就不再纠缠女生了。   戴博超不在现场,不代表高三和他同班的同学就没有人认出潘梦影。   毕竟,表演欲强的人,又是“深情款款”去对方班级蹲守,又是买花送花,还遇上最爱看热闹、传八卦的年纪,一年多以前,他的同班同学里有不少都跟着去看过热闹。   加上潘梦影的确是个长相清秀、身材姣好的姑娘,不少人还对她有印象。   只不过,一年半前的潘梦影是个唯唯诺诺,生怕受到旁人注意,恨不得能在人群中隐身的性子。现在,一年多过去了,怎么变化这么大?   不光愿意在舞台上独自起舞,还穿着这样熠熠闪光的亮片牛仔衣。   更重要的是,身上多了一股藏不住的自信和锐气。   不知不觉间,小提琴和长笛的伴奏切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家里有矿》的主旋律。跟着音乐的节奏,潘梦影也在场上蹦蹦跳跳,时不时来一个只有练过体操的孩子才能轻松不失误的滚翻动作。   更绝的是,她一边跳,一边还用清亮的嗓音唱起了歌。她的歌词像是延续了《家里有矿》的主题:   “舒惠静的轻盈舞步,好像夜空中划过的一道流星光束。台上的轻松掌控是台下的挥汗如注——跳舞毯舞王,还看咱‘叔叔’!”   “王笛的架子鼓响彻心房,心跳也随着一起荡漾。跟着节奏,鼓点如雷鸣般激荡。鼓声里是她对摇滚的渴望。”   就在这时,暗淡许久的背景大屏幕上,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看都不看镜头一眼,似乎在面前的面板上摆弄着什么,很忙碌的样子。   后排站着的观众里,有个逃课出来的高三男生,叫符元磊。看见了屏幕上对那女生的特写,符元磊顿时愕然,愣在原地。   这不是一年多以前,他加入的那个由包宇昆领导的小团体欺负过、连话都说不太清楚的“傻子”姑娘吗?   潘梦影做了个夸张的动作,也把现场观众的注意力重新引向大屏幕,又唱道:“灯光师何珊燕虽未登台,却在幕后让一切都活过来。默默奉献的她用光影装点舞台,每一场舞台灯,都是‘燕子’的星辰大海!”   这三段歌词唱完,依旧不见气喘的潘梦影回到了右侧的“牛仔军团”。   刚刚在她的唱段里被称赞了的何珊燕,也迅速把灯光重新打回两侧的合唱表演者身上。   他们用最后的唱段总结全曲,为这次表演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10班大家庭的矿,是最特别的宝藏。独特的价值,耀眼的光芒。不为别人而活,不被分数定义。10班的我们,走出自己的方向!” 第285章   唱段结束,音乐戛然而止。同一瞬间,舞台上的灯光全灭,又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就像这场表演刚开始时那样。   只有坐在前排距离舞台比较近的观众才看得到,10班同学正在退场。就像提前安排好一样,部分同学来到前排,帮敲架子鼓的王笛把架子鼓搬到后台,井然有序,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一分钟后,舞台上方的主灯再次亮起,只见舞台上“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一个人也没有。   仿佛观众们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场让他们不愿意从中醒来的梦。   舞台再次亮起,观众席却陷入短暂的沉默,好像回味着刚才看到的一切。几秒钟后才有人开始鼓掌,还有人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吹起了口哨。   “天哪,今天逃课果然没逃错,高二10班从不让人失望,而且他们每次都能玩出新的花样。”   “明年这时候我们就上大学了,能逃课会高中母校看高三10班的合唱表演吗?学校保安让进吗?”   不光在场的同学,观众席里的老师们,也满脸写着惊讶和赞赏。   这就是青春啊!   青春电影里的那些情情爱爱,大多严重脱离了现实。真正属于大多数华国高中生的是书山题海,以及人生中大概是最后一次,生活在集体中、真心愿意为一个集体无私地奉献。   学生礼堂后方有几位逃课前来的高三学生,在10班表演结束后,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班级。没几个月,他们就要参加高考,然后离开学校,和自己朝夕相处三个春秋的同窗告别。   不知为何,他们忽然伤感起来。   音乐组老师在本次合唱节行将结束时做出的总结,也反应了现场每一位观众内心所想。   音乐组的毛老师表示:“10班的合唱曲目《家里有矿》,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从表演内容到表现形式,他们不光创意十足,更在主题上展现出学生的朴实和积极向上的精神。歌曲标题虽然戏谑,背后却隐含着深意,用‘矿’来比喻每个人身上独特的价值,巧妙而不落俗套。他们用这首合唱曲目展现了班级的凝聚力,让我们看到了属于青春不拘一格的才华与活力。”   大胡子岳老师则从技术方面点评:“歌声、鼓点、灯光、舞蹈,各种元素相互配合,美得让人目不暇接。虽然我是音乐老师,不是专业设计舞美效果的,但我必须说,灯光设计的细腻与精准,为10班的节目注入了无比强烈的动感和视觉张力。而且,这首表演曲目从作曲到歌词,再到合唱的编曲,都是10班几位同学独立完成的,没有外人帮忙。尽管在合唱表演部分略有瑕疵,但能在课余时间做到这些,对于高中生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特邀嘉宾前男团偶像宋尚的点评则稍显空泛:“高二10班的《家里有矿》,不仅是一场表演,更是一种青春的宣言。他们证明了每个孩子都是宝藏,不需要靠外在的物质或标签来定义自己。令人感动之余,也让我们不禁为他们鼓掌,相信这不可小觑的能量,这份自信与团结的精神,会引领他们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他点评的是高二10班整体的表现,却看中了这个集体里某些个体的突出表现。   作为曾经偶像团体的一员,虽然现在已经不在一线活跃,但宋尚依然熟知当今娱乐圈。他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什么样的偶像。   看到潘梦影在合唱末尾的唱跳,宋尚注意到,她拥有成为一名偶像所需的特质。   首先是她在舞台上流露出的自信,那从容的姿态和灵活地动作,舞台表现力极强。   到底是前体育生,专门练过,体能不是盖的。普通人上两阶楼梯就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完整,潘梦影在台上边唱边跳,歌声竟然丝毫不受快速舞蹈动作的影响,甚至连换气声都听不出来。   如果说舒惠静的舞蹈体现的是他对速度和节奏的掌控力,那么潘梦影的唱跳,则体现出她身为前运动员强大的体能,和对体能分配的掌控力。   与自己工作上的合作伙伴交流一阵后,宋尚所在的公司为潘梦影递上了邀请函。   接到邀请函的潘梦影心情极为复杂。从体育生转为舞蹈生后,她一直在思考,无论是体育或者舞蹈,在她未来的人生中,是否仅仅成为降分考上大学的工具和桥梁,亦或者能在今后的人生中占有一席之地呢?   跟着舞蹈老师学习一阵,她竟然发现,自己对那些标准化的舞蹈不感兴趣,反倒是爱上了唱跳的舞台。   由于从小到大的家庭教育,尽管潘梦影拥有优良的外形条件,却从来不习惯于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美。可是,舞台上热烈的聚光灯洒满全身的感觉,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兴奋,形式自由的唱跳深深地吸引了她。   但另一方面,潘梦影却怀着深深的犹豫和不安,她的父母对她要求严格到了变态的程度,或者说,借着对女儿的严格要求发泄着自己从工作中难以获取的掌控欲。   他们对女儿的社交格外敏感,扎头发的皮筋都要换成黑色的,以免吸引同龄那些“不怀好意”的小男生的注意,防止女儿早恋。   其实,转去学跳舞也不是潘梦影父母的本意,可是她的身高突窜,体操练不了了。   以体育生考进三中的分数,和别人文化生竞争,根本竞争不来,学跳舞也只是退而求其次的权宜之计罢了。父母从未真正支持过她跳舞。   当然,潘梦影现在住校,和父母交流很少,恐怕都从来没和家人说过她还有一个舞台梦。   娱乐圈光鲜亮丽的表象背后,的确隐藏着种种不为人知的阴暗面。这些潘梦影也有所耳闻。她不是那种看两集偶像剧,粉红泡泡上脑,就要勇闯娱乐圈的傻姑娘。   上高中的这两年,她心理成熟得很快,学会了在父母面前的虚与委蛇,和面对选择时的权衡利弊。   一边为未来可能的成功与自由而跃跃欲试,一边又会因为前方未知的险恶而踌躇不前。她知道,只要把邀请函的事和父母一提,那对夫妇肯定会当场把邀请函撕毁。   然而,就是这样的现实,反倒让潘梦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逆反心理,像是想在父母面前证明,自己不会走入他们所担心的歧途,又像是故意和他们作对——父母不想自己干什么,自己偏要干什么!   潘梦影坐在寝室床边,手里把玩着自己读过不知多少遍的邀请函。   葛希瑶从食堂回来,一进宿舍就注意到沉默着、似乎有些忐忑不安的潘梦影,靠近过来:“怎么了?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爸妈又骂你了?”   葛希瑶敏锐的不只是嗅觉。   潘梦影叹了口气,想扯开话题,却还是决意将自己的烦恼和室友分享。   看着她手里那张边角处已经被汗水浸润的有些变形的纸,葛希瑶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理解的表情:“我懂的,这条路不简单,不仅意味着要吃苦,还意味着放弃许多作为普通人的隐私权。如果你父母不同意,就更难了。”   潘梦影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封邀请函,葛希瑶说起她的父母,让她再度陷入了沉思:“刚接到邀请函时,我差点立刻打电话过去,说我同意了,就想看看我爸妈会作何反应。想到他们听说我决定后的表情,我竟然有点……爽。现在,搞得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单纯为了反抗他们,才想做这个决定的。”   葛希瑶坐到潘梦影身旁:“我理解你,不管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期望也好,反抗他们的意志也好,还是自己喜欢舞台,都不容易。我从小也被逼着学音乐,不是因为自己多喜欢小提琴,而是我家同辈的堂表兄弟姐妹都比我优秀太多,我要是不学点什么能压过他们一头的,我父母就会变得十分陌生。那会儿压力大的要命。意识到拉小提琴不是我真正天赋所在之后,我反倒释然了,我不想再和兄弟姐妹们比了。每个星期跟着老师去上节琴课,保证艺术生考试能过,上个大学,然后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是我的目标。”   10班同学都知道葛希瑶的嗅觉十分灵敏,还亏得高老师从高一上学期入冬时就在班里放了喷雾器。   别的同学闻到喷雾液的香气,只觉得清新芬芳,而葛希瑶却能准确地说出这些喷雾液的前调、中调、后调,从什么花什么草中提取的香料。   高老师甚至还鼓励她,将自己的嗅觉特长运用到生活中。葡萄酒厂、香水公司,都成了葛希瑶假期实习的场所。   她发现,比起为了父母而坚持的小提琴,她更享受在气味的世界里徜徉。   看见潘梦影若有所思的样子,葛希瑶不再打搅。简单收拾了一番,葛希瑶把小提琴盒背在背后:“我要去上课了。个人的一点意见:不能只是为了反抗父母而去做一件事。也许你需要时间,搞清楚自己喜欢的究竟是报复父母的爽感,还是在舞台上跳的感觉。如果依然很难做决定,也许可以和高老师聊聊。我感觉,他的话总能启发我。” 第286章   潘梦影不是没有想过去找高老师聊聊这件事,高老师人那么好,从刚接手10班就坚定地告诉她,她没错。   如今的潘梦影能够变得如此自信,在舞台上昂扬地跳舞,很难说没有一份功劳要归功于高老师。   可她也有自己的顾虑,从处理当时还在上高二的学长纠缠追求,到为自己办理住校手续,再到每周不厌其烦地向自己那对只会PUA的父母报告自己在学校过得很好,以此让潘梦影少和父母有过多交流和接触……   她觉得自己平时麻烦高老师,麻烦的已经够多了。有关自己心里的一点小纠结、报复父母的冲动,怎么都不太好意思开口。   可是,室友葛希瑶的话却点醒了她。   高老师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同学们在未来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   那么,在举棋不定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去寻求他的建议呢?说不定,他一点都不嫌麻烦,还会很开心。   潘梦影还记得,高一入学没多久,高老师接手10班时,她正遭到戴博超的死缠烂打。当高老师听说这件事以后,就把潘梦影叫到了自己办公室。当时的潘梦影心情惴惴不安,以为新班主任会和自己的父母一样,将被男生纠缠的过错全都推到自己头上,让自己反思。   没想到,高老师的第一句话就是感谢潘梦影信任他,愿意和他倾吐烦恼;第二句话就是那句对她至今影响深远的“你没错。”   没错,潘梦影心想,遇事不决问老班,他不会嫌麻烦的。   系统告诉高松然,潘梦影的天赋词叫做“炸场”,高松然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猜测过,也许和她舞台上的表演有关,甚至从《猴山圆舞曲》开始,他就注意到了潘梦影在舞台上的天赋。   演猴子的时候,潘梦影的舞台感不错,表现力自然,且充满活力。   可是,高松然并没有在看到天赋词的第一眼就引导她,因为他深知,天赋和真正的热情是两回事。   在自己的成长历程中,高松然遇见过一些同学,迫于外界的期待或者他人的赞赏,踏入自己擅长、但并不喜欢的领域,最后在疲惫和压力中,愈发失去方向和热情。   潘梦影刚满18岁。可以说,她人生的前十七年,都在父母的威压之下长大,很少有自己亲自作出的决定。   衣服要按妈妈选的穿,不能穿得太漂亮,以免吸引男生的目光,造成早恋;甚至在她无可避免地吸引到异性的关注之后,就连发型和扎头发的绳子都不由得自己选了。   选择学习舞蹈,也不是出自潘梦影百分百自由意志作出的决定,而是身高猛窜练不了体操,退而求其次的妥协。   考虑到潘梦影是个年轻的女孩,而娱乐圈的竞争又充满了灰色地带,对于新人而言风险颇大。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在追逐明星梦的过程中遭遇艰难,甚至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受伤,丧失底线,都是有可能的。   尽管潘梦影在舞台上的表现力不俗,但是高松然担心,一个从小并没有学会“主见”这两个字、不知该如何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的孩子,走上这条路之后,会因为缺乏真心的热情而迷失自己,越走越迷茫,以至于被人利用,被人占便宜。   这次合唱节,潘梦影的表现的确非常突出,在同年级甚至都吸引来了一些小迷弟。   合唱节结束之后几天,明显看到,高二年级有不少男生会有意无意地路过10班教室门口,就为了往里面潘梦影的方向瞅两眼。   考虑到合唱节下午请来的嘉宾就是娱乐圈里负责帮经纪公司选拔苗子的前偶像团体成员宋尚,对于潘梦影接到邀请,高松然并不算大感意外。   去年被专业人士看上的钱增增,高松然从没有担心过。一方面,是因为他家雄厚的实力,不是什么见色起意的大佬都能得罪得起的;另一方面钱增增作曲干的是幕后的工作,不需要在台前抛头露面。   王笛则是“买一送一”,学架子鼓也在运夏市本地,自己和她妈妈都方便出面照料。   而潘梦影不一样。做娱乐公司的练习生,说难听点,就是要用自己的歌舞才能外加外形条件吸引粉丝目光。在她要走的这条路上,诱惑也更多。   因而,当她带着犹豫不决的心情找到高松然时,他并没有太意外。   “你刚刚成年,踏入演艺圈的路并不简单。我看到了你对舞台有热情,也的确很有才能,但最重要的是你需要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想要走上这条路。”   潘梦影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慢慢吐露心声:“我的确很喜欢站在舞台上,成为台下观众焦点的那种感觉。在之前,我的父母从来不让我有这样的机会。可是真正站在舞台上,我才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的感受。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我知道,如果把邀请函放到父母面前,他们不会支持我的。我不想被他们束缚——从小到大我干什么他们都要干涉,什么都要控制。”   高松然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抗拒,耐心地引导她做出发自内心的决定:“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你的父母怎么对待你的我也见识过。他们或有理或无理的要求,可能让你感觉压力很大。但你是否确定,走上演艺圈是你真正想要追求的目标,而不是仅仅为了反抗他们?”   潘梦影歪着头:“我想过这个问题,但还是不太确定,只是觉得如果自己不抓住这个机会,将来可能会后悔。”   高松然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有这个觉悟是好事,但是不要忘了,演艺圈不仅竞争激烈,人际关系也会很复杂,尤其是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来说,有些人会利用你的天真、社会经验的不足和对成功的渴望,在不知不觉中为你设下一个个陷阱。”   潘梦影的神色微微动摇,但她仍然坚持:“老师,娱乐圈的种种黑幕我也考虑过,可我真的想试试。如果不去,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能走多远。我现在学舞蹈,只是因为身高太高,练不了体操,可是我想让我学习的东西真正发挥作用,而不是仅仅作为升学的工具。我也的确喜欢跳舞,喜欢唱歌。”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反抗父母只是一方面,但我仔细想了想,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真正喜欢。”   潘梦影这么说,高松然也不疑有他。他想听到的,就是孩子说出:驱使自己做某件事的原动力是喜欢,而不是来自外界的压力。   高松然语重心长地补充道:“既然这样,你就要做好面对挑战的准备。不过你要清楚这条路不容易。无论选择怎样的未来,学业都是你的重要保障。即使短时间在舞台上取得成功,也不能轻易放弃。这样一来,如果你在这条路上遇到什么挫折,或者有一天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不在娱乐圈,还有随时回来的勇气。无论你走多远,知识的基础和学习能力的培养,能给你更多的底气面对未来的选择。”   说来也奇怪,在宿舍里和葛希瑶简短聊了一阵,潘梦影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思考的方向。但和高老师聊过之后,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被拨动了。   她更明确了自己想要什么。在最终接受成为偶像练习生的邀请之前,潘梦影上网详细查询了一些资料。她发现,在自己能力所及范围内,最想上的几所大学都有考上大学后保留学籍、暂缓入学的政策。   这让潘梦影安定不少,正如高老师所说,学习是她的底气。有个好的学历,才会让她在面临娱乐圈上一些可能令人难堪的选择时,做出一个不那么难堪的决定,不至于担心没有退路而骑虎难下。   见团里的星探宋尚极力推荐的潘梦影接受了他们的邀请,经纪公司很快决定同意,潘梦影读完高二,从暑假开始高强度训练,念高三期间,也可以不用全职训练——只要潘梦影自己能够承受压力,每周完成固定的训练量,还能兼顾学业就行。   靳文蕾是潘梦影的好朋友,当潘梦影把自己的决定告诉靳文蕾之后,后者抱拳,颇有义气的说:“影子,要是你遇上什么想潜规则的人,告诉我,我帮你把人打跑!”   高诗静表示:“你混到内部之后多帮我打听打听内幕消息哦,作为回报,要是有什么人让你不爽了,你告诉我。我不敢打保票,但是我可以尽量帮你把那些人扒的底朝天。”   赵华枫补充道:“没错,等高诗静扒出欺负你的人的底线,就轮到我上场了。靳文蕾来武的,我来文的。看哪个生儿子没屁x的家伙敢招惹咱们10班的体育课代表,我给他写个万字批判!”   靳文蕾在一旁附和道:“就是,话糙理不糙,咱班班威武!”   看到班里这几个同学拿出了“谁敢欺负潘梦影,我就和你们不共戴天”的架势,潘梦影觉得非常感动。   真的,在别人看来,一个是学习成绩一般,成天就知道八卦身边和娱乐圈里那些事的女生;一个是成绩同样不好,却能在学校格斗社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奇葩”;还有一个成绩虽然还行,但是嘴上毫不把门的粗俗女子。   但在潘梦影看来,她们确实就像矿山里的一颗颗宝石,熠熠闪光。 第287章   就在潘梦影在合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一边忐忑不安,一边又踌躇满志地等待着暑假的到来时,她的父母却意外得知了这条消息。   潘梦影已满18岁,按理说,签下这类合约是不需要经过父母同意的。   碰巧的是,高二年级还有另一个同学,从小就喜欢已经解散的过气男团“飞船少年”。这个团队的成员宋尚来到三中做嘉宾,这位同学自然兴奋不已。   可事后听说,他居然从高二、高三各挑了一个艺术特长生,邀请她们与自己公司签约。他从高二年级挑的是10班的潘梦影,而不是自己,那位同学先是羡慕,后来嫉妒,最后转化成了恨。   她开始到处打听潘梦影的情况。   校园八卦传得很快,潘梦影和父母关系降到冰点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不少住校生都有所耳闻。   听说潘梦影和他父母的关系糟糕成这样,那位同学好像找到了一个机会,手写了一封匿名信,告诉潘梦影父母:“你家女儿不得了,要去当偶像,去千千万万男人面前搔首弄姿了!”   哪怕自己梦想的职业也是成为偶像,这同学也要在潘梦影父母面前,将这个职业贬损得仿佛卖//身一般。   有些年纪较大的老教师,不知是出于对学生不设防的心理,还是对现代科技没那么容易上手,对自己的教学用电脑缺乏保护意识。   这位同学借着找老师答疑的机会,向自己班上年届六旬的老教师借用教学笔记本电脑,谎称查资料,实际上,却是用老师的账号登录了教务系统,查到了潘梦影的家庭住址和父母的联系方式。   那位老教师也没想过,自己好心借电脑给学生查资料,却害得外班一个女生的家庭信息泄露。那位嫉妒潘梦影的同学倒也没利用这信息做什么坏事,只是将自己写的匿名信,寄送到了潘梦影家的信箱里。   尽管父母已经不再把一两个月才回家一次的她当成出气筒,脾气开始收敛了些,但潘梦影也能感觉到,他们对她的控制欲从未减少。   听说女儿未经自己同意就与演艺公司签了练习生合约,潘梦影的父母情绪激动,尤其是她的母亲。   “竟然要去做这种事情!”电话里的母亲抬高了声音,仿佛不认识电话那一头的孩子,“我们辛辛苦苦养你,供你上学,不是让你去抛头露面的!”   潘爸爸手背青筋暴起,似乎极力压制着怒火:“女孩子学会自重,你知道做偶像意味着什么吗?成天在舞台上跳来跳去,成什么体统?”   潘梦影感到很无语。当初她突然蹿身高,练不了体操后,撺掇她学舞蹈的不也是父母吗?学了舞蹈不跳舞,这才是“成什么体统”好不。   “反正你成年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以后,活成什么样子和我们也没关系。我们供你把高中念完,之后的路,想去男人面前搔首弄姿抛头露面还是好好念大学,反正都是你自己决定的。”听见女儿态度坚决,潘爸爸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女儿都成年了,想把他关在家里禁足,都有非法拘禁的危险。   潘妈妈则表示,他们当爹妈的,劝也劝过了,若是孩子决定一意孤行,他们不会同意,也不会为她北上帝都的胡闹买单。   或许潘梦影这时候还太年轻,还想不到父母作出的这个决定,对她而言是多么恶毒,又多么危险。不愿听从父母的意见,不愿选择他们为自己设计的道路,在明明有条件的情况下,父母就不给她提供生活费。   这个社会上,愿意帮一个刚满18岁、面容较好的姑娘提供生活费的人可不少,只不过,这代价并不是一般姑娘能承受得起的。   面对父母的指责和质问,潘梦影心情复杂。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事。   从小就习惯了被他们控制,按照他们的意愿,走向他们为自己指引的道路。可是这一次,她偏偏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往前走。   自己选择的道路前途未卜,却承载着对舞台的热爱。   至于经济方面,她也不算太过担心。父母虽然心狠,不会给自己的帝都之行提供一分钱,但他们至少还没有绝情到连高中都不让自己念完。   与经纪公司签了合约,成为练习生,在帝都的日子包吃包住——哪怕是八人间的大通铺。   虽然已经不练体操了,但潘梦影对于自己的饮食依然规划得井井有条,限制卡路里摄入,防止忽然“退役肥”。平时,她从充饭卡的钱里也省下了不少“存款”。   这些是和室友秦添学习的。秦添不声不响,依靠在大学实验室的兼职工作和平时的省吃俭用,已经存下了不少钱。她曾告诉过潘梦影,这每一分钱都是秦添今后远走高飞、告别那个吃人的家庭的资本。   潘梦影有样学样,也开始以秦添为榜样,学着攒钱。她的家庭也是会吃人的,她也需要逃离的资本。   也许梦想真的可以激发出人们潜藏已久的潜力,平时学习成绩一般的潘梦影,在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中,竟然一举考进10班前十名。和期中考试成绩相比,进步十分明显,获得了三中高二年级“进步之星”的称号,还获得了200元超市购物卡作为奖励。   这200元对于成年人来说,可能不值一提,几天就用掉了,但对于习惯省吃俭用的攒“资本”的潘梦影而言,无疑是如虎添翼。   终于攒够了往返帝都的火车票钱,潘梦影直接从学校出发,去往了火车站。临行前,还在宿舍打包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一个快乐暑假的室友们,纷纷来向潘梦影告别。   哥哥因为赌博进了监狱,丁悦的父母似乎终于开始意识到,这个儿子不成器、不可靠,不是继承家业的最佳人选,开始关注起了自家的女儿:哦,原来我们姑娘那么优秀,是不是可以培养成为建材公司的未来继承人呢?   可他们却发现,丁悦似乎已经志不在此了。一回到家就把自己憋在书房里,手里还拿着什么《犯罪痕迹学》的大部头书籍,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女儿究竟想干什么。   丁悦给了潘梦影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去帝都和我们保持联系,要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我爸妈在帝都也有生意伙伴,是个非常和善的阿姨,如果需要帮助,她肯定不介意让你在家住上几天的。”   葛希瑶家族里有几个优秀的哥哥姐姐在帝都打拼或者上学,虽然他们还没有完全扎下根来,但是如果需要,她也会请这些哥哥姐姐助一臂之力。   郑子叶表示:“虽然这个暑假又要被禁足在家写作业,但是,‘谦子’有一个月的时间都要在帝都参加搜救犬培训和比赛。影子,如果你需要解救,直接让消防队的大哥哥们上,看谁拦得住!”   秦添帮不上什么忙。放暑假期间,她几乎每个工作日都要去实验室:上午和晚上,在大学图书馆写作业、学习,下午去实验室帮忙。黄教授和他的学生们还为实验室里这个“做实验圣手”的小妹妹找到了一间宿舍。   家里人问起,就是“趁暑假在大学里打工”;他们向自己要钱,秦添只要按照当地最低时薪上报就行。实际上,因为她的专业技能十分突出,在实验室里打工的时薪已经是最低时薪两倍不止了。   问就是:“我还是高中生,人家勤工俭学的大学生都不一定有的机会,能让我进实验室已经不错了,还要什么高薪?”   帮不上忙的秦添,给了潘梦影一个大大的拥抱。   潘梦影感动得泪流满面,却又有些哭笑不得:“亲爱的室友们,我这是去当偶像练习生,不是上战场,不会那么危险的。大家保重,咱们高三开学后再见!”   刚到帝都成为练习生的日子充满了新奇和激动。   排练厅舞蹈房看起来专业又上档次,可练习生们的宿舍却位于帝都一幢老旧的大楼内。   房间并不算宽敞,一共八张床,排列成上下铺。每个人的生活空间只有一张床和房间里的带锁柜子。客厅里有两张书桌和一张大餐桌,但很快就成了姑娘们摆放个人杂物的地方。   一天的训练从早上八点开始,晚上六点结束,但有不少姑娘为了出头,还要刻苦地加练,回到宿舍早已精疲力尽,连吃东西加餐的力气都没有。   潘梦影却还谨记着高老师的话,无论在偶像这条路上能否成功,她都不能放弃学业,因为偶像只是一碗青春饭,知识和学习能力才是长久的。   同宿舍的女生,时常互相借用化妆品,有的时候还会因为谁谁谁未经允许就借用了谁谁谁的私人物品发生口角。   潘梦影一个人默默收拾自己的角落,尽量不打扰他人。   她练过体操,也练过舞蹈,在跳舞这一环节训练的较为游刃有余。一天训练完,也不主动加练,而是早早回到宿舍写暑假作业。   尽管长达八小时的训练让她身心疲惫,但潘梦影在心里告诉自己:多做一道题,也许就能考上一个更好的学校,未来就不会因为学历的限制,而被迫做出一些违心的决定。 第288章   别人都说,长在温室里的花朵,一旦让它体会到温室外凛冽的寒风,就无法生存了。   潘梦影自认为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毕竟她不像班里不少女孩子那样,受尽父母的无尽宠爱——她是父母的眼中钉、肉中刺、受气包。   可是对于潘梦影来说,“温室里的花朵”还有另外一层含义。高二10班的同学们非常团结,即使她和她的同学、室友之间,偶尔因为生活习惯原因产生摩擦,但没有什么事是几句话说不开的,不会因为一两次摩擦就产生长期的龃龉。   宿舍里还有丁悦这样一个心直口快的孩子,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不拐弯抹角、阴阳怪气,而是朝着解决问题的方向去走。   潘梦影也逐渐习惯了和10班同学相处时的模式,认为这世界上和同龄人之间的相处,没有什么问题是沟通解决不了的。   但她还忘了,10班同学在高松然的发掘下,各有各的天赋,还基本不重复,每个人都有独属自己的赛道。然而,和她一起参加偶像练习生选拔的却都是竞争者。   诚然,不同姑娘的性格、长相、擅长跳舞还是唱歌,这些特性都能为她们营造出不同的人设,在团里形成互补的格局。但这么多姑娘要选出七个人的团,竞争还是很激烈的。   更何况,不少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你周围所有人都是竞争者,只要有机会,他们都会害你。   潘梦影觉得自己已经够低调了。白天训练认真刻苦,和所有在团里认识的姑娘保持点头之交。晚上回到宿舍稍作洗漱,就在客厅里写自己的暑假作业。   其他人的闲聊也从不参与,尽量避免惹祸上身。   搬进来的第四天,宿舍里就有人发生矛盾。起因是一个姓张的女孩,她家里挺有钱,前三天晚上都留下来加练,这就让有些人看不爽她了。   “她家那么有钱,还在偶像的赛道和我们一起卷,至于嘛?有张卷王在,我们这些普通人没活路咯!”   “说不定人家只是为了学点跳舞唱歌的本事,以后赢得家族联姻富二代的欢心呢!”   还在背后给小张起了一些难听的外号。   第四天,潘梦影洗漱完毕回到宿舍,翻开作业本,听见屋里的人依然在放肆地谈笑风生。   没想到,小张今天居然没有加练。她就站在客厅里,和在客厅里独自赶作业的潘梦影一起,听完了房间里那几个人对自己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   小张就这么站在门口听着,也不进去,倒是让门口的潘梦影脊背发凉,不知如何自处,只能装成一心钻研功课,丝毫听不见别人说话的样子。   天哪,她这辈子都从没那么感谢过圆锥曲线和数列!   好在这样的折磨,潘梦影并不需要受太久。没过一会儿,从卧室里就走出了一个人,巧的是——或者说不巧的是——她偏偏就是说小张坏话说得最起劲的一个姑娘。   看到小张就站在门外,似笑非笑地看着刚从卧室里出来的她,一瞬间,这人的天都要塌了。   “我说是谁成天在背后嘀咕人呢,原来是你们几个啊。是,我家条件好,条件好的人都不努力,你们要说是不上进的富二代、废柴,我努力了,又被你们在背后蛐蛐、造黄谣,说我非要跟你们在一个赛道上卷。敢情我怎么做都是错的了?!”   尽管尽量远离纷争,可是宿舍里的八卦和议论,在客厅里看书的潘梦影也听进去了不少。   她坚信不移,同宿舍里某些人的心眼太小,容不下他人的努力。   自己每天在客厅里写两小时的作业,而不是训练结束就在宿舍里躺下、聊天打屁、玩手机,肯定也招致了不少人的冷眼。   那些在背后嘀咕小张姑娘的人,自己的水平达不到顶尖,却又懒得留下来加练。看到别人努力加练,却又害怕别人练得厉害了,把本就不优秀的自己甩下。   只剩下在背后嚼舌根的本事,谋求无谓的心理安慰。   不得不说,小张家里条件好,就是有随时离开的底气。她不再和潘梦影她们一起合住八人宿舍了,第二天便找家里人帮忙,在外找了一处房子,独自住了下来。她租的房子比宿舍离练功房更近。   当然,临搬走之前的晚上,不知哪些人还要上赶着恶心小张一把。大晚上才听见别人嘀咕自己,没办法当晚就找到租的房子,小张没办法,只能和几个关系一般的人将就再凑合一晚。   第二天早上醒来,小张就发现,自己昨晚放在客厅里准备打包带走的几瓶高档水乳套装里,被不知什么人灌了自来水。   小张很生气,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宿舍里肯定没有装监控探头,半夜出卧室的人,也完全可以说自己就是去上厕所的。只要没人亲眼见到她们在自己的化妆品里注水,这“犯罪嫌疑人”就永远都查不出来。   小张搬出去住之后,每天还是按时去练功房报道,有时候晚上还会留下来加练。在练功房里,在舞蹈老师、声乐老师的面前,小张也和那几个在背后嘀咕她的女孩保持着表面上的友好关系。   一个星期的强化训练结束,饶是曾经练体育的潘梦影也感到精疲力尽,每天练完都像要脱了层皮。   回到宿舍,就想往床上一躺,两眼一闭,睡到天亮。   每天下午四五点,训练即将结束,是大家最难熬、情绪最低落的时刻。   可舞蹈老师永远严厉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们:“能出道的人少之又少,想放弃的随时都可以退出,想要继续就得咬牙坚持。”   和她同期进组的十来个孩子,除了小张一个人搬出去住,已经有三人不堪高强度的训练,毁约退出——练习开始不到一个月,退出是自由的,不需要交什么违约金。   但潘梦影还在坚持。她要向对她大喊大叫的父母证明,选择这条路并不是毁了自己的人生。相反,她有能力一边成为偶像一边考上大学,做一个有文化的偶像。   也只有周末一天半,年轻的女孩们能获得一些自由的时光。   宿舍有个叫李雅涵的女孩,在读完高一之后就因为成绩太差而辍学。在本地美甲店工作了几个月的她,先被直播公司的人发掘,做了几个月的直播,又看到一家著名的演艺公司招募练习生,便来报了名。   李雅涵的生日只比潘梦影大一天,两人便自然而然亲近了起来。   当然,说亲近也是相对的。潘梦影并没有拉帮结派,只是上厕所、早上出门去练功房,都和李雅涵结伴而已。   久违的休息日,李雅涵和宿舍另外几个姑娘一起出去逛街。她邀请了潘梦影,但潘梦影考虑到,一方面,自己还有无穷无尽的暑假作业要写;另一方面,她的存款有限,家里又不提供一分钱的支持,女孩子们出去逛街,不花钱是很难的,所以便婉拒了邀请,自己在宿舍做题。   难得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隔壁两间宿舍也很安静,这让潘梦影更容易找到平静的心流。高中阶段难度最高的几篇古文,她居然都背了下来。   没过四五个小时,宿舍里就有人回来了。率先回来的是李雅涵和另外两个女生。   其中一个叫林冉,开锁进门时,发现潘梦影头也不抬地在草稿纸上忙碌地演算,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声地在另外两人耳边吐槽说:“都来当练习生了,还装什么好学生?每天不是背单词、就是算数学,难不成还想考大学?”   另一名叫黄优的女生和林冉一起偷笑。就像留下来加练的小张一样,别人的刻苦,总会让这些自己不刻苦、却又害怕被甩开距离的人感到不安。   也不怪林冉能发出这样的感慨,来参加练习生选拔的姑娘,读完高中的都算是凤毛麟角。毕竟,在华国这样的环境下,就算父母是文盲,也恨不得举全家之力让孩子读书,学有所成。   年纪轻轻就出来当练习生的,不是家里条件不够,就是学习这条路实在走不动了。在她们看来,都从高中辍学了,还要做数学题、背古诗,可不就是装样子吗?   可也许她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们内心也很怕自己的竞争者,既能在练习生的赛道上超越她们,还能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听这两人说的有些过分,李雅涵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路上,这两人也传了不少有关潘梦影的小道消息,真真假假,捕风捉影,听得李雅涵心里很不是滋味。   潘梦影毕竟是和自己生日只差一天的有缘人嘛。   这三人鬼鬼祟祟地说着自己的不是,潘梦影丝毫没有注意到。   一个人在宿舍,甚至隔壁两间宿舍都没有半点声音,她做题做得格外专注。   不过,没有亲耳听见林冉蛐蛐自己,不代表潘梦影感受不到来自其他人的恶意。   第二个星期的训练开始,练习室的灯光亮得刺眼。老师教了一个星期的舞,今天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   因为疲劳,整支舞蹈排练过程中不停有人犯错。   错一次,整支舞就要重来。   好在潘梦影是她们中表现比较好的一个,前几次舞蹈动作都没犯什么要重来的大错。   然而,也许是前期的好表现拉高了自己的期望值。第八遍开始,潘梦影觉得自己明显紧张了些。   这一次,刚才那些犯错的女孩终于熟练起来。但潘梦影的心理压力却意外有点大,在舞曲即将进入尾声时,不小心踩错了步子,不光和正确节奏错开了一拍,还撞上了身旁另一个女生。 第289章   音乐再次停下,四周安静得仿佛空气都冻住了。旁边几个练习生有些不满地看向潘梦影,他们那么专注,那么用心,却在音乐尾声到来前,因为潘梦影的失误而功亏一篑。   向来舞蹈优秀、身体柔韧性极强的潘梦影终于出错,反倒让旁边的练习生们悄悄对视,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林冉则找到了挖苦她的理由:“这么严重的失误,要是出现在舞台上,会毁掉整个表演。”   她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中的冷嘲热讽却刺得潘梦影心头发紧。   上午是声乐课,下午才轮到舞蹈老师指导。连续练四五个小时的舞蹈,不光学生累,老师也累,身心俱疲。   原本以为,这一遍舞蹈练下来就可以结束,让辛苦的孩子们也早点休息,结果,潘梦影这一出错,让舞蹈老师心里也有些不耐烦。   她的目光从潘梦影身上扫过,微微皱眉说:“你这状态不行啊,再这样下去,你第一次公演之前就要被淘汰了。”   其实,舞蹈老师也知道,潘梦影是这群女孩子当中舞蹈水平最高的,可是此刻,功亏一篑的失望还是让她忍不住将一天的疲劳,通通往最后一刻失误了的潘梦影身上倾泻。   之前,团里有女孩子跳舞失误,舞蹈老师总是严厉地看她们一眼,就喊“重来”。可是,平时舞蹈表现顶尖的潘梦影犯了错,而且只犯了一次错,老师不仅当众点名,还对她做出如此严厉、超乎常理的批评,就连李雅涵都有些打抱不平。   见潘梦影怔怔地站在原地,调整着呼吸,好像心里沉甸甸的样子,李雅涵“唉”了一声,向右走了两步,趁其他同学还在调整舞鞋,拍了拍潘梦影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别往心里去,我们谁不失误?你就失误了这一次,很正常的,咱们慢慢练。”   李雅涵心想,换成是她,被舞蹈老师如此严厉地批评,还是点名批评,一定会感到好像有块大石头压在她胸口喘不过气一样难受。所以潘,梦影此时的心理也一定如此。   表面上看来,潘梦影的确咬紧了牙冠,甚至眼圈有些微微泛红。但她的心理活动却完全不是李雅涵猜测的那样。   她点了点头,向李雅涵笑了笑,眼神坚定,好像在说:“放心吧,我愈挫愈勇。”   来自舞蹈老师的批评,虽然有老师发泄情绪的成分在,但也有理有据——因为潘梦影的失误,才引发了这一通情绪发泄。   而在她人生的前十七年里,“有理有据的批评”并不是常见的现象。她经受了无数次毫无根据的情绪宣泄,而且这些发泄来自于她身边最亲近的人——父母。   今天回家时左脚迈进门,明天洗澡时掉了一根头发在浴缸里,都可能成为父母大发雷霆的缘由。   此时舞蹈老师的批评,在旁人看来仿佛一阵恐怖的暴风骤雨,但对潘梦影而言却反而显得不痛不痒。   她在心里苦笑:是不是还要感谢父母的无理,让自己养成了厚脸皮的习惯?   基于事实、只是略有夸张的批评,根本打不倒现在的潘梦影,倒是另外一些事情让她颇受打击。   这一天回到宿舍,她摊开作业本,刚写了一页历史作业,忽然听到通常都很忙碌的澡堂似乎没什么人,便想着:趁这个机会,先洗漱完毕,写完作业之后,就可以直接上床睡觉了!   她的动作很快,十几分钟便又从澡堂出来,却发现自己摊在桌上的作业本湿漉漉的,好像被人故意泼了水。洗澡前刚写在作业上的黑色钢笔字迹被水洇湿,花了一片。   潘梦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终于,那群先前看不爽小张姑娘、往她的化妆品里倒水的人,开始看不爽她潘梦影、朝她作业本上泼水了吗?   在她去洗澡之前,宿舍里除了单独租房的小张和毁约退出的一个姑娘之外,剩下五个室友都在。洗完澡回来,却发现有三个人已经出门了,估计是去吃晚饭。   房间里只剩下李雅涵躺在床上,她戴着耳机刷视频,以及另一个叫范敏的女孩,似乎已经在半梦半醒中。   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   按照几个室友平时的行为逻辑推断,对潘梦影最为羡慕嫉妒恨的是林冉和黄优无疑。潘梦影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两个人干的。   可是,林冉在宿舍里乱传小张的谣言,被小张抓包,第二天早上,小张的化妆品里就被灌了水;今天自己跳舞时出错,被老师点名批评,还被林冉当面冷嘲热讽了一番,结果当天晚上,自己的作业本也被泼了水。   林冉真的傻到刚和人发生冲突,就不顾一切地赶紧去报复吗?   黄优和林冉两人在一起,看起来林冉是更加桀骜不驯、到处出头的那一个,但潘梦影隐隐觉得,黄优是脑子更好、更有些小聪明的。   有没有可能,这一切都是黄优的主意,让林冉出手报复,实际上却满足了黄优的嫉妒心和报复心?   潘梦影有些郁闷地回到卧室收拾东西,又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两个室友,心里再次泛起嘀咕:李雅涵表面上对自己这么好,几乎是无私地相信自己,真的只是因为她们生日相近吗?还是表面亲近的塑料姐妹情?   还有范敏,她和范敏不熟,有没有可能也是在装睡呢?   想了这么多,潘梦影忽然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连忙将这些思绪赶出了自己的脑袋。她不知道何时变得这么疑神疑鬼,和10班的同学们相比,她潘梦影根本不具备任何成为侦探的素质。   如果因为作业本被泼水,就开始怀疑宿舍里的每一个人,那么她也无法做到真诚待人了。而“真诚待人”这四个字,是她在和10班的同学们相处时,潜移默化间受到的最好的教育。   有些无奈,潘梦影找来吹风机将自己的作业本吹干。从此对自己的作业本、化妆品、牙刷等日常用品看得更紧——只要走开几分钟,就全部锁到柜子里,钥匙随身带。   防备宿舍里的舍友像防贼一样。这是潘梦影在三中的宿舍生活里从未感受过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便是18岁法律意义刚刚成年的她,和一些因为提早辍学而更早走上社会、比她心里更快成熟的人相处一个月后,学到的宝贵一课。   上午学声乐,下午练舞蹈,晚上写作业,潘梦影在帝都的生活竟然出乎意料的充实。很快,一个月的时间到了。   原本她和经纪公司说好,暑假练习一个月就暂停,回去准备高三的学业。不过这一个月练下来可以看出,初选团里的女孩子中,潘梦影是最有前途的一个。   经纪公司想要挽留她,让她再练一个月,高三开学前一个星期再放她回去。潘梦影思虑良久,觉得自己白天练习,晚上写作业,似乎也能把学业兼顾得不错,便答应了。   本来嘛,她是艺术特长生,舞蹈特长考试随便过,文化课要求也不像普通文化生那么紧。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自然也不需要像许多文化生那样辛苦。   八月上旬,初选团队的练习生们就要开始首次公演,在舞台上亮相了。每个初选团都有两首歌的时间,不仅要证明自己在团队里协作的能力,更要尽力表现自己的优秀,吸引观众的目光和投票。   无论是声乐老师、舞蹈老师,还是综合唱跳的培训老师都承认,舞蹈单项的表现力和综合唱跳,潘梦影都是他们团队中表现最好的,理应在初选团里站上C位。   然而,公演阵容下来,大家都意外的发现,已经单独租房出去住的小张却站上了C位。   这个选择,让不少人——哪怕是嫉妒潘梦影时常对她冷嘲热讽的林冉——都感到意外。原本还想在潘梦影拿到C位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蛐蛐两句。可是老师们的选择,却把林冉也给整不会了。   小张应该是专门学过声乐的,唱歌不错,可是跳起舞来肢体却不太协调,每天留下来刻苦地加练。   然而,在偶像团体里,光会唱歌可不够,尤其是站在C位这么重要的位置,舞蹈的表现力是必须的。   林冉和黄优看到这个结果,默默无言的对视了一眼,憋了半天,林冉才憋出一句话:“呵呵,有钱是真好。”   潘梦影的心里也有些失落和不甘。每天都在努力,拼命也未必能得到认可。   好像忽然回到了还住在家里的那段日子,她拼命想方设法讨好父母,得到的却总是吹毛求疵的批评。   如今,她在团里努力表现,综合演出水平是初选团里当之无愧的第一,却依然无法得到公司的认可。   这一年来,虽然高松然的一句坚定的“你没错”,让潘梦影逐渐开始自信起来,可是,长期PUA高压教育下养成的怀疑自我的习惯,此刻依然在她的的情绪里扮演了主角。   她有些迷茫地给好友靳文蕾发起了一条短信:“雷神,忙着么?”   靳文蕾的回应,让潘梦影忍不住一笑,心情也瞬间好了许多。“不忙,躺床上消食呢。影子,要打谁?把照片和地址发给我。”   还是在10班交到的朋友好,有什么说什么都可以不设防。   笑完了,潘梦影忽然又有些想哭,连忙擦擦眼睛,对靳文蕾道:“不打人,就吐吐槽。” 第290章   听到潘梦影在宿舍里作业本被泼水的遭遇,靳文蕾拳头都硬了。如果两人是在通电话,而不是发短信的话,相信电话另一端的潘梦影,一定能听见靳文蕾把手指关节掰得“咔哒咔哒”响的声音。   “我去,你这么刻苦,每天要练唱歌,要练跳舞,晚上还学习,居然有人还这么对你,太过分了!”   不过,潘梦影说她也不愿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随意怀疑室友,靳文蕾只能作罢。   不过当潘梦影说到本来她十拿九稳的C位,被团里另一个唱歌跳舞都比不过她,但家里对她更宠爱、更愿意花钱的女孩占了时,却忽然勾起了靳文蕾的心事。   三中格斗社选了三名最优秀的成员,和省里另外十几名队员一起,组成了林河省格斗省队,参加全国高中生格斗表演赛。   这比赛的性质比较奇特,说是“格斗表演赛”,但格斗只是表象,核心还是“表演”——靳文蕾总觉得,这比赛改叫“全国高中生武术操比赛”更为合适。   每个省代表团有两个节目,一个是单人项目,另一个则是团体项目。格斗本就是雄性荷尔蒙爆棚的项目,高中学校里愿意报格斗社,还能被选去代表省代表团的女生更是凤毛麟角。   这一次,省代表团的教练决定让团里唯一的“小花”靳文蕾出战单人项目。   看着往年单人项目选手在台上雄姿英发的样子,靳文蕾充满了干劲。   她以为,这是自己崭露头角的好机会,可是看了省队教练给自己编排的动作,整个人都傻眼了:这些动作,除了开场和中间过渡的抱拳、高踢腿之外,几乎和格斗甚至武术表演都沾不上边。   靳文蕾想说,这些动作叫“花拳绣腿”都是抬举了,明明就是“花枝招展”。   她给潘梦影发去消息:“我是个女生不假,可我是格斗社的女生!你让我在格斗表演赛里跳这样有些媚俗的动作,是羞辱我呢?还是羞辱我呢?”   靳文蕾找省队教练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教练却说,今年的参赛选手里的女生少之又少,而评委多半是像他自己这样的中年男性。林河省前几年的单人项目,都派上了省代表团里最强壮有力的男生,可成绩都不佳。今年,不如转变思路,看到评委阵容就投其所好,也许还有不一样的收获。   他还劝靳文蕾:“忍一忍,这是为了团队的荣耀。女孩子的力气天生就比不上男孩子那么大,所以,只要跳出你作为女生的特别风格,咱们的团体比赛再让孔武有力的男生上,正所谓刚柔并济嘛。”   “投其所好”这个词,彻底点燃了靳文蕾的怒火,但她忽然停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嗨,瞧瞧我,明明我是来听你吐槽的,结果我自己把话头给抢过去了。你还有三天就要公演了,我是八月底才去,怎么也都该你先说!”   听完靳文蕾突如其来的吐槽,潘梦影仿佛因为比惨胜利,获得了一些安慰。相较而言,虽然她的舞蹈老师有时过于严厉,但至少不会像靳文蕾的教练那样。   哪怕自己这群女孩都是偶像练习生,而当“偶像”需要讨好的人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无论男女——都是掏钱消费美色的人。可是,公司想要打造的是一个打上了健康、青春、活力标签的团体,而非“性//感女团”。   排练的舞蹈中,一旦出现一些过于低俗的动作,在团员们提出异议后,舞蹈老师也会听取团员们的意见,修改动作。相反,身为带格斗团的教练,却公然要求团里唯一的女孩——还是以能打著称的女孩——对一群和他一样的中年大叔“投其所好”。   相比较之下,潘梦影觉得自己所遭遇的不公简直就是毛毛雨。   她告诉靳文蕾,即使这一次C位不是她的,也会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到最好。   靳文蕾想到了高松然在日常生活中对他们的教导,劝慰潘梦影:“咱也不用太先入为主,认为你说的那小张能上C位,就是钞能力。也许她家有钱并不是她能上C位的主要因素呢。你之前都说了,她几乎每天都会留下来加练,也许给你们排阵容的老师觉得,像她这样刻苦的人值得被人看见。”   潘梦影一想,有道理。她们10班也有不少同学正是因为家里有钱,就白白遭受了不少人的偏见。   可无论是潘梦影、靳文蕾,还是10班那些家里没那么有权有势有钱的同学都知道,即使是孙志亮、曹毅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也都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更别提丁悦这样家里条件好、成绩也不差的竞赛班学生了。   她潘梦影怎么可以像那些人一样,凭着小张家里有条件单独出去租房子住这一点,就断定她上C位也是走了后门呢?   小张明明和自己一样,都是宿舍小团体霸凌的受害者啊。   公演正式开始。观众们心里有数,这只是初选团队之一,并不是所有成员都有最终成团的能力。于是,观众的期望值也并不太高。   初选团队十数人整齐划一地列队入场,舞台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舞台灯光的角度刁钻,勾勒出每个成员侧脸的轮廓。   舞蹈老师为站在C位的小张编排了和后排舞者不一样的动作。尽管小张的舞蹈水平并非顶尖,但刻苦的加练,还是让她站在C位这么巨大压力的位置表演时,至少做到了不掉链子。   无论从舞蹈还是歌唱上看,虽然小张都没有特别亮眼特别突出的地方,但在这样的舞台上第一次面对观众,能够做到不出大错、中规中矩,就是平均水准以上的表现了。   俗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尽管潘梦影整场表演都站在后排,但她很快就被观众们注意到了。早年的体操训练,让她的胳膊和大腿力量十足。除了三中合唱节时宋尚注意到的体能分配之外,她的肌肉强大,对于肢体的掌控力,也高出几乎零基础的队友们一截。   在10班乃至整个三中都算得上面容姣好的潘梦影,放到一群有着明星梦的女孩里,长相并不算突出。   但这并不妨碍在一次公演之后,许多观众都开始积极打听这个站在中间靠后位置的女孩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背景。   “呀,她居然是咱们林河省的小妹,还是省城三中的名校啊!”有来自林河省的老乡说。   “高中在读,还是名校学生,学霸!”不少人称赞。   没过多久,又有网友反驳:“我家有亲戚,就在运夏市三中就读,他们告诉我了,这位潘梦影同学所在的高二10班,是有名的混子班!走后门进去的差生好多好多,学习成绩年级倒数,只能在运动会和合唱节这样的场合稍微活跃一点。”   还有人表示:“估计她不过是拿个名校的名头罢了,我查了这女孩的资料,以前是练体操的体育特长生,上了高中又转艺术特长生。在即将上高三的关键时期,干脆不好好准备高考,开始走偶像练习生的道路了!这样的背景,大家说说,都是什么样的学生?”   “我猜,她就是那种家里条件很好、成绩不怎么样的富家女孩,体育练不出来,艺术水平也就那样,快上高三了,发现自己实在是想靠什么特长加分也考不上好大学,就干脆放弃学业,拿着名校的名头给自己贴金了!”   观众开始对潘梦影的形象和背景议论纷纷,她也初次尝到了走红的滋味。   尽管有人用恶意揣测她的学习情况,但更多人还是对她在台上表现出的魅力称赞有加。公演结束后,公司还专门安排了一位心理辅导老师,给这些女孩讲课,告诉她们,曾经是素人、现在是有粉丝的艺人,面对突如其来的舆论压力和隐私的牺牲,该如何去应对。   虽然潘梦影看到了网上那些对她的议论,但他们初选团的知名度毕竟有限,影响不大。   况且,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那些传谣言的人若是愿意实地调查一番就会知道,虽然她潘梦影不是什么优等生,但也绝不是光拿三中的名校头衔给自己贴金的那种纨绔。   她能进三中,也是正儿八经靠体操特长获得的资格。   当然,成为“名人”的代价远不止如此。   八月中旬,王笛忽然告诉潘梦影,自己所在的工业摇滚乐队“野猫乐队”受邀来到帝都演出。听说潘梦影也在帝都,两人便约好了时间,在帝都一家餐厅见面。   虽然两人在10班也算不上亲近的好朋友,但是在帝都经历了如此这般勾心斗角之后,潘梦影也很想念与10班同学相处、不需要设防的温馨时光。   即使和王笛并不算闺蜜,此时能在帝都相见,她都好像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样。   潘梦影抵达餐厅时,发现王笛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从高一刚入学开始,王笛就以短发示人,长袖下还藏着胳膊上的两片纹身。但平日里都穿着校服,再叛逆的孩子看起来也是“乖宝宝”。   此时,干净利落的短发,配上中性又叛逆的装扮,让王笛显得炫酷极了。   潘梦影调侃道:“这么帅,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与一个多月没见的同班同学在帝都相逢,王笛也乐得合不拢嘴,摆出了个夸张的打鼓姿势,笑道:“乐队需要嘛!发型不是我的造型,而是我表演的装备!”   点餐后,两人聊起了各自的生活。 第291章   说起自己初次演出的紧张,和随之而来的舆论压力,在这方面勉强算是“先行者”的王笛安慰她:“不用被这些外界的声音影响,你跳得好就是事实,谁也夺不走。”   这家餐厅灯光昏暗,环境优雅,是王笛乐队的队友“夜玫瑰”多年前来过的地方。   但无论是王笛还是潘梦影都没想到,同在这家餐厅就餐的顾客中,有人认出了今天刚在初选团公演中表现出色的潘梦影,还偷偷拍了照片,后来引发了一阵轩然大波。   潘梦影对她这顿晚饭即将引起的舆论丝毫没有察觉。经纪公司派来的心理辅导老师说了,应付成名之后的舆论压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少上网——无论你如何反驳,造谣的人都能找到各种角度来黑你;只有当谣言造成的损害足够大时,再考虑走法律途径。   因此,直到三天后,潘梦影即将踏上回程的旅途,公司一名被称作“纪律老师”的工作人员忽然找到她,气势汹汹地质问道:“我们签约的时候就说了,艺人不允许谈男朋友,也不能在公共场合和异性有亲密举动。你怎么回事?”   潘梦影被质问得一头雾水,男朋友?她这一辈子都没谈过呢!   “我没有啊……”   工作人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把证据甩脸上,你还不承认是吧?告诉你,虽然我们团队主打的是青春活力路线,可身为偶像,承担的功能还是让观众和粉丝们有恋爱的幻想。”   一边解释着,工作人员一边甩出了几张照片,又说道:“这几张照片在咱们团的粉丝圈里都传开了,本来,他们看到你的舞蹈表演,还对你抱有厚望,结果没几天,就传出你和神秘男子在环境优雅的餐厅约会这件事。真是让我痛心疾首啊!”   工作人员还展示了一些网友的评论,都是发在她们那个初选团粉丝圈里的。   “我去,我最看好的练习生潘梦影居然约会了,有图为证!这是我前几天晚上在红花餐厅拍到的照片,一开始我还不确定,找咱们粉丝圈里的小姐妹确认了一下,才得到证实!”   “啧啧,这还没出道,就这么高调吗?不知道偶像不能谈恋爱吗?还和那男的坐在一排,这是恨不得一边吃饭一边牵手吗?”   “别说,和她一起吃饭这男生还挺帅。什么来头?有人知道吗?”   潘梦影感到哭笑不得,因为照片里的“神秘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王笛。那餐厅环境也的确优雅,适合约会。   王笛请客,两人聊天时为了不影响周围的食客,便坐到了同一边。用餐期间,她们互相分享各自的餐点。   学生时代的女孩,连上厕所都要一起去,挽着胳膊、牵着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人会随便往“她们在谈恋爱”上面联想。   但如果其中一个女孩打扮得让人不辨雌雄就难说了。   潘梦影解释道:“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女生!她是个摇滚乐队的鼓手,那几天来帝都参加演出,我们就聚了个餐,仅此而已。不是什么男朋友!”   却见工作人员依然将信将疑,咕哝着:“随便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别说粉丝了,我也不信啊……”   “你不信啊,那这样,我现在就让她发一条语音来。”王笛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和潘梦影一样哭笑不得。   她比潘梦影想象得还要给力,直接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尽管外貌颇为中性,但王笛说话的声音却不会让人产生丝毫误会,以至于她的乐队队友“影月”曾开玩笑说过:“你妈什么时候不想唱歌了,我们也不可能把你这个鼓手给推上去的——咱们玩的是工业摇滚,你的声音那么软妹,搭不上边的。”   为了帮潘梦影澄清,王笛不光打视频电话,还在那工作人员面前露出了自己右眼角的一颗痣:“你再看看,那照片上的‘神秘男子’眼角是不是也有一颗痣?那就是我呀,我从来就是这么打扮的!为了乐队表演效果更好,把头发再剪短了一些。你等等,我再给潘梦影发几张我在学校的照片,你就知道了。”   王笛说到做到,又给潘梦影发了几张日常穿校服的照片,的确是一如既往的短发打扮。   看到这么多证据,工作人员才相信潘梦影的话,连连道歉,并表示会帮她在粉丝圈里澄清。   送走工作人员,潘梦影有些疲惫地靠在床头,给王笛回消息:“今天的事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王笛回得很快:“麻烦什么?怕是这阵风波还能帮你提高一下热度呢,别担心,你这不是要回到咱们10班大家庭了吗?多有趣的经历,给咱们即将到来的枯燥高三生活增添色彩了!”   还配上了“滑稽”的表情。   潘梦影也被逗乐了:“这件事要是让高老师知道,铁定让我在英语课上做一次课堂演讲!”   现在笑得开心,但她知道,像这样的小插曲很可能还会接踵而来。这一次能够澄清,下一次就不一定了。等待她的是一个需要更加谨言慎行的未来。   坐在回到运夏市的火车上,潘梦影给靳文蕾打了个电话。   这几天打包收拾东西很忙,她只记得靳文蕾的格斗表演赛是三天前进行的。那天比赛完毕,靳文蕾就给潘梦影发了一串大笑的表情,还说:“爽,太爽了!”   潘梦影在问靳文蕾发生了什么事,靳文蕾却说:“一言两语说不清楚。等有时间,咱们电话里聊。”   还住在宿舍里的潘梦影打电话不方便,容易影响室友。于是,上了火车第一时间,她便给靳文蕾去了电话,询问详情。   比赛已经过去了三天,但电话那头的靳文蕾似乎还没有从兴奋的余波中缓过神来。从好友激动的复述中,潘梦影大致还原了靳文蕾的心情,和比赛期间发生的一幕幕场景。   尽管省队教练的“投其所好”四个字让靳文蕾愤怒不已,但她还是压下心头的怒火,在教练面前表现得格外顺从,认真地练习着教练指定的“花枝招展”动作。   她学过舞蹈,一些光有肌肉和力量,却缺乏柔韧的格斗爱好者做不来的动作,她也练得很到位。   离比赛还有三天,教练看到她每一个旋转、下腰、抬手都做得非常到位,似乎从起初的不满中脱离,完全接受了安排。   教练十分满意,表示:“真不愧是名校出来的好学生,有集体精神,接受安排!相信你的表演会让今年的评委团眼前一亮!为我们省代表团拿到好成绩!”   省队队友们看在眼里,不禁议论纷纷。同样来自三中的两名格斗社成员,都是即将升高二的学弟,知道靳文蕾很能打。来参加格斗表演赛,却被教练安排在台上跳舞,实在是委屈她了。   按照其中一名学弟的想法,教练就应该安排她站在集体项目C位,“万绿丛中一点红”,既有话题,又有视觉效果,多好!   可是高中生,尤其是不少好学生,还处在把老师当成权威的心态影响之下。教练的安排,无论是这些学弟,还是他们眼中的靳文蕾,都不敢忤逆。   省队还有另外的男生冷嘲热讽说:“果然是女孩子,只会用这些招数讨好评委,能出卖色相就是好。”   比赛当日,主持人介绍她时,都特地用了带着调侃的语气强调,她是“林河省代表团的柔美担当”。   场下观众有人露出期待的微笑,因为台上这姑娘长得还不错,身材也好,适合“柔美”。   有人则显得兴趣寥寥,议论道:“估计就是走个过场吧,她哪能打得过那些男生。”   随着自己节目的开场音乐响起,靳文蕾按照教练所示的开场动作,流畅地完成了一个标准抱拳和两下高踢腿,观众席上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   省队队友们看过她的彩排,知道接下来会是一段旋转步伐,加上貌似挥动长袖的舞蹈动作。   评委们一边盯着她的表演,一边低头记录。省队教练则点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似乎笃定她完全听从了安排。   然而接下来,一段旋转步伐和挥袖的舞蹈动作,却被靳文蕾干净利落地改成了一连串的格斗技术动作。   一个俯身扫堂腿,紧接着跃起、转身,双拳猛地击出,再接一个翻滚动作,又凌空跃起,左右两记快速腾空踢腿,仿佛能够划破空气。   她的高踢腿快速而有力,完全展现了她的柔韧特长。有的人也许能比她踢的力道更大,但却不能左右开弓,转换得那么快。   但她的动作力量同样也不小,以至于台上的地板都发出了“咚咚”两声低沉的声响。   省队教练看得有些疑惑:等等,这好像和他编排的动作不一样了。   台下观众却是一阵骚动:“在这女孩上台之前,主持人明明说了这姑娘是‘柔美担当’。所以现在表现出的都是什么?”   来自三中格斗社的两个学弟看到靳文蕾的表现,忍不住鼓掌:“这才是我们格斗社‘雷神’的风采!”   靳文蕾的表演还没有结束。随着音乐变得低沉,在原本的表演流程中,是俯下身子、抬高大腿的舞蹈动作,但她则在这里换成了一套防守反击动作:双手格挡,快速闪身,接着一记高难度转体后踢腿动作。   她的身体在半空中画出几乎180度的弧线,一只脚稳稳落地。   三中另一名参赛学弟甚至有些心有余悸:“幸好我亲姐不是‘雷神’,要不然,我恐怕活不到今天!” 第292章   靳文蕾的动作迅捷而有力,一招一式都展现出她平时在三中格斗社的风采。   连续的腾空踢腿、稳健的步伐,看得场下观众大为震撼。有的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参加这项表演赛了,尤其是带过好几届学生参赛的教练们。   虽然练格斗的女孩子少,但也不是没有。以往的比赛中,女选手的表演多半以用手脚在空中画圈圈,同时身体原地旋转的柔韧性动作为主,主打一个——花里胡哨、花拳绣腿、花枝招展。   可台上的这个女孩,和以往他们熟悉的女选手都不一样。她的每个动作都铿锵有力,充满自信,不光展现了女选手通常表现出的柔韧性,也充分展现了她的力量和敏捷。   评委席上几位被省队教练称作“和自己一样的中年男性”的评委们交换眼神。   有人眉头紧锁。毕竟,赛前也听说过一些消息,传闻今年林河省派了一个长相不错的女孩,还会拿出“让在场男人们大饱眼福”的表演。   看下来,他们的确大饱了眼福,但却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他们期待的表演,是一个女团脸、前凸后翘的女孩拿出秀身材的舞蹈动作,而不是展现真正属于格斗的力量美。   结果,上台的女孩充其量只能说五官端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漂亮,身材似乎不错,却没有穿上凸显身材的紧身衣,而是穿着宽松的白色练功服。   这样想的评委只是少数,更多人还是露出了欣赏的表情。   台下观众也被她的表现吸引,从窃窃私语转为热烈鼓掌。   “这才是我们参加格斗表演赛想看到的节目!”   “就是,这姑娘的动作太帅了,比那些只知道摆姿势、打花拳绣腿的节目强多了!”   虽然背离了教练指示的动作,但靳文蕾的一拳一脚依然按照背景音乐的节奏,丝毫不乱。   没有人知道,表面上乖巧听话,白天认真练习着教练指定的动作,但她每天回到住宿的酒店房间后,都会偷偷练习另一套自编动作。   她明白,自己格斗的风格是以灵巧、敏捷为主,力量为辅。于是,她将平时在三中格斗社活动中学到的招式重新编排,把力量和技巧融合在一起,又设计出了一套符合音乐节奏、充满张力的动作套路。   为了让自己的动作在舞台上更具有视觉冲击力,她在空间狭小的房间里反复练习腾空踢腿、翻滚等高难度动作。幸好酒店房间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起到了缓冲作用,否则,她的手臂和膝盖上因为平时与人格斗而受的伤,怕是又要添一层淤青了。   省队教练还曾要求她换上一套凸显身材的紧身练功服,还告诉她,其他省代表团的女队员基本都是这么穿的。   靳文蕾坚决拒绝,表示:“我都按照你的要求委曲求全,选择练那些算不上格斗动作的‘健美操’了,表演服装总得让我自己选吧?”   当时,省队教练刚夸过她“愿意为了团队牺牲,有名校学生的风范”,靳文蕾再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教练似乎也不好拒绝了——这毕竟是打着格斗表演赛名义的比赛,而不是选美大赛。   万一把这姑娘彻底惹毛了,她在台上摆烂,丢的虽然是她的脸,但上级领导问责的可是自己这个教练啊!   台上,靳文蕾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甚至来了个高难度后空翻动作——这是她和好闺蜜潘梦影学的。   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双脚同时砸在舞台上,发出清脆的“咚”一声。靳文蕾抱拳立定,露出一个冷静的微笑,朝观众抱拳行礼,随后大步流星迈向台下,干脆利落地退了场。   观众席里剩下的,只有满堂喝彩声。   来自三中的两个学弟带头鼓掌,恨不得把手掌都拍青了。不久前,按照高三学生的惯例,高三年级的苗龙韵学姐在高三下半学期就退出了格斗社,彻底让路给高考复习,靳文蕾就成了格斗社的“大姐大”。   关键是,有不少性别比例失调的社团,篮球社、足球社、围棋社,乃至女生为主体的三种报社、瑜伽冥想社,“珍稀动物”们都会得到团里大部分成员的另眼相待,在社团担任要职。   但格斗社的大姐大并非如此——她是真能打!   近一年之前,也有新入社的高一同学不知天高地厚,看不起大姐大,可无一例外,这些学弟都被她打服了。   哪怕是一名号称“专门练过空手道”的篮球特长生,将近两米的身高,却被一米七的靳文蕾像狗一样遛,没两回合就输得落花流水。   省队教练安排靳文蕾跳那些擦边动作,这两个学弟本身就不太高兴。三中格斗社里,能赢大姐大的男生都一只手数得过来,这其中有的还是纯粹靠超过她两倍甚至三倍的吨位,才依靠绝对力量在她面前取得优势的。   三中大姐大是来正儿八经参加格斗表演赛的,不是要靠出卖色相,讨好中年男评委的!   当两个学弟看到靳文蕾乖巧地答应省队教练的要求、在练功房里兢兢业业地练起了那番花拳绣腿时,其中一人还小声抱怨过:“还以为大姐大能在教练面前多坚持一下,没想到,还是没什么骨气……”   现在,这两个学弟才明白,什么叫大姐大的骨气。   坐在他们不远处的省队教练,此时却脸色铁青:靳文蕾的动作完全脱离了他的编排!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个丫头,到底想干什么?居然直接改动作,胆子太大了吧!”旁边几个曾对靳文蕾冷嘲热讽的队员也一脸震惊。   这位女队员前两天答应得好好的,那么顺从的样子,有些人还不太服气,觉得她光靠性别就能讨好大部分评委,而他们男生。却要夜以继日的练习更难的格斗动作,才能得到上场表演的机会。   那么问题来了,靳文蕾白天在练功房里,练的都是教练指定的动作,如今在场上表演的这套动作不光连贯,和音乐的节奏也几乎配合的天衣无缝——这套动作又是什么时候练的?   即使听起来有些怪异,靳文蕾甚至有些感激省队的天时地利人和。   由于她是林河省派出的唯一一名女性选手,无论是她的省队队友还是教练,都得避嫌。白天练功结束后,她一个人回到酒店房间,也没人敢再去打扰她,否则,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拍了照片,还以为他们会对靳文蕾有什么不良企图呢!   更何况,她隔壁房间还住着同校的两个学弟,看起来对靳文蕾很服气。这两人对学姐的态度不说奉若神明,至少也毕恭毕敬。   有了这两个护花使者,保证没人敢在她房门前鬼鬼祟祟。房间里又没住别的女生室友,靳文蕾才能放肆地利用晚上的时间,练习自编的一套动作。   走下表演台时,靳文蕾脸上依然带着自信的笑容,眼神却十分冷冽。   她知道,将要等待她的除了观众的掌声,还会有省队教练的怒火。   但她并不感到后悔。   刚回到观众席,还没找到自己的座位,教练就冲了过来,将她拉到一旁:“靳文蕾,你到底在瞎搞什么?你在上面表演的流程和我们排练的完全不一样!这种擅自改动作的行为,会害整个省代表团被扣分,你知不知道?!亏得我还夸你,是名校的学生,有集体荣誉感呢!结果,你做出的是什么事?!”   靳文蕾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示弱:“教练,这是格斗表演赛,我只想在台上展现出真正的格斗精神。您说让我跳您给我指定的动作,是为了迎合评委的喜好,可我是来比赛的,不是为了用我的性别、我的长相、我的身材来讨好人的。我尊重比赛,尊重格斗,更尊重自己。”   两个学弟在一旁竖起耳朵,生怕漏听了一个字。他们听得几乎都要热泪盈眶,都想为学姐当面怼教练的这番言论大声鼓掌了。   不过,教练毕竟是教练,三中有一个大姐大怼他就够了,自己两人要是再给教练喝倒彩,怕是会断了三中格斗社学弟学妹们以后参加这项比赛的路。   “尊重?你话说的好听,这叫尊重?这叫顶撞师长!我带这比赛多少年了,都是经验之谈,要迎合评委的喜好,才能让团队利益最大化!”教练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引得不远处来自外省的参赛队员一阵侧目。   “搞什么嘛,刚才那女生表演的那么好,这教练怎么还不满意?”   “林河省参加往届比赛,也没有太多光辉历史,好不容易今年出一个厉害的,还是女生,教练还对她急赤白脸,没道理啊!”   “有句话没听过吗?只要肯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要是这女生摆烂,估计教练还不会这么凶!”   靳文蕾没有听见外省队员的议论,高抬起头道:“如果无脑拿自己的脸和身材迎合评委,就是对团队作出贡献,那我宁可不做这个贡献。”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她没说出口的是:你自己一个油腻中年男人,喜欢看十来岁的小姑娘略显羞涩地展示刚刚发育完成的身材,自己是老//色//胚也就算了,凭什么以己度人?我就不相信全世界的中年男人都是这样,我就不相信,评委席上没有真正欣赏会功夫的女生的人!   没等两个学弟兴奋太久,林河省队的团体赛也要开始了,教练只能强压下怒火,领着男队员们去后台准备。   参加了单人项目的靳文蕾,这会儿成了唯一一个不需要离席的队员。   刚和教练在公众场合大吵了一架的她,却好像若无其事一般,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和自己学校两个学弟击掌,为他们鼓劲。 第293章   林河省代表团的集体项目中,某些队员的发挥竟然比彩排中还要出色,哪怕舞台本身就是个容易让人紧张的地方。   事后,有媒体采访了靳文蕾的两个三中学弟,其中一人表示:“看到我们的‘雷神’大姐大在台上勇武无双、铿锵有力的动作,我和我同学就在想,千万不能给她丢了份子!大概就是这样的信念,支持我们在台上打出更加有力的拳风!”   但也有一名参赛选手,平时彩排时是最稳健的那个,此刻在舞台上却出了错。省队教练本就不爽靳文蕾随意忤逆他的决定,这下好了,又找到一口能让靳文蕾背上的锅。   虽然队友的失误并不严重——他在做一个勾拳衔接下蹲闪避的动作时,出现了上下肢同手同脚的问题——没有练过格斗,甚至说没有练过拳击的人,都不一定看得出来。   不过评委肯定看得出来,而且会为此给林河省队扣分。   “你看看你,自己瞎编动作,不仅单人项目的分数要被扣光,还因为你不按照我编排的动作进行表演,把你队友的心态都带崩了!咱们林河省队今年要是一无所获,最大责任人在你!”   其他省队的比赛还没完,林河省队教练就好像笃定今年要全军覆没一般,对着靳文蕾大发雷霆。   即使林河省队在过去几届的比赛中取得的最好成绩,不过一个团体项目第三名、单人项目第五名,但这也不妨碍教练在他的话语中,把省队描述成一个有夺冠竞争力的强队,而他们今年夺冠失败的唯一原因就是——靳文蕾瞎编动作。   谁都没见过李教练发那么大的脾气。   两个三中学弟在一旁窃窃私语:“搞没搞错?大姐大表演的很好啊,不就是没按他的要求,做那些露大腿、凹身材的动作吗?至于火成这样?”   另一个学弟则向上一届同样参加了这项表演赛的外市队友求教:“你说这李教练,脾气一直这么暴吗?怎么感觉他对我们‘雷神’有偏见?”   旁边的队友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了看,确认除了这两名三中学生外,没有人能听见他说话,这才小声道:“也不是这样的。去年有一位参赛学生也不太听他话,可他对人家就客客气气的,动作编排出现纷争,他耐心地和那个队友讨论,完全没有一言堂。我不负责任地猜一下,去年那个队友身高一米九,体重180,今年,李教练看你们学姐是女生……你知道的,虽然李教练练过格斗,可年龄毕竟摆在那儿,跟我们这群十七八的年轻小伙子比,真还不一定能打得过。他怕是觉得靳文蕾是女生,打不过他,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吧。”   这时,两个三中学弟的眼神,从气氛不知不觉变成了某种奇怪的……同情。   通过这几天的集训相处,这两个学弟也发觉,李教练年轻时的确练过,对于许多流派的格斗技战术理论都很了解,但实操动作的确有些迟缓,近些年多半没有好好保持。   两个学弟再次用只有他们互相能听见的声音窃窃私语道:“所以,教练是因为觉得大姐大打不过他,才指着她一个人欺负的?”   另一个学弟甚至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看到靳文蕾有些秀气的面庞、瘦削的身材,而非浑身的腱子肉,也没有饱经风霜的黝黑皮肤,从而低估她实战能力的,李教练不是第一个,不是第二个,不是第二十八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靳文蕾就坐在自己的坐席上,一言不发地凝视前方的舞台,仿佛被台上正在表演的队伍吸引得无法移开目光一样。   她觉得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尊重了比赛。   剧情的转折出现在灯光璀璨的颁奖典礼上。在奖项正式揭晓之前,各位评委会针对每一项表演给出评价。   和李教练预料的相反,那群由“和他一样的中年男人”组成的评委团,对靳文蕾的表演给予了极高赞誉。   其中一位评委称:“靳文蕾的动作编排干净有力,极具感染力,展示了真正的格斗精神,而非流于形式的表演。”   另一位看起来大腹便便、长得甚至有些猥琐的评委则表示,靳文蕾的动作体现了力量和敏捷的完美结合,同时兼具审美和格斗技巧,表演完成度极高,还展现了超强的个人风格,为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评委说着,舞台背景上的大屏幕还回放着靳文蕾在台上英姿勃发的模样。   评委点评环节自然是以夸为主。在场所有的节目都得到了评委称赞,包括某个省代表团的“砸锅”了的集体节目,这个节目出现了大量失误,甚至有队员因为失误过多,直接在台上崩溃得动不了。   就这样,评委依然称赞了这支队伍坚持完赛的精神。   但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就像他们夸靳文蕾的表演并非流于形式一样,对她的点评同样不是流于形式、没话找话的强行夸赞。   李教练脸上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随即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怎么故事的走向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其他省也有两三个女选手登场,可女选手……不都是负责美就行了吗?   由于参赛省份众多,无论是单人还是集体项目,前5名都有奖金和荣誉证书,前三名则还会得到一个特制的奖杯。   单人项目的获奖者从第五名开始揭晓。   第五名,没有;第四名,没有;第三名,依然没有靳文蕾的名字,   李教练只觉得自己心情从未如此矛盾。作为省队教练,他带队员参加这项格斗表演赛已经有六年了。他从来都希望自己手下的队员能够取得优异的成绩。   可今天,却是他第一次不太希望自己的队员拿到好成绩。   因为靳文蕾拿到好成绩,就说明了评委们对她的认可,对她自己在台上“瞎编动作”这一行为的认可。   可是,听了先前的评委点评,对靳文蕾高度赞扬,他知道这个桀骜不驯的姑娘此次至少也能拿到一份荣誉证书。现在,第五到第三名的名次都已宣布完毕,没有听见她的名字,说明她最差也拿到了银奖。   这已经是整个林河省代表团参加这项比赛以来,从未拿过的最好成绩。   “恭喜同龙省队员庄勤武,获得本届大赛单人表演项目银奖!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攻守自如,体现了扎实的格斗基础和灵动的表现力……”   银奖选手的颁奖词,李教练已经听不太进去了,他只觉得脑瓜嗡嗡的。   站在人群后方,他的脸上带着强装镇定的笑容,仿佛看见那两个来自运夏三中的小男生一直回头在嘲笑着他。   他知道,这两个男生从头到尾都力挺他们的学姐,虽然没有正面和自己刚,但自己让靳文蕾编排有些擦边的舞蹈动作、自己呵斥靳文蕾在台上大逆不道地修改动作,这两个男生脸上的愤愤不平,他都看在眼里。   只不过,这些也都是李教练的想象罢了。两个学弟这会儿可忙着呢,无暇回头嘲笑他。   还剩最后的金奖没有颁发,但林河省代表团的成员们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先前有两个评委都给予了他们的队友靳文蕾高度称赞,要知道,就连银奖选手先前都只有一个评委点评。   这意味着什么?不给靳文蕾一个金奖奖杯说不过去吧!   两个三中学弟摩拳擦掌,把手指关节掰得“咔哒咔哒”响,等待着金奖揭晓的那一刻。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即使把手掌毛细血管拍断几十根,也在所不辞!   “恭喜林河省队员靳文蕾,获得本次大赛单人表演项目金奖!她的表演让人看到格斗本质的力量和信念,她的编排别具一格,既结合了格斗的实战感,又兼具舞台的表现力。看完她的表演,我们仿佛看了一场电影里才有的武林高手精彩对决。她打破了我们以往对女选手的刻板印象,这份殊荣非靳文蕾莫属!”   和面色复杂的李教练不同,林河省代表团的成员们还都是十七八岁的青少年,热血、张扬、有集体荣誉感。虽然团体项目大概率拿不到任何奖项,但单人项目里唯一的女生拿到了省队的历史最佳奖项——还是冠军。   剩下的队员们也与有荣焉,不少人激动地站起来互相拥抱,脸上写满了骄傲。   三中两名学弟不负众望地把手掌拍青了,拍紫了,又拍红了。   有些队员在赛前听说靳文蕾要跳那些花枝招展的动作,还感到不忿,认为这是她的性别优势,能靠这些不正当的手段获取评委的好感。   看到她在台上真实的表现,这些队员起初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感到一阵振奋人心的力量。   此时的林河省队员们好像忘了靳文蕾是个女生,将她团团围住,抱在中间。   “金奖啊,金奖!”   欢呼雀跃的众人里,有队员调侃道:“看来咱们教练的眼光,输给了靳文蕾同学的拳脚!”   李教练的嘴角微微抽搐,却还是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句话:“她确实发挥得不错。”   在全场如潮的掌声中,靳文蕾登上舞台领奖。其中一名三中学弟,早就在祝贺学姐夺奖时喊哑了嗓子。但当全场观众渐渐安静下来,想听这位难得的女性金奖获得者要发表什么获奖感言时,他又忍不住用嘶哑的嗓音在观众席上吼了一句:“省队传奇!”   靳文蕾笑了笑:“传奇不敢当。我们在这里参加的虽然是表演赛,但诠释的却是格斗精神,我们参加格斗,不是为了讨好别人,而是为了尊重自己,突破自己。希望今天的表演,能为大家展示我所理解的格斗精神——勇敢和坚持。谢谢大家!” 第294章   潘梦影是坐在火车上听好朋友讲完她在格斗表演赛上的经历的。一边听着靳文蕾和教练斗智斗勇、坚持自我的故事,不知不觉间,潘梦影竟然落下泪来。   她好感动。虽然高松然时常对自己说“你没错”,潘梦影也会在心里这样提醒自己,可她还是没有靳文蕾那么坚定。   同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一个由舞蹈转了体育,一个由体育转了了舞蹈,虽然身边所有同学和老师都说,她潘梦影的变化也是肉眼可见,自信又张扬了不少,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受到的来自家人的恶意,是她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慢慢治愈的。   想要让自己的内心如佩服的小伙伴们一样强大,她还有一段路要走。第一步,就是在挫折之下学会坚持自我,像她的室友秦添和好朋友靳文蕾一样。   潘梦影泪流满面,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倒是坐在她身旁、靠近过道的老太太发现了她的情绪波动。   老太太一脸朴素,她的同行者似乎坐在另一节车厢,她时而往后看,想要寻找自己的同行者,却发现两节车厢之间总是有障碍物挡着。   因为看不见同行者的踪影,她有些焦虑,忽然瞧见身旁的年轻女孩子在火车上坐着坐着,电话打着打着,就哭了,老太太顾不上自己的焦虑,开始担心起这姑娘来。   潘梦影刚挂掉电话,老太太便从随身小包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问道:“哎哟,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儿吧?这世界这么大,我七老八十了,才是第三次离开家乡,来到这大城市,每一次都能看到新的变化。你可千万别因为电话那头的傻小子,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呀?听奶奶一句劝,这世界上两条腿的男人,比三条腿的蛤蟆多了去了……”   潘梦影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了自己满面泪痕,可能让老太太误会了。一个年轻女孩,还是长相娇俏动人的那种,打着电话就流下泪来,可不就是被电话另一头的傻小子辜负了?   她连忙摆摆手澄清:“没有没有,我的朋友在给我讲故事。我听了有些激动,有些感动,这才哭的。朋友是女生,我没有被什么傻小子辜负……”   老太太不放心地瞅了潘梦影一眼,又见她的神色不像在假装,这才放下心来,又把那团折得皱巴巴的卫生纸塞回包里。   老太太继续回头,似乎还想寻找同行人的身影。   见老太太如此好心地关心自己,此时却有些焦躁不安的模样,潘梦影连忙问:“奶奶,您是要找什么人吗?还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帮您叫乘务员过来?”   潘梦影记得,这老太太刚才劝自己的时候说,她年纪这么大,才是第三次离开家乡。这十多年来,城市里的变化日新月异,若是没有一直生活在这里,恐怕连这趟火车都不知该怎么上。   老太太脸上带着些许拘谨的笑容解释道:“我去运夏市参加一个美食推广会——哦不对,是叫推介会,还是什么的?娃他爹,还有一个来自你们运夏市的孩子,和我一起上的这趟火车,可火车站的人给票时,却说他们俩都在7号车厢,就我在5号车厢。你别笑我这老婆子,这是我第一次坐这个什么‘高铁’,看不见娃他爹,有些紧张了……”   “我也是到运夏市去的,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奶奶您就和我聊聊天,不用紧张,很快的。”   邻座的奶奶先前对自己表示了关心,潘梦影也决定把这份善意回馈给她。她又好奇地追问:“美食推介会……是推介您自己做的东西吗?”   聊起了此行的主题,老太太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随身的布包,有些自豪,又有些紧张,打开了话匣子:“是,是我们山里的小吃。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们民族叫‘纳玛族’。”   潘梦影有些为难,这个民族的名称她确实听过,但仅限于小学常识课课本。那会儿的小学常识考试,经常需要孩子们填写华国所有少数民族的名称——主打一个死记硬背。   她听过这个民族,也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却完全不清楚他们在哪儿聚居、有什么民族特色。   潘梦影有些尴尬地表示:“我听过,不过不怎么了解,您还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来自这个民族的人呢!家乡有什么样的美食,让您如此远道而来?”   潘梦影有些不好意思,是因为她对老太太的民族几乎一无所知;而老太太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布包的边角,说道:“哎呀,也没啥稀奇的,就是我们山里头常吃的‘苦果饼’。小时候,我们家里穷,山里地条件又种不了庄稼。我阿娘就用山里树上的有些苦的野果做成饼子,给我们这些孩子吃。后来条件是好了,也没什么人这么做饼了。近来,外头的人倒觉得我们这些土东西稀奇,还邀请我和我老伴去你们大城市参加美食推介会。你说奇怪不奇怪?哈哈……”   听了老太太的话,潘梦影忽然联想起那些哄骗亲戚朋友所谓“去大城市投资赚钱”的传销骗局。她警觉地问道:“奶奶,您没有受骗吧?找您到大城市来的人什么资质?”   老太太似乎并不担心,她表示:“让我们过来的是个年轻小伙子,他是我们隔壁村老相识的朋友。娃他爹年轻时候是个货郎,走街串巷,隔壁山头住着另一个民族,他在那儿也认识了不少人。我们的山区,别的没有,最有的就是穷,小时候就想着怎么填饱肚子。这次村里人知道我要出来,还特地找村里的绣娘,帮我做了这个花布包,看起来才不那么土!你说,想骗我们出去,还得搭上这么贵的火车票,能骗到什么呢?”   听着邻座的小姑娘似乎对自己此行的目的感兴趣,老太太连忙又打开布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有隔热保鲜层的午餐饭盒,里面装的是一块块单独包装的苦果饼。   她掰下了一块,递到潘梦影面前:“来,你尝尝,要是觉得好吃,也给我们宣传宣传。”   尽管潜意识里察觉出这老太太并没有什么恶意,但作为从小在各种安全警示教育下长大的城市女孩,潘梦影心里还是有些警惕。   不能这么随便吃陌生人递来的东西!   而且,老太太手也没洗,就这样从饭盒里掰了块饼给自己吃……唉,虽然老年人好像都是这样,没有太多卫生意识。   何况这块从椭圆形的大饼上掰下来的一部分,表面坑坑洼洼,泛着奇怪的淡棕色光泽。老太太刚打开她的饭盒,一股混合着泥土和奇怪草药的苦味,就蔓延到了潘梦影鼻子里。   这让她更加怀疑了:这玩意儿能好吃吗?   潘梦影连忙婉拒:“奶奶,我上火车前刚吃了一大碗面,现在肚子胀胀的,吃不下。”   她又补充道:“您这是要参加美食推介会的,现在给我吃完了,推介会上的人吃什么?”   自己分享的食物被潘梦影拒绝,老太太似乎也没觉得很受打击,她也没有强求,而是把那块饼转而塞到了自己嘴里:“放心好了,我这儿有一整盒。娃他爹,还有和他同行的小伙子,包里都装了好几盒,绝对够吃!”   拒绝了老人的分享,潘梦影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一路强行尬聊,得知老人姓束,来自彩云省。   终于,火车到达了运夏市。拖着行李下车,她决定最后再帮这个萍水相逢的老太太一把。   “您要去7号车厢那里找您的丈夫和同行的小伙子吗?我陪你一起去吧!”   老太太拒绝了:“没事儿,我下了车就在5号车厢这里等着,他们会来找我的。”   潘梦影将信将疑地看向7号车厢的方向,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咦,潘梦影,你也坐火车来呀?”   定睛一看,竟然是同班同学林鹰!   他身上挎着一只帆布包,脖子上还挂着一张“第三届少数民族美食推介会”的工作证。   潘梦影有些惊讶,多巧啊,居然和同班同学坐上了一辆火车。   等等,难道老太太口中那个小伙子,就是自己的同班同学林鹰。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道。   林鹰笑着,脸上写满了骄傲:“这对老夫妇可是我找到的,还有那苦果饼!这个暑假,我跑了一趟彩云省,寻访了玉罕族人的聚居地。他们又向我介绍了住在另一个山头的纳玛族。我发现了好多好多少数民族美食!”   刚才在火车上和自己邻座的老太太与林鹰身旁的老爷爷站到了一起,两个老人满脸和蔼的笑容:“姑娘,原来你和这小伙子认识啊。”   潘梦影愣住了,继续问道:“那‘苦果饼’也是你发现的?”   听潘梦影说起苦果饼,林鹰眼里放着光:“是啊,这可是纳玛族美食的一大亮点!哎,既然你和束奶奶都认识了,尝过这苦果饼吗?”   老太太闻言,又从随身饭盒中掰下了几块苦果饼,递到林鹰和自己老伴手里。   既然林鹰都吃了这饼,有他背书,应该不会像自己起初担心的那样,被下了迷药,老太太想把自己给拐走吧?   潘梦影接过一小块。   只咬了一口,便觉一股浓烈的苦味袭来,好像将她整个口腔里的味蕾都麻僵了一般。   这酸爽!   为了不让老太太尴尬,她只好勉强吞下,又匆匆灌了一口水,憋出一个肯定不算好看的笑容。 第295章   “感觉怎么样?”老太太、老爷子,包括林鹰,都满怀期待地看着潘梦影。   潘梦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呃,很有……特色,味道很独特……”   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这玩意居然能被称作美食,我是不是被骗了?!我和你林鹰又不是很熟,不就是上个学期的运动会,在舒惠静的跳舞毯才能被发掘之前,作为体育委员的我,曾经鼓动你林鹰也去参加跳舞毯单人比赛嘛!   你这人,记仇到现在,还拉上人家少数民族的老爷爷老奶奶,就为了报复我?   当然,潘梦影心里也清楚,这纯粹是自己的脑补。林鹰不可能为了那么点小事就来报复自己,看自己出洋相的——他们10班,就没有心眼这么小的孩子!   再说了,花这么大价钱请两个群众演员、买两张火车票,还做一张美食推介会的工作证。就像那束老太太说的,要是真为了骗钱,要是为了报复自己,弄那么大阵仗,至于嘛!   潘梦影忽然想起流传在班里一些同学口中的一段传奇:据说,三中教师食堂有一个奇葩的窗口,卖麻辣米线,所有老师在第一次尝试后、甚至没有尝试前,只是从同事那听说这麻辣米线的威名之后,就对其敬而远之。   唯独他们班的林鹰同学,对麻辣米线的味道赞不绝口,还经常鬼鬼祟祟地跟在班主任高松然身后,求着高老师帮他在教师食堂买这款米线吃。   虽然对于潘梦影而言,这段传闻只是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但这也让她开始思考:难不成林鹰同学的味蕾还真和别人不一样?   她有些不服气地问道:“那你说,你尝出这饼除了苦,还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吗?”   这么苦涩的东西,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林鹰没有说话,他先是自来熟地打开老奶奶的饭盒,再次掰下一大块饼子,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光是这嗅闻的动作,都让潘梦影回想起刚才在火车上,老奶奶第一次打开了饭盒时,那股直冲天灵盖的青草与中药混合的气味。   和潘梦影嫌弃的眼神不同,林鹰则流露出欣赏的神色:“你看到了吗?这一层绿色的果仁,来自于纳玛族所在山区一种特有的苦果树。”   潘梦影只能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点点头。饼子掰开,里面的确能看出一些微微泛绿的果仁碎片。   可这有什么特别的呢?   只听林鹰继续介绍道:“我在束奶奶家里,看她和爷爷亲自做饼的全过程。这果子,他们放在院子里晾晒两天,晒干了再进行研磨,然后揉进面团,这个步骤虽然花时间,但不仅保留了苦果的天然苦涩的味道,还让草本植物的香气融合在面团里。”   中药味就中药味,还给你说得那么高大上,变成草本香气了?   林鹰无视了潘梦影脸上不屑的神情,咬了一口,慢慢咀嚼,闭上眼睛,好像非常享受的样子,又说道:“刚开始的确苦,可你仔细体会一下,这苦涩之中还隐藏着一股果香。苦味褪去之后,还会在口腔里产生一种奇妙的回甘的清爽感,这就是苦果味的层次感,妙不可言!”   见潘梦影脸上有些嫌弃的神色并未褪去,林鹰又说道:“你当然感觉不到了!你刚吃完一口饼子,就喝了一大口水,把这回味无穷的味儿都冲走了……”   这么一说,潘梦影不由得开始咂摸嘴,寻觅口腔里还留存的那一丝苦果饼仿佛青草一样的味道。   还别说,不知是林鹰刚才说的那些话让潘梦影潜意识里开始寻觅那种回甘的口味,还是他说的真有道理,她好像还真的咂摸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   还是很苦,但似乎没有第一口苦果饼刚入口时那么令人反感、那么直冲天灵盖的苦了。   苦涩转变成了隐约的清香,让潘梦影想到四个似乎并不相干的字——雨过天晴。   但潘梦影还是将信将疑地问道:“不是我说,这饼第一下入口,的确是很多人都无法接受的味道吧。既然是美食推介会,肯定要尽可能吸引人们去尝试、去吃掉更多的食物。可这第一口就把人吓退了,你还怎么推荐?我是看在和你是同学的份上,才那么有耐心听你说的。换成推介会上的陌生人,他还以为你在逗他们,特地拿着苦不拉叽的东西放在他们面前糊弄人的。”   林鹰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问题,他胸有成竹地表示:“你说的问题,我在彩云省纳玛族聚居村就思考过了。我尝试把苦果饼和不同的食物饮料进行搭配。你有没有觉得,苦果饼的口感和咖啡有些相似吗?我说的是那种没加糖的咖啡,刚入口的时候苦涩无比,但咖啡豆有种回甘的味觉层次感……”   潘梦影无奈地摇摇头。   她没喝过咖啡。小时候是因为要练体操,保持平衡,而咖啡因作为一种能让中枢神经更加兴奋的化学物质,自然是在她的饮食禁忌列表上的。   见潘梦影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点,林鹰也不恼怒,继续分析道:“把这苦果饼研磨成粉末,制作成苦果咖啡,或者把这饼融入摩卡和卡布奇诺这种带有奶香的咖啡饮品中,能让咖啡多一层草本清香的韵味。想象一下,苦果和咖啡豆的回甘力量同时在嘴里炸裂开,那种舒爽感,简直难以想象!”   除了咖啡馆,林鹰还计划把苦果饼带进奶茶店、甜品店:“一口甜甜的奶茶,一口苦而回甘的饼子。甜和苦相辅相成,不就像人生一样吗?”   他还有个点子,因为在山里条件所限,没来得及亲自实验:“我在想把苦果饼做成碎屑,洒在巧克力蛋糕或者香草冰淇淋上,中和这些甜品的甜腻感,丰富口感层次。苦果慕斯、苦果马卡龙,土洋结合,想想都掉口水……”   林鹰说起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简直滔滔不绝。   潘梦影都给听愣了,没想到这苦涩的饼子还真能给他说出花来。   “所以,你们的美食推介会也会配上咖啡、奶茶、巧克力蛋糕和冰淇淋,让大伙儿搭配着感受这苦果饼的魅力吗?”潘梦影问道。   “没错,而且除了苦果饼,还有我此行发掘的更多你们听都没听过的少数民族特色美食,会在推介会上出现哟。8月30号,开学报到前一天,就在市中心的蓝天会展中心举办!你是我同学,我是工作人员,有好多张外卡,想去的话跟我说一声,我直接给你带进去,不要付门票的。对了,有了这外卡,在摊位上买东西还能打七到九折不等哦!”   呵,这广告都打起来了。   潘梦影有些好奇,但她不太确定是否能成行。一整个暑假,她几乎都在帝都辛勤地练习。   虽然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后都去写作业,但本身文化课功底就有些薄弱,每天只写两三个小时的作业,根本赶不上进度。   潘梦影还和室友葛希瑶约好去图书馆订个房间一起写作业呢。这两个特长生都不是成绩优秀的好学生,潘梦影的文科学科水平稍好,葛希瑶的理科则比潘梦影好一点点。   两个人在一起写作业,怎么样都能“取稍微长、补特别短”吧。   这场美食推介会本来是一家本地商场为了扩充客源赞助举办的,不幸的是,他们将推介会的日期定在了8月30号,而第二天,这群开学即将升高三的孩子们就要去学校报到了。   八月底,从来都是孩子们赶暑假作业最忙的时节。   10班的张睿琦同学出生在8月28日,在她的印象里,自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学校布置了书面的暑假作业,她就再也没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了。   每年过生日,别的孩子都有大餐、蛋糕吃,甚至还能邀请小伙伴参加生日派对,而她呢,只有无穷无尽因为暑假早期想着“明天再写”而剩下的作业要赶。   刚刚过去的暑假也不例外。高二升高三的暑假作业是最多的,就算每周五天按照上课的时间表写作业,能写完也是笑话,更何况张睿琦的暑假也挺忙的。   一边在崔晓晶供职的汽车制造厂实习,休息的时候,还经常和许岩一起外出。   说起来,她和许岩的关系也很奇特。虽然张睿琦自认为对许岩产生了些好感,许岩每次约她出门,她也兴奋不已。   但两人见了面,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暧昧感。   暑假期间,许岩在市里不少游泳馆都表演了水底绘画的绝活,还去了隔壁的白杨市水族馆——那家由港地老板创立、动物福利出了名的好的水族馆——担任馆内唯一的表演动物,在水里潜水画画,甚至雕刻。   每一次公开表演,张睿琦都是他忠实的观众。   但她总觉得,比起看到心仪的男生在水里展露身材,湿//身//诱惑,每次许岩表演完毕后的节目才是她更加期待的——   小龙虾!   或者说,这是两人都最为期待的项目。   青春期临近尾声,许岩发现,即使自己在吃这方面偶尔破破戒,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满脸长痘,破坏自己白面书生的清秀形象了。   他的父母对他饮食的要求也有所放宽,但是在家里,依然只做最清淡的食物。   每一次出门,许岩最期待的就是打牙祭。   所以,哪怕在学校里和林鹰并不算熟悉,听说林鹰要在运夏市美食推介会上担任工作人员,有免费的外卡可拿,许岩还是毫不犹豫的接受了邀请,也替张睿琦要了一张。   林鹰并没有对他的举动感到丝毫意外,也没有露出半点好事者的八卦模样:“你要两张卡?好啊,我巴不得你来呢!” 第296章   许岩可喜欢张睿琦这个饭搭子、娱乐搭子了——当然,单纯是出于朋友的喜欢。作为一名长相清秀白净的小帅哥,就像7班那位长了一双桃花眼的围棋特长生龚秋一样,学校里的许岩也没少被女生当面表过白。   甚至这届高一有学妹选择并不感兴趣的国画书法社,就为了和这名高二年级的白面书生有些交集。   不过,也许是从小学艺术,看过了太多美好的事物的缘故,这些对他表白的女生,哪怕是别班公认长得很好看、也有不少男生追的,他总觉得,不是自己的理想型。   而张睿琦呢,本来在班里和他一点都不熟,要不是高二的那个暑假在游泳馆里意外帮了崔晓晶找到戒指,而张睿琦的天赋恰好又让崔晓晶能帮上忙,他们俩属于在班里一个月都说不上一两句话的同学。   他们开始熟悉起来,也是之后的那个寒假,张睿琦为了感谢许岩帮他介绍了崔晓晶以及汽车厂的实习机会,请他吃了一顿小龙虾,以感谢他。   那顿饭,许岩吃得一本满足,而之后发生的一切,更是朝着他从未想过的道路发展——他们饭后消食时去了水族馆,看到了那些生活环境极度压抑的动物,从此激发了许岩保护海洋生物的信念。   之后,他又意外发现自己可以靠水下艺术创作赚钱,走一条其他艺术特长生甚至艺术家都没走过的道路。   而且,张睿琦和在学校里公然追他的其他女生不一样。在许岩看来,虽然他们经常单独外出,去水族馆或者去吃小龙虾,但张睿琦并没有做出一丝一毫让许岩觉得“她好像想追求我”这般令人尴尬、压力很大的举动。   每次单独外出,两人就像同性好朋友一样,一起分享美食,一起欣赏艺术。   虽然许岩自认为对张睿琦没有那种超出友谊的好感,但他同样还是个直男,所以长相温婉秀气的张睿琦当自己的搭子,总的来说,还是挺开心的。   而张睿琦呢?心仪的男孩子能主动约自己出去就不错了,她也没必要在高三前夕这么关键的时候,把自己心里隐约的好感给挑破。   万一人家没那个意思,万一人家真的只把自己当好朋友看的话,挑拨了那层窗户纸,人家不再约自己出来了怎么办?多尴尬呀!   今年,张睿琦本也在苦哈哈地,用习惯了将近10年的方式过着属于自己的特色生日——赶作业。   不过,生日当天,她却再次收到了许岩的邀约,说他从同班同学林鹰那里拿到了美食推介会的外卡。   许岩约自己出门,张睿琦哪有不去的道理?她向父母推说,自己的数学作业有很多不会的题目,要在交作业之前一天去图书馆和同学讨论、对答案。   张睿琦的父母或许知道,女儿鬼鬼祟祟的样子,可能并不是出去写作业——至少并不是单纯地出去写作业,但他们对孩子的要求也没有那么严格。   女儿出门之前总会和自己报备一声,这就够了。   两人拿着入场券进入会展中心,远远地瞧见他们的同学林鹰在各个摊位之间往返,忙得很,不停做着宣传工作,甚至还指导一些前来参观的游客,如何搭配几种食物才能得到最好的口感。   见他忙得脚不沾地,张睿琦和许岩也就没凑近前和林鹰打招呼了,而是自己在各个摊位前闲逛起来。   他们尝试的第一家摊位,便是潘梦影在火车上吃过的苦果饼。只不过,展厅里的苦果饼,在光照和包装等多种因素的共同影响下,比刚从饭盒里掰下一块的饼子,看起来也没那么土气了。   切成四四方方一块一块的饼子,旁边还配了意式浓缩咖啡机,颇为奇特的搭配。   许岩喝过意式浓缩咖啡,除了强烈的苦,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   此时再次见到这款咖啡,一边是饭搭子、好姐妹在身边怂恿,一边是对浓缩咖啡并无好感的印象。   为了不在饭搭子面前丢脸,他还是硬着头皮,一手拿了一块试吃的苦果饼,另一手则用三根手指,捏起装了一些浓缩咖啡的袖珍小纸杯,一口灌了下去,又一口将苦果饼塞进嘴里。   天呐,那股熟悉的直冲天灵盖的咖啡苦味!   浓缩咖啡的味道是如此浓烈,以至于许岩再将苦果饼塞入嘴里时,他的味蕾都暂时被麻痹了。在火车上让潘梦影记忆犹新的苦果饼,到了许岩这里,竟没有留下任何味觉痕迹。   直到他脸上那股因为浓缩咖啡的苦涩而自然流露出的痛苦表情消散之际,他才从牙缝里品出了一丝甜甜的香。   这是苦果饼带来的草本植物的清香。有了浓缩咖啡打底,这香气好像更加浓郁,更为突出了。   张睿琦则对苦果饼摊位上的苦果香草冰淇淋产生了兴趣。入口即化的冰淇淋是八月底的解暑圣品,而作为碎屑撒在冰淇淋内部的苦果饼,又让甜蜜的冰淇淋味道多出了一丝跳脱。   原本只打算试吃一个迷你小甜筒的张睿琦,干脆斥资买了一整盒苦果香草冰淇淋,打算寄回家里,她还对身边依然在回味着苦果浓缩咖啡香气的许岩催促道:“快来尝尝,这个味道很特别,可好吃了!”   两人逛着逛着,又来到了一家叫“心意味道”的小摊。摊位两侧排队区,张贴着一些民族传说、奇闻异事的宣传海报,内容多半是这个民族上古传说里那些与男女爱情相关的故事。   看得张睿琦颇有些脸红心跳,但许岩却没有感到丝毫不自然。   在他看来,就是和好兄弟一起出来吃吃吃嘛,只不过,这兄弟是女的而已。   他看着摊位两侧这些海报,还有前方好几对一边看海报,一边打情骂俏的小情侣,有些不屑地笑道:“摊位的名字好矫情……但配色和装饰倒还不错,丰富但不杂乱。”   张睿琦调笑道:“你果然是美术生。”   排到了他们,看着台上一块块摆放精致的小点心,张睿琦随手拿起一块招牌推荐的“月桂香饼”。   “这家的主题还挺特别的,希望味道也不让人失望。”一边说着,她把小饼扔进了嘴里。   许岩也随手拿了一块,品了一口,口感细腻,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又融合了蜂蜜的甜味,却和市面上能买到的桂花饼又有些不同。他忍不住点头,咕哝道:“有点意思……”   接下来,两人尝试了一款颜色鲜亮的饮品。和林鹰一样穿着工作人员服饰的年轻宣讲员,看见这两位稚气未脱的一男一女,笑着介绍道:“这款饮品的名字叫‘情思露’。”   许岩继续感到不屑,这摊子上的餐饮,名字一个比一个矫情。   不过,这么低情商的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而是轻轻抿了一小口“情思露”,露出疑惑的神色:“唔,怎么有些酸呀?”   张睿琦尝了一口,酸酸甜甜,余韵还带一些苦。   那年轻宣讲员好像不放过他们一样,继续介绍:“这款饮品酸甜可口,又带了一丝清新的苦味,象征着暗恋的味道,既甜蜜又酸爽,还苦涩,五味杂陈!”   张睿琦愣了一下,低头不语,却见许岩已经走向了前方的一处果盘。她心里暗自庆幸:幸好他没听见这宣讲员的介绍,否则……好尴尬!   同样是这家“心意味道”摊位,许岩关注的果盘上放了一整盘小点心,摆成了花瓣模样,还加上糖霜点缀,粉粉嫩嫩,挺好看的。   旁边的牌子写着“情意果:解密你的心”。   许岩又笑了:“这名字,别太夸张!”   看着身后的张睿琦已经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小块试吃,他也跟着拿了一块。小点心入口的瞬间,许岩觉得这味道很奇特:先是一阵浓郁的甜香,随后,微弱的辣味在口腔扩展开来。最后,辣味淡去,回归成一股同样充满草本植物气息的清新香气。   只不过比起苦瓜饼,这香气更加醇厚,更加温暖。   许岩的余光瞥向身旁的张睿琦,她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低头细细品着点心,嘴角还沾了一些撒在盘子上、用做点缀的糖霜。   不知为何,许岩忽然觉得心头一热:眼前这个熟悉的饭搭子,怎么多了一分让人心动的柔美?!   张睿琦长得温婉可人,学校里也有男生追她,这是许岩早就知道的事情。可他却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她那么可爱,那么容易让人生出一股保护欲。   那一刻的许岩怔在原地,内心忽然涌起的种种情绪,让他不知所措起来。就连自己这位女性好兄弟脸上那一抹白色、显得有些滑稽的糖霜,都变得十分可爱起来。   大概是注意到了许岩的目光,刚把小点心咽下嘴里的张睿琦,疑惑地抬头问他:“什么事?”   这抬头询问的眼神,都让许岩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   我去,这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慌乱的掩饰道:“没有,你,你嘴角沾了糖霜,我想等你吃完再,再提醒一下你的。”他说话有些结巴。   说完,他匆忙转过身,好像要查看下一个摊位的特色美食。但许岩清楚,自己的脸微微发烫。   再次看向张睿琦,许岩有些“绝望”:自己大概是……沦陷了吧。   张睿琦走向了下一个摊位,兴奋地尝起了下一个摊位的点心,可许岩只觉得自己的视线仿佛粘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而那情意果点心甜甜的余味还在他嘴里,久久不能散去。 第297章   张睿琦已经被现场丰富多彩的美食彻底勾起了馋虫,眼里闪烁着对美食的渴望。   而许岩则心情复杂,他还在思索,自己心里那种奇怪的悸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继续一个一个摊点地向前逛,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许岩、张睿琦!你们也来了?”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张睿琦猛地一回头,却不防和身后的许岩撞了个满怀。她的心里有一点开心,但却习惯了不表露出来,而许岩可不行了,脸直接红成了个大柿子。   一回头,他们看到了10班著名的“开心果”顾凯兴,正兴奋地朝他们挥手。   顾凯兴身后不远处,穿着工作服的林鹰还在一个摊位上尽职尽责地和顾客们推荐着美食,偶尔又和身旁的摊主滔滔不绝地聊天。   遇见另一个同学,两人有些尴尬,也有些激动地朝顾凯兴走去。   顾凯兴表示,他刚才就看见他们俩了,只不过见到两人在“心意味道”摊点上品尝那些甜品,不太好意思打搅他们。   许岩的脸更红了,便听顾凯兴继续调侃:“你们吃了那‘缘分糖’吗?听说吃了这糖的,还能送姻缘呢!”   张睿琦心里有些兴奋,但脸上依然没有表现出来。她强装镇定,假装有些反感地朝顾凯兴撇撇嘴,让他别说了。   顾凯兴挤眉弄眼,却也不再说下去。   接受了专业相声训练的他也明白,相声演员可以适当调侃观众,但也需要有眼力见。如果被调侃的人表现出了明确的反感,不想让你再说下去了,就适时住嘴,免得人家面子挂不住。   放在古时候,没有眼力见的相声演员走在回家的路上,可是要被人打的。   顾凯兴又把话题转到林鹰身上,夸张地拍了拍胸口,指向不远处摊位上忙活着的林鹰:“他简直是个推介会的活招牌,走到哪儿,一些懂行的食客就跟到哪儿!摊主们都巴不得他去他们的摊位上‘点石成金’呢,他推荐一款食品,销量就翻好几倍,走哪儿哪儿的人气爆棚!我也一直跟着他,吃得肚子都胀了一圈,那些食客和摊主看到他就围上去,我都在考虑是不是得给他配个保镖了!”   顾凯兴的贫嘴大家也都见识过,许岩和张睿琦丝毫不感到意外。听他说得那么神奇,他们也不管前方拥挤了,凑到离林鹰最近的那个摊位附近。   林鹰目前所处的摊位,主打食材是和他们刚才与咖啡和巧克力蛋糕一起品尝过的苦果饼有些类似的一种主食。   这饼的颜色比苦果饼更加鲜绿,摊主还把它们用心切成了大小不同的形状,但无论大小,几乎都是完美的圆形。   林鹰透过耳麦向周围群众询问:“大家有尝过刘师傅摊上的酸豆饼吗?尝过的朋友来说说体会吧!”   张睿琦回过头去,和站在她身后的顾凯兴、许岩吐槽道:“还真没看出来,林鹰在摊子前面介绍、和围观群众互动的样子,像极了电视购物的导购!”   当然,近些年改叫“直播带货的主播”了。   许岩听完,默然不语。他还在在心里琢磨着突然生发出的那些奇怪心思。   顾凯兴就大方多了,笑道:“就是!平时在学校里,我儿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没想到,他在这种场合竟然是这么开朗的一个人,为父真是长了眼了!”   自从高一开学,林鹰和顾凯兴的“父子梗”就在10班广为流传。   和有相声演员才能的顾凯兴相比,林鹰的嘴皮子实在算不上灵活。高一刚开始那会儿,两人斗嘴还斗得停不下来,可是一个学期下来,自知永远也斗不过顾凯兴的林鹰放弃了斗嘴。   反正,被喊儿子就被喊儿子吧,如果靠喊同桌爸爸,就能让他开心到请自己吃饭,那他何乐而不为呢?   顾凯兴也没想,林鹰居然会玩真的!可是人家都喊自己爹了,不偶尔请他吃几顿饭,好像的确不像个合格的爹。   直到几个月前,顾凯兴才得以解脱。当林鹰再一次管顾凯兴叫爹,并让他请自己在食堂吃饭时,顾凯兴表示:“儿啊,你已经满十八岁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懂事了。你已经到了有能力孝敬为父的年纪了……”   这一番话下来,总算断了林鹰靠厚颜无耻地喊爹骗午饭的行径。   张睿琦白了顾凯兴一眼,心里想:好笑是挺好笑的,但你们男生怎么这么幼稚?还是我心仪的小许比较沉稳,有股书生气。   摊位前的林鹰话音刚落,围观人群中就有位大叔大喊道:“酸豆饼啊,吃过了!又酸又涩,还硬的硌牙,一点都不好吃!”   人群中一阵哄笑。   许岩有些不甘心:毕竟是自己班的同学,向台下群众介绍特色美食,却遭到宣讲对象的冷遇。本来就是免费试吃,吃不好了还骂厨子,许岩心里忿忿。   他把双手盖到嘴前,拱起一个弧度,学着体育场里喝倒彩的人一样,发出了响亮的嘘声。   张睿琦直接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翻了个白眼。人呢,真不能夸,哪怕是一脸文弱书生样的许岩。   看来所有男生都很幼稚!   一旁的顾凯兴却好像胸有成竹得很:“哎呀,急什么,接着往下看!我同桌,不,我儿子可是能在这美食推荐会上点石成金的神人,他不会让人失望的!”   只听林鹰又换了一副仿佛儿童节目主持人的口吻:“哎,这位朋友这可就说错了,您觉得酸豆饼又酸又涩还硌牙,是您没掌握吃品尝它最合适的方法。我再问问现场的朋友,有没有尝过隔壁这家摊位的蜂蜜羊奶茶?”   摊位旁的一位大婶接茬道:“喝过了喝过了!那蜂蜜,齁甜齁甜的,还一股羊膻味儿!你别说,倒是货真价实,喝一口就知道的确是羊奶茶!”   周围人又是哄笑一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许岩纳闷了,刚因为酸豆饼好不好吃的问题被嘲笑了一番,还不过瘾,还要去那大婶面前故意提一嘴蜂蜜羊奶茶,再挨一顿嘲笑吗?   这么想的远不止许岩一个人,又有围观群众喊道:“别转移话题,刚才说我们没找到酸豆饼的正确吃法,你倒是告诉我们呀。”   林鹰不慌不忙,继续说:“虽然这位大哥说,酸豆饼又酸又涩还硌牙,这位大姐又说,蜂蜜羊奶茶的蜂蜜太甜,还有一股羊膻味。可是,当你将这两者结合起来时,却发现它们的缺点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少数民族人民在早年间困苦的生活中迸发出的无尽生命力!像我这样,一口酸豆饼,一口蜂蜜羊奶茶,感觉好极了……”   好嘛,用味道折服不了人,就开始上价值观是吧?   无论是抱怨酸豆饼硌牙的大叔,还是说蜂蜜羊奶茶有一股羊膻味的大婶,都很不屑一顾地看着身旁一些年轻人。   他们在林鹰话语的感召下,竟然开始向酸豆饼摊位走去,似乎想尝试一下林鹰所说的独特吃法。到底还是孩子,天真得很,思政课老师说什么就信什么,还给带到美食推介会来了!   我们活了几十年,这种令人乏味的宣传方式,谁还没见过呢?年纪较长的围观者心想。   刚才一名带头哄笑的年轻人,看起来是个大学生模样,斜挎着一台一看就不便宜的相机,想必是来这美食推介会上拍照的摄影爱好者。   他拿了一块酸豆饼,又去隔壁摊位要了小半杯羊奶茶,搭配在一起吃喝。   身旁的小伙伴都好奇地盯着他的反应。他略一思索,却发现自己早已词穷,根本说不出话来。   憋了半天,只见他眼神都比刚才清亮了许多,只憋出四个字:“好吃,好喝。”   “你这孩子,不会是这些摊主的托儿吧?”一个大叔怀疑地问。   摄影爱好者还在兀自回味,他身边的同龄小伙伴们不服气了:“你怎么瞎指控人呢?我们是省师大的学生,不是托!”   好像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托,这些小伙伴也纷纷搭配起酸豆饼和羊奶茶。   其中一个女生的语言组织能力更强,吃完后,她露出一脸享受的表情:“酸豆饼的酸味和羊奶茶的甜中和在一起,变成了一股奇妙的酸甜相宜的味道,有点像……浆果。闻一闻,这羊奶茶的确有股膻味,可是和酸豆饼搭配在一起,无论是奶茶的膻味还是酸豆饼的苦涩,都好像消失不见了,融合成一股我也描述不出的口味。不过,这口味并不难吃——当然,我也不是说他多好吃,就是……很新鲜,很特别!”   另一个女生也道:“没错,酸豆饼和羊奶茶,我们几个刚才都分别尝过,真的就像大叔大婶说的那样,一点都不好吃。可是两者结合在一起,就发生了奇妙的质变,酸甜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这些孩子,真是的,仗着你们有文化遣词造句能力强,就在那儿巴拉巴拉的说。我还真不信了,两样那么难吃的东西结合在一起能跟变魔法似的?”大婶一边嘀咕着,一边也学起他们的样子,左手是她敬而远之的酸豆饼,右手是先前一股忘怀不掉的羊膻味羊奶茶。   五分钟后,大婶依然在这两个摊位之间。她刚从酸豆饼的摊位上下完单,买了十斤酸豆饼,现在,正在羊奶茶摊主面前填写快递单呢。 第298章   对美食推介会上摆摊的年轻摊主蒲小花来说,这一年的8月30日是她人生中最难忘的8月30日。   她是运夏市一名普通大学生,来自依海而生的少数民族南屿族。她的族人主要生活在华国南方沿海的几个村落,世代以渔业为生。   从小跟随家人在海边生活,甚至在海船蓬屋上过夜,是远离家乡来到大城市求学后的小花回忆中最温馨的场面。   清晨的渔船声,和满载而归时父母满身的鱼腥味,都让小花倍感亲切。   从小,她就和兄弟姐妹、邻居一起,帮大人把捕捞上来的海藻晒干,和米粉混合成海藻饼,或者将鱼肉腌制发酵,慢慢风干;亦或者一边在堂屋里写作业,一边嗅到用新鲜椰浆蒸煮的糯米饭,期待着晚餐时大块朵颐。   这些食品是她人生最初十数年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被海风拥抱着长大,小花也成了父母的骄傲,她是他们小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双一流的大学生。为此,她还获得了当地政府一笔颇为丰厚的奖金,哪怕她家并不穷。   然而,自从来到运夏市上大学,她逐渐感受到文化差异的巨大鸿沟。   同样都是华国人,小花感到引以为傲的家乡味道却在这座省会城市里显得格格不入。第一年上学,父母给她带了一大包晒干的海藻和腌制好的鱼冻酱。   她满心欢喜,想带给室友分享,却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反应。   有的室友尝了一口后,便一言不发,足足灌下了两升白开水;有人顾着小花的面子,有些尴尬地说:“特别是挺特别的,不过我平时吃的比较清淡,这个不太合我口味,还是谢谢你分享哦。”   即使是在室友中接受程度较高的椰浆糯米饭,也被不少人嫌弃太甜太腻。   在同学之间推广失败后,小花的信心渐渐消退。尽管她觉得这些食物是自己离家千里后最想念的家乡风味,是世间无上的美味,但她知道,它们难以被这些生活习惯和自己大相径庭的同学们接受。   她的人间美味,是别人的黑暗料理。   她甚至开始小心翼翼起来,有些自卑,避免在其他人面前谈起自己族里的传统饮食——和大一刚入学时那个信心满满、想把自己的家乡美食推广到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小花判若两人。   还有一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忽然听说在蓝天会展中心要举办一场民族特色美食推介会,小花思虑良久,还是报了名。   也许,在这个推介会上的食客都是尝过世界美食的“老饕”,会更加包容不同民族和生活习惯带来的的多样性?   获得参展资格后,小花叫上了同在运夏市的一名老乡。老乡比小花大几岁,她第一年来运夏市时,老乡正好从服装学院毕业,如今在秋林湖轻工厂工作。   两人布置着属于他们的摊位,尤其是满怀期待的小花,将每样食品摆得整整齐齐。   小花仔细摆放海藻米饼,让墨绿色的表面在灯光的作用下显得更加诱人;老乡把发酵的鱼冻切成小块,装在精致的白色小碟子里,晶莹剔透的,很好看,还散发着他们从小就熟悉的腥香。   推介会开始后不久,一个带孩子的妇人凑近,瞧了瞧他们摊上的东西,嗅了嗅鼻子,嫌弃地抱怨道:“怎么这么腥?”   她挑起一块海藻饼,刚放入口中便皱起眉头,匆匆咽下后只丢下一句“这什么味儿啊”便快步走开。   一对年轻情侣尝试了老乡最喜欢的发酵鱼冻。刚咬了一口,男生便小声嘟囔:“跟果冻放发霉了似的。”   女生艰难地咽下,又用纸巾包下剩下还没吃的部分,还算礼貌地冲两位摊主点点头,转向了隔壁的烤肉摊,纸巾包住的鱼冻也在不久之后落入了垃圾桶。   推介会上的人流渐渐增多,但大部分人对他们的“海风小摊”敬而远之,偶尔有人尝试,反应大多也只是皱眉、摇头。   甚至有孩子吃了一口之后直接吐了出来。   半个小时过去,他们摊位上的试吃品几乎没有减少,只有两个人下了订单。   其中一个喜欢海鲜,买了两块海藻米饼想回家试试;另一个直言,他对这些腥味十足的食物不感兴趣,但他未婚妻的母亲是南屿族人,买点她的家乡食品,或许可以讨好一下未来丈母娘。   小花心中一阵失落,没想到,到了美食推介会上,他们南屿族的特色食品依然如此不受欢迎。   唯一让她感到些许安慰的是,周边还有几个摊位同样门可罗雀。看来,不完全是他们家乡美食的问题,而是大城市的人的确难以接受某些特殊风味吧。   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路过了他们的摊位。此时的小花已经有些意兴阑珊,随便瞟了一眼工作人员的工作牌:他姓林,是会场的一名导购,看起来比她还要年轻,也许是来兼//职赚零花钱的大学生吧。   年轻导购拿起一块墨绿色的海藻饼,低头闻了闻,放入口中:“嗯,挺特别的。”导购砸了砸嘴,转头看向小花和她的老乡。   尽管说的都是“挺特别的”几个字,但小花能够看出,这个导购眼里的神采和她假装客气的室友不一样,不是尴尬,而是……惊喜?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却见导购放下了海藻饼,又拿起一小勺发酵鱼冻尝了尝,点了点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刚想问些什么,却见导购一言不发转身走向了邻近的摊位。老乡苦着脸自嘲道:“唉,就连工作人员都不喜欢咱们的食物。”   不到五分钟,年轻人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小碟从另一个门可罗雀的摊位处拿到的酸梅酱,还有几片切碎的不知名药草。   他将酸梅酱涂抹在一块海藻饼上,又撒上药草碎作为点缀,笑着将海藻饼递回给小花:“来试试这‘酸甜海藻饼’。”   小花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出乎意料的是,因为酸梅酱的甜酸和药草的清香,海藻米饼竟多了一种奇妙的层次感,去掉了原本容易让人望而却步的腥味,却依然能把她带回海风拂面的家乡。   小花惊奇地看向这个年轻导购,到这会儿,她才正眼瞧了瞧他的工作牌——哦,叫林鹰。   但林鹰没有停歇,他又去推介会另外一侧卖羊奶制品的小摊上,拿了一块在大众看来“羊膻味太重”的羊奶酪。他将发酵鱼冻和奶酪放在一起捣成小块,又从椰浆糯米饭里舀了几勺椰浆汤汁,拌在一起。   没等小花反应过来,林鹰就用耳麦招呼围观群众过来,尝尝这个“高山大海盅”。   小花并没有注意到,但隔壁的摊主之前就察觉到,面前的年轻人走到哪个摊位,为哪个摊位宣传,那个摊位上的东西就会卖得特别好,好像有吸引顾客的魔法一样。   有些眼尖的顾客便顺着人流,一直跟着这位姓林的年轻导购走。   当林鹰端出这道综合了两个摊位三种食品的“高山大海盅”时,跟在林鹰身后的客人纷纷上前试吃。   一个女学生边吃边拿出手机拍照:“我要发朋友圈!一口甜,二口咸,三口鲜!鱼腥味和羊膻味融合在一起,反而吃不出来了。没想到还能这么搭配……”   一位中年妇女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使她年过八旬、牙齿掉了一半的老母亲。中年妇人见这羹汤不需要牙齿咬,便要了一碗给母亲尝尝。   没想到老人激动地拍着轮椅扶手,从有些漏风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吃,香!”   除了将羊奶酪和发酵鱼冻、椰浆糯米饭结合在一起,林鹰还创造出了一种新的吃法,把发酵鱼冻和另一个摊位提供的粗粮窝窝头结合在一起。   他把窝窝头掰成小块,淋上第三个摊位的薄荷叶麻辣红油。解决了粗粮窝窝头的干硬问题,而鱼冻和味道有些奇葩的薄荷叶麻辣红油在一起,又让顾客们体验了一种酸辣十足却清爽无比的味道。   第一口又辣又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可是熬过了这一口,却觉得这款从未见过的冷盘小吃特别上头!   到后来,小花的老乡都快哭了:“大哥,你已经吃了三碗鱼冻了,这是试吃产品,您吃太多,后面的客人都没得吃了!”   老乡在一旁感谢林鹰为他们的摊位带来这么多人气和生意。小花本人却忙得连抬头看一眼林鹰满足的笑容都来不及。   酸甜海藻饼实在是太受欢迎了,他们带来的试吃品早已告罄,单位上排着队的人却还想订购更多。她忙着一个个将客人的信息输入平板电脑。   在美食推荐会后,家乡的亲戚们可有的忙了!   推介会结束了,小花回到大学宿舍,疲惫却满足地瘫在了床上。   她拨通了老家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二叔听到消息时,还以为小花在吹牛:“你别哄我们了,我又不是没去北方旅游过,他们那的人根本吃不惯我们的饭菜!你说卖了几万块的订单,供不应求?你怎么不说中了彩票把我们村都买下来了?”   小花连忙把今天推介会上的盛况照片发了过去。几分钟后,年轻人所在的家族同辈群里炸开了锅。   “表姐你厉害啊,咱们祖祖辈辈留下的手艺,到了外面就水土不服,你金口一开居然能卖这么多。”   她的奶奶也从二叔手里接过电话,带着浓浓的乡音念叨:“花娃子,你可给咱们家乡争光了,奶奶早就说过,咱们的这些东西是宝贝。下次推介会啥时候?我发动你二叔二婶、小姑一家还有邻居杨奶奶一家,一起晒海藻,做椰浆糯米饭!”   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但小花似乎依稀还能听见那阵熟悉的海风。   虽然家人都在夸自己厉害,但她心里清楚,这次能卖出几万元的订单,要感谢的还是那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轻,却对搭配不同食材信手拈来的林鹰导购。 第299章   8月31日清晨,高三10班教室一片喧闹。已经到校的同学们刚进教室门,就被久违的欢声笑语包围。   女生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分享着暑假旅游的照片和趣事。男生则聚在角落,有的聊游戏,有的聊NBA。教室里,少不了的是分享零食的,还有趁着高三报到还没正式开始,再抄最后一把作业的。   李运鸿苦着脸。高三年级的教室挪到了教学楼五楼,可让他苦不堪言。   在运夏市大剧院当上实习演技指导员的他,暑假期间又被调去一个剧组,帮演员进行演技培训。虽然从未受过专业表演训练,但他对于人情绪的感知和表情、神态的理解,是许多科班出身的演员都望尘莫及的。   一个暑假的忙碌,加上妈妈反复敦促他跑步锻炼,让小胖子瘦了足足十斤。满心欢喜地来到学校,期待同学们能夸他减肥取得初步成功。   但搬到五楼的教室,却瞬间让他破了防,开始摆烂。   “减减减,减什么减?”他自嘲道,“爬一个星期的楼,能比我辛苦一个暑假减下去更多!”   班里同学没几个看出他瘦了十斤,毕竟,他的基数太大,别人瘦十斤,能减掉将近10%的体重,对李运鸿而言不过是5%。   更多人注意到,外貌发生重大变化的是林鹰。   在彩云省的一个月,他寻访了无数村落。那里海拔高,又地处低纬度地区,阳光辐射更加强烈,林鹰整个人都快晒成了非洲原住民。   坐在他前方的薛恒看到林鹰的样子都惊呆了。这个暑假,薛恒除了拗不过合作伙伴“霸王花”田边牛的邀请,去了趟帝都和“霸王花”见了面,几乎一直待在家里,写写作业,做做游戏,皮肤倒是白了一圈。   “林鹰,你这肤色太黑了吧,是不是去工地搬砖了?”薛恒大笑。调侃道。   林鹰反击:“我这是健康肤色!人家外国富豪,一有空就去海边度假晒太阳呢!”   英语课代表杨陶璐趁老师没来,想先把英语学科的作业收上来。除了学校规定的一本试卷集,高老师额外布置的英语作业很少,只有三篇作文:在指定的英文读物和电影里各选一部,写读后感和观后感,再用英语记叙自己暑假以来最难忘的一件事。   但各组小组长却不太给面子。有的把同学的作业收了几本上来,却拿同学的作业本当盘子,和同桌分享他带来的果脯干。   杨陶璐暗自吐槽:“幸好分享的不是油了吧唧的辣条,要不然,高老师改作业的时候可不给馋死了……”   组长们不给力,杨陶璐只能自己上。   “沈建,你英语作业呢?”沈建一脸尴尬,不敢抬头看杨陶璐,一边手里却不停歇,还在抄着没完成的数学作业。   “没,没写完,你过会儿再来。我还差两张英语卷子就抄——哦不对——写,写完了!一会儿校长发言的时候,我再多‘努力’一下……”   杨陶璐皱眉,无奈地准备离开,忽然发现沈建抄的数学作业好像是孙志亮的,又白了他一眼。   你抄谁的不好,非抄你同桌孙志亮的。这孙志亮,抄的又不知是谁的,把“s”抄成了“5”不说、“q”也抄成了“9”,而拿着孙志亮作业当参考的沈建也就照猫画虎,一路“59”了下去。”   利用最后时刻“努力”的同学远不止沈建一个。韦闲仲也抄得起劲,可他的抄作业对象可比孙志亮可靠多了——他的斜前方是王宇,同桌是吴震寰,斜后方是秦添。   周边坐的同学阵容不同,能抄出作业的质量也提升了一个档次,让条件没那么好的同学羡慕不已。   隔着过道,斜后方另一侧的舒惠静手忙脚乱,和韦闲仲交换着作业。   “快点,物理!”舒惠静急得直拍桌子,“韦闲仲你不厚道,霸占着周围三个同学的物理题,就不能匀一本给我‘参考’吗?我就不指望你把吴震寰的物理作业拿给我了,给一本王宇或者秦添的也行啊……”   韦闲仲头也不抬:“别催,抄完这一页就给你。”   高松然到了班上,也没急着问同学们要作业。和将近两年前他刚接手10班时相比,班上同学的学习积极性已经产生了少许改观——以前的沈建、韦闲仲等人,抄作业都懒得,现在愿意抄了,也是进步。   已经实现春雨点自由的他决定在接下来一年里努力发力,借助系统的力量,帮助同学们在高考中取得佳绩。高老师最清楚,10班大部分同学的未来远不是一场高考就能够定义的。对他们之中不少人而言,高考只是人生路上必须经历的一道坎而已。   成功或失败,并不意味着他们的人生就被这一次考试定义了。   报到开始,校长、新任年级组长李蓉、学工处领导,以及高三年级各科教研组组长,都对同学们各说了些片汤话,听得人昏昏欲睡。   不知不觉又已经到了中午,再次回到熟悉的食堂吃饭。不少同学却意外地发现,食堂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三中的学生食堂分为一二两层,一楼是常见的套餐窗口,每天销售的食物种类固定,同学们可以选择全素、一荤两素、两荤一素这三种不同价位的套餐;2楼则给了同学们更多自由搭配的空间,用不同颜色盘子装的菜肴价格不同。   刚点完菜,找到座位坐下的韦闲仲和同桌用餐的几个同学讨论道:“这红烧肉和肥肉炖酱油有什么不一样,还要收八块钱?我记得上学期才六块,肉还多,肥瘦相间,哪像今天这样?”   李运鸿看着自己的餐盘,因为每天都要爬好几次五楼而来的苦恼,让他的脸色自开学以来就没好看过,面前的午饭又为他不好看的脸色更增添了一丝愁云。   “你瞧瞧我的糖醋排骨吧。简直就是醋泡的骨头渣,连肉都没嚼出几块。”李运鸿抱怨。   和他们同桌吃饭的刘二明提醒道:“学生处张老师上午的发言你们都没听吗?现在,学校也禁止我们从校外买饭带进食堂了。”   和他们同桌吃饭的还有一名来自9班的同学:“是啊,虽然没有禁止我们去校外吃午饭,但学校后门那些小店里才几个座位呀?咱们以前不都是买了外面的餐点,带进食堂吃?连这都不让,不是故意让我们减少在校外吃饭的机会?”   “不在校外吃饭也行,你食堂质量做得好一点也行,就给我们吃醋泡骨头渣和肥肉炖酱油,怎么食堂质量还不如上学期呢?”刘二明牢骚满腹。   韦闲仲又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厂里打饭的员工好像也都换了人。我记得,原先二楼有个阿姨眉毛受过伤,虽然员工都戴着口罩,但她的这个特征特别明显。今天我没见着这个阿姨。”   和他们同行的9班同学,在9班的地位和10班的顾凯兴差不多,都是沙雕。   他的第一反应是调侃韦闲仲色心太重,连食堂阿姨长什么样都会去关注:“说不定今天那个阿姨轮班、调去了一楼或者教师食堂呢。我说,你别太关注人家阿姨的容颜好不好。”   “去你的!”韦闲仲翻了个友好的白眼,“不会是今天还没正式开学,食堂那些正式员工没上班呢吧?今天报到日,来食堂上班的都是临时工?希望明天情况能好一点吧……”   然而第二天,孩子们却没发现食堂有任何改观的迹象。   李运鸿已经懒得下楼吃饭了。他找两年前腿摔伤时给自己看病的医生,装作一瘸一拐的样子,又要来了一张假条,名正言顺地可以不用去食堂吃饭,而是让同学从校外带饭来教室吃。   有检查纪律的外班同学路过,他嚣张地将假条往他们面前一甩:我在班里吃饭,是得到批准的!   韦闲仲今天和舒惠静一起吃饭。舒惠静平时喜欢在校外买了饭,带进学校食堂吃,可是学校新规下发,在校外买的饭带不进食堂了,在校外那些小店里也根本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舒惠静觉得,学校的新规美其名曰是为了保证学生一旦吃坏肚子时,责任划分更加清晰明确。可这道理说不通呀,万一学生在校外买了一串炸串,又回学校食堂吃顿主菜,之后化身“喷射战士”,谁知道该归咎于炸串还是食堂呢?   韦闲仲和舒惠静两人拿着空餐盘还在排队,却听见前排的高二同学与食堂员工发生了争执。   那名高二同学与两位好友同行,其中一名同伴打完菜,已经去结账刷卡了。和食堂工作人员吵起来的这位同学却发现,同样的价位,甚至同样的菜,自己盘子里却比同伴盘子里的分量少了几乎三分之一。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大家都懂。高二同学看向另外几个窗口打饭的员工,各个盘子里饭菜份量差别很大,怕不是每个员工都手抖得厉害?   这名高二同学想和窗口里的员工争辩,那员工却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嫌菜太少了?你多要点米饭,补一补不就行了?”   更奇怪的是,一名没有佩戴教职工卡的中年男子站在了食堂的角落。他不时和窗口里的员工打打招呼,投去微笑,对穿梭在食堂里的学生却一脸冷漠。 第300章   韦闲仲等人离开前,发现这中年男子又进了食堂的后厨,检查、指点员工的工作。他猜测,这人不会是新上任的食堂经理吧?   报到当日,午休时间较长,不少学生即使在校外小店里找不到座位,也愿意多等一会儿。开学第一天就不一样了,许多习惯了校外食物的同学被迫在食堂里吃饭。   原先,食堂的饭菜质量说不上特别好,但也不至于像新学期这样质量直线下降到难以下咽的程度。   高二高三的学生以原先食堂的饭菜作为基准线,心里就有了计较。食堂的话题在第一天开学下午,就成了校园里的讨论热点。   “饭菜大幅涨价,学校从我们这些未成年学生手里赚那么多,不觉得丢脸吗?”一个女生在体育课上和外班的朋友抱怨。   “贵也就算了,问题还难吃。我在想,要不要和我爸说,今后让我偷偷带饭来学校。中午不去食堂,要是担心给班级扣分,就躲盥洗室里吃。难受是难受点,至少不用吃食堂里那些黄了的蔬菜。”另一个同学附和道。   “再观望一下吧,也许开学第一个星期,供应商还没上班,要是下个星期还这样,我们就写信投诉!”有人提出建议。   许多人走上社会后,第一个改掉的就是这样的学生思维。学生年轻、有热血不假,可许多学生还以为,这世界上的人都是一心向善的。于是,不到迫不得已,他们不会举报、投诉、为难他人。   殊不知,一味忍让、等着利益相关方良心发现,对于解决问题毫无裨益。   高松然是教师群体中最早了解到学生食堂变了样的人之一。   报到当天下午,他便发现班里同学没有上午那么精神,一个个还愁眉苦脸的。不过,当时的他没有多想,只猜测孩子们因为舍不得高三的最后一个暑假就这么过去了,或者因为对即将到来的紧张的高三生活感到些许恐惧。   第二天中午饭点,他发现,一早来学校时还活蹦乱跳的李运鸿居然没有下楼吃饭。这孩子,以往都是一下课就狼奔豕突一般冲向食堂的“先锋军”呀!   高松然觉得这事不简单。他以为,李运鸿因为放假期间成功减肥十斤,开学后也想保持好身材,所以才省午饭的。   所以,高松然第一反应还想上去教育一下李运鸿,饭还是得按时吃。   李运鸿倒也不瞒着他,对高松然解释道:一方面,比起之前高一不需要爬楼梯、高二在三楼,如今吃个饭都要上下五楼,麻烦多了,对他这接近二百斤的体重——没错,如今是大写加粗的“接近”二百斤,实在是一种挑战。   另一方面,李运鸿不满地嘟囔道:“一个暑假不见,学校食堂饭菜质量下降了那么多,工作人员的态度也比之前差了许多。”   昨天报到,午饭时吃了一堆醋泡骨头渣,李运鸿再也不想去食堂重蹈覆辙了。   报到当日放学时间早,他便拽着好哥们孙志亮去了医院,凭借无师自通又磨练多年的撒谎技巧,假装在学校下楼梯时崴了脚,成功骗到一张假条。   至于两天后片子拍出来的结果显示没有真的受伤,他也无暇顾及——反正假条已经到手了!   高松然看着李运鸿理直气壮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那你中午就不吃饭了?中午不吃饭,下午上课都要打摆子。高三了,可不能这样。”   和老班相处将近两年,李运鸿差不多摸清了高松然的脾气。表面上打着“不吃饭下午就没法好好学习”的旗号,实际上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   “高老师放心,孙志亮去外面吃,一会儿给我带份饭回来。”   说完,李运鸿好像对食堂还怨念颇深的样子,补了一句:“想当年我也是个勤俭节约、十顿有八顿吃食堂的好孩子。可这学期的食堂真的让人无法下咽,没办法,只能用我暑假在剧院和剧组实习攒的那点存款去校外买了。”   确认李运鸿没真的出什么事,只是拿着骗来的病假条不去食堂吃饭,高松然也放心了。   他还对李运鸿许诺,会对学生食堂展开调查。如果发现的确有猫腻,会联合学生家长,向学校相关部门进行反映。   如果高松然看到李运鸿拜托孙志亮替他买的午餐,一定会大跌眼镜——得亏自己先前还以为李运鸿是为了减肥保持身材才不吃午饭呢!这想法,太幼稚了!   一碗牛肉面、两碗土豆泥、三个汉堡包、四包小薯条、五对鸡翅中。李运鸿这一顿午饭,简直都能组成五星屠龙阵了!这样下去,李运鸿说“他如今接近二百斤”时特意大写加粗的“接近”二字,很快也要不复存在了。   不过高松然此时却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因为他的观察和暗访已经开始了。   大多数老师还被蒙在鼓里,因为教师食堂似乎没有受影响,就连为大家带去深刻印象的麻辣米线窗口,也还活得好好的。   回到教师食堂后的高松然有些忧心忡忡,他点了一份套餐,独自坐在窗口,仔细观察着楼下从学生食堂进进出出的孩子们。   不知是李运鸿的反馈给了他心理暗示,还是事实的确如此,从食堂出来的孩子,似乎都没有以往那样精神高涨了。   吃完午饭后,他来到学生食堂门口。此时,大多学生也早已用餐完毕,没什么人从入口进去。   高松然走进学生食堂,看见一位员工正在门口拖地。高松然没怎么来过学生食堂,楼下两层换了员工,他只从李运鸿口中听说,并不认得哪些是新员工,哪些是老人。   拖地的员工见门口又站了个人,第一眼看过去,没有注意到他没有穿校服,语气有些冲地吼道:“快点,饭都快没了!走的时候靠边,别把我刚拖的地踩了!”   说完,她好像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没有教职工卡的老师,看上去还很年轻。或许是新来的老师吧?   拖地员工改换了语气:“哦,原来是老师。您可能是新来的吧,教师食堂在三楼,我们这里是学生食堂,您的教职工饭卡在这儿是用不了的。”   高松然没太理会她前倨后恭的态度变化,告诉拖地员工:“哦,我就看看,不吃饭。”   刚走近配菜的窗口,他就被扑面而来的油烟味呛了一下。浓重的油烟味里,还夹杂着微微发酸的气息,很不好闻。   目光扫过窗口里的工作人员,高松然发现,他们戴的围裙和口罩都油渍斑斑,还皱巴巴的,似乎卫生工作并不完善。   因为此时还在窗口排队买饭的学生已经不多,有些闲置的窗口后方,工作人员开始聊天。   其中一人大概是太热,干脆把手套摘了下来,用手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再随手甩到一边——而离这名工作人员不到半个身位的距离,便是还有一些剩菜的餐盘。   高松然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学校食堂该有的卫生标准吧?   又看到端到学生们餐盘里的饭菜,高松然注意到,尽管菜肴标明为红烧肉、青椒炒鸡蛋等普通家常菜,但红烧肉里的肉块寥寥无几,还大部分都是肥的发腻、让人一看就没有食欲的肉块;青椒炒鸡蛋里的青椒看起来也不够新鲜,已经因为防止过久而失水干瘪了。   旁边免费的菜汤桶里,学生已经把菜汤打走大半,可剩下这些又哪里是汤?明明就是飘了点油花的白开水,一眼都能看到底,只漂浮着隐隐约约依稀可见的几片紫菜叶子,仿佛在嘲笑每个过来打汤的人。   高松然的眉头皱得更紧,虽然他以前没怎么来过学生食堂,可学生居然吃的是这样质量的饭菜,还是让他心中大为光火。   他还想继续看下去,这时从窗口后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似乎对他到处闲逛的行为感到了不满。   瞅见高松然别在腰间的教职工卡,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下达了逐客令:“老师,这是学生食堂。学生人多,在食堂里跑跑跳跳的,食堂地面也比较滑,如果没有别的事,您还是别在这里走来走去比较好。您瞧,门口拖地的阿姨刚拖的地,不是吗?”   这个人就是昨天韦闲仲他们一行人在二楼食堂遇见的值班经理。   经理语气中想赶他走,不希望他在这里观察食堂运作的糟糕模样,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个时候,刚刚开始自己的初步观察,就和对方起冲突,让对方产生警惕心理,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高松然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没想在食堂里乱走,踩坏阿姨刚拖的地。我想找我们班上一个同学谈话——他暑假作业欠了太多没交——唉,都高三了,也不知道孩子怎么想的……”   回到10班教室时,午休已经快要开始了,班里大多数同学已经就位,除了少数还在校外吃饭的同学。   高松然发现,李运鸿吃得油光满面,显然,孙志亮给他带来的午餐颇为丰富。   “高老师,韦闲仲午休请个假,去图书馆看书!”   舒惠静走到他面前说道。 第301章   刚吃饱饭的学生们,因为血液循环集中于消化道,大脑供血减少,大多显得有些慵懒,反应也比较慢。   高松然也不例外。加之他心里还装着别的事,心思还沉浸在学生食堂的问题上,当舒惠静上前和他说话时,他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舒惠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高松然这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地琢磨起来:等等,他说什么?韦闲仲要请假……   前半句没什么奇怪的,可是后半句“去图书馆看书”……   韦闲仲去图书馆看书?!   虽然被系统上身这件事听起来就很扯淡,但韦闲仲去图书馆看书,更扯淡。全世界的奇迹不可能都降临在同一个班里吧?   不过,韦闲仲至少还知道让舒惠静帮他请假,没有不告而别,让他这个班主任无故担心。   至于韦闲仲究竟去了哪里,高松然决定,等他下午回来再好好问问。   这时,坐在第一排的杜寒也向高松然报告:“老,老师,王,王宇宇午休请个假,他要去,去图书馆看书……”   高松然点点头,心中却骤然感到不太对劲。   王宇是住校生,午休期间,学校对住校生的管理相对宽松,默认他们会回宿舍午休,而不用留在教室——毕竟,宿舍里可以躺着,还没有班委管纪律,更加自由舒适。   中午不回宿舍的住校生,只需向宿管老师请假即可,不需要和班主任汇报。倘若宿管老师发现没请假的学生也不在宿舍,她们才会联系班主任,确认学生在不在班里。   所以,王宇找杜寒帮自己请午休假,让高松然觉得有些蹊跷。   王宇是高三10班最守规矩的同学之一,上课认真听讲,下课一丝不苟地完成作业,该回宿舍的时候回宿舍,无论是睡觉还是看书,宿舍里的室友都对他赞不绝口,表示他从来不打扰其他同学。   高松然不负责任地猜测,会不会是因为王宇这些年从来没有缺席过宿舍的午休,所以,到了要请假的时候,他连找谁请假都弄不清楚?   舒惠静原本也是住校生,高二下学期期中考试后,他家人替他在学校附近租了处民房,以便他能更静心学习,从此他的宿舍里只剩下了刘二明、杜寒、王宇三人。   等等——舒惠静刚才替韦闲仲请假时的理由,怎么和杜寒帮王宇请假时说的一模一样?该不会……   虽然韦闲仲坐在王宇斜后方,可他们关系有那么好吗?   高松然回忆着这两人在班里的交集,又想起了王宇展现的天赋。“丝瓜”,大概率是“抽丝剥茧、顺藤摸瓜”的意思。   上高中以前,一向认为包括计算机编程在内的任何学科竞赛都是浪费时间的王宇,在协助治安部工作人员破获了邪典儿童绘本案件后,似乎忽然意识到了网络安全的重要性,开始自学相关知识。   当然,说是自学,这也只不过是他努力学习课本知识时的调剂罢了。别人学习的时间,王宇在学习;别人打游戏、逛街、看电影的时间,他还在学习网络安全这一门和高考不相干的科目。   高三上学期的十一、十二月,三中会迎来国家级部委的特殊人才提前招生选拔考试,其中便有毕业直接进入治安部的网络安全专业培训。   王宇准备参加这场选拔。   一条康庄大道,就摆在10班这名除了学习成绩之外丝毫不显山不露水的男班长眼前。   可是韦闲仲呢,本来就因为姓名与明朝末期那位著名的九千岁公公魏忠贤谐音,被叫了不怎么好听的外号,偏偏,系统给他的天赋词还叫“除根”。   这就很尴尬了……   韦闲仲也算是高松然对全班同学开过天眼之后,唯一一个还对天赋词的含义毫无头绪的同学。   高松然狐疑地看了舒惠静和杜寒一眼,两人似乎因为撒谎而心虚,早早趴下假装睡觉了。   舒惠静本就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跳舞毯天赋只是他性格的突出体现而已。成为走读生在教室里午休已经有半个学期了,高松然早就习惯了舒惠静的行为特征:午休铃响,还要和周围同学插插科打打诨,没有哪一次能这么快安静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高松然拜托赵华枫管好班上的纪律。自己则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办公室改作业。   在图书馆里自习的学生,大多是决定出国留学的,在高三下学期还会加入一批获得保送生资格的幸运儿。总之,他们不需要去挤那条名为“高考”的独木桥,与千军万马争个你死我活。   高三刚开学,即便是那些已经决定要出国留学的同学们,每天来图书馆学习、聊天、看闲书的也还是寥寥无几。   图书馆的自习区显得格外冷清,更别提王宇和韦闲仲了。他们究竟去了哪儿呢?   高松然突然想起了李运鸿对自己抱怨学校食堂的事情,再结合自己亲眼所见,心中不禁生出一个猜测:他们俩会不会是去校外吃饭了?   这个学期,学校特别规定,不再允许将校外买的食物带进食堂,更不准带进班里。   那些在校外吃饭的同学们,用餐时间就变得更加紧张,有时候买完饭,等了半个小时,都不一定等得到狭小的店里有空位。   难道他们还在校外吃饭,午休铃响了,没来得及回来,便托好友和同桌找个借口,不参加午休?   在韦闲仲身上出现这样的情况,高松然不觉得意外,但一向最守规矩、以至于和10班格格不入的王宇……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这么想着,高松然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离食堂不远处的一个角落。三中以其园林式校园而闻名,环境优美,绿树成荫,时常有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躲在一片翠绿之中打情骂俏,避开老师的视线。   在食堂后门不远处的大榕树气生根丛林中,高松然看到了两个熟悉,又让他忧心忡忡的身影。   王宇和韦闲仲,这两个家伙竟然在这里!   比起高一时第一次窥见郑子叶和范高谦在气生根下亲昵打闹时,高松然的震惊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仔细一瞧,他们并没有做出任何过分亲密的动作。   王宇手里握着他那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不停地写写画画,偶尔抬头,而韦闲仲则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左前方的某个点,似乎在专注地观察着什么,偶尔嘀咕几句。   每当韦闲仲嘟囔些什么,王宇便会勤勤恳恳地记录下来。   这俩小子,午休时间不老实睡觉,竟然在这里做起了人类行为活动观察报告?!   不过,高松然并没有贸然打扰他们。他悄悄走到两人侧后方,确保自己不会轻易被发现,然后顺着韦闲仲的目光看去。   将韦闲仲和王宇的视野尽收眼底,高松然却没发现任何特别的东西。   那两个人怎么就看得如此聚精会神,连他这个班主任的到来都没有察觉呢?   他们的注意力,只集中在那扇油腻腻的食堂后门上。   中午饭点已过,食堂的正门已经关闭,下了班的员工都会从侧门离开。   两名三十出头的女员工率先从食堂后门走出。   她们已经换上了便装,一位身着粉色棉布长裙,另一位则是T恤搭配五分牛仔裤,虽然谈不上青春靓丽,但与食堂后厨里那些油烟满面的大妈形象相比,也算判若两人了。   王宇扶一下眼镜,似乎想要看清她们的面孔细节,却发现眼镜度数似乎不够用。他索性将眼镜拿在手中,倾斜出一个角度,闭上一只眼睛,眯缝着另一只,努力辨认。   虽然他平时并不怎么关注她们的长相,但他还是注意到,这些都是新面孔,之前在食堂里从未见过。   上学期的食堂,所有员工都至少五十岁往上,原本没有这么年轻的“大妈”。   王宇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自己的观察结论,一边将这些信息告诉韦闲仲。   不久,又有两个男工人推着一辆装满食材的大号手推车来到食堂后门。   作为一所高中校园,即使在午休时间,也不能保证所有学生都待在教室或宿舍。为保证师生安全,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即使是食材运输车辆,机动车也不允许进入校园,只能停在离食堂最近的大门口,由工人拖着大手推车送进食堂。   对于一部分不爱午休的同学来说,这样的场景已经司空见惯。   他们正将车推上卸货的斜坡时,一个箱子不慎翻倒。幸运的是,站在车后的员工反应迅速,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即将倒下的箱子。   尽管如此,箱子里还是洒出了不少水,甚至掉出了两条鱼。工人将两条鱼从地上拎起来,放回装满水的塑料箱。   这两条鱼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韦闲仲震惊:“我去,这鱼在地上也不挣扎一下吗?亏得他们在塑料箱里放了那么多水,结果在里面养的是死鱼?!”   两个学生小心翼翼地在榕树的气生根之间穿梭,尽量隐藏自己的行踪,以免被忙碌中的运货工人发现。   随着他们慢慢靠近,韦闲仲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用摄像头对准了手推车上的箱子,试图捕捉那些标签上的信息。这就是家庭条件带来的优越性了——王宇想要看得更远,只能依靠调整眼镜的角度,而韦闲仲则因为拥有一部高像素摄像的手机,可以直接放大十倍,聚焦那些贴在箱子上的标签。   标签的最上方用大号字体标注着箱子里的内容物——西红柿、胡萝卜、黑鱼等,而标签的中下部,则密密麻麻地印满了各种小字和代码。   尽管手机的摄像头像素已经足够高,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些细小的文字和代码依旧无法辨认。   韦闲仲的心情有些焦灼,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能看清那些标签上的细节,或许就能揭开食堂近期变化背后的某些真相。 第302章   就在这时,王宇站了出来。他那副厚厚的眼镜片下,透露出一股强烈的学霸气息。他决定以身犯险,亲自查看那些箱子上的代码。   毕竟,他的记忆力可比学渣韦闲仲强多了。   在他们身后默默观察的高松然,看到王宇突然从榕树的气生根中钻了出来,踏上了通往食堂的水泥小道。王宇先是在前门绕了一圈,装作意外地发现前门已经关闭,又装作偶然发现后门有人在搬运食材,便凑了过去。   他带着几分羞涩和胆怯,和几分唯唯诺诺走上前去,和负责搬运的两个工人礼貌搭话:“叔叔,请问我可以进食堂看一下吗?我吃饭的时候,好像把一本书落在食堂了。”   两个工人中,一个忙着卸货搬货,另一个则在一旁盯着车上的货物,防止它们滑落。他们都在干活,自然没有注意到王宇说话时那双看似不太怯懦的眼睛,其实在偷偷扫视着箱子上的标签,将上面的每个小字和代码都记在了心里。   后面那位工人乜斜着眼睛看了王宇一眼,并没有怀疑他的目的,随口说道:“食堂已经关门了,要找什么东西的话,放学之后再来。”   这时,搬运的两人正好换班,刚才负责卸货的人来到手推车后面,看见一个学生杵在这里,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紧张,驱赶的意图比同事更加明显:“去去去,同学,别站在这儿,没看到我们在忙吗?”   虽然没有在李运鸿那里培训过演技,但王宇还是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话时还带着一丝哭腔:“求求你们了叔叔,我丢了一本书在食堂,下午要上课的课本。要是没带课本去学校,老师肯定要骂我……我,我真的只想进去看一眼……”   这样一个看起来非常单纯、眼里只有学习、还害怕老师的孩子,或许真的能勾起成年人的同情心。两个工人无奈地摇摇头,告诉王宇:“行,那你从后厨赶快进去看一眼。我们值班经理还在楼上,你动作小点。要是他发现我们放你进去,要找我们麻烦的,知道不?”   王宇满心感激地望向两位工人:“好的,谢谢叔叔,我会小心的,不给你们添麻烦!”   他穿过食堂后厨狭窄的通道,假装目不转睛地看向就餐区,心里似乎只装着一本丢失的书。但他的余光却扫过两侧货架上箱子。   尽管那些箱子上的代码连他这个小超市老板的孩子都难以破译,但日期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箱子上赫然写着“在此日期前使用最佳:某某年8月28日”。另一个箱子上的标签内容相仿,显示的最佳使用日期则是8月24日。   王宇心中大为震惊。自从他家的小超市加入了“鲜时光生鲜联盟”,获得了县城里唯一的代理资格后,生意变得愈发兴旺。   他在超市二楼地房间里写作业时,常常能透过隔音不好的小窗,听见楼下顾客和老板娘——也就是他妈妈——聊天的声音。   有的顾客知道王宇是他们县城里第一个考上市内名校三中的,还特意让王宇下楼,要见一见这个传说中的“神童”,全然不顾王宇已经快升高三,还有网络安全这一门额外的学习任务。   于是,王宇干脆在八月中旬就回了学校——眼不见心不烦,还能专心学习!   唯一的缺点是食堂要到8月30日——也就是报到前一天才开放。所以,他只能每天到学校外面吃饭。   那么问题来了:8月30日才开放的食堂,为什么会买了这么多最佳使用日期早于8月30日的食材?   联想起这两天在食堂里,他确实吃到了一些看起来就不太新鲜的食材,王宇生气又后怕。   他假装在食堂就餐区转了一圈,桌上桌下又看了两眼,似乎真的在找一本书的样子。   那本本不存在的书,自然是找不到的。   他装出一副沮丧的样子,离开了食堂就餐区,回到了后厨。   他用尽浑身解数,挤出了两滴眼泪,自言自语道:“完蛋了,书找不到,下午老师还要骂我,怎么办……”   这一次穿过储物仓库区,王宇走得更慢了些,毕竟,一个丢了课本、如此伤心的高中生,走慢一点也在情理之中嘛。   他还一步三回头,似乎还不死心,希望某一次回头能奇迹般地发现那本掉在食堂地上某处的课本。   王宇发誓,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演技的巅峰!   实际上,他趁两个搬运工人不注意,在仓库区里尽可能地记下更多的标签代码,还偷偷把韦闲仲那部摄影功能极强的手机揣在兜里,趁搬运工人在外面搬箱子,偷偷拍了两张照片。   这些代码他虽然不认识,但他家是开小超市的,还经营生鲜农产品,他的爸妈或许能从中窥得真相。   两个搬运工人见他一脸不开心地从食堂后门走出来,手里也没拿着什么书,这会儿反倒安慰他说:“别担心,说不定你的书被别的同学捡走了,下午就会有人送到你班上了。”   王宇继续发挥演技,装出正在憋眼泪的样子:“刚发的新书,我好像还没写名字,谁知道是我的呀。唉,谢谢两位叔叔,我回去再找找吧……”   又回到隐蔽的气生根里,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发现转告给韦闲仲,就见韦闲仲瞪大了眼睛,恍如劫后余生一般看着他:“卧槽,班长你也太幸运了,居然没和那值班经理撞上。”   王宇一头雾水:“值班经理?怎么回事?”   韦闲仲娓娓道来:“我昨天中午和李运鸿他们在食堂二楼吃饭,看到有个男的就站在窗口旁边,好像在检查窗口工作人员的工作情况,过了一会儿,又走到后厨和他们说话。我们猜测,他是这里的经理,高低也是食堂的管理人员。”   “然后呢?”王宇问。   “你刚进了后厨的门,那经理就从二楼外侧的楼梯上下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的食堂工作人员。那经理还搂着女工的腰,也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从食堂二楼下来,我都替你捏了一把汗,生怕他们接下来就要走进后厨,把你在里头逮个正着!”   王宇连忙宽慰他:“别担心,我进去是有正当理由的——我是去找书的!”   韦闲仲继续讲述他的所见:“然后,那食堂经理又在和他一起下来的年轻女人屁股上拍了一下,好像要她去校门口等自己。然后,又来到那两个搬运工人身边。其中一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食堂经理。经理瞄了两眼手推车上的货箱,直接在纸上签了字。我猜,那张纸应该是类似签收单一样的东西。我不太清楚这个流程,你家做生意的,应该比我懂:收到货直接签收,都不检查的吗?我只知道我们收快递,严格意义上,都得验了货再签收吧?”   听了这话,王宇同样警觉起来:“是啊,虽然我对整个流程不了解,但也帮我妈在店里搬过货品。无论是多熟悉的供货商送东西进来,她都要每个箱子检查一番,确认标签上和箱子装的货物一致——人都会犯错嘛,万一贴错标签、送错货就不好了。遇到不太熟悉的供货商,还要对着标签看看上面的货品等级和箱子里的东西是不是同等。可惜我没这个鉴定能力……你说,这值班经理,验都没验货,就直接签收了?”   “是啊,他好像赶时间似的。哦对了,那个和他一起下楼的女人还在等他呢,谁知道这两人之后又有什么活动?”韦闲仲露出了一个略微猥琐的笑容,又问道,“你呢,在食堂里有没有什么发现?”   王宇也将自己的观察一一告知了韦闲仲。   很快,两个搬运工将手推车上的所有箱子都搬进了仓库区,从外面带上了食堂后门,便离开了。那值班经理的到来,以及两个学生后方发生的一切,一直观察的高松然也同样尽收眼底。   和韦闲仲一样,他也为王宇捏了一把汗。因为他离得远,可不知道王宇编造了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搬运工人放行,让他进入食堂后厨。   本以为食堂的门一关,两个孩子的秘密调查就能暂时告一段落。然而,韦闲仲的大胆超出了高松然的预料。   韦闲仲左右观察,确认四下无人,便冲向了刚刚被搬运工人关上的食堂后门。他发现,这门竟然没有上锁,轻轻一拧门把手,门就开了。   韦闲仲急忙招呼王宇跟上,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   高松然见状大为震惊。食堂里给学生吃的原材料,就这样随意地摆放在后厨仓储区,而且仓储区的门竟然不上锁!   这要是遇上哪个心理扭曲的变态,往食材里下毒,后果不堪设想!   他担心那食堂经理不知何时会折返回来,把两个孩子堵个正着。于是高松然也走到了两人先前躲藏的位置观察,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比如食堂工作人员前来锁门,他就会上前和他们攀谈,制造点声响,一方面,让工作人员分心,另一方面,也提醒食堂里的两个傻小子留意。   不过,他们并没有让高老师担心太久。   几分钟后,两个身影便从食堂后门闪了出来。韦闲仲的高像素手机里又多了几十张照片。   他们的胆子很大,把仓储区里所有箱子上的所有标签都拍了照,顺带拍了一张一些打开的箱子里食材的品相。   用照片和视频留下证据,而不是空口白牙提出自己的怀疑,有常识的孩子都知道应该这么做。   从后厨出来,韦闲仲一直低头专注地摆弄着手机,试图回到原先躲藏的角落,整理他们拍摄的视频和照片证据。   王宇则警觉地四周打量,确保没有被工作人员发现的风险……   ——然后,他的小眼就瞪上了高老师的大眼。   王宇瞬间僵在原地。   很久以前,也是在这榕树气生根的丛林里,一幕相似的场景在王宇的心头涌现。   那是一个周末,范高谦和郑子叶都没有回家,在学校里偷偷搞暧昧,还拜托王宇帮他们放风。王宇则因为学习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远处接近的高老师。   当他发现高老师时,心里一惊,不知道班主任已经观察了那两人多久。   幸好高老师比较开明,对于他们那些暧昧的举止,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天,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高老师究竟在这里观察了他们多久? 第303章   王宇对上高松然的目光的那一刻,整个人立刻立定在了原地。   身后的韦闲仲还低着头看手机,一个不留神,直接撞上了王宇,把他撞得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突然停下来干嘛?”韦闲仲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手机,不满地嘟囔道。   见王宇被撞得差点摔倒都没说话,韦闲仲这才抬起头来,同样一脸震惊地发现了正对他们露出玩味笑容的高松然。他的反应和半分钟前的王宇一模一样,也僵在了原地。   他的反应和半分钟前的王宇一模一样,也僵在了原地。   看着两个被自己随便吓吓就惊恐得无以复加的孩子,高松然忍俊不禁,连忙招呼两人到他身旁,一起隐匿在气生根丛林里。   两人乖乖跟上,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迎上高老师的目光。   韦闲仲还好,毕竟他也是惯常不写作业、上课讲话、吃零食、玩手机的主,脸皮比较厚。王宇就不同了,一个好学生让同桌撒谎帮自己请假,结果被班主任逮个正着,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他想和高老师解释两人出来的实情,却又不知怎么开口:自己和韦闲仲出来做的事,明明就是正义的,凭什么要像犯了错一样,唯唯诺诺地和老师认错?   少年心性猛然在王宇心中发酵。   高松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让两人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自然的确是一本能够激发我们智慧,让我们敬畏和珍爱环境的书籍。它记录了地球生命和环境的演变,充满了无尽的知识和奥秘。”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高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饶是聪明如王宇,一时半会儿也没能理解高松然话里的意思,高老师不是英语老师吗?难道因为他带10班带得太好,转型教地理了?   韦闲仲心直口快地发出疑问:“高老师,你说什么?”   高松然听后又是一笑道:“所以,你们请假,说要来图书馆看书学习,并没有在撒谎。放心,我不会因此惩罚你们的。”   王宇有些无语,原来高老师是在绕着弯子,指出他们让同桌和好友找借口请假的事情。   高老师严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生气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和他相处两年的孩子们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此时,他一脸云淡风轻,显然并没有真的对自己生气。因而无论是韦闲仲还是王宇,都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沉回了肚子里。   到底是好学生,王宇的脸皮比较薄,没等高松然开口问,还是主动告知了实情。   原来,韦闲仲和同伴在食堂再次吃了一顿很不开心的饭后,出门后恰好遇上一个人回教室的王宇。韦闲仲从杜寒那里听说,王宇好像在自学什么和治安部业务有关的学科,便突发奇想:食堂饭菜质量突然下降,让吃惯食堂的韦闲仲愤怒不已。   如果班上有同学具有刑侦的才能,何不叫上他一起,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呢?   从表面上看起来,虽然王宇只是个行为举止木讷、不太懂得表达自己情绪的典型学霸,但同样吃惯了食堂饭菜的他,也感到了不对劲。何况,他家开超市的,好的食材做出来该是什么样,王宇基本清楚。   虽然他自学的是网络安全,并非传统刑侦,但两人依然一拍即合——心动不如行动,今天中午就开始调查,速战速决!   高松然确实没想到,这次调查的发起人竟然是韦闲仲,而不是王宇。王宇的家庭条件没有韦闲仲好,又是住校生,每天要在食堂吃三顿,按理说,应该更受不了食堂饭菜质量的变化才对。   而韦闲仲,零花钱不少,完全有条件顿顿在校外买饭。   高松然好奇地问:“你们怎么想到自己来调查的?换成我,会先和父母说明情况,或者向信得过的老师反映。”   王宇不说话,看向了韦闲仲。整个主意是韦闲仲提出来的,他只是感兴趣,协助执行罢了。   韦闲仲理直气壮地说:“高老师,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我们自己来调查,不是因为信不过你,而是……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事儿水很深,牵扯到的利益相关方,很可能是高老师你的顶头上司吧!”   看着韦闲仲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高松然并没有笑话他,而是带着探究的目光问到:“何以见得?”   “很简单啊,”韦闲仲说,“这个学期,食堂饭菜质量直线下降,碰巧学工处又下发规定,说什么为了保障学生安全、方便落实责任,不允许我们从外面带饭进食堂,变相增加了在外就餐的难度。而且,食堂员工换了一大茬,付同样的钱,拿到的饭菜数量和质量都是随机的。而且员工工作态度也不好。就在今天中午,王宇亲眼看见有个高一学生从饭里吃出根头发丝,想找给他打饭的员工讲道理,却被那经理给吼了。真是的,我们是学生,没有要求食堂员工像对待上帝一样对待我们,但至少也得尊重事实吧?不能因为学生好拿捏就仗势欺人!”   “没错,那高一学生是个男生,他从饭里拎出来的头发丝有这——么长。”王宇边说边比划,补充道“怎么可能是他头上掉下来的?可是那值班经理给他吼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们班同学被枫姐吼惯了,可那新高一的学弟好像比我还老实,被吼了之后根本不敢抗辩,甚至不敢要食堂再给他打一份没有头发的菜,就这样端着走了。食堂里人太多,本来我还想找到这个学弟,请他做个人证的,可我也忘了他长什么样。”   “真的感觉这些员工,还有那食堂经理仗势欺人的模样,明摆着不怕我们告诉家长或者老师。要不然,就这饭菜和服务质量,他们估计撑不下一个月!之所以那么有底气,肯定是后面有人撑腰,高老师,你说对不对?”   高老师不住地点头,这个时候,韦闲仲说什么他都得认真听,说不定就是三年难遇的一次揭晓韦闲仲天赋词“除根”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机遇。   见高松然听着韦闲仲的话,好像陷入了沉思,王宇有些不安,他以为自己撒谎请假,随意缺席午休,最终还是惹得高老师不高兴了,等他问完事情原委,确认自己和韦闲仲二人没出什么事,就要开始责罚了。   王宇将双手紧贴两侧裤缝,低下头:“高老师,对不起,我们错了。”   韦闲仲见班长如此,也连忙服软:“高老师,我们撒了谎的确不对,但我真的想把食堂腐败这件事追究下去,看看到底能牵连到学校里的哪位领导。”   高松然点点头:“你们都是有正义感的好孩子,但是韦闲仲,就像你说的,这里面水挺深的,说不定牵扯到学校领导。你担心有我出头会影响我的前途,高老师非常感动。但是要记住,你们是三中的学生,但学生这个身份却也不是一切行为的护身符。我可不想看到你们在高三这样的重要关头,被校领导找茬,甚至开除。”   高松然说这话的时候,韦闲仲一直看向王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觉得,高老师这话虽然是对他们两个人说的,却指的是王宇。毕竟,韦闲仲学习成绩稀烂,中考便是靠运气好到爆棚,外加父母用钞能力弥补了距离三中分数线差了4分的中考分数,才能和王宇坐在同一间课堂学习。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开除了他,整个10班的平均分还能往上提一点点。   似乎从他漫不经心的表情上看出了韦闲仲的心思,高松然严厉地呵斥道:“别盯着王宇看,我说的也是你。咱们10班四十个同学,一个都不能少。”   不知为何,此时的韦闲仲忽然想起了高二下学期10班表演的合唱节目《家里有矿》。是啊,歌词不是说得很明白吗?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宝藏。   就算不会训狗、不会做游戏、不会调试舞台灯、不会写辛辣的社论、不会用小说影射现实,甚至都不会解说体育比赛、不会耍贫嘴、不会鉴赏美食……   但他韦闲仲也是高老师从16岁看到18岁的学生,他怎么可以有这么傻的想法,觉得高老师希望自己被开除呢?   见韦闲仲的眼里重新燃起了斗志,高松然知道,刚才那话说到他心里了。韦闲仲挺了挺胸膛:“高老师放心,我再也不会像这样贸然行动了,只要知道你和我们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以后有什么行动,我都可以先知会你!对了,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是,查清楚王宇去后厨仓储区拍摄的食品标签上这串代码是什么意思。应该不难吧,他家不就是干这个的?”   对王宇来说,辨认这些标签的确易如反掌,给家里打个电话就是了。   电话刚接通,王妈妈还吓了一跳:自家儿子从来都乖的很,每次要打电话也都是临到周末,才通知自己或者孩子爸爸,他周末准不准备回家。怎么这会儿,星期二午休时间打电话,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电话一接通,王妈妈急忙询问儿子的情况,却听到儿子问起农产品分级标签的事情,她一时有些无语。 第304章   王妈妈不算是个文化人,孩子读到高中,他已经完全听不懂孩子上课学的什么东西了。她还以为这是地理课或者生物课上要死记硬背的内容。   从妈妈那儿听来了农产品分级代码的编码方式,王宇第一时间将这些信息分享给了韦闲仲。   “‘V07-C-LH5563’这一串代码,前面的字母‘V’代表的是‘vegetable’,也就是蔬菜。数字‘07’下面是蔬菜分类下的品种代码,包含了西红柿、茄子、土豆等等。‘LH’代表的是林河省,说明这些西红柿是本地产物。至于后面的四位数字,则是生产商的代号。而中间的‘C’,可能是我们这次调查最关键的信息。”王宇对韦闲仲解释道。   韦闲仲紧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一张照片,这是王宇冒险拍下的。照片中的标签所在的箱子因为搬运工的不慎操作,从里面甩出了两条鱼。   箱子上的标签写着“S27-D-MD0783”。   韦闲仲有些不解:“这里面装的不是鱼吗?为什么用S开头?鱼不是Fish吗?”   王宇不假思索,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也许那鱼是海鱼,这个S代表的是‘seafood’,也就是‘海鲜’的意思?”   韦闲仲立刻向王宇投去了崇拜的目光。人如其名,他平时闲散惯了,但此刻似乎突然意识到了知识的重要性:别人看到字母S就能联想到另一个相关单词,而自己只知道小学生都会的fish,这差距不就体现出来了?   他有些尴尬,继续说道:“我发现你拍的这些照片里,箱子上的标签中间的字母大多是C和D。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些单个字母,是不是代表着质量等级?A最好,B、C次之,D最差?”   王宇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确认了他的猜测:“没错。我妈说,A级代表顶级产品,符合农产品出口标准;B级是优质产品,有轻微缺陷,但仍适合高端市场销售;C级是中等或普通产品,适合普通市场销售;而D级则代表低等,通常……通常不销售给普通民众,而是作为饲料或原料卖给农场和加工业。”   韦闲仲听得目瞪口呆:“所以说,学校采购的饭菜原料,竟然有将近一半都是D级?也就是说,这些差到超市都不会卖的东西,进了我们三中的食堂?”   确认食堂的食材不合格后,再加上不少同学和老师都亲眼目睹了食堂工作人员的粗暴言行以及食物分配不均的情况,这两点已经足够证明食堂团队存在问题。   然而,光凭这些还远远不够。这些证据顶多能够揭露食堂管理混乱,却无法直接证明校方和食堂之间存在利益勾结。   如果只是将这些现象曝光,学校高层完全可以甩锅,声称监管不力,公开“诚恳”道歉,到时候,充其量不过是把值班经理为首的食堂团队甩出来承担一切罪名,而那些真正涉事的高层利益相关者可以毫发无损地美美隐身。   不知怎的,韦闲仲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对一件“正经事”付出过如此的热情。   他想到了班里的“八卦女王”高诗静。她对人际关系向来了如指掌。   食堂经理会不会是某位学校领导的亲戚?韦闲仲抱着这样的希望去找她。   但高诗静给出的答案却让韦闲仲有些失望,她表示:“关于学工处高层的八卦,我只知道学工处的陈主任和她老公挺有意思的:她老公也是三中的校友,但他们年纪差了五岁,不是在三中认识的。后来朋友聚会,偶然得知一个在三中工作、一个是三中毕业生,就聊起来了,慢慢熟悉后结为伴侣。除此之外嘛,还有那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像咱们10班的物理老师、学工处新任副处长林鹏,和地理老师王雨珊是夫妻,这你肯定也清楚。”   韦闲仲有些不甘心:“你能不能查查,食堂经理是不是和学工处的哪位大佬有关系?”   高诗静说她可以试试,但不要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王宇把书丢在食堂的戏码,自然不可能每天都用。接下来,几天韦闲仲也没有停止他的调查工作,只不过换了一个方式。   放学后,他每天都会拉上几个同学,在食堂后门附近假装追逐打闹,嬉戏间,不经意地靠近那些下午运送食材的小推车。   果然,这两天搬进食堂仓储区的箱子,标签上的分级依旧大多是C和D,偶尔才能见到一个B级的箱子。   与此同时,校园内的舆论也在不断发酵,许多同学将食堂的问题反映给了家长。   自家孩子在学校里就吃这个?家长们,尤其是高三学生的家长格外愤怒,纷纷向学校写投诉信,迫使三中的管理层不得不出面回应。   “感谢各位学生家长对学校工作的关注。我们深知食堂管理对学生日常生活的重要性,对于近期食堂菜品、服务质量引发的不满,我们表示诚挚的歉意。   经调查,我们在对新任食堂承包商的监督管理上存在不足。学校将立即责成承包商进行全面整改,确保饭菜质量、价格与服务符合学生需求。真诚欢迎大家继续监督!”   此文一出,三中学生群体一片欢腾,大家都在说“天亮了、天终于亮了”,学校终于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接下来两天,学校食堂的饭菜质量似乎确实有所提升,那位值班经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凶神恶煞,对想和员工讲道理的同学态度有所软化。   然而,在周围同学——包括王宇——都认为学校对此认真负责、有问题就及时整改的时候,韦闲仲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真是说改就能改的吗?   通过两天的调查,高诗静不负厚望,也带来了有关食堂那位中年经理的八卦消息。她发现,食堂经理竟然是陈主任老公的妹夫。   果然是裙带关系,原先的学工处处长张燕菲,也就是曾经因为赵华枫写出那篇揭露了体育生选拔黑幕的文章后、没有给赵华枫好脸色看的学工处处长,这个学期调任去了市一中。   一中同样是一所全市顶尖的学校,但在治学方面却缺少了三种所弘扬的素质教育,而是采取了严格管理、狠抓教学质量的传统应试教育模式。   陈主任便是顶替张处长职务空缺的暂行代理人。当然,没有人怀疑她头上的“暂行”头衔很快就会正式摘掉。   韦闲仲感到震惊。他家也有亲戚端着铁饭碗,即便是再受领导器重,这些握有实权的人也懂得,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保持低调。   然而,这位陈主任老公的妹夫,在亲戚头上的“暂行”头衔还未摘掉之前,就开始明目张胆地敛财了。   忽然,韦闲仲脑海中浮现起那天中午他在食堂后门外,替潜入食堂冒险拍照的王宇望风时看到的场景——食堂经理从食堂外侧的二楼楼梯下来,还拍着一名食堂女工的屁股,两人眉目传情,有说有笑。   他急忙问高诗静:“说起来,陈主任老公的妹妹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虽然韦闲仲心中已经涌起了一些带有桃色意味的猜想,但如果人家妹妹就是那名食堂女工,而他们小夫妻之间的生活情趣比较特别,打情骂俏也不避人,那又另当别论了。   这一次,高诗静信誓旦旦地保证:“你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挖个水落石出!”   韦闲仲笑了笑,这位八卦女王还真有一套。学习成绩不算顶尖,但一旦涉及到调查人际关系,嗅觉比谁都要敏锐。   与此同时,韦闲仲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自己的调查。   两天后,高诗静已经将陈主任家庭的相关信息透露给了韦闲仲:陈主任的丈夫名叫曹育杉——这个名字就像曾经在运夏市大剧院里出演的“邝红琛”一样,全国上下都很难找到第二个重名的。   把这个名字放进搜索引擎里一搜,韦闲仲惊讶地发现,这位姓曹的三中校友竟然是个法制咖,在公开的裁判文书网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目前,曹某就职于某工程行业私企,而他的老东家曾一纸诉状将他告上法庭。原因是他跳槽后,将老东家的不少商业机密卖给了新东家,并从中获得了不下五十万元的直接利益。   这还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五十万,足以在运夏市这样的省会城市全款买下一套住宅的五十万!   这起官司只涉及民事,最终以曹某赔钱而告终。   十多年前就有这样的黑历史,十多年后能利用老婆在三中还没站稳脚跟的事业编,为自己家人谋利,似乎也不那么令人意外。   两天后,高诗静如约,将自己进一步的调查结果又告知了韦闲仲:“陈主任老公的妹妹叫曹绪英,比食堂经理还大几岁,拥有硕士学历,目前在一所大专院校任教。”   比食堂经理年纪还大、学历更高,且有更好的工作,那么,那天出现在二楼的年轻食堂女工就肯定不是陈主任老公的妹妹了。   韦闲仲迫不及待地将那天在楼梯上看到的场景告诉了高诗静,高诗静激动万分,分不清是愤怒驱使还是报复的快感驱使:“天哪,八卦的好材料!大舅哥大舅嫂刚给自己安排了来钱的好工作,就偷工减料,对提出质疑的学生吆五喝六,还公然背叛自己老婆,这种人,不翻车都难!” 第305章   学校下发食堂整改通知两周后,全校的同学们似乎已经差不多忘了学期初那场关于食堂菜品质量和服务态度的短暂风波。   然而,韦闲仲却一直密切关注这件事,发现食堂似乎在风波平息后又故态复萌。   这一次,他们学聪明了许多,手段更加隐蔽:食材质量并没有像学期初那样大幅滑坡,而是好坏掺杂;服务质量也有了表面上的改进,食堂工作人员“手抖”的问题不再明显,几乎每位同学打到的饭菜量都差不多。   然而,真正的问题还是饭菜的质量——有的同学碗里装的是质量上佳的新鲜菜品,有的则是勉强入口甚至不敢恭维的食材,总之参差不齐。   这种“聪明”的应对方式,让同学们渐渐失去了投诉的动力。许多学生对家长三缄其口,生怕再次举报后自己会被“特殊对待”,甚至被穿小鞋。   如果不是学期初有那么多家长联合举报,食堂的行为过于明目张胆,大部分同学对此都选择了沉默,毕竟家长也不想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学校面前显眼,给孩子的校园生活添麻烦。   有时,那些偶尔打到一碗质量上乘的饭菜的同学,还会以此为荣,在那些没那么幸运的同学面前炫耀一番:“看,我是今天的幸运儿,你比不上吧?”   韦闲仲是极少数不愿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的学生,那个值班经理竟然利用老婆亲戚的关系把控资源,更离谱的是,在工作场合与同事打情骂俏,毫无职业操守。   而陈主任的老公,更是有着利用职务之便出卖公司机密以谋私利的黑历史。   这些人不仅破坏了学校的正常秩序,更让他感到恶心。就算自己还有一年就要毕业,可让这样的人长期在三中危害后面的学弟学妹,他也忍不下去。   心中那股没来由的正义感,从未燃烧得如此强烈过。   高诗静以前最爱去学校后门买饭,在那里和来自不同年级的小伙伴们交换八卦情报,从明星大腕到老师同学的琐事,天涯海角,无一遗漏。   然而,自从学工处颁布了新政策,禁止学生在校外购买餐食,她也不得不忍受起食堂的饭菜。   见韦闲仲对食堂腐败这件事格外上心,而且其中还牵扯到隐秘的婚外情故事,这让她同样欲罢不能,向韦闲仲建议道:“既然食堂经理和整个承包商的权力来源都绕不开陈主任,而陈主任的小姑子曹女士又是关键一环,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陈主任老公在工作场合和下属打情骂俏的事,曹女士完全被蒙在鼓里?君不见多少落马官员最后都是被自己的家人,甚至情妇举报的?你现在想方设法调查账目、查食材质量,只是些表面工作,真正要一击致命,就得让那位曹女士知道真相!”   韦闲仲听得大为赞叹:不愧是八卦女王,直击核心痛点。   看来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啊!不知为何,他的学习动力似乎更足了些。   高诗静还自告奋勇:“要是你能指出和食堂经理打情骂俏的食堂员工是哪位,我还可以帮忙查一查,说不定两边都能撬开突破口。”   只可惜,不论是韦闲仲还是王宇,都没有胡小舞那样看人脸过目不忘的本事。   两人只能依稀记得,那位与食堂经理举止亲密的员工看上去还挺年轻。但自从新学期换了承包商后,食堂的打饭阿姨几乎都变成了二三十岁的小姐姐,工作时都带着口罩,无从分辨。   韦闲仲之后在食堂后门附近蹲守,却再也没有看到食堂经理拍员工屁股的丑态了。   他的另一个目标是更加直接的证据,比如学校的和食堂相关的财务报告。   他在三中足球社有一个好哥们,高三1班的学生会生活部部长庞烺,平时一起踢球。   韦闲仲心想:作为生活部部长,庞烺负责收集学生生活建议,改善食堂宿舍条件。他是否有可能接触到食堂的财务报告呢?   事实上,这几天庞烺也是焦头烂额。开学没两天,无论是他自己的亲身体验,还是来自身边同学的反馈,都告诉他,学校食堂存在严重问题。   庞烺甚至整理了一份简短的报告,在开学第三天就递交给了学工处。然而,学工处的回应却是“我们正在调查”,之后便再无下文。   庞烺又写了一封报告进行催促,却依然如石沉大海。   直到同学们的不满情绪让家长坐不住,学校这才有了反应。   作为生活部部长,庞烺多次反馈却没有得到回应。尽管身边的好朋友知道,他每一次都在努力向上反馈,但也有不知情的同学认为他这个部长不称职,没有尽职尽责地收集同学们对食堂的不满。   “要学生会有什么用?他们加入学生会就是为了简历上好看罢了,我们的声音根本传达不到学校领导那里,还是得靠家长逼宫才行!”不少人这么认为。   虽然庞烺很委屈,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但在学校针对家长投诉给出回应声明后,他还是感到了无来由的自责。   韦闲仲找到他,问他能否拿到食堂承包商的财务报告,庞烺的第一反应是摇头,毕竟这些信息属于学校内部机密,通常只有学校领导层或者财务部门掌握,学生会的职责和学校财务并没有直接的重叠。   然而,望着韦闲仲热切的眼神,加上心中那份迟迟未能释怀的自责,他决定再试一次。   由于先前家长的投诉,学校已经给出了一份不痛不痒的整改计划和调查声明。有了这破窗效应的第一步,庞烺斗胆尝试向学工处领导夸大了最近食堂伙食质量再次有所下降的事实。   他特别提到,有人扬言:“如果学校不给出更加详尽的调查结果,就要把这件事曝光给媒体!”   和庞烺接洽的学工处领导,正是10班的物理老师林鹏。这位林老师给高松然的印象是典型的“人到其位,便谋其政”。   未走上行政岗位时,林鹏还愿意站在学生的角度,关心他们的生活和发展。然而,自从成为学工处副主任后,他似乎沾染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官僚习气。   庞烺之前的几次反馈都是由另一位副主任负责上报的,而那位副主任并没有给出实质性的回应,林老师也同样只是敷衍了事。   但当庞烺提出有同学威胁要把事情捅到媒体时,林老师却反过来威胁庞烺,追问他:“你说的是哪个同学?我要知道他的名字。”   这件事本就是庞烺编出来的,何况他对同学们本就怀有愧疚,自然不可能随便指认任何人。他赔着笑脸看向林老师,语气讨好:“老师,我把这事儿偷偷告诉您,其实已经违背了对那几个同学的承诺。我只是希望学校能提前准备,减少可能的损失。至于要不要公布食堂的财务收支细节,或者承包商更换时的招标信息,这种事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可如果您因为这个把我同学叫去谈话,他们肯定会知道是我泄密了,到时候,我这高三一年可怎么混啊?大家都会骂我是内鬼……”   林老师想想也对。如果真有同学打算捅到媒体,庞烺完全可以选择隐瞒,何必要向自己透露?现在主动通知学工处,让学校有机会提前准备,已经算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这种情况下,若还逼他交代“哪几个同学”,确实显得不够义气。   再说了,作为生活部部长,庞烺的职责本就是在学生与学校之间搭建沟通桥梁。   正如赵华枫在高一下学期所深刻体会到的那样,学工处的首要任务并不是保障学生的身心健康,而是维护学生群体内部的舆论稳定。   在食堂危机可能被曝光给媒体、影响扩大的威胁下,学校终于发布了第二份声明。这份声明包含了新任食堂承包商桂铭食品公司的相关信息,以及食堂开业一个月来的收支报告、原材料采购供应商等详细信息。   拿到学校公开的信息后,韦闲仲立刻叫上家里开超市的王宇一起分析。   王宇说:“这些采购成本明显和我们在食堂吃到的食品质量不匹配。这些标出来的价格是购买B级农产品的价格,但我们吃到的、看到的,大部分是C级甚至D级的货。当然,最近两个星期,食堂质量确实有点提升,可能是他们增加了一些B级产品。”   韦闲仲直接追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份公开报告还是在糊弄鬼?”   王宇回答得很谨慎:“糊弄鬼不好说,但食堂依然存在用低级货卖高级价,从中赚差价的嫌疑。”   韦闲仲毫不犹豫,当晚就写了多封匿名信寄给多家媒体,控诉三中食堂的恶劣行为。   他甚至给本地某大专的曹绪英老师写了一封信,直言:“你家老公在高中食堂里和下属勾肩搭背,打情骂俏。”   原本韦闲仲还想给学校一个机会,看他们会不会真正整改,但既然学校摆出这副敷衍的态度,还威胁起学生,他彻底忍无可忍。   当然,寄信之前,他和庞烺以及班上一位同学详细商量好,如何应对学校的可能反应。   果然,林老师在得知舆情发酵后的第一反应,便是重新找到生活部部长庞烺。 第306章   “学校都已经发布了声明,还公开了这么多信息,那些同学怎么还把事情往媒体上捅?这不是不给我们学校留面子吗?”林老师有些不满。   庞烺摊摊手,又耸耸肩,表现得十分无辜:“老师,我真的只是在同学之间听说了他们想把这件事捅到媒体上的传闻。之所以提前来通风报信,就是希望学校能有所准备,但他们从未向我保证过,一旦学校公开了信息,他们就一定会放弃向媒体公开啊……”   林老师有些急了,眉头拧得更紧:“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总得告诉我,是哪个同学向媒体投诉的吧?”   庞烺继续一脸无辜,假装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很不情愿地说出了与韦闲仲、还有那位同学本人商量好的一个名字:“是高三10班的孙……孙志亮!”   孙志亮也是三中足球社的成员之一。原本,韦闲仲和庞烺谈论学生会能否拿到学校财务报告的事情时,讨论得非常隐秘。但恰巧路过的是同班的孙志亮,韦闲仲也没有太过防备,两人的对话直接被孙志亮听了个正着。   孙志亮竟然自告奋勇地庞烺说:“要是学校领导非逼你供出个名字,你也别硬撑着什么都不说。这么下去,不仅帮不了忙,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坚持几轮,再装作被逼无奈报上我的名字好了。我倒要看看,学校哪个领导敢把我怎么样?”   身为三中“太子爷”,分校校长的侄子孙志亮在三中却异常低调。   除了高一下学期那次在国旗下演讲,他在学校里不显山不露水。他的身份虽然让他享受到了一些“特权”,比如——偶尔不交作业,老师也不敢像训斥其他学生那样严厉地当中责骂,而是私下里提醒。   然而,这些细微的特权并没有让他显得与众不同,以至于高二一整年过去,许多与孙志亮有交集的外班同学都渐渐忘记了他还有“分校校长侄子”这层身份。   在他们眼中,孙志亮不过是家境稍好一些的普通同学罢了。   而如今,孙志亮的身份却意外地发挥了作用。如果校领导们知道这整件事是孙志亮捅出去的,他们还敢威胁、开除他吗?显然不会。   听到孙志亮这个名字,原本气势汹汹的林老师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   是谁不好,偏偏是这个孩子!   孙志亮大概是三中少数几个无法通过威胁学业前途来让家长命令孩子闭嘴的学生了。   虽然在走上行政岗位后沾染了一些官僚气息,但林老师并不愚蠢,反而变得更加机智,精明更胜以往。   眼下,校外媒体的舆论风波与校内学生的不满情绪正处于爆发点,而学生的代表还是一个自己都撬不动的三中“太子爷”,林老师审时度势。   他明白,既然选择了行政这条路,那么在关键时刻的站队就绝不能出错。   高诗静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孩都能调查出的信息,神通广大的本地媒体哪有查不出的道理?   媒体对三中食堂问题的集中报道第二天,就有人捅出小道消息,称新上任的食堂承包商经理和学工处新上任的陈主任有亲戚关系。   这下好了,陈主任刚刚上位,在学工处一把手位置屁股还没做热,暂行的“暂行”帽子是摘了,但学生处处长的职务同样也没了。她被调去了教务办公室,成了副校长的手下负责纪律工作的干事。   倒是林老师,在得知舆情爆发后,对内安抚学生,对外在陈主任遭遇重大舆论漩涡之时,与媒体的对话沟通也相当从容得体,得到了学校高层和不少不知真相的同学的一致好评。   只有包括庞烺在内的少数同学才知道,林老师不过是和那些人成了一丘之貉,而他属于那种脑子转得快、懂得见风使舵的人。   “好啊,我们之前向学校投诉和反馈时,最担心的就是孩子因为家长的投诉在学校里被针对。现在看,学校明明可以早做处理,却一直拖延,拿我们当傻子!”   “孩子们已经不再抱怨食堂了,我们本以为学校真的做了实质性的整改。谁知道竟然还是玩两面三刀的把戏!”   “能考入名校的孩子,谁不是家长的宝贝?结果却在学校里被喂食那些饲料级和工业原料级别的食材!学校表面上整改,实际上却敷衍了事!媒体爆料得好,我们家长会持续关注!”   那些最初写投诉信的学生家长们更是愤怒至极。   作为运夏市另一所与三中并驾齐驱的老牌名校,一中在此次事件中无疑是个间接受益者。如果因为三中的未来生源家长受到此次事件的影响,担心孩子的安全问题而选择其他学校,那么一中势必有机会吸引更多优秀学生。   一中新上任的德育副校长张燕菲,正是三中的前任学工处处长。当她听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也感到非常震惊。   陈主任曾是她的副手,为人一向稳重,做事干练,值得信任。   张老师对陈主任的丈夫同样印象深刻——一个外表戴着眼镜、看似理工科直男的男人,实际却心思深沉、难以捉摸。   这一次,通过媒体的爆料,张燕菲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年轻时就曾以权谋私,出卖过老东家的商业机密;这一次,又为了带妹夫发财,竟然不惜学生的安全和健康。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妹夫也不是什么好人——一边享受着老婆和大舅子扶持带来的利益,一边还和下属发生不正当关系。   想到几年前,这个男人曾代表公司,向包括张燕菲在内的多名教职工推销过一款保险,张燕菲心有余悸:“幸好当时我拒绝了他的推销,否则,现在还不知道会被坑成什么样子!”   面对父母和大伯的询问,孙志亮始终没有透露韦闲仲的存在。他既没有向大伯交代实情,也没有出卖任何同学。   孙志亮只说:“我在农科院当研究助理,还住在小河村的农民家里,对这些农产品分级代码也有所了解。看到学校进货标签上的质量不对劲,自然就开始怀疑了。我喜欢在校外吃饭,本来食堂这些事和我没什么干系,结果学工处为了给陈主任老公的妹夫赚黑心钱,连我们在校外吃饭的这点便利都要限制,我还不能投诉了?”   尽管孙志亮的大伯认为他可以有更圆滑的处理方式,比如通过自己与三中相关利益方进行沟通,但大伯也明白:没有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还算是年轻人吗?   事件平息后,食堂的承包商又换回了原来的那一家。他们在七月底才被通知,与三中长达多年的承包合同到期,三中决定不再续约。以往,双方的合作都是在到期前自动续约,而这一次三中在自动续约前两天宣布了更换承包商的决定,也打了原先的承包商一个措手不及。   到了七月底,饮食管理公司与学校、大公司的合作早已已经尘埃落定,这凭空多出来的一整个食堂团队该何去何从,本身也是公司要好好考虑的问题。   他们将原先分配到三中的食堂员工零零散散地打成多个小团队,派驻去了一些小公司食堂打下手,并将剩下的员工安排到一次性的餐饮外烩服务中。   这下可好,三中新的食堂承包商出了问题,运营不到两个月便难以为继,又不得不灰溜溜地把原先的团队请了回去。   听说原先的团队又要重组,不少员工也很开心——毕竟,每天做的都是同样的工作,与其面对死气沉沉、还不给他们好脸看的社畜,他们更愿意看到的是孩子们阳光朝气、充满对未来期待的笑脸。   “还是学校的孩子好啊!”不少员工私下聊起这件事时,总是这么说。朝气蓬勃的面庞,好像让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也变得轻松了些。   有的孩子还会在食堂阿姨为他们打完饭、刷完饭卡后,清脆地叫一声“谢谢”。在长期难以从社会精英群体中获得尊重的底层劳动者看来,这声“谢谢”让他们如沐春风。   这起事件也为韦闲仲打开了一扇新的人生大门。家里亲戚有端铁饭碗的,对于某些职位以权谋私的腐败现象,韦闲仲也有所耳闻,但这一次腐败之风刮进了学校,他算是第一次从受害者的角度体会到这个概念的严重性和破坏力。   从取证到举报,韦闲仲在这起风波中居功至伟。尽管他不像班长赵华枫那样拥有犀利的文字去批判丑恶,但他对于事件细节的关注和一旦立志调查就勇往直前的坚定,让高松然都对这位平时看似漫不经心的少年刮目相看。   韦闲仲看向一心想考进治安部当网络安全专家的王宇,也立下了自己的目标:成为家族中又一个端铁饭碗的公务员,所不同的是,他想进的是纪委。   像孙志亮这样的孩子,坐拥三中太子爷的身份,却颇为低调,不拿乔,不借助自己的身份仗势欺人。可并不是所有的二代都像他这样自律。   比如10班靳文蕾、高诗静、何珊燕、卢浩等多位同学的“老熟人”。   高诗静在调查食堂经理个人作风问题时,意外查到了一件让她感慨万千的消息:上高一时曾与她产生短暂纠葛、在三中期间将“仗势欺人”这四个字的含义演示到了极致的三中校友史明升,不光被他的大学退学,还因为惹了不该惹的人,没能逃脱报应,成了一名“法制咖”。 第307章   前因后果并不复杂。史明升的高考成绩并不算好,只够勉强挤进一所二本院校。   尽管他父亲声称,对史明升在三中欺负同学的行为“非常失望”,并扬言再也不会无条件惯着他,但在关键时刻,当父亲的终究还是心软了。   通过一番运作,史杰硬是把儿子送进了外市的一所一本院校。   然而,史明升早已被三中那种纵容他作风的环境惯坏了。他家的资产在运夏市数一数二,更是名声在外的餐饮行业翘楚,他的父母在市里乃至省里都人脉深厚。   但离开运夏市后,这些光环就大打折扣。在外地,谁会认识你“珍馐贵庭”的大少爷?谁会像三中的某些老师那样,知道你背后家世显赫,便对你的违规甚至违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在高三下学期被父亲用“断生活费”威胁后,史明升的行为稍有收敛,但进入大学,他很快便故态复萌。   他以为,上了大学就彻底自由了,没了束缚,结果第一学期就惹出了一连串麻烦。   史明升很快混进了学校的林河省老乡会,结交了一些朋友。有一次,他在老乡会上见到了某位学长的妹妹。这女孩长相周正、身材苗条,正好和史明升同龄,正在运夏市的一所大专读书。   这层“渊源”让史明升觉得自己势在必得。以自己的身份和手段,还有运夏市的女孩拿不下的道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无可厚非,但史明升的追求手段太过粗暴。   面对奇怪的追求者,女孩通过哥哥多次婉拒,却依然没能让说明书死心。   他心想:在运夏市读书的女孩,怎么可能面对“珍馐贵庭”少东家的猛烈追求还无动于衷?   妹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到最后,那名来自林河省的学长也烦了,对史明升直言;“我妹妹不想和你处,希望你早点换个目标。”   可史明升却偏执地认为,那女孩他追定了,只是学长这个当哥哥的从中作梗,不喜欢自己这个“未来妹夫”。   史明升的纠缠令学长忍无可忍,最终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此举不仅没能让史明升收手,反而引发了更大的事端。   为了泄愤外加挽回面子,史明升纠集了一帮不知从哪认识的狐朋狗友,把学长拖到校外一条小巷里,狠揍了一顿。   在三中,拉帮结派、欺负同学,曾是史明升的“拿手好戏”,他以为这次也会像高中时一样,学长也会像高中时那些被他欺负过的人一样默不作声。   谁曾想,学长没有忍气吞声,而是直接报了警。   就连两人所在的学校也没想到,两个学生之间产生矛盾,学长会直接向治安部求助。毕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向来是各类学校处理纠纷时的惯例,大学也不例外。   然而,学长的选择却无可指摘。他的理由很清晰:人在校外,被一个不明身份的团伙袭击,第一反应当然是报警!   难道学生在校外突发疾病,还得先请示学校,得到学校允许才能拨打120吗?   学长心里其实门儿清,打他的这群人就是史明升的狐朋狗友,毕竟他们不久前刚爆发过正面冲突。但学长也很聪明,为了避免学校将此事定性为“学生内部矛盾”,从而减轻事态的严重性,他选择跳过学校,直接向治安部报告。   这一举报,不仅升级了事态,还引发了治安部对殴打他的团伙的调查。   聚众斗殴……有□□嫌疑啊!   十一月底,大学所在城市的治安部门正愁破案率低,年底各项指标难以完成,违章停车的罚单一下多了好几倍。   眼下,这起疑似“□□聚众斗殴”的大案子,简直是送上门来的KPI。   在三中的时候,史明升的狐朋狗友虽是些混不吝的学生,但终归来源单纯。然而,进入大学后情况完全不同了。那些能和史明升这种性格的人搅在一起的,早已不止是单纯的同龄人,还有一些来路不明的社会人士。   这个外地来的富二代看起来聪明,实际上很好哄,极易被操控。只要假装成他的跟班,俯首帖耳顺着他说话,把他捧上天,他就乐意为自己花钱出力,帮自己办事。   为了在大学过得更自由,史明升以“不想被夜夜打游戏的室友干扰学习”为由,向家里要钱,在校外租了一套宽敞的公寓。   但实际上,他独自租房的目的从不是学习。有时开派对,有时通宵喝得酩酊大醉,而那些狐朋狗友也带来了更多身份不明的“朋友”,美其名曰,越热闹越开心。   至于这些人究竟在他的房子里干了什么,史明升要么浑然不知,要么选择默许。   经过治安部调查,这套公寓不仅是狐朋狗友的派对屋,更成了他们的犯罪窝点。他们借着聚会之名,把史明升的公寓当成了销赃基地,甚至从事贩卖假烟假酒等行为。   而史明升对此不仅没有阻止,反而有些沾沾自喜:有这样一群社会上的朋友,愿意在需要时为自己两肋插刀,能帮他打架撑场面,史明升内心倍儿有面子!   不过,当史明升发现,在运夏市呼风唤雨的父亲史杰,这一次也没办法将他从看守所捞出来时,他终于慌了。   原来,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容忍他的胡作非为,更不是所有人会因为慑于他父母的影响力,而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运夏市,他是餐饮行业老大的儿子,可离开了家乡的土地,就算是龙,也得盘着!   指使他人群殴一名手无寸铁的同校学生?在租住的房子里容留他人销赃,甚至涉嫌聚众//淫//乱?   这些罪名一项项摆在他面前,而其中一些事,他甚至从未认真考虑过后果。   那些平时吹嘘要为他两肋插刀的社会好友,却在他遭难时作鸟兽散,不仅没有替他分担责任,反而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这个社会经验最浅、身份最显眼的富二代大学生身上。   父亲史杰虽竭尽全力,花重金为他请了运夏市最顶尖的律师去辩护,但依然无力挽回局面。虽然容留他人犯罪等变成了史明升对此“毫不知情”,但指使他人故意伤害的行为证据确凿,罪名不可避免。   史明升直接被大学开除,还背负了一辈子的污点。   高诗静回忆起自己高中时的经历,依然对史明升纠缠不休的行为感到心有余悸。那还是在有老师管着的三中,他便能如此猖狂;上了大学,学长和他妹妹遭遇的纠缠,恐怕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说起来,高诗静之所以“偶然”查到史明升的最新动态,还得从前食堂经理的妻子、大专老师曹绪英说起。   林河省学长的妹妹就在曹绪英任教的那所大专读书。高诗静在调查曹家的八卦时,意外在学校贴吧上看到了关于这起刑事案件的讨论。   女孩何其无辜,却成了她同学津津乐道的话题。但在高诗静看来,只有“史明升”和“珍馐贵庭大公子”几个字格外显眼,格外触目惊心。   “有时候,社会会教人懂规矩,只是代价有些大罢了。”高诗静感叹道。   和史明升一起在三中作恶多端的包宇昆,大学之后的表现却与史明升截然不同,直接变了个人。   这倒不是因为他突然改过自新,而是他学会了“认清形势”,或者说,比起一心头铁,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史明升,包宇昆更擅长开悟。   包宇昆深知,自己不过是运夏市地方富商的儿子,到了外地就得学会夹起尾巴做人。在大学初期,他也因脾气顽劣,和一些同学发生过口角,但很快意识到一个道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许多看似低调的同学,家庭背景远远比他做大生意的父母还要深厚。   包宇昆看样学样,迅速学会了低调,便也在大学里帮他少招致了不少灾祸,避免了重蹈史明升的覆辙。   高三年级,别的学校早已将一切与高考无关的活动偃旗息鼓,除了常规的计算机、数学、理化生学科竞赛,几乎没有多余的项目。   可作为标榜“素质教育”的名校,即使到了高三,三中依然坚持举办各种活动。虽然相比前两年有所精简,但活动内容依然丰富多彩。   今年的一项特殊活动更是备受关注——名义上是为了培养学生“学习之外的技能和情商”,实际上也为了帮助那些还没凑够毕业所需志愿服务时长的同学尽早完成任务。   学校组织了一个与本地福利院结对互助的活动,所有志愿时长不足的学生可以自由报名参加。然而,消息一出,就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有同学直言:“虽然三中也有一些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学生,可大部分人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让三中的学生和福利院的孩子一起互动交流,难道不是无形中让这些孤儿感受到‘你看,我的条件就是比你们好’的炫耀吗?”   “没爹没妈的孤儿本就敏感脆弱,难道不会在这些交流中感到自卑甚至更加受挫?” 第308章   活动细节发布后,诸如此类的争议才逐渐消除。原来,三中的学生前往福利院主要是为了打扫卫生、整理物资,尽管名义上叫“访问”,但实际上并不会与福利院的孩子直接接触。   这样安排既能避免可能造成的不必要尴尬,也能确保学生完成毕业所需的志愿服务时长。   那么问题来了。又有同学表示:“这不就是走个形式吗?既然不和孩子们接触,那还能叫‘访问’?感觉学校就是把我们当清洁工使唤!”   也有同学对此并不在意,反驳说:“那是你觉得!反正我觉得挺好,轻轻松松完成时长,还不用多费力,省事儿。咱们高三这学业压力都够重了,学校还能安排我们统一完成志愿时长,不错了!俗话说,乞丐不嫌饭馊,咱们别挑了吧。”   报名截止后,全校尚未完成90小时志愿服务时长的高三学生几乎倾巢而出,报名表上的名字密密麻麻,负责统计的学生会生活部部长一边准备高中阶段最后一次计算机竞赛,一边统计名单,忙得焦头烂额。   由于各班报名人数不均,为了确保每次活动都能高效进行,学校并没有按班级分组,而是采取抽签的方式,将所有报名的高三学生随机分成若干个十人小组。   很快,学校发布了详细安排:每组学生将分批前往市内不同的福利院,而福利院方面则会提前安排院里的孩子外出秋游,确保三中的学生到场时不会与孩子们正面接触。   任务很简单,清理院内卫生、整理并统计仓库里的物资即可。   学校的安排用心良苦让许多同学忍不住感叹:“学校还真是怕我们去了说些不该说的话,让那些孩子觉得尴尬啊!”   “可不是嘛,”一个男生笑着说道,“就咱班那几个情商超低又骚包的人,家里给买了条新裤子都能吹上几天。要是让他去了福利院,指不定当着那些孩子的面炫耀:‘哟,听好了,我可是有爸有妈的人!’”   “嘘,小声点!”身旁的女生连忙捅了他一下,警惕地四下看看,“可别让人听见了,这话说出来也太得罪人了!”   “我只希望别安排太偏远的地方,”有人抱怨道,“都高三了,咱们做做样子得了,回学校还得赶晚自习。”   “别想了,”另一个同学接茬,“干完活还能凑志愿时长,就当休息一天、锻炼身体呗。而且还不用真的和小孩子打交道,那才麻烦。”   高三10班的吕鸥冉被分到了第7组,同组的另外九人全是外班同学。   即使在高松然的开导下,她不再永远板着一张僵硬的扑克脸,但吕鸥冉依然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这些外班同学,经过两年的相处,多多少少都听过彼此的名字,打过照面,甚至交了朋友。   可吕鸥冉基本一个都不认识。不过这样也好,万一自己到了福利院触景生情,脸色难看,也不用担心有人假惺惺地关心自己,实际上只是为了探听更多的八卦。   活动当日,第7组的十名同学乘坐包车,于上午10点抵达的福利院。   下车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幢老旧的四层建筑。墙壁上的乳白色油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扑扑的墙体。福利院周围被一圈院墙围着,院子里倒显得宽敞,左侧几棵的大树矗立着,地面上铺满了黄绿色的落叶。   右边则是孩子们玩耍的操场,只不过现在福利院里没有人,原本充满孩子欢声笑语的地方,此时空旷又安静。   两架钢制秋千立在操场中央,上面只有几只小鸟叽叽喳喳的飞过,短暂停留后,又很快消失在远处的天空。   一位头发花白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迎接三中学生和这组的带队老师孔立全,他是高三4班的班主任。   工作人员面带微笑,礼貌地招呼大家进门,随即开始介绍这家安宁福利院的基本情况。安宁福利院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虽然历史悠久,但设施相对老旧。   近年来,运夏市政府在郊区新建了一座更加现代化的儿童福利院,面积更大,设备更齐全,只不过那一所儿童福利院不能满足全市的需求。   如今的安宁福利院更像是那所新福利院的分院,主要接收10至13岁的孩子,教授他们文化课和基本生活技能。   主楼内部的陈设也十分简单。走廊狭窄,两侧房间的门牌上标注着“活动室”、“自习室”、“休息室”“1号教室”等字样。   工作人员介绍说,一二层主要是教学区,三楼是宿舍,四楼则是办公区。由于三四层有孩子和教职员工的私人物品,三中学生只需要打扫一二层即可,不需要进入其他楼层。   活动室窗台上摆放着几件精美的手工艺品,吸引了几个女生驻足,赞叹着这些手艺的精巧,却很快被周围的沉寂感染:“这地方比我想象中还要冷清。孩子们都出去玩了。他们平时是不是很孤单啊?”   孔老师刚想呵斥这个学生,让她闭上嘴别乱说话。可工作人员似乎并没有觉得不快,而是耐心的解释起来。   “孤单,要看你从什么层面去理解了。对于青春期前的孩子来说,孤单并不是绝对的。他们身边的小伙伴情况差不多,一起玩、一起学习、一起分享烦恼、一起争吵打闹。对于他们来说,生活的孤单可能比你们想象得要少。”   工作人员稍作停顿,继续道:“不过,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让你们和福利院的孩子直接接触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福利院不信任你们这些志愿者,而是担心,没有接受过完整沟通培训的你们,可能会因为一句无心之语而无意间触碰到这些孩子的敏感点。”   刚来福利院,一个男生还小声抱怨:“连孩子都接触不到,这算什么访问福利院?”   然而,听完工作人员的一番话后,他也逐渐明白了:即使他不会在孩子们面前直接炫耀,比如父母又给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但那种从小康家庭无忧无虑成长带来的富足感,却可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给孩子们带来无形的伤害。   工作人员的声音平缓,就像讲故事的老奶奶一样娓娓道来:“真正的孤单,不是在福利院里。这些孩子的孤单,往往体现在他们离开学校、走向社会的时候。也许你们现在还感受不到,但想想,如果你们在学校遇到了麻烦,回家告诉父母,大多数时候,父母是不是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学校,帮你们撑腰?我猜,你们三中的孩子不说全部,至少大部分都会这样吧。”   有人想起了刚过去不久的食堂风波。刚开始,也是有许多家长投诉,才引起了学校的初步重视。   “可他们不一样。尽管在福利院时,我们常说,我是他们的奶奶,某位老师是他们的爸爸妈妈,但再怎么亲近,我们也只是一所学校的老师和职工。孩子们长大后终究会明白,走上社会后,他们要为自己的人生全权负责,没有父母帮他们兜底。他们的人生容错率,比你们要低得多。”   “我是小学老师,退休之后来福利院工作,带过好几届孩子。有时候,他们回来看我,会聊起刚工作时的种种艰辛。无一例外,他们都说,离开福利院的第一天,就是他们真正感受到孤单的起点。”   听着工作人员讲话,十个孩子表情各异,感慨良多。   这其中,最能体会到工作人员所说感受的恐怕就是吕鸥冉了。小小年纪,她便失去了父亲,母亲独自一人将她拉扯大,从未再嫁,还同时干着两份工作。   母亲的陪伴少之又少,加之很难走出去的自责,吕鸥冉也因此变得沉默寡言。   然而,她心里清楚,和福利院的孩子相比,自己的境遇算不上最糟。   一方面,她有一位全心全意为自己付出的母亲;另一方面,妈妈娘家的兄弟姐妹也很靠谱。   小说话本里。经常出现某家死了男人,剩下“孤儿寡母被人欺负、吃绝户”的情节,可她家不一样——若是有人真敢打这种主意,舅舅一家、大姨一家,第一个不答应。   前些年,母亲工作单位里,有个听说她年轻守寡的男人展开追求,死缠烂打。最后还不是舅舅亲自出面,才把对方吓跑。   尽管失去了父亲,吕鸥冉也觉得自己够可怜了,但她明白自己的境遇和这里的孩子相比一星半点都比不上。   要是这些孩子也有像她舅舅和大姨一家这样靠谱的亲戚,也不至于被送到福利院来。   简短介绍完了安宁福利院的陈设和历史,同学们话不多说,迅速分成几个小组,各自忙碌起来。   寂静的空气中很快弥漫了洗涤剂的味道。   几个男生在院子里清扫落叶,时不时有树上的叶子或小果子掉下来,砸到某个人的头上,引得一阵大笑。扫好的落叶集中堆到一旁,大家争先恐后地去拿垃圾袋打包。   一组女生则负责清理一楼的窗户,提着装满肥皂水的桶走进活动室,擦拭窗台上的污渍。   一个女生发现窗台一角用圆珠笔写着一行小字:“钟洪玲?俞刚。”两个名字之间用红笔画了一颗小爱心。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心头莫名一暖。   那些不在场的孩子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十几岁,青春萌动的孩子也开始对于身边的异性产生好感了。   吕鸥冉这一组只有她一个女生,他们的任务是清理教室和物资储藏室。隔壁教室里传来两个男生热火朝天干活的动静,然而储藏室却很安静。   吕鸥冉独自推开储藏室的门,迎面而来的陈旧气息夹杂着灰尘让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储藏室空间不大,四周堆满了纸箱、书本和一些零散的玩具。   拖动着地上的纸箱,一边将灰尘扫走,她却忽然感到一丝异样,角落里一抹颜色在微微晃动。   似乎并不是物资。   起初还以为是某件掉落的物品被风吹动,可慢慢走过去,她才发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蜷缩在最角落的箱子旁,看都不看吕鸥冉一眼,手里把玩着一种类似九连环的玩具。 第309章   吕鸥冉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人。   福利院的孩子们不是都出去秋游了吗?这个女孩怎么会留在这里?   仔细一看,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裙子虽然旧,但还算整洁。吕鸥冉犹豫了一下,慢慢靠近女孩,小心翼翼地问道:“打扰一下,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大家都出去秋游了吗?”   尽管刚才打扫卫生时,她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女孩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吕鸥冉开口说话,女孩才像突然注意到有人存在似的,缓缓抬起头。女孩的眼神明亮,却带着几分不安和戒备。   女孩似乎不太信任吕鸥冉,没有回答,双手紧紧握着着九连环玩具,眼神也冷冽,仿佛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两人对视了几秒,女孩的目光冷冷的,随后又像面前没有人似的,低下头继续玩手里的玩具。   尽管小女孩并没有和她产生任何语言交流,可吕鸥冉却愣了一下——她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她同样讨厌热闹——当然现在也讨厌——一样用沉默和冷漠将自己与外界隔开。虽然不知道女孩刻意保持距离的背后,是否隐藏着与自己相似的原因,但吕鸥冉觉得,她能理解这种孤独。   刻意与人拉开距离的行为,背后藏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吕鸥冉还记得,小时候总有人试图打破她的孤单——同学也好,老师也罢,总想方设法让她多说话、融入集体活动。   但那些好意反而激起她的叛逆心理,只让她更加抗拒与人接触。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吕鸥冉明白,便放弃了与女孩进一步交流的打算,只是冲女孩友好一笑,向后退了两步,语气温和:“这里有点乱,我来清理一下。你可以继续待在这儿,我不会打扰你的。”   说完,她便开始清理地板上的杂物,将散落一地的玩具一一拾起,按照类型和大小,放回标有“玩具”字样的收纳箱,又在一摞旧书上掸了掸灰。   偶尔侧目,只见小女孩依然蜷缩在角落,把玩着手里的东西。   吕鸥冉说到做到,既然答应了不会打扰女孩,便果真当她是空气般,对这个孤僻的孩子视若无睹。   很快,储藏室里散乱的书籍和玩具被收拾整齐。   靠近墙角的区域灰尘较厚,吕鸥冉心想,还是得戴上口罩,用湿抹布来清理才行。   刚走到门口,正准备离开房间拿清洁工具,却发现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抬头看向了她。女孩抽了抽嘴角,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里流露出留恋。   吕鸥冉有些奇怪地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与女孩对视。沉默片刻后,小女孩低声说道:“我不喜欢跟他们一起去玩。”   吕鸥冉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关于IE浏览器的段子:问题问出十几分钟后,才得到对方迟缓的回应。   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蝇,吕鸥冉却听得清楚。见女孩似乎有打破这尴尬寂静的意图,吕鸥冉便走近两步,蹲了下来,与小女孩视线平齐,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轻松:“我知道,我也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   或许是吕鸥冉的语气柔和,让女孩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没有了与其他人相处时“被迫交流”的压迫感,又或许是因为她从吕鸥冉的神情和眼神中捕捉到了某种与自己相似的东西,小女孩沉默了片刻,打开了话匣子。   她的话也让吕鸥冉更加心疼起她来。   女孩告诉吕鸥冉,她叫陈小柔,今年十一岁。   人生的前五年,小柔过得顺风顺水、无忧无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她五岁那年,妈妈生了个妹妹,但因为难产,妹妹脑部缺氧,生下来就有严重缺陷和多种疾病,常年住在儿科重症监护室,还不到一岁就离开了人世。   那时小柔还不太懂得悲伤,只知道父母不再像从前那样爱笑了。   又过了三年,小柔刚上小学二年级。那时,妈妈又怀了一个孩子,小柔高兴极了,到处跟同学说,自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可这份喜悦没持续多久。有一天,放学回家的她发现家里空荡荡的,父母都不在,迎接她的只有表情沉重的小姨妈。   过了很久,小柔才勉强消化一个现实:这天,爸爸带妈妈去医院产检,却在半路遭遇飞来横祸,两人在离医院只有两个街口的人行横道上过马路时,被两辆在城市里非法竞速的小轿车撞了个正着。   “爸爸当场就没了,妈妈……送到医院保住了一条命,可肚子里的宝宝没了,脑子也受了伤,医生说她只有五岁小孩的认知能力。她现在只能自己吃饭喝水、上厕所,其他什么都做不了,站着、坐着、躺着久了都会浑身难受。”   只留存了基本吃喝拉撒的自理能力,成了完全无法劳动的残疾人,母亲自然也没有能力抚养小柔了。   吕鸥冉听得心口发紧,忍不住想伸手抱抱她,却又收住了动作。   可老天似乎还不打算放过这可怜的一家。只能勉强生活自理的母亲由外婆照顾,失去了父亲的小柔则来到姨妈家。   因为没有生育能力,两年前,姨妈和姨夫离婚了。   亲姐姐养不了孩子,自己和孩子又有血缘关系,姨妈可以把小柔当亲生女儿养,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照顾小柔仅一年后,小姨竟然查出了肺癌晚期。   天塌了,这辈子没吸过一口烟,才三十出头的年轻女性,怎么也会得这种病?!   难以想象,短短几年间,可怜的小柔经历了这么多位亲人的离去。退休的外婆身体也不好,照顾失去劳动能力的大女儿已经很艰难,小女儿又突发急病,根本无力再添一个拖油瓶。   “外婆和妈妈相依为命,姨妈也病得很重,经常要去医院化疗,她已经照顾不了我。爸爸那边的亲戚却说我是灾星,先克死了弟弟妹妹,又克死了爸爸,连妈妈家都被我克得乱七八糟,他们谁都不愿意管我。”   就这样,一年前,小柔被送进了安宁福利院。   小柔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吕鸥冉:“我不喜欢跟别人去玩,我不想把朋友也克死了。”   吕鸥冉的鼻子一酸。女孩的冷漠和抗拒,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更多伤害罢了。这么小的年纪却经历了如此多的生离死别,还承受着来自亲戚的无端恶意,被迫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吕鸥冉瞬间觉得,自己失去父亲的痛苦,虽然让她至今无法完全释怀,但与面前这个年纪还比自己小的女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小柔讲述自己故事时很平静,仿佛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只是别人家的故事。而吕鸥冉也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小柔。   两个都不爱与陌生人交流的女孩,年龄相差七岁,却在这个意外的场合找到了让强烈的共鸣。   这时,储藏室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进来的,是和吕鸥冉分在一组打扫卫生的外班男生。   他们站在门口,看到吕鸥冉蹲坐在储藏室一角,立刻大声喊道:“喂,别摸鱼了!我们两个把两间教室都打扫完了,你整理个储藏室,这么半天还没弄好?行吧,你是女生,可也不能太由着你性子,把所有脏活累活留给我们吧!”   吕鸥冉还没来及开口,另一个男生赶紧拉住了心直口快的同伴:“你别喊,她面前还有个小孩儿呢!对了,不是说福利院的孩子都去秋游了吗,怎么还有人留在这儿?”   小柔明显见惯了像第一个男生那样动不动就咋咋呼呼的人。   说好听点,叫“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说难听点——缺心眼儿!   刚才还动情地与吕鸥冉一起分享心事的她瞬间沉默了,垂下眼帘,继续专注于手里的玩具。   吕鸥冉赶忙站起来对同组的两个男生解释道:“哦,我刚才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她在这里。她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没跟着去秋游。我怕她一个人在这儿太无聊,就陪她聊了会儿天。”   听着吕鸥冉的解释,小柔心里紧张得很,手指攥紧了九连环。她担心,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姐姐会把自己掏心掏肺倾诉的一切都转述出去。   天呐,她已经开始后悔了!她从不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经历,跟卖惨似的。除非……除非遇到像小冉姐姐这样看起来值得信任又温柔的人。   出人意料的是,吕鸥冉只对两个男生解释了这么几句,就连小柔的名字都没告诉他们。   那两个男生却自顾自地凑了过来,像在街头逗小孩一样和她搭话。其中一个笑嘻嘻地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啦?”   刚才小嘴还动个不停,然而面对眼前这两个陌生的“大哥哥”,小柔立刻恢复了沉默,只顾把玩手里的玩具,身体又往角落里蜷缩。   吕鸥冉察觉到小柔的不安,将两个男生轻轻往外推了一步,替小姑娘解围:“人家在这待得好好的,你们两个人高马大的,都快把她吓坏了。好啦,别在这围着了,储藏室就快收拾完了,你们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需要整理?”   两个男生面面相觑,那个心直口快的男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问问嘛,没别的意思。”   另一个男生又拉了他一下,对吕鸥冉讪笑着说:“那不打扰了,我们去活动室帮忙,你慢慢收拾啊!” 第310章   “对了,能帮我接一桶水吗?再带两块湿抹布和口罩,储藏室里面的灰有点厚,得用湿抹布擦擦。”吕鸥冉回头,对两个男生说道。   这个请求再简单不过,两人二话不说,立刻去取物品。不一会儿,他们就将水桶、湿抹布和口罩带了过来,随后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出了储藏室,将这片空间留给吕鸥冉和小柔。   戴上口罩,吕鸥冉拿起湿抹布,开始仔细擦拭储藏室里侧架子上的灰尘。她一边擦,一边轻声说道:“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像你一样,总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哪怕周围没人真对我这么说。”   小柔的目光从吕鸥冉的手移到了她的侧脸,似乎在听,但又没有回应。   “父亲去世前,我才九岁,有点任性,总是朝他发脾气。后来想想,总觉得如果我当时能懂事一点,也许他就不会那么累,也许他还能多陪我一会儿……”吕鸥冉轻轻叹了口气,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将原本遍布灰尘的架子擦得一尘不染。   “在那之后好多年,我一直活在内疚里,总觉得是我的坏脾气害了他,而这么糟糕的我,需要为此受到惩罚。为了惩罚自己,我拒绝和任何人亲近,包括关心我的妈妈、大姨、舅舅他们。我不允许自己开心,总觉得好像一旦我开心了,就是没有履行自我惩罚的规矩。”   “我小学和初中的同学都说,从来没见过我笑过。有些人想和我做朋友,说笑话逗我开心,我只觉得烦,甚至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嫌弃他们。我心里想,你们算什么?凭什么让我破戒、让我停止惩罚自己、停止用这种方式纪念去世的父亲?”   说到这里,吕鸥冉苦笑了一下。   戴着口罩,她的声音有些闷,却见原本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的小柔站了起来,静静跟在她身后,仿佛不想错过吕鸥冉说的每一个字。   察觉到小柔的靠近,吕鸥冉转头看了一眼,继续道:“不过,我有个很好的班主任。他告诉我,内疚不能改变过去,只会让人在无谓的情绪里越陷越深。这个道理,别人也和我说过——舅妈、大姨,甚至初中的老师们。但他们只会说大道理,劝我从对父亲无休无止的思念里‘走出来’,而高老师却不执着于破除我的心魔,而是让我找到了一个特别的办法——一个能让我怀念爸爸,甚至‘和他交流’的办法。”   小柔歪过头,眼神中浮现出好奇。她也很怀念自己的父亲……可面前的大姐姐刚才说什么?她还能和父亲交流?   小柔在心里默念,回想起她刚读过的一本修仙小说里的情节:难道这个姐姐可以让去世的亲人在梦里对她托梦?还是西方神话里会通灵术的女巫?   “班主任老师告诉我的方法是,每天都向爸爸汇报一天发生的事情。比如,我在学校做了什么有趣的事,认识了什么人,学到了什么新知识。甚至哪一天的作业写完了、按时交,或者今天和同桌聊了些什么,都可以和天上的爸爸汇报。”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认真听讲的小柔:“我的班主任是英语老师,他还让我用英语和爸爸说这些。听起来有点傻,是不是?但我发现,这招真的很有用。用中文说,我会厌倦,可是用英文说,更有挑战,我也会更勤快地思考。每次和他‘汇报’完,只要看到天空中飞过一只鸟,或者树叶被风吹动一下,我就感觉好像爸爸在听我说话,好像他依然在我身边,努力让我感受到他的存在。”   小柔静静地听着,眼眶微微红了,仿佛被吕鸥冉的话触动了。她轻轻抬起头,有些哽咽:“然后呢?”   “然后,”吕鸥冉的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慢慢地,我就开始注意到生活中其实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即使爸爸不在了,他也希望我开心,不是吗?我试着让自己放下那些负面的情绪,去珍惜现在,感知身边发生的事情。”   “我开始注意到,我们班里那个看起来非常严厉的生物老师,其实是个非常善良的老太太;我的同桌虽然学习不好,但感知他人情绪和心理的能力却特别强。有一次生物课上,老师提到了一个同事得癌症的事,我没忍住,想到了爸爸,突然就哭了出来,引得全班都在关注我。同桌是唯一一个知道我为什么哭的人,面对全班同学的目光,她直接把我拉进了盥洗室,没有把我的事公之于众,也没有让别人看到我脆弱的那一面。她照顾了我的情绪。”   小柔立刻想到,就在几分钟前,那两个大哥哥进来储藏室时,小冉姐姐也是一样的细心,照顾着她的情绪。察觉到小柔不愿让自己的故事被公之于众,小冉姐姐便用瘦小的身躯遮住了小柔那颗破碎的心。   “而且你知道吗?”吕鸥冉笑意加深,露出了两颗并没有多少人见过的虎牙,“用这个方式去怀念爸爸,还有另一个好处。”   她停顿了一下,见小柔眼中好奇的火焰愈发旺盛,笑道:“这也让我的英语变好了!我的前桌是英语课代表,参加过学校的口语竞赛,还拿了年级前几名。连她都说,如果新学期的英语竞赛我也去报名,成绩一定不会差呢!”   面前的姐姐并没有像福利院的老师们那样,听到小柔的故事后直接安慰她,说些什么:“别总听你亲戚的话,你才不是克星。”   小冉姐姐也没有鼓励她多交朋友,不说那些让她耳朵都听出老茧的大道理,只是轻描淡写地分享自己的经历和心路历程。   说实话,福利院里的小伙伴们也会互相分享经历,但不知为什么,小柔总觉得面前的姐姐说起话来,给她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要是吕鸥冉知道小姑娘心里的想法,怕是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自从失去父亲那年起,所有老师和同学眼中的吕鸥冉,都是那个如同寒冬般不爱笑、总是臭着脸的坏脾气女生。即使这两年略有好转,也没人会把她和“如沐春风”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她也不知道,早在那次生物课上情绪爆发之后,高老师就对她开了天眼,看到吕鸥冉的天赋便是“春风”。   擦拭完最后一片架子,吕鸥冉拿起脏抹布放进水桶里,转身看了看小柔,说道:“我还是去和工作人员说一下吧,好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不用害怕,我不是告状,也不会让他们责怪你。”   吕鸥冉这么想,纯粹是为了小柔的安全考虑。毕竟,孩子们都去秋游了,储藏室里很可能一天都没人进来。   如果没有工作人员疏忽了检查,从外面一锁门,根本没人知道里面还关着一个孩子——那可是个安全隐患。   听到吕鸥冉的汇报,那位年长的工作人员叹了口气,并不太意外:“我知道,她的性格一直是这样,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和人一起玩。每次有活动,小柔总会想办法避开。她的身世也是在太惨的,家里关心她、爱护她的人都先后离开。”   吕鸥冉点了点头,关心地问道:“她似乎不太介意和我相处,需要我再陪陪她吗?”   工作人员摆了摆手:“不需要了,小柔这孩子挺聪明的,只是不太愿意和人接触。我们这些年见过的孩子,什么样的都有。有些孩子经历过太多坎坷,才会养成现在这样的性格。你们这些志愿者来帮忙打扫,我们已经很感激了。毕竟,我们是福利机构,虽然有政府拨款,预算却也有限。你们帮我们干了这些活,我们这些教职工就能多出些时间和孩子们聊聊天。像小柔这样的孩子,我们会慢慢开导她的。”   听到这里,吕鸥冉也不再多说。回到储藏室时,发现小柔手里的玩具已经从九连环换成了一盒拼图。   没有再打扰她,吕鸥冉只轻声告知:“你放心,可以待在这里,外面的奶奶已经知道了,她会照顾你的。”   一天的志愿活动结束了,虽然总共只有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的时间,还不算两小时的午休和午饭时间,但三中依然慷慨地为所有参与活动的同学提供了长达10个小时的志愿服务时长。   毕竟,高三了,还没凑齐服务时长,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完成任务,确保过关。   尽管许多人都向往三中的素质教育,但大部分家长最看重的依然是学校在高考方面的水准,关键的冲刺时间,绝不能被这些无关紧要的形式主义拖延。   大多数同学也将这次活动看作是一次特殊的秋游,再深入一点,就是为语文作文积累素材。   虽然也有些同学从中得到了感悟,但大概没有任何人像吕鸥冉那样,在活动结束后,思绪如此澎湃。   高中前两年,吕鸥冉并不热衷于参加这类所谓的“献爱心”志愿活动。这一次之后,她还需要至少参加两次福利院访问活动,才能完成所需的服务时长。   每次去报名参加下一次的福利院访问活动时,负责报名的同学自然认为她还是为了凑时间而报名。   然而,吕鸥冉心里清楚,她并不是单纯为了完成任务而来。   相反,在这个看似冷冰冰、充满孤独感的地方,她获得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和温暖。她甚至隐约感到,在别人眼中总是板着冷脸的自己,也在这里找到了治愈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和自己有相似背景的人能相互取暖吧?不,并非完全这样。吕鸥冉发现,每次来到这里,自己总有一种想要给予他人温暖的冲动。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实在再罕见不过了。 第311章   吕鸥冉想到了自己的同桌华薇。华薇一直为自己糟糕的学习成绩感到烦恼。但就连华薇自己似乎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情商非常高,总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   尽管外表冷若冰霜,吕鸥冉在与同桌相处的过程中,也不自觉地向同桌的行为方式靠近,学习华薇待人接物的方式。   从华薇身上,吕鸥冉学到了一些关于人际交往的重要经验:所谓的“高情商”,并不是油滑世故,而是你与这个人相处时感到无比舒适,却无法明确指出此人到底在哪些方面展现了高情商。   正是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没错,就是这个词。   高中前两年,华薇时常因为成绩不好而忧虑不已,甚至后悔父母强行用钱把自己送到三中这个充满学霸的地方。   她曾反复纠结,自己是否真的适合这种环境。然而,到了高三,华薇反而变得淡定了许多。   高老师常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而华薇就是10班里谁都羡慕不来、能凝聚人心的团支书。放在军队里,就是给士兵做思想工作、队伍里不可或缺的政委。   华薇曾告诉吕鸥冉,她已经决定未来要学幼教专业,和小孩子打交道。   至于高考成绩,她不再如以前那样纠结,反正高三这一年她努努力,尽力而为,能考上本科就去学学前教育专业,考不上,也能读个大专,继续学习幼教。   三次福利院的访问下来,虽然再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意外接触到小柔那样和福利院的孩子有任何接触,吕鸥冉却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她想向同桌看齐,成为一名老师。而且,她想在福利院里当老师。   吕鸥冉不确定,自己这是出于一时冲动,还是一个逐渐成熟的想法。但她确实觉得,在福利院里,她找到了久违的治愈感,也渴望将这种奇妙的感受传递给更多需要温暖的孩子们。   这种念头让她既激动又忐忑。作为著名的“扑克脸”、“冷淡女”,“吕鸥冉想当老师”这个念想如果说出去,怕是会被人当成笑话。   她想把这想法分享给高老师听,只是决定在此之前,先和善解人意的同桌华薇聊聊。   吕鸥冉清楚,无论她的想法听起来多离谱,华薇都不会嘲笑她。   “你想当老师?”华薇听到后,放下了手里的作业,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丝毫惊讶。“我倒觉得挺适合你的。”   见吕鸥冉愣愣地盯着自己,似乎意外于自己的回答,华薇一只手支着下巴,说道:“可别小瞧自己。因为我想当幼教老师,这个暑假我,还特意做了一些基础知识学习。当老师最需要的是什么吗?不是教学能力,而是同理心,是能够静下来倾听的能力。别人不了解你,但我和你做了两年多的同桌,我知道,你比大多数人更懂得如何关心别人。”   吕鸥冉听得一愣。她懂得关心别人?那怎么还放任妈妈、舅舅、姨妈关心自己那么久,却还沉浸在自我封闭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她下意识地想反驳,但华薇没有给她机会:“表面上,你是个冷漠的人,似乎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实际上,你的情绪总会被他人的遭遇牵动。就拿你之前和我提到的第一次去福利院的事来说吧,那个叫小柔的小姑娘,不是对你敞开心扉了吗?别人都说小柔性格孤僻,不爱参与集体活动,也不愿意和人说话,可她偏偏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心事全都告诉了你。小孩子最不会伪装了,他们喜欢谁,就会主动亲近谁。既然她信任你,那说明你是值得信任和亲近的。”   听着华薇的分析,吕鸥冉沉默片刻,似乎在回想与小柔的相处。没错,正是那次经历,让她第一次萌生了“想当老师”这样略显疯狂的念头。   华薇接着道:“还有,你的经历也是一种财富——虽然这么说有点残酷,但你比很多人都更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也理解失去亲人后自我封闭的感觉。正因为如此,你更能理解那些孩子,知道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这些年封闭内心、对人冷眼相待,吕鸥冉对一切赞美都本能地带着一丝抵触情绪。她深知,那些愿意赞美她的人,多半是抱着某种目的——哪怕是“为她好”的目的——比如想鼓励她多参加集体活动、多交朋友、多和同学交流。   尽管吕鸥冉清楚华薇对她的鼓励发自真心,没有任何附加意图,但这番长篇大论的称赞,仍让她感到如芒在背,好不习惯。   吕鸥冉几乎下意识反驳:“可我也不会安慰人,和人交流的经历更是少得可怜。呵,你也知道,就算我现在想改变,也已经来不及了吧。”   华薇拍了拍同桌的肩膀,笑道:“谁说的?你每天不都用自己的方式和你爸‘交流’吗?这不也是一种沟通能力吗?虽然你得不到直接的回应,但你能发现生活中那些细小的美好,并向他‘汇报’,这本身就是一种交流的方式呀。我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观察力,能注意到那么多我从没留意过的细节。而且别忘了,你的英语口语在我们班可是仅次于杨陶璐的!再加上你的其他科目成绩也比我好不少,将来报个英语师范专业,步咱们高老师的后尘,成为一个受学生喜欢的老师,多好呀!”   第二天,吕鸥冉主动找了高老师聊聊。   这并没有让高松然太过意外。早在吕鸥冉第一次参加福利院志愿活动后,她就和高老师分享过在福利院偶遇一个经历和她有些相似的小女孩的故事。   那时,高松然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片难得的光芒,就隐隐有一种预感:那个至今未完全理解的天赋词——“春风”——真正的意味就要呼之欲出了。   那一次谈话中,高松然曾问她,愿不愿意以在福利院的经历为主题,做一期英文课堂演讲。虽然吕鸥冉当时第一反应是拒绝,但很快又改变了主意。   和在福利院与两个外班男生互动时一样,吕鸥冉并没有在全班同学面前详细透露小柔的身世背景。她的演讲内容更多集中在对安宁福利院的介绍,以及她与那位年长工作人员的简单访谈上。   她的叙述不如卢浩高一时在班上分享的、“和小混混打架”的故事那般跌宕起伏,但她流利的英语口语、清晰的表达能力,却让全班同学眼前一亮。   很难说不是每天用英语和天上的爸爸“对话”的功劳。   “高老师,我决定了,以后想报英语师范专业。”吕鸥冉话音刚落,高松然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这个学生竟然想走和自己一样的道路?难道天赋词“春风”天赋的含义是“春风化雨”?   吕鸥冉接着说道:“毕业以后,我想去福利院当小学老师。这次学校组织访问了三家福利院,我发现那些孩子因为家庭条件不富裕,出国留学或者旅游对他们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或者说,因为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得太少,他们可能连梦想都没有。福利院的老师还说,福利院最缺的就是英语老师。”   最后一点高松然也略有耳闻,当年一起毕业的的英语师范专业同学,也有报考福利院的,可无一例外,都只想以福利院为跳板,拿到编制后就想方设法调去普通中小学。   毕竟,在福利院的中小学教英语,这些孩子以后的人生里很难和英语继续打交道,教了也没用,在福利院更看不到前途。   考虑到福利院孩子们学英语的用处的确不大,福利院下属中小学对于英语教学质量的要求也不高。   “可我觉得,不管孩子成长在什么环境里,他们都有权利去领略外面的世界。即使他们没法亲身感受,也可以通过我的课堂去看、去听、去想象。就像您在英语课上总给我们放的电影,介绍的地道表达一样,让我们对课本之外的世界产生兴趣。”   高松然认真地看着吕鸥冉,心中欣慰又感慨。她能说这么多,不仅反映了吕鸥冉的观察力显著提升,也说明她对未来做了长足的考量。   她没有只顾着自己的职业规划,而是从福利院孩子的需求出发,思考自己能为他们带来什么。这是考虑周全的想法,远非一时的冲动。   “教了这么多学生,终于有一个愿意走和自己一样的人生道路,看来我这老师当得还不算失败吧?”高松然忍不住自我调侃道。   换成其他学生,可能就会顺势捧个哏,或者再拍一下高老师的马屁,说什么“高老师,你哪算失败?不过我自认为没有当老师的能力,这才不想报师范的”……   但吕鸥冉不一样,她可不喜欢这些虚假的客套,只继续向高松然介绍自己的想法和疑虑:“在福利院打扫卫生的时候,我看到孩子们的生活环境。虽然安宁福利院比较老旧,条件简陋,但孩子们依然会做精美的手工,也会对朝夕相处的同龄小伙伴产生青涩的感情。如果我能成为他们的老师,我希望在有限的条件下,让他们感受世界的多样性。虽然……虽然我也不确定,像我这样的性格真的能当好老师吗?”   她有些不安地补充道:“华薇说我可以,还列举了一大堆优点,可她对我太好了,肯定怕我伤心。我还想听听您的真实看法,高老师。” 第312章   高松然鼓励地点了点头:“这是个很有意义的目标,也非常适合你!别看你表面冷漠,但这份冷漠让你拥有了沉静和专注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你有一颗关怀学生的心。别人去福利院做志愿者,可能只是为了凑够服务时长,好顺利毕业,而你却会关心福利院的设施配置、师资力量这些常人不会在意的事情。不仅关心,你还会去思考背后的问题,思考你可以给孩子们带去什么。这才是最难得的!”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吕鸥冉的眼神似乎变得更加坚定了,便顿了顿,决定直接把“春风”这个词直接送给吕鸥冉以资鼓励:“你知道吗?我觉得有一个词特别适合形容你。”   吕鸥冉歪了歪头,疑惑道:“什么词?扑克脸吗?”   高松然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是‘春风’。初春的风,有时还会带着北方大陆的寒意,刚吹到人身上感觉似乎很冷,但它柔和又执着,能悄无声息地影响万物,将温暖和养分慢慢撒向整个世界。”   天呐,高老师什么时候学会写诗了?吕鸥冉只觉得自己的心又温暖了一些。   这一年的运动会是高三同学们最后一次参加的运动会。想到毕业后,可能再也遇不到这样团结一致、充满凝聚力的班级氛围,不少同学的心里都有些不舍。   这一年的运动会,高三同学报名参加各项比赛的热情比以往更高涨。   除了想在这场倒数第二个大型集体活动中为自己热爱的集体尽一份力,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今年运动会新增的特殊项目实在新奇,令人期待。   今年,最引人注目的项目是迷宫接力赛。不同于以往的传统项目,这次的迷宫接力赛将AR(增强现实)技术与竞技结合,制造出了一个高科技迷宫。   本届运动会,学校照例租用了市内一所大学的体育场,但迷宫并没有设在主场馆里,而是在距离大学体育馆约十五分钟车程的室内娱乐中心。   这座娱乐中心外表平凡到甚至有些不起眼,但走进去之后却是另一个世界——灯光璀璨,却又充满规律,充满了现代科技的力量。中心内分布着四层楼,每层都有多个迷宫场馆,各自占地约半个足球场大小,专为不同组别的参与者设计。   迷宫的墙壁由透明的AR投影屏障构成,从外部观察,乍一看似乎里面的每一条迷宫道路都清晰可见,但一旦进入,就会被光影变化与动态调整功能迷惑方向感,令玩家瞬间失去判断。   比赛规则也别具一格:每班派出八人,组成迷宫接力小队,每个队员负责完成自己所处阶段的迷宫,将接力棒交给下一位队员,继续挑战下一个迷宫。   整个赛程的目标自然是以最短的时间走完迷宫全程。   迷宫中不仅有九曲十八弯的错综复杂路径,接力队员还会遇上一两个任务点。每个任务点都需要选手完成如解谜、投篮、攀爬、拼图等智力与体力并存的挑战,完成任务后,才能解锁下一段路径,继续前往出口。   尽管只能派出八人出战,但这场比赛并不仅仅是由八名闯关队员决定的。   班里剩下的三十二位同学并非只能在看台上大眼瞪小眼,他们同样有自己的任务——场内的八名选手之间不能交流,但在闯关者遇到较难的解谜挑战时,可以向场外的同学求助。   每个班级拥有三次与场外观众合作解谜的机会。这对排在前几个闯迷宫的同学就是一种考验:如果遇到有挑战的问题,是多花时间,希望自己能够独立解决,还是用掉一次宝贵的场外求助机会呢?   场内闯关的选手们每个人都将佩戴一个定位器,这个设备可以实时记录他们在迷宫中的位置,并将其显示在接力点的其他队友和场外的同班同学面前。   通过定位信息,闯关队友可以判断出自己在比赛中的相对位置,与其他班级选手的进度对比。这样一来,遇到难题时,队员们可以根据自己的进度,迅速决定是向场外求助,还是花时间自己解决问题。   当八位选手站在迷宫的入口处,准备闯关时,他们面前的大屏幕会闪现出一瞬间的迷宫地图。   那一刻,如果有人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能够在一秒钟内迅速记住这张错综复杂的迷宫地图,那么此人或许能凭借这张记忆地图毫不费力地走完整个迷宫。   不过,有这种本事的,这时候大多不会还呆在三中这样的地方蹉跎年华,而是被当成特殊人才重点培养,甚至保护起来。   “活地图”顾青丽当仁不让地成为了10班的代表。   她还没来及主动报名,同班同学便纷纷推举她参赛。同学们深知,其他选手或许会因为记不住复杂的路线,重复多次走进已经走过的死胡同,浪费宝贵的时间。   但顾青丽绝对不会这样。   黄莹莹鼓励她道:“也许迷宫地形图闪烁的那一秒,你就能把它记得牢牢的!”   这话让顾青丽哭笑不得。顾青丽被戏称为“活地图”,这个外号并非毫无根据,只要走过一遍的路线,她的确能够迅速记起。   但若把一张地图摆在她面前,展示几秒钟后就收回,指望她完全记住,顾青丽却自知没有那么神奇的本领。   第二个被10班同学集体推举参赛的人选,何珊燕,在其他班同学看来是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选择。高一时,何珊燕在跃动格子项目中就展现了对光影的高超记忆力,在一堆复杂的光影交错中记住了踩格子拼图的几十个不同图案。。   大家纷纷认为,也许燕子能凭她的天赋记住闪过一秒的迷宫结构图,顺利通过比赛。   然而,这一次的何珊燕退缩了。   看到学校为本次游戏项目制作的宣传片,她总觉得那迷宫内部的环境让他感到眩晕,根本无法那样幽暗的空间和未知氛围。   同学们对她期待很高,但何珊燕又偏偏是读不懂空气的那种人,坚决地拒绝报名,搞得主持运动会报名工作的潘梦影十分尴尬,还冲何珊燕发了顿火。   到后来,还是华薇从中斡旋,让潘梦颖理解了何珊燕的苦衷和强迫她报名可能产生的风险。   因为阿斯伯格病症的存在,何珊燕在某些情境下的行为会变得难以控制。   如果迷宫中那幽暗的环境和复杂的道路让她精神崩溃,那么对于10班、对这些年来照顾他的父母、高老师,以及秦添为首关心燕子成长的同学来说,都会是一记沉重的打击,更别提她的父母了。   何珊燕拒绝报名,剩下的七个名额全班同学抢得很激烈——最后一次运动会了,又是如此新奇的项目,平时想玩还玩不到!   这一次,三中能租到这片场地,完全是因为对方看在学校是重点学校的面子上,才同意外租给他们。要知道,这家场地平时只对大公司的团建项目开放,普通人想进来玩甚至都不知道该找谁付钱。   名额的争抢异常激烈,甚至有同学们为了争取一个名额吵得不可开交。   为了避免选人时产生偏袒,高松然最终决定,除了大家一致同意的顾青丽之外,他将在所有报名的同学中抽签选出七人。   顾青丽手握接力棒站在起点时,心情颇为紧张。这次的项目与去年的跳舞毯、前年的跃动格子完全不同,挑战性大得多。   比赛开始前,谁也没有机会进入过迷宫场馆看一眼,更别提提前训练了。顾青丽不知迷宫里的环境到底是什么样的,只希望自己不辜负全班同学的信任。   迷宫地图在大屏幕上闪现了一秒钟后便消失,她盯着空空如也的屏幕,心里开始回忆刚才的布局。可惜,屏幕上的内容实在太多,她的眼睛不是照相机,根本记不住所有细节。   比赛的哨声响起,顾青丽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凭借对地图的模糊印象和她强大的空间感知能力,顾青丽脚步飞快。   她几乎不需要停下思考,就能在脑海里依靠走过的路径,迅速抽象出一张地图,并利用自己的空间记忆能力精准地还原迷宫的结构。   就像同学们期待的那样,顾青丽在迷宫中没有走过任何一条已经被证明是死路的路径。   由于定位器的存在,外面的同学和其他参赛选手可以实时看到自己班以及其他参赛队伍的进展。   许多人因为高科技迷宫的复杂而迷失方向,碰壁无数,撞了同一堵南墙好几次,却依旧不长记性。   有的队友看着屏幕都着急了:“大哥,那条死路你已经走了五遍,能不能长点心?”   尽管几分钟过去了,顾青丽依然没有找到终点,但10班的同学们都相信,凭借她的空间记忆力,她能比那些反复碰壁的外班选手快上好几倍!   然而,就在此时,顾青丽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她遇到了迷宫中的一个特殊挑战,电子屏幕跳出提示:“请完成拼图后继续通行。” 第313章   屏幕下方,散乱的拼图碎片静静地躺在那里。   顾青丽伸手去触碰屏幕的瞬间,计时器也开始了计时。虽然完成拼图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但每一秒钟的流逝都在无形中加重了闯关者的心理压力,让人不禁生发出一股强烈的焦虑,生怕因为自己拖慢了进度,耽误整个团队的闯关进程。   没错,玩的就是心理素质!   顾青丽的特长是不会迷路、方向感好,但和她的抗压能力没有半毛钱关系。   计时器“滴答滴答”声,仿佛每一秒都在催命。顾青丽非常紧张,差点在玩拼图的过程中忘记了自己镌刻在脑海里的迷宫地图。   好在,她曾经接受过急救调度室心理调节的训练。在调度中心,工作人员每天都要面对各种突发紧急情况,他们的任务是保持冷静,不能在紧急时刻失去理智,否则不利于安抚伤患亲属的情绪。   顾青丽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急着深呼吸,她记得在急救中心学到的技巧:情绪紧张、恐惧、焦虑时的大喘气,容易诱发过度呼吸,严重了还会导致碱中毒。   她深知此时更应保持冷静,憋上一口气,尽量让心跳减缓,不让旁边计时器的滴答声干扰思路。   把最后一块拼图卡入正确的位置,计时器随即停下,屏幕亮起绿灯,前方的虚拟障碍也随即消失。   顾青丽站起身,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好在拼图前记住的迷宫地图仍在脑海里留有痕迹。   调整好状态后,她迅速快走,最终以领先其他班级第一棒选手近两分钟的优势冲向了终点,将接力棒交到了第二棒田潼曦的手中。   田潼曦独自站在第二棒的交接区已经有些时间了,看着屏幕上代表顾青丽的小点在迷宫中不断移动,忍不住有些犯困。   原本,她并没打算报名参加这个项目,但一想到这是高中生活中最后一场运动会,而自己在前两届运动会都没留下什么值得回忆的高光时刻,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报了名。   没想到,抽签时竟意外抽中,成了第二棒选手,让班上的不少同学颇感意外,甚至有人担忧:这姐们是著名“睡神”,不会在迷宫里走着走着就睡着吧?   当然,尽管田潼曦爱睡觉,但还没夸张到这种地步。   站在9班和11班交接区的第二棒选手见到田潼曦已经接棒出发,心里安稳了些,暗自期盼自己班第一棒也能尽快抵达。   然而,当他们低头看向手里的屏幕时,却发现自己班代表的小点离交接区还有十万八千里。   尤其是9班的第一棒选手,完全在迷宫里绕晕了头。好不容易,他终于找到了拼图挑战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任务说明,总算让他稍稍恢复了些自信。   9班这位同学心想:这拼图肯定是迷宫结束前最后的障碍了,只要完成,就算交接完毕。   屏幕上显现的拼图碎片错综复杂,他盯着杂乱的碎片,抿了抿嘴角,在心里鼓励自己:“没问题,不难的。”   然而,当他手指触碰屏幕,计时器的“滴答”声伴随着任务开始,却像一记记重锤敲着他的脑瓜子,手也不禁颤抖起来。   他先挑选出边角处最容易拼接的几块,凭借仅剩的一点逻辑分析能力拼出了外围的轮廓。然而,拼图接近中央区域时却屡屡判断有误——一块接不上,另一块也对不上,错上加错。   计时器的数字好像越跳越快,而随着数字跳动,他便越是手忙脚乱。   有那么一瞬间,这位同学竟然产生了放弃的念头,但转念一想,自己可是第一棒,要是一个拼图都拼不出来就投降了,放弃高中阶段最后一次集体活动,班上剩下的三十九位同学指不定要怎么看他,可不要把他鄙视死了?   与场外观众沟通的设备是单向的。场外的同学们看着屏幕上的情况急得直跳脚,有的甚至捂着脸不敢再看,但无论他们多么大声地喊着提示,场内选手都听不见。   与此同时,其他班的选手们状况各异。隔壁10班早已完成交接,田潼曦早已朝迷宫第二阶段冲刺,而11班和12班的选手也相继完成拼图,顺利拿到接力棒,进入第二个迷宫。   9班同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发现,长长的走廊上,高三年级编号靠后的八个班级里,竟然只剩下了自己和16班的第二棒还在苦苦等待。   一头一尾,颇像“两大护法”。   这一会儿,远远隔着的两个人就好像较起了劲:一边看着面前的屏幕,期盼自己班的同学早点找到终点;另一边,又在心里暗自祈祷对面9班/16班的第一棒千万再慢一点,可别让我成了最后一个交接棒的!   第一个交接场地的景象,早就冲出去的田潼曦可不清楚。   没有了顾青丽“活地图”的异禀天赋加持,田潼曦陷入了迷茫,成了一只没头苍蝇,东一头西一头地在迷宫里撞。   当然,和外班同学的表现别无二致,田潼曦的表现也算不上多丢人——毫无停歇地在迷宫里折腾,至少能让田潼曦保持清醒,不至于困倦到直接找个角落睡大觉。   看台上的10班同学这时终于坐不住了。第一棒的顾青丽把他们的期望达到了难以置信的高度,仿佛以为接下来的每一棒都会像顾青丽这样顺利。   然而,当看到屏幕上田潼曦在迷宫里毫无章法地乱撞,嚷嚷声此起彼伏:“求求了,你已经第三次走进这条死胡同了!”   “别绕了啊,这条路你已经来回走了两遍了!刚才从左走到右,现在又从右走到左。田姐,别被迷宫玩了啊!”   就在田潼曦转得头昏眼花、怀疑人生时,她推开了一扇奇怪的路障门。   门后的电子屏幕亮起,一道结合了排列组合、指数和三角函数的数学题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家娱乐公司的主要客户群是大公司里的来团建的职场精英,来闯关的都是毕业多年的成年人,除了大学理工科教职工,哪个打工人还会记得高中这些数学知识?   在所有数学题的题库中,这道出现在这第二关的题目能难倒最多人。不少上班族在闯关时遇见这题,完全忘了排列组合的公式——好在数字都不大,他们干脆在随身携带的草稿本上,硬着头皮穷举出所有排列组合,才能闯关成功。   更有人连sin30是多少都不知道,计算更是无从算起,只能求助场外的同事。   不过,这样的“难题”对于知识储备处在人生巅峰的高中生而言,根本不足为惧。即便是像田潼曦上课睡觉、成绩一般的“学渣”,排列组合公式仍然信手拈来,解决问题也只是洒洒水的工夫。   毕竟,所谓的“学渣”也是全市顶尖的重点中学的“学渣”,对比的对象是有意报考清大燕大的“学神”。   解决数学题后,田潼曦顺利通过障碍继续前进。   这一轮后,由顾青丽所建立的领先优势已经开始被慢慢拉近。   其他班级的第二棒选手也在迷宫里乱撞,有些人凭借亿点点的运气,少走了几条死路,班级总成绩略有提升;而另一些选手运气就不太好了,比如9班,在田潼曦都把接力棒递给第三棒的曹毅时,9班的第二棒刚刚交接完毕。   相比之下,田潼曦的表现算是中规中矩。   接下来三棒是连着三个男生——曹毅、沈建和顾凯兴。   这三位男生的表现同样稳定,成绩在参赛选手中居于中游。   轮到顾凯兴时,他意外遇到了一道古怪的英语题:“In the English dictionary, which word is always spelled incorrectly?”(在英语词典中,哪个词永远拼写不正确?)   这类脑筋急转弯的题目看似刁钻,实则是考选手的反应力和跳出惯性思维思考的能力。   想会逗乐子,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脑子转的快。平日里热衷编段子的顾凯兴,时常还去参考高老师推荐的国外情景喜剧,对一些英语谐音、文字游戏梗也驾轻就熟,这种脑筋急转弯可难不倒立志成为喜剧演员的顾凯兴。   “答案是‘incorrectly’(不正确)”   一边自言自语,他一边照着屏幕上的原题把这个词拼写下来。   果然,路障消失,眼前出现的竟然就是这个迷宫的出口!   接下来两棒的选手杨陶璐和许岩,迎来的障碍考验不再是智力,而是体力与身体灵巧度的双重挑战。   杨陶璐的关卡颇有几分像高一时玩过的“跃动格子”,必须踩在指定颜色的色块上,一步步跳到对岸,如果中途踩错了任意色块,则会被判定失败,必须从障碍的起点重新开始。   身高刚过一米五的杨陶璐本就为自己的身高感到苦恼,这关卡更是直戳她痛处,尤其是最后两个色块间的距离跨度之大,连一个成年男子也只能勉强跃过,而对于她的小短腿而言,无异于天堑。   最后两个色块一左一右,也像两大护法一样,拦住杨陶璐的去路。   尝试了几次都失败,她气喘吁吁,精疲力竭,眼看已经没有什么力气。   再这样硬撑下去只会白白消耗体力。   杨陶璐抬头看向场外观众的方向,想到前几棒的队友至今未使用过“场外求助”功能,犹豫片刻后,最终选择了向场外同学寻求帮助。   求助信号一发出,场外的10班同学却集体傻眼——他们通过屏幕可以看到杨陶璐正在挑战的内容,这是纯粹依赖身体条件的关卡,按照规则,场外观众又不能作为“外援”替她进去闯关,这信号发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第314章   其实,无论是其他班级的选手,还是来此团建的白领,大多会将场外求助机会留给解算术题或逻辑难题时使用,毕竟,场外观众可以利用手机、计算器等工具快速解答,效率远胜于场内选手的心算。   然而,10班的同学有点轴,前面的田潼曦和曹毅在遇到计算题时都选择硬扛,宁愿多消耗几秒时间完成任务,也不愿浪费求助机会。   他们的想法很一致——越往后,题目难度可能越大,将求助机会留给可能真正需要这些机会的队友,才是明智的选择。   结束自己那一棒,回到候场区观战的沈建也很懵,要是能把他那一棒和杨陶璐调换一下顺序该多好!   沈建那一棒的障碍是一道英语题,连线单词和对应的图片。   虽然他试了几次最终通关,可若是让身为英语课代表的杨陶璐闯这关,速度肯定更快。   而沈建这个练跳高的体育特长生,别的没有,唯独一双大长腿惹人瞩目。若是让他去闯踩格子的这一关,可能连跳都不用跳,只要跨个大步,就能轻松迈过。   若是换成潘梦影,她或许能够凭借灵活的肢体,做出近乎横劈叉的动作,同时踩到那两块间距极大的格子。   但杨陶璐不行。她既没有沈建那样的大长腿,也没有潘梦影的柔韧性。她选择求助场外观众,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反正自己是倒数第三棒,队伍正好还有三次求助机会至今未用上,不如碰碰运气,说不定场外会有个脑子转得快的人,能给出些靠谱的建议。   说来也巧,看到杨陶璐面临的局面,舒惠静忽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去年自己在跳舞毯上的表现。   当时,舒惠静挑战了一首名为《尘埃》的高难度乐曲,需要同时踩下三个方向的箭头。其他人都认为这是曲目舞步设计的bug,但舒惠静却凭借手脚并用的策略,成功通关。   这会儿,他眼睛一亮,琢磨起来:杨陶璐是否也能采用类似的方式呢?毕竟,关卡的要求只是正确颜色的格子上感应到一定重量,同时错误的格子上没有重量,并没有规定必须用脚踩。   “试试手脚并用!”舒惠静从看台上站起,冲着挂在10班看台前方、能连接到杨陶璐耳麦的话筒高喊,“用手撑在远处你够不到的那块砖上,身体倾斜下去,小心,别让其他部位碰到错误颜色的砖!”   杨陶璐一愣,没想到真有人出这么异想天开的主意?她低头看了眼那块离自己一米多远的砖,心里嘀咕,这不会是个馊主意吧。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跳了这么多次都失败了,不如试一试。   她打算整个人倾斜下去,可把手撑在地面似乎对胳膊的损伤太大了。   又想了想,她脱下校服外套,卷在手里当作缓冲。他蹲下身子,尽可能降低身体重心,减轻对手肘的冲击力。   第一次尝试时,因为过于担心受伤,她的膝盖下意识触地。   尽管迅速将膝盖抬起,但部分错误的地砖还是感应到了足够重量,挑战失败。   不过,经过这一次尝试,杨陶璐也意识到,因为自己身体比较轻,整个身体下沉的重量带来的冲击力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第二次,她摒弃了身体的自我保护反应,一个挺身,将双手搭上远处的地砖,双脚还稳稳踩在原来的格子上,摆出一个类似俯卧撑的姿势。   她屏住呼吸,尽力保持平衡。三秒钟的规定时间仿佛无限拉长,就在她几乎要坚持不住时,绿灯突然亮起,闯关成功!   成功走出迷宫后,下一位接棒选手是吴震寰。   他看到杨陶璐闯关成功,却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心里大致明白了缘由:其他班在迷宫游戏中派出的选手几乎清一色的体育好手,唯独10班与众不同,为了让每个同学都有机会参与,这次的选手名额除了呼声最高的顾青丽,其余七人都是在报名者之间随即抽签决定的。   杨陶璐遇到的困难,在其他班的选手眼里几乎不存在,毕竟,没有哪个班会派一个身高刚过一米五的女生参加这种项目。   顾青丽在第一棒积累的两分钟巨大优势,到了杨陶璐这一棒结束时,已被压缩到不到二十秒。   吴震寰来不及对杨陶璐多说什么。   他自己心里也很忐忑,他的体育不怎么样,个子也不高,报名纯属以为自己没有被选上的希望,瞎凑热闹,结果还偏偏抽中了签。   他的第一反应是弃权。可高老师说了,运动会就是玩——如果在高中这样的环境,还在运动会这样的场合,因为过度追求所谓的成绩,而让随机抽签的结果受到过多人为干预,那么孩子们这辈子恐怕也再也体会不到“公平”这个词的概念了。   这番话让吴震寰有些触动,但此时也不能打消他的紧张。他硬着头皮,上扬嘴角,对杨陶璐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仿佛在说:“没关系,看我的吧!”   吴震寰的迷宫闯关过程同样中规中矩,但当他看到迷宫里的障碍题时,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这是一道比小学奥数“水池注水排水”问题稍稍复杂一点的应用题。   这道应用题的场景里有三个水池,水池一号位于最上方,注满后会向下方的两个水池注水,而下方的水池也同样有各自的注水管和排水管,以不同的速率流动。   高中生最擅长什么?就是这种在生活中几乎没有实际意义的理想化应用题嘛!   虽然不是什么天体运动规律的受力分析,但作为物理竞赛全国一等奖,吴震寰也很擅长计算这类差值问题——正所谓“虽不对口,但还挺专业”。   他迅速理清了注排水的关系与差值,三下五除二就解出了答案。   此前,迷宫闯关进度仅次于10班的是高三1班。这一关,他们派出的选手同样是个典型的实验班学霸,不过这位同学参加的是生物竞赛,计算起基因遗传概率来游刃有余,而面对这种纯数学问题则稍显吃力。   第七棒结束,吴震寰不仅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给10班拖后腿,反而将10班与第二名的差距重新拉大到40秒。   10班的最后一棒选手是葛希瑶。她和吴震寰一样,原本认为自己完全不可能被抽中,因此随便报了名,却阴差阳错地成了被抽中的幸运儿。   葛希瑶也曾想过让出名额,但亲耳听到吴震寰让出名额的请求被高老师拒绝后,又被劝了一番“运动会是为了参与和公平,更是为了让大家玩得开心”的大道理,只好认命,回到座位,琢磨起自己的对策。   迷宫内部的规则允许选手携带道具,但禁止在墙壁上留下任何痕迹,这样,无论是贴纸还是马克笔都不能用,毕竟,迷宫的墙壁由高科技显示屏组成,粘上点什么不该粘上的污渍都很难清洗干净。   其他班有同学从音乐教研组借来了一把三角铁,走到岔路口时敲击一下,听哪边传来的回声比较快,那一边很有可能是死路,不要走进去。   这个方法还真奏效,成绩突出的1班就是这样干的,从第一棒开始,这把三角铁也和接力棒一起在选手间传递,此时传到了还在迷宫里苦苦挣扎的第七棒同学手里。   开始第八棒征程的葛希瑶却有自己的办法。   虽然她是音乐特长生,拉小提琴水平不俗,但相比听觉,她的嗅觉是五感之中更加敏锐的一项。   高一时,葛希瑶的嗅觉天赋被发现,随后,高老师便带她去了一家葡萄酒厂。在那里,她不仅帮酒厂研究员王雪怡解决了一个产品方面的问题,还与王雪怡成了朋友。   她精心准备了自己的道具:左边裤袋装了两瓶不同的香水,右边裤袋则放着风油精和藿香正气液。   虽然迷宫规则禁止将液体涂抹在墙壁上,葛希瑶却早已做好打算。两款香水都是她从葡萄酒厂另一个员工处得到的样品,此时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王雪怡的一位同事家中恰好开了间自制香水的小作坊,常带试用装给她。   亲眼见识了葛希瑶的鼻子有多神奇,王雪怡连忙撮合这位同事和葛希瑶认识。   在葛希瑶敏锐嗅觉的帮助下,同事家里的作坊优化了多款香水配方,还把市场从家庭作坊所在的小村子推广到镇上,最终卖到了大城市里。   如今,王雪怡同事家的家庭作坊,已经扩展成了一家拥有七十多名员工的小型香水工厂,还和隔壁村里做生意的老乡一起创立了品牌。   而葛希瑶则成了这个品牌的专业配方顾问。每次去工厂帮忙,她不仅能赚点零花钱,还能优先拿到该品牌的新品试用装。   这次,她踹在兜里的两款香水,正是从家中那堆试用装的瓶瓶罐罐中挑选出的。   因为是有特色的小品牌,还是新品,也不担心和市面上已有的香水气味太过相似。葛希瑶非常自信,就算迷宫里还残留了之前闯关用户的香水味,也不会干扰她的判断。   进入迷宫后,葛希瑶第一时间往头部、脖子甚至腿部喷上了第一款香水,前调是浓郁的桂花香,后调则逐渐转为淡雅的茶香。 第315章   没错,她的策……   葛希瑶所到之处都留下了浓烈的香水气息。   没错,她的策略简单却高效——通过嗅觉闻出香水的浓烈程度和前调后调的区别,判断某条路她是否已经走过,以及上次来这里大概是多久之前。   她没有顾青丽那样记地图的能力,同一条路难免会走两到三次,但有了香水的协助,在走进一条死胡同前,她就能闻出来自己是否来过。   而且,如果香水已经步入后调阶段,这说明面前这条路是她至少两分钟前来过的地方——既然来过,就没有必要再走一遍。   等到整个迷宫都弥漫开了这款香水的后调气息,葛希瑶又换上了风油精,利用它的强烈刺激性气味覆盖住第一款香水的残余气味。   分子的无规则运动让第一种香水的气味到处都是,开始干扰到葛希瑶的判断了,就要用第二种气味迥异的物质覆盖掉香水的气味。   迷宫走到约三分之二处,眼见风油精也快撑不住了,她又掏出第二瓶香水。这款香水的前调是竹叶的清香,后调则是蜜糖一样甜腻的香气。   竹叶清香与第一款香水后调的茶香有些相似,有的人嗅觉不灵敏的话,可能根本分不清。但这点挑战对于葛希瑶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   场外观战的同学们目光紧紧盯着大屏幕上迷宫的实时动态。   葛希瑶依靠的是嗅觉,每当来到迷宫的分叉口时,需要稍作停留,闻一闻空气中的气味,才能判断下一步该走哪条路。   与顾青丽那样依靠记忆力迅速行进不同,虽然比顾青丽稍慢一些,但葛希瑶稳扎稳打。记忆力可能会出错,但嗅觉是更为直观的感受,凭借香水、风油精的组合拳,葛希瑶完全没有犯错。   这条路上只有风油精的味道,没有第二种香水,而另一条路则只有第一种香水的后调气息,区别很明显。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条路,葛希瑶都能准确判断出来。   她几乎从未在同一条岔路上徘徊。   临近出口前,葛希瑶遇到了迷宫中的路障挑战题——翻牌记忆力挑战。   游戏的目标是找到60张牌中图案完全相同的两张配对牌。所有牌都背面朝上,玩家一次可以翻开两张牌,查看上面的图案。   如果两张牌图案相同,它们将保持正面朝上的翻开状态;如果不相同,则会在短暂展示后重新翻回背面。   当玩家翻开第三张牌时,如果前两张牌图案不匹配,前两张牌将立即被翻回。   这种考验记忆力的游戏,葛希瑶并不擅长。她要保证自己能够尽快完成这个挑战,否则等到两种香水和风油精的味道在迷宫中彻底扩散,路径辨识难度会陡然提升,接下来想要不走岔路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并且,时间拖得越长,对依靠嗅觉辨别方向的葛希瑶来说越是不利。   既然规则没有禁止,她决定尝试向场外求助,让班里的同学帮忙记住已经翻开的图案位置。相比于普通的记忆力翻牌游戏,60张牌的数量多了不少,单靠一个人的力量,确实难以应对,得在这里打上一场消耗战。   高三5班派出的选手同样是个方向感不错的孩子,不过5班已经在前面的闯关中用完了三次求助机会,其中一次甚至几乎是白白浪费。   当5班第八棒选手看到最后一关竟然是记忆力游戏,简直气得在迷宫里跺脚——这才是用场外求助最好的时机呀!   和葛希瑶一样,所有来到第八棒时还保留场外求助机会的班级,都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毕竟,一个人记住60张牌中的图案位置确实太难,但如果能依靠团队的力量,便能轻松许多。   场外的同学们已经记录下她的每一次翻牌位置,等待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提示。   在10班同学们的鼎力相助下,葛希瑶在路障挑战题面前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快速完成了任务。   迷宫的路障随之打开,她立刻在身上喷了些藿香正气水,以掩盖之前的香水气味,确保嗅觉能够继续帮她锁定方向,顺利找到通往终点的道路。   虽然清楚走出迷宫后自己身上的气味可能不会太好闻,但这点牺牲并不重要——为了10班的荣耀,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10班是运动会上当之无愧的王者,每年都以优异的表现捍卫班级的荣誉。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10班要向其他班级的老师和同学证明:即使是随机抽签选出的参赛选手,10班依然可以强势夺冠!   在其他项目中,10班同样展现了压倒性的实力。例如双胞胎足球项目,10班的目标是再次捍卫自己的荣耀。   双胞胎足球这一项目,是高中三年运动会的“连续剧”:高一时,年级16个班被分组进行小组赛,每组前两名进入淘汰赛;高二的淘汰赛上则决出了冠亚军;到了高三,前一年的冠亚军班级将作为守擂者,迎接来自“攻擂者”的挑战。   负责攻擂的队员来自剩下14个未获冠亚军的班级,他们通过重新抽签进行对抗,最终选出14个班中最强的两支队伍组成联队,与冠亚军班级组成的联队一较高下。   在高二运动会上,双胞胎足球冠军毫无悬念地被10班收入囊中,亚军则归属于15班。   去年的比赛中,大多数输给10班的班级都心服口服,因为10班的表现堪称碾压级别。尤其是他们的领队兼教练卢浩,对场上形势的判断精准无比。   更神奇的是,他不光自己战力不俗,还是个王牌辅助——在队员体力不支时,只需卢浩一声令下,就好像能为队员注入新的活力,让他们在场上继续全力奔跑。   这种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令其他班级羡慕不已。   今年运动会开始前三天,冠亚军联队和攻擂者联队便开始集合训练。由于冠亚军联队并不清楚最终的对手是谁,因此难以进行针对性训练,只能进行基础配合练习。   但优势在于,提前集合训练能让队伍默契度更高。如果有心,甚至从高二运动会结束后,冠亚军联队便可以开始筹备训练。   不过,现实中没有班级会这么做——训练过早、战线拉得太长,会让同学们像完成任务一样,最终失去对于双胞胎足球的兴趣,丧失运动会本应具有的娱乐意义。   最终的攻守擂台赛场地更加宽阔,每方都有两个球门,而每队在场上可以同时派出七组、共14名选手追逐奔跑。   场上的规则设计也更具灵活性,除了守门员不可随意更换防守的球门以外,联队成员之间可以自由组合,甚至允许拆分原本各班的绑腿组合。   不过本来就是高三最关键的时期,前两年比赛能够拿到冠亚军,10班和15班的互相绑腿的队员之间已经形成了相当的默契,证明这样的组合能够披荆斩棘,一举夺魁——或者几乎夺魁。   也不至于傻到将“王者之师”拆开重组吧?以往,高三年级举行最终的擂台赛时,联队选手从来都是从各自班级里扬长避短,将最弱的几环替换成联队队友的成员组合。   然而,10班的队长兼教练卢浩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在认真观察了几场联队的联合训练后,他果断决定打破原有的组合。   10班原本有一组由秦添和王笛组成的女生搭档。二人身高接近,步频相同,是一组小快灵的优秀组合。   然而,经过一年在工业摇滚乐队打鼓的磨练,王笛的体能已经得到显著提升。她原本就是个爱运动的女孩,如今更是在打鼓之时,练出了一双堪比职业运动员的“麒麟臂”。   相较之下,秦添与她虽然配合默契,但在体能方面显得略逊一筹。跑到最后,往往是王笛还有剩余的体力,秦添却跑不动了。   与此同时,卢浩注意到15班有一组身高与这两人接近的女生组合。其中一位名叫何鸣的女选手,每天雷打不动地骑车半小时往返学校,练就了一双结实的小腿肌肉。   虽然何鸣与她的搭档苏晓雯配合良好,但从卢浩的视角看,若将体能出众的王笛与同样有体能优势的何鸣绑在一起,会更上一层楼。   于是,他别出心裁,将王笛与何鸣临时组成新搭档,拆分了原有的两组“黄金组合”。   训练刚开始,15班的队长一直看不明白卢浩为何会做出这一冒险的选择。   毕竟,原有的组合已经经过了过去两年多场实战、无数次训练的打磨,成熟又默契。而拆队重组的风险显而易见——训练时间只有三天,这短短的时间内,如何能保证王笛和何鸣能够磨合到如原先搭档那般默契?   果不其然,这样的质疑在第一天的训练中似乎得到了印证。王笛和何鸣几乎完全没有配合,刚开始时,甚至像高一新手第一次接触双胞胎足球一样笨拙,绑腿后,连跑两步都困难重重。   每次尝试奔跑,都会有一人因步伐不协调而摔倒,搞得两人都尴尬不已。   可是到了训练的第二天,两人的默契度就得到了显著的提升。不光不会轻易摔倒了,还能跑得起来。   第三天,卢浩更是在训练中帮这两人的组合新搭档,量身打造了一项独属于她们的秘密武器。   王笛凭借打鼓练出的强大手臂力量,成了组合中的“盾”。即便面对男生组合的贴身逼抢,她也能靠一次果断的挥肘,将对方队员“挤”出抢球范围,为组合争取关键的控球空间。   与此同时,何鸣则成了队伍的“矛”。她那双依靠骑自行车练出的强壮双腿,在面对敌方夹击或需要快速突破时,能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无论是辗转腾挪还是冲出包围圈,她都能依靠强大的腿部肌肉为队友争取一丝生机。   在三天内,从一片混乱到逐渐成型,这对组合令人刮目相看,也让10班15班联队每个上场或不上场的成员都对最终的擂台赛充满期待。 第316章   最终进入擂台赛决赛的攻擂方联队是由高三2班和13班组成的混合阵容。说来也巧,这两个班级的风格截然不同——一个讲究“小快灵”,以敏捷和灵活著称;另一个主打“高大壮”,靠体格和力量碾压对手。   然而,正是这种截然不同的特点,让他们的组合在实力上达到了完美互补的效果。虽然短时间内无法培养出绝对的默契,但单从阵容配置来看,2班和13班联队的综合实力已经超过了原先单个班级时的水平。   由于攻擂方是在擂台赛阶段临时组队,他们并没有机会像10班和15班的守擂方联队那样,可以提前开展训练。   然而,规则也为攻擂方提供了一些平衡机制——他们可以在比赛中派出多达八组替补队员,而守擂方的替补只有区区两组。   这让攻擂方在阵容调整和体能分配上占据了优势。理论上,如果攻擂方真想拿出“不要脸”的战术,完全可以通过强硬对抗,迫使守擂方的队员受伤,让守擂方替补用完后,陷入无人可换的窘境。   当然,纵观三中双胞胎足球运动史,这种故意伤人的行为在场上从来没有发生过。   毕竟,为了赢一场双胞胎足球比赛而使出如此卑劣、下作的手段,不仅违背体育精神,也会被人看扁。   若是真有人这么做,剩下将近一年的时间,他们的班级都会成为全校师生唾弃的对象。   比赛一开场,攻擂方联队就展现出了他们的战术意图:攻擂方派出了以“高大壮”球员为主的七组首发队员,其中五组都来自以力量见长的13班。   根据规则,场上必须有至少两组女选手,而攻擂方的四名女选手也是这两个班级中个子最高、体型最强壮的女生。   相比之下,守擂方联队的阵容则显得更加多样化,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从气势上看,似乎略逊一筹。   攻擂方的策略明确:先派出体型和力量优势明显的首发阵容,通过高强度的比赛节奏和对抗,消耗守擂方球员的体力;等到对手体能下降时,再换上灵活的“小快灵”球员,用速度和技巧扭转战局。   这种“消耗战”的战术设计,格外针对守擂方替补人数较少的劣势,可谓步步为营。   比赛刚开始,攻擂方的首要目标已经锁定了守擂方阵容中的两组女选手。   相比男生,女生的体能和对抗能力确实更容易成为突破口,特别是在这种高强度的双胞胎足球比赛中,女选手在男选手的持续逼抢下,体力消耗更快。   等把她们遛累了,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剩下的队友就可以七打六。   攻擂放联队里的高三同学,不管看没看过前两年双胞胎足球比赛,都知道10班有个叫靳文蕾的女生多么难缠。   她可是格斗社著名战神,听说还在暑假里拿到了什么全国比赛的单人组金奖——虽然大多数人也不知道她参加的只是格斗表演赛,但他们都知道她很能打,小小身躯却拥有强大的力量。   于是,攻擂方的目标变成了王笛和何鸣这一组跨班组合。   让攻擂方感到颇为意外的是,这个组合竟然格外难缠。   王笛穿了一件宽松的秋季运动校服,松松垮垮的衣物遮掩了她手臂上健硕的肌肉线条。   一组男生试图从她身边挤过去抢球,却低估了王笛的力量。   只见她肘部微微一转,放在足球场上都称不上肘击的动作,看似轻松写意,实际却运用了极强的手腕力量。   那名男生根本没料到,一个看似普通的女生竟然手腕一转就能把他甩得踉跄。   一边往王笛身上挤,一边还要保证和队友绑住的那条腿保持平衡,顺便脚下还盯着王笛和何鸣带着的球,一心难以如此多用,这组选手险些摔倒在地。   “前有靳文蕾,后又有这个不知名的女生,10班怎么净出‘女金刚’啊!”那名男生心里愤愤地想着。   硬碰硬不是对策,他便将目光转向了王笛的搭档——站在右侧的15班女生何鸣。   行,知道10班的女生不好惹了,那旁边那个15班的女生,总该是这个组合的突破口了吧?   “她看上去瘦瘦的,腿上应该没有那种强大的对抗能力,总不会连她也这么难对付吧?”这个男生和队友商量。   两人打定主意,避开王笛,从何鸣这一侧尝试突破。   趁着场上一阵混乱,这名男生找准机会,带着队友拐到了何鸣和王笛组合的右侧,也就是何鸣这一侧。   深吸一口气,他生怕像之前那样再次挨到王笛的“无影肘”。为了防备,他将手臂弯曲,护在躯干前,做好一副防御姿势。   然而,他一脚踢出去,却不小心踢中了何鸣的小腿,顿时吓得连忙大喊了一声:“对不起!”   虽然这是对抗性极强的比赛,但毕竟自己是男生,踢到女生总归会让人不安,更别提可能会让对方受伤。   何鸣被踢得确实有些生疼,但很快就稳住了。她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继续投入比赛。   而那名男生原以为自己踢中了女生柔若无骨的腿,却在三秒钟后反应过来,愣住了——怎么感觉……自己的脚趾头有点发麻?   仿佛刚才踢中的不是人腿,而是一块钢板!   他疑惑地盯着何鸣的小腿,暗自嘀咕:“难道这姑娘跟职业足球运动员一样,腿上还戴了护腿板不成?”   何鸣确实没有护腿板,但她结实的小腿肌肉在发力时却堪比钢筋——这是每天骑行半小时往返学校积累下的结果。   攻擂方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他们在赛前的战术安排中理所当然地认为,守擂方联队会以10班为核心,15班为辅助。   毕竟,10班是上一届双胞胎足球冠军,而15班只是亚军,按常理推测,主力位置一定由10班选手把控。可实际上,守擂方联队的阵容分配几乎是两个班级五五开。   攻擂方更没想到,场上还会出现一个拆对重组的、真正象征了“联队”精神的王笛、何鸣跨班组合。   没想到最开始制定的战术这么快就失效了,攻擂方联队的选手不免有些失落。但仔细想想也是,能取得冠亚军的队伍,怎么可能在场上还能留下明显的短板呢?   原本针对王笛和何鸣组合设计的战术落空后,攻擂方显然没考虑过完善的B计划。   场上队员的意见开始分裂:有些人仍坚持贯彻原先的战术,从王笛和何鸣组合这里寻找突破口,觉得此前的几次试探并非全无收获,只是运气不佳;   有人则认为,王笛和何鸣组合很硬朗,既然靳文蕾是对方女生的核心战力,与其纠结其他组合,不如集中火力攻克她所在的队伍;   还有部分男生提出,作为体格和力量都天生占优的男选手,与女生纠缠实在不像话,“真男人就该与男人对抗”!于是,他们建议将对抗两组女选手的任务交给本队的女生就行。   一些男生嘴上说着不愿与女选手纠缠,心里却担心,10班和15班的女生好像都是“女金刚”,要是自己对抗不过守擂方的男生,还可以说是技不如人;万一连女生都对付不了,听起来好像更丢脸。   一旦群龙无首,军心也容易涣散。场上队员各自为战,意见不统一,原本的团队协作便迅速瓦解。   攻擂方联队没有像10班的卢浩这样拥有天生领导力的队长,很快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场上乱转,队员之间配合不再紧密,攻守转换也显得混乱不堪。   ——分不清是他们打算像遛狗一样遛守擂方联队,消耗守擂方的体力,还是自己在场上被遛了。   即使场地更宽阔、人员更多,按理说应该更紧张激烈的比赛,却因攻擂方的失策,10班15班联队反而赢得更轻松。   在赛后的采访中,作为代表发言的队长卢浩并没有骄傲自满。他谦逊地称赞了对手的斗志,并将胜利归功于联队成员的团结一致、听从战术安排。   “当然,我们也可能只是运气好吧。”他戏谑地补充道,“毕竟我们高三了,可能攻擂方的同学专注学习,没有我们10班这么‘爱玩’。   卢浩的话引起了现场观众会心的笑声,但体育组的老师们却心知肚明,这场胜利并非仅仅归结于“10班爱玩”。   通过多年对双胞胎足球项目的观察,他们看出一个规律:虽然两个班组成的联队看似能取长补短,但也容易因缺乏明确的领导核心而陷入混乱,出现像这样群龙无首、不知该听谁的状态。   能够打到擂台赛的班级实力都不俗,两个班临时组队,场上队员的名额分配本就很难做到完全一致,战术安排方面也可能有冲突,组成联队的两个班很容易产生明里暗里的矛盾。   到了场上,表面上还是一个联队、一个整体,但实际上,“我们班要表现得比你们班突出”的内部竞争势头,往往会压过“我方要比对方进球更多”的外部竞争。   这样看来,像高三10班的联队队长卢浩就更可贵了,无论是10班的老队友,还是联队15班的新成员,似乎对他都心服口服。   好像这个孩子天生就有种一呼百应的能力,能把队伍拧成一股绳。   到这个时候,已经很少有老师会记起,这个如今众人称赞的“联队队长”,曾在高一刚入学时因校外打架被记过两次,还一度成了德育处的“头号心病”,被年级里不少人当做“武疯子”。   如今的卢浩,已然蜕变成受同学信任、让老师刮目相看的学生领袖,简直脱胎换骨。 第317章   从高一到现在,卢浩的变化,作为班主任的高松然一直看在眼里。在那些只会凭借刻板印象揣测人的老师和同学眼中,他曾经是那个冲动莽撞、像个“武疯子”一样的男生。   然而,真正了解他的人却明白,卢浩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对外婆有着难得的孝心,对曾经关照过他的邻居充满感恩之心,看到弱小者受到欺凌时充满正义之心,而对于欣赏并理解他的人,则怀有深深的报答之心。   这些品质,与他被系统认定为“绳艺”,实则是能够天生把一个团队拧成一股绳的领导天赋,让高松然坚定地相信,卢浩的未来不仅局限于在10班当纪律委员或运动队队长。   或许,在走上社会后,他不一定是业绩最优秀的员工,但他一定能成为深受下属爱戴的领导者。   当然,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仅凭天赋是不够的。没有优秀的学业成绩,就难以拿到从小兵走上进入将军阶层的“准入证”。   因而,他在给予卢浩、赵华枫这些班级骨干充分信任的同时,也不忘时时叮嘱他们好好学习。   以前的赵华枫,成绩一直不算差,但她粗鄙的言语,总让老师一见就皱眉头。   一旦开□□粗,就免不了被这些老师训斥,“你可都改了罢!”   然而,她赵华枫,不是贾宝玉,这些讨厌她爆粗口的老师更不是心爱的林妹妹,每次这么说,只会让她产生逆反心理。   高松然却不一样。他似乎并不在意赵华枫当着他的面偶尔说几句不拘小节的话,甚至把周围同学的语言风格都影响了,高老师似乎也浑不介意。   他似乎更关注的是自己以笔为剑,揭露世间黑暗的勇气和能力。受到鼓舞的赵华枫,原本学习也不算吃力,现在也就愈加受到鼓舞了。   至于卢浩,早已将高松然视作改变自己的贵人,对高老师养成了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激——高老师指东,他绝不向西;高老师让他好好学习,那些“没用的爱好”是绝对要摒弃的!   ——当然,每个星期花两个小时打一盘游戏,那不过是劳逸结合的一部分,连高老师都说过,偶尔的放松是正常的嘛。   除了场上的球员们,10班还有一位幕后英雄也大出风头,那就是连续三年在广播室解说比赛的陈默。   三年了,就算再不善社交的同学也知道,高三10班有这样一个十分“名不副实”的同学——只要一拿起话筒,所有人都会瞬间明白,什么叫“他一刻也沉默不下来”。   就在了运动会结束后的半个月,运动会的热潮尚未褪去,陈默就在林河省中学生校园足球竞赛上再度出尽风头。   从小就热爱运动,希望能靠体育走上特长生的道路,却无奈体育并不出色的陈默,竟然被三中足球队选入阵容,还当了个替补。   队内的队员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回事,但其他学校的人就一头雾水了。毕竟,三中平时参加市级联赛时,从来没见过这个叫陈默的球员上过场,一分钟都没有。   而且他既不是任何跟足球沾边的体育特长生,也不是近期转入三中的转学生,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在三中读书了。   于是,外校队伍纷纷猜测:难道他直到高三才被挖掘出足球天赋?或者说,他是某位校领导的亲戚?   毕竟,这可是一系列含金量极高的省级比赛,若三中足球队能运气爆棚拿到第一名,阵中无论是主力还是替补球员,都能因此在高考中获得一定的“优待”:可能是体育相关专业的自主招生名额,也可能是降分录取的机会——这就看各大高校的选择了。   遇到这样的机会,向来都是各个学校后门大开、各个家长八方走动、各显神通的时候。   很多人笃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陈默能进入队伍,背后肯定有“故事”。   其实三中足球队也很无奈。三中足球社团搞得有声有色,但实力和省里其它中学生球队相比,并不算强。   省内还有几所专业体校,个个都是真正的劲旅。社团足球充其量只是普高学生的业余爱好,拿头去跟人家体校学生吃饭的家伙比?   三中足球社年年都能从运夏市脱颖而出,拿到一个省赛名额,但接下来的故事几乎每年都一样——不是垫底,就是倒数第二。   学校对此并未施加太多压力,社团教练甚至将这比赛当成了一次免费旅游,带着学生们见见世面罢了。然而,就连习惯了“摆烂”心态的教练,心里也始终有个小小的梦想——既然团体奖项实在拿不到,何不试试冲击个人奖项?   当然,像“最有价值球员”这样的奖项,通常会被专业体校的选手包圆,根本轮不到垫底队伍的队员染指。   因此,教练的目光转向了一些和比赛表现无直接关系的奖项,比如“创新贡献奖”或“体育精神奖”。这些奖项看似“鸡肋”,但对学校而言,却有很大的宣传价值。   去年的“体育精神奖”得主,就是一名整届比赛从头到尾没进过球的前锋。他在一场比赛中突入对方禁区时摔倒了,裁判判罚点球,而他却主动承认自己是脚下拌蒜,并非对方犯规,从而放弃了依靠点球这次得分的绝佳机会。   这种诚实的行为为他斩获了“体育精神奖”。   虽然这类荣誉奖项无法直接为学生的高考前途加分,但它却能给学校带来口碑和影响力。对三中足球队来说,如果团体成绩都指望不上,那么在这些特殊奖项上取得零的突破,至少能证明自己没白来一趟。   三中足球社这次带上陈默,就是奔着“创新贡献奖”去的。   毕竟,陈默平日里在足球社和篮球社解说比赛时,那架势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嘴皮子利索得跟机/关/枪一样停不下来,听得人血脉贲张。   若能把这股劲带到省中学生足球赛的观众面前,说不定真能震撼全场。   而陈默自己也乐得跟着足球社跑这一趟,反正他早就认定了,这辈子要干解说这一行。   不过,以他现在的学习成绩,要考上像华国传媒大学这样专业对口的一流高校,难度相当大。他只能选择另辟蹊径,希望能在大学之外的舞台上早早被人发现、认可自己的天赋。   省赛的首场比赛在三中足球队和英才体校队之间展开。哨声响起,为比赛拉开了序幕,场边的陈默也进入了状态。   外校的教练和球员看到穿着替补服的陈默站在场边,还以为他在紧张地关注比赛进展,实际上,他早已开始为自己的解说表演积累素材。   比赛刚开始,英才体校队便迅速占据了场上主动权。   陈默清了清嗓子,仿佛有一架看不见的摄像机对准他,马上进入角色。   “英才体校的9号,控球如丝般顺滑,轻松一波过掉了一名防守球员,二连击,又绕开了第二名防守球员,简直是一步一杀啊!”   他语速忽快忽慢,完美跟随比赛节奏。   “但三中足球队并未慌乱,”陈默愈发激动,大声喊道:“看!16号队长秦一非飞身拦截!漂亮的断球,他成功了!直接一脚长传——精准无比!皮球来到11号前锋巩浩然脚下,他接球冲刺,哎哟,这速度,简直是风一样的男子!单刀球!巩浩然突入禁区,左脚一扣,换过防守球员,打门——”   尽管只是一个人在场边自说自话,但陈默却讲的唾沫星子横飞,激情四射。   就连站的离他不远的英才体校的替补们也被感染,不由自主地贴近陈默所在的方向,想听他的解说。   这些体校的学生虽不全是专业学足球的,但踢球、看球早已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这省中学生杯赛在旁边这小子的解说之下,怎么听起来比世界杯决赛还精彩?”英才体校的一名替补和队友嘀咕道。   “这小子能把这种业余比赛说得跟欧冠似的,还带悬念呢!”   陈默的一张嘴就跟机/关/枪似的:“哎呀,可惜了!我方11号这处理球还是慢了一拍!英才后卫补防速度快如闪电,硬是生生切断了这次进攻!”   他提高了嗓音,语气愈加激动:“场上迅速攻守转换,这才是真正的战术博弈啊!快看,英才的9号又回来了!瞧瞧这球,行进如风——这次直奔边路!不知道三中能顶住这一波吗?”   就连看台上最靠近替补席的一片区域也聚起了不少观众,他们一个个探着脑袋,想听清陈默到底在说些什么。   英才体校的替补席上,之前还在和队友嘀咕的那名球员实在忍不住了,冲着陈默调侃着喊了一嗓子:“哥们!你别给你们自己学校队伍这么大压力好不好?”   陈默一听,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焦点,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但表面依旧面不改色,语气轻松地回道:“兄弟,我只是实事求是嘛!讲真,你们这攻势也太猛了吧,不愧是体校!”   话音未落,他的注意力又被场上的局势吸引了过去,语速陡然加快:“哎,快看!英才的9号!下底传中——漂亮!14号中锋抢点头球攻门!但我方守门员飞身扑救!一个字,稳!” 第318章   很快,就连场边的边裁都注意到了这个在场外特能自嗨的男生。   这位边裁年轻时也算是职业球员,只不过水平有限,职业生涯巅峰也仅在华国乙级联赛效力,收入和影响力都差强人意。   退役后,他考了个裁判证,执法范围也局限于青少年比赛和社区业余联赛。这些比赛里别说专业解说了:一名主裁,两名边裁,一名第四官员,四个人当中能有两个是持证上岗,就算烧高香了!   而今天,他在这场省级中学生足球赛上,居然遇到了一个“场外解说员”——这小子不仅语速飞快,还解说得条理清晰、专业到位,甚至能捕捉到场上的细微战术变化,让边裁觉得耳目一新。   “嘴皮子这么厉害,脚下功夫又如何?有没有两把刷子?”吹响半场比赛结束哨音后,边裁嘀咕道。   半场休息期间,这位边裁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与裁判组和赛事主办方分享了一番:“咱们这比赛,正规裁判员都凑不齐几个,竟然来了个这么高水平的学生解说。这场景,真是头一回见!”   第四官员也表示赞同:“他刚才的解说……简直天赋异禀!我在青少年比赛里没见过这么大的惊喜!”   主办方听了,也不禁有些感慨。   他们这届比赛,虽然安排了一个广播员,还是省广播台的退休广播员,但广播的功能只是宣布球员名单、进球、红黄牌、比赛结果等信息,压根谈不上解说。   三中足球社最终以惨烈的比分输给了英才体校。这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结果——三中队的实力太过悬殊,对手尽管不是专业足球运动员,但毕竟是体校生,场面上没有给三中留任何机会。   但陈默的高光时刻还没有结束。   比赛结束后,那些对陈默感兴趣的教练和队员,原本还想看看他的真实踢球水平,但无奈三中队被第一轮淘汰,他们再无机会看到他上场。   不过,这也让赛事主办方灵机一动。   大多数球队在自己被淘汰后也依然会留在现场观看最后的决赛,为将来的比赛做准备,观察对手的战术,交流学习。   既然陈默的队伍已经被淘汰,但他本人还会留在比赛现场,何不干脆“物尽其用”?反正他对比赛的观察和解说能力有目共睹,还善于调动观众的情绪。   于是,主办方主动联系了三中足球社的教练,又亲自来到陈默面前相邀,希望陈默能担任接下来赛事的解说员。   无论是三中教练还是陈默本人,都对这样一个机会垂涎三尺。三中教练本就是抱着“用旁门左道出名”的目的带陈默进入替补席的,自然乐得答应。   而陈默本人,听到自己能转型为现场解说员,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立刻满口答应。   接下来的半决赛在花园中学和东辉体校之间进行。花园中学是运夏市一所普通高中,却以培养体育特长生闻名,而东辉体校更是传统强校,比赛一开始就火药味十足。   同样都是练其它项目的业余足球运动员,花园中学的学生拼抢起来竟然也和东辉体校势头相当。   “东辉体校的边锋今天状态火热,注意他的脚步!这次过人动作很可能是假动作,目的就是为了拉开空间,给中路的队友前插创造机会!”被请到主席台上解说的陈默话音刚落,只见边锋果然一个急停假动作,成功晃过防守球员后迅速横敲中路。   然而东辉体校的防守球员早有准备,抢在接应的花园中学球员之前精准拦截,立刻组织起一波反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漂亮!这是标准的防守反击教科书,东辉体校的防线今天堪称滴水不漏。”   不光是两队的替补席热议连连,看台上那些来自其他学校的队员也忍不住感叹:“不知道这个话这么密的解说是从哪冒出来的?一场高中生足球联赛都能给他说得这么热血沸腾!”   比赛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双方你来我往,场面激烈而胶着。   “东辉体校的中场显然有些疲惫,试图通过后场长传来制造进攻机会,但意图太过明显。花园中学的防线稳住阵脚,成功卡位,迅速转守为攻。花园中学的前锋回撤接球,灵活地将球分给了高速插上的队友,紧接着队友一记怒射——球进啦!”   精彩的进球瞬间引爆了全场,看台上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尖叫声随之响起。   有人为进球欢呼,有人却在感叹:“这解说员神了!不仅充满激情,连套路都能猜对!”   现场还有一些媒体记者和自媒体工作人员。专业体育媒体工作人员是不屑于在高中联赛这种小规模比赛中出场的,到场的大多是本地报社的实习记者,或者各中学报社、新闻社的学生记者。   他们为了凑出几篇三四百字的小方格子报道填充版面而来。   然而,即使是实习生,也有着敏锐的新闻嗅觉。很快,他们意识到,比起场上正在对垒的球员,这个神奇的解说员似乎更具有新闻价值。   东辉体校和花园中学的比赛结束后,主办方工作人员特地将陈默叫到了媒体区。   一排摄像机录音笔早早准备就绪,对准了陈默。几位本地媒体记者对这个神奇替补解说员充满好奇。   面对记者的长枪短炮,陈默反而有些拘谨,好像不太适应了。   在解说席上面对全场观众的陈默挥洒自如,描述起场上发生的事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可一旦变成接受采访,就令人紧张得不行。   一名看上去像是另一所学校新闻社学生的记者率先冲了上来:“这位同学,你的解说风格非常特别,把比赛讲得活灵活现!可以和我们聊聊你的灵感来自哪里吗?”   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他其实没有什么“灵感”,唯一能说的,就是从小喜欢体育比赛——不光爱看,还喜欢自我模仿和解说。   可惜,自己的运动细胞实在有限,在高老师的鼓励下,他才逐渐将爱好转化成了实际行动。   不过,这些实话太过朴实,甚至有些露怯。陈默想了想,稍稍修饰了自己的答案:“其实,球场是球员们的舞台,我只是个陪衬。是场上的球员们给了我灵感。”   这回答反倒谦虚得体,让在场的记者们纷纷点头称赞。有人低声道:“还挺有镜头感嘛,又谦虚,这孩子有意思!”   将陈默引导至媒体采访区的主办方工作人员还没走远,听到他那句“我只是个陪衬”,忍不住笑出了声,打趣道:“你是陪衬?今天你可是全场的焦点!我看这些记者都是冲你来的。”   陈默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可能得感谢三中足球社给了我这个替补机会吧。”   恰巧经过采访区的几名三中球员听到这话,立刻哄然大笑,起哄道:“陈默,我们的‘替补之王’威武!”   这场面逗得媒体区的气氛都轻松了许多,也让陈默的紧张心情舒缓不少。   一位穿着《体育周刊》工作服的年轻记者继续追问:“能聊聊你今天解说的感受吗?你接受过专业培训、或者接触过类似的工作吗?未来有没有想过从事体育解说这个行业?”   陈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内心却掀起了一番波澜。他悄悄压下兴奋的心情,尽量平静地回答:“这次省高中生联赛,比赛主办方能让我尝试解说,我已经非常感谢了。我没有接受过专业解说培训,只是从小喜欢看各种体育比赛,听体育台解说员的分析,也喜欢研究各种体育比赛的规则。当然,三中足球社和篮球社给了我很多练习解说的机会……”   在场的记者们交换了几次眼神,似乎对陈默的回答很满意——多好的新闻素材!   一名年长的记者忽然开口:“你的表现不仅让主办方注意到了,我们也觉得你很有潜力。如果有机会到更大的平台——比如省电视台体育频道——尝试解说一场比赛,你愿意吗?”   陈默一愣,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提议。他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珍惜。不过现在,我还是需要多学习播音技巧,打好基础。”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那名记者赞许地点了点头,满意地笑着,语气中带着鼓励:“我认识省体育台的一位工作人员,也许可以帮你推荐过去试试。你的能力,放在业余比赛实在有些屈才,你值得更大的舞台。”   陈默听到这话,心里仿佛被点燃了一团火。他紧张地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稳住心情:“那太感谢了!如果能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尽力做到最好。”   镜头下的他显得镇定自若,但站在一旁的三中教练看得出,他内心正激动得无以复加。   这一次,本地媒体的报道很可能为陈默的人生打开一扇新的大门,而他,绝不打算错过这个机会。 第319章   来自《体育周报》的记者真没忽悠他。当天晚上,志得意满的陈默刚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就接到了一个自称来自省电视台的女子打来的电话。   显然,《体育周报》的记者已经在省体育馆工作人员面前替陈默说了不少好话。电话刚接通,对方便是一通热情洋溢的称赞,说得陈默都有些发懵,几乎不敢相信夸奖的竟是自己。   这一辈子,他什么时候享受过这么多人的盛赞?   从初中开始,他在别人眼里就是那个不爱学习的孩子,什么正事儿都不感兴趣,脑袋里装的只有足球篮球赛。   没有足球篮球可看时,各种小众的比赛如水球、蹦床、击剑……只要电视上能播的,他都不放过,电视上不播的,就连公园大爷打陀螺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这通电话让他下定了决心——下个月,他一定要去省电视台试一试!说不定还能被电视台的大佬推荐到电视台对口的传媒类大学就读呢。   其实,陈默想当解说员的念头,最初还是在高老师的点拨下才萌生的。要不是高老师提醒,他可能到现在还在徒劳地和那些自己根本不擅长的体育项目较劲,一心钻牛角尖,妄想着成为一名体育特长生。   他觉得,如今有了这个目标,根本不用特意去向高老师请示——高老师铁定会支持他。   倒是家里那一关,让陈默有些头疼。   儿子小时候,陈爸爸一直觉得,这孩子是自己的骄傲:身体健康,很少生病,还特别爱运动,总是活力十足。   但随着陈默一天天长大,他忽然发现,儿子似乎对体育过于着迷了,甚至有些走火入魔:别的孩子放学回家写作业,陈默倒好,就知道和小伙伴一起打球踢球。   而且,喜欢归喜欢,水平却实在平平,根本看不到有什么出路,更别提把对体育的热爱转化成能够改变人生的能力了。   于是,曾让陈爸爸骄傲的特点,反倒成了他在家里频频挨批评的原因。   为了管住陈默,父母严格限制他看电视、用手机的时间。   上了高中后,因为学校离家太远,陈默被迫住校,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自由,连晚自习时间都用来看比赛,越看越上瘾。   陈默的父母并非不知道儿子在运动会当解说,但他们一开始并没太当回事——也许孩子只想找个全场观感最好的角度看比赛吧。   第一次听说,还是在家长会上。一个有些口吃的男生特意跑到陈默父母面前,感谢陈默在运动会解说席上帮他救场,化解了尴尬,才让他免于因为结巴而被全校嘲笑的命运。   陈默父母早就记不清那个男生的名字了,但心里对这事还是颇为得意的——虽然成绩不好,但儿子反应快,救场能力强,说明他还是挺聪明的嘛!   从那之后,陈默每年都在运动会上当解说,父母对此也见怪不怪了。他们一直以为,孩子只是玩票,根本没想到他会认真考虑这条路。   直到这一天,陈默站在他们面前说,周末要去省电视台体育频道拜访时,父母才终于意识到,孩子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认真得多。   陈妈妈放下筷子,惊讶地看着他:“省电视台?这不是你平时随便玩玩的东西吗?怎么还扯到电视台去了?你可得跟妈说清楚,没惹出什么不该惹的麻烦吧?”   一旁的父亲皱起眉头,并不赞同:“体育解说,那是正经事儿吗?你学习怎么样了?高三都大半学期下来了,我怎么感觉你的成绩一点进步都没有呢?都高三了,你还是这样不务正业,能当饭吃吗?”   听着父亲毫不留情的质问,陈默紧紧抿住嘴,忍住了顶嘴的冲动。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算是开明的,至少不会过多干涉自己的兴趣爱好。可没想到,在真正需要他们支持的时候,他们也并没有百分百站在自己这边。   他平静地说道:“爸,我才不是瞎玩。这两年多,我在学校的足球社、篮球社做了不少次解说。这次跟着学校足球队参加省赛,还被记者发现了我的才能,才推荐到省里的。省电视台是很大的平台,他们不可能随便找人试水。他们推荐我,是因为我的努力得到了认可。我想抓住这个机会,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陈妈妈眉头紧锁,有些犹豫,试探着问:“你以后就想干这个了?你爸妈也没什么大出息,只希望你能考个好大学,学一门正经专业。可你说的这个解说,听起来好像不够稳定,而且,不就是给人看热闹的吗?”   陈爸爸也摇了摇头:“你要是能在学校考个第一名,那才是真正的认可!我也不指望你在年级里和实验班那些尖子生比,至少能不能在10班考进前十?解说再好,也就是个兴趣爱好。你成绩不好,回头解说也没成,岂不是耽误了正事?以后谁会认这个?嘴皮子再厉害,有什么用?能学到知识吗?”   面对父母的连番质疑,陈默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将之前省赛现场记者们夸他的那些话搬了出来,也算活学活用了。   “妈,这可不是看热闹。爸,我是认真的。一个人只要专注于自己热爱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做到极致。解说不仅仅是讲球赛的热闹,更是对战术的分析,对运动规律的研究,这些都需要强大的逻辑思维和雄厚的知识积累。而且,解说还是传递体育精神的一种方式。这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事,是一项有前途的职业!”   他越说越自信。   虽然没想到这次坦白会招致父母的质疑和反对,但也明显看得出,他的父母不是那种特别专制、完全不讲理的。   电视台邀请他去,这对父母不可能把孩子锁在家里不让他出门。   陈妈妈叹了口气。看到儿子坚定又热情的样子,似乎有些动摇了。她不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勉强同意了。   陈爸爸却依旧有些别扭,嘟囔了一句:“行吧,看你折腾去。谁让你是我们家宝贝儿子呢……”   陈默当然没有指望自己第一次出现在省电视台,就能被安排解说什么高端比赛。毕竟他还是个学生,再有天赋,也得一步步往上爬。   高老师在平时的教学生活中,给他们看过太多描写普通人而非上流社会的影视作品,陈默渐渐觉得,自己和10班同学已经过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老子天下第一的年龄,逐渐明白了现实的复杂和残酷。   可是,他也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场试水解说,就被安排到了一家室内攀岩馆——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冷门项目。   引导他去的那位女工作人员向他解释,这家攀岩馆的老板是省电视台的金主之一,电视台与他签订了长期宣传合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一些宣传节目,以吸引更多热爱体育的群众前来参与。   陈默这次的任务很简单:观摩两位现场“专家”解说在这里举行的一场攀岩速度赛。   这两位专家,一个是退役的攀岩教练,另一个则是一个练了两年多的业余攀岩爱好者。无论是技术分析还是对攀岩的理解,他们都比陈默更为深入。   工作人员告诉他,这场比赛不会在体育频道现场直播,而是会经过剪辑,做成精彩集锦,在平时比赛直播的间隙播放。   “像这样冷门的项目,更需要专业的解说员,能将比赛的基本规则讲解清楚,并调动观众的情绪。”工作人员补充道,“只有这样,才能吸引电视机前的观众走进现场,亲身体验攀岩的乐趣,给赞助商带来客流量嘛。”   她还冲陈默眨了眨眼睛:“是不是觉得体育比赛其实就是商业活动和利益交换,打破了你对体育运动的美好幻想?体育比赛背后无论看上去多么纯粹,最终都难逃商业的运作……”   陈默心中并不认为和“钱”沾上边,就好像玷污了运动的纯粹一样。不过,他也懒得和工作人员辩论。   那位攀岩教练首先走到话筒前,开始介绍这场室内攀岩速度赛的规则:“这场比赛对选手的体力、耐力、以及战术都有极高的要求。攀岩墙高15米,选手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顶点,才能获得胜利。”   年轻的攀岩爱好者补充道:“这项比赛不仅考验选手的力量和速度,还对线路的选择有着极高的要求。每一条线路的判断都直接影响最终的成绩。”   陈默坐在与电视台负责拍摄的几位工作人员一旁,听着两位解说员的声音在攀岩馆内回荡。   尽管他们已经尽力解释每个动作的技术要点,但陈默的心里还是感到一丝焦虑。看着选手们迅速攀爬,手脚并用,灵活地穿越那些复杂的岩壁,他心中充满了好奇,却又有些迷茫。   那些复杂的技术术语,恐怕只有真正懂攀岩的人才能理解吧?   陈默意识到了解说这个职业更为深刻的意义。   解说不仅仅是为了调动现场观众的情绪,更多的是需要深入浅出地讲解,能够让那些从未接触过这项运动的人,也能明白其中的奥妙。 第320章   站在解说区后方默默观摩比赛的陈默,目光紧紧追随着每位选手的动作,越看越觉得,自己对这项运动的理解停留在表面。   退役教练和攀岩爱好者讲解选手的动作和策略,陈默听起来就跟听天书没区别,那些专业术语和高深分析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比赛刚开始,我们可以看到这位来自彩云省的选手选择了一个高难度的‘斜向动态平衡’启动动作,通过压掌迅速提起身体,同时完成核心包裹,以确保跨部靠近岩壁,减少抬升过程中的力量损耗。”退役教练语速飞快,“进入中段后,他利用蹬壁转体动作,成功从中间线路转换到右侧区域。尤其是在侧身切换时,展现出的协调性非常出色。在垂直岩壁做出这样的爆发拉伸动作,要求选手的腿部力量和核心稳定性极高……”   年轻的攀岩爱好者补充道:“到了终点阶段,他单手摆臂,完美冲顶,节奏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对于专业攀岩者或者已经入门的业余爱好者来说,这些专业术语他们也许耳熟能详,但普通观众只能感到不明觉厉。   两位解说员显然是以专家的身份来分析比赛,多抛出些专业词汇本无可厚非。   然而,这场比赛的剪辑最终是要通过电视台向普通观众播放的,那些像陈默一样,完全没有接触过攀岩运动的观众,又能理解多少呢?   陈默感到一阵挫败。他低头看着手里没有打开的话筒,默默叹了口气。   不久前,在足球场上,熟悉的战术术语、畅快的语言节奏,他把校园足球赛都能说得令人热血贲张,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历历在目。   而如今,面对速度攀岩这项陌生的运动,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   然而,正是这种陌生感,让他开始重新审视体育运动的意义。   体育不只是商业化赛事中顶级运动员争夺荣耀的竞技场,还有像攀岩这样相对冷门的项目,鼓励普通人迈出舒适圈,挑战自我极限。   趁着中午吃饭的间隙,陈默掏出手机,疯狂搜索室内攀岩比赛的相关资料。电视台为所有工作人员——包括他这个非正式编制的高中生——准备了简单的盒饭。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嚼着盒饭里的肉丝,一边不停地翻阅百科词条和攀岩爱好者的论坛。   他查到了速度攀岩的基本规则,记下了几个世界顶级选手的名字,观看了几场经典比赛的回放,还整理了一些专业术语,比如“动态平衡启动”、“蹬壁转体”、“核心发力”,甚至还拜读了国外攀岩运动员根据岩壁分布情况规划线路的技巧小贴士。   短短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陈默已经记满了整整一页的笔记。电视台另一些工作人员看着他刻苦的样子,在心中暗自称赞:“不愧是三中的学生,名校出来就是不一样,勤奋好学!”   英语课堂上,高老师曾分享过米国某位心理学家的名言:“当我们把所学的知识忘掉之后,剩下的才是教育本身。”   陈默从未刻意去深究过这句话的意义,但他大概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用实际行动验证着这句名言的真实性。   在名校三中这样优秀的环境中,尽管他嘴上总说自己是不务正业、不好好写作业的差生,可当真正有兴趣的话题摆在眼前时,他依然能迅速投入进去,专注学习。   受到环境感染,还保持着学校所要求的记笔记这一好习惯,而这点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午休过后,下午的比赛如期展开。   两位解说员继续讲解着比赛的每一个细节,不断重复上午提到的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分享自己参加攀岩比赛时的逸闻趣事。   然而,或许是因为过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着说着,他们的声音逐渐失去了原本的感染力,同样的轱辘话来回说,略显力不从心。   陈默依旧站在一旁,握着话筒,看似一动不动,实际上却在认真观察攀岩者的动作细节,留意选手们在墙面上的动作,注意手脚与腰腹的配合。   他惊喜地发现,不少选手的表现,都与他中午临时抱佛脚恶补的内容一一对应上了。   下午的比赛进行到一半时,那位专业攀岩教练因另有学员要指导,按照和电视台的约定,提前离开了赛场。   而剩下那位攀岩爱好者虽然自认为做足了准备,但他毕竟不是专业主持人,临场应变能力有限,再加上上午已经说了整整一场比赛,颠过来倒过去就是那些老话。   现在,连一个可以对话的人都没了,他只剩下单口解说的任务,可面对接下来五六位选手的表现,他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从两人几乎抢着说,剩下的这位业余爱好者几乎无话可说,局面尴尬得连电视台负责拍摄的工作人员都皱起了眉头。   麦克风前,冷场的时间越来越长。   陈默深吸了一口气,回忆起高一那年,学校在奥体中心举办校运会时,他未经广播社任何成员允许,擅自坐上广播台,用自己充满热情的声音解说起双胞胎足球赛来。   那场“意外”的解说,不仅没有招致老师批评,还让他成为了三中运动会上年年固定的解说员。   这一次,和他打交道的是电视台的专业人士,他也长了两岁,不能像高一时那样放肆了。   陈默向前迈了一步,走到攀岩爱好者身边,自告奋勇道:“小徐老师,我和你一起说吧!”   被称作小徐老师的,就是留在解说台上这位三年经验的业余攀岩爱好者。小徐实在没指望,这个比赛开始前还坦言“对攀岩一无所知”的高中生能帮上什么忙。   转念一想,如果这孩子能在自己介绍专业知识时多问一些“小白问题”,为节目填充时间,避免冷场过久,也免得自己一个人单口相声干燥乏味,太过尴尬。   陈默接过小徐的话头,恰逢一名选手从攀岩墙底部出发,使用了退役教练及小徐都截然不同的解说风格说道:“大家注意,这位选手的起步非常漂亮!也许观众朋友们已经从之前的解说中听过‘动态启动’这个词,简单来说,就是利用墙上的支点快速发力,尽可能减少起步阶段的体力消耗。这个阶段,速度至关重要,但也要节省体力,一旦起步时的节奏被打乱,后续动作的衔接就会更加困难。”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现在,选手进入了中段,我们可以看到他在墙上切换了线路——大家注意看,他从垂直向上的路线,改成了斜向右上的攀爬动作。有没有发现,就在刚刚,他的右手抓住了一个稍高的支点,身体同时完成了一个转体动作。不过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正好请教一下身边攀岩经验更丰富的小徐老师——为什么他左手还垫在身下,而不是跟上去辅助支撑呢?以我一个没有接触过攀岩的外行来看,这个动作有些别扭,为什么参赛的专业选手会选择这么做呢?”   上午他与退役教练搭档的解说,一开始还有些对话,后来更像各说各话。虽说都在聊攀岩知识、讲解选手的表现,却缺乏配合。   在小徐看来,退役教练的实际教学经验比自己丰富,理论背景也比自己扎实,想到什么知识点,都恨不得一股脑抛出来。   但教练却因为年龄等因素,基本没有太多上阵比赛的机会。   而小徐不一样,他还年轻,似乎不太想被教练说的那些专业名词抢了风头。于是,他也依赖自己的比赛经验,在观众面前炫起了故事。   两个人的搭档解说,更像是一场暗自较劲,罔顾观众的需求。   ——不能说完全鸡同鸭讲,只能说毫无配合。   身边这个据说还是高中生的孩子,一开口就向观众解释了什么叫“动态启动”。   这其实是他们攀岩圈内最基础的概念的入门概念?   不过,在这个圈子里混久了,圈内的专业、半专业人士很容易把圈外人根本不了解的术语当成常识。   选手明明在场上做出了许多动作,但他们这些“圈内人士”,却总是大而化之地用一个词将整套动作概括了。   而身旁的高中生却详细描述了选手左右手每一个动作变化,还利用他自己的知识储备,向观众解释那些外行人可能听不懂的词,深入浅出。   呵,高中生居然还和自己打配合,怎么感觉,和这高中生搭档解说,比和专业教练还舒服呢?   小徐有些感触,但他来不及多想,陈默抛出的最后那个问题已经把话筒推回了他面前。   小徐赶紧直起身子,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回答陈默抛出的疑问:“选手从旁边转向中间线路时,身体需要尽量延展,这对腰腹——尤其是侧腹——的肌肉力量要求极高。而这些部位的肌肉在持续攀爬中又最容易疲劳。为了保证接下来的攀登速度和爆发力,他用左手在墙壁和腹部之间垫一下,起到一个支撑作用,能够帮助分担一部分压力……”   学着陈默先前深入浅出的态度,小徐这次也尝试与观众互动起来,而不是像以往那样自说自话:“当然了,屏幕前的观众朋友们可能一时还不太明白这些动作背后的用意。不过,只要亲自尝试一两次攀岩,就会直观感受到身体哪些部位最容易吃力。然后,在专业教练或有经验的攀岩者指导下,学会一些发力和动作技巧,就能逐渐提升水平,感受到这项运动的魅力……” 第321章   在陈默的带动下,身旁的小徐也不再沉迷于那些只有攀岩圈内人士才会感兴趣的名人轶事,而是更多地关注选手的动作细节,寻找与普通观众的共鸣。   两人继续讲解后面几位攀岩选手的表现。有时,陈默会因为对项目不熟悉而说错一两个专业术语的定义,或者讲解得不够准确。   这时,小徐总能及时跳出来纠正他的错误,详细解释正确的含义。   然而,在纠正陈默的过程中,小徐渐渐发现,每次陈默犯错后,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似乎总有些期待。   小徐暗自揣测:这小子,该不会是故意说错的吧?就为了让我这个半专业人士有机会表现自己?   这高中生,情商是真不低啊!   陈默完全没这个想法。他向小徐提问的问题,确实是自己完全搞不明白的地方。   虽然中午趁着休息时间,恶补了一些攀岩比赛的知识,但说到底,学习不是陈默的强项,而背诵知识点更是他的天敌。   在陈默看来,不懂就问,本就是一种学习的态度,尤其是在省电视台这样的大场面,向比自己更专业的人请教,不仅不丢脸,反而显得坦率。   相比之下,许多所谓的“圈内人士”反而常常因为怕暴露短板被人看低了,羞于提问,甚至故意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在小徐眼里,陈默“不懂就问”的态度尤为难能可贵。圈子里的人要么互相吹捧,要么表面兄弟、背后暗中较劲,真正愿意放下身段、虚心请教的少之又少。   陈默的谦逊,让小徐对他加分不少,也让小徐感到轻松许多——至少不用担心被这个年轻人“抢风头”!   一天辛劳的解说工作结束后,省电视台体育频道负责剪辑的工作人员一边整理素材,一边感慨:相比上午那两个专业人士在镜头前炫术语、摆资历,在那漫无目的地唠嗑,下午这个高中生和业余爱好者的搭档,明显接地气得多。   许多观众开电视看攀岩,并不是真的看比赛,而是当成做家务时的背景音,自然听不进那些“内幕八卦”和术语。   “攀岩小白”陈默提出的许多问题,恰恰能切中普通观众的困惑,而他又不是完全的体育外行,稍微点拨一下就能融会贯通,甚至还能用他熟悉的其他体育项目举例说明。   而且,这孩子对体育各种规则和技巧掌握起来还挺快,一个下午的时间,由小徐稍稍指导了一下,从只会描述选手攀岩的动作,上升到了描述动作结合专业术语的阶段。   这不可比上午那教练故作高深的姿态好多了?   于是,没过几天,电视台干脆又请陈默回去,把上午一些过于高深繁复的解说片段覆盖掉,让陈默一个人重新解说配音。   陈默一口答应,哪怕没有额外工资,仅仅是包两顿饭,他都乐此不疲。   毕竟,对于即将年满18岁的他来说,他开始逐渐意识到“人脉”的重要性。   这倒不一定说他非得走后门,可当你和其他人竞争同一个机会、两人水平不相上下时,若是在省电视台这样的平台里有个能说上一句话的大佬,优势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陈默成绩一般,不擅长死记硬背,10班却有专长此道的学生。比如王宇,就是10班少有的学霸。   就在陈默在省电视台体育频道混得风生水起,几乎每个月都要去帮两次忙的时候,王宇摩拳擦掌准备参加的治安部特殊人才选拔考试也即将开始。   像三中这样生源极佳、精英荟萃的高中,学生们大多视考上国家重点大学或端上“铁饭碗”为终极目标。   治安部岗位也是铁饭碗,可治安部大部分岗位却让不少家长心生顾虑——他们宁可孩子选择薪资较低、安稳的文职岗位,也不愿意让他们投身一线、出生入死。   所以,这次特殊人才选拔考试也吸引了三中不少同学的目光。   10班共有两位同学报名参加治安部特殊人才选拔考试:一位是凭借敏锐的现场观察力和精准的受力分析能力,成功帮哥哥洗脱杀人罪名的女生丁悦;   另一位,就是号称“普通班第一学霸”的王宇。   尽管丁悦的哥哥因非法赌博和容留他人赌博,目前仍在服刑,但凭借在案件中的冷静表现和卓越分析能力,她甚至得到了治安部队员的高度评价。   正因如此,丁悦没有因为担心政审不过,而放弃哪怕1%的可能。   她选择报考的是痕迹检验方向的选拔。   三中的大部分学生,这辈子都没有和治安部有过任何交集,对于“治安部”三个字的唯一印象只停留在那三个数字上——“110”。   像丁悦这样,因身处案发现场、需要协助调查,而被带到治安部办公室问询,还是个女生,简直是凤毛麟角。   对普通同学来说,犯罪现场的痕迹检验如同天书一般,没有谁能像丁悦那样亲身经历过实地勘察。   因此,报名参加痕迹检验选拔考试的学生,大多抱着一种“多一个机会总比没有好”的心态,至于能否考上,他们其实并抱太多期待——要是上了考场,选择题能蒙对几个,也算不虚此行。   王宇则毫无意外地将目标瞄准了自学一年多的网络安全。   相比丁悦,王宇面临的竞争更激烈。   三中本就是高手云集的重点中学,尤其是不少学生从初中甚至小学高年级就开始接触编程、参加各种计算机竞赛。尽管网络安全与编程并不完全相同,但两者之间的交集足够明显。   这些计算机竞赛选手不仅基础扎实,而且早已熟悉高强度的比赛节奏。   相比之下,王宇的起点要低得多。他直到初中才在学校机房第一次摸到电脑,高二才开始接触编程。   凭借聪慧与勤奋,王宇并不像另一些乡镇出身的学生那样,在从小玩电脑玩到大的孩子身边,显得无所适从。   但与那些从小浸淫计算机世界、早早立志竞争清大燕大保送名单的学生相比,差距仍然不可忽视。   王宇自己心里也不太有底。   尽管如此,高老师却一直鼓励他:“你都花了那么多时间自学网络安全了,结果就因为害怕竞争而放弃考试,多亏呀!就算考不过别人,这次选拔会让你失去什么?是担心少了周末的两天时间学习,还是舍不得几十块钱的报名费?”   王宇下定决心:机会都是争取来的,不尝试注定没有可能。   选拔考试定在周六周日两天进行。   包括三中的学生在内,省内多所名校都派出了不少精英参加。三中一如既往地展现了“财大气粗”的风范,直接安排了一辆大巴,载着本校所有参赛学生一起前往选拔地点。   大巴车行驶在宽阔的公路上,气氛活跃非常。车厢前后,围在一起的同学们聊得热火朝天,笑声不绝于耳。   王宇却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窗外的风景上,仿佛不属于身边人的世界。   因为计算机竞赛的校内集训,这里的大部分同学早已成为长期磨合的“战友”,虽然偶有竞争,但作为同龄人,更多的是彼此之间的互相调侃和逞强——毕竟还处在愿意装叉的年纪。   “上周竞赛班那道题目,赵老师不是说得用三个循环嵌套外加一连串正则表达式才能重写吗?”一个男生笑着说道,“结果李大神直接套个动态规划模板,一个循环就搞定了,一步到位!”   “张捷,你就不能别再夸李大神了?”旁边一个女生捂着嘴偷笑,“他是大神不假,可是每次你一夸他,大家都觉得你这是在为自己脸上贴金。毕竟咱们竞赛班谁不知道,你张捷和李大神是表兄弟!”   “雪姐,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啊!人家大神就是大神!跟他有亲戚关系,吹两句又怎么了?要是李大神能看得上我,我愿意直接女装出行,当他女朋友!不过话说回来,大佬的境界确实比我们高,眼里好像只有代码,完全没有情情爱爱那一套……”另一个男生装模作样的表情逗得周围人直笑。   又一个女生压低了声音,却又好像生怕其他人注意不到她一样:“我听说李大神还跟一中搞数学竞赛的一个女生表白过,不过人家女生说高中不想谈恋爱。结果你猜怎么着?李大神就为了冲保送,争取跟那女生保送到同一所学校!话说回来,那女生确实挺漂亮的,据说在一中追她的人可不少……”   八卦声在车厢里此起彼伏,王宇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无所谓地听着。   别人口中的“李大神”,他确实听说过,是高三1班的一位计算机竞赛选手。   “李大神”的实力无可争议,传闻他在计算机竞赛的地位与吴震寰在物理竞赛中的地位相当——高二那年就已经顺利拿到了保送资格。   但即便如此,“李大神”和吴震寰一样,并不满足,今年仍旧要冲刺清大燕大的保送名额。   尽管在这些同学的讨论中,“李大神”俨然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但他对治安部的网络安全专家选拔毫无兴趣。   偶尔话题扯到和网络安全相关的内容,王宇本想插几句嘴,却很快意识到自己根本得不到回应。   倒不是因为这些人有意孤立他,只是他们之间太过熟络,而他却像一个局外人。   王宇叹了口气,心想:这些同学中,有多少人能叫出他的名字都未必,就别指望他们带自己玩了。 第322章   下了车,大家抵达治安部合作院校的广场前。三中的同学仍旧自发围成一圈,聊得热火朝天,气氛融洽。   王宇一个人站在一边,颇有些孤单,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又抬头望了望天,努力表现得不那么尴尬。   不久之后,他们与来自省内其他学校的参赛考生混合编组,随机分配到不同的机房里。监考官一声令下,所有考生同时接收到一份试题:在一台连接局域网的电脑上,找到并封堵一台被植入后门的服务器。   收到考题的那一刻,机房里几十双手同时敲击起了键盘,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作为三中竞赛班李大神的表兄弟,张捷的资质和计算机水平也不差。在校内,他虽然不如“李大神”那般耀眼,甚至在家里也只是“大神表哥”的背景板,但在三中竞赛班,他也算是竞赛班里的中坚力量。   这次治安部的网络安全选拔比赛,他早早做好了准备。   比赛规则说,参赛者一切操作都在虚拟机上进行,允许他们使用互联网查询资料、甚至安装必要的软件。   对于那些早已创建了属于自己代码库的同学来说,无疑是极大的便利,而张捷正是其中之一。   为了这次选拔,张捷特意开发了一套自制的扫描工具——这是一整套自动化检测漏洞的脚本。   这种工具的核心在于灵活性,尽管服务器环境千差万别,但对代码稍作调整,便可适配不同的情景。   对此驾轻就熟的张捷略微修改代码,输入目标服务器的IP地址,再点击“启动”按钮——没错,算是为了炫技,他甚至为“启动”功能设置了一个交互按钮——屏幕便快速滚动出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符。   字符飞速刷新的同时,他好像古时候考中进士的书生般春风得意。   悄悄扫了眼坐在两侧的两名选手——他们都是来自不同学校的参赛者,此时,还在埋头苦思,不断尝试写脚本或构思结局思路。   而他张捷呢,已经通过自制工具开始扫描漏洞了!   这种题目看似高深莫测,实际上不过是“熟能生巧”!对他这样的编程好手来说,可谓“工具在手,天下我有”。   他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仿佛胜券在握。   然而,10分钟过去了,屏幕上的结果却让张捷有些意外。工具扫描出的漏洞列表竟然长达八十余条,密密麻麻地挤满整个屏幕。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头:这台服务器有这么多漏洞,居然还能跑起来,为用户提供服务,也真是勉强它了!   如此繁杂的漏洞列表,一时之间让他不知道从哪一条着手分析才好。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按顺序从第一个漏洞开始排查。   他依靠自己的脚本,已经比在场大多数考生领先一大步了,也许剩下的考核重点就是耐心呢?就像治安部其它岗位一样,二十年经验的老刑警、破案专家也有可能需要坐在电脑前,不眠不休地观看监控视频呢!   第一个漏洞是早期系统中十分常见的问题——通信协议过时,缺少加密,导致用户的用户名和密码以明文形式存储在服务器上。   这意味着,只要有人抓包服务器的通信数据,就能轻而易举地窃取用户信息。   解决这样的漏洞对于张捷来说完全是初级难度。他攻破了服务器的数据包,提取了使用旧版通信协议的用户列表,发现只有七个账户符合条件,账户密码均以明文存储在服务器中。   张捷心想:挨个试试呗。   他尝试用这些用户名和密码组合登录,却发现这些用户全是普通账户,权限受限,顶多只能进行一些基础操作,比如下载文件。   根本没有一个账户拥有管理员权限,连稍微修改服务器设置的权力都没有,更无法写入任何文件。   他有些沮丧,但很快压下了情绪,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张捷再次打开扫描工具,分析下一个漏洞——文件共享协议版本过低,存在未授权访问文件目录的风险。   他用刚才扫描出的7个账号之一登录了该服务,很快发现了其中的问题:虽然许多文件夹都显示为锁定状态,用户无法直接打开,但通过手动输入子文件夹路径的方式,访问子文件夹里的内容。   这显然是服务器管理者的疏漏。原本,给上级文件夹加锁目的,本就是保护这些数据,不让用户访问,却忽略了用户可能通过路径绕过权限限制的漏洞。   而这些被访问的子文件夹里,果然藏着一些敏感内容:比如服务提供公司内部的财务状况报表、员工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等机密文件——这些都是普通用户不该看到的。   可问题来了,虽然他能输入路径,访问这些文件夹里的内容,但用户权限仅限于查看文件,无法进行任何修改或删除操作。   尽管在实际环境中,这种漏洞可能造成严重的信息泄露,但显然并不是此次题目中所描述的“攻击者利用后门植入恶意程序”的关键所在。   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路径和文件名,张捷觉得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死胡同。   就像之前排查的明文存储密码漏洞一样,这个问题虽真实存在,却始终无法指向攻击者植入后门的具体方式。   连续排查了七个由自己的工具扫描出的漏洞后,他依旧毫无头绪。一次次满怀希望地投入分析,却总在关键时刻以为找到了答案,却不是出题者想要的答案。   这种反复的挫败感开始蚕食他的耐心和信心,他不自觉地用指甲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引得周围几位同学频频侧目。   如果说张捷的表现代表了那些在选拔考试前自以为准备充分的学生,那么三中另一位同学——大巴上被称为“雪姐”的梁雪,则是另一类学生的缩影。   梁雪一打开题目就显得有些急躁。作为计算机竞赛选手,她的训练内容大多围绕如何用巧妙的算法解决复杂的数学问题,用计算机的算力代替人脑只能用穷举法完成的计算。   网络安全并非她的强项,甚至从来都不是竞赛班的重点教学内容。   她本以为,这次选拔不过是换个包装,实质依然是通过写程序解决各种逻辑问题、数学问题,却没想到真正的题目完全偏离了她的预期。   网络安全,是来真的啊!   尽管最初有些懵,但几分钟过去,梁雪也逐渐冷静下来。她意识到,既然主考方允许使用网络查询资料,还能在虚拟机上安装软件,那么这些资源必须加以利用。   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服务器常见后门漏洞”等关键词,还将相关内容翻译成英文,在英文网站里再搜了一遍。   看着浩如烟海的搜索结果,梁雪有些无奈。她开始逐条浏览,试图筛选出一条最符合当前服务器状况的描述。   终于,她锁定了一种可能性较大的方法,跟着教程一步步模仿操作。   梁雪是在碰运气,而比她更加摸不着头脑、好像在迷宫里瞎晃悠的学生还有很多。   有的人盲目使用网上找到的工具,挨个尝试,结果大多无效;   有的人直接打开cmd界面,随意输入几个自己知道的指令,依然无果;   还有些人和张捷一样,找到服务器的一个漏洞后便如获至宝,以为自己即将大功告成,却沮丧地发现,虽然漏洞确实存在,但即便自己能把这个漏洞修复好,也依然无法解决题目中植入后门的问题。   拿到题目后,小王余光扫了一眼四周,看到其他考生纷纷埋头敲击键盘,似乎早已进入状态,而他已经慢了一步。   这道题,主办方给了五十分钟的解答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王宇心里清楚,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如果在思路不清的情况下贸然下手,很可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最后一无所获。   计算机竞赛重在算法的精巧,而网络安全的关键则在于逻辑缜密和思维全面,要比攻击系统的黑客多想一步,找到他们的手段和目的。   于是,小王稳稳地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急着动手,而是花了两分钟,将题目从头到尾仔细地读了一遍,那些看似只是提供背景信息的公司简介描述也不放过。   默念着题目的每一句话,脑中飞速运转起来。既然题目要求寻找“后门”,那么这个问题绝不可能是简单的漏洞扫描就能直接找到的。   他判断,攻击者很可能利用了多个漏洞,层层递进后,才成功植入后门。   不少参加计算机竞赛的学生都以“用键盘完成一切操作,不用鼠标”为荣,小王并不在意这些所谓的“仪式感”。   他打开虚拟机,用鼠标点开几个关键设置界面,开始一步步地排查。   他首先检查了服务器端口和运行的服务状态,他将一项不太常见的远程服务名称和版本号输入搜索引擎,并添加了“漏洞”的关键词。   不多时,来自软件开发者巨硬公司的一份公开报告出现在他面前。   报告中提到,这是一个在最新版本中已被修复的问题,但在较旧版本中,该服务的某些特殊配置会意外暴露管理员权限接口,在某种特殊情境下,未经授权的普通用户可能直接访问并执行高权限命令。 第323章   王宇眼前一亮。如果攻击者利用这个漏洞,再通过某种方式窃取管理员密码,或者干脆绕过管理员权限,就有可能取得高权限并植入后门。   那么,黑客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他没有急着直接进入服务器,而是根据漏洞报告中提供的细节,对比当前公司服务器的配置。从现有的记录来看,攻击者似乎并没有通过这个漏洞直接取得管理员权限。   “问题不可能这么简单。”王宇迅速调整了思路。他心想,出题者绝不会设计一场靠运气取胜的考试。   如果仅靠漫无目的地在各种服务器漏洞中随机尝试,便能碰上正确答案,那这场选拔也未免太过草率。   尽管在实际工作中,运气的确是个重要因素,但像这样的选拔考试,必然更注重考生的能力,注重他们在逻辑推理与细节能力上的表现。   他开始检查服务器上允许考生访问的少量文件。大部分文件只是些简单的公司公文、通知、人事、收支数据,或者是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复杂配置文件。   然而,在一个不起眼的子文件夹中,王宇发现了一条名为“log”的文件。   这一发现让他精神一振,想起高老师曾在英语课上讲过这个词的由来:“log”的本意是“原木”或“圆形木桩”。早年间,由于潮湿环境中纸草保存不便,海员会在木桩上刻字记录航海日志,因此“日志”的含义便延续至今,哪怕进入了计算机时代,记录系统活动的文件依旧被称为“log”。   “既然叫日志,那里面应该藏着重要信息。”王宇打开系统日志目录,果然,每一个用户的每一次登录记录都清晰地显示在里面,包括管理员的操作记录。   他一条条翻阅着这些记录,此刻,他真恨自己没有那些编程高手的本领,无法写一个工具代替他的“傻办法”人工筛选。   被迫保持耐心的王宇一点点翻找,仔细寻找任何可能的异常。终于,在一串看似普通的记录中,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有同一个管理员账号,竟然连续三天从不同的IP地址登录。   这三个IP地址没有一个来自华国国内。王宇用网上的资源进行定位,发现这三个IP地址分别来自东南亚的菲国、南亚的旅游胜地斯兰岛国,还有一个是中亚的内陆国家哈萨国。   登录后进行的操作,这个日志文件里没有写,可更诡异的是,这些登录时间全分布在凌晨三到五点之间。   “哪家公司的天选打工人会在这么阴间的时间,一边飞跃三个分布在亚洲不同地区的国家搞特种兵旅游,一边还抽空不忘登录公司服务器进行维护?”王宇心中不禁觉得好笑,另一边,强烈压制住内心升腾起的期待和紧张。   这明显不是普通的操作,而是攻击者为了伪装,故意通过更换IP来源的方式掩盖真实身份、登陆地的行为。   而这些登录后进行的操作,正是王宇接下来需要深入挖掘的。   每一个用户的每一条登录日志,都会被系统自动赋予一个独一无二的主键值,这看似无用的自动生成数值,或许能在其他日志文件中露出蛛丝马迹。   王宇立即进行了搜索,果然找到了一份与管理员登录记录相关联的编辑日志。在这份编辑日志中,他发现了一个规律:每一次,当“特种兵旅游”的管理员账户在世界各地登录后,都会访问同一个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对考生是不可见的,但王宇有理由怀疑,那个目录极有可能就是后门程序的核心所在。   “找到后门位置是关键。”作为三中学霸之一,王宇深谙考试技巧。   有时候,即使无法完全解答一道题,若能清晰地写出解题思路,批卷老师也会酌情给分。   而现在,他正陷入一个困境:尽管他找到了后门程序可能存在的位置,也推测出了黑客入侵服务器的可能方法,但对于如何突破权限限制、找到隐藏在不可访问目录里的后门程序,却依然是个让他毫无头绪的难题。   他迅速将自己的推论、分析与思路写在答题面板,确保自己至少不会因得不到最终的答案而丢掉所有分数。   此时,答题时间还剩二十分钟。   王宇的目光再次扫向日志文件的目录结构。他心中一动,答案会不会就藏在这些庞大的日志文件中?   经过快速排查,他又发现了一个操作日志,记录了用户登录后的具体操作。   第一眼看上去,这个日志文件被设置了访问密码。   可笑的是,这家公司的IT部门显然对个别机密文件的安全性毫不上心。一方面,放任服务器上的大量漏洞不管不顾不修复,另一方面,居然将加密日志的密码明文存储在同一文件夹下的一个文件里,而文件名也简单粗暴地写着“password.txt”。   打开文件一看,密码果然是随便设置的“admin001”。   “这种低级错误也是离谱,大公司居然雇佣这么不专业的IT服务公司,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王宇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随即将密码输入,成功打开了加密日志文件。   他终于在这份日志中发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每一次,“特种兵旅游”管理员账号登录后不久,除了访问那个他无权限查看的文件之外,还会启动一个文件名看似乱码的不明服务。   经过进一步抽丝剥茧般的日志分析,王宇确认,这个服务与服务器中其他任何程序都毫无关联,极有可能是外来入侵植入的后门程序。   “就是它了!”王宇心中一阵狂喜,几乎脱口而出。时间紧迫,他迅速冷静下来,将注意力放回到解决问题上。   他绞尽脑汁,穷尽毕生所学,写了一个极其简单的脚本。对于函数的调用、循环的优化,王宇都是自学成才,水平自然不如场内坐着的大部分考生,也就是经过两年计算机竞赛培训的选手们那么优秀。   不过这个程序的功能很简单,比别人慢一点也要不了命。   王宇的脚本暂时封堵了这个服务所使用的端口,但他没有权限关闭后门进程,倘若黑客还能使用其它端口,依然可以攻击。   抬头看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答题时间仅剩五分钟。   他长舒一口气,将从开始调查到现在得出的所有结论,详细地按照步骤记录在答题面板上,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虽然没能彻底删除后门程序,但他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   答题时间还剩最后五分钟,张捷依然紧盯着他自制工具的扫描结果。从工具的报告中,他发现了多达八十个与权限相关的漏洞。   然而,这一数量让他感到头大如斗。   算上跑脚本的时间,不到半分钟就要解决一个漏洞?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嘛!   张捷索性也不再急切,而是按部就班地逐一排查。   他也逐渐冷静下来,明白这种选拔考试中步骤的完整性和解决方案的合理性,往往比结果更重要。   如果能修复其中的几个关键漏洞,哪怕找不到最终的后门程序,也算是为这家公司做出了一些实际的贡献,能得到一些分数。   最终,答题时间归零前,张捷将搜寻到的所有权限漏洞整理成了一张表格,详尽列出了每个漏洞的名称和简要介绍。   同时,他将自己在答题时间内成功破译并提出解决方案的五个漏洞,额外写成了一份详细的报告。   尽管未能定位后门程序的具体位置,但他确信,自己展现出的分析能力和逻辑思维已经足够惊艳评委。   与此同时,还有像梁雪这样,编程能力不如张捷强的学生,在服务器与漏洞交织成的迷宫中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   有人运气稍好,经过几次碰壁后,终于开始尝试更高效的异常检测方法。但由于时间限制,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依然未能像张捷那样,一口气扫描出所有漏洞。   也有些人运气更好,通过网络搜索或对漏洞的排查,意外发现了王宇通过日志分析出的管理员权限漏洞,并试图进一步深挖。但大部分人却在最后的关键步骤——获取管理员权限以查看加密文件夹内容时铩羽而归。   毕竟,考生若能完全破解管理员权限,那他们与黑客又有何区别?   甚至还有一位同学,在最后关头试图通过暴力破解手段,强行打开加密文件夹权限。然而,到了提交答题的最后一秒,他竟然将自己在答题面板里写下的大段代码全数删除。   最后一分钟,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荒诞的想法:这场考试,会不会其实是治安部打着“选拔特殊人才”的名义,实则为了找出可能对其网络安全构成潜在威胁的技术高手?   发现了可疑人物,他们会不会在这些人未来的生活中,暗中持续监控呢?   答题时间结束,考生休息十五分钟后,还有更多题目等待着他们。   刚离开机房,三中的几个同学就聚到了一起,讨论所有人好像都没能完成的第一题。 第324章   虽然最终还是将答案提交了上去,但张捷心里清楚,这样一场高难度的考试,能完整解答、甚至写到最后一步的考生恐怕寥寥无几。   可是,毕竟在考试开始前,他对自己寄予了很高的期待,如今却没能达到理想的结果,这让他略显失落。   他也低调了些,不再像刚坐在大巴上那样咋咋呼呼,炫耀自己与三中“李大神”的关系,只安静的听着周围同学讨论刚才那道题。   从机房出来的梁雪心情也很低落。她觉得自己跟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白白忙活了五十分钟,却没能找到太多头绪。   不过,看着四周垂头丧气的考生们,梁雪心情稍稍平复。这道题对她来说难如登天,对其他人来说也显然并不轻松。   “完全不会!我到最后编了一个有点复杂的路径推测程序,试图找出隐藏文件夹,可是可能的路径组合实在太多,算法执行时间又长。我没时间优化,输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结果,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梁雪抱怨着。   站在旁边的李程潇——一个外校的男生,与三中几位计算机竞赛选手相熟——无奈地耸耸肩,接话道:“我对网络协议这块稍微熟悉点,抓包的时候的确发现了一些奇怪的通信行为,可是那些数据包的内容太难解密了,只有五十分钟,根本没法深入分析。对了,张捷,你可是‘李大神’的表弟,怎么样?进展如何?”   本想保持低调,却无奈别人非要cue自己,他只得叹了口气。   不过,当听到其他人对题目的抱怨时,他确认自己的推测没错:在场的考生中,能推进得比自己更远的人恐怕没有几个。这让他重新找回了一些自信,恢复了往日那副得意的模样。   “考试前,我稍微准备了一下,编了一个漏洞扫描程序。”张捷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几个人都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才慢悠悠地接着说,“反正这场考试能上网,还允许下载软件,我直接从自己的代码库里把程序下载了下来。”   “哇!”围着他的几个同学眼中充满期待,“大神的表弟果然也是个小神!”   张捷嘴角微微一扬,继续道:“可是,你们猜怎么着?我用那个程序一扫描,竟然发现了服务器上八十多个漏洞!这家公司真的有专门的IT部门吗?居然放着那么多漏洞都没修复!问题是,我的程序运行完,时间就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钟了,就算我表哥李大神在这儿,也不可能半分钟解决一个漏洞吧?所以,我只好听天由命,随机挑了几个可能涉及后门的漏洞排查。不过,可惜了,时间到了,我才检查了五个还是六个,最终还是没搞清楚那后门到底是怎么植入的。”   王宇依旧刻意保持着低调,只默默跟在三中这群竞赛生身边,倾听他们的思路。   虽然现在是休息时间,但这些高手的讨论,可能为后续的选拔考试带来一些灵感。   休息时间很快过去,机房却并未如期开放。   现场考官忽然宣布,下一回合的选拔项目将是“网络安全实战攻防对抗考核”。这个消息让在场的考生们既意外又兴奋。   根据考官的说明,每位考生会被随机分入六人小组,两个小组之间两两对抗。   一名考官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欢迎大家来到实战攻防对抗考核环节。本回合考核时间分为上下半场,每半场各四十分钟,双方将交替进行攻防对抗。作为攻击方,你们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入侵防守方的模拟服务器,并成功提取指定的关键目标数据;作为防守方,你们需要尽力修复己方服务器的漏洞,同时延缓攻击方的进攻节奏,阻止他们得到想要的信息。”   考生之间的直接对抗!这么刺激的设定吗?虽然所有人心里都有些忐忑,但兴奋还是占了上风。   “各位考生可以使用机房电脑中预装的扫描工具、分析器等工具,也可以使用自制脚本。但注意,自制脚本需提交公开代码,供我们复审。”考官继续补充道,“我们将从漏洞修复速度、攻击效率、策略的创新性以及综合表现四个方面为你们评分。此外,本次考核模拟的是真实网络环境中的攻防情景,除了技术能力,我们还会着重考察团队协作能力和各位的心理素质。”   王宇被分配到了第三组。走进机房时,他略显局促地向周围同学点头致意。   很快,技术人员开始为每个小组发放考核任务清单。防守方小组收到的是服务器漏洞报告,攻击方小组则获得了目标数据的加密提示。   机房里只有本组成员,大家可以放开声音讨论,不用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这也是模拟现实网络攻防战的情景。   审题准备时间只有五分钟。拿到清单后,王宇发现组内的其他同学几乎在拿到任务的一瞬间,便开始激烈讨论漏洞的分布情况。   甚至有一个王宇叫不出名字的学生,可能是班干部当惯了,自然地接过了任务分配的角色:“你去修复1和2这两个漏洞,你负责封堵3和4,我来看看5和6……”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买他的账,现场顿时有几名同学对这种安排心存不满,皱起了眉头。   大家都是学计算机的高材生,凭啥听你的?   王宇却始终没有开口。他的表现有些与众不同——既没有马上打开电脑上的工具,也没有加入到队友的争论中,而是翻开考核清单,像在第一轮考试中一样,仔细阅读每一项任务的描述,还用笔画下重点。   考试开始前一分钟,防守队终于敲定策略:每个人挑一个漏洞解决,挑完了,就从那位叫张明凯的班干部同学的清单上划掉。   可以自己选择任务,而不是由某人强行分配,这个策略更加服众,也有弹性,可以让每个同学发挥各自擅长的技能。   然而,防守考核刚刚开始,他们就傻眼了。服务器所在的虚拟机上,CPU使用率竟在第一分钟内直线飙升到80%。   攻击方毫不留情,显然早已做好准备。   “天呐!他们已经开始了!”张明凯有些慌乱,“快点,赶紧封堵漏洞!咱们加把劲!”   同组的三中计算机竞赛班学生马盛也连忙接过话茬,试图提振士气:“别慌!咱们有漏洞报告,按着修就行!”   另一个角落传来女生宋梦圆紧张的声音:“我在跑修复工具了,大家再等等,应该很快就能出结果!”她的眼睛紧盯屏幕,仿佛只要多盯一秒钟,工具就会自动修复所有问题。   然而,现实并不如她所愿。CPU占用率持续攀升,很快突破90%。   天呐,他们在准备时间里浪费了四分钟时间吵任务该如何分配!结果就是,给攻击方抓住机会,在考试开始的前两分钟内,就对他们展开了猛烈进攻。   王宇坐在另一个角落,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着急忙慌地地加入混乱的漏洞抢修。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队友们的屏幕,又回到自己的屏幕前。攻击方将CPU占用率提升到极限的目的并非最终目的,而是为了占用资源,干扰防守方的修复工作,掩护他们更深层次的行动。   他们真正的目标数据是什么?存放在哪里?   王宇思考之间,张明凯注意到他还在盯着屏幕发呆,忍不住喊了一声:“喂,王宇!都这时候了,你还不动手?光盯着看有什么用!”   王宇抬起头,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我在动脑子。”   张明凯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但没再说什么。他自己也知道,团队合作是评分标准之一,表现出太强的控制欲,并不利于他的表现。   张明凯继续忙碌,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王宇。每个人都专注于眼前的任务,却似乎真的没有人纵观大局……   此时的王宇打开了虚拟机,快速创建了一个文件夹。他给这个文件夹取了一个醒目的名字“confidential”(机密),并加密处理。   他输入的密码是一串复杂的数字与字母组合——大写、小写夹杂其中,看似无序,除了穿插其中的“12345678”之外,其余部分更像一段无规律乱码:1cy2cm3DY4dh5fgq6frj7GSJ8GXY。   不过王宇心里有数,这串密码就算是己方同学都很难破解,而真正知道密码含义的只有他自己——毕竟,整个10班就只有他一个人来参加这次网络安全特殊人才选拔,安全性自然是有保障的。   这串密码暗藏玄机:按照10班同学姓名拼音排序的学号组合而成,男生用小写字母,女生用大写字母。比如10班1号是曹毅(cy),2号是陈默(cm),3号是丁悦(DY),4号是杜寒(dh)……以此类推。   建完了这个文件夹,王宇又忙着伪造内容。   他在文件夹里添加了几份模仿系统日志格式的虚假文件,特意留下几条痕迹,看起来就像是管理员在部署新系统时忘记修补的漏洞。   同时,他将文件夹的权限调低一个级别,伪造出系统管理员操作失误的假象。   为了让伪装更加逼真,他还在日志中额外编辑了几条拒绝访问记录,好像就像是防守方试图修复漏洞、却因权限限制未能完成的痕迹。   攻防战双方经验都不算丰富,这样的诱饵对选手很可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第325章   “日志里怎么多了几条错误访问记录?”宋梦圆正在处理日志分析的任务,看到新冒出来的几条记录,不禁疑惑地喊了一声。   王宇微微一笑,没有多做解释:“没事,是我加的,给他们留了点小惊喜。”   短短几分钟后,攻击方果然发现了这个“漏洞”。很快,攻击力度转移,监控界面显示出不同的IP地址频繁试图访问王宇伪造的文件夹。   对方果然上钩了!   “CPU占用率降到50%了!”马盛盯着屏幕,兴奋地喊了一声,“我们有机会修补漏洞了!”   此时的攻击方已经彻底被“机密文件夹”的假象吸引了。他们似乎装备了暴力破解工具,正不断尝试穷举法破译这个文件夹的密码。   攻击方的阵地一片热火朝天,一个叫李程的同学迅速主导了进攻节奏,分配任务时思路清晰,工具程序开了好几个窗口,程序在网络上不停发送请求。   一个叫赵颖的同学使用的程序捕捉到这个加密的可疑文件夹,她通知李程:“这里有个难得的加密文件夹,密码也不是默认的‘admin’,里面肯定藏着重要文件!”   攻击方同学顿时兴奋起来。   不过,王宇设置的复杂密码想要攻破倒并不容易,这也给了防守方同学更多时间修复漏洞。   攻击方六人中有三人都暂停了其他操作,集中火力,试图攻破这个文件夹的密码。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大量时间都浪费在了破解这些无意义的假文件上。   与此同时,王宇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他利用攻击方长时间的暴力破解操作,悄无声息地锁定了他们的IP地址,并将相关信息迅速提交给队伍中擅长网络封锁的马盛同学处理。   在一部分攻击IP被成功封锁后,攻击方的进攻路径顿时受到了极大的削弱。毕竟,对手在攻防战开始的第一分钟就仓促发起了攻击,完全没有时间对自己的地址进行伪装。   这是一种急于求成的策略,虽然在攻防战中抢得了先机,却也给了防守方可乘之机。   攻击方使用的都是虚拟机默认分配的IP地址,等于直接暴露在防守方的视野中,结果自然一抓一个准。马盛的及时封锁,不仅遏制了对方的攻势,还成功为防守方争取到了宝贵时间,用于修复漏洞、加密更多重要文件。   王宇临时设下的“诱饵”陷阱,果然让攻方耗费了大量时间。当对手终于察觉到这个加密文件夹背后的异常时,已经为时已晚。   他们不得不将攻击方向从这个文件夹转移到服务器的其他端口。   发现情况不对,攻方也迅速调整策略,找到了使用动态IP地址的方法。   防守方CPU的使用率重新飙升。   负责监控网络状态的任慧敏脸色沉了下来:“不对,他们变聪明了,根本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CPU占用率又上去了!”张明凯的声音明显焦躁不安。他刚刚下载的漏洞扫描工具,因为服务器负载过高,运行速度极其缓慢。鼠标一次次地点击屏幕,仿佛这样能让电脑加速运转一般,但根本无济于事。   另一边,攻击方明显进入了状态。被推举为队长的一名叫韩如康的同学快速分析局势后对队友说道:“对面有人很懂伪装。那个加密文件夹,多半是为了吸引我们注意力的幌子。幸好我们及时调整,没有在那上面浪费太久时间。”   “接下来,把流量分散开,”韩如康继续部署,“通过动态IP发起多点攻击,争取同时打开几个突破口。”   “明白,不过对面确实有高手。”攻击方的一名同学提醒,“我们刚刚生成了两个新的端口,居然已经被他们屏蔽了。”   韩如康挥挥手,下达指令:“那就制造更多混乱!别死盯一个方向。一台电脑可以跑好几个动态IP地址,用流量淹死他们!”   刚刚因为王宇设置的加密文件夹而得以喘息的防守方,很快再次急得直跺脚。   张明凯尤其显得焦躁——他可是比赛开始前最活跃、最高调的那一个,还自信满满地想给队友分配任务。   此时,有两个队友下意识地看向他,似乎在等待他的指示。   然而,张明凯却只能勉强挤出一句:“再坚持一下!”   他也没什么好办法,自己在跑的程序还在龟速运行呢,几乎毫无进展。   对方一台电脑能够同时发起多重攻击,而防守方这边,首先就被资源限制住了。CPU的使用率几乎被攻击方的流量占满,导致自动化工具根本跑不起来,只能靠人工逐一封堵对方的IP地址。   这样的应对方式无异于亡羊补牢——攻击已经造成影响后,才能检测到其来源,然后再进行封堵。如此一来,速度远远落后于对手的攻击节奏。   不仅漏洞修复无法展开,连单纯屏蔽IP地址都显得力不从心。   宋梦圆突然开口:“不过,王宇刚才那个加密文件夹,还是拖住了他们大部分攻击时间的。现在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下十五分钟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可以通过他们用来攻击我们的地址,反其道而行之?把他们的攻击流量原路送回去,让他们自作自受!”   说完,她的眼神没有再停留在一直拿主意的张明凯身上,而是紧紧盯着王宇,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王宇此时却也没有什么破局之道:“有了提议就试一试吧。幸好攻方浪费了太多时间,咱们可以赌一把。”   闻言,宋梦圆立即开始操作,将对方发来的攻击流量反向导回了对方的IP地址。尽管这个方法加剧了防守方服务器的负担,几乎压得系统喘不过气来,但却降低了对方的攻击频率。   这招之妙在于,攻击流量被原路送回攻击方后,如果他们没有对每一台虚拟机上的每一个动态IP的进行实时监控,就很难察觉到宋梦圆的行为,还会误以为自己的攻击代码依然在正常运行。   最终,倒计时归零。在最后的十五分钟里,防守方仅封堵了漏洞清单中的几个,却依靠拖时间战略,成功守住了最关键的核心数据。   攻方虽然设法调整了策略,却因为前期耽误太久,最后时间不足,未能完成指定数据的提取目标。   各自休息十分钟后,双方交换立场。王宇所在的队伍成为了攻击方,而对面则成了防守方。   比赛尚未正式开始,新防守方的一名成员便率先向考官提出了异议。他们表示,自己队伍在第一轮中率先进行进攻,这让他们处于明显劣势。   理由是,服务器的漏洞在第一轮的防守中已经暴露过了,尽管主办方可能会对漏洞进行部分调整,但大规模变动的可能性不大。   在他们看来,如此安排必然使先进攻后防守的队伍落入下风。   考官听完他们的陈述后,并未多作解释,只说道:“考试主办方已针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平衡调整,确保比赛的公平性。请同学们专注眼前的任务,时间宝贵。”   提出异议的女生原本只是想在私下里询问工作人员,但队伍中另一个男生却提议:“你必须当着对方的面说出来,让他们知道,依靠这样的优势,就算他们赢了也不光彩,因为他们是占了先天优势。”   女生听后有些犹豫,心里觉得这未免有些奇怪,毕竟,比赛还没开始,你怎么就先认输了?   不过,这女生不是那种特别有主见的孩子,队友的坚持让她改变了主意,于是便当着王宇队伍的面,向考官提出了疑虑。   王宇队伍里的几名成员对此意见嗤之以鼻,性格直爽的马盛立刻反驳道:“治安部组织这样的选拔考试又不是第一届了,难道他们会连公平性都搞不好?你以为是小儿科比赛呢?说不定,两轮交手时,我们面对的服务器和漏洞类型根本完全不一样!”   对方的男生却不依不饶,继续嚷嚷:“就算不一样,漏洞的种类能多到哪里去?你们后手,还是占便宜!”   正当场面有些僵持时,当惯了班干部的张明凯倒是对己方同学说出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现在争这些没有意义,别跟他们打嘴皮子仗,咱们机房里见真章吧。”   但对面的男生显然听不进去,依然回击道:“见真章就见真章,不过我得告诉你们,就算你们赢了,也赢得不光彩!”   站在人群后的王宇始终保持沉默。   他个子本来就不高,加上平时话不多,总是习惯性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此时,他双手插兜,平静地看着争执的双方。   这样的攻守转换,显然让防守方有些失了方寸——他们担心王宇一方会利用第一□□露的漏洞信息占据优势,而这种心理上的焦虑,是否会让他们在防御过度的同时,反而暴露出更多弱点呢?   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开始,双方迅速回到机房。 第326章   防守方的成员聚在一处,讨论着下一步行动。   领头的男生情绪依然没有恢复稳定:“上次,他们用那个假的加密文件夹耍了我们,耽误了大半的时间。这次,他们绝不会用同样的伎俩看,我们得换种方式防守。而且,之前我们用多线程攻击,提高他们的CPU占用率,打乱了他们的节奏,这招他们很可能反过来用在我们身上。我勒个去,为什么偏偏抽到了先攻后防这倒霉顺序?”   与此同时,王宇所在的攻击方队伍则表现得从容许多。他们刚拿到考核要求,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讨论起来。   张明凯提议:“我们可以试试暴力破解,配合多线程攻击,直接把他们的CPU占用率拉满!就像他们对我们那样,打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王宇却依然坐在一旁,显得不慌不忙:“对面不是傻子,尤其经历了第一轮的教训,如果我们简单地照猫画虎,他们肯定早有防备。与其硬碰硬,不如换个思路,让他们自己掉进坑里。”   5分钟准备时间内,王宇迅速在键盘上敲击,编写了一封钓鱼邮件,标题直截了当——《攻防对抗考核平衡性补丁》。   邮件内容更是用词专业,且满是官话,看起来十分正式。   毕竟他身为班长,虽然班级日常事务多由赵华枫负责,但“拧头姐”只喜欢写自己的文章,对那些琐碎无聊的公文毫无兴趣。   因此,各类文字报告都成了王宇的专属任务。此时的他甚至有点感谢赵华枫,给了他平时处理这些杂务的经验,现在竟然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比赛正式开始后,王宇将精心伪造的邮件发送了出去。他将模拟攻防战的公司IT部门官方邮箱地址——it_service@globaltrading.com,稍作修改,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正规但实际为假的地址:it_support@globaltrading.com。   马盛在一旁忍不住笑道:“我怎么感觉你这个假邮箱看起来比真的还专业?‘技术支持’听起来比‘技术服务’高级多了,大家都是同事,本来提供的就是支持而不是服务。没准对面还真信了!”   与此同时,防守方的成员正在屏幕前紧张地调试防御手段,特别是针对CPU占用率的攻击方式,做好了全方位的防备。   邮件发出后不到一分钟,防守方的一名队员忽然喊了起来:“等等!怎么回事?我刚收到一封技术邮件!你们有人也收到了吗?”   其他人探过头看了看,纷纷打开自己的邮箱。果然,他们也收到了同样的邮件。   有人皱眉:“这邮件可靠吗?会不会是对面伪装的?这么重要的考试,主办方会突然发什么补丁?”   第一个发现邮件的同学犹豫了一下,说道:“刚才主考官不是说会维持攻防平衡吗?或许他们真的在后台调整了我们的权限,修补了一些漏洞,确保我们不会太吃亏,对面的进攻不会太过容易?”   另一个同学似乎被他的逻辑说服了:“对啊!你们看,这封邮件是在我们这一轮攻防战开始时第一分钟就发到我们邮箱里的,只是我查看邮件的时间晚了些,谁也没注意到。而且我们从服务器上也没打开过邮件推送。如果这是对方伪造的钓鱼邮件,先要写邮件,还要编写适应新服务器的后门程序,速度没这么快吧?而且内容写得这么官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假的。”   见到有人支持,最早发现邮件的同学底气更足了:“没错!而且你们看,这不过是一个附件,大小才200KB而已。就这么点大小,能藏什么高深的东西?再说了,邮件里还特意提到,只要我们中一个人安装补丁,就会应用到整个服务器上。如果是对面发的,他们肯定巴不得我们每台电脑都装一遍吧!”   抱着“不能在比赛里吃亏”的心理,防守方最终决定让队伍中负责指挥调度、较少直接操作电脑的韩如康下载并安装这个所谓的“补丁”。   韩如康小心翼翼地按照邮件指引进行下载,安装的同时,还不忘严肃地嘱咐其他队员:“别松懈!我在这里安装,你们继续排查漏洞,不能让对方钻了空子!”   然而,这个仅200KB的小文件,安装竟然耗费了整整两分钟。当进度条终于缓缓滚到末尾时,却突然弹出了一个提示框:“安装失败,请检查您的网络设置。”   “我去,这插件还装不上!可我的网明明是好的呀!”韩如康忍不住嚷了起来。   他忍不住喊了这么一句,原本按部就班重新回到各自电脑前的的同学也不安稳了,大家纷纷抬起头,七嘴八舌起来。   “不会是对面把你这台电脑的网弄断了吧?”   韩如康查看右下角的网络状态,却发现一切如常。他连忙点开服务器连接测试,发现依然能够顺利访问在线存储文件。   他挠了挠头,嘀咕道:“不对啊,网络好好的。会不会刚才只是网络波动?我再试一次。你们别慌,继续排查漏洞,别管我!”   虽然话说得大义凛然,但旁边有个队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差点怼了回去:“刚才嚷嚷个不停,把我们全吸引过来的是你,现在又让我们别管你。大家都是学计算机的,哪有你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第二次尝试安装,依然失败。韩如康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心里开始打鼓:不会是我的电脑一开始就被对方注入了什么东西吧?搞得连主考方发来的漏洞补丁都装不上……   可是,刚才还一副“你们都别管我”的姿态,现在真要开口求助,他却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再试一次!”他硬着头皮点下“安装”。   然而,第三次尝试仍然以失败告终。随着安装失败的提示再次跳出,他额头上开始冒汗,这短短的几次尝试,再加上他踌躇思考的时间,竟然已经浪费了近十分钟,而他什么也没做成。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女同学赵颖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忍不住问:“你还在折腾什么?这都多久了!补丁还没装上?”   她明显有些不满。不过她也无暇多言,毕竟对方的反击如他们所料,果然瞄准了服务器的CPU占用率,导致他们的修复工作进展缓慢。尽管她和小伙伴们已经补救了一些漏洞,但并不足以扭转当前的困局。   攻击方这边,也在马不停蹄地探索防守方可能存在的各种漏洞,但宋梦圆对王宇的钓鱼邮件最为好奇。   她一边操作自己的电脑,一边好奇地低声问道:“你发过去的邮件里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后门病毒?只要对面点开,就能让我们拿到管理员密码?”   她兴奋又疑惑,毕竟,时间已经过去10分钟了,王宇却迟迟没有宣布对面中招的消息:“不会是他们根本没上当吧?”   苦笑了一下,随即解释道:“别想太多,这邮件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个200多KB的小程序罢了。”他见队友们都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便放下手中的键盘娓娓道来。   原来,这个小程序的“前世”要追溯到高二时期。当时,王宇和班里曾经立志学编程的同学薛恒合作完成了它。   那时的薛恒,已经在Excel里模拟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游戏模型,然而他对真正的编程却知之甚少。   彼时,薛恒还没有遇到今后志同道合的游戏开发伙伴“霸王花”田边牛,也对网络安全和游戏开发这两码事傻傻分不清楚。   听说王宇正在研究网络安全知识,薛恒便厚着脸皮向他请教编程的基础。   在外行人眼里,敲代码的都是“程序猿”,但对网络安全还处在初识皮毛阶段的王宇也已深知,网络安全和游戏开发看起来都是和电脑打交道,但隔行如隔山,自己的知识对薛恒的项目帮助不大。   不过,王宇从来不是一个自私的学霸。他虽然不爱管理班级事务,也不擅长主动与人打交道,但面对同学的提问总是有问必答。   于是,他尽自己所能,耐心地指导薛恒,帮助他理清编程的基本逻辑。   有一天,两人便在三中的机房编写出了这个简单的前端小程序。它的功能很简单:模拟一个普通的游戏安装过程。   程序核心不过是一个滚动进度条,可以根据后台参数设置,从1秒滚到600秒,更“彩蛋”的是,进度条滚完后,程序会直接跳出一个“安装失败”的对话框。   这是薛恒学习编程的第一步,也是倒数第二步。又听了王宇讲第二节课,薛恒很快意识到,在王宇那儿手到擒来的基础循环、条件语句、变量定义,对他来说就是听天书了。   学霸就是和他这种普通小孩不一样!   这才让薛恒放弃自学编程,开始寻找外部资源合作做游戏,最终在网上找到了“霸王花”。   没错,王宇给防守方发的邮件附件,就是这个他给薛恒讲课时写出的“教学用具”,不是什么后门程序,不是什么木马,更不是病毒。 第327章   听上去有些小题大作,不过王宇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知道,这封邮件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攻击手段,但如果对方真的下载并尝试安装,发现失败后,很可能会急着通过邮件联系他这个“伪造的IT支持人员”寻求帮助。   到时候,他完全可以借机误导对方,进一步拖延他们的时间。   再不济,即便对方没有上钩,这封邮件至少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对方的节奏。毕竟,“看着无所事事,却让对手兵荒马乱”正是他最擅长的策略。   事实证明,这封看似无厘头的钓鱼邮件还真起了作用。防守方在比赛中,每当发现CPU占用率飙升,或某处防线被攻破时,心中总会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疑问:“是不是因为没装邮件里的补丁才导致了这些问题?”   比赛进行到中段,防守方终于坐不住了。韩如康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安装成功,队伍里的赵颖等人也轮流尝试,每个人都浪费了两分钟不止。   再加上讨论、猜疑的时间,这些零零散散的时间加起来,已经耗费了他们接近15分钟。   尽管他们试图专注于防守,但心中的不安和疑虑始终挥之不去,效率也因此大打折扣。   这正是王宇想要达到的效果。他自学网络安全许久,听燕大一位网络安全专业的大学教授讲网课时,学到过一个关于重要理念:每一个试图抵御外来网络入侵的人,表面上是在和机器较量,但实际上,机器背后是人。   许多业内人士都会自我调侃,程序员是“毫无感情的写代码机器”、是毫无人性的24K纯直男直女、情商低到令人发指……   但所谓的“高手黑客”并非无懈可击,他们也有普通人常见的情绪波动、心理弱点。   而王宇此刻想要利用的,正是对手的人性弱点。   他深知,只要让对方自乱阵脚,自己的胜算便会大大提高。   当然,想要这个计划奏效,前提还得是队友们的技术支持给力。经过他们的持续努力,最终找到了防守方服务器中的一个漏洞,迅速展开攻击。   防守方最先察觉异常的,是负责监控服务器CPU使用率等设备状态的成员。   他原本百无聊赖地盯着屏幕,忽然看到监控日志上跳出一行不寻常的记录,顿时瞪大了眼睛:“等等,这里显示,有文件执行了一段奇怪的安装行为!是谁允许的安装操作?”   还在忙着安装所谓“补丁”的赵颖和韩如康立刻愕然地抬起头。   他们刚刚装了几次补丁,却每次都失败,谁也没意识到这操作可能会引发什么后果。   而几乎同时,攻方终于找准了一个权限漏洞,成功绕过了防守方的设置好的简陋防火墙,对服务器发起攻击。   防守方的队伍立刻炸开了锅。   “这什么安装行为?不会就是韩如康那边的补丁安装吧?”   队里有一个上来就自顾自把自己当成老大的人,谁都看他不爽,加上对于自己作为先攻后防赛制可能存在不公平的紧张、对于对面不知道会通过何种方式对己方服务器进行攻击的不安,几个孩子个个都憋屈了很久。   “我一开始就反对随便安装那个补丁!真要发补丁,主考官老师怎么可能不提前打招呼,就这样随随便便发封邮件过来?他说是‘IT Support’就是‘IT Support’了?八成是个钓鱼佬!”   “就是啊!现在权限泄露了怎么办?服务器突然遭受这么严重的攻击,很可能就是那个邮件带来的木马作祟!”另一个同学连连点头附和,顺便埋怨。   韩如康听得额头冒汗,连鼠标都握不稳。   他强撑着开口辩解,说着说着却又成了对队友的反击:“现在你们知道反对了,刚才怎么不说清楚?收到邮件的时候,我也先提醒大家不要急着安装,结果呢?是谁提议的?还说让我装,说什么‘我一直在指挥,少有实际操作’。现在我看明白了,你们这哪是在让我安装补丁,分明是在阴阳怪气我,还顺便把我推出去当背锅侠!”   尽管众人的怒火几乎都集中在韩如康身上,但坐在他旁边的赵颖也没好到哪里去,此刻同样冷汗直冒。   因为,在韩如康安装所谓“补丁”失败了几次后,赵颖便接过了这个任务。   现在,她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又一个“安装失败”的界面。   趁大家的注意力被和韩如康吵架所吸引,赵颖默不作声地将安装界面快速关掉,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压低声音说道:“好了,现在吵吵有什么用?不管权限泄露是对方攻击造成的,还是因为我们擅自下载安装了邮件附件导致的,现在总不能光坐在这儿推卸责任吧!得赶紧查清楚,对方究竟拿到了什么权限!”   尽管她的话像是给混乱局势泼了盆冷水,但也只是暂时缓解了争吵,混乱已经蔓延开来,防守方也失去了节奏。   有人开始翻查自己的邮箱,确认自己没有下载那封邮件的附件;   也有人死盯着系统日志,试图找出最初攻击的时间点和源头,也不知是为了推卸责任,还是帮助韩如康洗刷清白;   但也有人却不依不饶地盯着他,愤愤不平地嘟囔着:“凭什么他犯了这么大的错,最后还能轻轻松松揭过去?我们做什么都得被他束手束脚,真是够了!”   另一边,攻击方默默观察着防守方的屏幕反馈,从流量日志中清楚地看到防守方的操作频率在过去几分钟内几乎停滞。   ——不是在热烈讨论,就是如王宇所预料的那样,吵起来了!   趁着这片刻混乱,攻击方的成员迅速行动,进一步深入系统,成功绕过防守方布置的几处陷阱。   虽然他们没能提取到考核要求中的全部五个目标数据文件,但成功获取了其中两个,成绩已经高出此前作为防守方时的表现。   考核结束后,考官宣布了比赛成绩,没有直接评判谁胜谁负,但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作为攻方,对面在王宇布置的虚假钓鱼文件夹上浪费时间之后,现在又因为王宇发过去的钓鱼邮件导致内讧。   从机房出来,防守方几乎已经肉眼可见的心不和、面也不和了。大家特意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各个冷着脸,谁也不愿搭理谁。   防守方中有位同学与王宇的队友宋梦圆是同校校友。虽然两人平时并无太多交集,但毕竟都是同一个计算机竞赛班的,就算没说过话,也眼熟。   于是,那位同学主动走过来打听情况。宋梦圆瞥了一眼王宇,见对方用眼神示意“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考试已经结束,也不算泄露秘密”,便将这封“钓鱼邮件”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宋梦圆的校友听得目瞪口呆,立刻召集几名队友,将刚才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   两轮考试结束后,大家准备去吃午饭。然而,防守方的几名队员显然咽不下这口气,竟折返回去,找宣布考试结果的考官理论。   一名同学率先开口:“考官老师,我们承认防守失败,也承认我们的进攻效率确实不如对方高,但这轮考试真的公平吗?首先,我们是先攻后防,虽然两轮服务器环境不一样,但漏洞就那么多,这点我们心里清楚。可对面显然利用了我们的心理弱点,发了钓鱼邮件……这考的根本不是技术,而是心理战!这符合考试规则吗?”   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正值饭量最大的年纪,加之上午接连几个小时的脑力劳动,大家早已饥肠辘辘,此时肚子饿得直叫唤。   但即便如此,这几名学生仍然折返回来找考官理论,一定憋了一肚子气。   考官没料到还会有学生专程来找茬,但身为治安部的官员,每年都主持选拔考试,见惯了各种性格的年轻人,他依旧从容地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心理战本身就是网络安全对抗的一部分,你们的对手采取的策略没有违反规则。作为防守方,你们的职责就是保护系统和关键文件不被窃取,不管对手用的是什么方式。”   韩如康听了这话,脸色铁青。他感觉自己必须要辩个明白,否则队友们嫌弃的目光就永远不会消失。   “但这封邮件本身毫无技术含量,仅仅是为了混淆视听。如果攻击方只靠扰乱人心就能取胜,那这考试岂不是偏离了初衷?这选拔考试难道不是为了培养网络安全人才,而是为了选出最会蛊惑人心的人才?”   考官看他嘴里的词一套一套的,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但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平淡的表情,说道:“你们这组失败,并不是因为对方发了一封邮件,而是因为你们在面对不确定性、面对风险和机遇并存的情境时,缺乏有效的协调与判断能力。如果有人轻信未经验证的邮件,随意操作,而队伍中没有人及时发现并分析其中的风险,这就是管理上的漏洞。没错,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流程的问题。”   见韩如康脸上的不服气丝毫未减,考官顿了顿,心想:这些学生毕竟还年轻,不能说得太过严厉。   他放缓了语气,和面前的孩子们讲道理:“真正的网络安全攻防从来都不只是技术比拼。也不瞒你们了——五年前,我也是通过治安部首届网络安全人才选拔进入这行的。当时的考试内容确实更偏向于技术,无论是对术语的理解,还是代码编写速度,甚至记忆能力,都是重点考核项目。但真正投入工作后我才明白,技术固然重要,但攻击者从来不会只用技术。他们会利用一切手段,包括人性的弱点。”   考官的目光扫过在他看来依然稚气未脱的学生:“希望今天的经历能给你们上一课:网络安全的对手,从来不只是机器,还有在后面操作系统的人。” 第328章   除了已经去吃饭、没有回来追问的两个考生之外,包括韩如康在内的四名同学都低下了头,陷入沉思,揣测考官话语中的深意。   良久,其中一人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声音压得极低,问道:“我明白了,可是我该如何防范这种心理战呢?”   考官的目光缓缓从几人脸上掠过:“要我说,最关键的在于规范行动流程,以及对团队成员的信任。一切行动都需要经过多重验证,冷静分析。最重要的是,在团队中保持清晰的分工与有效的沟通。当然,我知道这些听起来像是空话,你们可能觉得没什么用。可实际上,能够在实践中落实这些‘大道理’,才是从学生转变成职场人的关键。”   他顿了顿,语气略微缓和下来:“别为一时的失误太过自责、怀疑自己。能走到这一步的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对新鲜领域好奇心。未来的路还长,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好状态。好了,该吃午饭了。你们不吃我也饿了,走吧!”   吃完午饭后,下午的考试偏向理论内容,对王宇而言就更轻松了。同场考试的学生,大多有计算机竞赛背景,擅长的是通过编程解决复杂的数学或逻辑题目。   而王宇则不同。他不但啃下了两本网络安全的大学入门课本,还刷了大量国内外名校的网课,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原本在他各个学科中相对弱势的英语水平也有所提升。   毕竟,在网络安全领域,许多领先国家的免费课程资源都相当丰富。   让高松然都觉得是“意外之喜”的是,王宇通过学习,熟悉了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英语口音。   下午的理论考试题目更契合他的学习积累,王宇自觉答得游刃有余。回想起上午两场实践考试的表现,觉得至少可以给自己打80分,而下午这场理论考试更让他信心倍增。   考完试后,他心里踏实不少,觉得通过选拔应该不成问题。   而就在王宇这边感觉良好,认为自己能够顺利完成网络安全选拔考试时,在运夏市的另一个角落,治安部痕迹检验专项人才的选拔考试也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也许是因为今年报名人数比往年多了一倍有余,而治安部场地经费都有限,无法为每位考生提供单独的考核场景;又或许是治安部别出心裁,想借机考察考生的合作与交流能力,今年的痕迹检验选拔考试,采取了与王宇的网络攻防战类似的小组模式。   考试内容是由治安部工作人员精心布置的一个假犯罪现场。每个小组需要在规定时间内观察并分析现场的痕迹与证据,推断案件的发生经过,并形成一份详尽的结论报告,最后向评审人员汇报。   每个小组由五名考生组成,现场提供的证据包括碎片、痕迹和物品位置等。考生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还原犯罪现场发生的具体情况。   不过,这毕竟只是选拔考试,考生都是尚未接受正式培训的高三学生,要是将现实生活中刑侦人员要面临的案发现场真实模拟出来,怕是要吓坏一堆温室里的花朵。   因此,考场没有安排特别血腥的故意伤害案件现场,现场也未出现血迹等令人不适的元素。   刚到考场,听了考试要求和注意事项,有个身高一米九的男生就笑了起来,和同行的另一名考生笑闹说:“没有命案现场让我们还原杀/人/犯的犯罪过程?不爽!”   他身边两个男生听了,等宣布注意事项的工作人员离开后,也不以为然地窃窃私语起来:“还以为治安部会给我们来点更硬核的呢……”   他们所说全被丁悦收入耳中。作为这些考生中极少数——甚至有可能是唯一——亲眼见过凶杀现场的人,她对这些人轻佻的态度并不感冒。   尽管当时只有17岁的丁悦,在第一眼看到那个血液飞溅的现场时显得颇为镇定,但她清楚,她也是非常震惊的。   现场的母亲已经濒临崩溃,倘若她再情绪失控,对谁都没好处。   尤其是她还怀着一种如今看来有些奇怪的不服输的心态:无论哥哥把日子混得多么离谱,父母一直觉得哥哥才是能成大器的那个继承者。   而她,更要在那样的关键时刻展现出可靠的形象。   至于之后根据血液喷溅痕迹为哥哥洗刷谋杀的冤屈,则是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之后突然冲进脑子里的灵光乍现。   真正的凶杀现场有多么严肃多么可怕,这些只看过影视剧就大呼小叫“不够硬核”的人根本不懂。   今天丁悦所要面临的考试,要求不仅仅是得出犯罪过程的结论。若想取得高分,考生还需详细展示他们是如何从现场留下的种种痕迹中,逐步推断出案件的全貌的。他们需要说明犯罪工具、作案手法,以及这些细节是如何通过推理得出的。   痕迹检验考试算是治安部特殊人才选拔最冷门的一个冷门项目,每年的报名人数并不多。   今年,全省有二十多名考生报名,已经创下了治安部在高中阶段进行特殊人才自主招生选拔以来的最高纪录,考生人数的增加也让竞争更加激烈。   在考官的引领下,丁悦和她所在的小组成员被带入准备室。   这个房间陈设简单,除了每人面前的一把椅子外,中间的圆桌上就只剩下一些基础工具,比如放大镜、粉笔、直尺和量角器等。   这些简单的工具就是他们待会儿要用来进行现场分析的主要装备。桌上放着一张A4纸,上面清楚地列出了分组考试的具体要求。   丁悦低头细看那张纸,上面说明了考试规则,大致内容如下:度假归来的一家人发现自家别墅有一面窗户碎裂,家里也少了些值钱的财物。抓到小偷后,小偷矢口否认他蓄意踩点、找准这家人外出的时间破窗而入,而是路过这家时看见破碎的窗户临时起意,入室盗窃的。请分析玻璃破碎的方向,并推断事件的真相。   确认每位考试后,考生被迅带到“犯罪现场”房间里,分散开来,对现场进行检查。现场只有一堵墙,上面的玻璃窗碎裂了,墙边两侧一地的玻璃渣子。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率先开口:“从玻璃散落的角度来看,大概率是内部破裂,两边都有玻璃渣。”   他语气肯定,蹲下身拿出一根粉笔,在地板上标记了碎片分布的方向。他似乎对自己的推断非常自信,眼神时不时扫向其他队员,也在关注他们的反应。   “角度并不能说明一切吧,”一个短发女生反驳,“裂纹的中心点才是关键。”她手里拿着放大镜,仔细观察窗户上余下的碎片,“你们看这里,这种射线状的裂纹明显是外部冲击的痕迹。”   “那也不一定,裂纹也可能是压力导致的。这又不是有机玻璃,能轻松找到那种蝴蝶状裂纹……”眼镜男低声嘀咕,但没有继续争辩。他似乎想通过实验来验证自己的猜测,却因为不能破坏现场,无法实验,便安静了下来,不和其他人沟通。   丁悦站在窗边,沉默地观察整个房间。她注意到,的确有一些碎片分布在窗外,而落在别墅外侧的碎片中尺寸比窗户内部的更大,如果说内部的碎片是“玻璃渣”,外部的可以叫做“玻璃碎片”。   她若有所思,侧头看向争论不休的队友们,开口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两侧碎片大小不一?外部的有大有小,内部的基本都是小的。”   短发女生看了一眼地下,皱着眉头问道:“这说明什么吗?”   丁悦没有直接回答,因为她一时也得不出结论,直觉告诉她两边碎片的大小会是一条重要信息。   一个高个子男生插嘴:“会不会是有人打碎玻璃之后,为了模仿玻璃自然碎裂的样子,就把一些碎片捡起来扔到外面?捡碎片多半捡大的、更容易看见的,所以扔到外面的大碎片更多?”   眼镜男抬起头,目光闪烁,仿佛对他先前“自然碎裂”的推断有所动摇,但他并没有开口,只是低头继续观察。   短发女生连连赞同:“对,你说的有道理,肯定是这样!里面的玻璃渣分布有些不均匀,有些地方明显玻璃渣更少,肯定是小偷自作聪明,捡起了一些扔到外面!”   她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推断,准备让队友纷纷过目后誊抄到报告上:小偷从外面砸碎玻璃后,为了假装玻璃自然碎裂,便将房屋内部的一些碎玻璃捡起来,扔到外面。   为了显得严谨些,她还附加了一句:“但暂无证据表明,小偷和砸玻璃的是同一人。”   丁悦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太对,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还需要对现场进行更细致的观察。   她是个较真又要强的孩子,觉得不对的事不可能就这么放过。   于是,抱着拖时间的目的,她连忙说道:“别急着写报告,如果玻璃是打碎的,我们还得推断出使用的工具,不是吗?” 第329章   尽管在场的学生都听得出来,丁悦似乎并不打算把他们总结出的事发过程写入最终报告,但她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令人无从反驳。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本就坚持认为“窗户是自然碎裂的”这一观点,而先前的短发女生已经驳了他的面子,现在丁悦又似乎表现出与短发女生截然不同的观点。   于是,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心态,眼镜男生迫不及待地附和道:“对呀,就算真是被砸的玻璃,但光有个结论也没用啊!咱们还是快点找破窗工具吧!”   另外两名男生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发表过建设性的意见,基本是随大流的态度。此刻,在场所有人再次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碎玻璃,试图从玻璃碎片中寻找可能属于“作案工具”的线索,也许玻璃渣里混杂着某种不属于玻璃的物质。   与他们不同,丁悦并没有继续低头寻找,而是站起身,闭上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   实际上,这正是她思考问题的方式。她在脑海中逐步还原窗户破碎时可能发生的各种情景,分析这些碎玻璃散落形态背后可能隐藏的受力方向、大小。   众人一番努力后,终于在窗台和玻璃碎片间发现了一些纤细的布条,看上去像是某种柔软织物上脱落的部分,很可能是被玻璃尖锐的棱角勾下来的。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高个子男生看了看那些布条,皱着眉头说道:“这纤维没什么好看的吧?很可能是小偷进出时,衣服被窗台上突出的玻璃划伤,掉下来的。”   短发女生点头附和:“我也觉得,这几根纤维不值得深究。想破窗作案的小偷,怎么可能用软布包着东西砸窗户呢?首先,这可是富豪人家的别墅,窗户的玻璃你们也看见了,虽然不是钢化玻璃,但厚度摆在那儿,不是那么容易碎开的。其次,用布包裹着硬物砸窗户,虽然可能减少砸玻璃时发出的脆响,但这么厚的玻璃,裂开的声音还是很大。”   她继续道:“更何况,用布条包住硬物砸玻璃,看似聪明,其实反而会起到缓冲作用,导致玻璃可能一下子砸不碎。这样一来,小偷可能得重复砸第二次甚至第三次,而反复敲击的动静更大,更容易引起人注意——这样考虑周到的小偷应该不会想不到。所以,这种作案方式本身就不符合逻辑。   ”她扫视了一圈,似乎睥睨着全场队友,看有谁不满意自己的意见,又说:“我也支持这位同学的看法。关于作案工具,我们还得再找找别的线索。”   眼镜男生不知不觉退到了丁悦身边,小声嘟囔着:“我就说嘛,这窗玻璃肯定是自己碎的。你看,忙活了半天还不是什么都没找到……”   他继续自言自语着,语气中带着几分为自己的推测找到支持的窃喜,但又难掩疑惑:“当然了……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玻璃渣会分布成这样……”   潜意识里,他似乎已将丁悦视作同盟,觉得丁悦会赞同他的观点,认为玻璃是自行破裂、房屋被盗,不过是小偷趁虚而入的结果。   然而,丁悦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眼睛时闭时睁,好像根本没听见眼镜男生的喃喃自语。   她在脑海中继续演算着所有可能性,甚至将自己代入成破窗而入的小偷,试图从对方的视角重现整个作案过程。   她细细琢磨:如果自己身高稍高一些,和普通成年男性差不多高,要翻进这个窗户,会需要哪些动作?过程中又会遇到什么障碍?   丁悦隐隐觉得,在场的人已经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窗户破裂”这一瞬间,仿佛这就是破解案件的唯一关键。   但丁悦却率先意识到,玻璃渣的分布不仅与破窗的时刻有关,也可能在小偷入室的过程中被进一步移动。   她的目光转向地上发现的布条纤维——在短发女生推论的影响下,剩下的同学们已经不再关注这些没什么用的纤维。   布条看上去非常粗糙,与其说是衣服上脱落的,倒更像是某种工具的残留物。丁悦联想到考核题目背景:案发时间设定为12月份,这个季节,绝大多数人都会穿着羽绒服、棉袄或者防风大衣,但这布条的材质显然与这些衣料完全不同。   她又重新审视了一遍题目内容。   根据题目描述,这家人度假归来后发现,家里不仅丢失了一些现金,还丢了一些物品:包括两件珍贵的水晶雕塑,一副对角线长约半米的油画。   这么多东西,如果作案者只有一个人,显然不可能一次性搬运完毕。   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性——小偷带了个容量很大的布袋,将所有物品装进去,这样或许能够单人、一趟完成搬运。   假如这一假设成立,问题的可能性又多了不少——有没有可能是团伙作案?小偷有没有随身带其他工具?   相较而言,“窗户是怎么碎的”,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这些似乎在现场都难以寻觅痕迹,不过丁悦并没有放弃思考。   假设一个最简单的情形:如果嫌疑人确实是单独完成了这次盗窃,并带了一个布袋。那么,他的行动轨迹可能是这样的——无论窗户是如何破裂的,小偷进入别墅时,布袋里是空的,这使得他进入时在窗户上的投影面积较小。   如果小偷的身形也较为瘦小,那么他完全可能通过窗户上并不大的洞口进入室内。   在这个过程中,他很可能会猜到户外地面上残留的额外玻璃。   丁悦的目光转向室内散落的玻璃碎片。这下她看清了,除了玻璃碎片,室内的地板上,还有一道道不算很深、很短的划痕,像是被锋利又短小的东西划开过。   室内的玻璃渣分布,中间也有一两处不均匀的区域,很可能是小偷进入后不小心踩到导致的。   他的鞋底可能将户外的一部分玻璃渣带到室内,又带到房间的其他地方,同时,还有一些碎玻璃会嵌进鞋底,在鞋底形成锋利的“鞋钉”,在地板上形成划痕。   从别墅里偷走大量财物后,小偷的布袋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他回到窗户前,准备从同一个地方离开。   然而,这一次的翻窗并不像进入时那般轻松:装满了重物的布袋,让他行动更加笨拙,也使得布袋在窗户上的投影面积明显增大。   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布袋的纤维很可能被挂到了玻璃的棱角上,而布袋里装着的硬物也可能在他攀爬时撞击到窗户的残余玻璃,将其折断,一部分玻璃碎片随着布袋的移动,掉落在外面的地面上。   如果真是如此,就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何在房屋外部不仅有零散的玻璃渣,还出现了一些较大的玻璃碎片,而房屋内部则是玻璃碎渣分布不均匀——小偷在进入别墅时,不可避免地踩到了一些外部的碎渣,这些碎渣被他的鞋底带入室内,形成外部碎渣较少而内部碎渣较多且分布杂乱的现象,还把室内的地面割出了几道痕迹。   与此同时,他离开时又将窗框上残存的玻璃折断了一部分,这些较大的碎片最终落在了外面。   丁悦将自己的思考过程梳理了一遍,便开口与其他人分享。此时,其余四人仍然趴在地上,低着头,一块一块地翻找着混杂在碎玻璃之间、可能用来砸玻璃的器具碎片。   从小偷进入别墅到碎玻璃嵌在鞋底划破地面,丁悦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地板上那些细小的划痕。   短发女生一边听,一边不以为然地继续翻着地上的碎片,似乎并没有完全接受丁悦的推断:“那你说,砸玻璃的器具是什么呀?”   “自然碎裂。”丁悦转头看向戴眼镜的男生,对他的推断表示赞许:“其实,他一开始的推断是基本合理的。按照碎片的大小和分布来看,如果玻璃是被外力砸碎的,那么在受力中心的碎片应该会更细小,而越往外围延伸,由于离受力点越远,碎片会相对更大。”   高个子男生听了,同样不以为然,反驳道:“可我们刚才不是讨论过了吗?小偷可能把一些比较大的玻璃碎片扔到了外面。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但这也能解释碎片的大小问题。”   丁悦又将自己在脑海中推演出的情景详细描述了一遍,讲述小偷在扛着满满一袋财物翻窗离开时,因为动作不够灵活,导致窗框上的残存玻璃被折断并掉落,形成外面较大的碎片和室内杂乱分布的痕迹。   她的推理环环相扣,无懈可击。就算短发女生和高个子男生不服气,他们一时也难以举出合理的反驳理由,更没在地上找到纤维和碎玻璃之外的、可能被用来砸玻璃的工具碎片。   时间快到了,如今逻辑和过程最严密的还是丁悦的推论,短发女生“哼”了一声,将自己的草稿擦掉,把丁悦的推断写了上去。   将报告提交后,主考官回到房间内。   室内安装了摄像头,所有考生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在事后被考官详细分析。   众人期待着看向考官,而考官却示意大家回到准备室。 第330章   大屏幕上播放的监控录像呈现了别墅正门的视角,也将左右两边的窗户拍摄了大半进去。   从画面中阳光在几个人影上投下的影子角度来看,丁悦判断,这段录像的时间大概是正午前后。   一家四口拖着行李箱出现在门口。男主人穿着一件深色风衣,左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大型托运行李箱;女主人左手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右手拎着一个贴满卡通人物画的小型登机箱,小女孩天真地东张西望,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旅行。   而在他们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副“厌世”的表情,跟在男女主人身后。他肩上背着一个大大旅行包,双手插在兜里。   画面中,女主人似乎嘱咐了男孩几句,男孩这才转身,在门口把运动鞋随意地踢掉,穿着袜子大步回到屋里,不知道在房间里翻找了什么,没过多久又走出来,将门锁好。   随后,男孩转过身面向镜头,微微抬起头,似乎在确认监控摄像头是否正常运行。   “咦,这一家四口就是出门度假的别墅主人?看起来挺普通的嘛,穿得也不算多讲究,旅行箱好像也不是什么大牌子,怎么会住这么大的别墅?”高个子男生忽然插话。   短发女生闻言,转头对他翻了个白眼,或许是嫌他太吵。   其余几人,包括丁悦在内,都没有接话,只是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视频很快切换到下一段,画面以八倍速快进播放。树枝在风中来回摇摆,地面上铺满枯黄的落叶,也被风偶尔翻动,偶尔还有小动物的影子一闪而过。   八倍快进的速度让画面有些滑稽,树枝来回晃动的频率快得不自然。高个子男生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忍不住低声道:“这画面,也太像鬼畜动画了吧……”   他的话让旁边的两个男生也跟着笑了出来。丁悦和短发女生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   得亏丁悦不是张睿琦,不会在心里暗自吐槽说“男生都那么幼稚”。   视频继续播放,直到天色逐渐暗下来,风停了,画面重新恢复正常速度。这时,画面中的窗户忽然轻轻晃动了一下,随即,一块窗玻璃中间靠左的位置出现了一道细痕。   紧接着,裂痕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眨眼间,整块玻璃突然崩碎,数不清的细小碎片落在窗台和地面上。   监控录像并没有声音,但看到这一幕的几人身体不约而同地一震,似乎心里也跟着“咔嚓”了一声。   “你们看!玻璃果然是自己碎的!”眼镜男生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我早就说过,这肯定不是外力造成的,要不然,哪会碎成这么细的渣子?”   眼镜衍生拍桌子的声音,把丁悦都吓了一跳。   虽然发现自己的猜测被推翻,但短发女生并没有表现出懊恼和被打脸的气恼,只是有些疑惑地问:“可是……为什么玻璃会突然碎裂呢?它看起来挺厚的,不会这么脆弱吧?”   “温差。”丁悦微微偏过头,声音不大地解释道,“玻璃的导热性能不是特别好,如果温度变化剧烈,就会因为热胀冷缩导致破裂。玻璃越厚,这种可能性也就越大。”   作为各个学校的尖子生,他们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玻璃破碎的部分回放完毕后,视频再次恢复到八倍速。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笑“鬼畜树枝”了。高个子男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丁悦一眼:这个女生从头到尾的推理都合情合理,莫非她提出要写入报告的内容,真的完全符合案发过程?   时间快进到第二天清晨,监控速度再次回归正常。   一只脏兮兮的野猫蹦跳着靠近窗户,警觉地嗅了嗅地上的玻璃碎片,似乎没闻到什么好吃的味道,转身离开。   短发女生这回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这猫,别看在街上流浪,没有家,也没人给它洗澡,可从它的体型和吨位来看,胖乎乎的,想必平时给喂食的人不少呢!”   监控画面中,破碎玻璃旁边的另一块完整玻璃上,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反光区域。   虽然摄像头只对准别墅大门,无法直接看到街上的情景,但通过这块玻璃的反光,大家可以看到街道上偶尔经过的行人,甚至一些小孩子背着的卡通书包上的图案都依稀可见。   很快,反光中出现了一个骑电动三轮车的男子。   这辆三轮车和景区里的电瓶摆渡车有些相似,只不过后座没有载人,而是堆满了几个箱子,还用绳子捆紧。   “这男的是不是快递员?”短发女生喃喃道。   “唉,等等,他怎么在别墅门口停下来了,还一直盯着别墅看?”一个平时话不多的男生皱着眉,自言自语般分析道,“现在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都是行色匆匆,耽误一分钟就可能迟到。他却停下来盯了这么久,的确有点可疑。”   眼镜男生兴奋地接话:“我觉得,他肯定是意外发现了破碎的玻璃,一时起了歪念,这才动了犯罪的心思。”   这次又给眼镜男生判断对了。   经过了又一次短暂的八倍速加速播放,时间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   别墅门廊上有盏一直亮着的灯,即使是夜里也能提供光源,让大家看清监控里发生的一切。   旁边那块玻璃反光中。熟悉的三轮电动车又出现了。只不过,这一次,后座上一箱一箱的包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空布袋。   男子身穿一身黑,戴了一顶灰扑扑的帽子,连一次性口罩都是黑色的,整个人几乎隐没在夜色中。停下车后,三轮车的反光在监控视频中消失了几秒,应该是因为反射角度的问题。   紧接着,他的身影出现在了画面里。   男子谨慎地四下张望,似乎在确认周围是否有人注意。   然而,他似乎没有发现隐藏在上方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他缓步靠近破碎的窗户,戴着手套的双手,试探着拨开窗框上挂着的玻璃碎片。他的动作并不娴熟,还不小心把几块玻璃碎渣带到了袖口里,难受得甩起了袖子,把碎渣甩回地上。   虽然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窗台上的玻璃碎片,但当男子接近别墅窗户时,他仍不可避免地踩到了窗下散落的玻璃碎渣。   “你们看他的脚步。”丁悦突然开口,“地上的玻璃渣被他带进屋里去了。”   众人仔细观察,果然,男子在攀爬窗台的过程中,鞋底带着的一些玻璃碎片掉落在了窗台上。   “想必他跳进房子之后,还会带进更多玻璃,留下更多移动的痕迹。”丁悦补充道。   那高个子男生看向丁悦的眼神更加不可思议。天哪,这也能推算出来?   他的目光扫向屏幕中地面上那些不均匀分布的玻璃碎片,忍不住低声嘀咕:“果然如这女生所说,是那小偷鞋上带进去的吗?”   男子究竟在别墅里做了什么,这段视频无法告诉他们。画面很快切换到八倍速播放,两三分钟后又恢复正常,显示出男子即将离开。   只见他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重新背到肩上,动作有些吃力。布袋装得满满当当,甚至能隐约看到里面一些物品的轮廓,例如考题描述中提到的那幅油画——布袋的一侧明显装着一个长方形的硬物。   男子再次爬上窗台时,大概低估了装满财物的布袋有多重。在他试图从窗户挤出去、回到地面时,布袋的底部和顶部都刮擦到了窗框上剩余的玻璃,意外折断了窗框上一部分残留的玻璃碎片。   随着布袋的晃动,这些碎片掉到窗外地面上。   视频里听不见玻璃落地的碰撞声,但现场的男子肯定能听到声音,顿时紧张地四处张望,目光在别墅周围巡梭了一圈,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才松了一口气,还抬手轻轻拍了拍胸口。   一分钟不到,画面中窗户旁那块玻璃的反光再次出现男子驾驶电动三轮车的影像。   他将装满财物的布袋放回三轮电动车的后座,而后蹲下身,从另一个袋子里取出一双鞋,将自己那双已经沾满玻璃碎渣的鞋子脱下,小心翼翼地放进袋子里,再换上带来的那双备用鞋。   “准备得还挺齐全嘛!连换鞋都想到了,准备周全,可惜没踩好点,连这家门口有监控视频都没发现。”眼镜男生笑道。   监控视频到此结束。主考官没有多说,只提醒他们:“视频分析到此结束。下午理论和书面考试完成后,每位同学都会收到一份详细的表现报告,其中会对你们的推理和表现作出评价。”   下午的书面考试同样没有难倒丁悦。尽管她不像王宇专攻网络安全相关的理论知识那样,把业余时间全花在学习相关知识上,但在考试之前,她也临时抱佛脚地学习了一些痕迹学的基本概念。   书面考试中,还涉及不少与受力分析相关的题目,比如:不同粘稠度的液体以不同速度喷溅,会形成怎样的轨迹?多硬的物体砸到多软的材料上,会如何弹起、留下怎样的痕迹?   这些都是丁悦的强项。 第331章   几天后,丁悦收到了来自治安部痕迹检验专业人才选拔部门的考核报告,字里行间透着对她能力的高度肯定:丁悦在考核中展现了卓越的案例分析能力:通过观察地上玻璃碎片的形态和散落的规律,她梳理出了整个案发过程,并推导出完整的犯罪路径。她的推测逻辑严谨,过程详尽且极具说服力。   在犯罪流程分析中,丁悦的视角也尤为独到。她没有仅仅聚焦于玻璃破碎瞬间的微观细节,而是从宏观入手,努力还原从玻璃破碎到犯罪完成的整个流程。尤其是她关于玻璃碎片掉落轨迹及受力分析的补充,为团队报告增色不少。   报告还特别提到,丁悦在团队讨论中表现突出。当与队友的观点产生分歧时,她既不回避冲突、盲目附和,也不因为意见冲突而展现出敌对情绪。相反,她积极提出新思路,在听取队友意见的基础上,表达自己的见解,不卑不亢、以理服人。   此外,丁悦的理论考试成绩跻身所有参与选拔学生的前10%。   综合考量她的案例分析能力、团队合作精神和理论功底,报告中写道:“丁悦同学在犯罪痕迹检验领域展现了极大的发展潜力,其能力和态度完全符合选拔要求。未来,她有望成为专业领域的顶尖人才,建议重点培养。”   与此同时,另一封报告也送到了王宇的手中。虽然网络安全专业选拔的参与人数众多,导致王宇收到的点评内容相对简略,但结果同样令人欣喜。   他的表现成功赢得治安部的青睐,并很快收到了治安部对口的教育邀请函——只要王宇的高考成绩达到省内本科最低投档线,便能顺利进入治安部下属的大学专业就读。   这意味着什么?他不仅将在大学期间受到小班化定向培养,毕业后还可以直接免除校招、公考等竞争激烈的程序,直接以“特殊人才”身份进入治安部工作,端上人人向往的铁饭碗!   奇怪的是,王宇早早收到了录取合同,并在家长的陪同下签了字。   而丁悦呢,尽管获得了一份满是赞誉的表现报告,却迟迟没有等来合同。   这让她心中打起了鼓,担心有没有可能是哥哥的原因影响到了自己?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当治安部将她的推荐报告转交至本地省治安厅时,相关工作人员在核查丁悦的身份背景时发现了她哥哥的过往记录。   几小时后,治安部会议室内,长桌上摆放着丁悦的政审材料和表现报告,几位治安部队员正在为她的录取资格展开激烈的争论。   一位年长的队员推了推眼镜道:“根据条例,丁悦的亲哥哥丁喜因为非法赌博和容留他人赌博罪,正在服刑。原则上,丁悦是不符合录取条件的。这可是多年来定下的规矩,关系到我们机构的形象和公信力,不能轻易破例。”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的队员开口了。他是此次选拔考试的主考官之一,也是丁悦的表现报告的主要撰写者。   “可是,我们就这么忽视丁悦同学的能力吗?难道她在考试中的表现还不足以证明她的价值?她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甚至比我们这些经过专业训练、拥有多年经验的刑侦人员都更胜一筹。就因为她哥哥赌博的案底,就要让这样一位天才被挡在门外吗?”   最先开口的年长官员沉声道:“话是这么说,我也明白这孩子的确不容易,但规则就是规则。如果在她这里破例,我们又该如何向其他考生交代?有群众问起,该如何向公众解释?规矩不能因为一个人而改变。”   年轻考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从下嘴,毕竟每次自己开口,年长队员总能用一句“规矩就是规矩”将话头堵死。   就在这时,本市治安队的一名中年队员轻咳了一声,缓缓开口:“其实,丁喜赌博和乔大华杀人并试图栽赃的事,我是当时负责现场调查的治安队员之一。”   会议室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位中年人。   “那次案子我记得清楚。丁悦当时什么现场痕迹都没触碰,但她凭借细致的观察,发现了许多关键线索。比如血液喷溅的方向、受力痕迹的细节……这些都直接帮助她哥哥洗清了杀人嫌疑。老实说,当时我就在心里想,这小姑娘前途无量。后来,我还特意给她的班主任打了电话,说她很有潜力。那时候我就建议,不管政审过不过关,都该让她试一试。”   中年一线刑侦队员顿了顿,又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卡在了这里……”   听着中年队员话语里有向着自己的意思,年轻队友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开口道:“规矩是人定的,但规矩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筛选出真正适合岗位的人才!丁悦同学不仅能力出众,还非常诚恳。她哥哥的情况,她在家庭成员档案表上都如实填写,半点没隐瞒,没有逃避,也没有试图掩盖!”   他稍微喘了口气,接着道:“更何况,她哥哥的案底是赌博,而不是杀人、抢劫这种严重犯罪。赌博虽然不光彩,但社会影响相对较小,也不像贪污受贿那样直接损害公众利益。我们是在选拔人才,不是冷冰冰的规章机器!”   那位中年治安队员的确是这个意思。他回顾当初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就是希望借助年轻同事的发言替自己表达立场。   毕竟,面对来自其他部门的领导和朝夕相处的同事,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公职人员老油条不好直接开口,把话说得太过直白。   他欣赏地看了一眼有话直说的年轻队员,见他据理力争,便适时点了点头,再次开口:“说得确实有道理。在现有条例范围内,我们可以考虑进行特殊审核,评估丁悦的具体情况。这样,即便公众对这个决定产生质疑,我们也能给出合理的解释,表明治安部并没有破坏规则,而是在用规则筛选真正需要的人才。”   最初反对直接录取丁悦的那位中年领导,其实并非真的想把丁悦挡在治安部的大门外。   他深知丁悦的表现有多么出色,也明白放弃这样一位人才是多大的损失。但作为负责此事的部门负责人,他必须在下属和同事面前表明自己的立场,强调规则和原则的严肃性。   这不仅是他作为领导的职责,也是体制内工作中不可避免的一种潜规则——哪怕没有矛盾,也要做出一个“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的“局”,才方便形成讨论。   随后的会议逐渐朝着具体措施的方向展开。大家达成了一致意见:在审查阶段,治安部向上级领导递交一份详细的考核报告,重点描述丁悦的表现和能力,并附上她在丁喜、乔大华案件中的优秀表现,强调她在犯罪侦查和痕迹检验领域的天赋。   同时,治安部决定,如果最终录取丁悦,还会对她进行一次单独面试,以评估她的价值观和职业操守是否足够坚定。   前前后后,丁悦终于在比王宇晚了半个多月后,收到了治安部的专业人才教育合同。虽然迟来的合同让她等得心急如焚,但最终还是如愿以偿。   一切尘埃落定时,丁悦拿着合同,迫不及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在场者,无论是她的父母,还是陪同签字的班主任高松然,都感慨万千。   看着女儿兴奋的样子,丁悦父母有种恍如隔世的虚幻感。   虽然在公认的“差班”10班,可丁悦的成绩也是能在全校排上中游靠前的位置。哪怕高考时发挥失常,只要主科不缺考,考上一本线都是十拿九稳的事。   被寄予厚望的儿子如今还在大牢里蹲着,甚至还有可能因为案底,危害到女儿的前途。   而从小被宠成小公主、只想让她衣食无忧,最后商业联姻找个本地商业伙伴儿子嫁了的闺女,却早早在高三上学期就确定了去向。   ——不仅确定了去向,甚至连铁饭碗都端上了一半!   高松然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他清楚,王宇一开始对于是否参加选拔是犹豫的,面对众多计算机竞赛“大神”级选手,王宇信心不足。   相比之下,丁悦的处境更加艰难——政审这一绕不开的坎,就像一座山横亘在她面前。   然而,这个较真又要强的女孩却毫不动摇,看准了目标,便咬着牙一步步向前冲。   丁悦说,至少努力了就不后悔,而这股拼劲也让高松然既欣赏又心疼。   在等待结果的那半个月里,高松然表面上看似云淡风轻,但内心一直在为丁悦感到心焦。   他不希望这个认真、较真、一腔热血的女孩,被现实泼来的冷水浇得透心凉。   好在,尽管过程充满波折,最终的结果还是令人欣慰的,他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进入高三后,高松然将大部分资源投入到了整体提升班级水平的方向。   系统也不会像超级爽文里那样应有尽有,那些能够精准提升学生天赋特长的道具不仅稀缺,而且代价高昂。   高松然也不愿太过偏心。毕竟,到了高三这个节骨眼,每个学生的未来都同样重要。   他觉得,如果花费大量资源提升一个学生,却因为预算不足而无法帮助其他学生,内心总会有些过意不去。   还是年轻,还保持着新手教师对于教学的热忱,把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地看待!高松然有些自豪地自嘲道。 第332章   希望尽量公平、不偏不倚地对待每一位学生,这样的想法或许让他有些“理想化”。   也许再过几年,他也会向身边资历深厚的同事那样,逐渐变成“老油条”教师,对各种类型、各种家庭条件的学生有自己的偏好,甚至在资源分配上更加功利。   但就像许多成年人都希望回到童年一样,他高松然却愿意把这份最单纯、最真挚的教育热情,尽可能保留得久一点。   自己现在还怀揣着对教师岗位的炙热初心,而这样的状态是否会永远持续下去,高松然也不好打包票。   他是一个普通人,有点幸运的普通人而已。   公平并不意味着完全平均分配。   高松然曾购置过一些作用于集体的道具,比如刚接手10班时购买的“数算无遗策喷雾液”,能够提升数学学习效率和热情。   那玩意对学习效率的提升,是按百分比生效的,有时还会触发“暴击”,提升兴趣的效果出奇显著。   比如那次,喷雾恰好对“睡神”田潼曦触发了“题海畅游”特效,她竟然在凌晨一点挑灯夜战做数学题,吓得她妈妈以为家里进了贼。   而薛恒,更是在半夜畅游题海,被爸妈误以为半夜打游戏,挨了一顿冤枉的训斥。   这些趣事已经是两年前学生们还在高一时的往事了。   那时,班里的孩子们还总把这些事当笑话讲给高松然听,把他当成大哥哥一样信任。   如今,班里的大部分同学已经成年,或者即将成年。一年不到的时间,这群学生将各奔东西,开启属于自己的广阔人生。   想到这里,高松然既欣慰,又忍不住有些感伤。欣慰的是,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学生们都在逐步成长;感伤的是,这段与学生们朝夕相处的时光即将画上句号。   摇摇头,把那些纷乱的思绪赶出脑海,高松然再次聚焦桃李商城。   那些作用于集体的物品,效果通常是以百分比生效,导致如王宇、丁悦这般基础好的学生受益更大。   而像华薇这样的后进生,能够获得的提升则有限。   为了尽可能帮助这些后进生加一把劲,高松然特意从桃李商城中购买了一些价格适中、实用性强的小道具。   华薇曾经对他说过自己的愿望:虽然成绩不算理想,但她很明确自己未来的方向——她想成为一名幼师。   如果能考上本科,就读学前教育专业;如果只够大专线,也可以选择幼儿教育相关的课程——虽然名字不同,涵盖的课程也略有区别,两者毕业后的工作起点也不尽相同。   然而,她家境殷实,就算不能进入条件更好的幼儿园工作,家里也能为她运作一番,确保她将来不愁养活自己。   在华薇生日那天,高松然特意送了她一枚小小的书签,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仿佛就是街边文具店里几块钱就能买到的小玩意。   这样的礼物,即使被其他同学看到,也不会引起“高老师偏心我们团支书”的质疑。   可只有高松然心里清楚,这枚书签是他在桃李商城中精心挑选的道具,虽然不起眼,却有着一项特殊的功能——可以悄然提升使用者的亲和力。   提升的幅度也没有夸张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而亲和力也不是直接影响高考成绩的关键能力,所以这类道具在商城中的售价并不高。   但这对华薇的将来却大有裨益。亲和力在幼教行业至关重要,能帮助她在实际工作中更好地与孩子们和家长们相处。   虽然华薇距离真正成为幼师还有至少三年半的时间,但仅仅是亲和力的提升,就已经让高松然在班级管理中受益不少——她是10班不可或缺的政委。   在许多人眼中,10班依然是“差班”,后门生和特长生扎堆,管理起来相对麻烦。   而高三的压力又是实实在在的,尤其是一部分在高中前两年跟着“不愁前途”的同学混日子的学生,如今意识到自己没有和他们一样的资本后,才开始大彻大悟、后知后觉地开始努力。   10班的复习节奏远落后于其他班:别的班早已进入一轮复习,而10班不少同学还得从头学起。   顾青丽是这类学生当中少数“脱离苦海”的,当初要不是高老师鼓励他,让她认识到“活地图”也是一项稀有的本事,她也不会考虑当急救调度员,估计还和两辈子都不愁吃穿的黄莹莹一起逛大街呢。   光靠学习成绩,顾青丽大概能上本科线,却未必能考上一所理想的院校。   如果等到大学毕业后才开始奋斗,面临的竞争压力只会更大。   但如今,顾青丽已经领跑一大步,凭借特殊能力在急救调度中心赢得了同事的认可。   现在的顾青丽,和早已在消防队荣誉加身的范高谦一样,都选择继续念个大学再正式入职。   他们心里很清楚,哪怕如今已经小有成绩,有一张高等教育文凭作为后盾,未来即使转行也会多一分从容。   正如范高谦说过:“万一以后训狗子训累了,换条路走,有文凭总归要容易一些——未来岳父也能高看自己一眼!”   像他们这么想的还有潘梦影。   她在小范围内有了一些知名度,经纪公司也曾再三劝她:“虽然我们公司让你边读书边唱跳,可现在,你好不容易有了点名气,要是再回去读书,再想回到偶像行业,恐怕基本就是糊穿地心的命运。”   他说的倒也不假。何况,潘梦影根本不是什么大明星,她只是一个初创偶像团体中稍微耀眼的一颗星罢了。   这样的光环,在娱乐行业割韭菜一般的洪流面前,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如果是曾经那个懦弱的潘梦影,或许还真的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而动心。她曾长期遭受打压式教育,压抑得抬不起头,遇到点什么挫折,第一反应总是反思,“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成为偶像,不仅能让她实现财务自由,还可以迅速摆脱父母的束缚,对她来说曾经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诱惑。   但现在的潘梦影,已经不是那个懦弱无助的小女孩了。   住校期间,她与同样不爱回家的秦添相处得格外多,潜移默化中,从自强的秦添身上学到了许多宝贵的东西。   秦添那份对自由和独立的坚持,让她渐渐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掌控自己的人生”。   如果连一点基础资本都没有,仅凭逃离的冲动就去盲目追求所谓自由,那么结果不过是从父母的控制中,跳入经纪公司给她精心设计的、更加深不见底的牢笼。   她很清楚,父母虽然控制欲强到近乎变态,甚至父亲在怒火中烧时多次威胁要“打死这个不听话的女儿”,但他们毕竟是她的父母,哪怕再愤怒,也总会在最后时刻保留底线。   而经纪公司就不同了。   正如某位业内人士毫不避讳地承认:“想吃青春饭、漂亮年轻的女孩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好用的韭菜,不割就拦在地里了,我们怎么可能舍不得割?”   潘梦影知道,这些人现在笑脸相迎,可他们眼中没有人情,只有利益。   在他们手里,女孩们被压榨得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被无情淘汰、糊穿地心都是幸运的,若是被他们拿到什么把柄,又没有一技之长傍身,命运只可能更加悲惨。   清醒的潘梦影,绝不允许自己陷入退无可退的境地。   尽管回到课堂意味着告别当下短暂的舞台光环,但她明白,真正的自由并非一味逃离父母,而是时刻都有能力选择前进或者后退的方向。   见这小丫头倔得很,经纪公司拿她也没办法。   明明家里的情况奇葩得让人难以想象,但她竟然不肯退一步,坚持要一边上学,一边搞女团。   公司原以为她不过是装装样子,随便敷衍几句就能说服她专心发展事业——毕竟名利场上的诱惑多得数不清,多见识点金钱和名气的力量,年轻的女孩自然会改变想法,哪里还会再忍住寂寞,回去苦哈哈地去读四年书?   可眼看她态度坚决,协议又白纸黑字地签下了,公司想着,不如趁这段时间,她还没有糊穿地心,在她身上榨干最后一点可以吸引观众的价值。   既然不少观众对潘梦影“跳舞跳得好,却又不执着于名利,想要读书”的反差人设颇感兴趣,公司干脆将计就计,让她拍摄一系列主题为“女团高三生”的 Vlog,用这一独特卖点吸引粉丝。   潘梦影也没拒绝。征求了宿舍舍友们的同意后,每天,在保证舍友和她们私人物品不入镜的情况下,她开始记录一些早晨宿舍里的小日常。   从被闹钟叫醒后在被窝里挣扎的“起床困难户”日常,到镜头扫过整洁却有些烟火气的书桌,她的Vlog颇为真实亲切,还特意配上轻快的背景音乐。   就连三中食堂里的早餐都成了她镜头中的一部分。热腾腾的豆浆、金黄的油条、冒着香气的炒面让人垂涎欲滴,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学生时代的苦中作乐味道。   对此,秦添还忍不住吐槽:“幸好咱们高三开学后换了新厨师团队,要是还是那群旧人,你这视频一出,三中食堂怕是要因反向名声大噪了吧!” 第333章   追潘梦影的观众,大多是怀念学生时代的年轻上班族。   他们从她的 Vlog 中,看到宿舍到校园的日常风景,再加上专业视频剪辑师黄莹莹的义务帮忙,无论是画面切换的流畅度,还是背景音乐都恰到好处。   她的视频极具感染力和代入感。   张浩伟便是这些观众中的一员。他是一名普通白领,生活在与运夏市远隔千里的某座内陆省会城市,是个标准的“小镇做题家”。   如果要在三中10班找个与他境遇最像的人,那非王宇莫属。   只是,王宇家里的超市如今已经越做越大,而张浩伟的父母虽然也靠做点小生意维持生活,但收入仅够勉强糊口。   他们唯一能依赖的,就是家里这个争气的孩子。不负众望的张浩伟从村里一路考上县重点中学。   只不过,他的高中和三中宣扬的素质教育截然不同——简直是座封闭的监狱。   教学楼走廊上装着金属围栏,严防死守那些因压力过大而情绪崩溃、想走极端的学生;   男生一律剃圆寸,女生全是齐耳短发,不服从规定的,直接找家长谈话。家长们也大多配合,毕竟,这所学校以每年向重点大学输送大批学生呢。   严格点?为了高考,为了孩子的未来,谁不愿意多忍忍呢?   白领张浩伟的高中三年,就是这样度过的,埋头题海,仿佛一台毫无感情的做题机器。   考上大学、进入职场后他才发现,分数并非人生的全部。   在学校,连最基本的男女同学正常交往都被严格限制,甚至同性之间多说几句话都可能遭到质疑。   同学之间的关系也并不亲密,因为老师总是明里暗里提醒:“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是你的竞争对手。高考时,只要比别人多一分,你就赢下成千上万的人。”   虽然这话在当时听起来无比有道理,但步入社会后,张浩伟才意识到,这份竞争意识早已成了他性格里难以摆脱的一道枷锁。   工作中,他将这种心态延续到了同事之间。哪怕在培训新人时,也总是藏着掖着,不肯把该介绍的知识全部讲清楚,总觉得新人学会了自己的东西,自己的地位就会受到威胁。   明知道这样的心态不对劲,但在十几岁那段三观塑造的关键时期,所接受的教育已经将“人人皆是对手”的竞争心态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周围人对他的评价再简单不过:一个技术能力尚可、但情商低到令人发指的小镇做题家。   26岁的他,尽管工作尚算体面,却在生活中四处碰壁。家里催了无数次相亲,可因为从未与异性正常相处过,每次都碰得头破血流。   没有伴侣,甚至没有好友能一同喝酒聊天,他每天孤身一人回到出租屋,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孤独。   为了排解空虚,他拿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淅沥淅沥”视频平台。   刷了几个小游戏视频后,“女团成员的高三日常”账号跳了出来。   这个账号,张浩伟已经关注了数月有余。视频的主人是一个刚成立不久的女团成员,主打青春活力,而非性感风格的那种女团。   奇怪的是,他原以为自己这个年近三十、只短暂牵过一个相亲对象手的男人,应该会对性感或者成熟风的女明星更感兴趣——毕竟,那样的,形象似乎更能排解他的孤独和压抑。   但出人意料的是,正是这个主打青春阳光的女团,让他隐隐间感到治愈。她们的一颦一笑,似乎弥补了他从未完整体验过的青春时光。   潘梦影无疑是团队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舞蹈功底极佳,据说小时候还练过体操。   张浩伟甚至还听说过关于她的一些八卦,比如在帝都一家餐厅里,和一位中性化打扮的女同学一起吃饭,被误认为是“交了男朋友”,结果闹出了乌龙事件。   就在这个女团开始小有名气时,却传出潘梦影要回学校读高三的消息,还要边上学边拍视频日记,记录作为艺术生的日常生活。   这种有趣又特别的人设,自然让张浩伟忍不住关注了她。   视频一开头,冬日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洒在桌面上,轻快的背景音乐映衬着一切显得格外明亮。   随后,潘梦影后期剪辑的声音响起:“这是我们10班,不一样的10班。”   镜头缓缓扫过教室里的书本、黑板,以及正在早读的同学们背影——所有人的脸都被贴心地打上了码。   看着画面,张浩伟忍不住有些酸涩:果然,大城市里,有钱人扎堆的高中,和他当年就读的内陆县中氛围完全不同!   镜头一转,时间切到了某个课间。潘梦影将镜头对准自己,笑着说道:“兄弟姐妹们,物理实在是太难了!我这个艺术生是真的做不来,今天只能求助高手了!”   画面跳到她拿着上节课刚发下来的试卷,跑到一位同学的座位前。   试卷上写着大大的63分。满分100分的卷子上,这分数只是勉强及格。   看到这儿,张浩伟带着几分轻蔑冷哼一声:“果然是艺术生,成绩也不过如此,估计去问问题也是装装样子吧。至于那所谓的‘高手’,又能有多高?大城市孩子就是好,不用像我们那样卷上天……”   潘梦影请教的第一道题是与天体运动相关的计算题。张浩伟盯着屏幕扫了一眼,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种题,放在他高中的时候,根本不用花五分钟就能轻松搞定,那些公式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可如今,高中毕业八年,他已经记不清任何细节。   画面中,那位被请教的吴同学脸上被打了码,但从声音中可以听出,他的语调有些尖细。   张浩伟再次哼了一声:“娘娘腔……”   然而,接下来的几分钟,却让他对自己的轻视感到羞愧。   吴震寰看着题目,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解题思路来讲解。第一种是严格按照课本上的公式推导,比如GMm/r^2。   看到这一公式,张浩伟瞬间想起自己高三时为了死记硬背这些内容,付出了多少痛苦与汗水。   视频中,潘梦影的表情似乎依然带着些许疑惑,显然背诵公式对她来说并不容易。   吴震寰清了清嗓子,又换了种讲解的方法。   “被苹果砸了脑袋,牛顿开始猜想所有有质量的物体之间都会相互吸引——质量越大,引力越强;距离越远,引力越弱。”吴震寰从这个著名的故事切入,娓娓道来。   先讲万有引力理论的起源,从最初的猜想到公式的雏形,再到如何证明万有引力与两个物体的质量成正比、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   他甚至详细讲解了卡文迪许如何设计实验测出引力常数的过程。   “卡文迪许用了一个像扁担一样的轻巧横杆,两端挂着两个小球。横杆的中央由细丝悬挂,可以自由旋转。他还在小球旁边放了两个更大的铅球,大球靠近小球时,小球会受到引力,导致横杆轻微旋转。与此同时,悬挂横杆的细丝也会产生扭转力,对抗这种引力。当两种力平衡时,横杆就会停下不动——你知道的,这叫受力平衡——通过测量细丝的扭转角度,卡文迪许间接计算出了引力的大小……”(*)   张浩伟听到这里,忍不住有些惊讶。他还记得,高中时,老师的要求从来都是把引力常数 G 的数值背下来,至于“这个常数是谁测出来的、怎么测出来的”,根本没人关心,也没有人讲过。   毕竟,在传统应试教育的观念里,考试用公式解题才是最终目的。   吴震寰继续滔滔不绝,甚至讲到实验中的技术难点,比如当物体很小时引力太弱,需要横杆和细丝极为敏感,才能捕捉到微弱的变化;还介绍了卡文迪许当时是如何排除向空气流动等干扰因素的——深入浅出,有趣有味。   张浩伟听着,竟有种上了一节科学史的错觉,心里不禁嘀咕:“这男生题是会做,但估计也就是个爱看闲书的吧。否则高三那么忙,他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冷门知识?”   虽然依旧有些酸意,但他不得不承认,吴同学的讲解让人开了眼界。   画面切回潘梦影的怼脸自拍:“听了吴同学像讲故事一样的解释,突然觉得背公式没那么难了。”   回到座位,她又补充了一句:“小吴就是这样,如果一种方法讲不通,他会换另一种思路来解释,直到你听明白为止。没办法,这可是高二就拿了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的大神,含金量不是一般高啊!”   等等,张浩伟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那个刚刚还被他称作“娘娘腔”的人,居然是参加物理竞赛的学霸?!   细想下去,他忽然感到一阵羞愧。人家这种学霸,显然比自己当年全面得多。回忆起自己的高中三年,张浩伟满脑子都是试卷、题海,以及死记硬背的机械学习。   他从未真正体会过什么叫“自主学习”,在没有老师盯着的时候,都难以管住自己。大学第一年,他还因为不适应这样的自由,差点挂掉一堆科。   而眼前这个“娘娘腔”,不仅题目做得好,给人讲解问题时,还能做到深入浅出,条理清晰。   更难得的是,他竟然对物理史上的那些灿若星辰的伟人如数家珍,讲得头头是道、趣味盎然。   尤为让张浩伟想来有些后怕的事,这样一个大神在帮同学解题时,竟然一点私心都没有,仿佛生怕别人听不懂。他会耐心地换各种思路,一种方式解释不明白就再换一种,甚至通过讲故事的方式,帮助别人加深记忆。   张浩伟想到这里,内心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怕:要是当年自己身边有这样的同学,他会嫉妒得寝食难安吧? 第334章   另一个课间,潘梦影跑去问历史课代表范高谦问题的片段。范高谦,除了会训狗,还擅长历史,同样耐心十足,不仅帮潘梦影在课本上找到了答案,还用手机上网搜索,找出一本通俗历史小说里的细节,详细地为她讲解。   视频的最后,镜头定格在正午的教室。同学们“猪突猛进”地奔向食堂,潘梦影和同行的秦添则慢悠悠地走在后面谈笑风生。   视频渐渐淡出,背景音乐逐渐变得柔和起来,在潘梦影的旁白中结束:“在10班度过高三,让我觉得,高三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可怕。”   张浩伟看完视频,心里泛起阵阵酸楚。他想起自己的高三——毫无人情味的教室、令人窒息的竞争甚至互害、刻板的校规教条……仿佛青春被埋葬在了题海里。   10班这样温暖与真诚的氛围,对他来说就像另一个世界。   点开视频的评论区,他看到不少网友已经说出了他的心声:“这样的高三好治愈啊!”   “10班真是神仙班级,感觉大家都好真诚。”   “吴同学才是真学霸模板,竞赛大神不仅会做题,还会讲题,连物理史都了如指掌!”   张浩伟盯着评论区发了许久的呆,最终也郑重其事地敲下了一行字:“和我经历的苦兮兮的高三完全不一样。看了潘梦影的视频,我真的好羡慕……”   发出评论的那一刻,他感到胸口一直堵着的块垒软了下去,好像被填上了一些更温暖的东西。   除了上课和课间的日常,潘梦影的视频日志中,还记录了她放学后坚持练舞的画面。   她用这样的方式向观众展示,自己并没有因为决定回学校读书而放松女团的工作,就像她在加入女团后,也没有懈怠学习一样。   放学后,大部分高三的住校生甚至走读生都还留在教室里埋头看书写作业,而潘梦影却已经在艺术楼的舞蹈室里热身。   就像合唱节期间,学生可以租用艺术楼隔音的音乐教室练合唱一样,如果有需要,学生也可以通过老师的教职工卡预定练舞房。   她几乎雷打不动地每周一、三、五去练习,有时候并不是练什么高难度动作,而是拉拉筋、下下腰,保持身体的柔韧度。看似简单的动作,也是保持舞蹈状态的重要一环。   她的视频里偶尔也会回顾小时候练体操的经历,向观众讲述,那段经历如何塑造了现在的自己。   潘梦影提到,早期的体操训练虽然苦,让她的身体条件和协调性远胜于普通人,也为她转型为一名女团成员奠定了基础。   她还不忘调侃,小时候因为腿太直、腰太软,反复拉伸练习,差点被折腾废的趣事,不少观众觉得既好笑,又心疼。   视频中,她还提到,班里有一个女生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而这个女生的经历与自己恰好相反:潘梦影是从体育生转为艺术生,而这位朋友则是从舞蹈生转为体育生。   她在视频里故意卖关子,问观众:“你们猜猜看,她转去练的是什么项目?”   连白领张浩伟都忍不住加入了评论区的无奖竞猜。他心想:既然潘梦影以前是练体操的,她抛出这个问题,说明她的朋友选择的多半不是体操项目。   跳舞的女生转去练体育,多半是艺术体操或者花样游泳吧?毕竟身高腿长,柔韧性好。   “也许是艺术体操,或者花样游泳之类的项目?”   几天后,潘梦影终于揭晓答案,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她的好朋友居然选择了格斗项目!   为了让观众信服,她还请黄莹莹剪辑了一段这位朋友在格斗表演大赛上的精彩片段,加入自己的vlog。   视频中,靳文蕾在赛场上行云流水的动作、自信潇洒的气场,还有她当着教练面一套背后自己练一套动作、顶着教练的责骂“自作主张”拿到金奖的故事,让观众看得目瞪口呆。   评论区瞬间爆炸:“格斗这么飒的项目,完全看不出来是舞蹈生转的啊!”   “我还想说,什么时候咱们潘潘遇到危险,我可以挺身而出保护她呢。没想到根本用不着我……”   “溜了溜了,我小时候练过拳击,这女孩一看就是有真功夫的,怕是三个我加起来都打不过她!”   潘梦影的视频更新频率并不算高,大概两三天一条。   一旦有观众在评论区里催更,她便笑称:“10班那么多宝藏同学,哪能一下子给你们全介绍完?必须一点一点来,留点神秘感嘛!”   而且,潘梦影的视频也非常尊重同学们的意愿,像朱家荣这种害羞的同学,或者温云茵这种曾经饱尝“意外出名”苦头的人,她都没有强迫他们出镜。   如果在拍摄班级生活时不小心把不愿入镜的同学拍进了画面,她不仅给同学脸上打码,还会特意厚码遮住全身,保护他们的隐私。   她和黄莹莹展开了联合创作。黄莹莹在自己的视频里采访了不少店主,潘梦影把视频引用出来,做个探店视频,甚至还帮黄莹莹一些比较老旧的视频再度翻红。   每个月,潘梦影还会抽出一个星期的时间,要么前往帝都与女团的队友合练,或者随团在全国各地巡演。   别看她一边读书一边搞女团活动,事业却没有耽误太多。首先,她有扎实的功底,动作掌握起来得心应手;其次,团队也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优胜劣汰,成员也不断变动。   有人被扒出,初中时在个人空间写过所谓的暗恋日记,哪怕只是十三四岁的青春懵懂,也会被有心人抓住不放,大做文章;   有人也像潘梦影一样,被拍到在外面和中年男子一起吃饭,就被人说当小三、找金主。哪怕女孩本人多次澄清,那中年男子实际上是自己前来帝都出差的亲舅舅,纷扰的谣言也没有停息。   对于漂亮女孩,外界似乎总有一套熟练的“捧杀”或“诋毁”剧本——造她们的黄谣,可不是他们最擅长的嘛。   暑假成团时,同宿舍的女团成员中,不少女孩因为承受不住“成名”的压力而退团,包括那个因为生日接近而和潘梦影关系不错的女孩李雅涵。   当潘梦影去往帝都或者全国各地参加巡演时,为了迎合团队的粉丝群体,视频日记内容也不得不发生一些变化,不添加一些“姐妹情深”的戏码。   视频里,她和同团的女孩子们互相打趣、互相介绍,看上去关系好得不得了;但实际上,潘梦影心里清楚,这些女孩们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除了知道彼此的名字和籍贯之外,没什么深入的了解,却必须营造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说起来,现在的队友比去年暑假好多了。那时候,同宿舍的林冉和黄优总在背后蛐蛐人,女孩们因为各种内斗闹得不可开交,有人在潘梦影的作业本上泼水,或者偷偷往富家女小张的化妆品里加水,简直一团乱麻。   如今,林冉和黄优两个爱闹事的先后退团,队伍的氛围变得轻松了不少,队友之间至少没有表面上的矛盾。   即便如此,潘梦影依然觉得,这种和队友之间的互动,远不如10班同学之间的真诚与自在。   观众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差别。视频日记介绍女团日常时,总显得有些“商业化”的刻意,而当她回到运夏市,分享高三生活的点点滴滴时,却更能引起观众的共鸣。   不少观众留言表示:“明明是因为喜欢女团才来关注的潘梦影,但现在却觉得看她分享高三日常更有意思。”   “我是怎么了,居然看别人的高三日常看得一脸姨母笑?”   10班随便拉一个同学出来,都能引发观众的好奇和惊叹。   突然对手机游戏丧失兴趣,转而沉迷下棋,从此发现新天地、家里开厂的富二代天才棋手;   因对各种食物过敏,无法在学校食堂就餐,却意外成为优秀射击选手的女生;   说话声音柔软娇媚,却是一头利落短发、一双金刚臂、远远看去难辨雌雄的工业摇滚乐队鼓手;   在林河省白杨市那家由港地老板开的水族馆里,成为现象级“美人鱼”,不仅擅长水下绘画,还能一口气憋气几分钟面不红心不跳的年轻艺术家;   鼻子比耳朵更灵敏、因为嗅觉异常敏锐而被香水品牌聘为专业顾问的小提琴艺术生;   等等,什么情况?班里居然还有《曙光之路》这款现象级独立游戏的开发者之一?!   很快,观众们关注潘梦影这个账号的初衷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单纯为了追踪女团的最新动态、欣赏美女,到后来,变成了独特的期待——看看潘梦影今天又会给大家介绍她班里哪些“有才的奇葩”?   潘梦影所在的经纪公司很快注意到了这个现象。   他们旗下,搞视频日记的女团成员风格各异:有走性感风女团成员,整天跳擦边舞博流量的;   有走小清新日常路线,逛吃城市美食、体验新奇活动的;   还有凹刻苦训练人设,天天挥汗如雨,展现努力一面的;   甚至还有依靠一张怼脸自拍,靠颜值和观众聊天就轻松吸粉的类型。   但无论是哪种路线,长期下来,这些视频的点击量似乎都在慢慢下降。   公司的员工也百思不得其解:这“女团成员的高三日常”到底走的什么路子?内容看起来乱七八糟,一会儿是课间请教学霸物理问题,一会儿是舞蹈房拉伸练习,再一会儿又是介绍班里的有才的同学,或者在食堂吃饭,甚至穿插着探店小记、帝都巡演、备战艺考的画面……   完全没有统一主题啊! 第335章   为什么这种视频点击量能这么高?   为什么别的美女主播明明几十万粉丝,视频发布两三天点击量只有三万,而潘梦影的账号几万粉丝,却好像都是活粉?   更别提每次视频发布,评论区热闹得像大型讨论会。   怀着好奇心,一名员工点开了潘梦影的视频,一探究竟。   谁知,这一看竟然停不下来。从第一条到最后一条,两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了。   当屏幕上跳出“没有更多内容”的提示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全程都带着微笑,嘴角咧得甜甜的,一脸“姨父笑”。   “天哪,好治愈!”   潘梦影的艺考在12月初顺利结束,结果虽然还未公布,但她自觉发挥得不错。观众们期待已久的艺考复盘自然没有缺席。   考试结束后一周,她将视频发布到了自己的账号上。   画面一开始,潘梦影坐在宿舍床边,穿着一件宽松的卫衣,怀里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保温杯,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嘲:“没办法,艺考考场不让拍照,也不让录视频,我只能坐在这儿,一点一点地回忆了。”   “今天特别冷,一大早,我和一群舞蹈生站在考场外等候开门。外面穿着厚厚的长羽绒服保暖,里面却早早换上了舞蹈服和舞蹈鞋,只为了节省换衣服的时间。结果大家一个个冻得直跺脚,跟一群企鹅似的。”   说到这里,举着手机拍摄的室友秦添在镜头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候考的时候,大家表面上都挺镇定,实际上紧张得不行。就连我也是一样。我记得旁边有个女生,手冻得直哆嗦,可冷成那样还在努力练手臂动作,看得我都心疼。”   画面一转,镜头对准了桌上一本《艺考攻略》笔记本,潘梦影一边翻着一边回忆:“面试环节总会冒出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因为我练过体操,所以在跳自选舞蹈的时候,我特地设计了几个体操翻滚动作,最后还来了个大跳,脚尖绷得特别直,落地也很稳。我本以为这段表现会直接加分,结果没想到,考官面试时专门针对这个动作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认为舞蹈和体操的本质区别是什么?’”   她停顿一下,露出无奈的表情:“天哪!当时我心里在狂吼,这是什么问题?根本没有提前准备过啊!不过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瞎编。我说:‘舞蹈更注重情感的表达,而体操偏向于动作的完成度。’说完后,我看到考官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嗨,能撑过去就算胜利了。”   她还回忆起考场上其他一些考生的表现。一个女生的动作特别优雅,腿上几乎看不到多少肉,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却展现出惊人的核心力量,跳跃轻盈得宛如羽毛在飘。   而在潘梦影之前上场的男生,却因为太过紧张而不幸跳错了节奏。她叹了口气,感叹道:“平时练得再好,到了这种场合,压力真的能压垮一个人。大家都想拼尽全力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可不是谁都能顶住这种紧张氛围的。”   考完之后,潘梦影和一个女生一起搭车回宿舍。那女生随口聊起自己两年前因膝盖受伤,几乎放弃了舞蹈的经历。   “她说,我们这些舞蹈生跳着跳着,慢慢地就变成了半个医生,对各种伤病都特别熟悉。”潘梦影顿了顿,“能坚持到今天,真的已经很了不起了。”   潘梦影的视频日记穿插了学习文化课、练习基本功、女团活动的日常,还有像这次艺考回忆这样的特别内容。随着内容不断更新,不少观众渐渐意识到艺术特长生的不易。   弹幕中有人留言:“以前总以为走特长生路线是捷径,我们这些文化生天天埋头做题比他们辛苦,没想到艺考生练习舞蹈还要应付文化课压力。或许有走捷径的人存在,但真正热爱这一行的也不少。他们也付出了我们想象不到的努力呀。”   另一条弹幕紧接着说道:“既能追求舞蹈,还能兼顾文化课,潘潘这样的女孩真的太励志了。每个人的努力都值得被尊重。”   还有其他艺考生和他们的家属也加入讨论:“我妹妹当年是音乐特长生,每天练琴练到手指关节肿了,哭着说不想弹了,可最后还是咬牙坚持下来。现在已经进了音乐家协会,说不定还能上国家电视台的节目呢!回想起来,那段日子真的很不容易……”   说来也奇怪,原本公司让潘梦影做vlog的初衷,只是为了在她回校读书这段时间稍微维持一点热度,防止彻底糊穿地心。   谁能想到,这个看似只是“过渡期工具”的视频日记,竟然让她从一个初创女团成员摇身一变,成了小网红。   相比其他女团成员的视频账号,粉丝们大多是先成为女团的粉丝,再对成员的日常感兴趣,顺势关注账号。   而潘梦影这里,情况完全反了过来。不少人是先发现了她这个极度接地气的视频日记,然后被账号名字“女团成员的高三日常”吸引,一头扎进来。接着,这群观众才开始好奇:“这个女团妹妹到底参加的是什么团?跳过什么舞?怎么从头到尾都这么接地气却又意外吸引人?”   毕竟,网上唱歌跳舞的小姐姐多得是,但像潘梦影这样真诚自然、不放弃学习,还能在视频中随手介绍一群同样有趣又有才的奇葩同学,这样的组合可不常见。   观众们发现,女团小妹妹“潘潘”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真诚,介绍同学的才能时竟然丝毫没有吹牛。   比如,那位对各种食物过敏却是射击高手的女生——季满月。   “月亮”在本地射击馆已经大小是个名人了。她第一次参与打靶的射击馆老板,已经将她推荐给了专业运动队,毕竟。这么厉害的苗子,可不能毁在了他这个业余开店的射击教练手上,得让更专业的人来指导。   只可惜,林河省内不招射击项目的体育特长生,而想要转学籍去省外,又太折腾,尤其考虑到季满月体质脆弱,怕她水土不服,家人和她本人都不敢冒险。   反正人的才能摆在那里,跑又跑不掉。射击这项运动对选手的年龄要求相对宽松——君不见,连奥运会这样的顶级赛场上,上至50多岁的资深运动员,下至未成年的射击天才都能崭露头角?   季满月也看得到,班里不少同学都在不同的领域展现了天分,但几乎没有人,也没有哪位家长,急于揠苗助长。   那么,作为一个年龄要求更加宽松的“射击天赋者”,更没有必要急着放弃学业去兑现天赋。   让潘梦影哭笑不得的是,她的这份卖力宣传,意外为自己的班级圈了一批“子粉丝团”,也就是对她班里同学产生浓厚兴趣的“小团体”。   这些观众不仅对她的日常感兴趣,对那些偶尔出现在镜头里的同学更是充满好奇。甚至有些粉丝戏称自己为“10班后援会”,乐此不疲地为班级里的“奇葩天才”们催更。   甚至不少三中的同学也在潘梦影的镜头下“无心插柳”,顺势为自己打造了些意外的人设。   比如,即将参加新一届物理竞赛,并志在拿到清大、燕大保送资格的吴震寰,就是“10班后援会”里的顶流人物之一。   自从某次意外出现在潘梦影请教问题的视频里,以循循善诱、毫不自私、知识丰富的学霸形象惊艳众人后,也成了观众们的新宠。   好奇的粉丝们想尽办法,甚至从三中的学生中搜集到了不少关于他的“传说”。这些信息印证了潘梦影在视频中提到的内容:吴震寰不仅物理成绩拔尖,还早在高二时就凭竞赛拿到了保送资格,本可以在高中剩下一年半的时间躺平。   但他志存高远,还要再拼一年,争取直接保送清大燕大。   有些信息是三中其他一些学生给的,毕竟,和大佬同一个学校,在不少孩子看来,还是非常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呢!   观众查到,潘梦影视频所言非虚,一个在高二就获得保送机会的竞赛选手,用“学霸”一词形容,都是缺乏与其他“普通学霸”区分度的说法!   吴震寰本人性格虽然平淡,颇有些与世无争的味道,不过受到关注,他还是挺高兴的,也没有刻意避开这样的名气带来的影响。   终于,在高三年级的全国物理竞赛上,他再次获得金奖,此外,他的成绩比起去年也有所提升,成功被燕大提前录取。   当潘梦影通过vlog将这一喜讯告知“10班后援团”时,观众们也很为吴震寰感到高兴。   有位忧心忡忡的家长粉丝,甚至通过视频平台私信给潘梦影,说:“小吴获得保送机会了,高三剩下半年要是没什么事做的话,能不能给我家孩子补补中考物理?我家不差钱,小吴这么厉害的学霸随便开价,哪怕听他只讲一节课,孩子肯定都能多考好多分!” 第336章   但吴震寰还是挺忙的。他属于那种对某学科产生兴趣,就会自动沉浸其中的人,完全不需要外界的监督。即便已经拿到保送资格,不用参加高考,他也没有放松的意思,更不会荒废剩下的半年时间。   一方面,他主动联系了燕大的学长学姐,购入了不少大学物理的专业书籍,打算提前自学大学课程,以便日后能腾出更多时间研究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另一方面,他还成功通过了三中的审批,在学校成立了一个新的社团——天文学社。   早在高一时,吴震寰就动过创建天文学社的念头。只是,那时为了专注物理竞赛,只好将这份热情暂时搁置。   如今物理竞赛尘埃落定,他也有余力投入这件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不过,当物理竞赛的辅导老师谢禹才听说吴震寰的计划时,却不由皱紧了眉头。他倒不是反对吴震寰搞社团,只是……另有打算。   谢老师在三中带了多年的物理竞赛课,经验丰富。按照学校安排,高三竞赛班结束后,他即将回到高一带新一届竞赛班。   此时。谢老师心中算盘打得哗哗响——他本来想着借用吴震寰这个“学神”,给自己当个助教的。甚至等他忙不过来的时候,直接让吴震寰上台代替自己讲课。   毕竟,看这孩子的架势,未来铁定是要走科研路线的,极有可能会去大学当教授。早点积累一些教学经验,尤其是在大课堂面对几十甚至上百学生的公开演讲经验,不也挺好?   三中过去也不是没有保送华清、燕大的物理竞赛优秀生,可过往的学霸或多或少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有些人自己会做题,可讲解时,面对同学或老师竟然结巴得一句话都说不清;有些人性格孤僻,总喜欢藏私,生怕别人学了他们的解题方法。   而吴震寰就完全不同,他不仅会做题,还能深入浅出地讲解,性格也谦和沉稳,少了学霸常见的孤傲。   在谢老师眼里,他简直是“学霸中的翘楚”。   收到社团创建成功的通知,吴震寰才收到谢老师的邀请。   平心而论,吴震寰能在物理竞赛中斩获佳绩,除了要感谢他自身的天赋和努力、10班的高老师那群同学为他营造的一个不受干扰、氛围良好的学习环境,更要感激谢老师的悉心指导。   面对谢老师的“邀请”,吴震寰自然也没办法轻易拒绝。   社团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可社团课和竞赛课的时间冲突,吴震寰开始犹豫,究竟要不要放弃热爱的天文学社呢?   又是高老师给他指点了迷津:“你现在时间还算充裕,不需要非得把社团课的时间全用来帮谢老师指导物理竞赛吧?社团课时间,可以拿来玩你的天文社——反正真正想在竞赛中取得突破的学弟学妹,肯定也不会只靠每周一次的社团竞赛课就满足了。”   他接着建议道,谢老师完全可以照常利用社团课时间进行讲解,而课下再抽出一两节课时间,专门让吴震寰给那些特别用功的学生做深入辅导。   “再说了,人家谢老师可是老牌竞赛教练,万一你在竞赛课上讲的太好,抢了人家风头怎么办?”高老师半开玩笑地化解了吴震寰的疑虑。   吴震寰听了,笑着拍了拍脑袋:唉,别人都说我聪明,可这种变通思维方面怎么就不行呢?   当然,吴震寰没有忘记10班的兄弟姐妹们。   从小到大,他因为声音纤细、个子不高,经常被人戏谑地取外号,类似“娘娘腔”之类的称呼更是屡见不鲜。   虽然他性格豁达,且早已学会自我排解,这些称呼对他早就无法造成真正的伤害,但他心里还是反感的。   起初10班也有像舒惠静和钱增增这样喜欢起哄的同学,爱叫他“吴姐”。虽然表面上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要说完全不受影响,那也不全对。   不过,高三时的一件事改变了这一切。   有一次,他偶然帮助舒惠静解决了一道棘手的物理题,舒惠静随后主动找他谈心。   期间,舒惠静不仅对自己高一高二时不够成熟的表现向吴震寰道了歉,还提到高老师当时是如何劝他的。   听着他的话,吴震寰也感到目瞪口呆。他自我劝慰的方式,无非是“欺负自己的人,看自己反抗越凶,就会欺负的越来劲”,如果不理他们,他们就会觉得无聊。   而高老师却角度新奇,直接是从性别平等的角度批驳了舒惠静嘲笑吴震寰的“理论基础”。   “你觉得你是个男生就很了不起吗?吴震寰声音高,声音像女生又怎么了?难道你看不起女生?来呀,你敢在赵华枫面前说这些话吗?”   至此之后,没有了舒惠静这样自以为在开玩笑、实际上可能伤害到人的同学带头起哄,10班的其他同学也渐渐收起了不合时宜的玩笑,班里的气氛更加融洽,再也没人敢轻易拿吴震寰开玩笑。   获得保送资格的吴震寰虽然不用参加高考,但他依然每天按时来学校,只是时间安排更为自由。   偶尔,他会挑几节自己感兴趣的课,比如语文课上分析文言文——这是物理之外,他少数喜欢的课程之一。   与此同时,10班的物理老师林鹏因为晋升,转移到了行政楼工作,但他特意将自己原本在年级组办公室的办公桌留给了吴震寰。   他可以在这里自习享受教师办公室比学校图书馆更快的网速。   当然,“特别待遇”也不是无偿的,代价就是帮精力转移到行政事务中的林老师分担一部分答疑工作。   从某种意义上说,吴震寰俨然成了10班和竞赛班的物理助教。   10班的竞赛选手并不止吴震寰一人。参加生物竞赛的秦添,已经在山南通讯技术大学黄教授实验室实习,成为众人抢着请吃饭的“明星小学妹”。   但秦添对生物竞赛的投入并不深。她更大的目标还是高考。   尽管黄教授对她很欣赏,甚至有意为她铺路,但秦添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终极目标绝不是这里。   自从上高中起,父母就对她寄予厚望,甚至直接期待她早日替家里赚钱养弟弟,上了大学更不得了。   山南通讯大学的分数线低于秦添的目标,这里的药学实验室也非顶尖平台。   如果选择考取山南,以求继续在黄教授的实验室里当“得力助手”,不仅会让自己的潜力被局限在一个相对小的平台上,更可能让她难以彻底远离家庭的束缚。   正因如此,秦添将生物竞赛当作一种“玩票”的经历,最终拿到了省二等奖,未能入围全国决赛。   但她对此并不遗憾。就像高老师经常对她说的那样:“把伤害过自己的一切,化作未来反击的利剑。”   秦添明白,无论黄教授和实验室的师哥师姐们对自己多么友善,本质上,他们之间的关系依然是“你帮我干活,我给你工资”。   正好借口高三学业繁忙,秦添去实验室帮忙的频率,从以前的一星期一次降低到了三个星期一次。   她希望,这样能淡化自己和实验室众人的情感纽带,同时最后告别的时候不至于太过不舍。   参加化学竞赛的刘二明成功拿下了省一等奖,虽然遗憾未能获得保送资格,却拿到了哏都大学高考降分录取的资格。   从小,周围的人就知道,刘二明是个对化学痴迷到近乎走火入魔的孩子。因太过热衷化学实验,刘二明多次偷偷从学校实验室带走药品,回去做自己的“研究”,让老师们头疼不已。   可是自从王伟事件之后,他也似乎开始思考、反问自己:究竟是化学那繁复却井然有序的知识链条吸引了他,还是化学实验的神奇有趣,亦或者仅仅因为说出“我喜欢化学”这几个字能带来一种令人羡慕的优越感?   刘二明不好说他对化学的热爱全部来自于最后一种,可最后一种因素也占据了不小的部分。   王伟在病床上溘然长逝后,谁都不知道刘二明和他的关系,可刘二明却已经将王伟当做了自己的终身导师,开始思考自己学习化学的目的。   从此。三中的化学老师们清静了,原本常年“流窜”在实验室寻找新奇药品的刘二明变得低调了,反倒开始钻研书本。   哏都大学正是王伟的母校,化学竞赛这一结果也让刘二明对未来更充满了希望。他立志,要和精神导师一样,用化学为人类造福。   与此同时,10班的同学们也迎来了在三中最后一个学期的生活。这段时间,三中搞出了一项素质教育活动,虽然听起来像是“瞎折腾”,但其实同学们都挺欢迎的。   作为内陆省份的省会城市,运夏市经济发展相对受限,对海外投资的吸引力尤其不如沿海省份的省会城市,甚至还比不上部分沿海普通地级市。   愿意来运夏搞投资的,大多是移居海外的华国人,抱着回馈祖籍地的目的建厂投资。   这些年,为了吸引海外资本,拉动经济发展,运夏市政府开启了各种推动国际交流的活动,其中就包括最新实验的海外大学生交流项目。   三中以其开放的教育理念,成为首批试点学校之一。 第337章   此次活动吸引了来自世界五大洲、拥有不同文化背景的近八十名海外大学生参加。他们都是运夏市各大院校的留学生,将被分配到三中所有年级的各个班级,主要任务是体验华国高中生的学习生活,加深他们与华国的联系。   原本,三中并未打算让即将迎接高考的高三生参与,因为校方担心,高三学生学业繁重,时间紧迫,难以兼顾这种课外活动。   面对高三同学盯着这难得一遇的国际交流活动眼巴巴的样子,羡慕又失落的神情让汪校长也有些心软。   毕竟,高三学生即将毕业,都要离校了,却无缘这所谓的“首次合作”,多可惜?再加上活动报名的留学生人数超出预期,校方最终决定,让高三年级也加入。   所有海外留学生将随机分配到全校各个班级,每班一到二人,留学生的主要任务也很简单——海外大学生访问一个月,他们将通过课程旁听、主题班会、文化分享交流等方式,体验真实的华国高中教育。   高松然是教师会议上强烈请求让高三同学参与的推手之一。作为一个有理想、又务实的英语老师,他并不盲目崇洋媚外,但始终坚持让学生“睁眼看世界”,培养国际视野。   高松然还指出,这些留学生中有一半参加的事华国大学的英语授课的项目,另一半接受中文授课的留学生,相当一部分也来自英语母语国家。   “再不济,也能让孩子们练练口语嘛!”   通知刚一发出,10班立刻沸腾了。   “外国大学生来了,咱们的怎么欢迎他们?”顾凯兴来了劲,“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过原版的《骑趣保险》?让他们和我们一起表演华国版的剧本如何?——对,就是我写的!”   “有没有可能开个国际美食日?我们可以尝尝外国的特色菜,他们也可以试挑战一下辣条、蜂蜜羊奶茶、苦果饼咖啡……”林鹰最巴望的是尝试各地美食、推广华国民族美食。   顾凯兴忽然又想到一茬,表示:“要是这些外国同学也和咱们一起参加考试就好了!这样下一次模拟考,我说不定就不是班里倒数第五了!”   上一次模拟考试,顾凯兴排全班倒数第五。   话音刚落,前桌的薛恒立刻怼了回去:“你别太自信,人家虽然是外国人,可是大学生啊!你确定能比得过?”   顾凯兴被撇撇嘴继续咕哝:“只要不是考英语,我觉得用中文出的题,我怎么都能比他们强吧?”一副笃定的模样,引得周围同学一阵哄笑。   音乐课代表王笛倒是想到了另一个重要问题:“咱们要和他们相处一个月,那等他们离开的时候,不是刚好赶上艺术节吗?高老师刚才还说了,他们得像咱们班的同学一样学习、参加活动,那他们是不是也得参与艺术节的表演?”   这一问,一石激起千层浪。今年合唱节唱什么,王笛、钱增增他们的作曲规划排练小团队还没有想好。   过去两年,10班靠《猴山圆舞曲》和《家里有矿》两首原创曲目。一举拿下了年级第一,简直成了全校传说。   合唱的成功,不仅因为他们有才华,还因为整个班级高度团结。从作曲到排练,再到演出前的保密工作,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和其他班的好友关系再好,也从不松口,为节目保留了神秘感。   可如果今年要带上两个完全陌生的外国留学生,大家的信心有些动摇。   “这些外国人之间会不会私下里聊天,然后把我们的节目透露出去啊?他们真的愿意像10班的自己人一样保守秘密,绝不多话吗?”有人小声嘀咕。   赵华枫表示:“没必要一开始就觉得人家不靠谱吧!再说了,艺术节开幕的时候,他们可能都走了,未必会参与咱们的排练。而且,他们是大学生,就算体验生活,也不代表放学后也得跟咱们一样,留下来排练一个小时吧?”   对于王笛这个问题,也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这个啊,我得问问学校领导。不过说实话,领导们大概也不太确定。毕竟这次活动的日程是市教育局和招商引资单位拍板的,要是咱们学校有更多话语权,活动也不至于安排在高三备考最紧张的时候。”   正当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时,分配到10班的两名留学生终于报到了。一个是来自加勒比海岛国雷鬼国的黑人女生艾米丽,另一个是来自邻国霓虹国的男生小岛。   两人都比较符合他们国家的刻板印象。艾米丽性格热情大方,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在她黑亮的皮肤映衬下,简直像一串珍珠。   连最擅长察言观色的小胖子李运鸿都忍不住感叹:“这个黑人姐姐的笑容也太有感染力了吧,是真笑!发自内心的笑!”   相比之下,小岛则显得腼腆得多。他一身格子衬衣,堪称“程序员标准工服”,站在艾米丽旁边,微微低着头,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   当然,作为邻国,华国的高中生自然对霓虹国文化更加熟悉。而当艾米丽主动问起10班同学对她的国家了解多少时,除了王笛提到“你们国家是雷鬼音乐的发源地”外,其余的同学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博尔特,跑得很快的那个!”   对于美食的追求,是人类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所以,当艾米丽提议用美食分享会作为她和小岛与10班同学“破冰”的第一场活动时,立刻得到了热烈的响应。   艾米丽准备了两道雷鬼国的经典美食:烟熏烤鸡和椰子米饭。在她的家乡,香料是料理的灵魂,这一点在她的食物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她打开饭盒时,一股浓郁的香料气息立刻充满了整个教室,让同学们直呼香气扑鼻。   葛希瑶闭上眼睛,沉浸在香气中,分析起来:“夹杂着辛香、木炭熏香和淡淡酸味,还有些类似八角烧熟了的味道——不对,是一种和八角很像的佐料,但不是八角……”   小岛带来了一些便当盒,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不太会做饭,所以就从运夏市最地道的一家日料店买了这些寿司卷,希望大家喜欢。”   寿司在华国的日料店里价格普遍不低,班里不少家境优越的同学早已习以为常,但对于朱家荣、杨陶璐、秦添这样家境普通、或者父母不愿在孩子身上太过投入的同学而言,这可是难得能免费品尝到平时不舍得买的“高档”食物的机会。   至于可怜的季满月,只能顶着满屋的香气,自己默默啃着健康食品店里买来的不会让她过敏的食物。   然而,相较于寿司,艾米丽带来的烟熏烤鸡显然更为新鲜,充满异域风情——毕竟,日料店在运夏市已经见怪不怪,而雷鬼国餐厅或者加勒比风味美食在这座内陆城市则更罕见。   艾米丽大方地尝了一口同学们准备的辣子鸡。刚咬下一块,她立刻放下筷子,瞪大了眼睛,用手掌拼命扇着嘴巴:“啊,太辣了!Oh my god!”她夸张的表情和逗得全班人哈哈大笑,   然而,轮到同学们品尝艾米丽的烟熏烤鸡时,许多人却皱起眉头,小声议论:“闻起来挺香的,怎么吃起来有点酸啊?”   艾米丽在华国留学期间上的是中文授课的课程,但学习的多是专业词汇,形容家乡美食的制作过程对她来说有些困难。   好在英语是雷鬼国的官方语言之一,10班班主任又是教英语的高松然。于是情急之下,她干脆切换成英语,直接用英文解释,让高松然给同学们翻译。   “这是我们国家一种传统的酸橙味香料,可以用来平衡烤鸡的油腻感。”高松然一边翻译,还给同学们上课、积累词汇,“艾米丽说的‘greasiness’就是油腻感,如果你想说一种东西很油腻,可以说‘greasy’——当然,这是物理意义的油腻,如果想说情感意义上的油腻、肉麻,倒是可以用‘cheesy’这个词——对,奶酪!”   虽然艾米丽努力用磕磕绊绊的中文夹英文,解释着酸橙香料的独特之处,班级里的气氛也依旧活跃,但部分同学似乎对艾米丽的家乡美食产生了一些偏见,笑着低声议论:“真是奇怪,他们的舌头跟咱们不一样,居然觉得这种味道好吃?”   还有人自豪地感慨:“到底还是咱们华国美食文化最了不起!他们出生在只能吃酸橙香料烤鸡的地方,真是太没口福了!”   “来,艾米丽,别被那辣味吓跑了!试试这个,绝对不辣,保证你喜欢!”韦闲仲母亲是北方人,今天让孩子带了份“大锅炖”。   然而,艾米丽刚才被辣子鸡的刺激弄出了心理阴影,瞥了一眼一锅炖里的豆角,惊疑不定:“这……这个不是辣椒吧?我好像真的吃不了你们的辣。”   便有同学私下议论:“这么点入门级别的辣她都吃不了,难怪只能吃得惯那酸溜溜的香料。”   “博尔特吃这些东西也能跑那么快,真是难为他了,还是咱们的菜好吃……”   听了同学们这些话,高松然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每个人的偏好不同,他并不是不能理解同学们的口味偏好,甚至他自己也觉得那酸橙香料不太对自己胃口。   但他在课上给同学们放国外电视剧、此次积极推动高三学生也参与交流活动,就是希望同学们能通过接触外国文化,感受并尊重世界的多样性,而不是在没有深入了解的前提下,就盲目陷入“我的文化比你的强”的优越感中。   不过,眼下大家正吃得高兴,他也不好打断,只打算等交流活动结束后,再通过班会讨论这个问题。 第338章   眼看讨论的气氛逐渐微妙,10班的“小众美食家”林鹰站了出来。   “其实,食物和地域文化是息息相关的。就像咱们华国内部各地,饮食习惯也差别很大嘛。有些沿海地区的人习惯了清淡的食材,他们可能吃不惯我们林河省这种重油重盐的菜,而我们吃他们的菜,又觉得嘴里咂摸不出味道。”   环顾了一圈,见同学们竖起耳朵听,林鹰继续道:“还有我之前参加的民族美食推介会,会上有那么多少数民族的特色菜,很多都是他们伴随成长的家乡味道,可咱们林河省的人未必吃得惯。你们想想,艾米丽家乡的酸橙香料,本质不就和咱们用的花椒辣椒差不多吗?这些调味料,其实都反映了当地人的生活环境和习惯罢了。”   事实上,虽然同学们对雷鬼国美食的议论声音很小,还特意用了不少外国人听不懂的俚语,但那一张张写满嫌弃的表情,艾米丽还是看在了眼里。   这种情形,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她在与其他国家留学生交流时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自己国家的味道并不总能被轻易接受。   甚至这次同行的霓虹国男生小岛,对她带来的烟熏烤鸡也只是礼貌地尝了一口,便再没动过。然而,面对眼前这群即将和她朝夕相处一个月的高中生时,艾米丽心中依然隐隐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念头——她想证明自己的价值,也想通过某种方式,让自己的国家存在感更强一些。   毕竟,10班的同学们对霓虹国的了解近乎如数家珍,从旅游景点到历史名人,从艺体明星到二次元文化,他们说起来头头是道,甚至还有一两个同学能用简单的日语和小岛对话几句。   而谈到艾米丽的祖国时,大家却只知道一个名字——博尔特。   没错,博尔特是雷鬼国的骄傲不假,可艾米丽心里还是有些不甘,急切地向同学们展示更多关于她家乡的符号,而不是让大家对雷鬼国的印象仅停留在一个运动员的名字上。   这时,林鹰站出来帮她解围,在其他人吃不惯她带来的烟熏烤鸡时,他至少能站在中立的角度说几句公道话。   这让艾米丽心里感激不已,甚至当下就默默记住了林鹰的名字。   她努力回忆林鹰刚才说的话,似乎对如何介绍家乡的饮食文化有了新的启发。   于是,她用还磕磕绊绊的中文说道:“对!就像你们有些内陆省份的人喜欢吃辣椒,是因为气候太潮湿了,辣椒可以帮助身体排湿气。而我们国家的人,住在赤道附近,那里气候炎热又干燥。所以,这种带酸味的酱料特别适合我们的口味,因为它能带来一种清爽的感觉!”   不同地区民众对口味的偏好,往往与天文地理环境息息相关。这样的解释,似乎比单纯描述香料成分更能引起同学们的共鸣。   原本吃完就皱眉的同学少了不少,话题也随之转移到另一边——大家开始讨论小岛带来的日料,霓虹国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养成了这样的饮食风格。   地理、物产甚至营养学,都成了讨论的重点。   就连没吃上半口烟熏烤鸡和寿司的季满月,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久病成医,她被迫研究食物里的过敏源多年,对各类食材的熟悉程度也超过了大多数人。   虽然10班整体成绩不算拔尖,但对这些“偏门”知识抱有浓厚兴趣的同学却不少。   高松然欣赏地看了林鹰一眼:有林鹰这样能从包容、理解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的学生,果然让推荐他们班参加国际交流活动的决定更加值得。   他希望班里的其他同学也能向林鹰学习,在给出自己的看法之前,多一些思考和探究,而不是简单地用优越感去评判他人的文化。   既然这样,高松然心想,下一节班会上也不必再讲那些大道理了,谁会喜欢听大道理呢?   考虑到运夏市是一座典型的内陆城市,班里虽然不乏家庭条件优越的学生,但即使这些同学,也只有在假期才有机会去海边旅游。   而艾米丽和小岛刚好都来自岛国,且他们家乡的城市都靠海,这让高松然看到了一个极具趣味性的文化碰撞点。   于是,他调整了下一期班会的主题——“海边的生活介绍”。   艾米丽精心准备了做演讲的ppt。照片上明媚的阳光、加勒比海地区特有的白色细沙滩、以及色彩艳丽、充满热情的加勒比建筑风格,一下子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画面切换到一张清晨的沙滩,艾米丽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讲解道:“在我们雷鬼国,阳光总是很明媚,即使在八到十月的雨季,每个月最多也只会下七八天的雨。早晨的海边,还没有那么炎热,所以我特别喜欢在清晨的沙滩上跑步。我家的村庄离海边不过五百米,小时候我们根本不用闹钟——太阳一露脸,我大哥、二哥、弟弟,还有小妹五个人,都会一骨碌爬起来,一起跑到沙滩上,迎接第一缕阳光……”   回忆起童年时光,艾米丽的眼睛亮了:“有时候,我们还能碰见来村庄旅居的游客。清晨,是我们村庄的海边最容易看到海豚的时刻,不少游客也都起个大早,只为看海豚,简直是慕名而来。”   顿了顿,她歪了歪脑袋:“嘿嘿,这个中文词我用得不错吧!”   艾米丽对于海边生活的描述,让同学们心生向往,眼前浮现电视广告里热带沙滩度假的场景。   她回忆里的大海像一位温柔的母亲,温柔明媚,充满生机。尤其是清晨与阳光同行、与海豚邂逅的画面,更让同学们羡慕不已。   黄莹莹忍不住感叹:“大海真好啊,要是有机会去那样的地方生活就好了……”   然而,小岛却为同学们展示了大海的另一面。   艾米丽的村庄附近,大海温和宁静,主打旅游业,但小岛的家乡却是另一种景象。   他的祖辈和父辈都靠打渔为生,而霓虹国的地理位置位于大陆板块交界处,地震和海啸频发。   自然灾害成了小岛幼年记忆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在他的演讲开始前,他播放了一段渔民举行祭典的视频。视频中,渔民们不论男女,都戴着高高的草帽,脸上涂满了白色涂料,形象神秘。   前几天艾米丽分享美食的经历,加上高松然这两天有意无意地提到“多样性”的概念,同学们对异域文化的包容度有所提升。   虽然小岛家乡的村民装扮看起来颇为奇特,但没人当着小岛的面随意嘲讽“过于阴间”,而是听起了他的解释。   “这是我们地区一种古老的习俗。每个月初,我们都会往海里投放一些祭品,同时将自己装扮成可怕的样子。”   他也用了一个“高级”的中文词汇,“这就像……‘恩威并施’。我们给海神一些胡萝卜,也拿出大棒,用这种方式祈求海神,不要为难我们出海的渔民。”   视频中,海浪在渔民的祭祀歌声中翻涌,渔船随着波涛起伏,氛围悲壮又虔诚。   黄莹莹又咕哝道:“海上的日子也不太容易啊……”   两人介绍完自己的生活后,只见温云茵在笔记本上快速写写画画,似乎又有了新的创作灵感。   她抬起头,向两人提问:“小时候,父母带我去过一次海边,是那种人迹罕至的原生态海滩。看着望不到边的大海,我当时心里特别害怕,甚至有一种被吞噬的感觉。直到现在长大了,我对大海的恐惧才好一些。你们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吗?”   艾米丽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没有那样的恐惧感。对我来说,大海象征着自由。小时候,我们村的学校离海边很远,每次能见到大海,就说明放学了,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了!”   她说得很是放松,都开始逗起了乐子。   “现在来到运夏市留学,虽然看不到海,但每次回想起大海的模样,反而让我觉得离家更近了一些,这种感觉让我感到温暖。”   小岛的回答则显得更加严肃:“每当台风或者海啸来临时,我们都会切身体会到海洋的力量。大海是我们村里渔民赖以生存的财富来源,但也隐藏着庞大的威胁。不过,我也认同艾米丽的看法:当我坐上村里的渔船,航行在海上时,那种畅快、心境开阔的感觉,也让我深深爱上了大海。对我来说,大概是热爱和敬畏并存吧。”   经常去外地学习作曲的钱增增,这学期为了专心备战高考,总算回到了三中。这么有趣的国际交流活动,他自然也不愿错过。   听着班会上这些关于大海的描述,他眼神微亮,灵感如泉涌,拿出草稿本,手中的笔飞快划过纸面。   没多久,本子上便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音符和短句。   他的同桌舒惠静有些疑惑地看着钱增增。舒惠静虽然擅长跳舞,却不懂音乐,试探着凑过去瞥了一眼钱增增的草稿本,却只看到一大堆看不懂的乐谱符号和标注了各种乐器的编曲代码。   “写啥呢?”舒惠静小声问道。   “灵感来了,改编首曲子。”钱增增头也不抬,“说不定今年合唱节,能带他们两个一起玩!” 第339章   舒惠静对钱增增正在忙碌的事情充满了好奇。他不禁回想起,那天高松然在班里宣布,高三年级也能参与交流活动的情景。   尽管王笛还顺带提了一句即将到来的合唱节,之后也没什么人再提起,大多数同学都对新鲜面孔的兴趣,远超过了这项10班已经连夺两届冠军的合唱比赛。   参加了两年都以绝对优势夺魁,让10班风光无限,但正因为连续两年的压倒性胜利,让第三年的比赛似乎缺乏悬念,不少同学都提不起精神。   然而,这种气氛似乎并未影响钱增增。两个留学生在台上说话,他在台下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埋头写写画画,一会儿沉思良久。   看着同桌那副入神的模样,舒惠静也不好意思打搅他。毕竟,“口哨歌神”难得不靠吹口哨创作,要是随便打断了他,万一让人家忘了旋律该怎么接,那不要被骂惨了?   过了好一会儿,钱增增才从音乐创作里抬起头,舒了一口气。   舒惠静立刻抓住机会问:“你刚才说这是改编?也就是说,今年的合唱节你不打算自己原创曲子了?”   钱增增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说道:“是啊,毕竟大家都高三了,时间更紧张。说实话,我还有不少以前没发表过的小样,完全可以拿出来改编成合唱曲目。不过你也知道,原创曲子,从无到有排练起来难度很大,不如挑一首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歌改一改,既省事,也能保证效果。”   听完后,舒惠静觉得他说得有理,点头表示认同。但钱增增似乎并不打算展开任何细节。   “能让艾米丽和小岛也参与?是打算改编英文歌吗?”   面对同桌的追问,钱增增只摆摆手,有些含糊其辞:“这只是个初步计划。具体怎么实施,我还得和王笛、葛希瑶、杨陶璐,还有高老师一起商量才能敲定。”   说到这里,钱增增便不再多言,留下舒惠静一个人纳闷:到底是什么样的曲子,才能让一个来自雷鬼国的女孩,和一个来自霓虹国的男生都能参与其中呢?   等等,杨陶璐?她一向不参加音乐创作的,让英语课代表一起商量,看来真的要选英文歌!   同桌同桌,你还挺懂得暗示的嘛!   可是会是什么英文歌呢?大家都耳熟能详?高老师在英语课上给大家教过无数首英文歌,该不会是从这些歌曲里选吧?   钱增增的提议迅速得到了王笛和葛希瑶等合唱节核心成员的一致认可。   其实,不用钱增增开口,王笛都准备去找他了——离合唱节只剩三个星期,曲子还迟迟没动静,音乐课代表王笛挺急的。   听钱增增把自己的主意娓娓道来,王笛终于松了口气,双眼发亮:“果然是口哨歌神,有创意,原来一直憋着不出声,是在搞大制作呢!”   高松然得知了大家的计划后,打趣地笑了笑:“看来,今年我不能像去年前年那样,等到演出前一个星期再去看你们排练,然后轻松以班主任身份坐收大奖了。你们这是要搞点不一样的东西啊!”   钱增增打趣道:“高老师这次确实得多操心了。毕竟,这歌词我是请杨陶璐写的,不过她说她没出过国,词汇、表达还得由高老师修改。”   终于,在距离艺术节暨合唱节开幕还有两星期时,钱增增才向同学们揭晓今年的表演曲目。   居然是首英文歌!   ——不对,歌词中还夹杂了几句中文和日语。   同学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希望让班上的两位留学生也能参与进来!   这首歌曲的旋律,的确是对流行文化稍微熟悉的年轻人都听过的。   《猴山圆舞曲》《家里有矿》都是钱增增原创。全新的旋律,别说配合灯光、伴奏完整表演了,就连光学会哼旋律就要花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   这次虽然是大家熟悉的曲目,却配上大量英文歌词,居然只给两个星期时间排练?看来,无论是高老师,还是班上负责合唱节的几个同学都对他们很有信心嘛!   创作团队改编的这首曲目倒很是符合高三的主题。原曲就包含了对于未来人生的展望、热情与冒险精神,改编过歌词后,就更加符合高三同学的现状。   还有不到半年就要面对崭新、未知的人生的,展开大冒险。   更巧妙的是,歌曲还非常贴合艾米丽和小岛的家庭背景。   学校合唱节的最终日期终于敲定,就在交流活动结束的两天后。   消息一出,不少班级的合唱组织者都松了一口气。   活动结束后再进行合唱节,这样一来,大家就不用纠结要不要把各班的留学生也叫进来参与排练了。   对这些班级而言,带外国朋友一起合练,不是特殊的回忆,而是一种负担。   不过,也有一些班级同学通过这段时间和留学生们的相处,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舍不得在留学生离开前,错过任何一起创造美好回忆的机会。   比如,高松然还教的另一个班——高三3班,就选择邀请两位留学生也参与到合唱节表演中,只不过都不是直接参与。   3班其中一位留学生来自北欧的典国,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英语水平几乎可以媲美母语者,再加上性格开朗,成了班里指导英语发音的临时小老师。   成绩本就不错的实验班3班,干脆选了一首英文歌作为合唱曲目,让这位典国留学生参与排练指导,对一些发音不够好的同学进行单独指教。   3班也邀请了留学生一起参与表演,可惜典国留学生合唱节当天有事,只愿意帮忙和3班同学一起排练,倒也乐在其中。   3班接待的另一个留学生来自南美洲的赤道国,虽然英语水平可怜,甚至不比华国普通高中生,但他从小学习中文,口语相当流利。   更巧的是,这位赤道国同学曾在竖店影视基地打过工,以一张外国人的脸为资本当了不少次群演,对镜头很有经验。   合唱节当天,他担任起合唱纪录片拍摄任务,为3班的最后一次合唱表演留下珍贵的影像。   有的班级运气更好,他们的留学生要么中文流利,要么本身就是学音乐的,简直天生为合唱排练准备的。   这些班级甚至不用特意挑选英文歌曲,只需安排这些留学生参与排练,就能让表演更加出彩。   高二有个班接待的留学生,其实是个小有名气的歌手,在世界各国以游学名义学语言,顺便采风搞“世界融合音乐”的创作实验。   他自己就是支乐队,吹(单簧管)拉(小提琴)弹(吉他)唱(歌)无所不能。能接待这样一位大佬,让高二不少班级同学羡慕不已。   “高二9班有奥斯汀那个大神,合唱节夺冠稳了!”   “不太公平吧,凭什么他们运气好,能分到这样一个成名音乐人?还愿意帮他们伴奏?抽签有没有黑幕?”   “照你这么说,你们班在运动会上靠练短跑的特长生,轻松拿下女子各项田径冠军,就不是运气好了?我们班运动会连续两年几乎垫底,高一合唱节也一般般,高二运气好点怎么了?不允许我们9班高调一把?”   当10班邀请两位留学生和他们一起参加合唱表演时,两人都很兴奋。   留学生之间也会互相讨论。艾米丽和小岛中文既没有非常流利,又没学过音乐。   艾米丽还能靠“种族天赋”,中气十足地唱两句家乡民谣,小岛根本就五音不全,什么乐器都不会。   和他们情况相同的留学生们挺多,有的也想参加合唱,完整体验华国高中生活,却没有收到所在班级的邀请。   是啊,合唱节开始那天,交流活动都结束了,人家邀请是情分,不邀请才是本分,就别指望太多了吧。   王笛郑重地向艾米丽和小岛宣布:“参加合唱节我们很欢迎,但有一个条件——表演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曲目信息和排练细节。这个节目是我们班的‘秘密武器’,希望你们能理解。”   能留下一段美好回忆,事后还可以在朋友面前多炫耀一下:你瞧,我去的班级带我一起参加了合唱表演!   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接下来一个多星期简单保密罢了。   艾米丽和小岛自然满口答应,既能参与表演又能留下美好回忆的机会,求之不得!   而当两人得知最终选定的曲目后,更是惊喜万分。   听了前奏,小岛就辨认出,这首改编曲目原本就是他们霓虹国的经典之作。   而艾米丽在看到歌词和排练细节时激动得不行,惊呼道:“这不是《海贼王》的片头曲《We are》吗!我最喜欢的动漫!”   当她听见王笛用架子鼓、葛希瑶操起半生不熟的吉他,奏出雷鬼风格的海贼王片头曲时,更是感动到流泪。   刚刚相识的时候,她还觉得10班有些孩子没心没肺,还对她们国家的烟熏烤鸡充满偏见。   没想到,在两人临别之际,10班竟然匠心独运,改编了这首经典动漫插曲,还使用了雷鬼风格向雷鬼国的文化致敬,为他们俩献上了如此大礼,真的令人感动! 第340章   各班的表演曲目在艺术节开始前一天正式公布,高三年级的宣传海报瞬间成了全校师生关注的焦点。   对于高三的哥哥姐姐们来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学校舞台上展示自己,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尤其是高三10班,他们的节目一直以来都是话题焦点。去年高二时,许多高一学生甚至偷偷逃课,只为了去看10班的表演《家里有矿》。   而今年高一的新生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早已从学长学姐们的描述中听说了10班的传奇,也充满期待。   然而,今年10班的节目名称——只有三个字,《我们是》。   如果说当年的高一10班送上的《猴山圆舞曲》这个表演名称,让人感到的是一种无厘头的滑稽感,高二10班的《家里有矿》,则让看到这个标题的师生都觉得有些愤懑,以为这是家里有钱的学生在炫富,那么今年的标题《我们是》,却让所有人不解。   没有任何一个生僻字,就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有同学调侃道:“这奇怪的标题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打算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还少先队员队歌呢?可是咱们上初中的时候不就已经退出少先队了吗?”   旁边的同学笑着接话:“说不定是返璞归真!毕竟高三的同学都成年了,突然怀念童年了呗!”   高三3班的周思嫣看到10班的节目名后,不禁会心一笑。她实在是太期待了。   周思嫣最近非常苦恼,因为班里排练合唱节目。他本来兴致勃勃的想参加,结果却遭到了父母的反对。   每一天放学后要练一个小时的合唱,哪怕只有短短的五天,周思嫣回到家都会挨一顿训。   妈妈总是劈头盖脸地质问:“高三了,还浪费时间搞这种活动,你到底有没有把学习当回事!”   面对母亲,周思嫣每次都不吭声,但心里积累的怨气都快溢出来了。   “你们学校怎么回事?都高三下学期了,还搞什么合唱节!”爸爸直接语气不善地把学校当成了矛盾中心,“一会儿国际学生交流,一会儿合唱节,这不是耽误大家的前途吗?”   在高三各班中,各个实验班的合唱准备已经算很克制了:集体排练只集中在表演前的一周进行,平时只是发了歌词让大家自己背,偶尔遇到发音问题,还可以找高松然或者班上的典国留学生帮忙。   即使如此,她的父母将矛头对准了学校,认为学校的安排根本不负责任。   自己被骂也就算了,学校被骂……周思嫣终于忍不住了,第一次在家里和父母大吵了一架。   平时那个乖巧听话、眼里只有学习的女儿,这次竟然理直气壮地说:“劳逸结合也是很重要的!你们只看重我的学习,从来不在乎我其它的感受!如果真的觉得这些活动是浪费时间,当初为什么要让我报以素质教育闻名的三中?运夏市一中不是管得更严格吗?岂不是更符合你们的期待?”   她的一番话把父母气得脸色铁青,却也一时语塞。周思嫣回到房间,望着书桌上的英语歌词,气鼓鼓地发了半天呆。   每当她拿起歌词想要练习,心里总是一片烦闷,甚至隐隐觉得练歌成了一种负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看到10班这次又准备“搞大动作”,她竟没来由地生出了一丝畅快感,仿佛他们“肆意挥霍宝贵高三学习时间”的行为,替她抗争了什么似的。   或许是音乐组为了营造悬念,还是单纯的运气使然,高三10班被抽中了最后一个表演节目。所有观众全天都处在焦灼的等待中,连时间也变得更缓慢了。   周思嫣所在的3班则被安排在下午第一个表演。他们选了一首中规中矩的英文歌,演出过程略显平淡。   演唱期间,三班同学一个个都看着观众席上举着专业摄像机的赤道国留学生。   周思嫣觉得自己唱歌时发挥得并不是很好,心里总觉得有些堵得慌,好像还没完全融入演出的氛围中,就已经匆匆结束了。   不过,终于结束了。   也算是给自己高中生活中最美好的篇章画上了句号。   表演结束后,3班有几个同学溜出艺术中心,赶回教室继续复习功课。   周思嫣自然是不会离开的。   她拉住了同样不愿错过10班表演的好朋友,高三2班的吴筝,悄悄挪到了观众席前排的一个空位上。   那些为了多看几页书而错过10班表演的同学,一定会后悔,因为有些属于青春的记忆错过了,便是一辈子的遗憾。   “各位观众,大家好!接下来是此次高三艺术节的压轴表演,由高三10班带来的《我们是》!这场演出别开生面,展现了年轻人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和对人生冒险的向往。让我们随着高三10班的音乐与灯光,一起扬帆起航,驶向未知的远方吧!”   报幕员清朗的声音刚刚响起,那些原本昏昏欲睡的学生也瞬间打起了精神,赶跑了所有的瞌睡虫,挺直了背坐起来,盯着舞台。   帷幕尚未拉开,不少观众还在窃窃私语,但舞台已经笼罩在一片深邃的蓝色灯光之中。   周思嫣眼尖,注意到厚重的帷幕轻轻晃动,仿佛一股股风从幕布后吹过。蓝色的光影映在深色的帷幕上,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望无际的大海。   似乎连尚未开场的这几秒钟也成了10班表演的元素之一!她心中惊叹。   同时,周思嫣心里也不禁一颤,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时的她成绩优异,常年蝉联年级第一,父母对她的要求也还没那么严厉。   每到寒暑假,他们总会带她外出旅行。   周思嫣最喜欢的旅游目的地就是海边。作为内陆城市长大的孩子,辽阔的大海给她带来新奇,又夹杂着一丝对未知的恐惧。   她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像故事里的冒险家一样,驾着小船,带着最喜欢的小兔子玩偶扬帆远航。   然而,初中、高中时期,她的成绩虽然仍名列前茅,却无法再稳坐年级第一,父母的期待也更加苛刻。   补课、写作业成了假期的主色调,而旅游则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小学毕业后,她再也没有亲眼见过大海。   帷幕缓缓拉开,舞台果然笼罩在一片深蓝之中。场馆顶部原本是白色的聚光灯,灯前似乎蒙了一层浅蓝色的半透明格子纸。   格子纸在灯光下微微晃动,映出的光影仿佛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全程观看前两年表演的周思嫣知道10班里有一位特别厉害的灯光师,还是个脑袋发育有些异常的孩子。   对别人来说,何珊燕可能是个“情商低、会发出怪声的傻子”,但在灯光艺术的世界里,她是个天才。   周围同学看着美轮美奂的光影发出感慨,而全程看过前两年10班表演的周思嫣,此时却很平静,甚至微微懊恼:为什么她对10班这么感兴趣,几乎把10班的每个同学都调查了一遍?   现在再看到这些,知道都是何珊燕的手笔,反倒有些失去新鲜感。   这时,一道金色柔光从舞台深处向台前缓缓推进。小提琴独奏响起,旋律轻柔,如海风低语,平静又温暖。   周思嫣闭上眼睛,耳边似乎传来了回忆里海涛的声音。   为什么10班的表演总是能与她内心产生奇妙的共鸣?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很笃定,10班这次表演一定和她向往的大海有关。   “看来,我和10班真的很有缘分。不仅‘人生导师’顾青丽是10班的,英语老师是10班的班主任,就连我最喜欢的大海,也被他们当成了表演的主题。”   好友吴筝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惊叹道:“思嫣,你有没有觉得……真的像在看海一样。那道金色的光,好像就是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时的晨曦,太美了……”   吴筝这么一说,周思嫣这才发现,没错,这道金色柔光恍如海平面升起的第一缕晨曦。   笼罩着深蓝色的舞台,连没有生命的舞台似乎都被点亮了某种生命的鲜活气息。   只见高三10班的合唱团成员站在舞台右侧。   拉小提琴的女生站在右侧,是周思嫣认识的的音乐特长生葛希瑶。   葛希瑶闭着眼睛,沉浸在旋律之中。舞台侧面好像摆了台风扇,轻轻吹动她的身姿。   她身上一袭蓝白色的长裙,不再像平时上课时那样随意扎着马尾,而是披散着一头及腰长发。   周思嫣一时怔住,风轻轻一吹,葛希瑶裙带飞扬、长发飘动,仿佛与大海的波浪融为一体。   她的右手边坐着好友吴筝。吴筝右边的位置上则是高三2班的李舜。   这两人关系有些微妙:说是朋友,但若隐若现的暧昧谁都看得出来。   周思嫣对他们俩的关系并不上心,却由衷地感激他们。   高二期末,正是因为吴筝和李舜在教室里聊天,被邵老师逮成了“早恋典型”,才引发了一场大地震。   吴筝性格叛逆,硬是据理力争,仗着邵老师没有实际证据,鼓动家长投诉,成功将邵老师从年级组长的位置拉了下来。   在周思嫣看来,高三没了邵老师,至少没那么令人窒息了。   大概是吴筝身上的这种反叛精神,吸引了外表乖巧、内心却同样叛逆的周思嫣。高三上学期,两个来自不同班级的女生成了最好的朋友。   吴筝瞥了一眼身边的李舜:“瞧你,眼睛都看直了吧?”   李舜一脸讨好的笑容:“哪有?我这不是好奇嘛……” 第341章   吴筝白了他一眼。   就在两人打打闹闹的时候,舞台上的旋律忽然一变,低沉的架子鼓忽然加入进来。   架子鼓的节奏并不算急促,反而深沉又坚定。   “就像……”还在对着吴筝露出讨好笑容的李舜忽然停下,小声说,“我总感觉,像海浪拍在一艘船上的声音。”   舞台中央的背景屏幕亮了起来,画面上缓缓出现一个正在转动的古旧罗盘,灯光随着音乐微微摇曳,舞台上的10班同学好像真的身处一艘船上,随着海面轻轻摇晃。   周思嫣的手心微微发热,发现周围不少同学也挺直了腰板,屏气凝神。   吴筝左手握住周思嫣的手,右手悄悄在座位下牵住李舜的手:“这设计也太美了吧,感觉像在看电影一样!”   周思嫣轻笑道:“是啊,真想坐上这条船,跟着他们一起出海。”   这三人身后的两个座位上,竟然挤了四个人。有两个是3班的同学,还有两个是高二逃课出来的女生。   其中一个高二女生看得两眼放光,小声惊呼:“天哪,太真实了!我都觉得自己快晕船了!”   周思嫣的思绪也完全被舞台吸引,看那柔和的金色光芒逐渐变得耀眼,仿佛她也随着轻柔的音乐一起,坐上了10班这条船,驶向一片未知的海域。   小提琴和架子鼓的为这场演出拉开了序幕,旋律温柔却不失张力。   这段前奏对观众来说是陌生的,毕竟,它是为葛希瑶和王笛两人量身定制的,用来突出两人的乐器演奏能力。   这一分钟的演奏吊足了全场的胃口。音乐声渐渐趋缓,观众屏息,正片即将到来。   随着橘黄色灯光逐渐明亮,模拟海浪的蓝色灯光也随之变化,从之前的波光粼粼变为更快的流动效果   周思嫣目不转睛盯着舞台,不禁回想起自己从何珊燕那里听来的灯光技巧。   周思嫣有幸询问过10班的灯光师何珊燕,得知这样的流动光影做起来也很简单:只要用一张半透明的格子纸挡在灯光前面,根据光影流动速度的需求,摇动灯头,同时摇动这张纸就行了。   从同一个角度摇动,可以显得水面的平静舒缓,若是将摇动灯光的角度和晃动格子纸的角度错开,则会营造出一种略微不和谐的感觉,好像风浪很大的样子。   这还是将近一年前,《家里有矿》演出结束后不久,周思嫣找到何珊燕,询问她一些灯光的知识。   当时,何珊燕只是随意拿“水面”这一经典的灯光效果举了个例子,没想到一年后的今天,周思嫣能在现场看到这些知识的真实再现。   舞台灯光随着音乐节奏变换,蓝光流动得仿佛浪潮扑面而来。   架子鼓的伴奏节奏也逐渐加强,从低沉的敲击变得更为有力的击打,仿佛潮水由远及近,波涛汹涌。   就在这时,葛希瑶的小提琴声再次响起。刚刚拉出一个乐句,台下的观众就像被点燃了似的,一个男生忽然从观众席正中央位置大喊一声:“卧槽!海贼王!”   瞬间,观众席里炸开了锅,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10班居然唱这个曲子!”   “难不成要唱日语?”   “原来他们节目叫《我们是》,是直接翻译的《We Are》啊!还以为又是什么幺蛾子呢!”   周思嫣和吴筝无奈地对视一眼。三中是素质教育的标杆,可这些同学的素质未免太令人堪忧了吧?   明明台上的歌舞表演还在进行时,观众却在场下大声喧哗,甚至直接打断了舞台上的气氛——你们不知道这是多么不文明的行为吗?   吴筝低声嘟囔:“真是的,场下这群人,好像从没看过舞台表演一样……”   从10班的合唱小团体中缓缓走出三个人。周思嫣抬头看去,立刻认出了其中一位——潘梦影。   去年合唱节后,潘梦影因为出众的舞台表现被一家著名经纪公司看中,如今已经签约,成为一名正式的女团艺人。   一头顺滑的长发在舞台灯光下泛起光泽。她身穿绿白相间的裤装,干练又优雅,美得张扬又动感。   周思嫣感慨道:不愧是经纪公司看中的舞台宠儿!   另一个人是吴震寰,10班的物理学霸。虽然10班是普通班,但他的物理竞赛成绩让许多实验班的尖子生都望尘莫及。   没想到大神还会唱歌?   至于第三个领唱的女孩,周思嫣稍微怔了一下,才认出是张睿琦。   这是个长相秀气甜美的姑娘,据说自己所在的三班也有好几个男生觊觎她的美貌,给张睿琦递过情书呢!   不过周思嫣对张睿琦此人并不是很了解,只能勉强将名字和脸对上。   三人齐声开唱:“We set our sails, to a sea of dreams…(我们扬起风帆,驶向梦的海洋……)”   果然,用这海贼王片头曲的主题曲配上的是英文歌词,而且是原创的英文歌词!   周思嫣心中松了一口气:如果10班能唱出一首日文歌,她对这个班同学的才能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好在是英文,看来他们还是人,不是神仙!   潘梦影是唱跳女团的正式签约成员,受过专业的演唱和声训练,声音清亮透彻。   作为唱跳女团的正式成员,王笛把她安排到领唱小团体并不令人意外。   至于张睿琦呢?   张睿琦曾羡慕地对自己的同桌葛希瑶说:虽然葛希瑶的同辈亲戚个顶个优秀,由此葛希瑶的父母对她要求也格外严格,逼着她学了一开始并不算非常喜欢的小提琴。   而张睿琦从小也学过不少五花八门的才艺,可遇到点困难就想半途而废,学了点皮毛就放弃。张睿琦的父母也宠她——女儿不想学,就别逼着学了,导致现在的张睿琦没有几样突出的才能。   不过,或许是当年短暂的声乐课给她打下了基础。虽然张睿琦一直学不会专业演唱者人需要的头腔共鸣,但至少音是准的,音色也清澈。   而且,张睿琦长相甜美,形象上佳,作为领唱同样能为10班加分。   于是,她也被葛希瑶“忽悠”到了领唱小团体中。   最让人意外的,却是站在潘梦影左边的吴震寰。这个被全校公认的物理天才,如今竟站在舞台上唱歌?   作为10班唯一一个取得燕大保送资格的学生,吴震寰在此次合唱节中,主动提出愿意投入比其他同学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训练。   在不少人看来,他是“娘娘腔”,声音太过尖细。   不过,至少经过反复练习后,他唱歌时的音准是在线的;声线高一点也无妨,反正和他搭档的是两个女生,吴震寰加进去配合的也不错。   两个女生甜甜地唱完他们的段落之后,吴震寰的声音总比忽然加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生要和谐吧。   周思嫣看着舞台上的三人,若有所思地点头。潘梦影负责展现专业实力,张睿琦以甜美形象吸引眼球,而吴震寰则令整个小团体更具多样性。   《海贼王》的原曲从主歌部分开始,节奏一贯明快,燃感十足。然而,10班改编的版本却别具匠心,特意将节奏放缓,加入了更多舒缓的元素。   尤其是王笛负责设计的鼓点节奏,不仅精准,还带着雷鬼风的延迟重击效果,让人忍不住随着鼓点摇摆。   整首曲子比起原曲那种热血澎湃的风格,显得更为轻松自由,带着不急不躁的从容和惬意。   有不少台下的同学熟悉这首歌,想跟着旋律轻轻哼唱,却发现自己所熟悉的节奏好像不一样了。   这时,台上的葛希瑶轻轻将架在肩上的小提琴放下。   10班演唱团里有位同学给他递了一把吉他,一名10班的同学递给她一把吉他。吉他原本藏在舞台后方大部队中,台上观众谁也没有注意到。   吉他并不是葛希瑶最擅长的乐器,但也会一点,用来伴奏不成问题。   与此同时,隐藏在合唱团后排的黑人女孩艾米丽悄然走到领唱三人组身边。   由于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三位领唱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艾米丽就藏在光影较为暗淡的合唱团成员中间。   “哇,那是他们班的留学生吗?”吴筝凑近周思嫣。   周思嫣下意识看向了观众席的一角。   3班那位赤道国留学生结束了为3班拍摄纪录片的任务,已经坐回了观众席,此时也跟着场上的音乐节奏摇摆跳舞。   雷鬼风格的切分音奏法,和他们国家的音乐风格有些类似,比起周围稍显拘谨的华国同学,只见赤道国留学生摇摆得要比周围人更加自在兴奋。   “如果我们班也能像10班这样大胆一点,邀请留学生加入表演,那效果该有多好……”周思嫣心里涌上一丝遗憾。   “The charts in our hearts, the stars are our guides…(海图绘制在心中,星辰为我们导航)”艾米丽开口演唱,她的嗓音独特,带着热带风情的韵味。   三位领唱此刻退居次席,成为她的背景和声,为她的歌声增添层次感。   艾米丽的嗓音并不算非常悦耳,但种族天赋使然,气势很足,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打破束缚的张力。   整首曲子虽沿用《海贼王》的主题旋律,但雷鬼风格的加入使节奏变得更加舒缓却有力,时而海潮轻拍,时而海风徐来,给人一中自由和希望并存的感觉。   原本热血的歌曲被赋予了更为阳光的色彩,但那份冒险精神却丝毫未减。 第342章   雷鬼音乐特有的律动感,是不少在场观众从未感受过的,此时却像有魔力一样。一眼望去,半个观众席都在跟着摇头晃脑,用手指敲打着扶手,脚尖随着旋律轻轻点地,就差站起来跳舞了。   连周思嫣都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随着音乐起伏,仿佛置身于一望无际的海上悠游。   艾米丽唱完自己的段落后,轻巧地向后退了一步,将主旋律的演唱重新交还给三位领唱。她自己站到一旁,一边用双手打着节拍,一边随音乐扭动身姿,轻快地跳起了舞。   场下观众的目光自然也被这个唯一的黑人女孩吸引。   艾米丽黝黑的皮肤在逐渐亮起的灯光下泛着光泽,和她笑得露出的洁白牙齿形成强烈对比。   “哎呀妈呀,这黑人大妞笑得可真有感染力!”有人忍不住道。   “看样子她在10班过得很开心啊。”周思嫣凑近吴筝。   吴筝则想起了自己2班的留学生。一个是普通的呆梨国女生,一头金棕色的蓬松卷发,吸引不少目光;   2班的另一个留学生同样来自欧洲,不过是个黑人小伙。据说父母是从非洲的毛里塔国移民到铁塔国的劳工,他们在铁塔国努力生活,一步步在铁塔国扎下根,开了家餐馆,生活逐渐变得富裕,甚至能供两个孩子出国留学。   这是个励志的故事,可是吴筝心里总觉得,在2班,不是每个人都能真正平等看待这位同学。   有些同学跟没见过黑人似的,似乎对他还有些偏见,或者说过于好奇。看他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动物。   到离开的时候,这位留学生已经和不分同学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可班里仍有几个人,每次看到他,总会流露出一种难以忽视的嬉笑态度,好像无形中,肤色还是成为了他和2班同学之间的隔阂。   黑人留学生面对这样的目光,也不免不自在。   私下里,吴筝曾不止一次对周思嫣吐槽:“他们对留学生的态度,真是像在动物园看猴子一样。”   周思嫣想起高老师在他们3班上英语课时经常强调的:“为什么我要给你们推荐英文歌曲、电影这些看似和课本没多大关系的东西?就是为了让你们多见识这个世界。见识广博了,才会在未来遇到各种情况时,更加游刃有余,不卑不亢。”   “高老师说得对,”周思嫣当时也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给吴筝,“多见识点世界真的很重要——也很有趣。”   吴筝对此深以为然。她有些叛逆,正因为不想被学业框死,平日里会主动接触一些课本之外的文艺作品。习惯了多样化的世界观,就有些难以理解,有些人面对多元文化为何总是那么惊讶甚至主动排斥。   舞台上的灯光渐渐从静谧的蓝色切换成了炽热的金黄色,仿佛一道耀眼的阳光笼罩了整个舞台,让每个人都沐浴在璀璨的光辉中。   “On this endless journey, side by side……(这段无尽旅程,我们携手同行)”艾米丽的歌声再次响起,这句歌词是她亲自改编的。   唱到这里时,她还拉起了合唱团里一位男生的手,带着他一起跳起舞来。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笑道:“哟,这10班男生胆子真大,敢在舞台上和这黑人大妞牵手跳舞,这回可有得传绯闻了!”   “这男生叫啥呀?口味真重!”   男生稳住脚步,接过了麦克风,伴随着台后合唱团同学轻轻的人声吟唱,他的独唱嗓音虽然没有艾米丽那么响亮,却更加沉稳。   细心的观众一下子听出了异样:“我没听错吧,他唱的是……日语?”   周思嫣对10班的每个人都略有了解,可眼前这个男生是谁,她却完全没印象。   会唱日语歌的10班同学,还是她似乎从没见过的人?   “你认识这个人吗?”她问吴筝。   “我只会一点动漫里学的日语,他的发音可比我地道多了,像真正的霓虹国人。”吴筝摇摇头。   周思嫣这才注意到,哎,看起来这个男生打扮的风格也和华国高中生不太一样,难道他就是10班的另一个留学生?没错,这次来参加国际交流活动的留学生里也有霓虹国、寒国、蒙国甚至北朝国的,都是东亚人的长相,混在华国高中生人堆里很难辨认出来。   小岛的唱段只有日语。他的声音温和,却极具穿透力,和身后轻轻吟唱的10班合唱团的声音完美融为一体。   背景屏幕上开始播放出海浪的画面,一艘白帆船劈波斩浪,驶向天际,随着王笛敲出的鼓点节奏,屏幕上的波涛与音乐的律动完美契合。   金色的灯光映射在舞台上,仿佛太阳从大海上升起,将整片海面染得暖洋洋。舞台成了一片壮阔的海洋,正在邀请每一位观众一同奔赴冒险。   观众席中的欢呼声早已此起彼伏,热烈得快要掀翻整个礼堂。   一段一段的正歌部分,都是10班合唱编排组精心编写的歌词,每一段都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伙伴的热爱。   然而场下跟着互动的观众里,有多少人认真在听这些歌词还真不好说——因为音乐的节奏、灯光的变化,早已让他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这些英文歌词都是10班师生自己编的,现场观众虽然熟悉曲调,却对歌词根本不了解,只能跟着熟悉的曲子哼哼调子。   “咋还不唱高潮部分呢?我都等不及了!”   这时,歌词又切换回了《海贼王》原文歌词。尽管是日语,但看过动漫,能跟着哼两句的同学可不少。   “终于快唱到最高潮部分了!”   10班的合唱团成员此刻已经全然放开,不再讲究什么队形,每个人都站到了舞台中央,竭尽全力地吼唱着,五音不全也没关系!   反正。现场观众的互动气氛已经到了。   “You wanna be my Friend? We are! We are on the cruise! We are!”   这段副歌的高亢旋律响起,整个舞台场上场下彻底被点燃了。   不少人站起身来,挥舞着双臂,甚至扯着嗓子跟着大喊   王笛已经满身大汗。以前在野猫乐队表演时,也有不少节奏明快,需要她全力以赴敲打的歌曲,可是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忘情地打过鼓。   每一击都令人心跳加速,和舞台地面由于声浪产生的振动一起,释放在鼓槌尖端。   小提琴在高音部分也完全释放,却被现场震耳欲聋的人声完全遮盖。   周思嫣和吴筝也忍不住站了起来,跟着全场挥舞双手,眼里甚至泛起了泪光,被无畏的青春和冒险的热情触动了。   艾米丽站在舞台上,透过灯光望向台下近乎疯狂的同学们,心中感慨万分。   过去的一个月里,她和10班的同学们相处融洽,印象中的华国高中生,大多性格内敛、情感克制,专注于学习,不爱参加课外活动。   但今天,这些同学却彻底打破了她的认知——他们的脸庞都洋溢着疯狂的热情,每一双手都尽情挥舞着,跟着节奏起舞、呐喊,喊得声嘶力竭。   副歌部分一遍遍重复,熟悉的旋律每一次再响起,节奏都稍稍加快,把场上情绪一步步推向巅峰。   台上的10班合唱团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场狂欢,同学们脸上的笑容熠熠生辉。   台下的观众同样热情不减,挥舞着手臂跟着旋律大声喊唱,甚至有同学跳起了舞。   整个礼堂被点燃,没有人在这样的疯狂中感到厌倦,都希望这一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高三的学生平日里被繁重的学习压得喘不过气,如今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让他们紧绷的神经获得一丝喘息。   几个偷偷混进来的高一高二学生,也沉浸在这场表演中,和表演者一起互动,暂时忘记被老师发现逃课的恐惧。   最后一句“We are!”从台上全体同学的嗓子里吼出时,音乐戛然而止。   舞台上的10班合唱团和两名留学生站在中央,齐声高喊了一句中文:“我们未来的冒险,永不停歇!”   喊得铿锵有力,盖过了观众的吼声。   随即,舞台灯光猛然熄灭,全场陷入一片漆黑。   观众的掌声却像浪潮一般此起彼伏,久久回荡在礼堂中。   有些人似乎觉得还不过瘾。刚刚释放了一点激情,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有人忍不住在黑暗中继续大声喊:“We are! We are on the cruise!”   礼堂里不仅有学生,还有带高三的班主任们。平日里,这些老师和学生一样,承受着高考的压力,神经绷得紧紧的。   此刻,看着台下这些熟悉的、平时只知道埋头看书刷题的身影,发出了这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呐喊,即使是老师也忍不住没来由感到感动。   等到观众的掌声终于有了停歇的苗头,礼堂恢复了安静,舞台上方的大屏幕忽然再次亮起,屏幕里浮现出一艘正在航行的白色帆船。   船上的甲板上挤满了43个卡通小人,仔细一看,每一个小人的脑袋上都贴着10班40位同学的头像,班主任高松然和两位留学生艾米丽、小岛的头像同样在列。   屏幕上的笑脸拥挤着,亲密无间。   然后,船只缓缓消失在了深蓝色的海平面尽头。再次往台上定睛一看,却发现舞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只能看见屏幕上无边无际的大海的画面。 第343章   整场表演一段一段逐渐进入高潮,最后却以深沉的意境收尾。   安静下来的观众坐在座位上,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狂欢中回过神来。   他们不自觉地张大了嘴,甚至忘了在表演正式结束后鼓掌,只觉得胸腔里涌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观众席的热情再度被点燃。尽管10班的同学已经退场,主持人回到了台上,准备做最后的结尾致辞,为这届高三学生在合唱节的舞台上画上句号。   然而,场内的气氛却远没有平静下来。大部分人依然站在礼堂里,像是生怕一旦坐下,刚才那股热烈的激情就会瞬间消散一般。   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有些手足无措,试图用手势示意同学们安静落座,但全场依旧沸腾,兴奋的掌声、跺脚声此起彼伏。   更有胆大的同学脱下校服外套,挥舞着高喊:“10班牛啊!再来一个!安可安可!”   周思嫣看着身边同学忽然变得如此疯狂,视线移到台上的主持人身上。那是高三1班的一位同学,站在聚光灯下的他脸涨得通红,话筒里的声音也几乎被场下的喧嚣淹没。   他试图维持秩序,却无能为力。周思嫣忍不住替他感到一丝尴尬,但随即这种情绪便转为思绪:究竟是什么让全场所有人都如此一致地参与进来?   前两年的节目,无论是《猴山圆舞曲》还是《家里有矿》,都更像是一场秀,重在精美的编排与高超的技巧。   但今年的10班却显然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他们不满足于简单的表演,而是尝试将全场观众都拉进了这场狂欢中。   这个创意,不得不说,胆子真大啊!   表演结束后,音乐组的老师们同样对10班的节目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大胡子岳欣慰地说道:“这是一场技术与情感完美融合的高水准演出。音乐编排上,小提琴和架子鼓的结合虽然是10班的传统绝活,但他们每年都有创新。这次,从柔和的开场到激昂的高潮,节奏层层递进,层次感极其分明。尤其是拉小提琴的女生,勇敢地突破了自己的舒适圈,拿起吉他,融入雷鬼风格的编曲,让整首歌充满了独特的律动感。”   “至于灯光设计,也堪称巧妙。开场时的深蓝色光效和金色柔光,完美营造了黎明时分航海的意象。背景屏幕的动态画面与整首歌的主题紧密结合,特别是高潮副歌部分,那艘破浪而出的帆船,配合‘we are, we are on the cruise’的歌词,将在场每个人的心都带向了那片无垠的大海……”   “当然,合唱部分也有些小瑕疵,比如部分段落的音量控制稍显不足。但瑕不掩瑜,整首歌的表演饱满有力,舞台感染力极佳。尤其是两位留学生,他们的热情不仅点燃了台上的同学,也将台下的观众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这不仅是一场艺术表演,更是一份充满青春力量的宣言!”   “高一10班,高二10班,高三10班,你们从未让我失望过!”   10班的同学们早已回到后台,但隔着墙壁,仿佛还能感受到礼堂内热烈的欢呼。   这一切,值了!   场下的高三学生们还记忆犹新。刚进校的高一那年,就听说10班是个特长生、后门生扎堆的班级。   那时候,10班几乎是各个实验班同学的调侃对象:“再不努力,下次段考就把你送到师范班去。”   可是,这两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其实都看在眼里。10班不仅在运动会、合唱节这样的大型活动中频频夺冠,屡次获得老师们的高度评价,班里不少同学更是在各自的领域中崭露头角。   学术竞赛、艺术创作、体育竞技,10班同学的名字一次次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有些学生看着10班个别同学的人生发展,似乎也产生了新的思考。   高中三年,真的只有成绩最重要吗?   明明都进了三中这样一所崇尚素质教育的学校,可他们却还是习惯性地将学习之外的事情当成“走过场”。   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三中这样的平台?   周思嫣身后,有一名同学正在摆弄手里的手机,脸上满是懊恼。   他叫李文超,周思嫣的同班同学,是标准的“学习机器”,对学习之外的事情,他一向不怎么上心。   但作为一名一期不落看了10班前两年表演的“老观众”,李文超知道今年的表演同样不容错过。总觉得好像不记录一下什么,自己的高中三年就像白过了一样。   于是,他突发奇想,特地从父亲手里借来了最新款的高端智能手机,据说这款手机的拍照、摄像功能堪比专业设备。   可是举起摄像机之后他才发现,麻烦来了。前排的同学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甚至有人开始随着音乐跳起舞。   舞台的画面完全被这些疯狂的身影挡住了,想要挪个角度都没机会。   李文超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无奈地放下了手机,嘴里嘀咕道:“拍不到舞台!拍到的全是我们这些人在礼堂里像发疯一样大吼大叫的场面,这算什么嘛!”   周思嫣忽然心有感触,回头对他道:“可是,我们一起大吼大叫的场面,不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吗?”   李文超一愣,抬起头看着她。对他来说,周思嫣一向是个和自己类似的“学霸同类”,除了学习之外,对其他事情似乎毫不关心。   可刚才的那句话,却仿佛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她说得对啊——自己也是这场狂欢的一部分!   所以自己也是10班表演的——或者说按照网上说的某种说法——自己也成了10班play的一环?   “和网上说的那种‘全场沉浸式表演’有点像吧?”李文超喃喃自语,忽然觉得手里的手机没有记录下10班的表演,却能记录下同学们的激//情一刻,好像也挺有意义的。   事实上,就连10班负责这次表演设计和编排的王笛等人,也没想到演出能达到这种效果。   按钱增增的最初想法,选用《海贼王》的片头曲,只是因为这首歌大多数同学耳熟能详,不用花太多时间去学习。   包括全程跟踪这次排练的高松然,都对如此强烈的反响感到不可思议。   合唱节上同学们的高声呐喊,从内心深处爆发出的热情,让高松然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的高中时代。   那不过是不到十年前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却仿佛隔了好几个时代。   他的高中并不像三中这样提倡素质教育,也没有明面上宣传“兼容并蓄”的教育理念。相反,一切都围绕高考展开。   离高考还有整整一百天的时候,学校特意组织了一场高考誓师大会。那一天,整座教学楼的每一层都被红色的标语覆盖,印着诸如“奋战百日,决胜高考”、“今日拼搏,明日成功”之类的口号。   年级第一的学霸被推到了主席台上。他起先有些紧张,声音还带着轻微颤抖,可没多久,就变得激昂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这是我们为梦想拼尽全力的时刻!我们一定要突破自己,让父母骄傲,让学校为我们自豪!”   高松然至今记得,当时台下的同学们反应多么热烈。   所有人先是安静地听着,但很快,整个操场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呐喊。一些学生紧握拳头,举到耳边,摆出一副发誓的姿势,嘴里大声附和着台上的话语。   还有人吼着吼着,眼眶不觉就湿润了,似乎被自己心中的目标和未来感动得热泪盈眶。   作为站在人群中的一员,高松然同样受到了巨大的鼓舞,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斗志。   但也就是在那时,一种微妙的想法悄悄冒了出来,像一根细细的刺扎在了他滚烫的情绪中。   这样的呐喊,究竟是发自内心的信念激励,还是被强烈的集体氛围裹挟下的情绪宣泄呢?   如今,站在合唱节的礼堂里,感受着10班同学表演带来的震撼,高松然仿佛明白了自己18岁那年未解的疑问。   无论是誓师大会上的声嘶力竭,还是今天合唱节上的情感共鸣,本质都是一样的——这是同学们在面对沉重学习压力下的一种心理宣泄。   高松然在大学读教育心理学的时候,曾学到过一个理论:青春期的学生,在面对高压环境时,就需要找到出口释放压力,也会下意识地寻找群体归属感。   大概这就是誓师大会和今天合唱节,大家表现的共性吧。   誓师大会上的呐喊是学校发起并鼓励的,的确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氛围;而合唱节这样的创作性情感表达,却更能让学生们在参与中真正体会到集体的温暖与力量。   高松然觉得,今天孩子们嘶吼的那一句句“We are”,比高考誓师大会的呐喊更具情感深度,因为他们表达的不仅是对学业挑战的渴望,更是一种面对未来人生的宣言。   不知不觉,回到办公室的高松然已经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奋笔疾书,把今天的感悟一字一句写下来。这是他的习惯——无论是教学中的灵感还是学生们带来的触动,他喜欢记下来,便于日后回顾。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班里的两个留学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第344章   看到高老师似乎还在忙碌,两个学生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有打扰他的意思。   直到高松然写完最后一个句子,抬头伸了个懒腰,才发现站在一旁的两位留学生。   他愣了一下,表演早就结束了,交流活动也在两天前正式画上句号。按理说,这两位学生应该早就离开三中了,怎么他们还在这里?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这次率先开口的并不是一贯热情大方的艾米丽,而是向来内敛的小岛。   他上前一步,站得笔直,鞠了个标准的霓虹式深躬,随后用带着些许口音的中文说道:“高老师,在10班的这一个月,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谢谢您和同学们,让我和艾米丽有了今天这样难忘的体验。”   高松然想说什么,却发现艾米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这个热情外向的雷鬼国女孩向来直率,她竟当着高松然的面,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激动的情绪,让她顾不上交流活动初期带队老师叮嘱的“尽量练习中文,用中文对话”。   此时她的内心情感,只有她的母语英语才能表达出来——反正高老师是英语老师,不用担心他听不懂。   “高老师,今天的表演真的让我觉得自己活得如此真实!”艾米丽哽咽道,“尤其是和大家站在台上,那种感觉美好得难以形容。我会永远珍藏今天的回忆,也希望自己未来能像今天这样勇敢地面对一切挑战。”   高松然同样颇有感触。他递给艾米丽一张纸巾:“你们的真心,我和同学们都感受到了。艾米丽,小岛,你们让10班的同学看到了另一种青春的模样。或许我们不同的文化和背景会让彼此感到陌生,但正是因为这种多样性,我们的舞台才那么绚烂。”   艾米丽吸了吸鼻子,努力镇定下来,点点头。   小岛低声道:“我们、10班的同学们,都是航行者,虽然目的地不同,但一起走过的旅程,永远不会忘!”   刚刚平复了一些情绪的艾米丽一听小岛这话,瞬间再次泪如雨下。   高松然和两人抱在一起,说道:“这段时间,你们也教会了10班很多东西。我相信,10班也一定会成为你们在华国的独特记忆。未来的路很长,愿我们都能继续带着这份热情走得更远。我们保持联系,以后说不定还能再次在航线上相遇!”   送走两人后,高松然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两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才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办公桌前。   坐下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眶一热,赶紧低头假装整理桌上的教案。可还是忍不住伸手捂住脸,吸了吸鼻子。   两个二十出头的外国年轻人,只和自己和10班的学生相处了短短一个月,告别时就流露出那么深的感情。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两个月后,10班也将成为三中的历史。   这是他带的第一个班啊。   虽然接手10班的过程一度有些匪夷所思,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班也是他从菜鸟教师一步步走来的见证。这是他付出最多精力和热情的一批学生,他几乎看着这些“后进生”一点点蜕变,逐渐成为全校师生津津乐道的焦点班级。   他心里很清楚,这其中离不开金手指的帮助,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阻止他的成就感无比强烈。   这些孩子让他看到了教育的力量,也让他体会到了作为一名老师能带来什么。   只是想到几个月后,他们就会带着毕业证和青春的梦想离开这里,迈向各自的人生道路,高松然心里便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毕业那天,我会哭成什么样?”他自言自语。   他忍不住去想象那一天,教室里或许会有不舍的拥抱、热烈的掌声,和数不尽的泪水。   可无论是他还是学生,都必须学会与这段时光告别。毕竟,告别也是人生路上必经的过程。   班里有的同学,如吕鸥冉,已经在过早的年纪体验过了最残酷的生离死别,而大多数同学还没有经历过作为成年人的第一次告别。   “孩子们又会多舍不得我呢?”   高松然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   他拿起笔,随手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教育的意义,不止是教会孩子们知识,更是帮助他们找到人生的方向。感谢你们让我看到,青春的热血从未远离。”   写完这句话,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高三10班的最后几个月,整个班级显得忙碌又充实。虽然一些同学因为已经保送或决定出国留学,不需要参加高考,但他们依然选择回到教室,和其他同学一起度过这段重要的日子。   黄莹莹的家长帮她联系到了一所米国大学。她的成绩实在有些不够看,即使有钱能使鬼推磨,也只能申请一所许多人听都没听过的普通学校。   专业也早就想好了,电影制作专业。   不过,黄莹莹却没有对学校感到挫败。上什么学校不都一样?那家米国大学位于世界第一城扭腰市,各种特色小店数不胜数。   提升英语水平,出国留学,给粉丝播报更广阔的天地,这是高老师给她的建议。   这两年,黄莹莹走遍了运夏市的每一条街道,各种宝藏店铺的店主几乎都被她采访过了。   这下好了,再过几个月,又是一片新天地,又有新素材了。   不过,一向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的黄莹莹,却在确认大学录取后,主动来到教室帮忙组织打扫卫生,减轻同学们的负担。   舒惠静和薛恒也都选择了出国。   舒惠静本想留在国内随便选个什么专业——申请留学只是父母的意思——顺便把商场跳舞毯机器里那令人难堪的“贻贝男”名称给刷下去。不过,当一份舞美设计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到手后,内心一种奇怪的渴望占据了上风。   就连推荐他出国的父母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孩子不是一向不喜欢干女孩子爱干的事吗?怎么说要学舞美设计,兴奋得仿佛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薛恒就比较简单了,加州某大学的游戏设计专业。这个专业也是他提前了解过的,偏重策划和设计,对写代码水平要求并不高。   物理小天才吴震寰在忙完了物理竞赛辅导、天文学社、大学物理知识提前预习……之后,干脆常驻10班教室后方,下课就摆开草稿纸,给有疑问的同学讲解物理题目。   艾米丽和小岛虽然早已返回大学继续学习,却也通过群聊,送来加油的话语。   6月5日,教室里充满了离别的气氛。最后一节语文课上完,年近六旬的徐扬帆老师泪洒讲台。   带完这一届学生,她也要准备退休了。带10班的这三年,她同样经历了太多太多。   10班原班主任车祸受伤、紧接着她接手10班当班主任,她的父亲又突发重病……   再到后来,这个后进班在年轻老师高松然的带领下逐步走向成功,虽然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平均成绩也还是差了倒数第二的12班0.6分,未能摆脱“千年副班长”的名号,让12班班主任李老师长舒一口气,但其中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   她的父亲逐渐转危为安,之后,在医院里,这个永不认输的倔强老头与女婿最终和解……   这一天最后一节课是班会。大多数班级的班主任老师都在为同学们做最后的心理辅导。   高松然却组织同学们对教室搞起了最后一次大扫除。   尽管此次运夏市三中并未被设为考场,大家仍然认真地把教室打扫得一尘不染,要用这份干净表达他们对这个集体的爱与不舍,迎接最后的告别。   高松然站在讲台前,安静地注视着这群熟悉的身影。   等大家忙完,他拍了拍手示意安静,说:“高考前一天,我们的教室依旧一尘不染,有始有终,真好。”   一时间,教室里静得只剩风扇的轻响,有的同学低头抿嘴,有的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   赵华枫站在高松然身边,一向说话豪放不羁的她也难得声音哽咽起来:“高老师,这里以后还是10班的,对吧?”   高松然点点头:“也许这间教室会迎来新的同学,但无论你们去到哪里,10班会一直等着你们,是你们的大后方。今天的干净,留给明天的你们,也留给我们共同的回忆。”   最后的清理结束后,大家坐回自己的座位,安静地看着黑板上最后一行字:“10班,加油!”   40位同学回到座位坐定,赵华枫再次走上讲台。她的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本子。   她抹着眼泪,却强行挤出一抹笑意:“高老师,这是我们大家送给你的礼物。”   高松然不解其意,见赵华枫流着泪,不少女生同样难掩告别的悲伤,台下同学却有人在偷笑。该不会是留言簿吧?有的同学给自己写了什么俏皮话?嗨,一定是顾凯兴这小子带的头! 第345章   高松然一脸疑惑地接过礼物,缓缓打开,果然是一册厚厚的手工装订书籍。   封面上写着五个中文字,“高老师语录”,下面还配了一行英文:Quotes of Mr. Gao。   翻开第一页,扉页上写满了同学们的签名,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句致辞,语文课代表温云茵的笔迹:献给高松然老师,我们敬爱的“高老道”,感谢你陪我们走过这段难忘的时光。   再往后翻,每一页都写着一个小故事,或者一两句同学们记下的“高老师语录”。   每位同学都贡献了不止一则记忆,有的比较正经,比如葛希瑶记录的:英语学得好,是为了能更自信地看世界。旁边还用英文标注了一遍,To learn English well is to see the world more confidently.   这是高松然经常在课堂上挂在嘴边的话,同学们听得多了,能脱稿背出来。   “不要让你现在经受的愤怒和委屈反复伤害你,让它成为你披荆斩棘的利剑吧。”看到这一句,高松然的手微微顿住。   他记得,这是自己刚接手10班时,对着走廊上一边哭泣一边说不出话的秦添说的。当时的秦添,因为家庭压力太大几乎崩溃,而他为了安慰她,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今再看到这句话被工工整整地写在书中,还被加上了一个郑重的感叹号,高松然不由得百感交集。   这些年秦添的变化——从最初的懦弱迷茫,到如今懂得如何用虚与委蛇和若即若离的方式与家人相处。   她在痛苦中学会了成长。   不过,他也没想到,当年那个有些懦弱、不知所措的小姑娘,竟然把自己为了安慰她时信口胡诌的一句还略有些诗意的话,一直记了这么久。   如今反过来送给自己,足以见得自己对秦添的影响有多么深远。   还有些同学记录的是高松然上课经常说的英语学习小贴士。林鹰贡献了一句:“话题作文没思路的话,记住万能开头:Nowadays, more and more people……(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啥都能套进去。”   这句话的下面,林鹰同桌顾凯兴用不同颜色的笔歪歪扭扭地续上了一句:……enjoy special food because of Lin Ying(因为林鹰而喜欢特色食品)。   倒算是把高老师讲的技巧活学活用了。   范高谦贡献的语录则显得尤为契合他的身份:“语法其实没那么难,它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让你不要把句子里的‘狗咬人’写成‘人咬狗’。”   高松然会心一笑,讲课时不经意的随口一说,也被对方当成了“金句”记了下来。   和范高谦紧紧挨着的,是郑子叶写下的高老师语录。高松然看到这两个孩子的小动作,不禁会心一笑——连贡献一本语录都要偷偷摸摸写在同一张纸的正反面。   郑子叶甚至将语录的前因后果也一并写了进去。记得那是高二的次段考,郑子叶拼错了好几个又长又难的单词,颇有些沮丧地向高老师请教时,无意间抱怨了一句:“这些单词又长又丑,根本记不住。”   高松然当时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她的形容实在有趣,顺口回应:“你不想背的单词,长得都丑。等你学会了,就会发现再长的单词,每个字母都妖娆多姿。”   接着翻开另一页,沈建也贡献了一段自己的回忆。   他是个实诚孩子,开头写道:“本来我打算写一句话,结果发现被吕鸥冉抢先写了同一句。大家比较熟悉的高老师语录,也基本上都被写完了——唉,坐在后排就是有这个不好,那我就记录一个有趣的事吧。知道为什么班里有人叫我‘华帝三分王’吗?大家都以为是因为我在学校附近那家叫做‘华帝’的球馆打球打得好。其实不是这样的。高一时有一次,我投三分球不小心滑倒,一个屁股蹲摔地,却奇迹般地投进了三分。隔壁班的同学笑称我是‘滑地三分王’,再加上华帝球馆在学校附近太有名,大家都误以为此‘滑地’是彼‘华帝’。”   高松然忍不住笑了,孩子们总是能在细微的瞬间发现生活中的乐趣。   继续翻阅下去,每一页都充满了学生们对高松然的调侃与感激,以及对高中三年有趣瞬间的怀念。每个故事都让高松然想起了那些和学生们共同度过的时光,仿佛那些点滴的回忆都在眼前。   甚至连艾米丽和小岛也不忘留下只言片语,分别用英语和日语写道:“虽然我们只在10班短暂停留,但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这段时光。”   翻到最后一页时,高松然的眼眶已经渐渐湿润,但嘴角却始终带着微笑。他轻轻擦了擦眼睛,却看到站在一旁和他一起看语录的赵华枫已经哭得满面通红。   这三年下来,高松然几乎不记得有哪个同学没有被他“拧头威胁”过。   可是,威胁归威胁,这些孩子一个个都对“拧头姐”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光因为她是个称职的班长,还因为她那股从炯炯有神的目光里溢出来的正义感。   世间哪有不平事,她就会调查到底,写下真相。   不过此刻,从赵华枫眼里掉出来的却只有泪珠了。   顾凯兴站在教室的最后面,看着讲台上高松然和班级同学们那一幕深情的模样,忽然大声喊了一句:“高老师、拧头姐,你们可别哭太久,待会儿还想和你们拍合照呢!”   全班顿时哄笑起来,原先有些伤感的气氛也被开心果这一句调侃冲淡了不少。   高松然望向台下的孩子们,眼中噙着泪水:“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这本书,我会一辈子珍藏。”   高考的日子终于到来了,10班同学的考场分布在全市的六个考点,高松然无法一个个前去送考。   三中的大部分学生决定在高考结束的最后一天,回到学校庆祝。像高松然这样的班主任,也都等在自己的办公室或者教室里,准备与学生们最后的合影留念。   那一天,三中的教学楼下,纸张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兴奋气氛。   考完试的高三学子们如释重负,站在走廊里把一整年的学习材料抛向空中。欢呼声和笑声此起彼伏,整个校园都充满了离别前的躁动与兴奋。   然而,一向爱热闹、最具活力的10班,却显得格外安静。没有一个学生参与到抛洒书本这项充满解脱感的仪式。   原来,这一切都是高松然提前和班里同学通了气的。   “你们要是想扔纸,过两天去市场上买点废纸练手吧。”话音一转,他语气变得认真,“这些书和卷子,或许现在看起来像是负担,但它们记录了你们这三年来的努力,扔掉了一时爽,却会让清洁的叔叔阿姨们受累。如果实在不想留,就卖给废品收购站,算是物尽其用吧。”   于是,10班的同学们决定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情。他们聚集在三中的下午,他们不像其他班级的学生那样兴奋地抛掷课本,而是小心翼翼地分类整理着所有的书籍和试卷。   想要留着课本的,同学可以自行把带回家收藏,留下属于他们的美好回忆;而那些不再需要的课本和卷子,同学们有条不紊地分类收拾、装袋。   高诗静说感慨道:“要是艾米丽和小岛也在这儿就好了,说不定他们也会很有兴趣收藏这些课本呢,毕竟这才是华国高中最深刻的记忆。”   胡小舞原本打算将课本和卷子一并卖掉,但看到书页上自己精心做的笔记,尽管字迹实在算不上还看,但依然一时有些不舍。她最终决定把课本留下,只将试卷卖掉。   收集完课本后,10班的同学们又下楼,把被随意丢在楼下的纸张捡了起来,尽量减轻学校清洁人员的负担。   其他班的同学看到10班的同学在高考结束后并没有像大多数班级那样参与“天女散花”式的欢庆,不禁向一些熟悉的10班同学打听原因。   李运鸿挤了挤眼:“高老师说了,我们是文明班级,不能丢人现眼!”   他的话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的确,在高考前最后一次全校卫生检查中——虽然这个检查对第二天就要去高考的高三生而言根本没有实际意义——由于高松然组织班会,亲自带领大家进行大扫除,10班的教室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得到了他们三年来从未获得过的“文明班级”称号。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不是哪个优秀的实验班都能拿出这么巧的成绩!   最终的高考成绩下来了,年级组里有些好事的老师忍不住开始比拼各班的高考成绩。把因为出国或保送等原因没参加高考的同学去掉后,计算各班的平均分。   结果,10班依然稳坐垫底的位置,不过这一次,他们并不是独自垫底了。   被10班追赶得紧紧的、常年年级里倒数第二的12班,终于在这一届考试中与10班并列倒数第一,一个小数点都不差。   12班的班主任李纯易老师看着的“老对手”高松然,满脸无奈:“唉,小高,还是没斗过你,终于让你追上来了。”   高松然笑了笑,他不想说太多,毕竟同学们学习成绩的提升和他的金手指有关系,既然并非全凭自己本事,那也没有必要大肆宣扬。   再说,最后一名,只不过不是独享最后一名的宝座,又有什么好吹嘘的呢?   高考终于结束,志愿填报也都完成,三年的高中生活也终于画上了句号。   此时,许多学生家长都为自己的孩子举办了升学宴,邀请了所有的任课老师参与。   高松然拒绝了所有的升学宴邀约。倒是班里几个同学私下里举办的同学聚会,他一场都没落,陪伴这些曾经一起拼搏的孩子们,走向人生的下一个起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