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捕快来帮忙   作者:杯影藏身   文案   绝地天通后,神灵不在,人间妖鬼混杂。   王朝京都奉大妖为仙家,以避邪魔入侵。   某些乡镇上,如有得力的县令,亦会请妖怪入职。   只是妖怪公职也有考评,连续三年无“优”,就将撤职。   因所属辖地十分太平,小兔捕快晏小追已连续两年考评下下。   晏小追十分着急,他的梦想可是成为“天下第一捕”那样厉害的人物,怎能什么都没干就被踢出去?   幸好在今年州府考评时,小兔接到任务——将一名虚弱的罪妖押解入京。   此事简单,完成之后就能评“优”。   小胖兔小爪拍胸,胖脸颊一弹。   “交给我吧啾咪!保证给那妖日日炖灵芝,吃汤饼,好好补起来!”   捕快统领震惊:“是让你押解罪妖!不是给他补身体!”   晏小追眼含智慧,笑得谦虚:“那路上太虚吐血死掉怎么办?您不懂,这事我来办妥妥的!”   捕快统领:“……”   此任务实乃捕快统领私心,为的就是让那“罪妖”半路脱逃。   常人看来,那小兔捕快妖力不强,还不能化形,能押解的妖物自然不会是什么厉害角色。   这样便可障人耳目,保那“罪妖”平安离开州府。   ……大不了被补出点鼻血,也算不得什么代价。   可谁知那小胖兔竟真将“罪妖”押解入京!   兔兔高举双爪,雀跃蹦起:“办到啦~”   捕快统领惊呆:“殿下!您在做什么!莫要忘了自己的重责大任!”   -   北海龙王敖顺之后裔,天下第一捕——贺方回,早前遭人暗算,如今在一州府伪装成小妖潜伏,伺机脱逃。   只是这一路上与小兔捕快相伴……   贺方回rua着坐在他膝上吭哧啃饼,让他好好改过,重新做妖的小胖兔,笑得十分惬意。   “哈哈哈,逃不掉,根本逃不掉。”   贺方回衣袍下翻出龙尾,竟是求偶之相。   传言龙性叛逆,唯敬服伴侣,伴侣皆是万中无一的美人。   莫非这小胖兔化形之后?   【快乐自信不撒娇也像撒娇小胖兔犟种美人受X对小动物很好战力爆表装虚贵公子傲天攻】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萌宠 轻松   主角:晏小追,贺方回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给你扫地煮饭再拿两万(假)   立意:小人物也有大梦想 第1章 勤快的胖胖犟种凶兽?   途州,千妖司总府。   已是三月初九,北方天仍寒,南方却已有登春的花枝早绽。   淡粉浅紫的重花沉沉压在枝头,一点细碎花瓣随风落到雕花屋檐,再坠到幽长的回廊之上。   途州千妖司统领四溟独自跪坐在回廊处,对着面前的竹帘恭敬道。   “殿下,今日就是三月初九,我已物色好人选,您与他乘车而去,待得离开此州,想必封印已解。”   竹帘后端坐一人,他放下手中书册,宽大袖袍扫过书案,语气温和。   “劳你费心。你说已物色好人选,那是谁?今日州府考评,切不可因我之事耽误了他。”   四溟原本还一脸肃容,闻言脸色一变,有些羞涩尴尬起来。   “殿下放心,考评之事我已有两全之策。”   “啊……那妖是我途州千妖司捕快,一直镇守在附近的篱耳乡。他妖力微弱,至今不能化成人形,由他‘押解’,乃是殿下绝佳的障眼法。”   贺方回点头,怕是天生灵根匮乏的凶兽,也许连喉间横骨也还未炼化。   “不过,他性子有些特殊,乃是一等一的无脑莽夫。虽不怕他识破您的身份,但他又惯有主意,十分之自信,不大爱听旁人说话……”四溟又继续说道。   贺方回神色不变,还是只犟种凶兽。   四溟又绞尽脑汁挖了些妖精觉得不错的优点:“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好,长得胖乎乎的也勤快……”   贺方回略有些困惑:勤快的胖胖犟种凶兽。   这到底是个什么妖精?   不等贺方回细问,半空中却突然响起异样的惊雷之声。   天还早,外边仍是漆黑一片,云层中却随着雷声隐现金芒。   想必是夔鼓声起,城门将开。   四溟当即起身告退:“时辰已到,我这就去将那小妖领来。”   四溟的身影在廊道上一闪而逝。   -   每年三月初九这日,城门口的早市总会比往日早半个时辰支摊。   碳火在炉子里烧得通红,炉上大铜锅沸腾着奶白的羊汤。   刚揉好的面按成饼状往烙锅上一放,热油一溅,酥酥地煎着面皮。   现下天还黑着,只二十来个摊子架起灯笼。   这点微光在偌大的州府之中,显得这样渺小。   一声惊雷般的巨响后,暗处就亮起了三十六盏灯笼。   提着灯的三十六人都穿着灰色的当班服,披着防寒的斗篷,领头的那人没拿灯笼,手里却拿着一面鼓。   鼓面白净,中间那处缝着一小块灰黑色的兽皮。   领头的人每敲一次那块兽皮,惊雷声便响起一次。   天空中也随着这动静,云层里隐隐透出些金光。   听说那面鼓是取了夔牛的皮制成的,洪荒时乃是战鼓,每响一次空中能现十万八千色,如梦似幻,华彩非常。   如今数万年过去,妖力减弱不足三成,便只成了震慑的象征。   连续五响之后,这群当班的守卫便去开城门。   城门一共三扇,分为七尺,两丈,八丈。   守卫站在洞开的城门处,高举夔鼓,沉声喊道。   “途州府九县十八乡千妖司捕快,三月初九,进城述职——”   眼见城门打开,城外那群潜伏在黑暗之中的庞大身影,缓缓起身,足有一人高的酒葫芦被甩扔在地,他们于山风旷野之中发出了回应的兽吼。   比那夔鼓的声音更响,更沉,更为凶悍!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一道小小的身影正立于树梢。   眼见城门洞开,那身影欢快地向下一跳,枝头重花随之一颤。   “提前三天出门,果然赶上啦!”   一点雪白落地,风中有两只柔软的小耳朵随风快乐摇摆。   谁人不知妖怪捕快大多是凶兽,但在这漫山遍野的凶兽之中……却多出了一只瞧着一点不凶的小东西?   -   “好好好,这一锅羊汤送到千妖司,再给您搭二十个饼子!”   “六碗牛肉汤面在这吃?”   “糖饼红豆包油条麻团现做现炸——”   ……   灯笼烛火照得城门口一如白昼明亮,早市上的商家热情地推销着自家的饭食。   那三扇城门处,陆续有妖入城,虽都保持着人形,但从体型,眼睛、耳朵,还有部分露出的皮肤来看,都有些与众不同的妖异之处。   有的天生体型巨大,便是过八丈高门时也要弯腰才能得入,一脚踏在街上,脚掌就有一只小船大,仰头去看,都望不见头颈,犹如洪荒巨人般壮观。   此般奇景,众人却早已见怪不怪。   当年共工撞倒不周山,以致绝地天通后,神灵再不入凡,人间妖鬼混杂。   王朝京都奉大妖为仙家,以避邪魔入侵。   某些乡镇上,如有得力的县令,亦会奉上天材地宝,金银财物,聘请妖怪入职。   只是妖怪公职也有考评,连续三年无“优”,就将撤职。   因此每年三月初九,有公职的妖怪都要到当地州府的千妖司考评。   店家们都知道这一日特殊,妖怪食量又大,正是做生意的好日子。   眼见准备好的饭食都被一一买走,店家都乐得合不拢嘴。   晏小追一入城门,望着眼前这繁华热闹的景象,又看傻了眼。   途州府和乡下果然不同,大早上的不会点那么多灯笼,也不会有那么多早饭摊子。   这是他第三次来到途州府,因着前两次考评成绩有点……咳,总之这生死攸关的第三次考评,他一定会全力拿下!   不过,现在得先填饱肚子。   嗅着味,晏小追找了一家闻起来最香的摊子。   “店家,有没有豆沙包?”   晏小追轻巧一蹦,两只小爪搭在蒸笼边踮脚甜甜地问。   正在忙碌的店家循声笑着低头:“有的有的,您要几……个?”   店家一愣,桌上什么时候窜上来这么一只小胖兔?   他一身漂亮的白色毛毛,与其他妖怪捕快一样穿着同样的衣裳。   用金线绣着神兽獬豸的红衫,黑腰带,黑色小靴,背后背着一个小包袱和一把小黑棍。   哎呀呀,一般兔儿加把劲都能长成猫儿狗儿大小,可这小兔却只有人的巴掌大。   小爪子还没耳朵长,脸盘儿圆圆,肚儿圆圆,两颗红宝石般的眼珠也圆圆。   更趣致的是这小兔头上还翘着一簇毛毛,眉间生着一点朱砂痣,衬得这张兔儿脸格外灵秀起来。   见人望来,小兔子就弯着三瓣嘴,举起一边小爪打招呼,脸上两点软软的腮肉随之颠颠颤动,那快活劲,让人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途州有苍水古道,是南北交通之地。   店家在这也算是见过许多妖怪,但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小,却又这么精神的小兔精!   ……还跟什么很像。   店家灵光一闪,是了,就跟庙里奉神的馒头一样,都是团得又白又胖,面上还摁一个红点!   “我要三个豆沙包,还要一包萝卜干吃,要脆脆的!”小兔子提出要求。   听得小兔馒头要求,店家忙放下手里的杂活,准备起小兔子要的东西。   萝卜干在店家这一般都是配粥吃的。   这又甜又咸的吃法颇怪,但客人要什么,给就是了。   摊子前来了起早的客人,小兔子十分自来熟地上前招呼。   “要什么排队嗷,老人家先在旁边坐着等。”   小兔子扯着老人家的衣袖,小爪挥挥,示意在条凳上坐下。   老人家眼也花了,不认得小兔子身上穿的什么衣裳,只觉得小兔这么小一点就出来干活,真是乖巧懂事。   “乖乖,给你糖吃。”   老人家笑呵呵地摸摸小兔脑袋,又往晏小追爪里塞了糖。   晏小追笑嘻嘻地收了,又伸爪扒拉自己的小包袱,从里边掏出另一颗糖,放到老人掌心里。   “我的糖也好吃!”   虽然看起来一派自然,但店家仍惊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您是千妖司的捕快,哪能让您替我招呼客人。”   晏小追豪气地一拍胸:“这有什么!我在我们乡里也时常帮人卖鱼卖菜,小事。”   三两句话的工夫,小兔子已经利落地把桌上散乱的碗筷收了起来。   店家日常听到的,某某捕快在南封州击杀九幽邪魔立下大功,还有某某捕快于某镇捉到为祸人间数载的恶徒,又或者某某捕快寻到什么价值连城的天材地宝。   没想到捕快平日里还做这个。   店家正想着,就听到一声嗤笑响起,伴着冷言冷语。   “丢人现眼的东西,看摊子的活你也干。你是知道这次考评堪忧,提前找好下家了是吧?”   晏小追抬头望去,就见一个生得虎背熊腰,面容如刀锋般冷峻,皮肤黝黑,左眼角有一条两寸长的刀疤,头顶还生着两只黑色豹耳的捕快站在他面前。   小兔子扒拉着头顶的翘头毛,胖脸疑惑,左看看右看看,说的谁啊?   “说的就是你!晏小追!当了两年捕快,一点功绩没有,还好意思白拿工钱!”   晏小追这不上心的样子,看得万豹发火,他对着身侧一同来的犬妖说起早前的见闻。   “本来千妖司就不该收兔子当捕快,更别说这种还没我拳头大的小兔!声音也是脆脆嫩嫩的,整天说那种‘啾咪啾咪’的兔子话!”   “那日我路过篱耳乡,就见到这小兔嬉皮笑脸地帮人卖小鱼,卖出去一条就要回头望人一眼,别人夸一句就‘啾咪啾咪’地笑,那声音夹得不得了,搁那撒娇呢!还像个捕快吗!”   这话可太难听,万豹就是故意来吵架的。   可这棉花糖似的小兔却睁着圆溜溜的眼,一脸镇静地看着他。   其实晏小追每年来途州都要被这豹子精阴阳怪气,原先他还想不明白,不过多琢磨了几次,小兔子早已心如明镜。   懂了。   “没想到今年你还是把我当成最大的对手,对我很是忌惮,还跑到我的驻地去偷看我!”晏小追自信一笑,挺起小胸脯,“兔子精都是这么说话的,才不是撒娇,你想学啾咪话,我可以教你呀!”   万豹万万没想到这小兔不仅毫无廉耻之心,还反向羞辱于他。   “我?什、什么!当你的对手我也配?”万豹气得语无伦次,“不,是你不配!明明已经成年却连化形都不会,这么小一点能有什么用……”   万豹攥紧拳头,对着晏小追虚虚举起。   他一拳……怕是会把小兔锤扁。   哼!   万豹视线落在摊子的煎饼档上,冷笑一声,妖怪捕快之间若有冲突,吃一两个同僚也不算什么。   “店家!给我往鸡蛋灌饼里灌只小兔来吃!”   这种没用的小兔也就配夹饼吃!   晏小追大怒,要打架吗,他可不是被吓大的!   小兔当即撸起袖子,露出两只袖珍小爪挡在店家身前。   “你干嘛为难人!”   不等店家露出喜色,就听晏小追鼓着胖脸说道。   “我亲手往饼里灌只豹子来吃!”   店家:……你也没放过鸡蛋灌饼。   一直旁观低级骂架的犬妖阿吉看着小兔子蹦上跳下的身影,忍不住笑道:“真逗。”   万豹立时转头怒瞪。   阿吉轻咳一声,上去按住万豹拉偏架:“豹哥算了算了……”   万豹怒容不减,这时城中却再次传来夔鼓声响。   乃是溟公已至,众妖归位。 第2章 给他一个下马威!   听得鼓声催促,万豹太阳穴微微一跳,他哼了一声,伸指点了点晏小追。   “算你运气好。告诉你,今年你再不努力,铁定玩完!”   万豹转身离去。   阿吉落在后头,这相貌清秀的犬妖朝晏小追拱手致歉。   “对不住,我回头说他。其实……他当年是与你一同入职的,听说入职考评时,你的成绩比他要好。所以……”   所以见小兔这两年毫无建树,实是不知道自己以前输在哪,便更瞧不上兔。   小兔子恍然大悟:“所以他是太想进步了,把我当成目标呢!”   阿吉:“……”   阿吉为了不笑出声,嘴唇都快咬烂。   阿吉:“告、告辞。”   知道客人要走,也不用往鸡蛋灌饼里灌不该灌的东西,店家欢喜地用油纸包好豆沙包和萝卜干,可递过去时又犯了难。   这三个拳头大的豆沙包垒在一起比这位小兔捕快还高一个包子,这可怎么拿?   晏小追不知店家在犯难,只往桌上放了铜板,就将油纸包顶在头上,灵巧地跳下桌,还顺道抬脚把店家桌下歪了的招牌踢正。   “多谢,我走啦!记得招呼其他客人嗷!”   小兔子话音刚落,店家再看,就只能在众多长腿的夹缝里看到一点白耳朵忽闪而过。   哎呀,真是迅如闪电。   晏小追在地上跑得飞快,心跳也逐渐快了起来。   万豹有句话说得对,今年他的考评再不能“优”,就不能当捕快了!   其实晏小追上任之后几次考评成绩不好,真不怪他。   晏小追所驻的篱耳乡也是他的出身地,乃是途州数得上的安宁之乡。   当地居民大多是六十五岁以上的长者,两老人在村口互相骂架,不到一盏茶就得坐下来喝盅养身汤歇歇。   这乡里能出什么坏事啊。   因此晏小追上任以来,还从未抓过一个坏蛋。   他的梦想是成为天下第一捕,怎能什么都还没干就被踢出去?   当年晏小追还是小小兔的时候,就被人类阿爹捡到。   他平日里除了跟着阿爹转,就是在村子里跟着老头老太太转。   他们看什么,小兔子就看什么,他们吃什么,小兔子也跟着吃什么。   平日里下地干活,上山采野菜灵芝,掘笋子菌子,炒菜煲药,小兔子什么都学会了。   至于休闲娱乐这块,老人家嘛,就喜欢看忠勇将军战死沙场,正义捕快力擒歹徒的话本子和游乡大戏。   小兔子就这么坐在人膝上,一边吃豆沙包,一边看戏,一边学了一身热血。   以前也有妖怪捕快在乡里路过,他们个个英武不凡,找地吃饭喝茶时,张口就是好几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天下第一捕,千妖司头头贺方回的故事,小兔子最爱听。   每每听到这,小兔圆润的下巴就放在阿爹的掌心里,仰头啾咪啾咪地说。   ‘阿爹,我也想当捕快,像那个天下第一捕那样的!’   ‘擒魔!哈!’   ‘捉怪!嘿!’   ‘又威武,又霸道!’   ‘天底下最厉害的神医我都能请来给阿爹瞧病!’   那时千妖司里都是凶兽猛禽,哪里有什么小兔子当捕快?   村中老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小兔子是在发宏愿,还高兴地出起主意。   ‘那我们村里岂不是也有一个妖怪捕快了?只是你这么小一点,去哪里找适合你的衣裳,横刀?’   ‘我自己做!啾咪啾咪!’小兔子说干就干。   但第二天,晏小追却见着一直病弱的阿爹开了炉,给他打了一柄小小的横刀,笑着递给他。   ‘虽然不大,看起来也跟小黑棍一样,但出鞘时与别的捕快用的是一样的。’   村里的老人再送来一套捕快红衣,给小兔子穿上。   ‘等你长大,我们再做新的给你。’——虽然此后十年都没见着小兔子再长一寸。   晏小追照镜子时,身边都是夸他神气的,说不定以后天下就会传唱关于小兔捕快的故事,篱耳乡也能跟着沾光呢!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哪只小兔子能不膨胀呀?   更别说他长大后一次就通过了入职考评,晏小追当天晚上就做了个千妖司头头换他做的美梦。   没想到现在却要被扫地出门!   -   晏小追一路快跑,到千妖司时,头顶上的豆沙包还热热的。   千妖司的大门是一幅绘于城南墙角的壁画。   壁画上绘着一幅千妖图。   图上龙蛇虎豹,飞鸟游鱼,世间所有千奇兽类尽数收于画上。   晏小追跳起触碰右边最下方,只露出一只小脑袋的小白兔,就见壁画上微光一闪,将他吸了进去。   千妖司和人间衙门不同,乃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庄园,除了坐落在山上的几栋小楼,并没有再建造什么屋舍。   毕竟妖精化形后体型也各不相同,也有不爱钻屋子的。   天地自然,才符妖性。   千妖司中,众捕快齐聚。   他们个个着红衣,黑靴,背后背着一把黑鞘横刀,表情或冷淡,或不耐。   妖性桀骜,尊令而来已是难得,别想他们给什么好脸。   一些捕快正站在用红线吊着符纸的任务榜前细看,有觉得合适的就伸指扯下一张符纸,那符纸触手即融,化成一道符文落在捕快掌心。   任务目标,地点等内容,便随时可查。   有的捕快已经结束考评,从山上的小楼上一跃而下,便径自离去。   晏小追急急跑到任务榜前,认真看有什么适合他的。   若是妖怪捕快考评成绩堪忧,还能接任务补救一番。   只是大多任务都需要经验,比如曾经抓过多少邪魔,多少贼人,才可接下这个任务。   晏小追不管怎么算都是,零。   小兔子烦恼地左看右看,还跳到其他捕快肩上看高处的。   浑然不知有一张符纸一直在追着他,为了让他看到,操控之人额头青筋都已暴起。   这小兔眼神是有多不好,这唯一一张适合他的就是看不到!   还是被小兔子站到肩上的鲛娘见着了,笑着抬指。   “这个你做的。若不是我只做水下的活,我都想试试。”   晏小追转过头,正好看到了悬在脑门上的符纸——【三月初九,押送一名罪妖前往京都千妖司,最迟七月初一完成。经验不限,年龄不限,种族不限,妖力不限。】   每年千妖司都会有一两件类似的任务,谁能捡漏就是走了大运。   看来今年轮到了小兔子。   晏小追圆咕噜的兔儿眼里瞬间亮起万千星光,他当即跳起一把扯下符纸!   “我有活干啦——”   小兔子雀跃的声音在庄园里响起,有好奇的妖怪见着那小豆丁摇着小耳朵一路往小楼里跑,便问鲛娘。   “他找到什么活了?”   鲛娘想着那符纸上的文字,轻笑:“就是送个妖,无甚紧要。”   不过最近任务榜上押解罪妖的符纸好像挺多的。   -   坐在小楼里的四溟缓缓松了口气。   总算让那小兔接下了任务。   “溟公——”   小兔子甜甜的声音在外响起,随后就见那小小的身影兴奋地冲过了头,在大门前一闪而过。   四溟:“……”   蹬蹬蹬,小兔子又跑了回来,一脸兴奋地跳到四溟的桌上。   “我找到活干啦!今年考评一定评‘优’!”   晏小追说完如释重负,当场解开油纸,抱了一个半身高的豆沙包啾吧啾吧吃起来。   四溟抬手揉着眉心:“咱们千妖司的规矩,不是你先把过去一年干的活都细细说了,我考评不通过,再网开一面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吗?你现在直接跳到最后一步了?”   “这个我也写了!”晏小追从小包袱里抽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四溟。   四溟打开一看,又缓缓闭上眼。   去年一年,小兔捕快办的最大的事是——护送老太太去隔壁村喝喜酒。   四溟无奈地捻起一个豆沙包,和小兔子一起吃。   这在人类看来,就像是小小捕快一屁股坐在县太爷的桌上,还嬉皮笑脸,没大没小。   但外边有其他妖怪经过看到也不奇怪。   修正道的妖怪大多明白何谓分别心,众生平等,不必对世间万象起执着,非要分个你优我劣。   和小兔子一起吃包子也没什么,让小兔子站到肩上也没什么。   龙王爷来了,有猫儿兔儿想扯秃龙须玩一玩,就太顽皮,要挨说。   待吃完了甜甜的豆沙包和咸咸的萝卜干……四溟真是不懂这小兔的口味,不过也可一吃。   “现在先来说说你的任务,是把罪妖送到京都……”   四溟话没说完,就见小兔子竖起小耳朵,惊讶看来。   “溟公,你怎么知道我接了这个任务?我都没跟你说啊?”   四溟:!!!   糟了,因这莽夫兔平日里脑子就像是没用过,他不由也掉以轻心,现下露了痕迹!   四溟紧张起来,战术抬手抚着下巴长须,满是皱纹的脸上硬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只是不等四溟找补,就见晏小追突然小兔歪嘴,又自信起来。   “我懂,溟公知道我是可造之材,时时关注于我。我跟你说,我阿爹才被叔叔接到京都治病,这不是巧了吗?我还能顺道去京都看他!”   四溟牙根咬紧,皮笑肉不笑:“哈哈哈,确实是巧!还是说正事……这罪妖为了给家中长者治病,盗了京都贵人的灵药,一路逃到途州。其情可悯,灵药也已奉还,但律法就是律法,他需被送回京都受审。”   四溟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你给那妖送出途州就行。”   晏小追疑惑:“不是说要送到京都吗?”   “我改主意了,”四溟轻描淡写,“你把罪妖送出途州自然有别的捕快来接手,你就不必管了。我会给你评‘优’,想去京都,办完差你自去便是。”   晏小追没说话,他蓬松着一张上好的小兔脸蛋,头上两只小耳朵微微向外,三瓣嘴收紧。   若是他阿爹在此,就知道这小兔看起来一声不吭,其实已在大发犟种脾气。   不服。   明明都说是送去京都的,怎么见着他又改主意了?   难道溟公还是不大信我,觉着我办不成?   小兔子小爪缓缓握紧,眼神坚定无比!   我能送去京都,我能!   四溟还毫无所察地圆着话:“他身子十分孱弱,看管也便宜,所以才不要求什么经验。”   贺方回只要出了途州就会走,而途州境内不算太平,正可考验小兔捕快的能力。   实乃两全其美之良策。   四溟颇有些自得,却见小胖兔好似想通了什么,笑了起来。   “交给我吧啾咪!保证给那妖日日炖灵芝,吃汤饼,好好补起来!”   四溟震惊:“是让你押解罪妖!不是给他补身体!”   晏小追眼含智慧,笑得谦虚:“那路上太虚吐血死掉怎么办?您不懂,这事我来办妥妥的!”   四溟:“那个……”   晏小追跳:“淮山当归鸡!”   四溟:“其实……”   晏小追蹦:“人参红枣汤!”   四溟:“行吧。”   四溟看着眼前这个搞错重点的小兔,不知为何心里有了一点不详的预感。   “走,带你去见那罪妖。”   四溟压下心中怪异,只想快点把事办了,便站起身,领着小兔往山上走去。   晏小追走在廊柱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摩拳擦掌。   此去京都路途遥远,自古捕快押解贼人,总要先给个下马威的! 第3章 你若敢轻举妄动,打爆你……   通往山上的小路,都围着黑色的廊柱。   廊柱上方挂着一串小铜铃,微风吹过,铜铃轻摇,发出无序却好听的轻响。   雪白的小兔子走在廊柱上,走几步就蹦起来用自己头顶翘起的毛毛去顶那些小铜铃。   在四溟看来,若是这小兔能化成人形,大约就是个手痒的少年,走几步路就跳起来扒拉一下垂下来的树枝。   浑身使不完的牛劲。   “庄重些,罪妖就在前边的小楼。”四溟提醒一句。   晏小追一听就来劲,脚下一动,便迫不及待往前冲去。   小兔跑动激起的风让头上的铜铃一阵叮铃咣当响,四溟刚抬手想制止,便见晏小追已经窜出了廊道,落到了小楼前一棵生着白色重花的树上。   千妖司里的气候与途州城里的好似不大一样,这里格外温暖。   树上的花全都开了,浅粉淡紫层层叠叠的花瓣尽情舒展,边缘被阳光照得发亮,镀了一圈薄金。   每一朵花都有碗大,在枝头上挤挤挨挨,似要垂地。   前日或许落了雨,地上也满是落花,但妖精是不会去清扫的,只等这层落花如雪一般自己融了化了,来年再生新绿。   许是外边铃铛乱响,楼里的妖也听到了动静。   游廊上一卷竹帘微动,一只修长的手将帘子掀起,随后便有一妖在帘下走出。   那妖已化成人形,穿着青色的长衫,和大街上那些读书人穿的衣裳差不多。   可不知为什么,这妖穿起来就让晏小追觉得特别挺拔。   玉树临风的妖生得很高,腿很长,一头乌发仅用一根布带绑起,五官轮廓优美,唇薄,鼻子高挺,眉眼深邃,静立在那时,彷如寒冰碧海落青松,矜贵凛然。   晏小追与那妖的眼睛忽的对上,竟愣住了。   恍惚间这片天地都似暗了下来,他脚下踩的也不是飘摇的花枝,而是一片幽静的湖水。   在这幽暗的湖水中,有什么庞然大物沉在水下。   水波微漾,在晏小追视线前方,湖面缓缓拱起,水花如洪水四分而去,那看不清形貌的东西如无底深渊一般立在晏小追面前。   晏小追只能看清这庞然巨物掩映在白雾之后的眼睛。   不掺一丝杂质的,金色竖瞳。   可是那双眼睛并不令人害怕,往下望来时,好似春风拂过头顶,耀耀如阳。   晏小追猛一眨眼,那湖水怪物全都不见踪影。   天光照在他身上,面前仍是重花与妖。   那两个金灿灿的东西……他是白日做梦不成?   晏小追疑惑地往前走了两步,想再仔细看看贺方回的眼睛,却忘了自己还站在花枝上,他脚下一空,就要往地上坠去。   贺方回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见晏小追灵巧地抬爪勾住一条花枝,落在那碗大的重花之上。   清风吹拂,花儿摇摇,乘在花上的小兔子恰好悬在了贺方回手心上方一寸。   明明还隔着花,贺方回不知怎的,却觉得掌心处暖暖的。   眼前这只小兔灵秀可爱,珠圆玉润,圆咕噜的兔儿眼定定地看着他,那是贺方回见过的,最为明净无暇的双眼。   哪里来的小兔?   贺方回正想开口,待看清小兔身上的衣裳时却面色一凝。   四溟一声轻咳,晏小追才回过神来,明确了眼前之妖的身份。   是了,此时正该给他一个下马威!   晏小追突然暴起,横眉怒视,小兔呲牙,拔出身后横刀,亮出一点银白刀刃!   “呔!大胆罪妖,竟敢偷盗灵药!虽有缘由,但律法难容!今日由我晏小追押解你这罪妖,一路上令行禁止,便可相安无事。若起坏心要逃,休怪我刀下无情!”   面对小兔的呼呼喝喝,贺方回不由沉默,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四溟身上。   ……这就是那位,勤快的,胖胖,犟种,凶兽?   贺方回原本还以为来的会是只鳄妖或是豹妖,没想到竟是个只有两个包子大的小兔。   四溟心中已有淡淡死意。   原来不详的预感就是这个吗?   贺方回不仅是千妖司的头头,还是北海龙王敖顺之的后裔。   四海龙王在当年绝地天通时,也已回归灵天。   贺方回身为龙孙,年纪轻轻就已修出龙珠,说不得日后能成四海之主。   人间设立千妖司,说是聘请妖怪捕快办事,实则是求着贺方回一类的大妖共护人间。   毕竟修行正道的妖,比那些胡作非为的邪魔好说话多了。   因此不管人间妖界,贺方回的地位都十分超然。   平日贺方回起行坐卧皆有讲究,外出不说前呼后拥,又有谁敢对他不恭敬?   其他捕快押解罪妖,态度冷酷至极,话都不想多说一句,你这小兔就不能冷酷一点?   四溟刚要把小兔拎起,却见贺方回眼神微转,对着小兔拱手道:“是,小晏捕快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晏小追听到贺方回恭敬回话,心中一阵雀跃。   成啦!   小兔子猛地回头望向四溟,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坏蛋,却能将之降服,表现不错吧!   晏小追扬起毛茸茸的小兔脸,三瓣嘴骄傲弯起,眸亮如星,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小兔在要夸呢!   四溟只能干笑着点头。   晏小追得了“赞许”又回过头,他已从各色话本大戏中习得打一棒子给一甜枣之计,又对贺方回说:“我知道你身体虚弱非* 常,多走几步就喘不上气吐血三升,路上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贺方回又是一愣,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四溟身上。   这里边绝对有小兔子夸张的成分,但现下说都说了,四溟已是……百口莫辩。   贺方回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总捕,不管遇到什么状况都能应对自如。   他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轻咳两声,脸色竟真苍白了几分:“哪敢劳烦您照顾。”   “没关系,我阿爹身体也一直不好,我可会照顾人了,”晏小追对着贺方回举爪,示意他把手腕举高,“我会看一点脉象,让我给你把把。”   贺方回是一点病没有。   四溟正要催促他们离去,又见贺方回把手递了出去。   小兔子把脉和人不同,他先是把小爪放在贺方回腕上,随后像是觉得不够,又侧着小脑袋,把耳朵也放了手腕上,连把带听。   软软热热的小兔脸颊压在贺方回手上,贺方回手腕一僵,薄唇微微抿起,平生头一回有些无措。   贺方回身边从来都是凶兽环绕,四溟这样表面看着和气的,原身也是一头黑蛟。   因着血脉压制,个个见着贺方回不说战战兢兢,也有点不太敢亲近。   哪里见过晏小追这样一点不怕生,还把毛绒小脸凑上来的小兔子啊?   “啾,啾咪,啾咪咪,”晏小追煞有其事,边听边点头,小兔耳朵灵敏,再微弱的动静都能听到,他直起身,听明白了,“果然是气血虚,跟我爹挺像的。”   四溟:……你小子真的把明白了吗?   贺方回微微一笑,直接认下:“老毛病了。”   他只随意用妖力搅乱脉象,气血虚就虚吧。   四溟生怕晏小追再整出什么事,立刻吹了个呼哨。   只听一阵清脆的蹄音传来,就见一匹身上生着青鳞,水路两行的神骏龙马拖着马车从青石板路上走了过来。   “走吧。”四溟一句废话也不肯多说,指着马车就要赶妖。   晏小追从花枝上跳下地,一脸疑惑,他指着空荡荡的马车:“不先准备一下?若是路上行得慢,没见着驿站,休息吃饭怎么办?”   四溟从袖袋里拿出一个撑得快吐的柿子荷包,一下扔给晏小追,差点没把小兔压趴。   “这些钱拿去花,要什么城里买点就是。”   晏小追:!!!这里边有多少钱啊!   小兔子感受着头顶沉甸甸的重量,震惊地想,难道押解犯人的活都有这么多工钱拿?   那他以后天天都要押犯人!   晏小追这下也不多话,吭哧吭哧上了马车。   等把东西放好,晏小追对站在马车旁的贺方回伸出小爪,显然是担心这身体不行的罪妖马车都爬不上来。   “我拉你,”晏小追摇摇小爪,又突然想起有事没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兔迎着光,眼睛亮亮地望着贺方回,像粒漂漂亮亮的小珍珠。   贺方回看着眼前这点只有人一个食指大小的小爪,非常小心地用两个指头轻捻,触手就像碰到了一个又软又热的小年糕。   “我叫阿回。”   -   贺方回“借力”上了马车,被小兔催促着在马车里边坐下。   马车颇宽,足够贺方回这样体型的人躺下休息,当然也够再往里边放下百八十只小兔。   马车壁上还有许多暗格,待会买些什么都能放里边。   晏小追认真想着待会要买什么,就见四溟朝他招手。   小兔一下窜过去,以为四溟还有什么指示。   这位途州府的千妖司统领,蹲下身,低下头,尽量与小兔子的视线齐平。   “现在途州境内不算太平,有修习邪道的妖,也有九幽的邪魔扰民。你是第一次出远门,更要十万分小心。虽说妖精天生就能察觉危险,但如何躲避化解,如何相帮向你求助之人,都由你来考量。”   “你妖力微弱,不能化形,原身也小,难免被人看轻。但你仍是千妖司捕快,只管堂堂正正尽捕快之责就是。”   晏小追连连点头:“知道啦!”   “还有,路上不要与那罪妖太亲热,”四溟沉下脸,加重语气,“不可突然任性,也不能与他随便撒娇。”   晏小追莫名其妙,他都这么大了,从不任性撒娇。   “他是罪妖,我怎么会和他哥两好?要好也是跟溟公好啊。”   四溟被小兔子说得怪不好意思:“你看,现在不就在撒娇。”   晏小追叹气,万豹是这样,溟公也是这样,他随便说句话就说他在撒娇。   “溟公是不是没见过小兔撒娇啊,”晏小追认真分说,“我小时跟我阿爹撒娇,都钻咯吱窝的。”   四溟嘴唇颤抖,话都接不上了。   这说的什么啊,什么咯吱窝啊,乱七八糟。   小兔子嘿嘿一笑,跳到四溟肩上大声说“悄悄话”:“溟公就是好啊!每年我来你都认真跟我说话,叮嘱我好好干活,刚才也教我如何行事,千妖司里其他捕快都觉得我不成器,只有你把我当捕快,我都记得。”   四溟没想到这莽夫兔还有如此细腻的一面,他刚要客气两句,就见小胖兔眼神突然犀利起来!   “您放心,那罪妖路上要是有动静,我保证把他原形都打出来!” 第4章 阿回,你长得挺俊的!……   你不如把我原形先打出来。   四溟再次缓缓闭眼,唯恐晏小追又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连忙催他上马车。   龙马嘶鸣一声,无需拉动缰绳,只要与龙马说了要往哪去,官道走熟了的龙马就自会寻路。   “溟公,我走啦——”   小兔子站在马车上朝四溟欢快挥手,四溟僵笑着等车厢经过,就与看向窗外的贺方回对视一眼,眼疾手快地扔给贺方回一个小锦囊。   【您路上看着吃点。】四溟传音道。   贺方回打开锦囊一看,都是下火的药丸子。   贺方回:?   【龙孙心胸宽大,一路上您多担待。】四溟又说。   贺方回:?   四溟看着马车远去,心想小兔子要真天天给吃灵芝人参,补出鼻血还是轻的。   四溟转身进入小楼,又取出途州千妖司的任务目录细细查看。   “如此便可再拖延几日。”四溟满意道。   半月前,本该从大言山一路护送到归墟的重宝意外遗失。   那重宝事关天下,若是寻不回,说不得会发生与共工撞倒不周山一样的滔天祸事。   因此无论是人间妖界,都在秘密搜查。   那护送重宝之人嫌疑极大,也必要拿来审问才是!   可问题在于护持重宝的就是贺方回。   刚听到重宝遗失的消息时,四溟其实还不大信。   贺方回行事向来周全,怎会犯下大错?   直到前几日贺方回来到途州,四溟恰巧见到他时,才知其中隐秘。   贺方回龙珠上被下了封禁。   那是整整九千只九幽半臂魔物自爆时所施的命咒。   这命咒可暂时封禁贺方回的妖力,这才让人钻了空子,夺去重宝。   可贺方回出行隐秘,除了京都知晓他会前往大言山,还有谁人知晓?   如今京都又要拿他,里边定然有鬼。   现在那些四处搜查的妖魔鬼怪,到底是搜宝还是搜贺方回,这可难说。   四溟身为水族,龙孙遭难自要相帮。   三月初九是个好日子,捕快齐聚,他这段时日弄了许多押解罪妖的任务,任务地点也做了变动,捕快们行踪变幻不定,到时京都纵有怀疑,也得分神去寻。   待出得途州,十天半月的,想必龙珠上的封禁也就解了。   想到这,四溟缓缓松了口气。   晏小追嘛,经过这次历练,便也走上捕快的正道了。   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   贺方回将锦囊放到马车的暗格上,便透过车帘缝隙,看到一双穿着黑靴的小脚在应该是马夫坐的轼木上来回踱步。   “要买被褥,干粮,火折子,香胰子。”   “蜡烛,木桶,碗筷药煲。”   “豆沙包,话本子,豆沙包……”   小兔子细数着要买的东西。   前边听着还是回事,后边混入的该是小兔子的私心。   车帘突然掀开,晏小追跳了进来,三两下凑到了贺方回面前。   “阿回,你坐着累不累,冷不冷?这里也没有坐垫,还要买手炉吧。”   小兔子说话的声音总像含了块饴糖,大约是因为小精怪发音不同,说起人话就显得格外爱娇。   “多谢小晏捕快,我没关系的。”   贺方回能独自一龙坐在南菱冰修行数月,根本不惧寒冷,也不需要柔软的坐垫。   但他如今在晏小追眼里只是个“体弱多病”的罪妖,哦,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嘴硬”。   晏小追看着贺方回轻声叹气,真是的,不舒服也不说,路上要是遇到个什么,哔——了怎么办?   不会是刚才他下马威太厉害,这罪妖怕得不敢吭声吧?   晏小追怜悯地说:“没事,坐垫被褥手炉都有。”   虽然不知为何会被怜悯,但贺方回还是拱手道谢。   这一道谢,晏小追就是一愣。   这京都来的青衣妖怪就是不一样哈,道个谢姿态都优雅得跟唱戏似的。   晏小追不大会形容,他看过那些演公子哥的人,就是这样斯文,不过还没这个阿回……好看?   “你长得真俊啊。”晏小追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贺方回还没被妖这么当面夸过,小兔子的眼睛亮闪闪,里边没有任何轻慢之色,竟是认真的。   他好奇道:“溟公不是说不许你与我太亲热吗?”   “夸你一句就哥两好啦?”晏小追不明所以,他抬爪指着车窗外的太阳,“我平日也会夸太阳大,金乌娘娘也不见得跟我好。”   小兔子的话很糙,就显得夸夸也特别真诚。   “多谢,小晏捕快也很俊。”   贺方回说的也是实话,方才在小楼外,小兔站在花上,他一时也分不清这是不是唯有花儿才能生出的灵秀小兔。   可谁知晏小追听了这话,当即哈哈大笑:“大家也常说我英武!”   贺方回:就是性子确实与众不同。   自觉被拍了马屁的晏小追欢欢喜喜地走出车厢,对着路边的商家要买个手炉。   等拿到了手炉,就在外边点了,再顶在头上拿进去给贺方回。   “暖不暖?”晏小追问。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小兔子就满意地点点头,这可是他精挑细选的呢!   晏小追碰了碰贺方回的手指:“嗯,很热。”   贺方回:……太热了。   道旁突然响起一阵铜铃鼓响,晏小追抬头看向车窗,当下就跳起,小脚踩着贺方回的膝盖借力,站到了马车的车窗上。   街道上有几个穿着彩衣的少年拿着绑着绸带的铃鼓,在人群里嬉笑着穿行而过,高声吟唱着无人听过的送行之歌。   “从此去,天高海阔,白云无尽。”   “不曾有别情,来日终相聚。”   “愿尔建功立业傲王侯。”   “愿尔闲云野鹤如仙人。”   “愿尔如流水,如白云,如缥缈之风。”   “上临空,下俯水。”   “可见神仙庙宇,可寻四海之渊。”   “风吹山林压不尽,剑指苍穹意气高!”   ……   小兔子听得热血沸腾,笑眯眯转头对贺方回道:“我们刚要出远门就遇上送行的,可真巧!”   那些少年唱到最后,突然又狡黠一笑,改了词唱道。   “纵然只在家门口转转也无妨,第二日假做无事上我仙客来!”   原来这些少年是仙客来酒楼揽客的,唱完之后还往路上撒了点折价券,晏小追眼尖,当即翻到马车顶上,刚好接到一张,上写——特价五折,全国通用!   啾咪啾!他今天可真幸运!(虽然所有折价券都是一样的。)   两匹龙马在道上本要疾驰而过,马上的捕快见着晏小追时,突然勒停了马。   “晏小追,你干嘛呢?”   万豹与阿吉坐在马上,低头望来。   晏小追闻言抬头,一双兔儿眼把这两只妖怪都扫视了一遍,小爪叉腰,颇为得意。   “我办差呢。”   万豹也不看那被车帘窗帘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一眼,吊着个眼睛笑:“知道,押解罪妖,能被你押解,蚂蚱精吧。”   晏小追完全没听出万豹是在借机嘲讽他,小兔子先是疑惑,然后才震惊想起,对哦,他也不知道。   晏小追低头去问:“阿回,你什么精啊?”   不等贺方回说话,万豹已经挫败地扬鞭要走。   “行了,一点小差事让你得意的,我们才是要去办大事。下次见我,你说不定要叫我一声统领。”   万豹离去,阿吉则慢了一步,笑着对晏小追说:“别听他吹,就是距此不远的地方有点事,那功绩也并不能让他当统领。我走啦,你加油。”   小兔子重重点头,挥着小爪道别:“一路平安!”   道别之后,晏小追又跑回车厢里,盯着贺方回问:“你还没告诉我呢。”   “什么精”是吗?   贺方回正想杜撰说一个,就见小兔子仰头,粉色鼻尖抽动几下,似在嗅闻。   “我觉得你是鲤鱼精。”   至于为什么是鲤鱼精,小兔子并没有说出自己是如何推测的,看到贺方回点头,晏小追就满意地拉起车帘,去买他要的东西。   在车帘缝隙处,贺方回见着晏小追倾斜着身子去接店家给的被褥,小兔似要踩空,下意识要出去捞他,结果这小兔一个用力后仰,又稳稳当当地站了回来。   晏小追突然觉得头顶一轻,就见贺方回伸手把被褥接了过来,好好地放在马车上。   “小晏捕快不嫌弃的话,东西能让我拿吗?”贺方回弯起唇角,语气很温和,好像能帮上小兔子一点忙,他就会特别高兴。   于是晏小追就一边买,贺方回一边放,原本空荡的马车很快便填满了。   有一些东西用油纸和布包了起来,贺方回也不知是什么。   只觉得是不是买得太多,出途州而已,用得了这么多吗?   待出了城门,晏小追也没回马车里坐下。   他头一回有正经差事,正是兴奋的时候。   好似老天也在为他贺喜,今天的天气都格外好,太阳也比往日要大。   有路过的麻雀,晏小追也要跟它们说两句天气不错。   小兔欢快的歌声响起,像是什么歌唱春日的乡野小调。   词里有“金光照”“花儿坠”“小雀儿”“小兔儿追小雀儿”“暖阳融融吃豆包”。   小兔毛茸茸的影子映在车帘上,像枝头的果实一样摇来晃去,贺方回听着那小调,好似真感受到了这春风扑面的淳淳暖意。   只是在马车走出不到六里路的地方,贺方回向来平稳的心绪,突起波澜。   他想过到了途州边界就走,或者提前一些,但从没想过才出途州城没多久,这押解之旅就要结束。   ……小兔捕快可能会因为胡吃菌子中毒身亡。 第5章 这堆蒜可以把小兔翻来覆去……   马车离开途州城入山后,贺方回听到晏小追突然跳车的动静。   贺方回还以为是小兔被颠到路上了,正要下车去看,又见小兔蹬蹬蹬跑回来。   几次三番之后,贺方回只能当做……晏小追是只很爱跳车(?)玩的小兔。   在马车经过一条小溪,恰到正午时,马车又停了下来。   “我生个火,给你煲点汤喝!”   小兔子顶着杂物下车,又见贺方回顿了一会,就帮着拿起砂锅一类的东西跟了过来。   “小晏捕快,我不喝汤也可以。”   妖怪到底不是人,几天不吃东西也没关系。   贺方回委婉拒绝,却见晏小追埋头忙碌起来,根本没听他说话。   晏小追说了会给贺方回日日煲灵芝,就是要煲。   ……好的。   贺方回被小兔子推着脚踝(没办法小兔加上翘起的头毛也才过脚踝一点),让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他也不吭声,只帮着生火。   晏小追用的厨具和人用的一样,那么大一把菜刀,两只小爪只能抱着刀柄中段来使。   切菜之前,小脸先皱起用力,好像不是用刀,而是在用脸切菜。   贺方回觉得,若是一不留神,这小兔能把菜和自己一起切了。   于是晏小追转头拿东西,再回头就看到贺方回非常自然地用刀把剩下的食材处好,然后放到了砂锅中。   水他也从一旁的溪边取了干净的来。   “是这样么?”贺方回垂眸问道。   他不曾下过厨,但能看会学。   在这极其短暂的相处时间里,晏小追一直觉得贺方回是个安静的妖,方才也一直在低头看书,一点也不怕晕车。   气定神闲,姿态优雅,瞧着是个分不清葱和韭菜的家伙。   小兔子没想到这好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妖眼里有活,又举起手里的小布包说:“还有这个。”   贺方回打开只有他半个手掌大的布包,打开一看是些药草,上边还沾着一点泥土。   想来方才小兔来回跳车,大约就是看见路边长着,就去采了。   “待会煲好了,你就喝这个灵芝汤,别的豆沙包和白糖糕都有。”   晏小追说完就去做他自己的东西。   贺方回看了一眼,便停住了。   他与晏小追不必过多交流,安安稳稳地度过这段时日,对谁都是好事。   他活到现在,哪怕龙珠被封禁,也没有觉得被逼迫。   但现在,贺方回已是被逼得不得不问。   “小晏捕快,你这做的是什么?”   小兔子面前放着买来的砧板,上边放着两朵大菌子。   菌子无甚稀奇,但贺方回眼见着晏小追每切下一块,那菌子的切面就迅速变成一种诡异的靛蓝色。   “哦,这个?”晏小追咧嘴,竟有些欣赏地看向贺方回,“你还挺识货,这种菌子最好吃了!今天还是城里有菇妖来,才能在天寒的时候买到!”   不管好不好吃,这菌子明显有毒。   贺方回也这么说了:“……瞧着剧毒无比。”   小兔子啧啧摇头,抬起小爪,指着砧板和一旁备料的盘子,认认真真地说:“没有毒!我把菌子切得薄薄的,锅子烧得热热的,还放好多油,蒜也有很多很多!”   贺方回看着盘子里那快堆成小山的蒜,承认蒜末确实有很多,能把眼前这只一点也不听话的小兔子翻来覆去炒三顿,但这些和菌子有毒有什么关系呢?   能解毒不成?   按照贺方回的想法,这菌子自然不吃,还得挖个坑埋了。   但晏小追看样子不是能被轻易说服的,这话想必刚一出口,小爪就已拍到脸上。   “……方便的话,能教我如何炒制吗?”   贺方回看着这锅不详之物,委婉道。   “我是罪妖,小晏捕快一路护送已是麻烦,我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晏小追盯着贺方回的脸看了一会,像是很没办法似的:“你可真爱学习。”   贺方回不知自己在小兔子脑袋里到底还有多少前情,还是认下:“……每天都要读三卷书。”   片刻后,晏小追站在旁边,指挥着贺方回不停地翻炒锅里的菌子。   “我看着哦,你就算再饿,在菌子熟之前也不能偷吃哦。”   贺方回语气坚定,直如发誓:“我绝不会吃。”   晏小追看贺方回听从指示轻松颠锅,不由感叹。   “做饭的时候果然还是人形方便一些,起码颠锅的时候,不会不小心把自己颠到锅里。”   贺方回:……原来以前炒菜还把自己炒到锅里吗?   过了一会,贺方回看着锅里的菌子,因为一直在不停地翻炒,那令人警惕的怪异颜色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贺方回的表情一直没变,晏小追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就明白了。   “你是在京都长大的吧?我们这边大家从小就会吃菌子。有毒没毒,怎么做,我们都懂。别人若是要吃,我们都是不让的。”   贺方回是在北海长大的,那里确实没菌子。   “你闻,现在是不是香香的?”晏小追踮起脚凑到锅边,贺方回刚好一抬手,稍稍隔开小兔与锅的距离。   贺方回微微点头,好像是的。   这世间未知之事千千万,他确实不能妄下断言。   期间晏小追几次想换手(怕贺方回晕倒在锅子前),都被贺方回温言婉拒。   猛火翻炒过了二刻,小兔子终于点头说可以了。   贺方回把锅放到一旁的石头上晾着,就见晏小追打开自己的小包袱,拿了自己的餐具出来。   这餐具也正好合他的尺寸,小小的筷子探入锅中,插起一片菌子就往嘴里塞。   贺方回做好随时把小兔嘴里的菌子抠出来的准备。   晏小追嚼嚼嚼,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好像一开心,连毛毛都格外蓬松。   “真好吃!你别看着,汤你也要喝啊。”   晏小追边吃边不忘提醒贺方回,见贺方回看着他,欲言又止地转过身去盛汤,小兔脑袋一歪,坏笑起来。   贺方回盛了一碗汤,喝的时候意外觉得挺甘甜,他正要喝第二口,就听身后扑通一声。   贺方回转头去看,就见刚才还大口吃菇的小兔子抱着小碗,翘着两只小脚倒了下去。   贺方回一顿,连忙起身去捞小兔,却在手指触碰的刹那,又看到晏小追睁开圆咕噜的兔儿眼,笑嘻嘻地蹦了起来。   “骗你的哈哈哈哈!都说没毒!”   贺方回收回手,看着生龙活虎摇着小耳朵的晏小追,视线掠过小兔屁股,手指微微蜷起。   在千妖司或是龙宫,有妖怪或是人类,若敢这样胡闹,他是怎么处的?   ……好像没遇到过。   晏小追又凑过来,脸颊上软软的毛毛恰好扫过贺方回的手背,笑得甜甜地对贺方回说:“等你身体再好些,也给你菌子吃!你别紧张啦!”   贺方回的手指……又不自觉地放松了。   贺方回总算明白四溟和小兔子说话时,那总是唉声叹气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这小兔就像哗啦倾倒的多宝盒,里边满是花儿饴糖蹴鞠琉璃灯风筝线,跳跳脱脱一大堆。   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听。   所有小兔子都像晏小追这样吗?   恐怕不是。   “是我见识少了,请你勿怪,”贺方回干脆地把菌子锅放到小兔面前,大方道,“下次给我尝尝。”   见着贺方回笑了,晏小追又烤热了馒头夹着菌子吃,美啊!   晏小追美美吃了一顿,欢欢喜喜地洗……贺方回洗了碗碟后(担心小兔掉水里),马车就继续上路。   马车在山路上行驶,贺方回抬眼望去。   晏小追仍坐在轼木上,晒着暖烘烘的太阳。   他爪下还有一张地图,画着前往京都的路。   山里有山樱,成片烂漫的白色山樱压在道旁,风一吹,就像下了一场永世不化的春雪。   一朵小花随风悠然飘到小兔头顶,轻轻落到了小兔翘起的刘海上。   晏小追好奇抬起头,两只小爪举起,碰了碰轻软的花瓣。   “花可真漂亮。”   晏小追像发现了举世无双的宝藏,举着花花回头说。   过了一会,马车里传来轻声应是。   南方的春风一路前行,来到位于北方的京都时,又化成了刮人面皮的钢刀。   “姜祁,我若是你,不会派人到贺方回的家臣处寻。”   京都,一座偏远的道观中,有两人正坐在阴凉处饮茶。   那身量颇高的温雅青年看了姜祁给的密信,当即笑了出来。   “贺方回隐藏踪迹,也只是为了寻回重宝,而不是真的躲起来。”   姜祁生得粗犷,一蹙眉就面露凶相。   “他平日里不就不爱与人相争吗?”   温雅青年朗声大笑:“那是他懒得搭人,你不会还以为他好说话吧,这就错了。若是以为他被封禁了妖力,就不敢动手,更是大错特错。”   姜祁皱眉:“阿游,你什么意思?”   名为阿游的温雅青年将那密信折起,当空一抛,就见那密信无风自燃,化成一团灰烬。   “归墟他也不会去,在那些九幽半臂魔自爆的时候,那箱子被一滴水偷走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是水族做的。”   “所以他偶尔出现踪迹的地方,全是有强大水族盘踞之处。”   姜祁不大敢信:“若起了冲突,贺方回就不怕死吗?”   阿游摇头:“没了妖力,他也还有龙躯。你逼他,他顺势而起。你敢对他动手,证你心虚,可杀之。”   “他从大言山一路南下,偶尔故意露出形迹,伏杀追兵。之前就在齐州海杀了三条蛟龙,监看的雀妖远远看了,那水有近半都被鲜血染红,直如红瀑坠海。”   “至此九幽魔物不敢近,百鬼妖行闻风丧。”   “啧,若是有办法,早在盗宝的时候把他杀了。”   阿游喟叹,垂眸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每个地方都有人手,力量分散,更难拦阻。现下还是要确定他的方位才好……兜罗,四方重澜,还有途州。”   这些地方都有修为高深的水族。   “让九幽的多派些魔出来,它们想入主人间,总要付出代价。”阿游手指点了点地图,定下了方位。   只要拖够时间,哪怕贺方回找到重宝,腾出手来回京都算账,一切已迟。   半空中突然响起空灵钟声,阿游看向东方,见烈日灼灼,琉璃屋檐飞碧流光,鹰啸长空,恍如神佛光明殿。   他与姜祁一同朝东敬拜。   “愿主公心愿得偿。”姜祁低声道。   等姜祁直起身,他又忍不住问:“到底是哪位水族盗取重宝?”   阿游低声道:“主公做的安排,我也不知。只盼这长路漫漫,有谁真能治一治贺方回那尾妖龙。”   -   “阿回,我想问你件事。”   贺方回听到声音抬头,就见晏小追趴在车帘边,一对小耳朵穿到了车帘里,随后一双圆圆的兔儿眼又探了进来。   如同那些会在缝隙里偷窥的猫儿。   小兔:盯盯。   “何事?”   见着小兔这般灵秀可爱的模样,贺方回也不由面露笑意。   出门前四溟不是叮嘱过小兔不可随意撒娇么,这是要什么?   是想吃点心了,还是要看话本呢?   贺方回早前还想揍小兔屁股,现下却下意识给小兔子安排点心话本了。   ……修行正道的大妖,遇到小妖精总要容让照顾的。   贺方回这么想也很合。   晏小追扒拉着车帘犹犹豫豫,最后他觉得自己是为贺方回身体着想,还是得问。   “你……不想尿尿吗?”   贺方回瞳孔一震:??? 第6章 小兔与龙的夜话   “你喝了那么大一锅药汤,却不去解手,”晏小追停顿一会,忧愁地说,“我没这么凶,你不会吓得都不敢去吧。”   贺方回已是一日里惊了两次。   所幸他看到晏小追脚边还有一卷书册,细看原是《押解日志》,这才从那词穷的困境中找出一条生路来。   《押解日志》上要写清每日路上做过什么,罪妖食水如何,出恭次数等等。   是正经问题。   贺方回竟有劫后余生之感。   “若有所需,定当与小晏捕快说。”   小兔子听了还不大信,又叮嘱了一句:“一定要说!”   贺方回只好不失礼貌地一笑。   车帘放下,小兔又趴在轼木上继续写日志去了。   日志上写:【三月初九,捕快晏小追与罪妖阿回往京都。   巳时一刻出途州城门,太阳挺大,山雀告知前方山路十分太平,我回说好,并给一粒果子道谢。   雀叼不动,不要。   阿回一直在车里看书,书是《游霞记事》,是途州府内的地志。   我看话本《巨兔闹新春》。   午时一刻吃饭,我吃菌子,阿回喝药汤,都吃完了。   阿回没见过菌子,他吓死。   我开玩笑,他又吓死。   继续上路,道旁有山樱,花瓣落到地上,来年长新芽。】   妖怪捕快们写日志,主要是为了给在千妖司里干活的人类,和要借调日志查案的捕快看的。   只是妖怪不讲究什么文句通顺整齐,有的连人字都不会写,干脆在日志里每页都印上自己的爪印,就当做是写了。   就是有人看了这本日志可能会想,这叫阿回的妖一天就死两回啊。   写完之后,晏小追把书册立起来,自己也垫起脚,加上耳朵,还是没有书册高。   小兔子看着地上被拉得长长的影子,稍微转动身子,变换一个角度,看起来会不会有点像人形呢?   入夜时分,晏小追看着地图,距离最近的驿站还有六里,为了不让虚弱罪妖颠簸吐血,索性就近找了个靠水的地方歇息过夜。   妖精在野外过夜,大多会叫喊几声,让这附近的野兽听了,知道避让。   于是山林间的野兽嗅着风中的气味,听着小兔偶尔发出的啾咪叫,俱都懒洋洋地躺回了洞穴。   是小兔啊?   这么小,懒得吃。   晏小追晚上也安排得妥妥的,毕竟是人养大的小兔,一日三餐一餐不能少,还总要提前一个时辰去想待会那顿吃什么。   晚上就要吃米线。   晏小追先给贺方回炖药汤,是的,中午喝了灵芝汤,晚上还有。   贺方回低头看着那浩瀚药汤,不禁心生疑问,他真的需要每顿都喝一大锅吗?   晏小追又架起小锅煮米线,米线清淡,贺方回也能吃。   大约是担心小兔子落到锅里,贺方回又自请“学习”。   贺方回的家臣若是见着,怕是会惊得回北海广而告之。   不得了,平日里只会喝茶喝酒掏心窝的太子爷自己煮米线吃啦!   晏小追看着贺方回面对米线有些犹疑的模样,发现这个公子哥似的妖怪,还真的啥也不会。   “水沸了就放进去煮嘛,等到米线煮软了就捞出来,放到汤里。”   等米线煮好,晏小追就抱着小碗呲溜呲溜地吸米线,一张小兔脸塞得圆鼓鼓。   “菌子汤就是香!”   小兔子吨吨吨地大口喝汤。   贺方回也低头喝了一口,这也是菌子汤,不过是无毒的。   喝了一口,贺方回又抬眼看晏小追。   这小兔应是长期与人生活在一起,生活习惯,语言都与人相似。   说话时,总要在句尾缀上各种语气词,因为个头小,说话的时候喜欢凑得很近,让人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双圆咕噜的兔儿眼,十分亲人。   晏小追不知道贺方回在想什么,他从小在篱耳乡长大,村里都是老人家,不管他怎么长,永远都是小豆丁。   他跟老人家说话都是劝着哄着的,像和孩子说话* 一样,而且不凑近点,老人家都听不清啊。   他习惯了,跟别人说话也这样。   不知道自己被当成老人家哄的贺方回,在灌下又一锅药汤后,身体隐隐有些发热。   为防小兔再提起容易尴尬的话题,甚至还有小兔要上手相帮的可能,贺方回很“乖”地去解手。   自然,小兔子也是会在一旁背对等着的。   晏小追跳到马车上,朝贺方回招手。   “你过来,铺好被子,就睡吧!”   只是贺方回铺好了被子躺下,却发现晏小追脱了鞋,两腿一盘就坐在他脑袋边上。   晏小追不睡干嘛呢?   贺方回不用看也能感受到那股灼灼视线,一抬头,就与小兔子毛茸茸的小脸对上了。   贺方回好似明白了。   有些新手捕快第一次办差,很容易上头,恨不能一天就把一年的事全都做了,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现下晏小追这样紧盯,怕是担心他会趁夜奔逃。   贺方回:“我不会逃跑。”   出途州前不会。   谁知晏小追点头道:“我知道。你今天还担心我吃菌子死掉,千方百计要阻止,可见你这妖也没坏到哪去。”   晏小追竟知道贺方回一直“学习”的原因。   贺方回略有些惊讶。   若他真是罪妖,白日有心要跑,岂不是刚起身就要被装死的小兔捕快逮住。   四溟虽说这小兔是“一等一的无脑莽夫”,却不知莽夫之智,智在难以捉摸。   晏小追又继续说道:“你也不要战战兢兢的,你到了京都,估摸也就是被训斥,再坏就赔些钱,关几天就出来了。”   毕竟贺方回这妖,盗灵药也没盗明白,算不上什么大罪。   不过,小兔子一转脸,正色道。   “我阿爹身子也不好,我小时候也动过去摸大妖家灵草的念头,我阿爹知道了,当场气得吐血。”   “阿爹说了,若是真心爱重你的家人,是绝舍不得让别人说你一句不好,也绝对吃不下这能救得他的命,却会害死你的药。”   在爱重你的人眼里,你便是那无暇明珠,哪肯让你蒙尘?   既得人如此爱重,为着这份心意,也更要爱惜自己,莫要行差踏错才是。   晏小追没有其他动作,贺方回听着这话,却觉得指尖像被小兔温暖的小爪轻轻握了一下。   世间万般道,听不听是一回事,别人愿不愿对你说是另一回事。   他沉默一会道:“你阿爹说得对。”   小兔子高兴起来,小爪拍拍:“我后来就学会采草药,白天里采的草药都是好的,你也可以学。”   见着晏小追欢喜,贺方回也忍不住笑起来。   每年州府都会招收妖怪捕快,只要通过考评便可入职。   溟公行事历来公正,若这小兔在别的州府,怕是不能通过考核。   妖怪捕快要缉拿凶犯,没有本事是不行的。   但这只小兔哪怕妖力微弱,也还是成为了捕快。   说明定有过人之处。   贺方回想,也许现在他就发现了一处。   只是晏小追说完之后,又开始盯贺方回的脸。   贺方回:“……小晏捕快还有何示下?”   晏小追一顿,伸爪摸摸自己的脑门,掠过那点有些暗淡的朱砂痣,一脸好奇:“你从京都来,见没见过千妖司的总捕贺方回啊?听说他有十八个头呢,是不是呀?” 第7章 突然发现小兔子的秘密!……   小兔子低头说话时,两只小耳朵一动一动,像只翩跹的胖蝴蝶。   贺方回才知,原来他在小兔子心里,比相柳还多九个头,真是只顶天立地的大怪兽。   晏小追兴奋地说:“他打架的时候还能一头喷火一头喷水,其他头吃饭睡觉四处溜达呢。”   贺方回:……听起来很方便。   贺方回沉吟片刻,说道:“这么厉害?不过龙的话,应该只有一个头吧?”   晏小追歪着脑袋听,但最后还是自己判断,不管,贺方回就有十八个头!   晏小追又笑眯眯地问:“他长得是不是特别英武?”   贺方回怎么说都有自吹自擂的意思,只好问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一直问他?”   晏小追小爪高高举起,紧握成拳,仰着头说着好似许愿的话:“因为我想和他一样,以后说不得能比他更厉害!”   晏小追也不用贺方回同意或者反对,人人都觉得小兔当捕快如同儿戏,但小兔子并不在乎人言,他有的是傲天的志气!   车窗外有一缕月光照在小兔身上,照得他额上朱砂痣都像是鲜亮了一些。   贺方回什么话也没说,无论是谁,要做什么,都不必旁人多言。   只管一心去做,不悔就好。   现在贺方回能做的便是起身,在暗格里翻出柔软的新坐垫,手帕大小的小被褥,给小兔在旁边铺好。   “我不会逃走,若是担心,就在这里睡可好?我一动,你就知道了,”贺方回温言道,“再不睡觉,第二天打瞌睡,我这罪妖可是头也不回就跑的。”   晏小追笑了起来:“你这鲤鱼精果然不坏。”   他趴在小被褥上,小爪不时砰砰咚咚地对着被子捶打拉伸,直到将那小被褥拍打得十分平整,才乖乖躺下。   没办法,被被要是不平,小兔子睡不着呀。   晏小追看着好似已经睡了的贺方回,觉得自己运气还真不错。   头一回正经差事遇上的罪妖,没真的犯事,妖性也好。   该不会是溟公在给他开后门吧?这可怎么好,他可太受器重啦!   小兔子抱着被子,呲着小牙乐呵呵地往贺方回颈侧挨去,在即将蹭到那一刻,晏小追突然惊醒,又像个小球一般,默默滚回了原位。   不行不行,虽然这罪妖妖性不错,但他两身份有别,并不能随意贴贴蹭蹭。   哎呀,他这见着好人好妖就想亲近的毛病要改。   其实他刚才更想问阿回,“你的妖力也很微弱,又是怎么化人的”。   小兔子抬爪摸着额头朱砂痣,阿爹说每只小兔都独一无二,所以化形的方法也各有不同。   他天生长着一颗朱砂痣,颜色却颇为黯淡,想必是要等它鲜红如血时,便能如烈阳出海一般,化形成人。   小兔子现在长大了,知道阿爹是在哄他,也是愿意信的。   嗯……用西瓜汁抹一抹行不行呀?小兔认真地想。   贺方回只隐隐觉得颈边有个暖烘烘的小东西刚要靠过来,又立时翻了回去。   莫名有些失落。   -   第二天一早,睡饱的小兔子一睁眼就跳了起来,一点也不赖床。   晏小追把小被褥卷好塞到暗格里,见贺方回还闭着眼,不由担忧地伸爪凑到他鼻尖。   还好!还没死!   “现在还没醒,还是气血虚,今天吃点参汤吧。”   小兔子给贺方回掖好被角,嘟囔着跳下马车,一蹦一跳地架起了火堆。   贺方回缓缓睁眼,有些不可置信。   今天……还喝?   晏小追站在火堆前,水已经烧热,他沾了水,快速把脸和牙都洗了,然后又站在火旁把毛毛烤干,再双爪搓在脸上一通摸摸洗洗。   这好似是多此一举的事,但晏小追已经习惯。   他是被阿爹用湿手帕擦脸脸养大的,等自己觉醒了小爪洗脸的本能后,还是习惯先用水擦一道,感觉更干净!   晏小追洗完脸之后,突然有些鬼祟地四处张望,两只小耳朵左右监听,车厢里还没动静,天上也没有雀雀飞过,正是良机!   晏小追取来放在石上的横刀,连刀带鞘一起放到火上烤,待刀鞘热烫,就立时拿下,一只小爪抓起头上软塌塌的刘海,一只小爪把刀鞘贴到刘海里!   刀鞘一卷,一拉,固定!   几个呼吸后,将刀鞘放下,小兔子头上的刘海就又招摇的高高翘起,整只兔也更见精神抖擞!   “感觉今天好像长高了呀,是不是长高了?一定是长高了!”   晏小追临水自照,小爪在刘海上比划,越说越高兴,好似真的一夜之间长高了不少!   虽然晏小追对自己万般自信,但偶尔也想,咳,有些变化。   再长高一些,再重一点,妖精嘛,都以体型大为佳!   一指撩开一角车帘,恰好看到小兔烫头全过程的贺方回,眼神微震。   ……原来那点翘起的刘海,不是天生的。   小兔子在用刘海增高。   若是让小兔子发现他得知了此等机密……贺方回立时将车帘放下。   贺方回等晏小追来叫时,才撩开车帘出去,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   早晨晏小追热了豆沙包来吃,现在也抱着一个豆沙包在车厢里,边吃边看话本子。   “中午的时候,我们就能到飞光镇!”   看到一半,晏小追又想起来跟贺方回说一声。   贺方回在喝枸杞茶。   这是小兔子刚才冲泡好的,说是早晨先喝这个,等中午再喝参汤。   贺方回终于明白之前在途州府城时,为什么四溟会扔给他一袋下火药。   “你要看吗?”   晏小追看贺方回好像很无聊,就把买的话本子摊开分享,正好有一本名字十分突出的书册露了出来。   《霸道人人强制爱》。   这名字有点厉害。   见贺方回的视线落在那书上,晏小追“嗐”一声一拍脑门,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这不是话本,是我阿爹给我的,我们这些妖怪行走在外,除了需小心各种凶险,还要小心……变态呢。”   “变态”二字小兔子说得很小声,仿佛大声一点就会招来真的变态。   贺方回:?   晏小追将书册打开,里边罗列了几条文字并配图。   【变态不一定是坏人,因此小兔初初看去,并不能分辨对方是不是变态。】   【世上开灵智者众,独人类之中变态者多。】   字旁配图,一只肥嘟嘟的小兔行走于田埂之上,两爪抓着一朵蒲公英吹吹。   对面有一面貌和善之人行来,小兔欢快地抬爪打招呼。   错身之时,那人突然转身,面上竟露贪狼鬣狗之相,对着小兔伸出双手,前扑呐喊。   【谁让你跟我打招呼!这么肥的小兔子我嘬手手嘬脚脚我嘬嘬嘬!】   ……   晏小追面色凝重地看着配图,长叹一声:“人心真是变幻莫测啊。”   贺方回原本还觉得这有些危言耸听,但抬头看向那还抱着豆沙包,歪着小脑袋的小胖兔,又好像解了小兔阿爹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马车才行进了没多久,竟突然狂风大作,下起暴雨来。   “怎么会下雨?”   晏小追听得雨声,就已拿着小伞窜了出去。   他一路跳到龙马头上,撑着小红伞,像只凭空在龙马头顶上长出的小蘑菇。   晏小追透过重重雨幕看着前方,雨水如密密白练,看不清前路。   “这样不能走,好小马,你先找个山壁躲一躲。”   小兔子抬爪摸摸龙马的鬃毛,便听龙马不屑长鸣一声,意思是“谁是‘好小马’,本马比你这个小兔子大上百倍不止”!   哪只妖精听不懂动物说话啊,晏小追立马急了。   “我还在长呢!我能长到八百岁!”   龙马鼻孔哼气一点不信,自去寻避雨之所。   移动之时,风雨急来,能将一千个撑伞的小兔吹上半空,晏小追脚下一轻,差点就要被吹飞时,一双手轻轻于半空托住了他。   一身青衣的妖怪站在轼木之上,雨水很快淋湿了他的肩膀,氤氲出一团酒液般的深绿。   一点雨水沿着他眉眼滑落,晏小追下意识举起小伞想给他遮挡,却发现根本挡不住半点风雨。   青衣妖怪低下头,弯起嘴角轻声道谢,转而举起自己的袖子,给小兔捕快挡雨。   袖子一遮,雨声一下就小了。   晏小追一愣,这个妖怪真是,怎么说来着,怪温柔的!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回到车厢,小兔子抬爪擦脸,跳到车厢地板上,将伞放下,又翻出好几条干巾,递给贺方回。   “下这么大雨你不要出来,小心被雨淋病了!”   贺方回的脸被布蒙住,他抬手随意擦了擦,就见小兔子用干巾胡乱擦脸,原本丰盈的毛毛都变得凌乱。   ……哎呀,烫得好好的刘海好似也歪了。   晏小追也有些懊恼,他抬爪扒拉着刘海,又时不时抬眼偷看贺方回,贺方回立刻心领神会地把视线投向窗外。   “这雨来得蹊跷。”贺方回轻声道。   他在雨水里嗅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仿佛裹挟着某种不祥之兆。   “真奇怪,这时节途州从不下雨。”   晏小追把毛毛擦干,那顽强的刘海又翘了起来。   晏小追跳到窗边,两爪按着窗沿,探头去看外边。   灰蒙蒙的天空中,好似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黑点越来越大,直到越过一个山头时,才看清那黑点是一艘宝船。   船高百尺,黑金镀身,船头插一面旗,上边好像绣着一颗大金元宝?   “哪里来的船呢?”   晏小追没见过这样大的宝船,像是一座山峦飘了过来。   它所经之处,连雨都暂时止歇。   “东海来的商船。”贺方回道。   天下四海,东海最为富庶,以前还会在商号的旗帜上加些明珠珊瑚,后来不知从哪听来了风水之说,旗帜就直接改成了金元宝。   招财。   “哦,你懂得真多!”小兔子亮着星星眼,探头看着外边。   他要是也去了京都,走过这漫漫长路,是不是也会像“阿回”一样能认出这个那个的商船呢?   晏小追还等着那商船再靠近些,结果半空突起一道惊雷,如泰山神剑一般直直劈到了那艘商船上!   那原本飘飞的商船突的一停,不知是不是被劈到了要害之处,半空中响起好似楼房塌陷般摧枯拉朽的碎木之声。   随后商船渐渐向斜,失了凭依,从半空之中轰然坠落!   这似乎也惊了天上的雨,雨势一时小了起来。   糟了,这样高的地方摔下来,是会出人命的!   晏小追当即跳车,要去救人,却想起贺方回还在车上。   不能扔下他在这,但他的身体可以爬山了吗?   小兔子一回头,就见贺方回已站在他身侧。   贺方回一本正经道:“小晏捕快,药汤起了效,我现在觉得身体极好,请让我与你同去救人。”   晏小追觉得正是瞌睡遇枕头,挥着小爪示意贺方回跟上!   “这么有用,那以后更要多喝!”   贺方回:“……啊?” 第8章 小兔大展神威!   晏小追和贺方回走的是近道,山路崎岖,只能容一人通行。   那艘商船跌落的地方距离他们不远,他们应当是最早到的。   晏小追边跑边回头看,这鲤鱼精原形明明没腿,跑得还挺快。   晏小追特意放慢了速度,结果贺方回还能跟着,面色也没变。   半空中传来惊叫,那山峦般的宝船显然就要砸到前方的林子里,半空中已经有抓不住船身的人被抛到了船外。   虽有背后生翅的雀妖飞到半空救人,但还是有人勾不住手,朝地上直直落来!   “不好!”   晏小追小脚一蹬,踩到树枝上,借着树枝回弹的力道,朝天上飞去!   有雀妖看见,仍是心慌,救人是好,可是这么小的兔子能接住一个人吗?   若要说将人拦腰抱住稳稳放到地上,晏小追确是做不来。   小兔不过是硬接!爪爪撑住那人的背,半空一滞!再将人抛到树枝上,借力缓冲!   人再落到地上时,便摔得不是那么重了。   如此几个来回,那些本该摔成八瓣的人,全都被晏小追救了下来!   小兔稳稳落到地面,小爪一撩刘海,看着雀妖目瞪口呆的表情,得意一笑。   “我们乡里爱跳山的羊都是被我这样抓下来的!”   贺方回则只是单纯地拎着人的后衣领把人接了过来。   见着晏小追朝他望来,贺方回就懂了。   “小晏捕快真是神威盖世。”   贺方回一夸,晏小追便又欢喜地去检查躺在地上的人有没有受伤。   晏小追是这样的,做了好事就要夸,然后就能去做更多的好事。   才不会因为喜欢别人夸奖就害臊!   此时宝船正好摔落地面,将前方一片树林都砸平了,宝船微倾,如峭壁崩落林间。   这船不知用的什么木材,船体没有裂痕,只在船头的地方有雷击的焦痕。   所幸这艘船上多的是货物,人较少,妖怪也有自己的自保手段,还有小兔捕快及时赶到,因此等舱门打开,除了一些货物损毁,倒是没闹出人命。   众人忙着收拾东西,又有一位管事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对着晏小追躬身行礼。   “哎呀,我在船上时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还真是一位小兔捕快救了我手下的人。”   这管事是个蚌精,修了三百年,从天上掉下来关了蚌壳便无事,可她的手下只是一些从二楼高的地方掉下去,就会断腿的凡人啊!   幸好那道雷看起来声势浩大,却没有真劈实了,她还能临时开启法阵缓冲,等人来救。   管事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见着小兔当捕快,也不惊讶。   “都说兔儿亦是天地灵秀之物,传说佛祖座下也有小兔徒儿呢。”   管事夸得晏小追飘飘然,又见管事吩咐人搬来一些东西。   “虽然货物多有损毁,但这些还是好的。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管事话没说完,就见船上有两人攀着扶梯落地,后怕地看向四周,其中一人指向船头。   “我都说了!刚才雷击下来的时候,我见鬼了!”   “有一团像是灰雾一样的东西落到了甲板上,它一来,雷就落了。”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贺方回把这两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会过来,就是因为看清了那道落雷是怎么回事。   其雷如剑,不是天然降下,而是某只大妖留下的雷击印。   贺方回看向人群,眼底微微泛起金光。   那团灰雾怕是身负雷击印的邪魔,现下附在了谁身上?   又有几人说起见过那团灰雾,管事眯起眼,显然也知道了那东西是什么。   “噤声,都给我站到日头底下!”   太阳之下,若有邪魔附身,影子也会有所不同。   晏小追起先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耳朵灵,又见着这些人都站到了空地中,就想起溟公的叮嘱——途州境内有九幽邪魔扰民。   没想到刚出来就遇上了!   大家都站到了太阳底下,唯有一人仍站在树下。   谁有问题,显而易见。   那邪魔眼看无处藏身,便从那人身上脱出!   身形飘忽如烟的东西渐渐凝实,原身漆黑如墨,虽有人形,背后却生满细长的尖刺,没有五官,只是扁平的一片。   一团雷击印刻在它的腰腹上,显是这邪魔背着雷击印,心知命不久矣,便故意躲到人群之中。   雷击威力减弱,它也苟活了一条命。   众人慌乱起来,纷纷要跑,九幽邪魔酷爱血食,这里的人都不知道够不够它吃!   贺方回上前一步,不管会不会暴露身份,也要诛杀此魔。   ……只是晏小追的考评任务就要换了。   他并不是晏小追想象中有十八个头的大怪兽,不知小兔子会不会失望呢?   此时众人突然听到一声大喝,一道白影窜过,站在众人身前。   “众人莫慌!退至我身后!”   穿着捕快红衣的小兔站在一块大石上,小爪按刀,已是出鞘一寸。   是了,这里还有千妖司捕快!   众人这才回过神,只是看着晏小追的背影……他们虽然很听话的躲到了小兔身后,可是这无法遮挡的面积真是大得惊人!   有人惊叫出声:“小兔子你还是躲到我们身后吧!”   可晏小追已经拔刀,他动作快如闪电,朝那邪魔一刀杀去!   晏小追的横刀看起来很小,可触到那邪魔之时,那邪魔竟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就被那细小的横刀从头颈一路向下横劈,刀刃所过之处,黑色躯体尽皆化为齑粉。   待晏小追落地收刀,那邪魔便已消散无形。   林中卷起清风,空气里似乎弥漫着某种熟悉的香气,像是被雨淋湿后的草地,被浸在泉水里的竹叶,又像被点燃的供神香。   那短短的一瞬仿佛被笼在静谧的天光里,现在随着晏小追的横刀收鞘,“当”的一声,这天光便如碎琉璃般散去。   晏小追看着空荡荡的地面,自己也有些恍惚。   虽说他是捕快,但还未曾与邪魔打过照面。   他还以为要与这魔打上好几个来回,从地下打到天上,打到日月失衡,乾坤变色,此战才会停止。   但他落刀时就知道,这邪魔不是他的对手。   握刀之处突生热意,将他全身妖力聚于小小刀尖,刀刃如雷似火,好似他生来就知如何斩杀邪魔!   “厉害……这小兔捕快好生厉害!”   人群里有人惊叫出声,危机已解,便有人围了上来。   贺方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晏小追身旁,替他挡住人群。   他的视线落在晏小追身上。   一般击杀九幽邪魔,一靠雷、火之力将其蒸干,二靠妖力直接碾碎,三则如过去的神佛仙人,邪魔见之即退。   那邪魔虽已被雷击损毁了大半修为,正虚弱,但晏小追方才斩杀邪魔,却只用了那点微弱的妖力就将邪魔击散。   而且邪魔见刀劈来之时,就硬直在地,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存于世之物。   晏小追转过身,见着众人脸上又是震惊又是欢喜的神情,内心想立时跳起,大喊,在空地跑三圈!   写信!给在京都的阿爹写信,说自己有多厉害!   写信!给在篱尔乡的太爷太奶写信,说自己救了好多人!   但最终,小兔子只若无其事地两爪抱胸,极有大妖风范地点了点头:“啾,咪。”→“诸位无事吧”。   这就是小兔初战后,得意的表现了。   “小事罢了,你们快收拾东西吧!”   晏小追强自镇定,但脸上早已笑开了花。   众人:真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兔啊。   人群自然是不散的,要当面一一向小兔捕快道谢!   “说实话,我刚才真捏了一把汗,不觉得您有本事杀邪魔,却不想您却有此神威!惭愧,惭愧!”   “现在还不知恩公名姓?”   “晏小追?好好好,真是极好的名字!”   在场的人虽不多,但个个都比小兔子要大,晏小追都要被人群淹没啦。   “一个一个来。”青衣妖怪低沉的声音响起。   众人不由一惊,原本他们还没留意,这个与小兔捕快一道的妖,可真有气势啊!   明明生得好看,但那眉眼一压低,就让人脖颈发凉,不知不觉就开始规矩排队了。   待众人一一谢过,管事的还要送上厚礼,甚至要把一整套用上好材料打好的家具送来,全被晏小追给推了。   “不用啦,我待会还要赶路,带上这些做什么?我不过在尽捕快之责罢了!”   小兔子拍着自己绣着神兽獬豸的捕快红衣,说出这句话时,更觉神气。   “既如此,我东海商会也会与千妖司去信,多谢小晏捕快相助之恩。”管事笑着再拜。   直到周围又有其他闻讯赶来的人过来相帮,人群才渐渐散去。   晏小追这才有空和贺方回说话,不过转头就举起小爪教训起他。   “阿回!你刚才可凑得太近了,邪魔要是突然暴起伤人怎么办?”   方才晏小追一收刀,回头就看到贺方回就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这鲤鱼精胆子也太大了吧!   “因为我想帮忙,结果小晏捕快并不需要。”   贺方回是实话实说,但这话着实让晏小追一愣。   平日里帮忙做饭搬东西都是小事,如今遇到邪魔,却还敢上前,这妖精真是有情有义!   见晏小追睁着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原本就一直亮晶晶的眼睛,现下好像燃起了火焰。   “你……”   小兔子跳到树枝上,和贺方回的眼睛平行对视,装作不大在意的样子扒拉着刘海说道:“咳,我还没想过收小弟呢,用不着你冲锋陷阵。”   贺方回知道小兔子想法总是千奇百怪,没想到还能拐到这。   贺方回失笑,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小兔脑袋,看看里边到底装的什么,可刚一抬手,就见晏小追跳到地上,朝他挥爪。   “快,我们再看看有什么要帮的,没事的话我们就走啦!”   贺方回一瞬间又回到了上道的罪妖身份,老实跟在了后边。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觉得这只手好像不太听话。   太冒昧了吧。贺方回反省了一下。   林子里现在颇为热闹,既然船暂时还修不好,那就直接在此摆摊好了!   “小晏捕快要不要这个香炉?从天上掉下来也没砸坏,用料可好了,不要钱!”   “小晏捕快我这有新衣裳!虽然……大了亿点点。”   “点心要不?新的茶具要不?”   晏小追只是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每走过一个地方都被喊住,要送东西道谢。   “不用不用,我想要什么自己买!”   小兔挥挥爪,此处没什么要帮的,正该走了,耳边又听到人喊。   “小晏捕快,多谢你今日救我一命,我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就会算点命,给你算一算可好?”   晏小追转过头去,便见林子边缘有一个头发凌乱,穿着松垮长衫的闲汉蹲在路边,朝晏小追招手。   闲汉脚下还卧着一只黑白色的小猫,睁着圆圆的眼睛,楚楚可怜地对着晏小追咪咪叫了两声。   晏小追听了这叫声当即面色一凝,一下跳过去,一把抓住那闲汉垂在身侧的左手尾指往后一掰!   “大胆!竟敢对小猫变态!它跟我说都不认识你,你还对它又摸又吸!”   闲汉当场痛得跪地大叫:“要死要死要死——我可是养了你三年啊你这个不孝子!”   晏小追:哎?   小兔子闻了闻气味,这闲汉身上真的有浓郁的小猫味。   晏小追侧头看着那只小猫咪,小猫一脸茫然,蹭蹭这人,好像又觉得他是爹了。   “原来是个脸盲咪啊!抱歉抱歉!”   小兔一脸讪笑松开爪子,见着闲汉坐起身,几次举手又放下,想抽小猫屁股,又不舍得,只好揉着手哀哀叫唤。   “哎哟,你这小兔这样厉害,怎会化不成人形?” 第9章 一路向北,有你化形机缘……   “我没有化不成人形啊?”   晏小追这话一说,连贺方回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小兔子得意一笑,小爪指着贺方回。   “等我办完这趟差就能化形了!”   晏小追从小就爱给自己鼓劲。   吃完这碗饭就能变人了。   跳过这道篱笆就能变人了。   现在也是办完这趟差就能变人了。   “我化形之后,就计划长这样……”晏小追看着贺方回,笑眯眯地说,“这样高!还有一身腱子肉!”   妖怪的人形与原型是相关联的,豆丁小兔想长成那样,完全没有可能。   那闲汉当场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原来是小兔子在做白日梦啊……嗷!不孝子你又干嘛!”   他养的小猫好像不喜欢他笑得这么嚣张,跳起来咪咪叫着就给他一爪子。   “小猫说,它不喜欢你露出牙齿。”小兔子好心翻译。   闲汉当即捂住自己的嘴,离小猫远了一点。   “难怪每次我一笑它就挠我呢。”   他又转头看向晏小追,急着推销自己。   “小兔捕快,我叫师秦,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从京都来的,皇家也会找我算命呢,我说要给你算命是认真的……”   师秦说着话,就见晏小追扒拉着自己的袖子,露出空空的小袖袋。   “我没带钱。”   柿子荷包也锁在车厢里,龙马看着,不认识的家伙不能靠近。   师秦笑……看着小猫脸色捂嘴笑:“我怎么会收你的钱?我这一派最怕欠人情,救了我的大恩,也得用一样的东西去还才行。”   师秦看着晏小追,从耳朵一路看到小爪,像是真的在看相。   晏小追一脸疑惑地伸出自己的两只汤圆一般的小爪:“我没长人的手,你怎么看啊?”   难道要说“你这小兔,手手很圆,是有福之相”?   刚才落后了几步的贺方回走过来,见晏小追正要坐在石上,就取出锦帕垫在小兔屁股下边,自己袖手垂眸看着师秦。   “听闻厉害的相师大多不看掌纹,只观气,便能知人前生来世。”   师秦只看了贺方回一眼,便双手笼于袖中,虚虚行了一礼。   “我好像确实在京都见过你。”贺方回道。   贺方回过去入皇宫时,在宫内见过他。   彼时师秦的官职是司天监的春官正。   师秦对着贺方回挤眉弄眼,求贺方回不要说出来。   他们两一打照面,就知道了彼此的身份。   一个疑似弄丢了重宝正在被各处通缉,一个说是告假,其实是偷逃出京。   谁也别说谁。   晏小追看着师秦古怪的表情,觉得他被猫打不冤。   这个脸真是奇形怪状!   “咳,我确实能观气,”师秦转头看向晏小追,“你身上有股清气,世间少见,本该依着年岁增长而逐渐壮大,你却早早停滞,妖力也十分微弱。”   晏小追仰起头,显是听进去了。   “若要化形,需得寻到契机。”   师秦半阖的眼中,能隐约看到小兔子脑袋上有一团小兔形状的云,正向着北方一蹦一蹦地跳。   往常若是看到什么富贵已极的人或是大妖,他们身上不是紫气腾云就是什么电闪雷鸣,金龙咆哮飞天的,唯有小兔子的清气也还是小兔子啊。   师秦指着北方:“一路向北,自有你的缘法。就是你的来处我看不大懂……”   这小兔子看起来就只是普通的小兔精,这股与生俱来的清气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玉兔托生的?   “我是我阿爹捡到的!”小兔子举爪申明!   师秦挠头:“……我看气的功夫也许还不到家,不过往北是不错的。不要觉着我说得不详实,若我什么都知道,岂不就是真神仙?”   师秦没有半点相师摆世外高人的姿态,还提了一句。   “不过一定要在今年内,不然就什么都没了。”   师秦说完这话,就见贺方回望来,显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年内重宝找不回来,天塌地陷,大家一起玩完。   “听着像是话本里才有的说法,临危之际有大成就,”晏小追扒拉着耳朵* ,却没有因为一年之期而紧张,“那我岂不就是兔傲天?”   “哎哟,你倒是不着急。”师秦见着小兔两眼放光的模样笑起来。   晏小追拍拍胸口:“我信我自己!”   常人若去庙宇,时常许下给五个铜板便寄望天上掉五百万两银票的大愿。   小兔子给五个铜板就许五个铜板的愿望——天上掉豆沙包!   因此这个天降的相师说了好话,他就只当做好话来听。   若是真成了,就是意外之喜!   师秦见着晏小追说着说着,突然跳到石下,帮着一个搬着货物经过的人扛起掉到地上的小木箱。   “你小心!”晏小追还甜甜地提醒了一声。   小兔子背对着贺方回和师秦放东西,师秦侧头与贺方回轻声道。   “请问那东西您找到没有?”   贺方回摇头:“还没有动静。”   师秦不知道贺方回在等的动静是什么,只拍着大腿叹气:“唉,大家急得要死,您倒好,带着您家小兔到处玩……”   贺方回一顿,疑惑道:“他不是我家小兔。”   师秦嗤笑一声:“得啦,刚才一路紧紧跟在后边,好像怕他磕了碰了,他回头看你,你就立时回应,刚才要坐下,还给铺个帕子,我对我家小猫都不这样精细。”   不是师秦说,贺方回自己也没发觉。   只是举手之劳,平日里晏小追也很照顾他。   有来有往……也很稀松平常吧?   “你为什么从京都出逃?”贺方回转而问道。   师秦一愣,他以为过了这些天,他早就忘了皇宫里看到的那一幕,如今再想,仍是惊心。   “那夜……我值班,起夜的时候突见彗星横扫半空,如裂天之痕。”   如此不祥之兆,师秦从未见过。   他到底年轻,不会如老人一般见凶兆便躲藏于屋舍,半是好奇半是恐惧地朝着那裂痕方向走去。   才拐过一个回廊,师秦就见着与皇帝签订了契约的护城大妖天贤主莫名出现在宝殿前的广场上,还现了玄狐原身,巨大的狐身连那广场都快塞不下。   他朝着宝殿琉璃顶愤怒嘶吼,可纵他妖力再强,却也无法再进一步,瞧着声势浩大,那扬起的烈风也刮不动琉璃屋檐下的一只铜铃。   师秦这才后知后觉,今夜特别安静。   静得听不到风声,听不到天贤主的咆哮,感受不到大地的震颤,这诡异的一幕除了他竟然无人知晓。   一点清脆的笛音突然响起,不是京都里时兴的曲子,而是一长一短再拖长,没有动听的音律,而是尖峭刺耳,犹如嚎啕般的笛音。   师秦遥遥看着屋顶,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男子正站在屋檐上吹笛。   随着笛音越来越高,那让人忍不住捂耳的声音越来越响,巨大的妖狐像是被看不见的凶器一截一截地敲断了脊骨,利齿咬得唇上满是鲜血,滴答的血珠落到地面,汇成血湖,映照着妖狐绝望愤恨的脸。   最终,妖狐的头渐渐垂下。   再也无法抵抗。   天贤主趴卧在地,如同小宠般对着屋顶上的白衣男子低下了头。   师秦下一刻也倒在地上,假装失去意识。   他放缓呼吸,如同虫豸一般蜷缩在廊柱后,直到天明,有洒扫的宫女经过,师秦再仿若无事地起身。   “第二天我就告病出逃了。”   师秦抬手擦着额头的汗,虽然隔得很远,但他看到了,那个白衣男子的侧脸很像……   “天子,”贺方回好似并不惊讶,“是他吧。”   师秦不吭声,只苦着脸点了点头。   “天子为何要这么做?天贤主不是与他订的契,才成了京都的护城妖吗?为何反要害他,又为什么有能力害他?除非……”   除非天子换了人。   师秦其实早有判断。   “您要是心里有数,麻烦赶紧出去大杀四方,别藏着行吗?”师秦不大高兴地撸着小猫脑袋,小猫又是张口来咬。   “我也是被暗算之后才确信。”   贺方回之前见天子举止有异,但天贤主在侧,若是有异他怎会不知?   原是天贤主亦中了招。   眼见小兔子忙完要回来,贺方回往前走了一步迎着:“我不藏,怎知有谁叛了,而且……还要等动静。”   师秦翻白眼,又是等动静。   贺方回垂眸,这事唯有他知晓。   偷了东西的贼总要打开箱子确认里边的东西,箱子里有他设下的禁制,一旦开了他就会知道那宝物在哪。   “他也给你算命?”晏小追忙完之后,噔噔噔跑回来,扬起圆乎乎的小兔脑袋,一脸好奇。   “这倒没有,只闲聊了一些京都风物。”   贺方回见着晏小追,不由自主地微弯嘴角。   师秦在一旁看了,还觉奇怪,这位龙孙在京都时倒是不见他爱跟什么小精怪玩。   这小兔除了生有清气,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师秦打量了一会,嗯,毛茸茸胖乎乎,头上翘起的刘海还挺有特色,脸盘儿也好看,算是除他家咪咪以外第二可爱吧。   好像察觉到了师秦的视线,晏小追不闪不避地看回去,笑得眼睛弯弯:“算命的,我信你的话,我本就要一路北行,会有好事发生的!”   说完晏小追就朝贺方回一挥爪,晏小追的正经差事还是押解罪妖,这就得继续上路!   见到晏小追要走,东海商船上的人对着小兔齐齐一躬身。   “多谢小晏捕快!祝您一路平安,万事如意!”   这声音真响啊,连树上栖息的小雀也惊得振翅。   小兔子没回头,只潇洒地举起一只小爪摆了摆,这就是道别了。   贺方回袖手跟在晏小追身后,看着小兔子随着蹦跳一甩一甩的小耳朵,心想晏小追应当是非常欢喜的。   两妖下了山,回到马车上时,龙马早已等得不耐烦,当即一喷鼻息就迈开蹄子往前奔去!   在距离此地十里的飞光镇,有两名妖怪捕快下落不明。 第10章 贺方回不会是特别粘人的……   到达飞光镇附近时,已近黄昏。   妖怪捕快的驿站在飞光镇外一点,马车便在驿站门前停下。   晏小追正要下车,却小脚一点,在车厢门口急急刹住。   一般住驿站,身旁还带罪妖的话,都是要上枷的,但这罪妖虚弱得没法上枷,他自行贴身看管便是。   晏小追回头看向贺方回,目光落在贺方回的肩上。   不行,若是站在那显得好像很哥两好啊。   晏小追又看向贺方回的头顶。   也不行,站头上也太嚣张了吧。   贺方回察觉到晏小追的打量,随着小兔子的视线,一会微微压低自己的肩膀,一会又微微低头,但晏小追最后都撇开了视线。   最后晏小追一拍爪,笑起来:“有了!”   驿站内,一直有驿卒在院门口张望,见着晏小追的车驾来到,连忙往楼内跑去。   “驿丞!不用写信!又有千妖司的捕快来了!是不是之前那两位捕快见况不妙,早已去信请援了?”   那胡子花白的驿丞原本还在桌边写信,闻言立马扔下笔,往外跑去。   亏得他原身是只龟,还能跑得这般快。   “我真是怕死了,飞光镇那边简直就是无底洞,来多少妖精都不行!”   驿丞打开大门,躬身行礼。   “恭迎上仙大驾光临!”   绝地天通后,这年头有些修为的妖怪行走在外,别人若是恭维,便会口称大仙。   等这老龟驿丞抬起头,果然见到一位玉树临风,生得极为出色,气质凛然,身着青衣的妖怪站在门口,更是喜上眉梢。   虽然不曾穿捕快衣装,说不得是临时有事换了。   来了就好,飞光镇有救啦!   可是这时却有一道脆嫩的声音响起,驿丞低下头去,便见一只巴掌大的小兔站在这青衣妖怪双手托举的掌心里,急得直跳。   “他才不是捕快!我才是捕快啾咪!看我呀!”   驿丞惊得张口,啊,这,这……   仔细一看,这青衣妖一直没说话,双手郑重托起,而这头毛翘起的小兔一身捕快红衣,兔儿虽小,却眼神如炬!   千妖司何时有了这么小的兔儿当捕快?!   驿丞结结巴巴:“您是捕快,那,那这位是?”   贺方回自报身份:“小晏捕快押解的罪妖。”   驿丞:……好威风的罪妖。   只是现下虽有捕快来到,可却是只小兔……   驿丞连忙拱手道:“小兔捕快勿怪,现下飞光镇有大事,还请绕路而行!”   片刻后,晏小追坐到了驿站内。   驿卒端着一盘肉包子,素汤面,并几碟小菜上桌。   “近来过飞光镇的人少,买不到什么新鲜饭菜,请随意用些吧。”   驿卒见着小兔捕快,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   庆幸的是那些要吃血食的凶兽捕快,见着这些个素的,说不得会怪罪。   遗憾的是不能救急。   “多谢!”   晏小追站在桌上,对驿卒拱起小爪道谢,便举着筷子要撩面条吃。   只是他眼尖,看见坐在旁边的贺方回拿了两个肉包子在手上不吃,好似在掂量重量,便有些紧张。   “你你你不会是在比划什么吧?”   贺方回疑问:“比划什么?”   晏小追立时哈哈干笑一声,转头去问那还守在一旁的驿丞。   “那个,您刚才说让我绕路走是怎么回事?”   驿丞长叹一声,老龟背本就容易弯,这几日更显佝偻。   “飞光镇出了大事,这一月来,好多路过飞光镇的妖怪都不见了!都说是镇子上出了大妖邪!”   飞光镇上驻守的妖怪捕快,更是早早失了踪影。   听说半月前,有人起夜,看到那名妖怪捕快倒在地上,四周明明无人,那捕快却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抓住,一路往暗处拖。   至此,原本镇上住着的妖,行经此地的妖,还有特意叫来的千妖司捕快,都失了踪迹。   镇子上人心惶惶,白日里都不大有人出门。   “昨日来的两位捕快,我原以为可将此事了结,谁知到了现在,仍是没有回音。”   人间的衙门不好管妖怪的事,以为托给千妖司就万事大吉。   驿丞却没有这样乐观,他抚着胸口,恐惧之色渐蔓。   “这世上没听过哪个大妖邪只龟缩在一个小镇上的,待它吃够了那些妖怪,再吃了镇子上的人,必定会往外走,说不得要将千妖司统领请到这来才能事了……”   现在明明日正中天,驿丞却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只小小的小兔捕快却神色不变地吃着面条,对驿丞笑道。   “我知道昨日来的那两个捕快是谁了。”   “你莫慌,他们很厉害的。”   驿站的马厩里还放着两匹龙马,晏小追一到,就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正是万豹和阿吉的坐骑。   晏小追唏哩呼噜地把一大碗面都吃了,用小手帕一擦嘴,就跳到地上,招来驿丞去远些的地方说话。   等晏小追再回来,头上就又顶了一锅补汤。   “来,别忘了喝这个!”   贺方回:……终究是,没逃过。   在小兔的盯视下,贺方回把一大锅补汤全喝了。   “驿丞准备好房间了,走走走,我带你去。”   晏小追在地上几个起跳,便已站到了楼梯栏杆上。   只是等贺方回跟着他进入房中,墙上画着一些咒符,是千妖司设在妖怪驿站中,用来禁锢罪妖的符咒。   “你要去飞光镇?”   贺方回一出声,晏小追就吓得一跳。   “你怎么知道?”   贺方回站起身:“若是要去镇上,请带我同去。”   小兔子窜出门外,一脸“嫌弃”地挥挥小爪。   “不行,哪有捕快办事,罪妖来凑热闹的!”   “那刚才救人怎么又可以?”贺方回问。   “你也知道是救人,现在是办差呢!”晏小追仍是摇头。   贺方回微蹙眉尖:“听那位驿丞说,情况似是有些危急,我也有几分阅历,说不得到了镇上能看出什么……咳。”   贺方回突然轻咳了一声,小兔子的耳朵竖了起来!   “你看,你什么都没干就开始咳嗽,还跟我走动什么啊啾咪!看来药汤还是喝得不够!”   贺方回:……就是喝药汤上的火。   “我去看一看,若是万豹和阿吉在镇上留了什么线索,时间一长,没了可怎么办。请了援来,也得有信留下。”   晏小追见贺方回还是要走过来,连忙将门合上。   至此,这房间便成了禁锢之所。   “我观气象,山峦,飞鸟呼吸,都没有险像,其中应当是有什么隐情。”   若是真有大妖邪吸食血肉,此地气象应当早已污秽。   便是有通天手段遮掩,他到了镇上也能发现一二。   晏小追对着关闭的门认真道:“我该行此事。”   溟公说了,他是千妖司捕快,他自然是千妖司捕快。   千妖司的规矩,其他捕快若遇难处,后来的哪怕解决不了,能帮什么就帮什么。   此时他该尽捕快之责。   门内传来贺方回的声音,他像是放弃了,轻声道:“还请一路小心。”   小兔子便转过身,朝外走去,只是边走边小爪挠头地思考。   哎呀,那个阿回态度这么积极,神情这样担忧,总想跟着他以身犯险,一般小弟都做不到这样,该不会……   小兔子跳到楼梯扶手上,滑梯般溜了下去,小耳朵随风扬起。   ……是话本里那种特别粘人的变态小弟叭?   -   晏小追下了楼,驿丞已经去信途州府千妖司,而晏小追则噔噔噔跑出了大门。   “小晏捕快?!”   驿丞连忙追出来:“你要去飞光镇?”   小兔子站在门槛上,对驿丞一点头:“正是。”   驿丞为难:“可若遇凶险……”   晏小追得意一笑,举起小爪:“变个戏法给你看。”   驿丞一愣,下一刻眼前的小兔就已不见踪影。   “咦?”   晏小追已立在驿站外的旗杆之上:“我在这!放心吧,我跑得很快,千妖司里没妖比得过我!”   晏小追打架厉不厉害不好说,因为没什么机会操练,但论起疾驰的功夫,连四溟有时候被气着,想抽小兔屁股都抽不到呢。   驿丞再一眨眼,晏小追的身影已彻底消失。   半空中只传来晏小追豪气干云的声音:“冲啊——”   一团小小的红云在地面疾驰而过,只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飞光镇离途州府城不远,也是个繁华之地。   当地盛产织布,还有一座小银矿。   因此一路行来,能见许多色泽染得十分艳丽的织布绑在树枝上。   晏小追走到主街,门户大都紧闭,他只能嗅着气味一路前行。   所幸不曾下雨,万豹和阿吉的气味还很清晰。   小兔子四爪着地,在地面嗅闻,嗯……阿吉很爱吃橘子,万豹身上……香香的。   是的,虽然万豹外表长得颇为粗犷,但他身上总是香香的。   好像篱耳乡的老太太冬日会擦的那种雪花膏。   晏小追顺着气味一路前行,果然在镇上的客栈外,偏巷口,还有一间茶楼前,都找到了他们短暂停留的消息。   那些隐于封闭门窗后的镇民,小心地说着昨日那两个妖怪捕快从哪走过。   小兔子站在街上,疑惑地看向四周。   说实话,这里连空气都很洁净,哪里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妖邪?   想来万豹和阿吉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就在那些妖怪失踪的地方都逗留了一会,然后就闻着上一个失踪妖怪留下的气味去寻。   晏小追也跟着走过去,雪花膏的气味越发浓郁。   在镇子的另一端,靠山的地方,晏小追见到了一株岁数足有数百年的榕树。   树生年久,便独木成林。   榕树树冠极大极广,因着天寒,叶子零落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那蜿蜒如长路的树枝上绑着许多红绳。   红绳上坠着细小银铃,风一吹便发出悦耳的铃响。   小小的兔儿站在地上,倒仰得几乎躺倒,都看不全眼前这飘飘洒洒的嫣红云雾。   这方小小的天地,让晏小追想起幼兔时调皮打开阿爹的箱笼,从里边滑落的一匹缎子。   缎子既软又凉,在兔儿眼里就像当空落下了一片燃烧的虹。   缎子是湖蓝的,其上绣着淡紫艳红的牡丹,那花儿栩栩如生,璀璨非常。   光一照,这滑落的缎子便如流动的湖水,直要将小小的兔儿淹没在炽热的火焰丛花之中。   如今晏小追看着这满树红霞,就像和当年看到的那匹缎子一样,映得兔儿眼里满是纷乱的颜色。   “好漂亮是吧?”   一道人声响起。   晏小追转头看去,就见一位头发银白,面容慈祥,穿着棉袄的老太太坐在树下,手里捧着一块布,像是在刺绣。   可是老太太眼中已生云翳,真不知她是如何看见晏小追,又如何刺绣的。   小兔儿蹬蹬蹬跑过去,对着老太太拱爪行礼。   “老太太,我听说镇子上好多妖怪都失踪了,现下也没什么人敢出门,您怎么坐在这?”   老太太眯起眼,似在仔细打量面前来人,过了一会她才有些惊讶道。   “哎呀,你也是千妖司捕快,竟是这么小的一只兔儿?”   晏小追骄傲挺胸:“我是捕快,不过我不小,我又高又重!”   老太太笑起来:“是嘛,我还以为我打个喷嚏就能把你吹飞呢。”   老太太将手上的针线插在布上,小心卷起。   “我在等我的孩儿,他也在千妖司做捕快。昨日他说有事要办,今天早饭前就会回来。可谁知现在晚饭的时辰都过了,他还未回。”   晏小追细细看去,这位老太太明明是人,却有个妖怪孩子。   晏小追不觉惊讶,他阿爹也是人。   “您的孩子,是万豹吗?阿吉也在吗?”   晏小追凑近老太太身边时,就嗅到了熟悉的雪花膏气味。   万老太太点头:“是啊,他和阿吉是一起出的门。”   万老太太转过身,指着前边绵延的山脉。   “去山上了?”晏小追又问。   万老太太点点头,夕阳的余晖从树枝缝隙里落下,照到老人的眼睛上,老人受不得光,很快就让她因刺疼积出泪水。   万老太太拿出手帕按着眼角,长叹一声:“米线都放凉了。”   一点温热触到了万老太太的手背上,是小兔子伸出小爪轻轻一按。   “老太太,放心吧,说不得是太阳好,他在哪里晒太阳睡觉了呢。”   万老太太笑了起来,手指虚虚往下一点。   “小心,别踩到山君。”   晏小追低头看去,在他脚前一寸的地方,放着一尊小小的神像。   这年头许多人都不求神拜佛了,但迷茫时,还是会去庙宇道观求个心安。   一些乡镇名山,也有自古流传的山君水君一类的神祇。   山君会保护山中的生灵,若有人在山中迷失,也会让林木绕开一条路来,令人安全下山。   不过传说只是传说,如同巫山神女一般,怕是早已消亡。   “这座山也有山君吗?”   晏小追小爪团起,对着神像拜了拜,用随身带的小手帕给神像拭净灰尘。   “老太太,我去山上看看,您再等等嗷,要是困了,记得回家再睡。”   待小兔离去,万老太太的手心里就多了一颗糖。   小兔子说的,可甜啦。 第11章 你这小兔的体重只有…………   晏小追闻着气味一路走到山脚下,到了这里,气味就突然中断。   显然是这座山里设下了什么界阵。   晏小追走到一棵大树下,伸爪拍了拍,小耳朵也贴上去听了听。   嗯,吃得好睡得好,雨水也够喝,没有什么妖邪作恶改变地脉的样子。   “我进山了。”   小兔子打了声招呼,才往前走。   他从小就爱这样,进山前总会打招呼,虽然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打了招呼之后,晏小追便跨入山中,然后轻声啾咪了几声。   这是用来问小鸟的,但山里也没有小鸟回应他。   这里十分安静,没有野兽的呼吸,连虫鸣也消失了,安静得让兔也想睡觉。   晏小追抬爪揉了揉眼睛,晕晕乎乎地要趴在草丛里睡觉时,额上朱砂痣突然闪过一道微光。   小兔子猛地一惊,抬爪狠狠拍打了两下脸颊!   “今天才干了多少活啊,这就困了,不像话!”   晏小追晚上可是喜欢站岗的小兔,以前大半夜不睡在床头看阿爹,差点没把阿爹吓死。   好像拍脸颊真的起了作用,晏小追自觉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山里有好几条山路,有被人踩出来的,也有用石子修的路。   晏小追又低头嗅闻地上的气味,最终,他没有选哪一条路,而是看向左侧。   跳到树上,一路向前疾行,拨开枝叶,便看到了一条小溪。   一个穿着捕快红衣,虎背熊腰的捕快,正躺在溪水中,瞪着一双眼,死死看着天空。   正是万豹。   “啊?你怎么就死了?!”   晏小追慌忙跑到万豹身边,伸出两只小爪就要去拉他。   万豹看清身边凑过来的小毛团是谁后,急得瞪眼。   “笨蛋!我没死!你怎么来了!趁他还没发现,赶紧走……”   为何要走?“他”是谁?   这两个问题晏小追都没问出口,因为水面上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倒影。   一身黑衣,披着一头散乱的长发,敞着衣襟,高大健壮的英俊男子正坐在溪边的大石上,单手托腮看着晏小追。   万豹大惊失色:“完了!”   晏小追不知道这妖是谁,他一来,这块天地都像被镇住一般,连溪水都停止了流动。   不,小兔子抬头望着天空,这里的天色都没有变过。   他进来时已是黄昏,山中却仍是正午。   “你是谁?”   晏小追跳到溪水中的一块小石上,用小小的身躯遮挡着万豹。   小兔子心知这妖妖力绝强,不好相与。   但现在万豹已经瘫了,只能靠他!   万豹见了心下着急,却不敢在那黑衣男子面前再说什么。   早前他碰到这黑衣男子,就因为出言不逊给从山崖上扔了下来,定在这里动弹不得。   万不可因他连累了晏小追!   还有阿吉……   万豹紧紧抿唇,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剑眉星目的黑衣男子慢条斯地打量着晏小追,突然嗤笑一声。   “你这小兔,只有两个半肉包重吧。”   晏小追:!!!   晏小追大惊失色,这个大妖是怎么回事,都不认识,怎么上来就曝出别妖的体重!   不不不,晏小追狠狠摇头,两只兔耳朵扇得啪嗒响。   “不是!我途州府第一巨兔!你干嘛要用肉包说我!”   黑衣男子淡淡道:“因为我喜欢吃肉包。”   黑衣男子缓缓站起身,对着晏小追一挥袖。   “看在你也是兔子的份上,就放你出去。”   大妖言出法随,随意一挥袖,他不允许在此山中的事物,都会被移除出去。   但袖子落下,小兔子仍然站在石上。   黑衣男子沉默一会,又是一挥袖。   小兔子还在。   “怎么回事,就这么不想走吗?”黑衣男子皱眉。   晏小追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有让自己走吗?   “我才不走!飞光镇上失踪的妖精都在哪里?都被你抓了吗?”   小兔捕快横刀出鞘,直指黑衣大妖!   黑衣男子看着那绣花针一样的小刀,无奈抬手揉了揉眉心。   “对,是我,怎样。”   “既然你不想走,你也留下。”   这一次黑衣男子再一甩袖,那站在石上的小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阵风卷走啦!   “晏小追——”   万豹目眦欲裂,朝着天空大喊。   一点青色的衣摆垂在不远处的地面,那刚刚进山的青衣妖怪,听到叫声后蹙起了眉。   在京都,即使贺方回再和颜悦色,也不大有人敢在他面前嬉皮笑脸。   因为他们都见过贺方回面无表情发怒的模样。   -   晏小追被风卷得一阵头晕目眩,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一点也不疼。   小兔子猛地跳起,大发雷霆。   “大胆妖孽!竟施妖法作恶!你可知我是千妖司捕快,今日就要将你就地正法!”   晏小追举刀向前,却发现这里坐着的不是刚才那个黑衣大妖。   而是一群晕厥的妖怪。   这好像是个山洞,外边还有牢门,虽有光线透过牢门照进来,但这里仍是昏暗一片。   “……小追?”   熟悉的声音在洞穴深处响起,晏小追往里走去,便看到靠在山壁上的阿吉。   这位长相秀气的犬妖在晏小追的印象里一直是衣着整洁,言笑晏晏的模样,如今却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半坐着。   他像是十分虚弱,但手仍紧紧握住刀把,盯着牢房门外。   “阿吉!你没事吧!”晏小追连忙跳过去,摸摸阿吉的脸和脖颈。   “我没事,”阿吉低头蹭蹭小兔小爪,虽然状况不佳,仍安慰道,“只是被封禁了妖力,在这座山中受到压制,不大好动弹。”   他还努力笑道:   “对不起呀,让你担心,你怎么也来了?”   晏小追确定阿吉身体没有大碍后,才站在阿吉膝上说。   “我来到飞光镇,听驿丞说有很多妖怪都失踪了,还看到了你和万豹骑的龙马,就决定要来找你们……”   晏小追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万豹还躺下边水里装死呢!”   误会大了。   所幸阿吉了解万豹,当即松了一口气。   “没被杀就好。”   晏小追看着这满山洞里起码二十来个的妖精,蹙眉问。   “那个黑衣服的坏蛋到底是谁?你们怎么会被抓住呢?”   阿吉垂眸,至今仍是困惑:“因为我们都掉以轻心了。”   他和万豹来到镇上,本以为是小事。   毕竟飞光镇是万豹的出身地,从小在这长大,就没见过什么妖邪。   纵然真的有,凭万豹和他的修为也能灭杀。   简单地与万老太太约定了时间,他们就往山里来。   一进山中也没有察觉异状,见着那个黑衣男子时,虽提起了警惕,但却没有把他当做凶手。   平常妖怪之间互相照面,能从气味嗅闻对方是什么族类。   身上水汽重的便是水族,身上有山林泥土气的便是四脚兽,腥气妖风极重的,就有可能是蛇。   “太洁净了,”阿吉回忆起见到那妖时的情景,“他就站在山道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身上气息十分洁净。”   这种洁净只有在修行了上千年正道的妖怪身上才有。   因此他们便卸下防备,上前询问。   那大妖垂眸看着他们,淡淡道:‘过去山中有没有妖怪失踪,我不知晓。毕竟我这段时日才醒来,要说这几日的妖怪去了哪,我倒是知道。’   万豹已经不大耐烦,对着黑衣妖喝问:‘行了别啰嗦!最近这几天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们!’   黑衣大妖面无表情:‘哦,都是我抓的。’   阿吉立时反应过来拔刀,但手指刚碰到刀鞘,便已动弹不得。   他好像被什么十分沉重的东西上了枷,很快倒在地上,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万豹向前挥刀,随后被那黑衣大妖一甩袖扔到了山崖之外。   “再醒来我就在这了。”   阿吉叹了口气,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失察的缘故。   “他抓我们来这也不知为什么,扔在这就不管。”   只是他和万豹在此就算了,如今还连累了晏小追。   阿吉看着膝上站着的小兔儿,对方听完之后,脸上毫无惧怕之色,安慰般拍拍他的手背。   “我们先出去吧!”   阿吉看着牢门摇摇头,虽然那牢门只是几片薄木板,下边还有缝隙,可上边下了禁制,根本打不开。   “恐怕出不去。”   阿吉正说着,就见小兔子两下跳到门板那,小小的身子就这么轻轻松松从门板缝隙里穿了出去。   “啾咪!”晏小追转过身,对着阿吉狠狠招手,“阿吉,快来!”   阿吉:……禁制呢?   不,禁制确实是存在的,但为什么对晏小追无用?   阿吉面露喜色,连忙道:“小追,你快去请统领来此,那大妖妖力强横,唯统领才能镇压!”   晏小追看了他一眼,好像才明白阿吉真的出不来,点头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你一定要撑住啊!”   晏小追往外跑去,小小兔儿脚力惊人,一眨眼就不见踪影。   阿吉心中愧疚,总觉得让晏小追担了大事。   在途州千妖司中,晏小追一直是个奇怪的捕快。   他好像没有捕快的能力,但又担着捕快之职。   明明是个看起来不大靠得住的小兔,溟公却又颇为信重他。   不过,依晏小追的性格,在他眼里,他才是能顶事的那个吧。   现在事实也确实如此。   阿吉对着大门深深一躬:“有劳小晏捕快。”   -   小兔子往山洞一跳,下边便是一片树林。   晏小追不怕高,直接往下一跳,下边的树枝叶片足够撑起他不落地!   在晏小追扒拉着一根树枝要走时,却在枝叶缝隙中看到了一座二层的木制小楼。   晏小追在风中隐隐听闻几句话。   “……妖力,为何不取?”   “执生,你不要这样……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害你的。”   “你死了才是害我!”   ……   晏小追听着声音轻巧下地,却突然听到一声怒喝。   “谁!”   晏小追当即一僵,他正一只小脚踩地,一只小脚微微抬起,现下只能僵在树丛后,连动都不敢动。   小楼大门打开,果然出现了那个黑衣男子,但他并没有往晏小追那边看一眼,而是化作一道流光往山下飞去。   晏小追:原来不是说我啊?   晏小追轻轻把脚放下,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他又紧张起来。   “门外是不是有只小兔?”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太温柔,温柔得像一个轻飘飘的梦。   晏小追小心地凑到那座小楼外,从那大大的雕花窗格处歪头看去。   这小楼最靠窗的位置下,摆着一张刻着猛虎踏鬼图的床榻。   床榻上靠坐着一个一头雪白银发,穿着厚厚冬衣,盖着锦被的人。   她正侧头微笑看向晏小追,脸色虽然青白,但仍是个雪肤花貌,如玉雕般的漂亮兔兔……吧?   晏小追嗅着气味,一下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你也是被抓来的吗?”晏小追问。   -   山腰处,贺方回朝着山林一拱手:“山君修行不易,如今尚能回头,莫使神山蒙尘。”   霜执生站在山林之中,看着眼前那个龙珠被禁,不知还能不能称一声水君的青年,眼神冰冷。   “* 不回头又如何,水里的还能管到山上?”   贺方回微微一笑,这笑意不达眼底,自不真诚。   山风吹起他肩后长发,如龙尾迎潮。   他道:“风起啸浪,也能覆山。” 第12章 小兔二选一(内含兔兔机……   晏小追观察了一会,便朝那大美人身侧走去。   小兔子轻巧地跳上床榻旁的椅子,隔着一点距离看她。   “我不是被抓来的,这是我的家。”美人笑道。   “我叫霜雪鸣,你叫什么?”霜雪鸣问。   “晏小追,千妖司捕快!”晏小追用力地介绍自己。   霜雪鸣听了晏小追的身份,有些惊讶,又笑道。   “原是小兔捕快,你这次上山……是为了抓执生吗?就是那个穿黑衣裳的虎妖。”   没想到这兔兔美人居然直接把晏小追的目的说破,晏小追一僵,毫无掩饰的办法,只能嘴硬。   “不不不,不是啊。”   霜雪鸣见状笑得厉害,只是她稍一用力,就有些咳喘。   看晏小追担心望来,她安慰道:“没事的,我只是今年有些不大好,过了这一年就好了。”   “这是什么病呢?”   晏小追想伸爪把脉,却见霜雪鸣摇摇头。   “我这不是病,只是……如花一般,夏落春开,顺应天时罢了。”   门外传来一声怒喝。   “什么顺应天时!说得这么好听,动物成精本就逆天而行,你也可以不用顺应这个天时!”   这熟悉的声音让晏小追当即一个激灵就跳起来,挡在霜雪鸣面前!   “大胆罪妖!怎回来得这么快!”   霜执生微挑眉,像是没想到这只小兔子居然逃出来了。   山洞里他可是下了禁制。   刚才也是,他想把这小兔送出去,也送不出。   现在还黏到霜雪鸣身旁。   “哼,你这小兔,还是个大色迷。”   见着他就喊打喊杀,对着霜雪鸣倒是亲亲热热。   “啊?我才不是以貌取人之兔!”晏小追莫名奇妙。   “山君,”霜雪鸣喊了一声,虽然还在笑,但声音略沉,“欺负小兔可是大妖应做的?”   霜执生一撇嘴,却见晏小追好似遭了雷劈。   “你是山君?你……身上的气息真的很洁净。”   在人类的传说里,山中有猛虎,就可称为山君。   但在妖精的世界里,并不是所有山中虎妖都能称为山君。   若是有虎妖心性坚韧,能逆天性,不杀生,忍受千年孤寂只与山为伴,有大慈悲心,守护山林与山中生物,和过往行人者,才可尊称一声“山君”。   晏小追想起他在飞光镇擦拭的神像,神像圆滚滚胖乎乎,是只非常爱笑的胖老虎。   “山君,飞光镇还有人在供奉你,把那些妖精都放了吧。”   小兔团起小爪对着霜执生一拜。   再这样下去,连山君的神位都要不保。   霜执生只挑眉道:“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非常之叛逆。   他说话时扯到了眼角肌肉,不由嘶了一声,动作之间被额发掩盖的左眼露了出来。   左眼上竟有好大一个淤青!   霜雪鸣当即下榻,一脸紧张地抚上霜执生的脸。   “你挨打了?!”   霜执生立时抬手遮挡,仍是一脸傲气:“没有的事!”   霜执生把霜雪鸣送回床榻上,经过晏小追时,小兔嗅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好啊!你还去驿馆捉妖了!你还配当山君吗!”   霜执生突觉屁股一疼,一转头就看到小兔大发雷霆拔刀戳到了他的屁股上。   “你身上怎么会有阿回的气味?”   霜执生额爆青筋,咬牙切齿:“是啊,为什么呢?你进来解释一下?”   霜执生朝外大喊。   晏小追疑惑看去,突然小耳朵一竖,便三两下跳到雕花窗格上,看到了靠着墙站在外边的贺方回。   青衣妖怪长身玉立,微微躬身对小兔捕快行了一礼。   “驿馆上的符咒好像年久失修,我就出来了。没成想一到山中,便遇到了山君。山君十分和善,领我来见小晏捕快。”   见着晏小追兔脸紧绷,贺方回又道歉道。   “我知小晏捕快让我乖乖待着,但我身为小弟,哪有让大哥冲锋陷阵的道?”   霜执生:装。   霜执生听着贺方回那一番道貌岸然的话,恨不能当场说破!   方才贺方回找上门,他自然不想听,他本就不是别人说什么就点头称是的妖。   妖怪之间的争斗还留存着洪荒时期的残暴。   强就是强,弱就是弱。   他却没想到贺方回连两句客套话也不说,直接用武力渡他回头。   哪怕整座山都是山君的领地,贺方回也毫无惧色。   贺方回这身胆气是在北海历练出来的。   北海听着和南海东海相似,但却算是最凶的地界。   那里乃是鲲鹏之乡,如今仍有许多巨兽遗族。   贺方回在那出生长大,脚下是鸿蒙巨兽的遗骨,那骨头延绵数千里,早已成了山脉。   浩瀚海洋之中满是冰山浮雪,有巨大的黑影静静潜伏在水面之下。   北海无论春夏秋冬都是极寒,没有人类的船敢行经此处。   贺方回成日与巨兽相搏,被云鲸甩尾,也不伤分毫。   于是山君携山之威,贺方回不动龙珠也能一战。   霜执生施展雷法,而贺方回直接一拳揍到霜执生脸上。   ‘山君,我在距离此地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枚雷击印,可是山君所下?神山威严,邪魔不敢侵,难道是山君有变?’   他们这才停了争斗。   这话明明可以在动手之前说,贺方回就是想揍他吧。   但霜执生此时若是反驳贺方回,不就承认他真的挨打了么?   霜执生忍了。   晏小追听了贺方回的话,实是无奈得很。   “你可要有点眼力劲,有事就躲起来啊!”   贺方回含笑听着,只抬眸看了霜执生一眼。   “我想其中恐怕有误会。”   晏小追疑惑:“还有什么误会?妖不是他抓的?”   霜执生默不作声,却听霜雪鸣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算是他抓的,也算是他抓的。”   关押妖精的山洞外,有一个黑影闪过。   他正要往山洞里走,却见地上突然亮起上千道禁制符文,内含“雷法”“日君印”“月君印”,均有降服妖邪之用。   那黑影冷哼一声,目光贪婪地看了一眼山洞,向后退去。   山风吹起他的长发,露出一张与霜执生一般无二的脸。   -   小楼里,霜雪鸣将此事缘由掰开,细细说来。   她本不用从头说起,只是不想让眼前这两个年轻的妖,把霜执生想得太坏。   霜雪鸣缓缓道:“……我和执生在这座山中一起长大。”   小兔比老虎大些,是她捡到了奄奄一息的小老虎。   对方小时病弱,小兔废了好大劲才把他养得壮壮的。   小老虎日渐长大,凶性更显,小兔就想,也许到了分别的时候。   那小老虎却压制着凶性修行,十分骄傲地说“不杀生,做好事,这事我怎么做不得”。   一时努力简单,难得的是长此以往,还真让小老虎成了山君。   成了山君,就不能离山了。   “我在成年的时候前往普贤菩萨庙修行,他则一直留在山里。每年春节我都会回家,那时候他总会问我什么时候走,我以为他是不喜欢我留在这里。”   霜雪鸣淡淡笑着,她以为他们两个的名字都是她取的,像人类一样有姓氏,便是一家人。   “……没有不喜欢,我只是在算你能留下来的时间。”霜执生声音犹如细蚊过耳,但在场的两只兔兔都听清了。   每年黑衣山君都站在山顶目送霜雪鸣下山,走远,直至看不见。   霜雪鸣又道:“后来,庙宇崩塌,我回山,便一直住在这里。山君时常随着神山的活动沉眠,冬日里总是在睡,直到我前段日子开始不好,他便提前醒来。”   “我的病,就与我的道有关。”   “妖精有许多修行之道,我修的便是记时。记下每一年,尘世春耕播种,夏看重花,秋收果实,冬日沉雪。”   “只要年还在过,我便能一直健康地活到寿终。”   晏小追微张口,像是难以解:“明年就不过年了吗?”   霜执生冷笑:“若此世不存,哪还有下一年。”   黑衣山君抬手指着晏小追,知道这些兔是不把话说清楚就听不懂的。   “听过共工撞倒不周山的事吗,那时候天塌地陷,撑天之柱断裂,若不是女娲娘娘补了天,哪还有我们出生的份!”   “现在就是要发生这样的祸事,有可能我们都活不到下一年,所以她的道不能存续,这才病了!”   霜雪鸣一直强自镇定,此时终于目露悲伤:“他想医我,要撕半身妖力与我,我自然不愿。他便想,既然他不行,那么别的妖精呢?”   “此念一出,山君心境落痕,便生恶念。”   “那恶念化作分/身,出手诱捕其他妖怪入山,执生发现之后,就将那些妖怪全都关了护着。若是不管,这些身上带着恶念印记的妖精即使走了,也还会受到牵引回来。”   这便是近来飞光镇上妖怪失踪的缘由了。   “这事京都知道吗?”晏小追听了这仿佛就要世界末日的话,却没有大惊失色,反而十分沉稳,“要记时的妖精肯定不只一个,京都应该知晓了,他们一定在想办法解决!”   小兔子一拍胸口,指着途州千妖司的方向。   “你们若有这样为难的事,应该早早去信千妖司,司里修什么道什么术法的妖精都有,可不比自己两个在山里想事要好些?”   有事就要找捕快!   “我之后也会写信给途州府千妖司,请统领通报。一只妖做不成的事,算上别的不一定做不得,何况还是这等大事!”   晏小追总是话糙不糙,他看向霜执生。   “当务之急是把那恶念逮来!你再将之顷刻炼化!”   晏小追说着话本子里的词,小脚一蹬就要往外跑。   ……然后半空中被贺方回抬手将这莽夫兔抱了回来。   “小晏捕快,我看山君好似还有话说,请先等等。”   贺方回把话递到完全没话说的霜执生面前,霜执生不爽地哼了一声。   “我的恶念也有一样的妖力,你这点小兔,给他当牙签剔牙都不够。”   小兔子大怒:“连自己的恶念都收拾不了,你在这嚣张什么呢!”   霜执生瞬间手指紧握成拳,但因为晏小追说得很有道,又没办法发脾气,只好找补道。   “我只要寻到那恶念便能将其他妖怪放走。你这小兔身上又没印记,早前要送你走,你还不肯,用妖力抵抗……”   霜执生想到就来气,却没发现霜雪鸣和贺方回听了这话,都齐齐一怔。   用妖力抵抗山君是有可能的,但是晏小追的妖力并不足以与山君抗衡吧?   “既我在此,定是要去的!”晏小追做的决定九条龙都拉不回来。   “我想,未必不成,”霜雪鸣盯着晏小追头上的朱砂痣,脑海中隐约有了一点如明灭灯火般的记忆,“既然你无法将小追送出山,那恶念与你同源,自然也拿小追没办法。只是还需多一只妖相陪才是。”   平日里霜执生只要与恶念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那恶念便会遁逃。   霜执生不能一起去?小兔子的视线在霜雪鸣和贺方回两妖之间徘徊。   这两里选一个? 第13章 我劝你要听小兔捕快的话……   “我一个也不选。”   晏小追连连摆爪,一个病弱得起榻都难,一个又气血虚,派不上用场啊。   眼见贺方回要开口,小兔子抬爪示意对方噤声。   “不用说啦,我自己去就行。”   贺方回沉默,那他待会自行跟在后边就是。   “我现在要去哪里找那恶念?”晏小追抱头思考。   贺方回看着晏小追用力思考的模样,总想伸出手指揉揉小兔脑袋,让他莫要烦恼。   “既然那恶念要的是妖怪,自然就会去找妖怪,”贺方回缓缓开口,“山君方才说了,妖怪都被关在他的禁制里,若恶念靠近就会被发现。”   晏小追一拍爪,点头赞许:“那只要去那山洞旁守着便是,不过……”   我好像还忘记了什么?   小兔看向窗外。   窗外有几只雀不知是吃什么上火了,鸣叫时声音有些嘶哑。   嗯……这嘶哑的声音好像……   “大胆妖邪!快把阿吉和晏小追放了!”   小楼外传来一阵嘶哑的叫喊,随后就是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小楼大门被猛地撞开,露出站在门口,一身狼狈的……万豹!   “啊!我说我忘了什么呢!”   小兔子一下跳起,站在茶桌上指着万豹。   忘了把万豹从水里救出来!   然而在千辛万苦挣脱定身,从水里爬起来,嗅着气味一路狂奔寻妖的万豹眼里,则是小兔捕快跟大妖邪同坐一桌,其乐融融的画面!   “你这蠢兔子脑子被换了不成,怎与妖邪混成一窝,还不快滚出来!”   万豹大惊失色,直接拔刀!   但一下刻,小兔小脚狠狠踢上了万豹的下巴!   “不许骂兔——”晏小追大怒。   片刻后,万豹双手规矩放在膝上,头颅低垂道歉。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小兔子在一旁数落豹子:“看,如此冲动,惹出祸来可怎么办?”   万豹咬牙,虽很想把小兔一口吞了,但还是忍着。   “只要我与你同去收拾恶念就行了吧。阿吉呢,我要见一见阿吉。”万豹挂念这个。   晏小追指着上方:“我带你去。”   晏小追跳下桌,刚走两步又回头叮嘱。   “你们好好待在这,不要乱跑啊。”   兔儿虽小,却很爱操心。   霜执生则从袖中取出一枚雕着虎头的玉佩递给晏小追。   “看好了,那恶念必不会乖乖去踩禁制,所以你只管找到机会,将这玉佩打在他眉心处,这样他便动弹不得,我就能赶来了。”   晏小追举着玉佩点头:“明白!”   这玉佩在小兔爪里像面大盾牌。   万豹笑了一声,低头接过玉佩,塞到自己的袖袋里。   万豹和晏小追起身出门,走前回头看了霜执生一眼,朝他拱了拱手。   虽然这山君态度恶劣,但确实救了阿吉,他谢这个。   晏小追哼着小曲,走在山间,十分雀跃:“等捉了那恶念,这事就了解了!”   万豹不以为意:“捉了恶念,即便炼化了,生了恶念的山君也不再是山君,此事了后,他便要退下山君之位。”   看小兔愣在原地,万豹笑了一声:“你别太天真,哪有犯了错什么代价都不用付的,特别是山君这类守护神。”   晏小追摇摇头,跟上万豹的脚步。   “他自己知道的。”   离开小楼时,晏小追听到霜执生和霜雪鸣低声说话。   “是我修行不足才惹出祸事,你不必为我伤心。我自生的恶念,行的恶事,不可两眼一闭就说与我无关。”   霜执生在恶念化出的那一刻,就已做不成山君了。   在晏小追和万豹走了一段路时,贺方回也站起身。   他在霜执生和霜雪鸣面前收敛着气息。   平日里他就已经在收敛龙气,任谁看了只知他身上有水族之气。   如今更是犹如融入空气之中,当面见着他也会错眼滑过,无甚在意。   “告辞,待事了,我有话与二位说。”贺方回拱手道别。   贺方回走后,霜雪鸣疑惑地问。   “他不是罪妖吧?”   霜执生的左眼还在隐隐作痛,他嘶嘶抽气:“他是龙,外边应该也会称他一声水君,我任山君后,从不外出走动,也不知他身份。”   “不过,此时他来,无论如何都有妖收拾残局,也算幸运。”   霜雪鸣却笑道:“今日有小追来,才是幸运。”   见霜执生一脸不解,霜雪鸣奋力起身,缓步去书架上翻书。   “我只隐约有个印象,当年在庙里看过。但已经过了很久,那记载也只有几行字……”   “你不会以为你没能把小兔送出山,真因为他用妖力抵抗了吧?”   -   “阿吉!”   “豹哥!”   山洞里,阿吉和万豹隔着禁制执手相看泪眼。   泪眼的只有万豹,阿吉见着万豹和晏小追都没事,就放了心。   “你们怎么又一起回来了,不是让小追回去找统领吗?”   晏小追这才跟阿吉说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   有时阿吉也会在禁制外看到一道黑影闪过,还以为是那黑衣妖怪过来看看存粮。   阿吉虽然笑着,却仍未放松。   “只是那恶念也仍有山君之力,只有你们两个,如何斗得过?”   但万豹和晏小追都一脸“莽就完了”的表情,阿吉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阿吉想山君无论如何也不会真让妖精在他的山上出事,应当还有后手。   “那你们现在就要在这附近潜伏起来,好等那恶念前来?”阿吉问。   “不错,你也别出声啊。”晏小追挥挥小爪,就与万豹出了山洞。   林中,小兔盘腿坐在山石上,万豹则抱臂靠在树上。   因为山中时间仍是不变,不管他们怎么等,都还是正午。   若时间流速还正常,现在应该是深夜了。   他们若是觉得困倦,便互相猜拳,谁赢了就揍谁一拳。   万豹一直输,输到第四把时,他才醒悟。   “你这小兔只能出石头和布啊!”   晏小追哈哈大笑:“因为我是爪爪啊,你怎么这么笨!”   小兔小爪只能张开或者成拳,哪里能出剪刀哟。   小兔跳起,又轻轻撞了万豹一下。   万豹到底是不是真的笨,这事不必深究。   只是他和晏小追说着话,不免回忆起以前在千妖司时的事。   千妖司里的妖也会互相交流情报,但小兔总是远远看着。   晏小追身旁只有鲛娘或是其他好脾气的妖,溟公也偶尔会过去说话。   但不大有凶兽会去和晏小追讲话,因为他确实什么功绩都没有,要说也不知要说什么。   如今他们一起坐在这里,豹子和兔,吃血食和吃豆沙包的,也没什么不同。   万豹问道:“我以前对你是不是很不好?”   小兔疑惑:“你不是一直嫉妒我吗?我巨兔肚里能撑船,不在乎这个。”   万豹眼皮越来越重,他揉着眼睛:“我可能是嫉妒吧,但绝不是因为干活的事……”   “那是什么事啊?”晏小追好奇起来,转头一看,万豹居然滑到地上直接抱刀睡了过去。   小兔:……怒。   晏小追伸出小爪揪着万豹的脸颊,急得啾咪叫:“我们正干活呢!你这时候怎么睡得着啊啾咪!”   但哪怕面皮都被扯长了,万豹也还是睡得死死的。   小兔子耳朵一动,他转过身,周围突然变得极为安静,连山风都不吹了。   一点衣摆滑过草叶,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引得晏小追抬头看去。   前方的树林自动让开了一条路,霜执生正一脸不悦地走过来,他左眼上的淤青还在,当然不高兴。   “还没动静吗?”霜执生袖手站在小兔面前,看到万豹居然在睡,当即皱眉,“这都能睡着?”   霜执生弯腰正想伸手把万豹弄醒,却见晏小追突然拔刀,站到了万豹的头顶上。   “不许过来!”   霜执生:?   “抱歉,你是不是误会了?啊,现下说什么好像都有些古怪,阿鸣睡了,我等了很久,才出来看看。”   霜执生往后退了一步,却不见晏小追放下刀。   说实话,这绣花针似的玩意也无甚可怕。   霜执生的视线落在万豹身上,却突然发现那站在头顶的小兔不见了。   一点银光自霜执生眼角闪过,他猛地向后一避,就见晏小追举刀砍来!   霜执生啧了一声,唯一有些危险的万豹既已中术昏睡,他也懒得再装。   虽然不知这小兔为何不受影响,但他也不在乎。   他当即抬手一挡,却觉手背一疼,竟是被那绣花针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霜执生不明所以,他低头看着手上的伤,他即便是恶念,也是山君之躯,寻常兵刃妖力伤不得他。   除非比他强得多?看起来不像啊。   “你怎么认出来的?”“霜执生”好奇道。   “他讲话比你难听多了!”晏小追铿锵有力地说。   “霜执生”:……没想到自己居然败在有涵养这一点。   “霜执生”一笑,随即不在乎地对晏小追一伸手。   无论如何,今日能收获几只妖也不错,日积月累,终有一日,这座山的山君会是他。   霜执生自以为给他设下了陷阱,但这些弱小妖物,哪个是他对手。   妖怪之间斗法,凡人常见的或有雷法,火烧,水淹等。   但更简单粗暴的,则是以无形妖力碾压。   如重锤碎石,激流沉渊,泰山压顶,将那些弱小妖物压得粉碎!   这便是大妖与小精怪之间的天壤之别!   “霜执生”一挥袖,等着站在地上的小兔化为齑粉。   晏小追以为这恶念散了什么暗器,还举刀去挡,结果……无事发生。   “霜执生”:?   “霜执生”再次一挥袖,晏小追仍鼓着张小兔脸站在原地。   “你给我扇风呢?”   晏小追一个起跳,就朝“霜执生”劈去!   不是错觉,他的妖力术法,对这小兔不起作用!   “霜执生”惊得往后一退,脑中一片混乱。   他仗着与本体同源的妖力,在这座山中可说是无往不胜。   除了无法将整座神山化为己用,与山君无异。   可现在却拿一只小小兔儿毫无办法?   下一刻,晏小追在“霜执生”面前突然失了踪影,再看到他时,小兔已将横刀刺入他的眉心!   晏小追刚要笑,却见“霜执生”嗤笑一声。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晏小追一僵,是了,要用虎头玉佩,这样是伤不了恶念的!   此时一阵破空声传来,晏小追一回头,就见那枚虎头玉佩朝他飞来。   “妖邪休逃!”晏小追一接玉佩,便朝“霜执生”当头盖去!   青衣妖怪不知何时站在了“霜执生”的视线前方,正微笑地看着他。   在恶念眼中,他可见所有妖物原身。   青衣妖怪的身形逐渐模糊,化作一条傲岸青龙立于山中。   云端之上,有狰狞兽首垂下,于意识海里对他道。   【要听小兔捕快的话。】 第14章 小追,你的出身我好像有……   “霜执生”僵直了一瞬,这一瞬间,那玉佩就狠狠敲在了他的额心。   属于山君的清正妖力从要害处刹那间传遍全身。   制住恶念后,没有什么天昏地暗雷霆万钧降下,杀灭妖邪之状。   只有一只手轻轻按在了“霜执生”的肩上,就足以让那恶念遍体生寒。   “逮到了。”   正牌山君在玉佩示警时,便已亲至。   晏小追落地时,就见霜执生的手陷入了那恶念的脖子。   如同融煮羊油一般,将恶念融化。   他们之间无需用妖力较量,只是本体要将分/身重新吸纳。   “我若回去,你山君之位也会不保!生了恶念的山君还算是山君吗!”   这才是之前恶念有恃无恐的原因。   失了山君之位,霜执生就只是个普通的虎妖,他修行多年,过去所有天劫心魔,皆因他是山君而无需应劫。   此后他每生孽障,每起恶欲,都将成就心魔,耗其精神,碍其修行。   “若我还在,就能替你承担……”   恶念还想再说,却发现自己的头颅也已化去大半。   “不必了。我早已向神山请辞。神山认我为山君,我才是山君,如今……此山将生新主。”霜执生淡淡说道,转头看向左侧。   那边是一道山崖。   小兔子耳朵突然一动,他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花儿盛开时的哔啵轻响。   随后在那山崖之下,有稚嫩的吼叫声响起。   是初生的小小老虎。   -   山中小楼中。   “万豹,你还有什么话说。”   晏小追背着手,站在桌上,正好与跪坐在蒲团上的万豹视线齐平。   万豹羞愧难当:“我无话可说。”   他居然又中术昏厥过去,让晏小追独自对敌,他真该死啊!   “此事我必会禀告溟公!”万豹说道。   功是功,罚是罚。   万豹绝不隐瞒推脱。   小兔歪嘴得意一笑,又看向一旁,坐在椅子上喝茶的贺方回。   “还有你!怎么不乖乖待在这里,又跟过去了!”   贺方回放下茶杯,对着晏小追拱手谢罪。   “对不起,我只是有些担心,在小楼外散步时,突然看见那个恶念化身经过,便不由自主跟了过去,正巧遇到小晏捕快。”   霜执生在旁边听得都有些佩服了,贺方回怎么这么多借口。   而且那小兔子还都听进去了。   不错,晏小追也不是真的生气,虽然贺方回不听话,但也因为他来了,那玉佩才能到他手上。   “你也算将功补过。”晏小追道。   “哪里,即便我不来,那恶念也不是小晏捕快的对手。”   贺方回这话不全是恭维,毕竟恶念的妖力术法伤不得晏小追,晏小追纵是用小刀一刀一刀地砍,也有机会去取玉佩。   他只是来得巧了。   小楼外传来一阵声响,原是阿吉已经把山洞里的妖怪全都带了出来。   因为这些妖怪不是失了神智自行上山,就是在山中经过时晕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霜执生看着楼外那些茫然的妖怪,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对着这些妖怪躬身行礼。   “诸位这段时日遭难,皆因我之过。”   霜雪鸣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   一团毛茸茸扫过她的手背,她低下头,看到晏小追正同她站在一起。   小兔子没说话,但霜雪鸣知道他的意思。   这是霜执生应尽之责。   不知是不是因为恶念已去,神山欣悦,树上也生了新花。   山风吹啊吹,摇摇曳曳吹落一地花瓣。   等到那花儿落满了肩,霜执生也把前因后果都说清了。   见众妖寂静,阿吉上前补充道。   “诸位放心,山君既已卸任,自不会再生出恶念分/身为祸,我途州府千妖司明日也会将他带回府城。”   千妖司过去也有前例,霜执生大约要在千妖司里做点事赎罪。   虽然霜执生不再是山君,但那身修为不是假的。   千妖司正缺人手。   但妖怪们安静下来,倒不是因为害怕。   “山君,虽然你不记得,五百年前,你曾救过坠下山崖的我呢,那时我才化形,妖力微弱,摔下去死定了。”有小妖突然举手说道。   随后妖群里又有妖小声地说起自己与这座山的事。   以前有闹饥荒的时候,若是真的很饿,冬日里上山也能找到在温泉边长的果子。   还有生病时在山中晕倒,醒来嘴边就嚼着一棵灵草。   一两次是巧合,这么多年来便不是。   妖精嘛,有仇说仇,有恩也是恩。   “您既卸下山君之位,又要去千妖司领罚,我们的仇怨也解了。”   “您过去任山君之时,亦曾护佑我等,我们仍记得您的恩。”   妖精们齐齐一拜,再抬起头时又笑道。   “其实我们还逃了几天工呢,就当休息啦!”   妖精们挥着袖子下了山,路上有年长的妖精唱起歌来。   “山间偃仰无不至,石泉淙淙若风雨,桂花松子常满地。   卖药囊中应有钱,还山服药又长年。①”   ……   “我们也要下山了,”阿吉转头对霜执生一礼,“还请您也与我们一同下山,在飞光镇过夜后,明日便启程回途州府。”   下山的路上又多了六只妖。   霜执生背着霜雪鸣往山下慢慢走去,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未曾再出过这山。   “你为什么不说让我放弃我的道呢?”霜雪鸣趴在霜执生肩头轻声问。   若是她放弃了自己的道,不受记时影响,霜执生也许不会生出恶念。   “我不会说,说了也没用。”霜执生侧头,示意霜雪鸣把眼睛闭上。   他还记得以前霜雪鸣说过。   她记时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后世之人能知晓前事。   纵然此世不存,若能留下只言片语,他日尘世若能再生,也有人知这世间曾经辉煌。   霜雪鸣不肯用霜执生的妖力,霜执生也不能损她道心。   来到山脚时,晏小追隐约可见前方的飞光镇,那长长的石板路上,还亮着两盏指路的灯笼。   镇子上天果然还黑着,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   小兔耳朵突然一动,他回头望山。   “快看!”   晏小追招呼着众妖回头,他指着身后的山,在山脚的小路上,有一只白色的小胖虎正目光灼灼地站在那。   见妖望来,小虎张嘴嗷嗷叫了两声,像是送行。   “执生,若还有下一年,春节我们回来吧。”霜雪鸣轻声道。   霜执生点了点头,随后他问道。   “下山住哪?”   这是个好问题。   飞光镇的驿馆小,总不能都挤在那。   而且……   “住我家吧。”万豹挠挠头,他得回家了。   万豹的家就在那棵系满了红绳的大榕树后边,是个两进的小院。   足够收拾出三个房间来住。   只是刚跳过门槛,晏小追就闻到了极香的气味。   素高汤,小麦香,还有香油……   “是汤面!”   小兔子一点不见外,摇着小耳朵就往里报喜。   “老太太!我把万豹带回来啦——”   万豹连忙跟上去大喊:“别把我娘吵醒了!”   这声音大得,把屋顶上瓦片都惊掉了一块。   谁吵醒谁啊。   厨房门打开,就见万老太太衣装整齐地走了出来。   她手上就端着一大碗汤面,笑眯眯地说:“不知怎的,我就觉得你今天该回来了。”   于是老太太早早醒来,就进厨房熬汤,揉面。   万老太太看向其他妖怪,也不惊讶,把汤面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招呼起来。   “厨房里还有很多,本来还怕煮多了,现在看来刚好。”   万豹在院子里的大缸处倒了水洗手,便进厨房帮忙。   谁知刚一进门,就见到那豆丁小兔头上顶着碗,已经在帮忙了。   “哎呀,原来你平日里这样拿东西,”万老太太赞许道,“这倒是方便,不管多重,你小爪一托,小脑袋一顶都能拿得动。”   “是呀!”小兔子甜甜地说。   万豹冷着脸,觉得这晏小追真是一天不撒娇卖乖都忍不住,但那个冷哼却不好意思哼出口了。   兔才救了他一命,踩他头顶上都该。   贺方回倒了汤,一起帮着把汤面端了出去。   天微微亮的* 时候,在四下寂静的小镇上,他们这群妖怪围着石桌,唏哩呼噜地吃汤面。   真香。   待吃完了汤面,万老太太便催促他们去洗漱休息。   虽说妖精几天不睡也没关系,但万老太太就觉得他们应是疲惫了。   特别是那个坐在石凳上都有些乏力的美人。   晏小追吃完了汤面,擦了牙,还想吃脆米饼。   刚才万老太太给的,一咬就嚓嚓地响。   但已经擦了牙,不好吃饼了吧,小兔子正左右为难,就见隔壁厢房的窗户被推开。   霜雪鸣探出头,朝晏小追招了招手。   “小追,我好像对你的出身有些眉目,我今晚再翻翻书,等明日得空与我说说话可好?” 第15章 小兔最初的记忆   晏小追现在就很有空。   出身?他出身有什么问题?   他在篱耳乡出身长大,长得又高又壮。   阿爹好,村里的太奶太爷也很好,饭好,水也很好。   霜雪鸣看样子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他连忙道。   “等你明日睡醒再说,什么书,不看也没关系的。”   窗户被霜执生关上,他低声让霜雪鸣赶紧去睡,免得第二日变成个蹬腿兔。   晏小追也回到房中,床榻上还有老太太给他刚才现做的新衣裳。   万老太太年轻是名噪一时的绣娘,随便裁块布,缝两针,就能做出一套寝衣,让小兔对付着穿一会。   小兔脱了衣服,跳到小水盆里哗哗洗澡。   香胰子也很香,能把身上的毛毛都洗得很干净。   仔细一想,他这样也挺方便,不像贺方回他们要在浴房排队。   晏小追小爪搭拉在盆边,看着窗外的月亮发愣。   也许是霜雪鸣的那番话,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   晏小追一开始有记忆时,是在篱耳乡附近的一条河边。   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潺潺河水和辽阔的天空。   因为太小,小脚还没长好,力气不算大,只能一步一蹬地攀爬到河边。   小兔把头埋在水里,咕嘟咕嘟喝了两口,觉得水可真甜啊。   他又转头看向身边,身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旁边还有一座打得非常干净的小庙。   “啾。”   因着小兔还太小,喉咙还没长好,不能像其他大兔子一样发出全乎的“啾咪”叫,只能发出一点嫩嫩的啾音。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又觉得肚子饿。   吃草吗?好像不大想。   小兔小腿叉开,小爪也摊开,像个软馒头一样摊在地上休息。   直到有人来到河边。   那人见着小兔,有些惊讶,便蹲下身把小兔包在手帕里擦干净。   “哪里来的小脏兔,小脸都蹭花了。”   小兔被擦得痒痒,啾啾笑起来,那人也笑着伸手一戳。   “哎哟,这么高兴啊,戳你小屁股。”   小兔笑得更大声。   那人环顾四周,这里没有果树,没有花蜜,水里还隐约可见几尾长鱼游过,能一口吃五六七八只小兔。   这并不是能让小兔无忧无虑长大的地方。   “虽然我家道中落,但养只小兔应当没问题。不过,还得你自己愿意才行。”   那人将小兔放到草地上,转身拿着鱼篓离开。   “啾?”怎么就走了?   小兔生平第一次着急,啾啾叫着,四只小爪用力在地上蹬,追着那人。   幸好那人只走了几步,就坐在树墩上休息。   小兔终于追到,软绵绵地倒在那人的鞋面上。   胖脸一抬,小嘴里还叼着一条小鱼苗。   “啾!”你刚才弄掉的!   “好厉害的小兔,都还不会走路,就能捉小鱼啦?”   那人将小兔抱起,认认真真地问。   “我知道你们妖精天生天长,用不着别人也能长大。是我很想跟你成为一家人,你愿意吗?”   小兔大声同意:“啾!”来吧!   至于晏小追是怎么有的这个名字,那就是后来阿爹发现不管在家还是在村里,不管他走到哪,小兔都追到哪。   是只名副其实的追追兔。   这名字就定下了。   ‘若你当了捕快,哪个坏蛋能逃过你的追捕哦。’   阿爹当年的笑谈,如今便成真了。   在水盆里的晏小追啾咪一声跳出来,四爪着地,狠狠甩着身上的水珠,待水甩干得差不多,就拿起干巾往身上擦。   他出身毫无问题,就是阿爹捡的!   晏小追想,若是明日霜雪鸣跟他说一些话本子里才有的什么亲生爹娘寻亲一类的话,他可不听。   他自己已经有家了。   贺方回敲门,获得准许进门时,就看到小兔子正在水盆里洗衣裳。   捕快红衣因着小,很快就洗好,再挂到窗边。   窗缝里的风吹一吹,没一会就干了。   “你回来啦!”晏小追让贺方回赶紧进来,“坐炭盆边烤烤,脚热热的就好睡了。”   贺方回听话坐下,又见小兔在床榻上轻巧地走过来,又是抬爪把脉。   “你又熬夜,又走这么远,不知道身体受不受得了。”   晏小追摇头晃脑,仿佛觉得贺方回还是不大好。   药汤得加量。   贺方回还不知这个噩耗,就见小兔又去翻出纸笔写信。   “要有大灾祸的事是一定要与统领说的,”晏小追边写边道,“虽然溟公可能已经知道了,不过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去。”   晏小追写完了信,就打算明日让万豹他们一起带回去。   “小晏捕快,若是将来将你调任京都,你可愿去?”贺方回突然问道。   正把信件压得平平的小兔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向贺方回。   “去京都?”   贺方回点头:“办各色大案要案,以成小晏捕快威名,如何?”   本以为这话说出来,晏小追会欢欢喜喜,却不想小兔一脸震惊。   “你你你,你不会是晚上偷听我梦话了吧?怎么把我梦里的事说出来!”   小兔子连连后退,直接拉起被子,挡住自己半张脸。   这抵抗的姿态,地震的瞳孔,贺方回想,他怕是被小兔当变态了。   明明是这几日看到晏小追虽莽却有决断,虽小却有比天还高的胆气,心生赞许。   结果在小兔看来,就是贺方回这罪妖整夜不睡,偷听他说话。   “我……你莫要误会,”贺方回竟有百口莫辩之感,“听我解释,我只是觉得小晏捕快资质非凡,若在京都定能大展拳脚,却不想与小晏捕快的梦重合了。”   晏小追听了这番话,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巧合啊~   “原来如此!”   小兔又放下被子,欢喜地跳到贺方回身侧,觉得贺方回眼光着实不赖。   “我就想着以后常驻京都呢,我阿爹之前也写信说,他可能要在京都久住养病。”   虽然不知道行不行。   办完这趟差应该可以吧?   晏小追欢喜地在床榻上找个地方躺平睡觉,还贴心提醒贺方回,他睡的地方比较大,让贺方回小心别被压着。   贺方回看着枕头边那小小一团兔,压根不知道能压到哪。   他看着对面门窗紧闭的厢房。   正如晏小追之前所说,霜雪鸣一事肯定不只一件。   重宝遗失的事已瞒不住,很快会传遍天下。   届时便不会再像现在这般,那些人只是私下寻他。   也许,该提前走了。   -   第二天,睡够了的晏小追翻了个身,四爪着地,小脸用力,屁股翘起,向后狠狠拉伸!   ……并没拉长多少。   晏小追舒服地站起身,看了一眼还闭着眼的贺方回,惯例试探了一下鼻息。   还能喘气就是好。   晏小追跳到窗台,取下已经晾干的衣服换上,又是精神抖擞的小兔捕快。   屋里炭盆还热着,小兔拿出横刀,照旧偷偷摸摸对自己的身高进行了一番见不得人的操作,这才满意出门。   “米饼,米饼!”   晏小追还记得昨晚临睡前想吃什么,这就摸进厨房,找到了万老太太特意放在灶上,烘烤过的脆米饼。   小兔抱起一个足有他半身大的米饼,吭哧吭哧啃起来。   虽然已经天亮,但其他厢房门还关着,都还没起么?   小兔左耳一动,听到院子外好像有人声。   哦,万老太太是一定起了的。   晏小追顶着米饼往外走,在篱耳乡,早起的小兔跟老人家说话,打发时间,也是该做的事。   院门斜斜打开,门槛比小兔要高,晏小追顶着米饼踮起脚,露出一双圆咕噜的兔儿眼看向外边。   万老太太搬了一个竹椅坐在门口,正笑呵呵地与脚下卧着的一只黑豹说话。   “原是这么回事,那你这次得救,多亏了小追。”   黑豹声音嘶哑地哼了一声:“这个恩,我记下了。以后我会好好修行,不会再让他比下去!就是……”   万老太太看黑豹不作声,知道自己这个妖怪孩子就是不爱说实话,便笑道。   “就是你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兔捕快入职考评比你好了。人家就是有外表看不出来的长处,你要懂啊。”   黑豹一下站起身,他即使缩了妖躯,此时看起来也很凶猛。   但他却不是不耐烦要发脾气。   这凶猛的豹子突然喉咙里呼噜噜地喊了一声,大脑袋朝万老太太手下蹭去。   “哎呀,抱抱,都这么大了,还要撒娇啊?不说了,抱抱最好,是吧?”万老太太慈祥地摸摸豹子脑袋。   万豹只管蹭蹭,喉咙里的声音要夹不夹,看起来是费劲全力了。   他此时突然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嚓嚓声,像是有谁在旁边吃什么脆得不得了的东西。   他抬起头,就看到院门的门槛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只小兔,正抱着脆米饼在吃!   万豹张大嘴,喉咙肌肉紧绷,再也夹不出来,惊得眼都瞪圆了!   万豹,本名抱抱,因要入千妖司,担心不够威风,让妖看轻,又因生性高傲,觉得自己将来必定功成名就,就取了个艺名“万豹”。   在外,他是罪妖眼中闻风丧胆的豹哥。   在同僚眼里,他冷酷,无情,强大,痛恨一切撒娇精夹子音!是一等一的硬汉!   入千妖司以来,除了一同长大的阿吉,从未有别妖见过他私下的模样!   如今……   只见那小兔捕快嚼完了脆米饼,就对着万豹甜甜地,一字一字重复道。   “抱,抱。” 第16章 小兔的来历与重宝为何物……   “嗷呜呜呜呜——”豹子吓得发出狼叫。   万老太太吓了一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见万豹两爪捂脸,直接缩成一团倒下了。   “老太太!早啊!”晏小追跳到万老太太身边,举起小爪打招呼。   万老太太一下就明白了,万豹这是被同僚看见自己在撒娇,当场羞死了。   万老太太非常尊重孩子,知道万豹现在肯定不希望她在场,就对晏小追笑道。   “起得真早,我去厨房弄点米线,饿了就来找我。”   小兔子摇头,指着外边开始热闹的长街。   “不用,我们饿了自己会做饭吃,您要是闲着,就上街溜达,不用管我们。”   万老太太听了,就笑眯眯地上街了。   万老太太一走,万豹就立刻起身,瞬间化出人形来。   因为皮肤黑,脸红也看不大出来。   万豹手指颤抖地指着晏小追:“你想笑就笑吧,别想用这个拿捏我!”   小兔子照样笑嘻嘻的,接着就抛下一句让万豹想上吊的话。   “原来你平日这么——喜欢撒娇啊。”   晏小追尾音拖得长长的,就见万豹立马抽出条绳子挂树枝上,连忙去拦。   “这有什么!我们妖精又不是人,没有什么到哪个岁数就该做什么事的说法。害臊什么啊!”   万豹见晏小追一脸认真,竟不是在嘲笑他。   其实万豹嫉妒晏小追的地方,已经明了。   万豹小时候是只爱撒娇的豹子,稍大一些就不爱撒娇了。   因为他即便缩了妖躯,想把脑袋塞万老太太怀里拱一拱,都怕把人拱出内伤。   化成人形后,他又是这么一副生人勿进的长相,架子更是端得足足的。   于是在千妖司里,见着晏小追时,万豹着实大吃一惊。   兔儿小小的,小胳膊小腿却哪哪都滚圆,走起路来,浑身都是颠颠肉,敢随便跳到人膝上,肩上,动不动就啾咪这啾咪那。   一点也不怕被人看轻,身上毫无包袱。   “我有段时间其实忘了怎么撒娇。”   万豹看着长街上来往的人群,有小孩,青年,中年人,还有零星几个老人。   “我有一回出了远门,过了两年才回家。到家的时候,阿娘病了,见我回来,还强撑着坐起身,她对我伸出手来,我握住她的手,她好像有些失落。”   “我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是想像以前一样摸摸我的头。”   “后来我懂了,想再撒娇,也夹不住了。”   人类和妖精的寿数不同,是等不得的,他矜持什么呢。   他要是像晏小追一样坦率就好了。   因此每每见到小兔,就很羡慕。   万豹把话一气说完,只觉心中大石落地,也不必再装什么了。   “我教你哦。”   晏小追听完之后,笑眯眯地把小爪放到小脑袋上演示。   “被摸脑袋的时候,要自己把脑袋往上顶,再轻轻蹭蹭,就够啦。你阿娘就知道,你特别特别喜欢她。”   万豹沉默听着,最后点了点头:“自然是的。”   “哈。”一声轻笑响起。   阿吉大清早去驿馆那边把案子已经解决的事说了,才从外边回来。   他好似在旁边偷听了许久,听到这时,才忍不住笑了出来。   清秀的犬妖踱步走到小兔跟前,微微弯腰。   “其实,豹哥以前对你阴阳怪气得厉害,除了羡慕之外,还有一件事。”   万豹当即跳起来要捂住阿吉的嘴,阿吉轻巧一转避开,笑道。   “有一次他在篱耳乡见着你跟你阿爹撒娇,回家就学,结果老太太以为他身上长虱子,让他好大没脸。”   万豹嗷嗷叫着要揍阿吉,阿吉脚尖一点就跳到了树上跑远。   晏小追在后边兴奋地啾咪叫:“啾咪咪!我还想听,不过我才没撒娇呢——”   远处传来万豹的声音:“你夹得口腔都快闭合了还没撒娇!”   院门突然被打开,霜执生听着声走出来。   “要走了吗?”他问。   “还没呢,”晏小追往门里看,问道,“阿鸣姐姐还没醒?”   霜执生转身回院:“起了,身上发冷,先不出门。”   晏小追跟着进了厨房,就见霜执生动作十分熟练地烧水,煮鸡蛋,然后煮米线。   贺方回也从房中出来,他一抬眼就看到小兔子在灶火前跳来跳去,脚下步伐不由快了些。   “小晏捕快,我想帮忙。”   听到这声,晏小追回头招呼贺方回。   “你来得正好,正给你煲药汤呢。”   贺方回:……   才隔了一天,贺方回都忘了这茬,没想到晏小追还记得。   小兔子在溟公面前说过的,就要天天煲。   一点不带改。   霜执生把煮好的两碗米线和两个鸡蛋都放在一个托盘里,低头看着晏小追。   “你能帮忙送进去吗,她好像有话跟你说。”   晏小追点头,轻松顶起这老大的托盘,还叮嘱贺方回道。   “记得喝药哦。”   等小兔出了门,霜执生看着那一大锅药汤,疑惑蹙眉。   “你这么虚?”   贺方回:不想辩解。   “之前说过,事了之后,我有话同……”贺方回一顿,似在斟酌称呼。   “叫我名字就行。”霜执生满不在乎。   像那小兔自来熟,姐姐都喊上了,但他们的年纪明明足够当小兔的祖宗的祖宗。   “霜前辈,”贺方回笑道,“关于灾祸一事,我会将我所知之事全数告知。”   -   晏小追敲门进入厢房时,霜雪鸣正坐在桌边。   她记得要去找晏小追的,谁知晏小追已经先来了。   小兔子灵巧地跳上桌,把托盘一放,两碗米线一点没撒。   “小追,谢谢你……啊?”   霜雪鸣正道谢,就见晏小追小脚叉开坐在桌上,动作熟练地两爪抓住一个水煮蛋,就把蛋往小脑袋上磕。   “咚”一声响,小兔脑袋硬得很,一下就把蛋磕出裂缝,这就好剥开了。   若是别的妖精看见,可能会觉得这小兔怎么这么笨,不把鸡蛋往桌上磕。   但对这么小的兔儿来说,他只是选自己方便的办法。   若往桌上扔,才容易像球一样滚来滚去呢。   “你吃!”   晏小追把剥好的水煮蛋往前一放,就盯着霜雪鸣吃早饭。   霜雪鸣笑起来,忍不住伸手摸摸小兔脑袋。   “多谢,你也吃。”   霜雪鸣手边还放着两册书卷,是从山上一起带下来的。   书卷十分老旧,封皮都掉了,里边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字迹。   “我今天起得早,吃过米饼了。”   晏小追边说边拿大勺子给自己盛汤喝,勺子太大,都怕那汤泼到小兔身上,让霜雪鸣十分想动手喂他。   但这实在冒昧,霜雪鸣只好在旁边小心地看着。   “小追,我昨天说的事还记得吗?”霜雪鸣打开桌上的书册,推到晏小追面前。   “啾咪,”晏小追点头,“你……要告诉我真正的爹娘在哪吗?”   霜雪鸣一顿,面上表情有些尴尬。   “这倒不是,因为若书上记载没错,你这类小兔不是由兔子生出来的。”   晏小追平日里脑子也好像有点不够用,现在听了这话更是迷茫。   “那我是地里长出来的不成?”   春日里播种,到秋收的时候,有人来收果子,谁知果子一切开,里边居然蹦出了一只肥嘟嘟小兔!   这样?   小兔子目光灼灼地看着霜雪鸣,霜雪鸣又笑得咳喘起来。   她摇摇头,指着书中的几行字。   晏小追低头看去,因字很小,小兔都看对眼了。   只见书上写道:   【绝地天通前,神灵常入人间。】   【附身神像,完成信众所愿。】   【有的神灵,还会在庙宇里喂养流浪的动物。】   【诸如,猫儿,小狗等等。】   【曾有信众在空旷的庙宇中见过,有小狗蹲坐在神像前,张嘴嚼着空气,不知在神像前吃什么。】   【那日之后,狗儿日日都去神像前,好似光嚼那看不见的东西就能吃饱似的,不曾再吃过庙里的食物。】   【庙里有眼盲的老人说,这是神主在喂养自家的孩子,日后说不得还会上神主牌位。】   【有一日那狗儿额头生出了一颗吉祥痣,此后庙宇中便再不曾见过那只狗儿。】   【庙中众人都说狗儿是登了天。】   ……   晏小追看到这里,抬爪摸上了自己的额头。   他额上也有一颗红痣。   “啾咪?”晏小追犹疑地抬头看向霜雪鸣,疑惑道,“我,我是小狗?”   霜雪鸣拿筷子的手一松,差点又笑得喘不上气。   不好不好,要平心静气才是。   霜雪鸣毕竟是成熟大妖了,平复下来道。   “你当然还是小兔啊,”霜雪鸣的手指点上晏小追的额头,“又没人说,神灵只管猫儿狗儿,不管养小兔的。”   “只是你还这样年轻,此世距离绝地天通又已过了数万年,又有哪里的神明喂养了你这只小兔呢?”   霜雪鸣想起在山中时,身为山君的霜执生,他的妖力对晏小追不起作用。   恐怕原因就在此。   山君未曾证位天庭,满打满算只是半神,而小追说不定已经上了神主牌位。   只要神格在小追之下,掺杂着神力的妖力便是无效的。   “如果我真有来头,那我为什么……不能变成人形呢?”晏小追感觉像做了个轻飘飘的梦。   霜雪鸣看着书册,回忆着过往的记时记录。   “历来神明证位,都需要历劫,说不定你正在历劫呢?”   晏小追听着听着,突然想起什么,在桌上站起身,看向神山的方向。   “你们住的山也算在途州府的北边吧!”   地上来说,确实如此。   霜雪鸣点了点头。   小兔子就满意地笑了:“那个算命的还行,一路向北有我的机缘,可不就有了嘛!那我继续北上,到时我一定就能化形了!”   至于历劫?那是什么?   没送到小兔面前,小兔哪里猜得到啊。   -   贺方回和霜执生站在院外,四周设下界阵,无人听得他们谈话。   “你全都告诉我,不怕我捅出去?按来说,就是你无能,才害得阿鸣受苦!”   霜执生一脸不悦地瞪着贺方回。   贺方回也不推脱:“确是我无能。”   但贺方回认了,霜执生又不好认了。   若是他遇到这事,只怕阿鸣已经在给他扫墓。   “至于为何愿意与霜前辈说,自然是因为你我目标是一致的。”   都是要拨乱反正,寻回重宝。   “那惹祸的重宝到底是什么?”霜执生问道。   贺方回轻声道:“昔日女娲娘娘补天后留下的一支金钗。”   “金钗”只是民间的说法,实际上那物乃是一根树枝形状的东西。   在补天之后,四时仍变换不定,女娲娘娘便赐下金钗,在每年春节之前,将之放入归墟,可保人间四时安稳,年轮更替。   “我过两日便会离开途州,届时霜前辈应该已入千妖司,若有重宝消息,还请传信。”贺方回拱手道。   “你要走?”   霜执生知道贺方回现在是罪妖,由晏小追押解。   他突然神神秘秘地笑了起来。   “想在兔子眼皮底下逃走,可没这么容易。” 第17章 把小兔往敞开的衣襟里一……   “阿娘,我们走了,这差事办完,我就回来。”   万豹站在院门口与万老太太道别。   每只妖精手上都抱着万老太太给的零嘴,知道小兔喜欢吃米饼,更是给了很多——贺方回拿着。   “老太太,下次我路过还来看你哦!”晏小追抓住万老太太的一根手指,轻轻地晃了晃。   万老太太摸摸小兔脑袋,又对着万豹伸出手。   万豹上前低下头,让万老太太摸摸头。   “走吧。”   万老太太一声令下,这些妖精们齐齐拱手,这才转身离去。   等万老太太回院,打算拿点零钱去推牌九,发现院中的石桌上压着一张纸和一些铜板。   【老太太,谢谢给我们吃好吃的汤面和米线,还有米饼。】   老太太举起信纸看了老半天,突然笑道:“呀,这字写得圆圆的,跟小兔似的。”   -   驿馆那里,驿丞早已得知喜讯,把龙马都喂得饱饱的,马车也擦洗得发亮。   见着那些妖怪捕快并罪妖们浩浩荡荡地回来,驿丞也松了一口气。   昨日他曾去敲门,问那威风的青衣妖怪要不要饭食,结果里边一点声响没有。   驿丞悄悄开了门缝一看,没半个影子。   吓得他要命。   原是跟着小兔捕快去办差了。   千妖司常有罪妖戴罪立功的,想来这一路那罪妖都在努力攒功绩吧。   霜雪鸣和霜执生先上了马车,万豹和阿吉站在外边。   晏小追把写给溟公的信递给阿吉:“阿吉,记得给溟公。”   阿吉收了信,却也不急着走,反而蹲下,朝晏小追低下头。   “小追,往我额上落下你的妖气印记。”   晏小追一愣,随后便笑着一跳,伸出小爪往阿吉额头上一拍。   “豹哥,过来。”阿吉招呼着万豹。   万豹现在听到别人在晏小追面前叫他“豹哥”,他心里都发虚。   万豹还是老实走了过来,同样蹲在晏小追面前,低下头。   “也往我头上摁。”万豹说道。   小兔拍阿吉轻轻的,拍万豹倒是挺用力,只听“啪”一声响,万豹额头上就出现了一个小兔爪印。   “……你小子故意的是不是?”   万豹龇牙咧嘴,却见小兔又昂起自己的头,小爪拍拍额头。   “你们也给我盖一个。”   这是千妖司里的规矩,妖怪捕快之间若是关系不错,就往对方灵台留下一点妖气印记。   一旦有要事呼唤,不管天涯海角,都会知晓。   以前没有捕快和小兔子交换印记,如今却有了。   “若你有事,离得太远我不一定赶得及。”万豹还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句,就被阿吉拍了一下头。   明明已经承认了晏小追的能为,何必还要嘴硬。   “小追,”盖完了印记,阿吉还未走,他对着晏小追说道,“这次神山之事能了,一是因为你勇敢决断,二是山君在那,有压制之用。因此虽凶险,却无险诈。”   见着小兔似懂非懂的样子,阿吉又提醒道。   “外边的世界不都是如此,你要小心那锦绣红尘中,满堂衣冠楚楚者,禽兽不如。”   晏小追仍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阿吉……为何掉书袋?   大白话就是有斯文败类嘛!   他懂!   属于阿吉和万豹的马车先行离去,晏小追还看到霜雪鸣撩开车帘,与他笑着挥手道别。   小兔儿当即也像个弹球似的,一蹦一蹦地挥着小爪。   待见不到马车的踪影,晏小追才回头与贺方回一同上了马车。   “走啦!”   晏小追脸上的笑意比往时大,贺方回本就细致入微,见着不由好奇。   “今日怎这样高兴?”   马车疾驰中,晏小追骄傲一拍胸道:“我可能是个神仙!”   贺方回:?   贺方回又又又一次没能明白小兔这比海还深的心思。   待听了晏小追一番解释,贺方回思索了一会笑道。   “既如此,说不定就是今年的这个灾劫呢?过了这一年,往后无论什么劫难都能度过去了。”   那日小兔轻而易举逼退邪魔一事,也有了说法。   神灵出巡,邪魔退避。   只是贺方回这一番由衷的话,小兔子一点没听。   晏小追打开小茶壶,往里撒了巨量的枸杞,一整个茶壶往贺方回手里塞。   “喝吧!可千万不能受凉!”   贺方回光是闻到这个味,都忍不住想咳两声。   趁着晏小追弯下腰,拱起小屁股捡掉地上的枸杞时,吃了两颗下火药。   兔儿活泼可爱,照顾周全,但贺方回实在不想再喝这个了。   贺方回计算着离去的时间,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空落。   -   途州府边境,有一处叫金络脑的地方。   这里沿岸有河,顺着河道有一处汇成了湖泊,与青山相照,远远望去,形如马笼头,便称金络脑。   湖上有一条三层画舫,廊柱用金粉和红漆交错刷就,栏上均系着飘摇的丝绦,有乐师和歌伎抱琴与琵琶,在甲板上奏乐。   船上不时传来酒杯换盏的轻响。   船下则有一群人类卫兵,正按着腰刀监视四周,有些人的眼神更是警惕地看向左前方的树荫。   树荫下,三个着红装的千妖司捕快正拿着葫芦饮水。   夜飘星看向那大白日也在饮酒作乐的画舫,不悦地蹙眉。   “这个京都天使,说要去途州府,到了边境又停了,他到底急不急?他不急,我还想回京都办事呢。”   他们这三个捕快为护送这个身份顶贵重的闲散王爷到途州,从京都一路南下。   一路上那王爷都不露面,只喜欢坐在船里赏风景。   如今不知道这里的风景有什么好赏的,竟在这停了两天。   唯有一个圆脸的少年捕快心情好像还是不错,他掰着手指算着日子。   “没事,船行得快,到途州府只要三天。三天后,我就能见到我的好朋友了!”   又是这个朋友。   夜飘星笑道:“哦,多亏了他乐于助妖,不然你差点连入职考评都过不了是吧?”   洛泓飞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在被揭短,连连点头。   “那可不,我已经有一年没见着小追啦!”   相比起不大耐烦的捕快,船头上戴着斗笠钓鱼的人倒是很沉得住气。   只是他比当年姜太公还随意,手里只拿着根树枝,根本触不到水面,就当是钓竿了。   他时不时抬头看着天色,好像有些烦恼。   “怎么不下雨?”他问。   守在一旁的侍从连忙道:“王爷,看天象这几日都不会下雨。”   王爷啧了一声,放下树枝:“煲点下火的茶给我,太干燥,容易嗓子疼生病。”   侍从退下,行走中也觉热浪袭人。   今年冬天好像结束得很快,现下就热得好似入夏。   -   “小晏捕快?”   贺方回是在马车行进一半时发觉晏小追有些不对劲的。   小兔子不像平常那般,一会干这个,一会干那个,不然就说话,跟贺方回,跟龙马,跟路过的肥雀,总之半点停不下来。   而现在,晏小追已经看一页书看很久了。   贺方回一喊,晏小追也没应声。   贺方回直接伸手摸上晏小追的头,小兔就软软倒下,只是虽然倒下,却还能动弹,闭着眼也伸出小爪抱住贺方回的大拇指。   晏小追身体热热的,是不大正常的热烫。   若是人类,恐怕就是发烧,但晏小追今日还生龙活虎,不像有风邪入体的样子。   贺方回捏上小兔小爪,用仅能调用的一点妖力散入晏小追体内。   晏小追体内一片空荡。   ……若是真能以神格抵消所有妖力,那从古至今就不会有那诸多妖精翻天的传说流传下来。   想必抵消霜执生的妖力,还是超出了小兔子的承受范围。   “停一停。”贺方回出声道。   龙马原本还跑得正欢,听到要停下还不大高兴,但贺方回语气一沉,它也不敢闹什么。   马车停下,贺方回将晏小追放在软垫上。   只是一碰小兔的背,就摸出一手的汗。   贺方回翻了小兔的小包袱,找出替换的衣裳,再用干巾给晏小追擦身,换衣服,再将暗格里的药物灵草一一看过。   贺方回试探着把手指放在晏小追嘴上,就见迷迷糊糊的小兔紧紧闭着嘴,头一撇就埋在了垫子上。   ……看起来是没法喝汤药,只能熬干了汤做药丸子,趁小兔没反应过来,就往里塞。   贺方回下了马车,生火熬药。   他坐的地方离马车很近,背还能贴着马车的轼木,侧头就能看到晏小追。   只是晏小追不舒服,却还是不消停,嘴里嘟囔着:“啾咪!大胆……罪妖……休逃!”   贺方回回道:“没有逃。”   下一刻,贺方回背上突然一热,竟是小兔直接从马车里滚了出来,趴到他背上。   寻常妖精散了妖力,能动根手指就算了不得,晏小追还能滚来滚去。   就算是梦游,也有点厉害。   以防万一,贺方回干脆把小兔放在膝上,以免他滚到草里河里。   若是他心狠,现下就走了。   贺方回的眼底亮起淡淡的金色,他龙珠上的封印还剩下两成。   但见小兔小爪扒拉着他的手指,像抱枕* 头一样抱住,他又只能叹息。   “绝地天通之前,是不是也有撒娇神呢?”   晏小追不知道挨说了,梦里他正大杀四方,打赢了妖怪还有米饼吃。   现实里,小兔张开嘴,糯米似的小牙咬上了贺方回的手指。   ……太硬了,不好吃,小兔一吐,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哼唧起来。   贺方回低头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晏小追明明昏着,却还有来有往地说了一句:“我好得很。”   之后便像是睡着般,再无半点动静。   贺方回:……   贺方回背后莫名出了一身薄汗。   他还是习惯晏小追每日精神抖擞威风凛凛的样子。   只是吃了灵药,到了夜里,晏小追仍是没有好转。   贺方回蹙起眉,想起晏小追的来历,当即回马车上收拾了东西,就叫来龙马。   “不必再拉马车,全速疾驰到有神庙的大城,中途不必停歇。”   原本拖着马车,又行得慢,龙马早就不满。   它发狠跑起来,区区途州府,五天就跑出去了。   听了命令,龙马当下欢快地撒蹄跑了起来,踏起路上一地尘烟。   龙马疾驰,刮面的风有些大,贺方回垂眸看向被他塞在衣襟里的小兔,怕他被风吹着。   晏小追果然蹙起眉头,只是吧唧了一下小嘴说梦话:“好玩。”   贺方回:行。   晏小追暖烘烘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像个毛团一样漂浮着,有谁温柔地在和他说话。   【你确定要留在这里吗?】   晏小追懵懵懂懂,但还是肯定道。   【嗯,我留下。我虽然是小兔,但不害怕。】   突然有一阵熟悉的香味传来,让他陷入了更沉的梦乡。   -   晏小追再睁眼时,他看到的是高高的房顶。   四周很安静,前方有黄色的帷幔垂下,隔着床榻和前室。   晏小追想像平时一样一下跳起,却发现使不上力。   晏小追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没力气,又是怎么到的这里。   一定是因为用的力气还不够大,再大点就能起来了!   小兔鼓起胖脸,一个运气!狠狠地撞到了一个温热的身躯上!   晏小追:?   小兔仰起头,好似才发现还有谁睡在他旁边。   贺方回闭着眼,十分熟练地把小兔往光/裸的胸膛上一放,拍了两下。   “乖。有我在谁也吃不了小兔子。” 第18章 原来小兔在见到我的第一……   啾咪?   晏小追的脸颊贴在光滑温热的肌肤上,鼻尖是贺方回身上的气味。   小妖精因为妖力微弱,要活得长久,总有自己一套辨别好坏的方法。   晏小追用眼睛看,用鼻子闻。   贺方回身上总有淡淡的水汽,还有什么香料的气味,闻着不沉重,只觉温暖。   贺方回的手指还在一下一下地轻拍小兔后背,像是在哄小兔睡觉。   两日奔波,贺方回纵马疾驰来到大堤城,寻到了城中香火最旺的神庙。   他奉上财物,在庙中要了一个清净禅房。   已是深夜,贺方回到正殿点了香,带着小兔在神像前敬拜。   贺方回心中默念:   【北海龙王敖顺之后裔贺方回敬香。   此妖乃是途州府千妖司捕快晏小追。   此前以身犯险于神山救下妖怪二十七名。   如今妖力亏空,灵药无用。   此番病症恐与其身世有关,若神明允许,还请留他在此,分一炷奉神香。】   贺方回上香之后,便见那香气直直而上,氤过他锋利的眉眼。   烟气不散,香不曾断。   晏小追闻着奉神香,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便渐渐平静下来,身子也不再滚烫。   古时的神明也如妖物一般各有领地,其他神灵若入自己的庙宇,总要得到允许。   虽说此时凡间已无神,但贺方回胸口不就塞着一只与神有关的小兔吗?   无论如何,该有的章程总要有。   见着晏小追情况转好,长身玉立的青衣妖怪这才越过正殿,进入了后院禅房。   只是闻了香,渐渐恢复的晏小追,又开始不安分。   好像要把昏迷这两天没动弹的地方都补回来才行。   小小的兔儿在贺方回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一把他放上床,小兔就滴溜溜地往床下滚。   贺方回挡,又滚,又挡,又滚。   “你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贺方回轻声问道。   晏小追没回答,贺方回无奈之下,只好与晏小追一同睡下。   这两日奔波,贺方回一直关注着晏小追,不时喂点水和糊糊。   但小兔磨人,送到嘴边的,不吃。   在贺方回想要撬开小嘴往里塞时,又吃了。   贺方回简直怀疑晏小追是不是装的,但见小兔闭眼吃了东西,又一个翻身把头埋在他胸前。   花瓣般的小嘴吧唧两下,小爪抓着他的衣襟,无限依赖一般。   如此,贺方回除了容让,也不能有别的举动。   贺方回在床榻上摸摸小兔脑袋,这事他平常可做不得。   若是清醒的小兔捕快想必会说‘大胆罪妖,竟敢摸兔头,想造反吗’!   贺方回笑了一声,又“造反”地摸了一下,毛毛很软,脑袋很圆,手感很不错。   又伸手点了点粉色的鼻尖,小兔脑袋摇了摇,像在驱赶扰兔的蚊子。   “睡吧,明日醒来就好了。”贺方回一下一下拍着小兔的背。   他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古怪,他不是很有耐心的那类妖物。   少与人相争,是他没有耐心多听别人说两句。   因为身份,妖力,天生的性格,他一出现,四周便已安静。   要什么,不要什么,总归先奉上,然后随他挑拣。   他会笑,会说多谢,会躬身行礼。   他披着温文尔雅的皮,无所谓地做着阴暗诡谲之事。   如今却愿意在这照顾小兔,许是因为……在他身边觉得心静吧。   他小时喜欢到海面上望月。   北海的夜空格外辽阔,月亮也格外大。   大得那轮明月就像谁的眼,几乎要坠到海中。   小小的青龙冷淡地与月亮对视,心中仍是不静。   他周围有很多声音,迫切地想让他朝着他们希望的方向前行,满足他们的愿望。   神灵不在,强大的妖怪就如新神。   该求的不该求的,愿望总是太多,太重。   有流星穿过夜空,落入海中,燃起一点红光,又飞速散去。   一如这世上的每一个生灵。   总有灿烂时,却又无足轻重。   若将这些事与晏小追说,小胖兔大约只会回一句“你吃饼吗”。   想得太多,不如做好眼前事,不如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如吃饼。   一想到这,贺方回的心就静了。   “小追,”贺方回第一次叫晏小追的名字,重复道,“睡吧。”   但下一刻,贺方回却与睁开眼的小兔对上了视线。   这就醒了?   看着晏小追朦胧的眼,没有往日的神采,怕是还在睡梦中。   ……梦游吗?   “啾……咪。”晏小追轻叫了一声。   这叫声没什么意思,跟哼唧差不多。   小兔贴在贺方回的衣襟上,突然伸出小爪开始扒拉贺方回的衣服。   他的力气向来很大,一下就把贺方回的外衣里衣全扯开,露出一大片宽阔健壮的胸膛,和一点如山峦般的背。   贺方回:?   晏小追很着急似的,小爪扒拉着眼前这厚实的胸肌,迷迷糊糊地说:“我尾巴不见了。”   哪有小兔的尾巴会长在这里的?   贺方回失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小兔的屁股:“不是在这吗?”   晏小追这才犹疑地翻过身,小爪摸了摸屁股,果然摸到了一点兔球尾巴。   “以后别……离家出走。”晏小追警告。   尾巴:冤枉哦。   此时窗外又刮起夜风,风吹得外边的树枝不停敲窗,树影映在窗纸上,像什么异兽的倒影。   小兔当即往那边爬去:“妖邪!打!”   贺方回一把托着小兔屁股,将窗户打开,让他看了外边到底是什么,晏小追才又躺了回去。   可之后在晏小追的胡话里,又是豹子,又是老虎,还有什么从海里跳出来的东西都要叽里咕噜地吃小兔。   贺方回只好将小兔抱住,轻声安抚:“没有,这里没有怪物。”   晏小追却突然盯着贺方回的眼睛问道:“那你是吗?”   贺方回一愣,就见晏小追很困似的边揉眼边说。   “第一次见到你那天……我看到一片黑色的湖,湖里有东西,很高很大,眼睛是金色的……可是并不可怕。”   贺方回才知,原来晏小追第一天看到他时,就看到了他的本相。   但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闻到他身上水族的气息后,就当做是巨大的鲤鱼。   鲤鱼在小兔眼里,就是好看,又无害的。   “我是……”   贺方回几乎要把真实身份托出,却见晏小追已经打起了小小的鼾。   若是他真说了,晏小追会怎么做?   说不定会抓着他的衣袖,一定要一起去寻重宝。   不让去,也会悄悄跟在后边,被发现也只会哈哈大笑,光明正大地跟。   贺方回缓缓闭上眼,只是间中时不时要被小兔拍一爪,除此之外,一夜好梦。   -   晏小追好像终于恢复了一些记忆,他大惊失色地要从贺方回胸口跳出来!   贺方回叹了口气,睁眼问:“要醒了?”   还是要继续闹腾?   贺方回突觉手中一直软软的小兔身子变得僵硬,才发现晏小追是真的醒了。   贺方回坐起身,动作熟练地摸了摸小兔脑袋和小爪,都没有发热,才将晏小追放了下来。   “小晏捕快总算好了。”贺方回笑道。   晏小追捂着脸,睁圆了兔儿眼看他。   “多,多谢你,照顾我。”晏小追磕磕巴巴道。   贺方回继续说道:“小晏捕快日后若是妖力不足,或是受了伤,可以来庙里,这里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晏小追听了,又好像没听。   往日里晏小追看贺方回,觉得他好看却冷淡,像幅画皮。   如今他脑海里好像被人一下塞入了几十个话本子,回忆着这几天的事。   小兔满身毛毛,是看不出脸红的。   但小兔耳朵可以。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扒拉别妖衣服,又,又扒拉那个找尾巴的!   贺方回明明气血虚连路都走不得,怎么会有一身他梦想中的腱子肉啊!   “小晏捕快?”   贺方回突然看到晏小追视死如归一般,哗地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毛茸茸的小胖膀子!   “你也看我的,不吃亏!” 第19章 完蛋!晏小追记起了原本……   贺方回看着毛茸茸的小兔膀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随后便忍不住笑出声。   他少有这样大笑的时候,垂下的黑色长发几乎把晏小追笼在夜里。   晏小追不明所以,当下就觉得贺方回是笑他不够壮还显摆。   “我没人身,可在兔子里是很健壮的!”小兔发火。   贺方回解释:“我不是嘲笑你的意思,而是觉得这个东西不必交换。”   ……还觉得晏小追特别可爱。   当然,这最后一句是不能当着小兔面说的。   晏小追当即烦恼起来:“那我岂不是占了你便宜?我从小到大就不占人家便宜!我可不是那种流氓兔呢!”   贺方回又笑,为了不让晏小追烦恼,这一次他伸手点了点小兔毛茸茸的小胸脯子。   “好,我已经占回来了。”   晏小追听也知道贺方回哄他呢。   小兔耳朵越发红了,只好强撑着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是是。”   贺方回边说,边抬手给晏小追好衣衫,好似经过这两日,贺方回照顾小兔已经非常熟练。   熟练到晏小追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小兔身子一僵,又觉得输兔不输阵,也去帮贺方回穿衣服。   但贺方回对于小兔来说实在高大,只能整只兔趴在贺方回身上给他穿。   “你不要动哦,马上就好。”晏小追还强调。   于是贺方回就乖乖不动,垂眸看着小兔摸来摸去。   若他没有误会,晏小追也不是在全心给他拉衣衫吧?   晏小追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贺方回什么意思?   肩膀这么宽,有胸肌,也有八块腹肌。   晏小追伸爪按了按,还不是画出来,而是真材实料的!   “你,你怎么练的,为什么明明气血虚,身子却这么健壮?”晏小追犹疑地问。   晏小追摸摸自己软软的肚子,他又爱跑又爱跳,时常锻炼身体,可是过了这么多年,肚子还是圆滚滚的一团。   脸儿也是圆圆,屁股也是圆圆。   没有半点锋利的线条!   看到小兔子眼中闪着羡慕的光,贺方回回忆着过去的种种修行。   “就是在以前身体好的时候,在冰水里泡泡,然后多活动多动。”→翻译:青龙巡游北海万里,降服妖魔十万众。   小兔子当即举爪发誓:“那我以后也要每天泡冷水!多活动!”   一根手指点到小兔脑袋上,贺方回笑道:“小晏捕快还没好呢,我只是胡练的,并不适合你。”   晏小追还是不大信,埋头给贺方回拉好衣衫后,感叹道。   “若你身体好,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妖怪。”   这倒是歪打正着了。   晏小追摸摸自己头上的朱砂痣,自觉身上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看向窗外,能看到有人手持扫把扫地,细枝扫在青砖上,发出嚓嚓的声响。   “那我现在算是好了?”   贺方回伸手摸摸晏小追的小爪,点点头:“应当是好了。”   贺方回下榻,走到禅房外,熟练地拿了洗漱的东西回来。   帕子打湿,贺方回就往小兔脸上抹去。   “等等等等,我自己来。”   晏小追拿过帕子边擦边打量贺方回,他正十分自然地用剩下的水梳洗。   怎么感觉才过了两日,贺方回就不同了。   不像……以前那么装?也没那么怕他了。   也许就没怕过?   发觉小兔一直盯着他,贺方回回想是不是忘了什么。   哦,是那个吧。   贺方回把晏小追的捕快衣衫和横刀都从包袱里拿出来,放在床榻上,自己起身去外边,借口说是解手。   等再回来时,果然看到晏小追头上那一簇翘起的刘海。   贺方回弯唇,就见晏小追跳到地上,小爪叉腰,又是精神抖擞的小兔捕快。   “这是哪?”晏小追问道。   贺方回打开禅房大门,让晏小追看到外边的景色:“大堤城。”   这座庙颇大,大清早的就已经有人来上香。   晏小追还隐隐记得地图上的地名,这里离途州府边境已经不远。   两日里竟赶了这么远的路,贺方回还一点事没有。   晏小追跳到门外,他抬头看着外边耀目的太阳,又转头看向贺方回。   “你辛苦了。”   晏小追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贺方回已经听明白了。   贺方回摇头笑道:“一点也不辛苦。”   两妖往神庙外走去,在正殿见到主事时,齐齐行礼道了声谢。   “哦?我倒是没见过千妖司有小兔捕快,”主事回了一礼,大感新奇,看了一会又笑道,“这大堤城是途州府边境最大的城,小兔捕快若有什么要买的,这里应当都有。”   晏小追团起小爪道谢,随后便领着贺方回去正殿磕头上香。   小兔抬起头,看着那立于正殿中的神像。   那神像一身庄严华服,头戴帝王冠冕,若不是他身环九鼎,鼎上刻九州风物,牌匾上用金粉写就“大禹”二字,晏小追还不大能认出来这是谁。   现下许多庙宇里的神像都依照着后世的想象所作。   那些与传说中的真神特别相似的神像,早已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   晏小追看着神像,先上了香,再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   随后便十分真心地用兔兔的啾咪话道谢。   妖精还好,都听得懂,但一旁来上香,没听过小兔话的人类就有些疑惑。   这“啾啾咪咪”的是在与大禹说什么呢?   告状么?   晏小追谢完了神明宽宏大量,又夸赞神明大方威武之后,才起身离去。   晏小追与贺方回走出神庙,就见有拉客的脚夫迎了上来。   “二位!要去什么地方?大堤城我最熟,方圆十里的景点,我闭着眼都能走!我们大堤城本就是大禹治水时的旧地。城外二十里还有一处叫金络脑的地方,传说大禹还在那打过共工呢!”   这脚夫说话特别热情,让人一听,还真想去看看。   “多谢,不过我有公务在身,不能四处游玩。”   晏小追一拱爪,就带着贺方回去寻龙马。   公务?脚夫这才看清那小小兔身上的衣裳,红衣黑靴,衣上绣金色獬豸,竟是千妖司的捕快。   脚夫一愣,立马回头在车上抽出一个小本,在上边写下往日里所见的奇闻轶事——X年X月X日,于大禹庙前见一只小兔捕快,也就两包子大,奇哉。   又有新故事能与客人说啦。   龙马好好地待在附近一家客栈的后院里,贺方回去领了出来,就与晏小追一起上了长街。   大堤城不愧是边境大城,人和妖精都很多。   贺方回低头看着晏小追,兔儿小小一只,若有人不注意,一脚就踩了过来。   贺方回停下脚步,在晏小追面前蹲下。   “小晏捕快,如不愿上龙马,踩着我的肩膀如何?”   这话在以前贺方回根本不会说,前几日还想着与晏小追保持距离,现下却想让晏小追站到肩上来。   晏小追看了一眼贺方回,犹豫一会,又点了点头。   小兔小脚踩着贺方回的手背,三两下就站到了贺方回的肩上。   “我们去市集买点干粮吧。”   贺方回抬脚往前,因身材高大,身侧有龙马开道,行走起来倒也十分便宜。   晏小追四处张望,突然听得贺方回问了一句。   “小晏捕快,你是害羞了吗?今天都不怎么看我,也不和我说话。”   小兔子当即红着耳朵大声道:“什么害羞!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害羞!”   这下贺方回一侧头,就与晏小追的眼睛对上了。   小兔耳朵更红。   不知道别人见着小胖兔倔强时作何感想。   反正贺方回忍不住伸出手指,大逆不道地戳了戳小兔的胖脸颊,还假正经道。   “这里毛毛好像歪了,我一。”   手指触碰脸颊时,小兔也许哪里爆炸了。   晏小追深吸一口气,两爪狠狠拍了拍脸颊,让人看了都怕他脸上的肉肉会被拍掉。   “嗐!我害臊什么呀!我就是觉得这两日麻烦了你,我明明是捕快,该我照顾你,结果却让你千里奔波……”   晏小追说着说着,便与贺方回的眼睛对上了。   映着阳光的眼睛泛起浮金,好看极了。   贺方回不在意,也不觉得麻烦。   贺方回没说话,但晏小追却看懂了。   小兔小爪握成拳,与贺方回的手指碰了碰,这就是个潇洒的不言谢了。   -   市集里,晏小追正站在一筐红枣前,嗅闻着气味。   “枣不算好,便宜点。”小兔一闻,立马杀价!   店家张大嘴,磕磕巴巴地讨价还价。   可恶,他明明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处,还是被闻出来了吗?   贺方回在旁边的摊位里站了站,随后便伸手取了什么,放在袖袋里。   等东西都买好之后,贺方回将东西都放到龙马背上。   他们一路朝城门走去,路上贺方回道。   “骑着龙马行得更快,看来最迟后日就到边境了。”   晏小追点点头,正欢欢喜喜地在袋子里翻找苹果,想抱一个吃。   “到了边境后,我们就要告别,到时,我有话与小兔捕快说。”贺方回又道。   他会在那时与晏小追托出自己的身份,若是平安过了这一年,来日便在京都相见。   晏小追原本已经翻到了苹果,听到这话,爪里的苹果扑通一声落回了袋子里。   小兔一脸震惊,他只注意到前半句。   他都忘记了……原本的任务就是送贺方回到途州边境,然后就有别的捕快来接手。   该不会那些捕快已经到了吧? 第20章 见千妖司总捕贺方回,速……   晏小追坐在龙马头上,抓着龙马的一点毛毛当缰绳。   有路过的肥雀飞过,晏小追就请它带信,去附近的千妖司让脚夫去把扔下的马车带回去。   然后就又开始望天。   一会叹气,一会啾咪。   贺方回坐在后边,看小兔一直心不在焉,连苹果也不吃了。   “小晏捕快,有什么烦心事?”贺方回不由问道。   “……没什么。”晏小追语气犹疑。   这就是有了。   不会撒谎的小兔谁也骗不过。   到了正午休息的时候,生好了火,火上煲着汤,小兔坐在石头上,小爪放在膝上,一脸郑重。   “阿回,你觉得我怎么样?”   贺方回不明所以,只笑道:“小晏捕快自然很好,又勤快又努力,还很勇敢。”   这话与四溟当初在途州府时与贺方回说的评价有些相似。   不过“犟”就是坚持,“无脑莽夫”也可说是勇敢。   晏小追闻言一喜,没办法,他一被夸就忍不住高兴。   不行不行,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   晏小追又捏着小爪,扭扭捏捏道:“那我一直,就是,嗯,一直,嗯……”   晏小追反复说着两个词,就是说不到重点。   贺方回很有耐心地等待,结果最后晏小追就不说话了。   小兔轻咳一声,从石上跳下。   “也没什么!我要看书了!”   晏小追掏出包袱里的话本子,认认真真地看起来……要是没拿倒的话,倒还挺像那么回事。   贺方回越发不知道晏小追在想什么了。   只记得这奇怪的举动是他说到了途州边境就分别的话开始的。   ……因为任务完成在即,开始紧张了?   不,小兔哪里知道什么是紧张。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贺方回只好宽解道:“不管什么事,若现在想不好,换个方向想想便是。”   于是把脸埋在书里的小兔歪着头,听进去了。   到了要走的时候,贺方回就看到晏小追不知怎的又乐观起来,小爪叉腰得意大笑。   不错,换个方向想嘛!   他本就要去京都探望阿爹,和其他捕快搭伙也是顺路,怎么就不算是他一路押解贺方回进京呢?   “啾咪啾咪毫无破绽!”   见着晏小追又莫名自信起来,贺方回虽不明白,但也跟着笑了笑。   将来若是一同出行,他总要问一问小兔脑袋里到底藏着什么的。   只是刚一这么想,贺方回就愣了愣。   明明今年还有大事要办,现在他居然也乐观地想将来的事了。   与晏小追在一起,总会不自觉地往好处想。   再次启程时,龙马踏过地上溪流,贺方回往地上看了一眼,微微蹙眉。   他往水中扔了点东西,龙马很快就越过树林走上了官道。   “咦?怎么会有人在官道上设卡?”   晏小追眼尖,遥遥望见前方不远处有人间衙门的人在那设置了路障。   有好些过路的马车行商,还有百姓们都在排队。   待他们走近了,还能听到官差扯着嗓子喊。   “人排这边,妖精排这边!”   晏小追驱马走近人群,便朝队尾的老太爷拱爪问道。   “老丈,这是在干嘛呢?”   老太爷眼神不大好,听到声音,没见着小兔,还以为是马在说话。   “马大爷您好啊,前边金络脑听说来了贵人,差爷正让人能绕道的绕道,能停的停一停呢。”   龙马:……   小兔连忙起身,跳到老太爷面前垂着的树枝上,挥舞着小爪。   “老丈!是我在跟你说话!”   老太爷眯着眼看:“……馒头成精了?”   贺方回用了绝大毅力才没有笑出来,他抬手将晏小追放回马上,对老太爷点头道谢。   “千妖司办事不必经过人间衙门,自去商量便是。”   这话一出连晏小追都觉得贺方回古怪,明明是罪妖,却好像……很懂似的!   晏小追低下头,眼中闪过疑惑的光。   待到了那些设卡的官差面前,晏小追出示了千妖司的凭证,那些官差还很不信似的。   他们看看晏小追,又看看贺方回,要说贺方回事千妖司的捕快他们还信呢。   “这个,这位小兔捕快,不是我们要拦你,只是前边那位贵人身份实在不同,他身边除了有朝廷的官兵,你们千妖司也出了人手护着……”   晏小追实在不大爱听这些,身份尊贵就尊贵呗,他又不往那边去。   “知道,我径自赶路就是。”   这小兔怎么油盐不进啊。   官差看兔儿小,还想拿架子欺一欺,就突觉身上发冷,抬头就看到那坐在马上的青衣妖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龙马就迈着轻快的蹄子过了关卡。   晏小追站在马头上回望,又见那些官差继续在拦人。   “我知道他们干嘛要跟我说什么王爷身份尊贵的事,”晏小追两爪抱胸,不大高兴地鼓起小胖脸,“人间朝廷总是喜欢一口一个‘上下尊卑’,咱妖精就不这样,哪个大妖不让小妖精爬头上身上,都是要挨笑话的,一点气度也没有。”   贺方回低头笑道:“若待会真碰到那个王爷,我们也不必回避,只管行路便是。”   贺方回抬头看着前方,纵观山脉与气象,好似没什么变化,只觉得特别安静,安静得如同一滩死水。   才走了一段路,晏小追的耳朵就突然一动。   “啾咪?谁在叫我?”   小兔耳朵灵敏,贺方回没听到的声响,他都能听到。   因为设卡,这条路上除了他们没别的行人。   晏小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声“小追”。   晏小追抬头看去,便见一个穿着捕快红衣的少年从天而降,落在了龙马十步远的地方。   晏小追惊讶地看着那少爷,一下站起身,朝那边跳去。   “小飞!”   洛泓飞蹲下身,就见小兔欢喜地跳到他肩上,小爪拍着他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啊!”   洛泓飞连忙伸出手指与晏小追握了握手:“我是从京都来途州办差的!”   晏小追大惊失色:“该不会接应的捕快就是你吧!”   洛泓飞一脸疑惑:“接应谁啊?我是来护送王爷的。”   夜飘星打着哈欠从树荫下缓缓走出,等看清了站在洛泓飞肩上的是谁时,不由惊在原地。   怎么会是只小兔啊!   洛泓飞自入职后,整日里说那日考评如何凶险,若不是小追救他,没有抛下他,将他从那险地带出,他早就死了。   可是这、这妖力微弱,连化形都化不了的小兔,哪有这样大的本事啊!   夜飘星大感好奇,正要往前,肩膀却被一把按住。   他回过头去,就见这次任务的领队,鹰妖郎日朝他摇了摇头。   郎日修的是闭口禅,在千妖司中从未见他开口说过一句话。   顺着朗日的视线看去,夜飘星这才看到了那从龙马上下来的贺方回。   这青衣妖怪虽妖力微弱,但相貌极佳,气势凛然,不似凡俗。   怎么了吗?   夜飘星只见朗日一手按着腰间横刀,一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   千妖司的符纸上赫然写道:【见千妖司总捕贺方回,速速缉拿返京。】   那一边,贺方回抬眸望来,对着朗日微微一笑。 第21章 他是贺方回?真的?……   在官道上有个小茶摊,因为设卡的关系,附近早已清场。   因此茶摊上没人,但店家担心往来的客人没有茶水喝,特意留了茶炉和一些茶末下来,水的话自有井水可用。   晏小追和洛泓飞叽叽喳喳地坐在茶桌上说话。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我在那边守得无趣,就出来逛逛,在那边山路上,我就看见你了!”   于是洛泓飞就直冲而下,朝小兔奔来。   洛泓飞给晏小追倒了茶,托腮看着小兔啾啾喝水,高兴得不得了。   “你们是来护送王爷的啊。”   晏小追喝了水,把茶杯放下,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来接手阿回的。   “你第一趟差事如何?以你能为,应当什么也难不倒你!”   洛泓飞对晏小追的评价似乎极其的高,这与当年千妖司入职考评有关。   “那时我们在途州府境内的一座森林里,”洛泓飞又又又忆起当年,“林中有界阵,能让中术者自相残杀。”   那时洛泓飞虽留到最后,却也负伤在身。   他原身是只猞猁,虽然行动时悄然无声,但对上其他凶兽到底不算厉害。   许多妖都找到出口跑了,他却断了后腿,妖力耗净,根本走不动。   他只能靠在树下绝望等死。   中术者只管杀,才不管你是不是受了伤已无反击之力。   他身边的草丛突然抖动起来,洛泓飞还以为是中术者追来了,正想用尽全力最后拼死一搏,却见草丛中跳出了一只大白馒头!   ……不对,是只圆滚滚的小兔啊。   “啾咪啾?”   这灵秀可爱的小兔穿着一身利落短打,把自己的小耳朵从草丛里拔出来后,就惊讶地看着洛泓飞。   “你真厉害,居然还在这里休息!”   洛泓飞:“……我显然是走不动了。”   虽然洛泓飞常被别人说笨,但遇上这只小兔,他不由也觉得对方好像笨笨的。   而且怎么会有小兔子来参加千妖司的入职考评啊?   妖力如此低微,连化形都不能。   “你快走吧,若是有中术者追来,你就危险了!”洛泓飞不由担心道。   小兔子听了,果然转头就走。   洛泓飞又是放心,又有些失落。   果然……没有谁会救他啊。   结果过了不久,那只小兔就拖着一个粗糙的用草叶编成的席子过来,让洛泓飞躺在上边。   “你上去,我拉你走!”小兔凑到他面前,挥着小小的爪爪,露出甜甜的笑。   “啊?”洛泓飞正犹豫着,就被小兔用极大的力气直接拖到了那短了半截的草席上。   原来那句话只是小兔的通知啊!   “你不要怕,我们这就出去,走罗——”   小兔一拉草席,草席在地上发出欲碎的哀鸣,往出口处飞速驶去!   洛泓飞笑嘻嘻地摸着后脑勺:“因为草席太短,拉得又太快,我头露在草席外,一直磕在地上,到了出口的时候,头上肿起好大一个包!”   晏小追捧着肚子大笑:“我都不大记得了,就记得我跑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快,我在考评里都没见过一个中术的!”   洛泓飞握握小兔小爪沾点喜气:“你真是吉星高照啊!”   一只小兔一只猞猁在桌上嘻嘻哈哈,而* 坐在另一桌的贺方回,夜飘星,还有朗日,沉默得如坐灵堂。   夜飘星想,洛泓飞如今这么开朗,就是当年脑子被磕坏了吧。   还有那只胖小兔,他两一点也没察觉这边气氛不对吗!   贺方回冲了茶,给夜飘星和朗日倒茶。   夜飘星立刻站起,恭敬地接过茶壶:“我自己来。”   夜飘星和洛泓飞才到京都千妖司两年,不曾见过贺方回,但朗日是见过的。   因此哪怕妖力被禁,气息不同,那张脸朗日也不会认错。   方才他们下意识想动手,手已握刀柄,刀还未出鞘时,贺方回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   他先是极有礼貌地拱手,随后再摊开手,露出掌心里放着一枚玉佩。   这玉佩平常朗日会挂在脖子上。   如今不知什么时候竟到了贺方回手中。   朗日下意识抬手一摸,绳子断了,而他和夜飘星毫无察觉,不知贺方回何时出的手。   能取脖下玉佩,亦能转瞬取他首级。   夜飘星与朗日心中清明,朗日把手从刀上放下,对着贺方回低下头。   朗日是这次带队的,首要任务是保证王爷的安全,第二则是队中这两个年轻妖精的命。   见朗日后退,夜飘星也跟着低头。   他们这一行才走到了这无人的茶摊里休息。   说实话,夜飘星对于捉贺方回这事没什么异议,既然重宝遗失,他身为总捕自然应该回京禀报,除非有什么隐情……让他不能回京。   但夜飘星不想听这个,他是黑狐,最擅趋利避害,这种事知道了可就活不长了。   晏小追那边说完之后,见这边没什么动静,就自来熟地跳到桌上。   “你们护送的那个王爷是谁啊,这么大阵仗。”   夜飘星极会察言观色,见晏小追过来时,贺方回嘴角弯起,就知这小兔来得好。   “名字不知道,只知道排行第五,现在还在前边的湖上赏景呢,不知道要赏到什么时候。”夜飘星指着外边。   听到这话,贺方回突然头一抬,看了朗日一眼。   “小晏捕快,我出去解手。”   贺方回起身离开,朗日也跟着走了出去。   晏小追看得一愣一愣的,夜飘星连忙伸出手指在晏小追面前晃了晃。   “你知不知道你押解的这个罪妖是谁啊!”   才坐下来一同吃了一盏茶,夜飘星都要被吓死了,亏这只小兔还这么活蹦乱跳。   刚才贺方回的一举一动,一路上的古怪似乎终于验证了晏小追的某种想法。   小兔突然跳起,神情激动地问。   “他其实是不是那个啊!”   夜飘星连连点头:“我还以为这一路你一点也没发现呢!不过他那外貌气度,谁能把他当普通罪妖看!”   晏小追挥着小爪道:“我也是这几天才发现有点不对的!他其实就是……”   夜飘星期待地看着晏小追!   晏小追:“千妖司督查!专门卧底来看我如何办差的!”   如此这一路上贺方回桩桩件件的古怪行为,就有了原因!   没见过贺方回这么配合,这么贴心,这么爱跟着捕快的罪妖!   他吃蘑菇怕他死了,他去险地也跟着。   还给他治病,奔波,明明气血虚却有一身腱子肉,被他看光光也不生气!   夜飘星:“……”   洛泓飞在一旁大为震惊,立刻给小兔大吹特吹:“天啊!那你们统领可是极为器重你啊!”   不是?   难怪你和洛泓飞是好朋友,这都是有原因的。   夜飘星揉着眉心,咬牙切齿道:“他是千妖司总捕!如今正被天下通缉的贺方回!”   千妖司总捕,贺方回?   晏小追好似一时听不懂人话一般,愣在原地。   茶摊上悬着一枚铜铃,铃舌早已腐锈,发不出铃声,只有风吹时,铜铃撞到木枝上发出的闷响。   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确认耳朵没坏之后,便往茶摊外走去。   茶摊外,只站着朗日一个。   他低头看见小兔,便朝晏小追走来,递给他一封信。   信上写着:晏小追亲启。   小兔茫然接过,信倒出来,里边除了一张薄薄的信纸,还有一根红色的,绣着金色小鲤鱼的发带。 第22章 听说途州要出一个万中无……   晏小追把信展开,这信纸比他大,要像书一样竖起来看。   信很短,没几行字。   【小追,我乃千妖司总捕贺方回。   因护持的重宝遗失,我隐瞒身份私下追查。   溟公恐我身份暴露,便请一名千妖司捕快将我当做罪妖押解。   我不曾想到竟是你。   我无意骗你,本想出了途州,便当面与你陈明。   现下有急事,我只能先行一步。   我没有十八个头,也许将来修行可以试试,还请小晏捕快勿怪。   多谢小追一路照顾,待来年春暖花开,望能京都相会。   发带是在大堤城的市集上买的,不喜欢便扔了吧。】   小兔子看完了信,又看着另一只小爪上抓着的发带。   看这封信时,他好似还能听到贺方回的声音。   总是不疾不徐,隐含笑意。   他抬起头看向朗日:“他去哪了?为什么送我这个?”   第一个问题,朗日抬手指着左前方,那是金络脑所在之处。   第二个问题,朗日也不知晓。   夜飘星和洛泓飞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夜飘星连忙道。   “你看!他自己也承认了!刚才一打照面,我都怕被他当场打死!现下因为重宝的事,谁不想逮他!”   关于被通缉,被追捕的事,贺方回不在信里提,许是他觉得这事并不重要,又或者单纯不想让晏小追知道。   “原来他真的叫过我小追。”   晏小追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   小兔子在大禹庙中的那夜,隐隐听到有谁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让他听了就觉得安心。   “等一下,他他他,那罪妖是贺方回,他去了金络脑?王爷不是在那边吗?”洛泓飞脑子不大够用,但还记得他们的职责是保护王爷。   洛泓飞就要窜出去,却被朗日抬手拦住。   夜飘星心口一跳,想到某种可能:“那王爷是特意来途州堵贺方回的?”   没弄错吧,贺方回就算被封禁了妖力也还是龙,王爷带再多人也是人啊。   “就算那王爷偷摸去了什么捉妖师仙门学了什么仙术,也不会是贺方回的对手吧。”   除非有外力?   可夜飘星确定自己一路护送,不曾见有什么大妖随行。   晏小追望着前方无人的长路,突然将信折好,塞到自己的小包袱里,对着三名捕快一拱爪。   “我要去找他。”   “小追?”洛泓飞想伸手阻拦,却见小兔一下跳了起来,落到前方。   “这些话他要当面跟我说,”晏小追抬起自己的小爪,微光一闪,上边还有他的任务符文,“在任务完成之前,他还是我押解的罪妖!怎可擅自脱逃!”   小兔子自信一笑,站在地上,小小一团,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边,竟有凛然之姿。   洛泓飞一愣,随后蹲下身赞同道:“小追,我和你一起去!”   但很快洛泓飞的衣领就被夜飘星拉了起来,朗日则对晏小追摇了摇头。   朗日指着茶摊外放着的水缸,又放了片叶子在水缸中。   小兔子一看,当即跳起把叶子拿了出来:“不能把叶子放在水缸里玩的!”   朗日:“……”   夜飘星当即大笑起来:“头!除了我们,谁看得懂你的‘话’啊!”   夜飘星对着小兔招手:“头的意思是,现在王爷那边肯定被围得像个水缸一样密不透风,贺方回就是这片叶子,进去了就出不来。你呢,也进不去。”   晏小追皱起眉,认真思考:“那我想办法嘛!”   至于是什么办法,到地方了就知道了。——晏小追流派船到桥头自然直。   “而且,阿回……总捕,”晏小追定不下怎么叫贺方回,小爪扒拉着自己刘海,“不是会很危险吗?”   小兔子抬头看着眼前的三个捕快,犹疑道。   “他会藏起来,是因为要找重宝,他不曾向他人求助,是不是因为别人都不可信呢?”   在民间流传的故事里,贺方回向来冷静果决,持正守礼,有些话本里写他不可一世,不听人言,但无论哪件事,他都不曾做错。   不会做错事的人几如神佛。   “那些人这么急着抓他,是不是因为……他们是坏人呢?”   晏小追小声地说,他也不确定,不好真的说别人就是坏人。   “但我真的很担心,且职责在身,是必要去的。”   晏小追又拱爪,这一次朗日走到了小兔身边。   晏小追:啾咪?   “你是要跟我一起去?”晏小追试探着读朗日的“话”。   朗日有些惊讶,随后点点头。   他生得淳朴,唯有一双眼极为锐利。   他在千妖司任职三百年,知道有许多大妖不服贺方回。   觉得他只是占了身份,天生的妖力,才成了千妖司的头领。   因此重宝遗失这事,明眼人都知道有问题。   如今既在京都之外,说不定他能弄清楚缘由。   而且……他身为这几个捕快之中资历最长者,不能让这么小的兔儿一头撞到里边脱不得身啊。   夜飘星看着朗日,又看看一脸要去的洛泓飞,后悔自己怎么就来了这。   “说好啊,要是要命的事,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夜飘星强调。   话音刚落,晏小追他们已经走远了。   夜飘星:“……”   晏小追爪里还抓着发带,这条官道靠水,他转头看着水里的倒影。   从脑袋到肚子再到脚,水波模糊了小兔的身影,他好像知道这个发带是要绑在哪的了。   “原来是在市集上买了这个啊。”晏小追喃喃道。   茶摊距离金络脑不远,四只妖精全力施为,没一会就到了那。   在晏小追的打算里,是到了那什么金络脑,就先拜见,若不成,就偷摸潜入。   结果在能看到湖中那艘巨大画舫的地方,朗日他们居然不能再前行了。   “有界阵。”   朗日抬手触碰着空气,果然能在指下溅出一点细微的波纹来。   朗日皱起眉,突然一拔刀朝那界阵砍去!   朗日修为到底也有数百年,这一刀之威,平日可卸山头,如今却破不得这界阵半点!   “这什么东西啊,没妖气,不像是哪个大妖设下的界阵啊。”夜飘星嗅闻着气味,只能在这界阵上闻到一点淡淡的泥沙土石的气味。   “啾咪?那……我先去看看?”   在朗日三妖正在摸索界阵时,晏小追发现自己小爪早就穿了过去。   这界阵对他无效。   如同在神山之中,还是山君的霜执生对他施法亦是无用。   这又是什么与神明有关的界阵吗?   见晏小追直接穿过界阵,夜飘星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不是!他怎么回事啊!喂,小兔子,快回来,你不能自己去!”   洛泓飞更是急得往界阵撞去:“小追!等等!”   “我去看看!”   小兔子头也不回,潇洒地挥挥小爪,就往那湖边直冲而下。   洛泓飞心知已叫不回晏小追,只好隔着界阵大喊。   “小追!你保证会没事的!”   晏小追回过头,风吹得小兔毛毛都歪了一半。   这小胖兔浑然不像是去涉险,而像是春游一般,脸上毫无惧色。   “嗯!兔兔保证!”   晏小追几个起跳就已落到了湖边。   往日镇守在湖边的官差不知去了哪,只有画舫上还有乐师侍从们来往穿梭。   晏小追躲在草丛中,看着离岸有一段距离的画舫,噔噔噔地跑去折了一片大叶子,放到了水上。   平日里晏小追都尽量避免乘坐小叶船,以免暴露……体重。   但现在事态紧急,必得寻回罪妖,小兔以大勇气忍了!   晏小追轻巧地跳到叶子上,叶子往下一沉,便又坚定地浮了起来。   小兔顺着水流朝画舫飘去,水波潺潺,这一点小叶船与船上的小兔,还没有湖水上漂浮的花儿大。   如今在水中,还有飘着不少浮花。   晏小追能看到水中有无数盛放的绣球花,浅粉淡紫,重蓝碧绿的花沉在水下一寸。   被水蕴养的花儿,哪怕被太阳灼晒,也保持着鲜亮的颜色。   那满池绮丽的重花簇拥着那艘金碧辉煌的画舫,放眼望去如坠靡靡幻梦。   小兔小心地在湖水中穿梭,便见湖上风起,画舫上系着的轻纱丝绸,便落到了水中。   船上传来的琴音与歌声,都带着某种极尽满足的慵懒。   晏小追抓着画舫垂落在水面的轻纱,一路攀爬,来到了画舫一层。   他小心地躲在盆栽后,圆咕噜的兔儿眼里映照着一地金碧璀璨。   小小的兔儿站在这里,就像面对着一扇扇紧闭的宫门。   这些贵重的丝绸随意摊在地上,落在栏杆,招招摇摇就像贵人的裙摆,随时会被撕了扔了,扔到水中,火里。   只当做是贵人荒诞的游戏。   一群面容姣好的侍女安静无声地捧着鎏金的食盒经过,姿态优雅,行走间会露出缎面鞋尖上的一点明珠。   “快些,王爷说了,那位贵客挑剔得很,什么好的都往上端,总得贵客愿意尝了才好。”有总管模样的人正在廊上催促。   一旁的厨房里灶火烧得更旺,各色名贵的食材全都落到锅里,熬碎了肉和骨头,再融了海味,便滤出滋味厚重的汤来。   晏小追嗅闻着食物的香气,与船上复杂的香粉气,才终于找到了那点熟悉的气味。   小兔子的耳朵兴奋地竖了起来!   找到啦!   -   界阵之外,朗日看着手中地图,又翻阅地方志《游霞记事》。   晏小追莫名进去了,他们却也不能真的就不管不顾。   朗日正寻着此处有什么异样,在看到某页第三行时,突然停了下来。   他示意夜飘星和洛泓飞都过来看。   书上写道:【金络脑传说乃是大禹曾与水神共工交战之处。大禹设界阵于此,借天地之势,追锁共工,大禹持禹王槊,险将其击杀。】   夜飘星抬头看向那相隔不远的画舫,咽了口口水。   “难怪贺方回走得这么急,他若再留在茶摊,我们都会被关在这界阵之中。”   “那王爷敢这样嚣张,怕不是……已用什么手段拿到了禹王槊。”   禹王槊可击杀绝地天通前的共工,又何惧一个贺方回?   但以凡人之身,真可驾驭神器?   画舫的最高处,便是五王爷赵悬光平日宴客的地方。   这里极为空旷,如同大殿,只在大殿左右两处设了矮桌,侧头便可观赏湖光山色。   “我来此原是听相师说,途州要出一个万中无一的大美人,”赵悬光捏起酒盏喝了一口,朗声笑道,“这才求了皇兄,来这穷乡僻壤,不曾想居然遇到了贺总捕!”   贺方回闻言不为所动,只看着他演。   贺方回来到这里后,不喝水,也不碰茶,酒水,端上什么也不见扫一眼,让赵悬光好生无趣。   赵悬光拍了拍手,这一次,又有新鲜饭食端上桌来。   贺方回估算着时间,这界阵既锁住了他,就不会再扩大。   如此,差不多可以动手了吧?   一名侍女将食盒放在贺方回桌上,轻声细语地说着菜品的名字:“荔枝虾。”   说罢,侍女便将食盒轻轻掀开。   贺方回正要同之前一样拒绝,谁知在食盒刚掀开一条缝时,贺方回竟与一双圆咕噜的兔儿眼对上了视线。   贺方回:“……”   对面,赵悬光疑惑地看向盯着食盒的贺方回:“贺总捕,总算是要赏面吃一口了?” 第23章 这一天,晏小追,见龙……   晏小追和过去每一次看见时一样。   下巴微抬,三瓣嘴翘起,胖乎乎的脸颊小爪一托,就能挤出一团肉肉。   圆咕噜的眼睛总是闪闪发亮,比之夜星也不差什么。   小兔一脸“对,是我,怎样”的得意表情,直看得贺方回向来敏捷多思的脑子也霎时空白。   修长的手指动作迅速地一指按在食盒上,将那想探头探脑的小兔压了回去。   贺方回对着侍女颔首道:“请斟酒来。”   赵悬光面露喜色:“贺总捕!你总算想跟我聊聊这天下事?”   贺方回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掠过食盒。   “先吃饭吧。”   贺方回宽大的衣袖笼在食盒上,食盒悄无声息露出一条缝,随后什么软蓬蓬的小东西擦过贺方回的手臂,缩到了他袖中。   “呀。”侍女低叫一声,装着荔枝虾的食盒里竟空空如也。   赵悬光喜新厌旧,菜量不多,菜品却不能少,因此一碟子里最多放三只虾。   但不知是不是厨子太忙,竟忘了放菜?   可这不能啊,厨房一道,总管一道,她们一道,都是见过里边放着东西的。   侍女犹疑抬头,就见贺方回以袖掩唇,好似在咀嚼什么,发出了细细的声响。   啊……竟是刚才开一条缝的时候就吃了吗?   妖怪的动作好快啊。   侍女取了空食盒恭敬退下,心中却想,这位总捕之前淡笑着只抬手挥拒,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原来是没看到喜欢的么?   赵悬光看了侍女一眼,侍女心领神会,再去盛一碟荔枝虾来。   在贺方回袖中,小胖兔脸颊鼓鼓,嘴边沾着裹虾球的油渣,正小心翼翼地嚼着炸得香香的荔枝虾。   早前晏小追闻到贺方回的气味后,本想直接跳上去去找,却发现这满船皆是甲士,守在各个要道。   晏小追本能察觉到这船上并不安全。   躲在盆栽的花花上观察了许久,晏小追发现这些侍女都把食盒一式两份送到顶楼。   左边的给贺方回,右边的给那什么王爷。   于是小兔故意在船边弄掉了一段绑着的绸布,在侍女看来时,就闪电般窜入了食盒!   ……好挤呀啾咪!   刚炸好的荔枝虾又极热,都要把小兔子烫熟啦!   小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张开嘴,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   于是在食盒打开时,贺方回就看见了那坐在碟子上,脸颊鼓鼓的小胖兔!   “好,好,贺总捕愿意用一些便好。”   赵悬光哈哈大笑,皇室子弟相貌向来不错,纵然心怀鬼胎,表面上看起来也觉姿态翩翩,极有气度。   虽然贺方回愿意吃点东西,不代表他就想和赵悬光一起商讨什么天下事,但这也算是一个可以商量的信号。   “贺总捕,你是不知道,自从你离京,我皇兄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赵悬光又喝了一杯酒,愁肠满腹。   “朝政也不管,这重宝的事也不搭,整日里缩在寝殿里谁也不见,问天贤主到底怎么了,他也只说没事。”   赵悬光忆起之前在皇宫中见到天子时的景象,虽只隔着游廊远远看了一眼,却觉得天子不像是天子了。   相貌自然还是一样,但那行走时的姿态,还有那种回望时,几乎让人浑身冻结的非人眼神,让赵悬光差点挂不上脸上的笑。   之后他找了由头离开京都。   烛火彻夜不熄,烧融了一根又一根。   赵悬光想了很多,最终确定是在重宝遗失前,天子便生异象。   而重宝关窍在贺方回,全天下都在找贺方回,赵悬光自然也有自己的手段。   “我恐怕天子已非天子。”赵悬光忧心忡忡。   看着赵悬光这好似心怀天下,忠君爱国的模样,贺方回只淡淡一笑。   若是真忧国忧民,赵悬光在京都时便该传信天下,令镇守四方的大妖进京,且让皇室宗亲皆知晓天子事,驱赶附身在天子身上的邪魔才是。   可赵悬光不曾这样做,只是要坐实天子已死,如今乃是邪魔临朝。   再由贺方回指证重宝遗失乃天子所为,这样赵悬光率众入京,挥泪斩天子,名正言顺登天子位。   毕竟他排行第五,纵然天子身死,按照惯例,若无大功绩,也轮不到他。   侍女又奉上食盒,取出一盘荔枝虾,还有一盘解油腻的山楂凉糕。   贺方回看了一眼,取了山楂凉糕,以袖掩唇,将凉糕给了好奇想探头出来的晏小追。   小兔突然出现,贺方回现下除了叹气,但又不觉意外。   他从出大堤城时,就观察到水流方向不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游阻水。   他往水中扔了一片龙鳞,便知晓却有界阵在前方的湖水中缓缓展开。   那界阵非凡物,贺方回当即连告别都来不及,只好提前离去。   所幸那封信他早早写好,发带也装了进去,也算是留了话给晏小追。   他想过,小兔子看了这封信也许会大发雷霆,当即就跳着要来追他。   也想过晏小追得知他的身份后,被其他捕快劝阻。   当然……是劝不下来的。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这么快,还在食盒里就见到了那总是活泼跳脱的小兔。   贺方回隔着衣袖伸指轻轻抚了抚小兔,不知是在安抚晏小追,还是纯粹就想摸摸小兔,又或者是想抽小兔屁股。   接着又上了各色凉菜并汤品,赵悬光根本看不到贺方回在吃东西,但他桌上的菜肴确实在减少。   赵悬光不是没同贺方回一同用过饭,不过贺方回总是坐得远远的,只偶尔抿一口酒。   实际上真用起饭来,贺方回吃东西好像特别脆,又在桌子上搞出一对耳朵。   赵悬光:?   一对白色的小耳朵出现在贺方回的案桌上。   虽然极小,但那确实是一对毛茸茸的小耳朵吧!   赵悬光突然坐直了,朝贺方回那边看去。   “五王爷,有何示下?”贺方回淡淡道。   赵悬光眨了眨眼,那对小耳朵又不见了,快得仿佛是他的幻觉。   “我好像生了幻觉,你桌子上长耳朵了。”   贺方回点头赞同:“是,五王爷出现了幻觉。”   赵悬光:……   “难道画舫上有谁弄了猫儿上来?”   赵悬光哈哈一笑,接着又在案桌边看到了一点白色的小爪一闪而过。   赵悬光当即朝外边叫道:“画舫上怎么有猫?竟打扰了贵客!”   贺方回抬眸笑道:“王爷,敬你一杯。”   贺方回当即举杯抿了一口酒,赵悬光在侍女慌张进来时,又示意对方退下。   既然贵客不在意,他也不必摆什么姿态,当即举杯同饮。   “王爷所说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吃东西特别脆的贺方回,总算愿意对着忧心忡忡的赵悬光接一句话。   虽然这话毫无意义,只是很普通的套话。   赵悬光只淡淡笑了笑:“时间紧迫,还请总捕早下决断。”   贺方回抬眸,像是在看赵悬光还有什么底牌:“若我不愿呢?”   妖本就不该掺和到人间朝廷的事里,何况是天子轮换之事。   赵悬光抚摸着戴在右手大拇指上的一枚青铜扳指,朝贺方回淡淡一笑。   “那么便只能取了总捕首级,去向天子讨赏了。”   外人听了,会觉得赵悬光好大的口气。   但贺方回久居京都,这一代的皇室宗亲都算打过照面,知道赵悬光不像面上这样真就是个闲散王爷。   他定有后手。   他故意留在此处,张开一处人力难及的界阵,本就是为了向贺方回彰显他之能为。   贺方回早将途州府的地志看了个遍,猜测赵悬光的后手许与大禹有关。   绝地天通前,共工一族于在凡间兴风作浪。   海水倒灌,良田城镇皆成海底亡魂,凡间几如炼狱。   人皇授命大禹治水,大禹便持禹王槊驱逐共工一族。   彼时人皇一族有盘古神血,个个生得如同巨人一般,纵然与神相争,也不曾落于下风。   最终大禹将五湖四海之中的共工一族逼退,召应龙重改河道,令山河生百川,疏洪水,汇入海中。   大禹便因这护佑生灵之大功绩,得证灵天。   贺方回的视线落在赵悬光时不时抚摸的青铜扳指上。   赵悬光是得了什么关于大禹的神器或术法?   这一代的皇室宗亲,说是承自人皇一脉,但神血早已稀释得如同凡人。   纵然可以驱使神器,又能用几次?   真这么挥洒自如,早就在京都杀灭天子,何必离开。   见到贺方回,也可直接拿出神器压迫。   赵悬光不曾这么做,必定有次数限制。   贺方回镇定自若,他朝赵悬光一拱手,便起身离席。   他去哪里,为何要走,从不必向任何人交待。   赵悬光心知贺方回已算好了,便自顾自低头饮酒。   啧,贺方回若是再笨一些就好拿捏了。   不过图穷见匕之时,他也不介意用一次。   -   贺方回来到赵悬光给他准备的华室之中,这里十分宽敞,用品奢华,自不是途州府境内的客栈楼阁能比。   贺方回把袖子放在桌上,小兔便滴溜溜地滚了出来。   方才贺方回给晏小追递果子时,差点露馅,不过贺方回也不在意。   一切都当做是赵悬光的幻觉便是。   贺方回原本还等着晏小追暴起,举着小爪指着他“大胆罪妖,竟敢诓骗于我”。   可谁知晏小追在桌上站定后,看着贺方回,就像是第一次见一般,细细打量。   眼睛还是眼睛,鼻子还是鼻子,阿回还是那个阿回。   “你真的是贺方回吗?”晏小追仰头问,他坐在贺方回袖中早已把事听了大半。   贺方回坐在桌边,朝晏小追拱手致歉。   “正是,抱歉,是不是让你很失望呢?”   没有十八个头,也不是顶天立地的大怪兽,更不会一出场,就引雷唤雨,携带雷霆之威。   晏小追看着贺方回的笑脸,突然跳到贺方回的手背上,像猫儿溜达一般,一路踩着贺方回的手臂。   先是走到肩上,又跳到另一边肩膀,又噔噔噔的从另一只手臂上跳到桌上。   没有原因,也不打招呼,惯例是小精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动。   贺方回只觉手臂像被晒过太阳的软软毛球滚过。   “你怎么会弄丢宝物呢?”晏小追问道。   “自然是被奸人所害。”贺方回答。   “那你身体也很好咯?”晏小追再问。   “一直康健。”贺方回就没有生过病。   小兔子鼓起脸颊,像是被气的。   但见贺方回又对他一拜,晏小追就拿出了贺方回送他的发带。   “这个,你让我怎么用呢?”   贺方回看着发带,将之拿起,轻轻地绑在小兔翘起的头毛上。   之前他就想,晏小追总是这么辛苦地烫头,不如在头上扎个揪揪。   小小的兔儿头上顶着一个小揪揪,他伸爪扒拉着垂下的红发带,歪头看着贺方回。   “那你早就看见我平日里那个……毛毛的样子咯?”晏小追又问。   贺方回只笑道:“打仪容是好事。”   只字不提小兔是用头毛对身高作假之事。   晏小追盯着贺方回最后问了一个问题:“那你,还有什么地方骗我?”   贺方回摇头,然后就见那原本气鼓鼓的小兔又弯了眼儿,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那平日里对我好,对旁人好,就是真的了。”   晏小追竟是为了这个高兴。   巨兔肚里能撑船,并不为贺方回事出有因的欺骗而生气。   反而因为贺方回是只好妖而感到高兴。   湖上清风吹着窗,发出轻微的响声,原本该去关窗,好停了这令人心烦声响,但贺方回也没有行动。   他看着晏小追的笑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兔脑袋。   “多谢小晏捕快宽宏大量,你是为了确认这个来的?可这世上诸事,不可因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晏小追摇摇头,他时常被老人家摸脑袋,应该习惯了,可被贺方回一摸脑袋,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我才不会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小兔子堂堂正正挺起胸膛,“我信我自己看见的。”   言下之意,岂不就是晏小追信任贺方回?   小兔挪着小碎步,抬爪抓住贺方回的一根手指拉扯。   “而且,你还是我管辖下的‘罪妖’呢,我是来带你走的!”   晏小追仰头看着楼上,想起在贺方回袖中听到的话,不由皱眉。   “那个王爷不是好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你不能留在这里!”   贺方回反手将晏小追托在掌心,将之举高,与自己的视线齐平。   “我也很想与你一起走,但是不行。这界阵我暂时出不去,若这界阵奈何不了你,你便在外等我……”   贺方回话还没说完,就见晏小追已经举起双爪,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右手大拇指。   软软热热的脸颊贴在手上,这就是打死也不走的意思了。   开什么玩笑,哪有捕快脱逃的道!   “我好不容易才逮到你!”   小兔犟起来,贺方回也没有办法。   “你也听到了,那王爷是有依仗的,说不得他手中就有当年大禹遗留在人间的神器。神器之威,移山填海都是轻的。你被卷入其中,发生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贺方回与晏小追说着话,就见小兔耳朵两只都向下合了起来,贴在脸颊上。   显然是……兔不爱听的意思。   “那我们趁他发难前,将那神器取来,不让他用就是!”晏小追单刀直入!   这确是个办法。   不过依照赵悬光谨慎的性子,说不得拉扯一番,他担心京都发现,界阵一收就让他走了呢?   晏小追自觉想到了好办法,放松下来,见到桌上茶壶,正想自己倒水,就被贺方回抬手轻轻挡住。   “我们不喝这个。”   小兔疑惑抬头,就见贺方回打开门,走到外间,低声吩咐让人送新茶来。   “里边有毒?”晏小追打开茶壶盖嗅闻,并没有闻到什么古怪的气味。   “不是,茶已放了一段时间,味有些涩。”   贺方回私心不想让晏小追喝这个,却见小兔十分惊讶地看着他。   “原来你平日里这般娇生惯养。”   贺方回:“…* …”   贺方回没说话,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小兔脸颊。   小兔子还十分疑惑:“啾,啾咪?难道不对,你是恼羞成怒了吗?”   贺方回想,就当是吧。   对着小兔谁能发火,但又不甘心,揉脸颊就当做是被误会的报酬了。   贺方回微微一笑,起了坏心:“娇生惯养?也许是吧,我平日里就爱喝新茶,用好水。对了,还有一味菜,我特别喜欢。”   “我平日里还爱吃小兔,特别是你这种只有巴掌大的小兔,月初时蘸酱油吃,月中则与汤圆同煮,月末便要与春饼卷了与葱白同食。”   晏小追:啾咪咪——   贺方回说得这么详细,好似真的吃过许多小兔一般,晏小追当即窜到茶壶后躲起来。   ……又探出半边胖脸小心地偷看。   待发现贺方回大笑起来,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大胆!不许骗兔!”   小兔跳出来,作势要咬贺方回的手指,便见贺方回柔和了眉眼,又摸了摸他的头。   “小追,你来找我,我很高兴。我知你除了职责之外,还担心我。”   晏小追听了之后,突然把脑袋顶起,在贺方回掌心里蹭了蹭。   “小意思。”   小兔捕快义薄云天!   贺方回的船舱内一片欢声笑语,在画舫底层,则有两人隐于暗处悄声计划。   “不能让赵悬光拖太久,拖太久他就想得多。”   “一想多,这事就办不成了。”   “送上门来的机会,务必让他驱使神器,在此灭杀贺方回才是。”   “如何做?”暗处另一人问道。   “自然是,赵悬光自觉性命堪忧,不得不用。”   -   赵悬光站在大殿之上,此处无人,只有一面铜镜。   他正与镜中谋士商议。   “贺方回不会直接答应,他根本没考虑过你,”谋士断言道,“他性高傲,又只想着重宝之事,无暇会京都。”   “那我等他寻回重宝再说?”赵悬光说完,自己也否定了,“到时他腾出手来,说不定就回了北海,哪管人间事。”   还是要迫贺方回在这画舫上定下契约才行。   “王爷,他如果不曾一照面就对你动手,说明他早已知晓你手上或有可克制他之物,还请小心。”谋士提醒道。   赵悬光听了这话一顿,在他身后突然凭空现出一把长枪来。   长枪来势汹汹,只为取命而来!   只是长枪在距离赵悬光还有三寸之处便停了下来,好似被什么看不见的盾牌所挡,不得寸进。   赵悬光回过头,当即抬手握住了那柄长枪。   但随后,又有成千上百支长枪骤然出现,朝赵悬光直刺而去!   一声铿响之后,那些长枪全都断成碎渣,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有守在外边的侍从闻声要进来,却听得大殿来传来一声:“滚——”   见赵悬光眯起眼,镜中谋士忙道:“王爷!想必是有奸贼混入了船中!”   “我知道,贺方回的手段没这么蠢。”   赵悬光一边说知道,却又一边转动着手上扳指,显然是动了杀机。   “我下了界阵之后,本就没打算让这界阵内的其他人活着。贺方回若答应,他活,若不答应,便与其他人一起死。”   赵悬光看谋士仍要说话,便笑道:“我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你们都别上船的吗?没想到已经这样周密,仍是被混了进来。”   有旁人知道他要拉拢贺方回,便拉拢不成了。   将来阻碍不知多少。   他总得选一条最平坦的路。   赵悬光叹了一声,将那还想劝说的铜镜盖下。   看来只能是最差的那个结局。   晏小追喝了水,站在窗台上,摩拳擦掌正想上楼去拿神器,却见船下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那漩涡越来越大,扬起风来,几乎要把小兔也吸进去。   贺方回一蹙眉,抬手将晏小追塞到自己的衣襟里,大步往甲板上走去。   外边已经有人惊慌地大喊:“快靠岸!”   但已经晚了。   这漩涡骤然一缩,随后便有千尺浪头高高扬起,如同水壁般将这艘画舫围成囚笼!   “想活命,全都回房中,紧闭门窗,不要出来。”   贺方回扬声道,因他神情镇定,又极有上位者的气质,有些不知他身份的人,心中一惊,按着他说的话行事。   “看来他等不及你去取神器了。”   贺方回摸摸在他衣襟里的小兔,轻声道。   “趁此机会,你回岸上,跑出界阵之外吧。”   晏小追当即从贺方回衣襟里跳出,站到了贺方回的肩上。   “我才不走!”   小兔按刀,早已蓄势待发!   贺方回当即笑道:“好!”   他不再劝第二句。   妖精修行本就披荆斩棘,劫难无数,若是踌躇,若无锋锐进取之心,又何谈逆天而行?   贺方回脚尖轻点,便来到顶层。   在那里,赵悬光立在大殿正中,手上扳指已经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赵悬光右手抓着一根手腕粗的铁棒,头部铸着一只手,那铁手中握着一根双头钉,瞧着形状古怪,却取的是“执掌权衡”之意。   乃是大禹遗留人间之物。   “这神器我想贺总捕也能猜到。”   赵悬光将禹王槊在地上轻轻一转,那厚重的木板瞬间就生出了数条细细的裂痕。   “我的谋士颇为得力,给我在这边寻到了禹王槊的蛛丝马迹。我过去每年都来此处,酷暑寒冬都潜入水中,终于寻得此物。”   赵悬光长叹一声,像是觉得自己过去过得实在苦。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与总捕详谈,又被人从中阻挠,实在可悲可叹。”   贺方回神色不变,他只从袖中取出了一柄玉扇。   晏小追从未见贺方回用过这玉扇,只见贺方回手腕一转,那玉扇便化作一柄足有四尺长的横刀。   贺方回抬手拔刀,他的动作很轻,很快,好似手刚按上刀柄,那刀光如照雪般的长刀便拔了出来。   “我刀取鲲鹏肋下骨所锻,不知能挡禹王槊几刀?”贺方回笑道。   个个都在说自己的兵器,小兔不甘示弱,举起自己的横刀,认真道:“我阿爹给我打的!”   赵悬光像是才发现贺方回肩上的那个小家伙。   哦,这就是之前在案桌上探头探脑的小东西吧?   “原来贺总捕还带了帮手。”   赵悬光抬袖擦着眼角,像是为贺方回可惜,但擦着擦着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种小兔子能干什么啊,吐口口水就被淹死了——”   赵悬光话未说完,只听“咚”一声巨响,如巨木击山,贺方回的刀已直直砍向了禹王槊!   他根本不在乎他的鲲鹏刀是否会在触碰神器时便直接断裂,而是一开始就使出全力!   这一击又沉又重,真如铁锤当空,将赵悬光从大殿上直直撞到了画舫数百尺之外!   然而在赵悬光稳住心神,在水面上刚刚站稳时,第二刀已至。   “你尽可取笑我,但不可取笑小兔捕快。”   贺方回压低眉眼,那张晏小追初看觉得好似颇为温文的脸,瞬间如刀锋般锐利,透着浓浓的杀气!   赵悬光举起禹王槊挡住贺方回的这一击,他肉眼可见禹王槊的护罩似乎出现了一点细细的裂痕,正是被贺方回追击之处。   “传闻你的妖力已被封禁,看来是假的?”赵悬光啧了一声,竟还有闲心打探。   他的视线落在贺方回肩上的晏小追,对着小兔挑衅一笑。   “可我就是瞧不起他,又如何?”   不如何。   小兔会当场揍你!   赵悬光眼睁睁看着这包子大的小兔就这么窜入了护罩里,对着他的脸就是狠狠一拳!   赵悬光当即被一拳揍飞,在水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溅起数尺高的浪花,才勉强站起。   晏小追落回贺方回肩上,握紧小兔拳,威风地啾咪了一声!   赵悬光连忙伸手敲敲禹王槊,他还不累,禹王槊也没有破损,那小兔是怎么越过护罩进来的?   难道是因为那小兔太弱小,护罩觉得他如清风一般,根本无需防御……个屁啊!   “口口口!”赵悬光当即骂了句让人捂耳的脏话,往水中吐了口唾沫。   “京都的王爷……一点风度也没有吗?”晏小追听到那话,大为震惊。   贺方回点头扣锅:“他们京都的王爷是这样的。”   赵悬光不知晏小追用了什么妖法,但已经知道那小兔小归小,力气却大。   他虽有禹王槊加持,身上受到击打的伤害仍是在的。   水流涌起,如长鞭般护持在赵悬光身侧。   他从来不是蠢货,当即拉开距离。   禹王槊当年能阻共工,便是因水之力于它无效,甚至能夺走共工之力,转而逼杀。   “现在就用禹王槊,五王爷,你能撑着用几次?”   贺方回无视水流,哪怕他已经感受到禹王槊下,对水族的压制之力。   但他面上仍是一派淡然,直视着赵悬光的双目。   “寻回神器是好事,但过了这么久,连日月星辰都换了模样,这神器还能遗留多少神力?”   如同各州府存放的夔鼓,当年一敲便能震慑战场,现十万八千色。   如今又是何模样?   “五王爷又是人身,强行驱使神器,恐怕对寿数有损。”   谋士曾对赵悬光说“与贺方回对谈时,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虽是龙孙,地位超然,却天生擅察人心,若是有意,几句话就能诱人心魔,千万小心”。   赵悬光是知道的,他也自恃聪明,不轻信于人。   可贺方回几句话就直击要害,让他不得不多想。   这些妖怪就是如此,活得长些,见过的事物一多,知道一些缘由就能顺藤摸瓜去猜。   “放心,收拾你的余力还是有的。”   赵悬光淡淡一笑,当即挥动禹王槊,四周水流如利剑般朝贺方回射去!   贺方回身形微滞,他脚下的水面如泥潭一般,正在吞吃他的脚踝,令他失衡。   “小追,我的左侧就交给你。”贺方回说了一声,便挥刀迎击!   晏小追也毫无犹豫,当空跳起,将那些水箭全数劈成两半!   “你还真信他。”赵悬光一击不成,神色登时阴沉。   他与长年累月修行不止的妖精不同,纵然习武,也没人真的与他搏杀。   因此真的对战,总想一击取胜。   战况一旦僵持,便会心生烦躁。   “一路行来,小追的能为我自是看在眼里。”   贺方回既挣脱不开禹王槊的影响,索性不管,只管用龙躯之力强行朝赵悬光奔驰而去!   “五王爷若是也能稍稍相信别人,想必不会在此孤军奋战。”   禹王槊再次被贺方回用横刀一击,那护罩上的裂纹再次扩大。   赵悬光毫不怀疑,若是贺方回手中横刀断裂,他会抛下兵器,以肉身抗击禹王槊!   贺方回的眼中金光泛起,无一丝惧色!   然而水面突变,一尾巨大的金色鲤鱼从水底飞起,将贺方回直直撞了出去!   “阿回!”晏小追大喊道。   受了重击,贺方回仍记得第一时间抬手护住肩上小兔,在水面上拖行了长长一段水路后,贺方回站稳脚跟,又再次起跳,避开了那鲤鱼的二次撞击。   贺方回垂眸看去,这鲤鱼头上已经生角,也许再过不久能化成蛟龙。   是了,若禹王槊是在这湖中寻到,神力长年累月滋养这里,生出无数灵怪也是应当的。   “滴答,滴答”。   又有数只金色鲤鱼从湖水中浮出,鱼身几如纯金,阳光照射下,好似水中开了金色的繁花。   只是这繁花眼中都流着血泪,染红了这清澈的湖水。   它们并不愿攻击任何人,但神魂受到禹王槊控制,根本无法抗拒。   它们生性温和,喜欢世间一切生灵。   只行好事,在水中救起无数生命。   有人为它们建了小小的鲤鱼庙,也有被它们救了的小动物在水边磕头感谢。   它们只想一直这么下去,不必任何人言谢,只要见到他们脸上小小的笑容便已知足。   也许有朝一日,它们修得人身,便能上岸,见更广阔的天地,守护更多的生灵。   可如今……它们都做了什么啊!!!   【对不起,对不起,杀了我们吧!!!】   痛苦的哀泣在晏小追心中响起。   那悲意滔天,几乎能见它们将要损毁的道心。   他狠狠瞪向躲在这些精怪身后的赵悬光,举起手中横刀。   “你该死!”   晏小追的怒斥,却让方才处于下风的赵悬光如饮甘霖。   “略施手段罢了。谁让这把执掌权衡的神器,认我为主呢?”   晏小追看着那把禹王槊,不知为何笃定对方不曾认赵悬光为主。   “它才不管你!”   小兔子的叫嚷在赵悬光听来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他挥挥手,示意那些金色鲤鱼再次进攻。   随后,赵悬光的视线落在远处的画舫上。   “我刚才还想,贺总捕确实神威盖世,纵然妖力被禁,一样天下无双,因此敢于直接与我相争。”   “现在静下心一想,贺总捕该不会是想救那画舫上的人吧?”   赵悬光“恍然大悟”,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像是觉得自己实在是笨。   “我听说贺总捕杀过许多恶妖,邪魔,恶徒,却从未听说贺总捕误伤过哪个平民。”   赵悬光笑起来,笑得眼角沁出了一点泪水,他朝贺方回恭敬地行了一礼。   “多谢。”   多谢你让我发现了这个破绽。   赵悬光当即一挥禹王槊,巨大的水流幻化为一条巨龙,朝画舫猛地冲击而去!   贺方回立即朝画舫那边追去,临行前他看了晏小追一眼,晏小追重重点头,他们便在半空中分道扬镳!   贺方回仍然施展不出妖力,只能用自己的身躯去扛!   而小兔落到水面之上,就如闪电一般踩着那些鲤鱼的身子朝赵悬光奔去!   “我给你们报仇!”   晏小追穿过护罩,在赵悬光惊恐的视线里,将刀朝他握着禹王槊的手腕狠狠砍去!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贺方回在距离画舫还有一丈远的地方,终于抬手死死阻住了那水中巨龙。   画舫里传来尖叫声,高高的浪花拍打着画舫的船壁。   小小的画舫在这几乎可以遮挡半边天空的水龙之下,显得这样渺小。   贺方回身上的气力正在渐渐消失。   这拥有禹王槊神力的水龙正在吸取他身上的力量。   但他仍然僵持着。   “喀拉,喀拉,喀拉。”   他体内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贺方回突然笑了起来。   “神力真是好东西。”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话。   下一刻,只见他双目登时变为金色的竖瞳,张开双臂将自己融入了水龙巨口之中!   而在另一边,晏小追的刀没有砍到赵悬光的手腕。   他挥着禹王槊避开了。   说来也可笑,小兔手上的横刀如绣花针一般,赵悬光居然也要躲。   但他本能的觉得必须闪躲,只听一声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响起,晏小追的横刀与禹王槊狠狠撞上!   一般的兵器碰到神器,不必近身就已化为齑粉。   晏小追这把“阿爹打的刀”本该也是如此。   但是这一刀之下,赵悬光竟觉虎口剧痛,晏小追爪中的刀非但没断,反而依然光亮锋利!   莫非晏小追的刀也是什么鲲鹏骨做的不成?   赵悬光犹疑之下,没有发现禹王槊在小兔爪子触碰到时,竟发出了微微的白光。   像是在欢喜。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在湖中响起。   这世上龙族全都在四海之中,这小小的金络脑里又何来龙吟?   晏小追转头看去,只见那画舫之前突生漩涡,一点青色鳞片在水中缓缓浮现。   随后这鳞片如长桥一般,从画舫那头迅速铺展,一路来到了他面前!   巨大的龙首如洪荒巨兽从水中浮现,顺着龙首流下的水花如白练瀑布,浇得赵悬光都被水浪逼退了几尺远。   “贺、贺方回?!”赵悬光难以置信,“你被封禁了妖力,又如何能化回龙身!”   青龙微微垂眸,如视蝼蚁。   “多谢禹王槊的神力,解我封禁。”   贺方回身上的封禁乃九幽半臂魔的命咒,至阴至邪。   然而一朝得遇神力侵身,神力之下,邪魔避退。   “多谢。”贺方回重复着之前赵悬光的话。   金色的龙目看着晏小追,透出微微的柔光。   晏小追与之对视,终于得见那日在漆黑的湖水,那突然生出的怪物原形。   但在小兔心中,依然如初见时一样,烈烈如阳,不觉可怕。 第24章 红衣黑发的少年从半空落……   巨大的龙首对着晏小追低下,小兔愣愣看着他。   “可怕吗?”贺方回笑问。   晏小追摇头,大声道。   “一点也不怕!好威风!”   龙是不是在笑,旁人都看不出来,但晏小追觉得贺方回现在一定在笑。   赵悬光见这只小胖兔居然还有闲心说话,当即将那趴在禹王槊上的晏小追一把甩开,与贺方回拉出一段距离。   贺方回见小兔当空抛来,立即低下头,将晏小追顶在头上。   晏小追抓着龙首上的毛毛,一抬眼就看到了远处的山色。   “好高啊……”晏小追喃喃道。   “小追,你待会见机行事,想怎么做,就去吧。”   贺方回的声音在晏小追耳边响起,晏小追重重点头,才发现贺方回看不到,这才提气大声道:“让那王爷受死吧——”   立在水上的赵悬光,看到贺方回竟得了他的恩惠,解了封禁,又听了小兔的挑衅,一口气堵在喉咙,差点没缓过来。   他本就高傲,错算之后只想立即找回场子。   赵悬光再次催发禹王槊,想一气之下把贺方回的妖力抽为己用,却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急促起来。   一点红血自他鼻尖流下,赵悬光神色一凝。   刚才他已经用了禹王槊几次?   三次,还是四次?   可赵悬光不得不用,面对已经恢复龙身的贺方回,他必须用禹王槊抽取他的妖力进行压制,而贺方回明知他的妖力会被禹王槊夺去,却仍肆无忌惮地驱使着水流朝他击来。   除了妖力,贺方回还甩着龙尾,以肉身击打着那坚固的护罩。   赵悬光又要修补护罩,又要与贺方回抗衡,还要分神操控那些快化蛟的鲤鱼……他还有几条命能用?   贺方回就是在赌赵悬光撑不下去。   赵悬光看着护罩上越来越细密的皲裂,笑了起来。   “不错,贺方回,我确实撑不下去。”   不过他撑不下去,却也不肯认输。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好似地龙翻身,晏小追惊讶地看向四周,笼罩着这里的界阵正在慢慢溶解。   “我真的一点也不想输,”赵悬光除了鼻子,眼睛和耳朵也开始缓缓渗血,但他仍笑得出来,“所以,我得改一改戏码。”   禹王槊重重敲击在水面上,只见湖水好似被什么烧灼,瞬间滚烫起来,如同喷涌的温泉一般,无序地朝半空中飞去。   “就改成,千妖司总捕贺方回邪魔附身,在途州兴风作浪,引发洪水,淹没周围数百城镇。五王爷赵悬光见此惨状,悲痛万分,即刻上报朝廷,请诸方大妖共诛此魔!”   赵悬光猖狂大笑,状若疯魔地看着面前的巨龙。   “至于那只兔子,就淹死在这里吧。”   话音刚落,贺方回已是一甩尾就将赵悬光抽到了山壁上!   然而界阵去势不减,守在界阵外的洛泓飞等三名妖怪捕快,见到界阵已破,早已转瞬落到湖边。   在界阵外他们看不分明,到了这里,看到此间景象,皆是惊得一时无言。   金络脑里的湖中水,连同与湖相连的河上的水都被抽取,于半空中汇成无数条水龙的模样,张着巨口朝向四方,蓄势待发等着吞没所有触之可及的村镇!   “别发愣,先把画舫上的人都救出来,会飞的去通知附近村镇的人,全都避到高处,能救多少是多少。”   贺方回沉声交待,龙首一转,就要将刚从山壁上脱身的赵悬光再次击倒。   这时一道白光在贺方回眼角闪过,竟是晏小追朝赵悬光扑去。   晏小追额头的朱砂痣滚烫如火,小小的兔儿攥紧拳头,却见前方又有水龙拦路!   贺方回龙目微敛,体内龙珠旋转,如山岳深海般的妖力瞬间笼罩了这片天地。   天空雷声阵阵,属于禹王槊的压制之力转瞬间全落到了贺方回身上!   原本耀武扬威的水龙也瞬间失了依仗,沉沉地垂下头。   “我替你开路,你尽管去便是。”贺方回说道。   小兔回眸一看,就见那尾青龙正笼在他正上方,纵然雷霆加身,亦不曾退让!   赵悬光看到晏小追扑来,知道那小东西有古怪,仍要拉开距离,却发现手脚发软。   他驱使禹王槊,想吞没数百村镇,终是耗尽了力气。   赵悬光见无法闪躲,干脆说道:“随便你怎么打,杀了我也行,事已至此,做什么都是无用。”   半空中水龙摇摇欲坠,好似天地逆转,海水倒灌一般。   不远处的村镇,早已有人看到了这般异象,惊慌失措,不知要向何处奔逃。   人因寿短而多慧,历史交给他们无数面对险境时的解决方法。   绝地天通过去了多久啊,连人也当做那段历史也许是虚构的。   而如今,当年共工兴风作浪,水难几乎葬送万万人的一幕似乎就要重现了。   “啪啪啪!”   晏小追连续锤了赵悬光三拳,直打得他重重倒在水面上!   反正他说随便打的,那小兔就随便打咯!   可打了赵悬光后,晏小追却没有继续,反而伸爪去拿禹王槊。   赵悬光大笑起来:“不错,若能驱使禹王槊,自可解了这难,我送你都行,你拿得动吗?”   禹王槊在赵悬光手里,重约三百斤。   他也试过让别人拿,然而没有人皇血脉的人,哪怕平日力能扛鼎,都无法把禹王槊从地上拉起一寸。   更别说妖……   小兔举起来了。   赵悬光在水中,震惊地看着晏小追那汤圆似的小爪举起了禹王槊。   晏小追得意大喊:“啾咪!办到了!”   但办到之后,小兔子慌慌张张地看向贺方回,他又该怎么收场呢?   “神器能言,你既能碰它,就该能听到它的声音。”贺方回甩尾,将要靠近此处的水龙和鲤鱼,全都扔了出去。   听?晏小追直接地把耳朵贴到禹王槊上边,没有声音。   但片刻后,风声,水声,连带无数人声,全都涌入晏小追的耳中!   禹王槊爆出半空白光,光中生细雨,晏小追在那雨中,看到了过去。   许是洪荒时代,有巨人在火山里,赤手于岩浆之中,锻造了它。   那巨人将它高高举起,转身跳入水中,踩在巨大的龙背之上,前去杀敌。   此时的太阳好大,有神和金乌生在火焰之中。   巨人白日里挥着禹王槊与那些面目狰狞的“神”争斗。   夜里巨人则会抱着禹王槊轻声诉说他心中恐惧。   他会不会就此死在这里呢?   可在完成使命之前,他是没有资格死的。   人间多苦,人类羸弱,若他退下,这世间就再无称为“人”的生灵。   禹王槊发出阵阵清鸣,发誓与巨人共进退,直到支离破碎。   最终,在那连神陆也要沉没的那一日,他们终于将那些杀之不尽的长蛇与怪物驱逐出陆地。   巨人,人们称他为大禹,得证灵天。   它则被供奉在了大殿里。   岁月如长河,守着这里的人化为枯骨,大殿崩塌,禹王槊蒙上灰,锈迹,最后山川改颜,陆地化河,它沉到了河床底。   在水中,一切静谧。   水草从稀少到丰盈,鱼儿慢慢长大,游虾朝生暮死,有人声在岸上传来,船过水面,漾起一层一层的波纹。   它慢慢的失去意识,几乎快成为一块凡铁。   不过这也没关系,时间会记下过去的旧历史,又生出新故事。   也许有一天,他会被人发现,变成一只船桨,或者一只铁碗,那也很好。   但有人拾起它,却让它用最后的力量,去伤害它与战友拼死守护的地方。   那点稀释到只徒留气味的血脉,不能驱使它,那肮脏丑恶比邪魔更甚的灵魂,不配它奉为主宰!   【那么,应该怎么结束呢?】小兔的声音在光中响起。   片刻后,晏小追在光中睁开眼,对着禹王槊说了一声。   “我们回家。”   白光直冲云霄,将小小的兔儿高高抛向半空。   禹王槊在光中化成了一个小小的手环,刚好扣在晏小追滚圆的小胳膊上。   那些咆哮的水龙全都化为拳头大的雨滴重新归位。   在这阵雨之中,晏小追自半空坠落。   贺方回变回人身,当即飞身去接。   他的眼中落了雨,迎着日光,好像看到兔儿突然化作了一个红衣黑发的少年。   少年面向天空,看不见脸,但那垂下的指尖白皙如玉,如初绽的玉兰花苞。   贺方回伸出手,像是想触碰少年的指尖,但手掌一沉,小小的兔儿落在了他的掌心。   刚才贺方回看到的,好似只是一场雨中的幻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赵悬光在水中怒吼着。   神器不再护体,之前他所受的伤害全数返还!   赵悬光哀嚎着,看着身上无数皲裂的伤口,鲜血流淌,四周还有脱离了控制,极为愤怒的鲤鱼正在虎视眈眈。   贺方回落在水面上,他嫌吵,当即将赵悬光扔到了岸上,冲力将一棵树都撞断了。   “诸位,灾祸之后,还请潜心静修,莫忘道心。”   贺方回轻声说道,便见那些金色鲤鱼微微颔首,再对着那躺在贺方回掌心中的小兔,道了无声的祝祷后,便再次沉入水中。   “小追!没事吧!我们都看见了,你好厉害……”   贺方回一到岸上,把画舫上的人都救出来的洛泓飞便朝贺方回跑来。   但贺方回却错了一步,避开洛泓飞伸向晏小追的手。   小兔已被贺方回抱在怀里,浑身湿透,似乎正在昏睡。   贺方回猜测应当又是妖力透支。   “多谢诸位援手,这个人可以挂在附近大城的牌匾上,我想已经有许多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贺方回看向倒在地上的赵悬光。   处置赵悬光,最好由人来做。   毕竟要淹没附近村镇的,可是这位王爷。   人间刑罚,对这高高在上,将其他人视为蝼蚁的王爷来说,再合适不过。   “至于我,”贺方回看着面前三名捕快,“你们尽可与前来询问的其他捕快通报我的行踪。”   至于那些从画舫上救下来的人,贺方回突然快步往那边走去,横刀出鞘,便立刻毙命两人!   人群中发出惊呼,却见那倒下的两人失了头颅后,却露出一身漆黑如墨的皮肤,与箭猪般的背。   不知何时,这两人已让邪魔附身。   想来之前赵悬光突然发难,应当与这“两人”有关系。   “你们若有亲朋在外,便去投靠,不要再留在这里了。”贺方回对剩下的人说道。   虽然赵悬光不曾想留他们的性命,但他仍是王爷,这些人再回京都也只会落下个护主不力的罪名,恐怕还是会死。   洛泓飞张大嘴,这才短短几步路,贺方回就办完了四件事。   这便是千妖司总捕么?   “等等!总捕!您要把小追带去哪?”   洛泓飞见贺方回再次转身,似要离去,连忙拦阻。   “您前途未卜,小追,还是不与您同路的好。”   贺方回心知此话不错,但他当着洛泓飞的面,手指轻轻拎起小兔,却见晏小追两只小爪死死扒拉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   “我是他管辖下的‘罪妖’,看来他并不同意分开。”   洛泓飞失笑上前:“用点力就行。”   只是贺方回抬眸看了他一眼,就让洛泓飞停了手。   “我也不同意。”   洛泓飞天生老实猞猁,哪里见过贺方回这样的!   “你,你怎么这么霸道!”   就是不肯交出小兔!你又不是晏小追的什么妖!   朗日见状,上前对贺方回一拱手。   先谢过晏小追与贺方回的救命之恩,然后再一拱手,这就是决定好站队了。   夜飘星在一旁装死。   看了赵悬光那疯魔样,再看看贺方回那苦大仇深的模样,夜飘星就知贺方回肯定冤屈似海。   麻烦了。   “我该走了。”   贺方回认下“霸道”之言,刚要离去,就听怀中小兔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啾嚏!”   贺方回:“……请问,这附近有什么村镇,可供梳洗?”   -   金寮村中,贺方回一行用钱借了两间空置民房。   贺方回要了热水和干净的手帕,入了房中给晏小追擦洗。   朗日见状一惊,在京都时,这位龙孙出行坐卧皆有人服侍,如今却是他服侍小兔。   夜飘星吹了声口哨,刚想去让村民给点吃的,就见洛泓飞一脸羡慕地看着那关起的房门。   “干嘛,你也想去照顾小兔子啊?”   洛泓飞连连点头:“小追若是晕倒,我也会这么照顾他,谁不喜欢照顾兔兔!”   夜飘星欲言又止地看着洛泓飞:“你不会是传说中的那种吧* ,看见可爱的小动物就忍不住又揉又吸的。”   洛泓飞更上一层楼:“我还想咕叽小追的肚子呢。”   夜飘星教育洛泓飞:“有我在就不行,少给我犯事!”   房中,贺方回给小兔洗了个热水澡,但小兔实在软得不得了,放在手上都能滑下去似的。   他生怕力气再大点,就把晏小追揉碎了。   晏小追突然皱眉,像是要哭。   贺方回还以为是给他擦身时太用力,结果却听到小兔嘟囔的话。   “乖了,不……烤兔子……不风铃……”   原是晏小追梦到小时候不乖,差点掉到火炉里变烤兔子,被阿爹抽了屁股,绑起来挂在屋檐下,当成兔兔风铃来用。   哪怕小兔啾嗝啾嗝地哭,也不管,直到他认错为止。   “这么可怜啊。”   贺方回笑着摸了一下兔爪,发现小兔体内的妖力已经在恢复。   他看了一眼晏小追胳膊上那个禹王槊变成的手环,心想应当是它的功劳。   这样以后纵然妖力耗尽,寻不得神庙,也有这手环一用。   贺方回看着小兔砸吧嘴的模样,眼前突然闪过之前那个少年的身影。   贺方回看着小兔笑道:“可惜没见着脸,不过光看样子,就知道化作人形之后,你定是绝世无双的少年郎。”   不知晏小追是不是也听见了这夸赞,胖嘟嘟的兔儿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   -   半夜时,晏小追徐徐醒来。   他睁着圆咕噜的兔儿眼,只觉得浑身是劲!   屋内没声,外边却有妖精相谈的声音。   小兔跳到床下,自己穿好鞋子就跑出来凑热闹。   屋外的院子里,贺方回正与其他三个捕快在一起吃酒。   不知他们之前聊了什么,夜飘星一脸不想掺和的死相,朗日和洛泓飞则一脸坚定。   “总捕放心,若有消息,我们定向您通传。”   贺方回点头,眼睛微转时,就见到了走出来的晏小追,便朝他招手。   小兔轻巧地跳到桌上,朝他们挥着小爪。   “你们吃什么?我也要!”   这次妖力亏空比上次的状况好得多,晏小追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被送到了哪。   “你醒啦?”洛泓飞当即一笑,随后又肃容站了起来。   接着朗日,夜飘星也一样,对着晏小追拱手道谢。   “小追,多谢你相救,若不是你收服禹王槊,我们恐怕都要死在那里。”   晏小追最不爱严肃,连忙摇头:“这有什么,也是救我自己呢!真要谢我,请我吃酒!”   小兔便是如此,苦难从不记得,只记好事!   晏小追摸摸胳膊上的手环,嘿嘿,他还赚大发了!   洛泓飞当即给小兔满上一碗。   晏小追便抱着碗啾啾喝了两口。   这战胜之后的酒就是好喝!   赵悬光那混蛋现在应当挂在城墙上了吧!明天得空去看看!   晏小追回想起之前的争斗,看向贺方回,一脸好奇:“你到底多大啊?”   这话好像很有歧义。   贺方回:“龙身吗?”   晏小追点头。   贺方回:“平日里大约千尺,妖力全盛时,如江河。”   朗日和洛泓飞都听得认真,这种秘辛往日里怎么听得到。   唯有夜飘星托腮望天,独我一个妖心黄黄么。   晏小追今日消耗大,确实饿了,边吃东西边吃酒。   不知不觉,桌上的酒坛子就空了两个。   人喝多了酒会乱说话,妖精也一样。   “我以前去沙漠干活,十天没洗澡,回来的时候,身上的毛都打结了,洗澡的时候,哎哟,哪都臭!”洛泓飞脸颊发红,显是酒精上脑。   晏小追不甘示弱,举起小脚,甜甜笑道:“我脚也滂臭!”   眼见喝得差不多,明日还要赶路,贺方回拎起滂臭小兔,各回各屋。   只是喝得高兴的晏小追,鞋都没脱就要往床上跳,被贺方回抓住。   脱了小鞋后,晏小追又一个抬脚,踢到了贺方回的鼻子上。   毛茸茸的小脚挨着脸,贺方回下意识想到……小兔小脚不滂臭?   “小追!我给你送醒酒汤!”   洛泓飞醉兮兮地推门进来,一进门就看到贺方回在闻小兔脚。   贺方回:“……”   洛泓飞对贺方回露出同道中人的微笑。   贺方回,百口莫辩。   而晏小追睁开眼,朦胧中看到自己的脚在贺方回的鼻子上。   晏小追的脑海里迅速浮现了阿爹给的那本书——《霸道人人强制爱》。   ……龙也会变态吗? 第25章 这位小兔,我看你已是红……   “阿回,你为什么……要变态呢?”晏小追晕晕乎乎地问。   贺方回以前被人误会,不曾辩解。   懒得说,不在乎,不与他人论对错。   但此情此景,贺方回真的想要辩解两句时,却发现……说什么都没用了。   洛泓飞把醒酒汤放下,笑嘻嘻地安抚道。   “没事没事。”   关上门后,贺方回亲耳听到洛泓飞在外边大声八卦。   “哇!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了?!”   之前洛泓飞对贺方回还非常敬重,如今却好像把他划到了自己这一边,态度变得亲切随便起来。   “啾……咪?”   晏小追晕晕乎乎地坐起身,他把自己的脚缓缓收了回来。   他看了看贺方回,又看了看自己圆圆的脚,突然伸爪把自己的脚掰起,低头闻了闻。   “滂臭!”小兔沉默了一会,摇着小耳朵晕晕乎乎地道。   这明显是醉兔胡说八道。   贺方回拿了醒酒汤过来,就见晏小追在床头扒拉什么,没扒拉到,就空着小爪,假装好像拿了什么东西,放在床上。   贺方回看了一眼,晏小追好像是在翻书。   “你,你来。”小兔朝贺方回挥挥小爪。   贺方回走近之后,就听晏小追说道。   “你似什么变态?”   小兔口齿不清地说着让贺方回心头发凉的话。   “这么滂臭也要闻啊?”   贺方回深吸一口气,把解酒汤送到晏小追嘴边。   “是误会。”   晏小追脸一撇,不喝,反而继续讨伐贺方回。   “没有误会,你就似……”   贺方回大大方方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变态。”   趁小兔震惊时,贺方回往晏小追嘴里灌了一口汤。   “你你你,你怎么好意思啊?”小兔一张嘴,又被贺方回灌了一口。   “嗯,你乖乖喝了汤睡觉,我就不变态,不睡觉,那我就变态。”   贺方回果然见识过大风大浪,竟直接认下,反制于兔!   晏小追的脑子不够用了,一方面觉得贺方回怎么会是变态,一方面想贺方回果然是变态。   小兔脑袋不能同时思考两件事,脑中像有花火炸开,又睡了过去。   贺方回放下碗,把晏小追塞到被子里。   原本才好,又跑去吃酒,真是一刻不能闲。   贺方回把晏小追的头毛了,就拿着空碗出去,看到夜飘星正坐在院子里醒酒。   见着贺方回出来,夜飘星的神情有点闪躲。   显然是见到变态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贺方回:“……”   “他两酒量浅,已经睡了。”夜飘星突然开口道,像是要打破尴尬。   不过贺方回并不觉得哪里尴尬,只对夜飘星点了个头。   平日里夜飘星这种小捕快哪里有机会见贺方回呢?   不曾想对方还挺平易近人,还有一点特殊癖好。   “啾咪!不许摸——”   小兔子说的梦话震天响,夜飘星登时坐直看向贺方回。   在今夜,贺方回彻底没了风评。   贺方回干脆坐到院中,对月调伏起气息来。   夜飘星松了一口气,若贺方回真的当着他的面变态,他虽不爱管闲事,但这事还是要管一管的。   第二日,晏小追心情复杂地起了床。   外边传来龙马的嘶鸣,虽然这些捕快们很不靠谱地把它留在茶摊,但它还是寻着气味,驮着行李自己找了过来。   小兔梳洗过后,站在门槛上朝外望去,就见贺方回独自一个坐在桌边。   晏小追三两下跳了过去,伸出小爪拍拍贺方回的肩膀。   “昨天的事我都记起来了,”小兔一脸严肃,“人无完人,妖无完妖,我会保守你是变态的秘密的!”   晏小追声音极大,连出门喂鸡的隔壁村民都听到了。   ……真是秘密到了极点!   贺方回试图做最后的努力:“……真记起来了,就该知晓,昨日不是你踢的我?”   晏小追礼貌一笑。   晏小追心想,篱耳乡的人总说他是最可爱的,讨人喜欢也正常。   毕竟,要是,要是贺方回不是那种会又摸又吸小兔的变态,难不成是喜欢他?   小兔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耳朵就有点红红的。   在贺方回看来,就是面前这包子大的小兔,不知怎么的,身上的毛毛忽然炸成了蒲公英。   “怎么了?”贺方回刚要伸手给晏小追抚平毛毛,就见晏小追歪头看向他身后。   朗日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   朗日一大早就已出去打探消息。   他是鹰妖,一炷香内便可振翅飞百里。   昨日他们将赵悬光挂在大堤城的牌匾上,又与城中太守言明缘由,太守还等着朝廷的旨意,便派人在城门口守了一夜。   有平民不忿,朝赵悬光扔石头鸡蛋菜叶,那也是应当的。   谁差点死了不发火啊。   可谁知在晨曦之时,朝阳刚起,便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将赵悬光一箭穿心!   “没人看见是谁放的箭,有早起的猎户刚出城门,以他的目力,只能看到是隔着一座山射来的。”   虽说大快人心,但太守实在怕事,又催城中千妖司的妖速速去京都请旨。   但这消息还没出去,就有信鸟飞来。   “信上盖的是亲王印,说是已经知道赵悬光做了什么,人是他杀的。”   朗日取出一张白纸,上边有拓印下来的印记——一把被祥云笼罩的长剑。   “代天子巡守四方,”贺方回看着那印记,已认出是谁,“是天子的堂兄,赵一连。”   “他是好人吗?”晏小追好奇道。   天子好像被邪魔附身,那个赵悬光又坏得不得了,这么看好像人间皇室里没一个是好人。   “正得发邪。”   贺方回给出了四字评价,随后对晏小追笑道。   “他师从西海旧昆仑,修的是人仙之术,出师之后斩妖除魔,一年不知要杀多少,剑上的血都洗不净。如今在那位亲王眼里,我弄丢了重宝,形迹可疑,也是要被当场诛杀的。”   小兔着急起来:“可是你是被暗算的呀!”   “他才不管。”贺方回还有闲心笑。   “那我保护你!”晏小追一拍胸口,正气凛然。   贺方回双手笼于袖中站起身,垂眸看向晏小追,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说道。   “小追,昨日你昏倒时,我想直接带你走。因你昨日与我一同击退赵悬光,还得了神器,在旁人眼中,你与我已是一伙。纵然你不与我一同走,怕是也有人想夺你神器。”   晏小追一下跳到贺方回的肩上,圆圆的兔儿眼盯着贺方回的脸。   “你现在还说这个作甚!我自然与你一起走,寻回重宝,扬名天下,当上千妖司总捕!”   刚推门出来的夜飘星亲耳听到小兔子的篡位之言。   贺方回朗声笑道:“不错,果然有志气!”   此时一点细微的碎裂声在贺方回脑海中响起,不是有实物在哪碎了,而是他设在装在重宝箱中的禁制被触碰了。   那盗走重宝的水族终于忍不住要打开箱子验货。   “我们现在就走。”   贺方回让晏小追先下来,他回到房中换衣。   “小追,你们要走了?”   洛泓飞揉着惺忪的睡眼,凑到晏小追面前,把自己的额发撩起。   “你给我留个印吧。”   这就是要互留妖气印记了。   小兔子熟门熟路,嗒嗒嗒三下就给洛泓飞三妖留下了印记。   “你们若有事要办,尽管来找我们。”洛泓飞伸手握了握晏小追的爪爪,这就是约好了。   房门开启,发出一声轻响。   晏小追回头看去,缓缓睁大了眼。   他与贺方回第一次见面以来,贺方回就一直穿着一身文人青衣,瞧着如积雪青松般沉静温文。   如今贺方回却换回了千妖司的衣裳。   一身绣着金獬豸的红衣,脚穿黑靴,袖口束紧,衣裳极为合身,宽肩窄腰,身材挺拔,腰上佩刀,手按刀柄,可见青筋突起。   他朝晏小追走来,如出鞘宝剑,行步生风。   “走吧。”贺方回道。   晏小追呆呆地看着贺方回,像是没想到他怎么突然换了身衣裳。   “总捕,你平日里……这么俊啊。”   之前穿青衣时叫“阿回”,换回捕快衣衫后,晏小追倒是又叫起“总捕”了。   贺方回抬手将小兔放到自己肩上笑道:“哦?觉得我特别神气就看愣了?”   若是旁人被这么一说,说不定就脸红害羞了。   但晏小追是晏小追,小兔子一拍胸口,自信道:“我是看你差点就赶上我这么俊啦!”   贺方回忍不住大笑起来,对着朗日三妖一拱手,便牵着龙马往院外走。   “我们也走吧,”夜飘星伸了个懒腰,“今年这年事可真多。”   朗日点头,看向的方向却是京都。   重宝有贺方回去寻,他们该去探探天子的底细。   -   “我们要去哪?”晏小追不知要去哪找重宝。   “四方重澜,离这里不远,”贺方回对晏小追指向北方,“盗贼开了箱子,触到了我下的禁制,我就知道它在哪,但我不好化为原身腾空而去,免得惊走了那贼。”   晏小追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掏出地图,认真看起来。   沿着途州一路向北,这个叫四方重澜的地方……也是一座水乡呢。   贺方回骑上龙马,龙马疾驰,不到入夜,就又到了下一个城镇。   晏小追刚到这就有些吃惊。   这座镇子上满是桃花树,一座巨大的月老庙立在正中,香火旺盛远远便能看到香烟缭绕。   贺方回下了马,此处没有妖怪驿站,只能寻个客栈去住。   这里的客栈名字都很古怪,皆是“长相思”“蝶恋花”“鹊桥仙”“醉花阴”一类诉说姻缘恋情的名字。   “当啷。”   小兔耳朵尖,听到有铜板落在地上的声音,当即跳到地上去捡。   “你掉的钱。”   晏小追捡起铜板,就往一旁的算命摊上送去。   “多谢多谢,好善心的小兔,”算命的是个面善的青年,他笑着接过铜板,“我来给你免费算一卦吧。”   又算命?   晏小追之前救了东海商船时,已经算过一次命。   “化形的机缘在北边”,就是这个嘛。   晏小追兴致缺缺,刚要挥爪离去,就听那算命师伸出左右两根食指,在晏小追眼前轻轻相合。   “我看你已是红鸾星动,月老出手牵红线,如今桃花初绽,良缘已至。”   小兔耳朵突然一竖,只听啪嗒一声轻响,正好有一朵灼灼桃花落到了他的脑门上。   漂漂亮亮的小兔顶着漂漂亮亮的花儿,眼里满是惊奇。   啾咪啾?→真哒? 第26章 小兔在铜镜里看到了命定……   阿爹以前也为怎么养大晏小追而发愁。   阿爹也是第一次有孩子,孩子还是只小兔精,因此便特别爱请教往来过路篱耳乡的妖精。   小兔是否也要睡个圆头扁头呢?   他好像不大爱穿衣服,是不是小时候光屁股就行?   小兔还很喜欢藏起来,躲在蒸笼里,躲在被子下,躲在阿爹的鱼篓里。   是不是兔儿害怕呢?   啊,不是?只是兔儿顽皮。   等晏小追再大些,阿爹就问起姻缘之事。   因此阿爹便知晓,对于妖精来说,若是说到喜欢,总要先看对方的原形是不是足够大,力量是不是足够强。   人类之间的姻缘与喜欢,好像不大能套用到妖精身上。   晏小追是不是很乖,很心善,是不是很能干,好像并不很重要。   阿爹不由发愁起来,虽说没有小兔长大必须要找个伴的规矩。   但若是刚好晏小追有了喜欢的对象,对方又刚好因为小兔太小而轻视他,不喜欢他,这可多让人伤心。   于是阿爹便给晏小追吃好喝好,让他每日里锻炼身体,把只小兔养成了圆胳膊圆腿的小猪兔。   而晏小追面上好像对喜欢不喜欢的并不是很在乎,但实际上却开始偷偷卷起头毛。   晏小追夜里偶尔也会想,将来谁会喜欢他,他又会喜欢谁。   会像篱耳乡里的太爷太奶那样,头发银白了也一起牵手走路吗?   哦,不过他太小了,可能只会被拎着走。   还是说……会出现一只跟他一样大的兔兔呢。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晏小追还没见过跟他一样大的兔兔。   偶尔遇见其他兔子,它们都把晏小追当成三个月大的小崽。   知道了晏小追的真实年纪后,又让他去拜拜月亮,好许愿快点长高长大。   晏小追私下里其实是觉得没变得十分高大健壮之前,是不会有谁要与他作伴的。   如今听了算命的这么一说,晏小追顶着桃花,不由好奇起来。   “谁啊?”晏小追直接问道。   “来来来,若要知晓,还请看我这面铜镜。”   算命师拿出一面铜镜放在桌上,请晏小追凑近来看。   “我方才粗略一看,对方应当生得十分高大健壮,还很英俊,并且已经默默关注你许久了。”   晏小追听得一愣一愣,他将头上的桃花取下,放在镜边,便挪着步子走到铜镜前。   可是镜子里只映照出一个脸儿圆圆,肚儿圆圆的小兔,看不到什么高大健壮的家伙啊?   “在哪呢?”   晏小追贴到铜镜上,像是想从镜子里抠出一个来。   算命师笑起来,伸出手指请晏小追往后稍稍。   “你凑得太近,命定姻缘也会害羞,还请你闭上双眼,我说行的时候,再睁眼就能看到了。”   晏小追点了点头,立时伸出两只小爪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算命师轻轻一笑,手指微动,开口说道:“可以……”   只是话还未说完,就有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小追,客栈已经找好了。”   晏小追同时放下爪子,在眼前那面铜镜里……看到了贺方回的脸!   晏小追大惊:“啾咪咪!”   贺方回不明所以,看见是算命摊,还以为晏小追好奇在玩。   算命师是人类,贺方回便伸手在袖袋中取出银钱,放在桌上。   “算了什么?是好事吗?”贺方回边问边把手放在晏小追身侧,好让小兔踩着他的胳膊上来。   可是晏小追却一直不说话,侧头看了他一眼,就突然抬爪捂着脸颊拍了拍,小脚一点就跳到了旁边的栏杆上。   “没什么没什么!”晏小追摇头,小耳朵甩得啪嗒响,“我们去客栈吧!”   贺方回垂眸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随后缓缓站起身,看向算命师。   “你与他说了什么?”   贺方回声音一沉,就极有威压,算命师吓得一跳,连忙摆手。   “什么都没说,就,就我们月老镇,都是要算姻缘的,我只是与他说了好事将近罢了!”   贺方回听了这话,缓缓蹙起眉,像是难以解。   “他还小,什么姻缘这样等不及。”   贺方回觉得这算命师在胡说八道,转身便跟上了晏小追。   贺方回一走,算命师长长松了口气。   铜镜有机关,换个角度就能照出在镜后的人。   在月老镇里,时常有青年男女给他一些银钱,再带人过来算命,好有个由头与人相好。   但他并不是全无真材实料,偶尔也能在这月老庙的飘飘烟雾里看到有谁身上似有红线飘过。   方才他分明就看到了那小兔经过他桌前时,小爪上就牵着线。   “我还以为是你,想给你两介绍一下呢!”   算命师从桌底掏出一只睡得四仰八叉的猪咪,猪咪睁开眼翻了个身。   人,啥也不懂。   不知道那小兔子身上满是龙气吗?   -   贺方回三两步追上在栏杆上快走的晏小追,晏小追见贺方回来了,就指着前边那写着“鹊桥仙”三字的牌匾。   “就是这家吗?”晏小追见着停在客栈前的龙马了。   “是,去定一间上房吧。”   贺方回也可彻夜奔走,但想到晏小追才经历一场大战,还是要多修养。   “哦,这样啊。”晏小追说着话,看起来一切正常。   ……若他没有说话时把头撇向一边,不看贺方回的话。   “怎么了?脖子扭了?”   贺方回刚要伸手去摸摸小兔那几乎看不见的脖子,就见晏小追突然跳起避了开来。   这是第二次了。   贺方回缓缓收回手,过去他是“罪妖”时,晏小追也是想亲近就亲近,哪里有这样连看都不看他的时候?   “小追,你怕我?”贺方回只能想到这个。   “谁怕你!”晏小追果然受不得激,他生下来就只怕过一点点事,里边绝对不包括贺方回!   只是晏小追与贺方回的视线对上时,不由想起了在铜镜中看到的脸。   怎么看到的会是贺方回啊!   贺方回不管原形还是人形都又好看又高大,完全符合妖精的审美。   晏小追与那双玉宇无尘的眼睛对视了一会,莫名想移开视线,又不肯露怯,就扬起小脑袋叉腰道。   “我就是……有点落枕!”   今早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落枕了?   贺方回觉得果然有古怪。   联想起方才那算命师说的话,便想晏小追不会是一直在想什么天定姻缘的事,所以老往外看,怕什么时候见到了,就害羞起来了吧?   小兔一派天真,若真以为遇到了什么姻缘,说不得只见一眼就会掏心掏肺起来。   想到这,贺方回莫名不悦起来。   “我看看,”贺方回伸手摸摸小兔脖子,将晏小追拎起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没什么,好好的。”   贺方回柔了声,轻笑地看着晏小追。   “这世上哪有样样都灵的算命师,他方才说不定是逗你玩的。”   所以他说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晏小追听了,小爪挠头,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待入了客栈,就见掌柜地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二位!我们客栈今日开业第五年,这一月都有活动,只要与人组队玩投壶,投中十支便能免房费!”   免房费?   晏小追耳朵竖起,他可喜欢免费的东西了!   毕竟阿爹每日都要吃药,从小他就知道不能随便乱花钱。   “好啊好啊!掌柜的真会做生意!”   小兔在贺方回肩上跳起来,笑得甜甜的,让人一见就忍不住跟着一同笑起来。   “哎哟!谢谢您捧场!”   掌柜朝晏小追一拱手,就指着客栈大堂正中央的地方。   大堂中央做了天井样式,上可看天,下有小池,投壶就置于小池上的平台上。   “要投壶的话,您就站这,要小心,若是把投壶弄碎,也是不作数的。”   掌柜的并不怕妖精也来玩投壶,大多妖精有的是力气,但准头不一定好,准头好的,力气控不住,投壶碎了也是不成的。   纵然真成了,舍了一天房费,打出好客大方的名声,他也不亏。   “两两组队,每人五支箭。”   掌柜奉上箭壶,见着晏小追和贺方回的身型不相称,怕晏小追投箭不准,还很贴心地道。   “这位小兔若是想与身高相近些的组队,我们客栈里还有一只浣熊精。”   “不必。”   贺方回接过箭壶,动作利落地从中取出十支箭,呈在掌心。   “他与我一起。”   掌柜便笑着往旁边一站,不再开口。   他们月老镇的客栈大多是情侣或是夫妻来住,来玩投壶的话,也不与别人组队。   贺方回走到池子前划线的地方,与晏小追对视一眼,便先投了一支箭。   箭轻轻落在壶中,发出清脆的当啷响声。   旁边围观的客人发出善意的笑声,轻轻鼓了鼓掌。   轮到晏小追时,他比划着距离,觉得好似要再往旁边一点比较好,就见视野突然变动,是贺方回往左边走了一步。   小兔站在贺方回的右肩嘛,对不准正中间呀。   没想到贺方回竟能发现,小兔扒拉了一下耳朵,就往前方投出了一箭。   正好落在壶中。   此后都是贺方回一箭,晏小追一箭,这十箭都整整齐齐地落在了壶里。   “哎呀!恭喜恭喜!两位真是默契天成,珠联璧合,好一对壁人啊!”   掌柜按照惯例说了奉承话,见到晏小追整只兔都瞪大了眼,立马一拍脑门。   经过月老镇的游客也多,这两位一看就是千妖司捕快,是同僚!   “一样的,一样的。”掌柜打着哈哈,让开路,请他们上楼。   人间客栈大多相似,好一些的有三层楼,普通的也有两层。   阶梯上都摆着各色时令鲜花,气味都很淡雅。   待掌柜的打开客房门,就见里边装修雅致,分了前厅和卧房。   一切看起来正常,只是蜡烛是红香烛,桌布绣了鸳鸯,靠近窗边的软榻上还雕着石榴和葡萄,连窗上都贴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窗花。   ……婚房吗?   贺方回看了一眼,对掌柜颔首走了进去。   晏小追则好奇地跳到软榻上,又跳到窗边,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他们好喜欢红色。”小兔子得出结论。   贺方回轻笑一声,把行李放下,也一同走到窗边,手掌撑在晏小追身旁。   “今晚像是有灯会。”   晏小追闻言向下看去,就见下边有许多人爬在扶梯上,正妆点着道旁的树和自家门口。   有灯首模样的青年正指挥着人举起长杆立在道上,长杆上有许多灯绳,等着入夜时挂花灯上去。   “我还没见过灯会。”晏小追好奇地踮脚去看。   在篱耳乡并没有什么灯会,只元宵节时,会有老人家拿出自己以前做的花灯出来,擦干净上边的灰尘,在夜里点亮了,就挂在看戏的戏台下。   供乡里的几个孩子和小兔赏一赏。   若要问起花灯上画的画,典故来来去去也只有嫦娥奔月和嫦娥奔月还有嫦娥奔月。   “待会我们便去看看。”   现下也要入夜了。   贺方回抬手合上窗,便走到屏风后换衣。   小兔子坐在软榻上,也脱了鞋子和衣裳,在小包袱里找了衣裳出来。   贺方回听到水声,知道晏小追在梳洗,等他洗去一身尘土,换好衣裳出去时,就看到小兔正仰头看着鹊桥相会的窗花。   “窗花很好看?”贺方回在软榻上坐下,就挨着晏小追。   见晏小追憋着嘴,像是很想说话,贺方回就知道他应该是忍不住了。   小兔子哪有什么秘密,有秘密也憋不过一天。   “我今日在算命摊的时候,那个算命师说我会在铜镜里看到自己的命定姻缘,我就伸出爪子捂住眼睛,结果爪子一放下,我就看到了你!”   贺方回听完这话,竟一时不知说什么。   他看着晏小追攥紧的小拳头,和认真的小胖脸,沉默了一会。   “会不会是因为,我正走过来,镜子就照到我了呢?”   贺方回这么一说,晏小追顿觉醍醐灌顶!   对哦!还有这么一说!   “那个算命的到底会不会啊!”晏小追小爪抱胸,有点不大高兴。   他今天正因为这个觉得有趣呢!   “你很想成亲吗?”贺方回问道。   “倒也不是,就是好奇嘛。”晏小追歪着头,“若有谁跳出来告诉你关于将来的事,你不信也多少听一耳朵嘛。”   “所以今天不看我,不站我肩上,是在害羞吗?”贺方回笑问。   “才,才不是!”晏小追哼了一声,小脸一扭。   窗外突然有烟花炸响的声音响起,晏小追跳起开了窗,就看到夜空里炸出了一朵朵簇雪绕金的烟花。   每有烟花炸起,呼哨声如黄莺鸣,银花落下,似蝴蝶乱舞。   下边的灯也已亮起,花灯旋转,花瓣翻飞如蝶翅撑开。   晏小追张着嘴,转头看向贺方回,那宝石般的眼眸里映照着花火的闪光。   “灯会已经开始了!”   贺方回朝晏小追一伸手,这一次,晏小追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坐到了他的肩上。   软软热热的小兔挨着贺方回,神情放松地大声喊道:“出发——”   -   月老镇上的游客很多,也许是因为这里的月老庙特别灵验,又或者纯粹是因为这里每月都有庆典。   坐在贺方回肩上,晏小追能看到往日看不到的许多景色。   平常兔儿小小的嘛,为了不被踩扁,只能走在摊位上,或者跳到树枝上。   原来在人群里行走是这样的感觉。   小兔子好奇地看着挂在道旁的灯笼,有许多他没见过的图样。   贺方回都一一与他说明。   “麻姑献寿,精卫填海,牛郎织女,帝女神鸟……”   晏小追还看到了一只趴卧形状的小兔灯,那灯小小的,只,只比他* 大一圈呢!   “要这个吗?”贺方回就要掏钱,却见晏小追摇头。   “不方便吧。”   他们还要去四方重澜寻回重宝,带着这个做什么。   贺方回一笑,仍是买了下来,将小兔灯递给晏小追拿着。   “包袱那么大,又哪里装不下一只小兔灯?我会给你收好的,以后晚上想看,也能拿出来点亮看一看。”   小兔灯照亮了晏小追的脸,他欣喜地握着小木杆,又吵着要去看那边放河灯。   贺方回身材高大,挤进人群里也十分轻松。   晏小追一下跳到石桥柱子上,这便能探头去看水里的荷花灯了。   贺方回嘴角弯起,看着小兔的背影。   贺方回自小就在北海修炼,族中长老觉得他可独自出行时,他便出行。   到了京都,入了千妖司,每日里要处的事很多。   他倒是从未想过成亲的事。   毕竟妖生漫长,没谁特别着急。   只是若让贺方回想将来身侧站着谁……   一点闪光划过贺方回的眼角,他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算命师怀中抱着一只大猫,背上背着包袱,从他身侧走过。   包袱后有半面铜镜露了出来,贺方回下意识看去。   身后有声音朝他喊道:“阿回!那边有卖酒酿汤圆,我们去吃吧!”   铜镜里映照出一只小小的兔儿,额上有一点朱砂痣,手持一盏小兔灯,正笑吟吟地在石柱上一蹦一跳地朝他挥爪。   贺方回忍不住也同样弯起嘴角,他错后一步,抬手将小兔抱在手臂上,往汤圆摊子走去。   但他们没能吃成汤圆,前方突然传来喧闹声和打砸声。   走到近前一看,那汤圆摊子已经被掀翻了。   一个身着银白长衫,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一脚踩在翻了的摊子上,伸手抓了摊子后哭泣的清秀少女。   “蓉蓉,不是说好了,你今日就要到我洞府么?怎么还在这,就这么舍不得这汤圆摊子?”公子哥嗤笑,神情极阴极邪。   晏小追当即呲牙,就要窜出去给那公子哥一脚!   这公子哥浑身血腥之气,还有土息,分明不是人,而是只修邪道的蛇妖! 第27章 这宝珠谁碰到发亮谁就是……   “大胆罪妖,还不给我速速退下!”   只听一声大喝,一道白光闪过,那公子哥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击!   公子哥姿态极其不雅地往后踉跄了几步,随即手腕一痛,抓着少女的手登时撒开。   “谁!”   蛇妖站起身,双瞳瞬间化为冰冷的竖瞳,死死地瞪向前方。   “我与蓉蓉情投意合,在这还没人做棒打鸳鸯之事……”   蛇妖原本还气势汹汹,待见着少女身前挡着的豆丁大的身影时,一时竟犹疑起来。   刚才是这小胖兔干的?   他被这么个小东西打了?   上官凌冷下脸,阴寒的妖力在此间散开。   月老镇的花灯会本是欢乐祥和之所,在这里的人与妖,都十分默契地不生龌龊摩擦,真有什么事,到镇外再说。   这只不知从何处来的蛇妖,竟丝毫不顾这不成文的规矩,就要动手不成?   人群中已有人放了夜行鸟去喊千妖司捕快来。   也有有修为的大妖撸起袖子,准备打蛇。   晏小追感受到这股妖力,一点不怕地伸出小爪大喝。   “我只看到你掀了人摊子,还要抢人!”   那叫蓉蓉的少女听了这话,眼眶含泪,又担心这突然窜出来的小兔,连忙蹲下身,伸手护他。   “我没事的,你快走吧,别留在这里,千妖司捕快待会就到了。”   谁知这小兔一转身,就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子笑道。   “我就是千妖司捕快!”   在场众人一静,随后疑惑就像水里的泡泡一样咕噜噜地冒了出来。   这小兔没穿捕快衣裳,只穿着件短打,瞧着一派天真可爱,只以为是谁家小兔出来玩的。   “那小兔,这可不能说笑啊,快快过来!”人群中有人担忧喊道。   晏小追不闪不避,只见上官凌已不耐烦地幻化出手中长鞭。   鞭子一甩,发出令人胆寒的利响,长鞭如蛇咬,眼看就要绞死小兔!   一只手于半空抓住了长鞭,随后狠狠一扯,那原本嚣张的蛇妖登时被一股巨力拉扯,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上官凌心中一凛,心知今日碰到了硬茬子,刚要起身就觉身上骤然笼下一股威压。   贺方回居高临下地看着上官凌,眼尾锋利如刀,晏小追在贺方回的肩上探出小脑袋,举着小拳头道。   “捉拿罪妖,即刻审问!”   -   “多谢两位出手相救!不然我今日真要被他掳走!”   在一旁的人间衙门里,卖汤圆的清秀少女对着贺方回和晏小追盈盈一礼。   “别客气,这是捕快应尽职责罢了!”晏小追笑眯眯地挥爪,又疑惑地看向蛇妖,“他为什么要抓你?”   蓉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上官凌,他没有被绑起来,却不敢动弹,想必面前这两位千妖司捕快确有能为。   蓉蓉深吸一口气,将原委道来。   蓉蓉本名叫廖蓉,家中母亲重病,父亲早亡,她独自一人在夜市摆摊,维持生计。   “七日前,上官凌来到此处,他说他本是路过,但在市集中见到我之后,就开始日日都来吃汤圆,对我也很是亲切。”   虽然上官凌人形生得不错,但廖蓉总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不正,时常打着哈哈假装忙碌去招待别的客人。   “后来他向我主动透露妖身,又知我母亲病重,赠我灵草灵药,但我实不敢受,便屡屡婉拒。”   “可谁知他却寻到我家,给我母亲服下灵药。”   现下廖蓉想起此事还觉后怕,一是被知道家住何处,二是母亲不知吃下了什么。   “幸好邻居家中有见多识广的树妖看了,说是真的灵药,我才放下心来……却又更害怕。”   为何上官凌对她这么好?   “他说对我有意,想请我到他洞府之中作伴,同求长生之道,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那日我出了小镇,在外捡柴火,又遇到他。这次他不像在镇上那般温和,我说不愿走时,当即就伸手掐我脖子!”   廖蓉捂着脖子,害怕地喘着气。   “所幸有千妖司捕快经过,这才惊走了他。”   “之后我回了镇上,那名捕快过了两日就取来一个蛇头和一块蛇皮给我看,说是已经杀了他……”   廖蓉目光闪烁地看着上官凌,可今日上官凌又出现了,她吓得要命。   “我早已修出双头,那个捕快拿了我舍的东西,就以为杀了我。”   上官凌嗤笑,随后目光森冷地盯着廖蓉。   “你运气真好,居然逃了两次,这次还等来了这种大人物。”   也许已知自己的下场,上官凌看向贺方回道。   “我知道你是谁,鲤鱼能化龙,蛇亦可化龙。”   所以上官凌一跟贺方回照面,哪怕对方压制了气息,他也知道贺方回真身为何物。   “当我真喜欢你?”上官凌不悦地瞪向廖蓉。   廖蓉连连摇头,上官凌看她就像看一盘菜。   “我就是不会装,懒得装罢了,我修行本就要食人,怎可能寻人做伴侣。”   “那你抓她就是为了吃!大胆!途州府内不容修邪道的妖物,见者诛之!”   晏小追皱起眉来,这蛇妖身上血腥气这么重,都不知以前吃了多少人!   “平日里可能就要吃了,可她,”上官凌一顿,像是不甘心般又问,“我是不是真的只能死?”   贺方回眼神冰冷,给了他答案。   上官凌如坠冰窖,只觉自己命不好,又恨起自己这般行事的缘由来。   “好,我告诉你们,我抓她是为了献给四方重澜的水君!”   “那水麒麟与鲛人生的混种,要办大宴!若有人寻了美人奉于他,就能任选他内库中的一样天材地宝!”   上官凌从怀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白色宝珠,愤恨地瞪着廖蓉。   “这宝珠若是被绝世美人碰到,就会发光,那日就是她碰到了,我才在月老镇留下。但是……明明生得也就那样!”   廖蓉瞧着也就是清秀之姿,面上焦黄发黑,到底美在何处。   上官凌不敢对贺方回发火,居然将宝珠朝廖蓉扔去!   妖怪臂力惊人,只听这破空声就能射穿廖蓉的头颅!   “好歹毒的蛇妖!”   晏小追猛地跳起,挡在廖蓉面前,双爪一伸,将那宝珠死死抓在怀里!   “哼,有我在,你别想作怪……”   晏小追刚说完,就见怀中宝珠突然发出耀目之光!   如今本就入夜,室内虽有烛火照明,但仍是昏暗。   可如今宝珠之光如烧灯续昼,亮得如站朝日之下,令人睁不开眼。   待那亮光渐渐散去之后,晏小追才缓缓睁眼,惊讶地看着宝珠。   “不是碰到大美人才发亮吗?”   上官凌看了一眼小兔,心如死灰:“果然坏了。”   寻到的人是错的,又没抓到,今日还要赔一条命。   听了这话,晏小追不肯认输,很大声又不大自信地说:“我,我很帅吧!”   贺方回应和道:“这是自然。”   贺方回看向门外,已是月上中天,他弯下腰对晏小追说道。   “夜已深,你收了摊子,送这位廖姑娘先回家可好?我们待会在桥边碰面。”   晏小追自然点头。   廖蓉又是连声道谢。   待晏小追与廖蓉出了衙门,贺方回站在上官凌面前,语气平和。   “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   “小追,这小车摊还是我来推吧?”廖蓉担心地看着在前方用一根绳子扯着小车摊的小兔。   兔儿和这辆车比起来,可真是小得不得了!   哎呀呀,这看起来像是她在欺负小兔似的!   晏小追摇摇头,头上刘海一蹦一蹦,安抚道:“廖姑娘今夜受惊了,我来就行。”   这话,这语气十分之像成熟的大妖。   看得廖蓉一愣一愣的。   深夜的路上仍有花灯照耀,青石板的路上就满是这花灯的灯影。   小兔走着走着,一会踩在麻姑献寿的寿桃上,一会又踩在彩云之上,风吹起时,花灯摇晃,小兔又跑得快些,去踩那会“动”的飞鸟。   “不许跑,等等我!”小兔耳朵也在风中急急摇晃追赶。   廖蓉掩唇一笑。   今夜若不是晏小追和贺方回在,她可真回不来了。   于是少女也跟着兔儿的脚步,轻快地踩着地上的花影,耳边是行人的欢声笑语。   那原本恐慌害怕的心情,彻底消散了。   到了廖蓉家门口,晏小追将小车摊拉入前院里,这就拍拍爪要走。   “小追,等一等。”   廖蓉在院中对晏小追招手。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晏小追跳过去,就见廖蓉脚边摆着一盆清水。   “我,我想与你说件事,”廖蓉的手指撩着清水,看着水盆中的倒影,轻声道,“今日那蛇妖的宝珠是真货,你若是化形,一定很好看很好看。”   小兔疑惑地歪着头,伸爪指了指自己。   我吗?   廖蓉轻轻一笑,在月下用清水洗脸。   清水将她脸上的污渍渐渐洗去,在月光下那张好似被熏黄的脸,骤然如明珠生辉一般,清丽曼妙好似天上仙女。   啾咪!是大美人!   晏小追惊讶地伸爪捂着脸颊,看着廖蓉姿态优雅地把脸上的水拭干,磕磕巴巴地问:“你之前怎么不是这样的呀?难道……”   像那些话本子里写的一样,为了不被坏人抢走,而用药粉掩盖容貌,结果还是被发现啦!   廖蓉看着这一眼就能看到心底的小兔,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最近老捡湿柴火回来烧,烟熏火燎的,脸上就盖了灰。”   小兔:啊!原来跟话本子毫无关系!   廖蓉站起身,对晏小追笑道:“小追,你先别走,暂等一等。”   -   贺方回正站在桥边等。   他看见前边有收摊的店家正推着车经过,觉得车上挂着的花灯挺好看,不知道晏小追喜不喜欢。   明明才一会,他又觉得晏小追好像去得太久,刚要抬脚去找,就听到小兔甜甜的叫声。   “我回来啦——”   贺方回转头看去,就见那小小的兔儿举着双爪,脑袋上顶着一碗汤圆一路踩着石柱上雕刻的小像,落到了他身前。   “看!我带酒酿汤圆回来了!是廖姑娘给的谢礼,她原本还想给我银钱呢,我不要,我喜欢汤圆!”   晏小追笑嘻嘻地把汤圆放到贺方回手里,小兔耳朵得意地摇了摇。   怎么样,他可没忘今晚本是要去吃酒酿汤圆的!   贺方回伸手摸了摸小兔脑袋,他近来好像一看到晏小追笑,就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多谢,我也想着要吃汤圆。”   他们拿着汤圆回了客栈,跟掌柜要了勺子,就在房中吃起热热的汤圆来。   小兔坐在桌上,勺子上的汤圆他得小口小口地吃,免得被里边的流心的芝麻馅烫到。   “我跟你说,”晏小追果然是没有秘密的小兔,他忍不住与贺方回说起廖蓉的事,“廖姑娘长得好漂亮!她洗了脸,就变成仙女了!”   晏小追毫不吝啬地夸夸,然后又神神秘秘地指着自己。   “廖姑娘说那个宝珠是真的,说我要是化成人形,也会很……好看。”   小兔说完这话,其实也不太确定。   他一直到成年都没能化成人形,一直是小兔模样,只能跟着话本想象自己也许是个一身腱子肉的大汉。   跟大美人有关系吗?   贺方回放下勺子,认真地打量小兔。   “你本来就很好看。”   贺方回伸出手,手指轻轻掠过小兔柔软的刘海,一点朱砂痣,圆亮如星辰的眼睛,再戳戳小兔肥嘟嘟的脸颊,点点小兔粉色的鼻子,又摸摸小兔肚子,最后握住小兔爪。   “哪里都好看。”贺方回神情认真,半点不掺假。   晏小追被贺方回这么一夸,自然飘了起来。   只是小兔飘归飘,又觉自己身上被贺方回碰过的地方犹如蝴蝶翅膀撩过一般,有点痒痒的。   小兔耳朵渐渐红起来,最后为了掩盖害羞,晏小追小爪团成拳,对着贺方回“威吓”。   “你你你,你没有假借夸奖,故意对我摸来摸去,大行变态之举吧!”   贺方回可是有前科的呀!   贺方回还没想到这一层,听了小兔之言,当即痛快点头。   “哎呀,被发现了啊。”   晏小追瞪圆了眼睛。   兔儿眼本来就圆溜溜,现下更显得小兔呆呆。   不过晏小追与贺方回对视的时间不超过一息,一兔一龙就忍不住一同大笑起来。   客栈楼下,灯会就要结束,有乐师抱琴奏了一曲《鹤冲霄》,有人跟着曲子笑着胡编乱唱。   “谁家枝头春花绽,好似心儿鼓鼓。”   “谁家门前鸳鸯闹,好想手儿牵牵。”   “哎呀,这个这个少年郎吹长笛诉钟情。”   “哎呀,那个那个姑娘抚古筝来相合。”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月下花影正结缘。”   ……   距离月老镇大约三百里之处,有一处水乡。   这里少有人烟,乃是人间朝廷许诺给一位水君的领地。   此处名唤“四方重澜”。   在那水雾缭绕的深处,有一处华美曼丽的四层楼阁。   楼中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水君喜好雅乐,好香,美景,还有美人。   每次大宴,总有想侍奉讨好他的妖,会搜集各色符合水君喜好之物,奉到此处,好与水君换一些灵宝。   这天下谁人不知,四方重澜的水君是水麒麟的后裔,生来便有灵宝财库,各色宝物,无奇不有。   在顶楼上,今夜又是一样的歌舞,有新来的乐师刚唱了两句,就被坐在纱帘后的水君挥退下去。   那水君突然转头看向内室,室内有一枚拇指大小的宝珠突然大亮,随后又渐渐黯淡下去。   有客人大感好奇,出言询问。   “水君,那是何物?这几日总是见它忽明忽暗,这次是亮得最久的。”   水君含笑道:“我当年闲着无事,将库内藏着的几百枚‘鉴珠’都扔了出去。若是有美人捡到,这宝珠就会发亮。”   客人一时无言,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等无用的宝物。   美人嘛,不瞎就能一眼看到,哪里还用得着这种宝珠。   看来水君的宝库里,也不全是有用的东西。   “这次倒是这些年来,第一次见到能闪得这么亮,这么久的。”   水君看向一侧,楼阁外的回廊上,就有暗影跪坐在地,朝水君行礼。   “替我去将那美人寻来。”   水君语气平常,就像随手甩出铜板要买只果子似的。   轻佻极了。 第28章 这两里边到底谁是大美人……   晏小追和贺方回吃了汤圆,洗漱之后,就一同睡了。   小兔小小一团,睡哪里都可以。   晏小追好似还保持着看顾“罪妖”的姿态,紧迫盯人,就爱睡在枕头边。   小兔把小脑袋挨在枕边,胖乎乎的兔脸压出一团肉肉,小脚一伸,整只兔就瘫在那。   贺方回也不敢让小兔睡到被子里,担心自己会不小心压着他。   “待寻回重宝,便一起解决化形的事。”   贺方回抬手给小兔盖上一角被子,被晏小追无情蹬开。   贺方回:“……”   “热热的,不用盖。”晏小追抬爪揉眼,来到月老镇后,他觉得天气更热了。   往年途州可是快要到初夏时,才会这么热。   “怕是四时已经开始变动,之后怕会是冬日如夏,秋日如春。”贺方回望着床顶上那绣着瓜果藤蔓,象征子孙延绵的图样,默默移开视线。   “那我们……可要快点找……”晏小追现下是真困了。   小兔很容易入睡,往常在家里躺着,只要心里数三个数,就能呼呼睡去。   “重宝长什么样呢?”晏小追强打起精神问。   “……很普通,”贺方回回忆着初见那重宝时的景象,“它就悬在大言山的界阵里,像一根被人随意从树上折下的断枝。”   晏小追听着,可以想象在洪荒时代,那些巨人神们,渴了便喝尽一条河的水,饿了就吃光一片树林的果子。   每一次呼吸都能刮起一阵改变世界的狂风,行走时长发被踩在脚下,便随手折下一段树枝将它盘起。   所以即便被称为“金钗”,也不是世人想象中那般流光溢彩,满是珠翠的模样。   小兔缓缓闭上眼,最后梦呓般说道:“盗宝的贼若没见过,一定不信……那就是金钗。”   贺方回听着耳边小小的鼻息,侧头看去。   小兔一睡着,好像就变得更软了。   枕头微响,就见小兔像团软年糕一样软软地滑了下去。   贺方回伸手接住,把晏小追平放到枕头上。   就见小兔嘟囔一声,又翻了个身,小爪抬起挨在脸边,睡得四仰八叉,自在极了。   晏小追自然是不用什么熏香的,身上最多是皂角的香气。   但因为喜欢晒太阳,又爱在花草丛里跑来跑去,还有些暖烘烘的草叶气味。   却比贺方回闻过的最贵重的香料还要好闻得多。   梦里,晏小追回到了还是小小兔的时候。   那是一个大夏天,热心小兔因为帮了邻居老太洗碗,老太太便送给他一个大西瓜。   这西瓜真大啊,小小兔根本举不起来。   幸好小兔还能趴在西瓜上,像踩滚轮一般滚着大西瓜回家。   待回了家,阿爹把西瓜洗干净,泡在井水里。   再把玩得脏兮兮的小脏兔洗干净,晒干毛毛,西瓜也能吃了。   西瓜真甜啊,小小兔把脸埋在盘子里,吃得小兔胖脸都染了一圈红红的西瓜汁,被阿爹笑话。   ‘你这样邋遢,将来谁喜欢你哟。’   晏小追一点也不在乎,笑得比西瓜还甜。   ‘啾~喜欢我就不会嫌弃我!’   阿爹又笑着夸晏小追聪明。   小兔吃完西瓜,又被阿爹擦洗干净之后,又神神秘秘地说。   ‘像阿爹就不嫌弃我,’小小兔歪着小脑袋,爱娇地扑在阿爹的膝上,软软的小爪一挥一挥,‘我听得见阿爹的心跳声。’   晏小追那时还不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阿爹也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以为小兔又在学说话。   其实在晏小追心里,像阿爹这样的心跳声,像篱耳乡里的太爷太奶那样的心跳声,象征着平和,安宁,与无限宽广的胸怀。   无论如何都不会嫌弃小兔。   他将来要是有了喜欢的对象,对方一定也拥有这样的心跳。   贺方回低下头,看到那原本睡在枕头上的小兔滴溜溜滚到了他的胸口。   然后两只小爪和两只小脚像是在踩着什么,一直在扒拉他的衣裳。   等把衣裳扒拉出缝隙后,就见小兔脑袋埋在了他的胸口,花瓣似的小嘴正啾吧啾吧地吃着什么。   最后小兔得意地啾啾一笑,就趴在他胸口处沉沉睡去。   贺方回不知道小兔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不要吵醒了他。   过了许久,贺方回才缓缓移动手臂,将晏小追圈在怀里。   隔日,晏小追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埋在贺方回胸口。   ……怎么又是胸口!   晏小追想起了在大禹庙中的情景。   小兔像个弹球似的猛地跳起身,偷摸打量了一下贺方回,他还闭着眼。   还好还好,贺方回应该没发现他又耍流氓了吧?   晏小追像是不满地自己打了打自己小爪,警告下次不许再扒拉别人衣裳。   随后晏小追盯着贺方回的胸口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不由羡慕起来。   他化形的时候能不能也这么壮壮的啊?   晏小追给贺方回拉好衣裳,免得着凉,自己四爪着地拉伸了一下身体,总觉得昨晚睡得很好。   他好像听了一夜海潮声,不觉嘈杂,就像趴在一片荷叶上,海浪推送他在水面上飘荡,只觉平静。   待晏小追自去洗漱,换好衣裳后,就精神抖擞地往床榻上一跳。   “起床啦——”   贺方回一睁眼,就看到小兔近在咫尺的笑脸。   阳光落在小兔软软的毛毛上,就像山谷里迎着太阳盛开的花。   “昨夜梦到什么了?一直在扒拉我。”贺方回单手撑着额头,微微起身,薄唇弯起,笑看面前的小兔。   晏小追猛然一惊,小耳朵一红。   “我,我不是故意扒拉你胸口的!我又不是流氓兔!”   眼见小兔要炸成蒲公英,贺方回一下坐起,笑着将晏小追放到自己肩上,打开了窗户。   早晨的新风格外凉爽,夹杂着晨露与草叶的香气。   贺方回指着北方:“我们今日赶路,我能感觉到重宝还在四方重澜未曾移动,但还是要尽早到的好。”   晏小追重重点头,只听肚子咕噜一声响,这是要吃早饭了。   “要吃什么?”贺方回问。   “……西瓜。”晏小追梦里在吃西瓜,现在起来了也想吃西瓜。   不过这时节恐怕没有吧。   待贺方回和晏小追下楼,贺方回去找了掌柜要早点,过了一会,晏小追竟然在端上来的饭食里看到了两碗汤面,水煮蛋和卤牛肉,还有一盘西瓜。   “西瓜!”   小兔站在桌上,绕着那盘西瓜走了一圈。   “怎么会有西瓜啊?”   送菜的小二笑道:“大些的客栈总有一两个温室,种点新鲜的吃。”   小二没说的是这价钱自然就贵一些。   “是你买的,多谢!”   晏小追欢欢喜喜地对贺方回道了谢,还想从溟公给的柿子荷包里拿些银钱出来,却发现柿子荷包又变得更鼓了!   “这荷包不会自己生钱吧?”晏小追疑惑看向贺方回。   贺方回给晏小追要了小碗分装汤面,十分平常地说道。   “我看那小柿子瘪了一些,就再往里边装了点。你此次出行等同于接了我的任务,钱物自然该我给。”   好像是这个道。   晏小追点点头,把柿子荷包重新放好。   “将来你钱花光了,就找我要嗷。”晏小追提醒。   贺方回便笑着道谢。   龙宫的家臣若是知道龙宫的钱还有花光的那天,离自尽也不远了。   晏小追喜欢把好吃的先留着,先行拿了一个水煮蛋往小脑袋上磕。   贺方回拿着筷子的手一滞,像是想给小兔剥蛋壳:“不疼吗?”   晏小追摇头,自己把蛋壳剥了。   “我不疼,这样方便!”   贺方回看了一眼水煮蛋,就拿起一个,也往自己额头上敲。   晏小追看着那水煮蛋喀拉一声就裂出了好几条缝隙,小兔惊叹,贺方回脑壳可真硬啊!   待吃了早点,晏小追举着西瓜出了门。   他坐在龙马上,小口吃着西瓜,但脸颊上的毛毛还是沾了点西瓜汁。   他自觉有点邋遢,想找手帕来擦,就见贺方回已经用竹筒里的凉水沾湿了手帕,给他擦了脸,又捧着小爪把爪子擦干净。   “还要不要吃?”贺方回低头问。   见晏小追摇头,贺方回就把剩下的西瓜两口吃了,再把瓜皮扔到路边的垃圾篓里。   龙马经过月老庙门口,有帮忙分发奉神香和红线的香客,见着贺方回也送了他两条红线。   红线在贺方回指尖飘摇,贺方回将之团起,塞到了包袱里。   只是塞进去时,他碰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怎么把这个也放进去了?”   贺方回低头一看,就看到是昨日那个所谓能鉴别美人的宝珠。   “也算是个宝物呢!”小兔勤俭节约!   贺方回便笑着把宝珠也放好,随后下令,龙马就朝着四方重澜的方向奔驰而去。   小兔的毛毛在微风吹拂下,很快就干爽起来,他转过头,看着正抬头看着路况的贺方回,在贺方回低下头,想问他看什么时,晏小追就抬爪指着身后的月老镇。   那座大大的月老庙又开始升腾起香火白雾,被风吹得长长一条。   “好像龙啊。”   晏小追指着天空,贺方回回头看去,又指着那像是“龙头”的地方。   “那上边还有一团烟气,瞧着是不是只小兔?”   晏小追当即探头去看,觉得不大像,又好像有点像!   小兔小爪搭在贺方回的手腕上,晏小追笑眯眯地对贺方回道。   “阿回,你果然很好。”   怎么突然又夸上,是因为给了西瓜吃吗?   贺方回还想问,又见晏小追转过身,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坐到了龙马头上。   “快些,再快些——”   小兔大声喊道,只见龙马迈开四蹄,真如风驰电掣!   -   在四方重澜之外,有一只夜行妖正振翅飞空。   他们身上带着一枚宝珠,正是四方重澜顶楼中,水君所有的那颗宝珠。   这颗鉴珠能追寻其他拥有鉴珠之人的行踪。   也就方便水君找到昨夜那令鉴珠爆闪如白昼的美人。   “不知是什么样的美人呢?”   夜行妖好奇起来,过去来四方重澜的美人多得是,但都不曾让珠子这般亮。   “水君看起来挺认真的,是不是真要娶妃了?”   夜行妖也只想了一会,便将之抛到脑后。   还是得先把那大美人带来,水君近段时日总是有些阴晴不定,让夜行妖也有些害怕。   夜行妖再次振翅,几片漆黑的羽毛穿过云层飘飘落下。   水乡之上,楼阁之中,已有千岁的水君独卧在榻上,看起来睡得正香,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他缓缓坐起身,俊美的脸上透出一股阴郁之色。   “水君可是要起了?”   纱帘之外有小妖等着伺候。   “你下去吧。”   那水君说了一声,小妖的影子便霎时退去。   窗外有一只漆黑的信鸦落到床榻上的停枝上,那信鸦弯腰垂头,行了一礼。   “拜见四方重澜水君北中剑大人,我家主人收到风声,贺方回已在途州现了踪迹,败了手持禹王槊的赵悬光,封印已破,如今正朝这边来。”   信鸦说完,久久不闻回音,抬起头时就见自己突然视线倒错,大好头颅不知何时被切断,重重倒在地上,溅出一地黑血。   “说这些有什么用,也不见你家主人亲来。出谋划策很会,出力倒是一点也不肯。”   北中剑慢条斯地用丝帕擦着手指,随手一甩,那丝帕就落在了信鸦头上。   他站起身,撩开纱帘走了出去,站在回廊之上望着外边波光粼粼的水面。   有小妖经过,对北中剑低头行礼,却听水君说道。   “房子里弄得这么脏,也不见打扫,一息之内擦不干净,你也去死。”   那小妖背脊生寒,立时进入房中,当即跪下把那信鸦尸身抱起,慌忙地擦洗起来。   明明是北中剑刚弄出来的,却怪罪小妖不尽责。   北中剑哼了一声,转身入了一间密室。   在那里,他待了许久,才拿了一卷卷轴出来。   经过自己的房间时,发现里边已经洁净如新,还有些失望。   “算了,不过重演当日九千邪魔下命咒之事,我那日既能从贺方回手上把重宝抢到手,之后也是一样。”   “年轻的水君,还不是我的对手。”   北中剑抚摸着手中卷轴,轻笑一声。   “别碍着我看美人。”   -   晏小追和贺方回在路边的一处茶摊歇息。   他们不累,龙马也要喝水吃点粮食。   小兔只跟店家要了滚水,茶叶他们自己有带,杯子也有,就用滚水粗粗冲了茶,等着茶叶泡出味,颜色浮起来,才开始小口地喝一点。   贺方回* 从包袱里拿出点干馒头,自己烤了,可惜这里没有小兔爱吃的菌子,不然也可炒一些夹馒头吃。   “阿回,我今天好像听见你咳嗽了。”   晏小追突然一问,贺方回烤馒头的手一滞。   被小兔子的浩瀚药汤统治的日子突然浮上贺方回心头,他包袱里还有四溟给的下火药。   “……闻到了一点胡椒,怎么了?”   贺方回看着晏小追,就见小兔翻出了一个罗汉果,掰碎了放到装水的竹筒里。   “想咳嗽的时候就喝点,喝一天就好啦!”   晏小追倒是真懂些医。   “我阿爹以前也是咳嗽就喝这个,”晏小追安排得妥妥当当,“我都习惯了。”   “还不曾问过,你阿爹如今是在京都养病吗?”贺方回问道。   “嗯,今年我阿爹的弟弟,也就是叔叔来到篱耳乡,把阿爹接走了。我们便每月通一封信,互相说个平安。”   听了晏小追的话,贺方回摸摸小兔脑袋。   “等我们把重宝寻回,就去京都见你阿爹。”   这话一出,贺方回又是一顿,其实……同僚之间,并不需要彼此相见对方的亲长。   但晏小追一点头,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一阵呼啦啦的振翅声突然传来,晏小追抬头望去,就见一只背后生着黑翅的夜行妖落在了茶摊之外。   夜行妖,大多是乌鸦或者夜鹰一类的妖,飞得极快,又是猛禽,时常被大妖们收入麾下,派遣去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这夜行妖手持一枚散着微光的宝珠,看向坐在茶摊里的人。   一个长着满头癞子的中年店家,一个歇脚老太太,一个面容锋利俊美的千妖司捕快,还有一只他一口就能吃掉的小胖兔。   ……也穿着捕快红衣?   夜行妖摇摇头,大步走进茶摊,对着店家问道。   “你有没有女儿,是不是这方圆百里都数得上名号的大美人?”   店家一脸怔愣,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又见这位仙家一脸认真,他不由咽了口口水道。   “我尚未婚配。”   夜行妖:“……”   夜行妖转过头,看向茶摊里坐着的人,还有妖。   手中宝珠越发滚烫,必是在这里的。   夜行妖于是又走到那老太太面前,一脸严肃地盯着。   “你可是戴了假面,或者用了什么遮挡的法术?”   不过他都能看穿,眼前这位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太太。   “啊?你要买我家的果子吗?”老太太重听,什么也没听清。   夜行妖再看向隔着一张桌坐着的千妖司捕快和那只小胖兔,眉头极深地皱了起来。 第29章 你瞎了,看不出小兔好看……   夜行妖越是往晏小追和贺方回那边走,手中的宝珠就越是明亮。   虽有宝珠指路,但他面上仍是困惑不解。   他看向贺方回,不错,这千妖司捕快确实威风凛凛,深目高鼻,如宝剑出鞘般让人无法忽视,但是与水君喜好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毫无干系。   夜行妖又看向那站在桌上抱着半个馒头在啃的小胖兔。   ……就是只胖兔。   夜行妖怕自己看走眼,又仔细看了看小胖兔。   这小兔妖力微弱,化形也不能的模样。   在兔族中,也许这样眼睛圆圆,笑起来甜甜,屁股像桃子般圆润,看起来很肥美好吃的兔子,便是他们族中的惊世美兔。   贺方回缓缓眯起眼,已经被打量得不悦。   夜行妖低头看着珠子,他闭上眼长叹一声,在晏小追匪夷所思的目光中,突然蹲下身,用手指轻敲各处地面,似乎在找什么暗道。   小兔嚼着馒头,又看看夜行妖,忍不住问。   “你在找什么?”   好似神志有些问题似的,怪可怕的。   夜行妖手指微微抬起,确定这茶摊真的没有暗道,绝无有人躲在地下的可能后,又站起身,看向贺方回和晏小追。   这个鉴珠说灵也灵,说不灵也不灵。   珠子确实能找到大美人,但也有可能是某些特定族群里的大美人。   “美、美人,你是吗?”夜行妖不大确定地问贺方回。   旁观的店家和老太太这时候都耳不聋眼不花,听到这话,都大感震惊。   这什么妖啊,说话也太冒昧了吧!   贺方回:“……”   贺方回拿着茶杯的手指缓缓收紧,眼中寸寸结冰。   他不知道这只夜行妖从何处来,又来做什么,但现在他很显然是要找死。   “你这说的什么话!”   晏小追听到夜行妖说这话,爪里的馒头都惊掉到盘子里了!   “阿回这么好看你都看不出来?”   贺方回一愣,侧头看向那义愤填膺的小兔。   “你看嘛,他就是很高大很矜贵很威风啊!”小兔子拍拍贺方回的胳膊,气这个夜行妖眼神不好。   是了,夜行妖就是眼睛不好使嘛!   夜行妖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道:“真的?”   夜行妖又看向晏小追,语气更是迟疑。   “那你在你们族中,也算美人吗?”   贺方回“咚”一声把茶杯放下,店家和老太太都以为这位捕快要出手打妖了,连忙一起躲到柜台后边,只探出头来看热闹。   谁知贺方回一张嘴,说的却是:“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小追有哪里不好看。”   贺方回将只小胖兔托在手上,认真地从耳朵指到小脚。   “耳朵生得小巧精致,脸盘也比旁的兔儿圆,小爪小脚也很有力,笑起来这样漂亮,如雪灵花露一般,你竟看不出来?”   晏小追嗨呀一声,小爪捂着胖脸颊,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夜行妖陷入死寂。   这真是他办的最难的一趟差。   也许鉴珠已经换了口味,如今这样的才算是“美人”。   分不清,那就,就都带走!   夜行妖无奈之下,对着贺方回和晏小追招了招手:“你两都跟我来一趟,赶紧的。”   话音刚落,也不知贺方回如何出的手,那夜行妖垂在肩侧的长发已被削掉一缕。   贺方回冷冷道:“好大的口气,你是谁?见面就说些疯疯癫癫的胡话,既见我等服制,当知我们身份,张口要走是何缘由。”   夜行妖仍是不见惧色,拍了拍散落的头发,就从怀中拿出一面刻着水川与楼阁的精巧令牌。   “我家主人是四方重澜水君,北中剑大人。我四处奔走,正是为主人寻美人参宴……”   夜行妖话还没说完,脸上又被反应过来的晏小追用刀鞘拍了一击!   “好啊!你们就是那个害廖姑娘差点被抓走的四方重澜水君啊!”   夜行妖被拍得差点摔倒在地,连翻了两个跟头才稳住身形。   寻美人参宴这事本就没什么大不了,这么多年都这样,宴会罢了,又无苦主诉状,千妖司捕快怎能直接出手就打?   夜行妖掰着指骨,发出咔咔脆响,似要动真格,他吐了一口血水,冷笑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这两……美人我非得都带回去不可!”夜行妖说出“美人”两字时,仍觉得有点烫嘴。   片刻后,夜行妖跪在贺方回和晏小追面前,左右脸颊肿起拳头大的肿包,肋骨也断了三根。   “似我有眼不识泰山,对,对不住,我该西。求你们,饶我一命。”夜行妖口中含血,口齿不清地道歉。   贺方回垂眸看着夜行妖,笑了一声。   “不,我们正好要去四方重澜,你就仍以原本的名义带我们去吧。”   夜行妖怔愣抬头,就见那刚才揍他揍得极凶的小兔在贺方回肩上笑嘻嘻道。   “正好缺妖领路呢!”   茶摊老板和老太太走到茶摊外,看着那只夜行妖化了原形,是一只巨大的黑鸦。   这黑鸦背上驮着一匹龙马,贺方回还有一只小兔。   黑鸦振翅,地上刮起一阵旋风,当即便腾空而去。   被迫成为苦力的夜行妖带着贺方回和晏小追朝四方重澜飞去。   他现在连传信提醒都不能,这叫“阿回”的捕快好强的妖力,又极为精通术法界阵,他身上还被下了封印,只能带着他们回四方重澜!   “哇!原来在天上飞是这么回事!”晏小追第一次飞天,还没见过这么高的地方。   从天空往下看去,还有点晕乎,他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贺方回垂在肩上的头发。   贺方回抬手护住晏小追,低声笑道:“以后我化形带你飞天,比这还高。”   晏小追很没见识地指着天空问:“能摸到星星,看到太阳和月亮上的神仙居所吗?”   贺方回也同样抬头望天,那轮明日仍高悬在无法触及之处。   “我没见过神仙的居所,不过偶尔能捡到星星的碎片。”   “啾咪!”晏小追神往地伸出两只小爪,他也能捡到吗?   夜行妖听着背上那两妖“打情骂俏”,飞得更快。   只盼着早些回到四方重澜,让水君把他们都收拾了!   -   在入夜时分,晏小追远远就看到一片云雾缭绕的水乡。   夜行妖在那水乡外侧缓缓下降,开口解释。   “四方重澜有水君的界阵,若要进去需得得到允许。”   夜行妖下落之处是一片专门开辟好的平台,上边用玉石铺路,趁着水雾,瞧着如仙境一般。   不远处有十数辆马车正侯在那。   马车两侧挂纱帘,可见车上婀娜人影,显然都是要去四方重澜内赴宴的美人。   夜行妖化回人身,就见贺方回让转身让龙马自寻个地方睡觉,便带着晏小追朝他走来。   “带路吧,记住,我们是你‘请’来的美人。”   贺方回笑了笑,在夜行妖眼里嘲讽意味十足。   夜行妖带着他们上了一辆空置的马车,就有其他的妖怪仆从好奇走了过来。   “听说你去寻了鉴珠所示的美人,鉴珠那日闪的光亮眼得很,到底多美?”   夜行妖当即抬手拉住纱帘,不许仆从靠近。   “一边去,水君还未曾照面,有你们看的份吗?”   仆从不屑地笑了一声:“不看就不看,我告诉你,今日水君好似又发脾气了,你最好是真给他寻到了好的。”   夜行妖转过身,驱使马车向前,有苦难言。   一名仆从在界阵前出示令牌,界阵很快就发出金光,融了一道口子,让马车进入。   马车次第而入,晏小追透过纱帘向外看去,先看到的是上百座桥。   这些桥或长或短,横亘着整座水乡,如蛛网般将整座水乡连起。   一座又一座小巧的楼阁坐落在水乡的浮岛上,入夜时,这些楼阁都点起灯笼,澄黄的灯光在楼里透出,在夜色中就变成了一盏琉璃灯。   马车车轮碾过木桥,发出规律的微响,马车突然一停,晏小追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极为巨大的楼阁。   这楼阁建得如同城池,在水雾之中好像一个庞大的怪物。   “请下马车。”前方有仆从喊道。   接着那些马车上就有人陆续下车。   个个雪肤花貌,纤腰长颈,神情楚楚,何处不可怜。   夜行妖就等着此刻!   你们这两混蛋给我下来,让大家看看你们长什么样,其他仆从赶紧过来,我们妖多,群起攻之,就能把他们打死在这!   但贺方回在马车里迟迟没动静,夜行妖正要掀开纱帘,却发觉自己从指尖开始一僵,手腕不能动弹,接着到肩膀,脖颈,最后整只妖连眨眼也不能,如化石一般,只能往后倒去。   夜行妖闭上了眼,如同昏睡一般。   “你回去,找个地方待着,等我们走了再出来。”贺方回坐在马车里下了指令。   夜行妖当即转身离去。   贺方回这才带着晏小追下了马车。   他姿态极其自然地混入了人群里,在旁的仆从看来,就是一名纤弱的美人走了进去。   “他们真的认不出来?”晏小追有些紧张地凑到贺方回耳边问。   贺方回神情淡定:“没事,妖力在我之下的,都认不出来。”   障眼法就是在这时候用的。   晏小追感叹:“恢复妖力后,手段就这么多?”   贺方回抬手摸摸小兔脑袋:“没什么,学得杂,你想学,以后也教你。”   贺方回感应不到重宝所在的具体方位,只能跟着这群美人前行。   但他不能真的与北中剑照面,对方怕是会看出什么。   “阿回,我觉得该走这边。”   晏小追指着一旁的岔道,那里黑漆漆一片,只隐约能看到有一段阶梯向上。   小兔指着自己胳膊上禹王槊化成的臂环:“经过那里时,它热热的。”   禹王槊是那个时代的神器,女娲娘娘的“金钗”也是神器,也许之间互有感应?   贺方回点点头,却听到前方有仆从极为谄媚地说道。   “水君怎亲自下来了?可是宴上缺了酒?”   这自然是玩笑话,北中剑站在楼上阴暗处,双手笼于袖中,淡淡道。   “放点东西。”   北中剑让仆从传下一面铜镜,就放在楼下,有人经过,就会被那面铜镜照到。   仆从不解,躬身问道:“水君,这是?”   “这铜镜是我在库里找出来的,有些人想遮掩容貌,用了点旁人看不出的术法,这铜镜能照出原本的模样。”   北中剑说完这话又继续上楼,踩在楼梯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今夜这宴不只招待我,还有一名贵客,需更仔细。”   晏小追听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难道对方已经发现他们混进来了?   结果上边传来北中剑幽幽的声音。   “我也将近五百年不曾见到六轮君了,你们要更恭敬一些。”   六轮君是谁?晏小追正疑惑,却见贺方回已经带着他悄无声息地往禹王槊预示的阶梯处走去。   “九幽里的一方魔主,”贺方回轻声道,“当日我被封禁龙珠,便有九千只半臂魔埋伏在那。若无魔主号令,是叫不动那么多魔物的。”   晏小追听了这话,登时紧张地抓紧了贺方回的头发。   “他们是不是就等着你呢?”   贺方回摇头:“应当还不知道我来了,不然现下我已被团团围住。”   四方重澜的湖心处突然有水沸腾,随后便有一个黑洞在水中生出。   一只苍白的手从中缓缓伸出,如水鬼现世一般,一名肤色极为苍白,面容俊秀,身形高挑颀长,穿着黑色绣金纹的青年站在了水面上。   他抬眸看来,像个文士。   只是他站着的水面下,却映着一池红血。   好似带了冤屈的黄泉,浮上人间。   晏小追在阶梯的小窗处看他,不知是不是错觉。   小兔好似与那个黑衣青年的视线对上了。 第30章 少年的面容被月辉照亮,……   贺方回的手抬起,修长的手指虚虚笼在晏小追面前。   “不要看他,”贺方回若无其事地继续往楼上走,“九幽的魔主有洞察眼,他一到此处,附近的生灵都在他的视野之中。我们身上有障眼法,你不要有出格的举动,他看我们就与飞鸟虫鱼一般,是普通的小妖。”   晏小追点点头,把脸转向贺方回,生怕自己好奇转头去看。   外边传来北中剑穿透云霄的笑声,那是装出来的爽朗好客。   “酒已备,还请六轮君上殿来。”   只见水面上一道黑烟如轻纱浮起,再落下时,六轮君就已到了殿上。   酒水肉食,装饰用的琳琅珠玉,便如流水般呈入殿中。   外边如何热闹自不必说,晏小追看着眼前这条阶梯,与贺方回悄声道。   “怎么这条楼梯好像很长?”   贺方回轻笑一声:“方才我们已经走了将近十里路。”   啾咪?   小兔惊讶地站起身,踮脚去看路,不管他怎么看,这里就是楼梯啊。   “一点小界阵,看着是小小一段路,其实将漫长的路程都折叠了进来,若北中剑没有做些布置,我还会担心这里根本没有藏着重宝。”   “你不累吗?”晏小追担心地伸出小爪摸摸贺方回的脸。   “不累,”贺方回微微侧头,感受着小兔暖暖的小爪,“没想到六轮君也会来,今夜若是打起来……”   晏小追立刻挺起小胸脯子,扬起胖脸一脸坚毅:“还有我呢!”   贺方回轻轻一笑,伸手握了握晏小追的小爪,这就是多谢可靠的小兔捕快了。   不过一直跟着界阵这么走也不是回事,哪怕再走百里千里,他们也到不了应到的地方。   贺方回抬起手,对晏小追道:“我可以借你的妖力一用吗?”   用贺方回的妖力解阵,恐怕立刻就会被发现,但晏小追的妖力微弱且特殊,哪怕北中剑有所感,也会觉得是他的界阵出了疏漏之处,有什么飞虫小鸟不小心误打误撞了进去。   晏小追跟着贺方回的动作同时举起爪,对着前方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   “洞中玄虚,八方符神,魔王束首,度杀万千。”   随着贺方回与晏小追异口同声地说出解咒之语,就见这几乎望不见尽头的阶梯处,出现了一条岔道。   这岔道能见一条回廊。   回廊上仍有朦胧水雾,吹来的风带着湖水的腥气,挂在廊上的琉璃灯散着清幽的冷光,像是镇在黄酒里的冰。   贺方回与晏小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就见小兔十分谨慎地举起两只小爪捂住了嘴。   贺方回弯起嘴角,走上了长廊。   宴客的殿上,北中剑穿着一身白衣,头发未曾竖起,像个潇洒的狂客。   他正要令小妖把美人领上殿,就突然看向左侧。   那边的回廊幽深曲折,一眼看不到尽头。   四方重澜建得如城池一般,来往人员也杂,混进什么也不奇怪。   虽然北中剑早已设下界阵,若是贺方回亲来,必会预警,如今这些微如蚊虫触网般的波动,应当不是他。   但还是要看一看。   北中剑叫来仆从,往静室那边去看看。   隐于纱帘后的仆从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去。   “贺方回来了么?”坐在对面的六轮君突然出声问道。   六轮君在九幽魔主中性格也算特殊。   他喜欢参加宴会,但在宴上又十分安静。   只默默一只魔在一旁喝酒,偶尔动一筷子,欣赏歌舞琴乐,宴毕就走。   因此大多人参宴都是要说事的,他一概不参与,就显得特别古怪。   北中剑知道他的性子,在他的桌上放了特制的酒盏。   这酒盏巴掌大小,注入酒水,酒盏底部描绘的桃枝便会生花,慢慢长出杯口,生出一段灼灼灿烂的桃花虚影来。   有花配酒,总也能多喝一些。   如今六轮君突然在宴上开口,让北中剑也不由一愣,随后笑道。   “还不清楚,也许今日会来,也许明日。若真来了,还请六轮君再施援手。”   当日在大言山外伏击贺方回,就是六轮君叫来的半臂魔,命咒一下,北中剑即刻化身成水,卷走了贺方回手中重宝。   如今他们再聚于此,也是要复刻当日之事。   “他有了防备,恐怕此事难成。”六轮君喝了一口酒,淡淡道。   “六轮君对那年轻水君评价颇高。”北中剑还笑着,眼里却没半分笑意。   “你是水君,他也是水君,”六轮君盯着眼前的桃花虚影,俊秀的脸上蔓上一丝恶意的嘲讽,“那些深潭老湖里的蟾蜍日久成了精,也被人叫做水君。”   北中剑的嘴角缓缓下拉,又见六轮君笑道。   “自然,北中剑大人是水麒麟之子,与那些水君是不同的。”   六轮君单手支着下颚,姿态闲散地靠在椅背上,像是在安抚面前这位假做爽朗的四方重澜水君。   “听说在龙宫四海之新生的一位龙孙,因为祖上经历多代混血,出生时连龙形都不是,今后怕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这世道,不管是妖精还是魔物,力量都在渐渐衰退,也许有朝一日,这人间再也见不到一只妖。”   北中剑听了这话,才渐渐挺直了背,这是说到他心里了。   引九幽邪魔入人间,无论对谁风险都极大,但再大也大不过妖力衰退,不得寸进。   北中剑时常抬头望天,只觉天幕低垂,触手可及,那天外又是什么,此世之人又有谁见过?   绝地天通之前,又何来此忧?   “但贺方回倒像是异类,”六轮君又张口说道,“年纪轻轻修出了龙珠,龙宫内的术法藏书似乎全通,连人仙之术也有涉猎,真是天赋异禀。”   “是啊,”北中剑喟叹,“所以你我才行阴暗鬼祟之事。”   六轮君像是说笑:“若此时贺方回从天而降持刀而入,你我谁先上?”   北中剑拿起酒盏一饮而尽,略过此问,笑着拍了拍手,示意仆从将人领上来。   “六轮君过谦了,听闻六轮君最会识美人,看人不只看皮相,要神魂皆美才算是美人。今日还请一观。”   北中剑又低头给自己斟酒,面上带笑,心中却反复品味着六轮君所说的话。   “年纪轻轻就修出龙珠”。   不错,真是天赋异禀,这龙珠给了他,该多好。   六轮君看着那些次第入殿的少年少女,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锦盒。   “这是在忘川水中取来的香。没有名字,点了香后,闻到此香的生灵,便坠忘川幻梦之中。这幻梦,是某个幽魂的前世记忆,在梦里便不必担心生魂离体之险,可见神魂本相。”   -   晏小追站在贺方回肩上,耳朵微微一动。   “有足音。”   贺方回随即隐在廊柱后,便见有数十名仆从在廊上经过,搬了三架屏风,进了前方的大殿之中。   屏风上金光璀璨,除了描画花鸟虫鱼,还贴了金箔与珠翠,只看到屏风一角也觉富丽堂皇。   待他们走过,贺方回才走出来。   他眯起眼看向那边,像是有些困惑。   小兔也举起小爪,摸着自己的臂环,在那些仆从经过时,臂环就热热的。   可是那些只是扛着屏风的仆从啊。   “好像在那屏风之上传来了重宝气息。”贺方回轻声道。   可是在他们面前的静室里也有重宝气息。   “那是在哪边?”晏小追捧着脑袋,一脸疑惑。   贺方回一笑,看向大殿。   “我想很快会有第三处,第四处,第五处地方都有重宝踪迹。北中剑大人生性多疑,怎会真把重宝放在一个地方。”   “那我们得一个个去找?”小兔是老实兔,只能这么想。   贺方回摇头:“怕是不行,若是找错了一个地方,我们一踏进去,怕是他们就知道了。”   本想悄无声息地把事情解决,但果然没有捷径。   “对北中剑来说,哪里还有比在自己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贺方回抬步朝殿内走去,边走边与小兔说着这人间的鬼祟伎俩。   “待会六轮君若是动手……”   贺方回话没说完,就见小兔举爪。   “我来保护你,有禹王槊的神力在,不会再让你被封禁的!”   贺方回立刻肃容拱手:“小晏捕快果然厉害,我心甚安。”   晏小追被夸得飘飘然,得意哼唧。   只是当他们稍稍靠近那大殿时,却突见四周起雾。   与之前所见的水雾不同,这雾像是烧了什么才起的烟气。   丝丝缕缕地从大殿中飘出,汇在半空,像团烟做的月亮。   这月亮轻轻一散,便如雨雾,将整座四方重澜都笼在了这令人头晕的香气里。   晏小追不明所以,转头要问贺方回是怎么回事。   但转头看去时,贺方回竟不见了。   在他面前,是一扇开着的窗。   晏小追怔愣地看着四周,他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来到了一处屋舍中。   四方重澜那氤氲着水汽的楼阁,夜晚悬着琉璃灯的屋檐,连他身边的贺方回都不见了。   “阿回?贺方回?啾咪咪!”   小兔跳到窗台上,攀着雕刻着海棠的窗花,朝外边大喊。   他们听得这声音,也没有抬头,只自顾自地前行。   晏小追有些慌张,但很快又团起小爪,给自己打气。   “没事的,刚才那个白烟就很奇怪,一定是那东西搞的鬼,找到出口就能出去了!”   而且……晏小追总觉得贺方回一定会找到他。   小兔从窗上往下一跃,便啪嗒啪嗒地沿着围墙往外走。   但越走,他越是觉得奇怪。   这些游魂般的人都没有脸,却像活人一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他听不到的话,做着他不明白的事。   “他们还掉色啊……”小兔趴在围墙上,不想这些游魂注意到他,便只露出一对小耳朵还有一双圆眼睛,兔兔祟祟地偷看。   这些游魂身上的颜色也黯淡,就像谁翻旧了的书。   这里也没有气味,他也闻不到贺方回在哪。   好像在做梦啊,梦里就是这样模模糊糊的。   “呜呜呜呜。”   一道哭声突然响起,晏小追竖起耳朵,向右边歪了歪。   小兔小爪一攀,整只兔就跳到了屋檐上,他踩着摇晃的青瓦,就像踩着枝头的青桃,轻巧地落到了屋子的另一头。   在屋子尽头的围墙下,晏小追看到了一个正在哭泣的小童。   这小童身上的衣裳和皮肤都很鲜亮,显然不是那类游魂。   “你哭什么啊?是迷路了吗?我也迷路了。”   小兔落到了少年面前,伸出小爪打了个招呼。   那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童突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正要起身跑走,但看清面前的是只肥嘟嘟的小兔后,他又蹲了回来。   “我,我明明在楼里忙活,楼里的伙夫给了我一根糖葫芦吃,我正要吃呢,一眨眼就到了这。糖葫芦也不见了。”小童擦着眼泪,他生得秀气,只眉宇间怯懦,那秀气的脸瞧着也有些黯淡。   “楼里?我们还在四方重澜?”晏小追放下心,没被扔到外边就好,他又凑近打量那小童,“没事,等我们破了阵,你再出去吃嘛。”   小童仍是在哭,他才不管什么这个阵那个阵的,只要吃糖葫芦。   晏小追挠挠头有些苦恼,随后他突然笑起来,对小童伸出小爪。   “我们来玩游戏!”   小童抽噎着,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小胖兔。   这小兔本来就小,把耳朵垂下后,就好似更小了。   “你握我左边爪爪!”晏小追说道。   小童不明所以,但也伸手去握了。   刚握住左边爪爪,就见小兔笑道:“啾!”   小兔左边的耳朵就竖了起来!   小兔又伸出右爪,小童犹疑着又去握,就见小兔又笑道:“咪!”   小兔右边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看着眼前招摇着小耳朵的小兔,小童也忍不住笑起来,但又觉得这游戏没什么大不了,他是大孩子了,虽这么想,但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你乖乖在这,别哭,我们一定很快就能出去。”   哄好了小童,小兔子挥着小爪,又去寻出路了。   小童吸着鼻子,肉手撑着膝盖也站了起来。   那小兔比他还小呢,他也不好这样哭鼻子!   小童坚强起来了!   晏小追并不知道他被小童当成了小小崽,正继续找路。   这一路行来,他算是弄清楚了,颜色灰黄的是不能沟通的像游魂一样的东西,颜色鲜亮的都是原先就在四方重澜里的。   “这到底是什么法术啊?好像也不像发现我们潜进来了。”   莫名把四方重澜换了样子,是要做什么?   晏小追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高楼,那上边隐约传来丝竹之声,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在楼上一闪而过,是晏小追曾经见过的美人。   他们在上边?   小兔往楼里走去,但在门口却被拦住。   “等等!你不能进去!”门口的灰影阻拦着,指着旁边姿态婀娜的灰影,“只有他们才能进。”   就是只有化成人形才能进去罗?   晏小追才不听,他就要进去。   小兔绕了个方向,走在靠河的那一边,正找准时机要跳到窗上,却有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挡了出来。   小兔伸出小爪拍了拍,发现空气里好像有堵看不见的墙。   “干什么!不让进啊?”   晏小追不高兴地皱眉,他化不成人形就不能进去,只能在这等?   当他不想似的!   晏小追正这么想着,突觉周围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那些行走的灰影,地上摇晃的灯影,还有耳边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晏小追原本还没发觉,但片刻后,他觉得自己的视野好像变得高了。   回头看去,能与刚才要仰头才能看到的灯笼齐平。   晏小追像平常一样伸出小爪,却看到了一只白皙纤长的手。   指甲莹润淡粉,指尖微动时,在昏黄的灯光下,像缓缓盛开的玉兰花苞。   -   贺方回在闻到那香时,就知道应当是点了什么幻梦香。   闻到这香的人,就入了别人的梦。   想到今夜这么多的美人,许是六轮君出的主意,要在梦里见识美人的本来面貌。   贺方回毫无兴趣,只小心地收敛气息,先去寻在梦中分散的晏小追。   小兔也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梦里没有气味,晏小追也不能靠气息找他,可能正在着急。   贺方回掐了诀,跟着一只散着微光的千纸鹤在梦中穿梭前行,然后就停在了一座高楼下。   贺方回抬头看去,竟误打误撞来到了六轮君与北中剑所在之处。   看来* 小晏捕快虽然不清楚这里是哪,但追踪的本事仍是一等一的厉害。   贺方回弯起唇角,当即抬脚走了进去。   楼里正在奏乐,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曲子,清冷得不近人情。   楼中人影幢幢,地上是散乱的珠玉与胭脂,被人踩过,鞋底留了旖旎的印。   贺方回从袖中取出玉扇,半开遮挡面容,免得一不小心与北中剑他们打了照面。   走过拐角时,贺方回前方的千纸鹤突然散了。   这便是找到晏小追了。   只是贺方回看着眼前飘飞的重纱,在这灰蒙蒙的色调里,他并没有看到穿着红衣的小胖兔。   只看到了一个背对他站着的红衣少年。   那背影与晏小追毫无相似之处,但贺方回就在那站定了。   少年好似被廊上载的花分去了心神,他正侧头看着手边的花,那花徒有花型,颜色却是灰的。   毕竟是在梦中,梦中一切景色都是他人的过去,全都褪了色染了灰。   廊外飘起灰色的花瓣,如雨落纷纷。   倒悬的铃兰,如月般的梨花,柳条如帘幕无声拍打着琉璃灯。   红衣少年是这灰暗天地中唯一的艳色。   少年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碗大的重花,捡起了落在花上的一根红发带。   他一动,如瀑般的长发便滑落肩头。   少年没有束发,披散着,像只在雪地里出现的冰魄。   贺方回掀起重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少年身后,接过了那根红色的发带,手指穿过发丝,给少年束发。   “先绕一圈,束紧,再绕两圈,再束紧,便好了。”贺方回温声道。   高大的青衣妖怪比红衣少年要高,这少年若是后退一步,发顶正好挨在贺方回的锁骨之下。   “……阿回?”   少年缓缓转过头,嗓音清亮,他的面容被月辉照亮,这一刻,仿佛连梦都要醒了。   霜浓月薄的夜里,好似徒然生出了满地炽热的木槿花,鲜红热烈,犹如跳到人心上燃烧的火。   恍惚间竟能闻到一丝火焰的香气。   给他珠玉不好,配他璎珞不足,冻腻的脸上泛着淡粉,如红灯映雪。   “我突然就能化形了,这是怎么回事?这里的镜子照不出人形,我变成什么样了呢?”   晏小追惊见贺方回,登时高兴起来。   他在楼下只想着变成人形就能进来,结果就真的变了。   但这里的河水,镜子,都照不出他的模样,他只在楼中走了两步,头上发带就掉了下来。   他刚要捡起贺方回送他的发带,转身就看到了贺方回在给他束发。   贺方回的视线在少年脸上游移,眼睛还是晏小追的眼睛,亮如星辰,眼尾微挑,眼皮纤薄,眼尾像压了嫣红的落花。   “……很好看。”   贺方回常被人夸赞能言善辩,此时亦觉词穷。   贺方回想抬手摸摸晏小追的发顶,却发现他现在已不是兔儿,摸头会把晏小追的头发弄散。   但晏小追见贺方回悬了手,便自己踮起脚,用脸颊和发顶去蹭。   当自己还是兔儿一般爱娇。   却不知贺方回的眸色沉了下来。   “我说了,我在楼上向下看,就看到一个红衣少年。”   “只略看了一眼,便如惊雷落心。”   “不知是哪位美人居然躲在此处?”   北中剑的声音从后响起,连带着六轮君也如幽魂般跟了过来。   梦中并无脚步声,他们突至,竟也无人察觉。   重纱被北中剑掀起,他笑着抬眸望去,笑容一滞。   在苍白的月色下,贺方回站在那,身后挡着一席红衣。   贺方回手臂抬起,手中玉扇展开,遮掩着红衣少年的面容。   北海龙宫的天之骄子,千妖司总捕贺方回,对着北中剑与六轮君微微一笑。   “许久不见,两位身体可还康健?” 第31章 晏小追就如天上明月落到……   贺方回这话一出,北中剑已笑不出来。   他们彼此都希望对方赶紧死。   北中剑知道贺方回会来,但不曾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悄无声息。   界阵没有反应,不知是用什么手段潜入的。   潜入的时机应当是六轮君点香之前,他一路寻着重宝,来到大殿外,刚好吸入了香气。   北中剑心知重宝还在,不曾被他拿走。   而他身后那个红衣少年与他一同来的,是他的帮手?   北中剑脑海中迅速转过几个念头。   站在北中剑身后的六轮君突然一退,北中剑也立时反应过来。   贺方回在说完那假意的客套话后,便直接放出妖力,如雷霆一击朝他们的面门袭来。   北中剑既有“剑”名,自会用剑。   他抚上腰间所佩长剑,长剑一出,妖力相抵,将那横冲直撞的妖力当即化解!   两股妖力相冲,自然将这本就是燃香才起的梦境轻易击碎。   晏小追被贺方回揽在胸口,他能在玉扇的缝隙中看到丝丝缕缕的白烟被妖力蒸发,四周景物瞬间消散,他们正不停地往下坠。   晏小追平日里都站在贺方回肩上抓着贺方回垂下的头发,如今化为人身,他一手揽住贺方回的脖子,一只手还是抓着贺方回的一缕发丝。   明明闻不到气味,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但晏小追却莫名觉得就是闻到了贺方回身上的气味,是那种淡淡的,比水生花更浓重一些的气味。   玉扇缓缓下移,晏小追抬头与垂眸看来的贺方回对视。   俊美的青年抬指轻轻抚过晏小追的眉间,柔声道:“将来你能化形了,就知道,你化形后的样子与小兔时的样子很相似。”   “都好看极了。”   贺方回还记得被不速之客打断之前要说的话。   晏小追听了这话,一时不知是该害羞还是大声喊“我们现在可是在打架啊”!   白烟彻底散去,那属于忘川河底的不知名鬼魂的梦境也就此结束。   晏小追再次睁开眼时,他又看到了四方重澜上的回廊和大殿。   他借着屋檐上琉璃灯的灯光看着自己,他的小爪,圆圆的肚子,还有小小的脚。   “啾咪……”出来之后还是小兔的样子。   他仍站在贺方回的肩膀上。   “刚才闻了幻梦香,我们才到了梦里,在梦里自然想什么,什么就能实现。”   贺方回抬手摸着小兔脑袋,笑着说道。   “不过也就晚几天,龙宫与京都藏书众多,这天下间难道就没有让小晏捕快化形的办法吗?”   晏小追被这么一说,当即打起了精神。   “就是!”   话音刚落,小兔耳朵一动,他听到了破空声。   贺方回眼睛微眯,手中玉扇一转,抽出了他的鲲鹏刀。   “出来了。”   一道寒光如飞箭一般朝贺方回眉心刺来,贺方回当即出刀,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电光火石之间,刀剑相击已超过上百回。   晏小追看得目不暇接,虽然刀光剑影实在极快,但他都看得见!   北中剑与贺方回相持,互相与刀锋剑尖压制对手。   北中剑冷笑一声:“怎么不见那个红衣少年,想藏起来偷袭我么?”   贺方回则笑北中剑没长眼,侧头看向肩上小兔:“不就在这吗?”   北中剑眼角余光看到了贺方回肩上那只骄傲叉腰的小胖兔。   他早就看到贺方回肩上那只穿着捕快红衣的小兔了,但只以为是贺方回逗趣养的,这个妖力微弱连化形都不能的小兔子和那个少年能有什么关系?   北中剑自觉被侮辱,当即冷笑:“别开玩笑了,臭小子!我名扬天下的时候,你连个蛋都不是!今天我就在这杀了你,再把你藏着的那个少年找出来,做我的麒麟妃!”   不等贺方回回话,就听晏小追一声大喝!   “什么妃!我才不当呢!”   小兔当即抬脚朝北中剑眉心踢去!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北中剑警惕着贺方回动手,却没想到先被只小兔打了!   晏小追一个翻身,又准确地落在了贺方回的肩上,得意地看着北中剑的眉心上被踢出的红印。   但他仍是气,什么妖啊,张口就让他当妃子老婆的,一点礼貌也没有!   晏小追一时不知该怎么骂,只好盯着北中剑,取其特征,举起小爪指指点点:“我才不会喜欢你这个眼间距很近的家伙!”   北中剑:“……”   北中剑缓缓咬紧了牙根。   贺方回当即大笑:“听到了吗?北中剑大人,人家根本瞧不上你。而且,以您现在被逼得如此狼狈的情态,这狠话到底说给谁听?”   北中剑听了这话,不等他唾骂回去,背脊突然一凉,原本还站在他身前的贺方回已不见踪影。   他立时抬剑回身去挡,剑上已传来一股巨力!   他当即被贺方回一刀从顶楼劈到了百丈远的水中!   水面传来一阵震响,溅起数尺高的浪花。   那些还在准备宴会的仆从美人,心知这些大妖斗起来,四方重澜全毁了也有可能,全都朝楼下跑去。   贺方回这一击之后,正在收势,却觉身侧传来一阵森冷之气,他当即闪身离开,再回头时,就见六轮君已站在他原先站的地方,手呈掏心之状。   ……若再慢点,贺方回一颗大好龙心说不得就被他挖了出来。   晏小追紧张地盯着那身影鬼魅的魔主,只见六轮君松松地放下手,站在廊上对他们笑道。   “真是不巧,我今日只是来吃酒的,若知道你在这的话,我也不会来。”   他话说得很是轻巧,好像真的不想动手。   六轮君的视线落在晏小追身上,有些意外地挑眉。   “那个少年就是这只小兔?在梦中光看身段,就觉倾国倾城。”   六轮君指着大殿,里边还摆着酒水吃食,香炉下也还燃着碳。   “我这还有很多从忘川里捡来的香,你若还想试试在梦里化形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晏小追十分疑惑,这明明还在打架呢,这魔主的姿态语气,却如此悠闲。   “不必,”贺方回婉拒,“想要什么我们会自己拿,也请六轮君不必作此姿态,好行偷袭之事。”   六轮君一拍掌,像是有些可惜:“被发现啦。”   六轮君眼角突然闪过一道红影,贺方回在他说话时已到了他身侧,速度极快地在他身上刺了六刀。   分别是能念咒的咽喉,舌头,可结手印的左右手,能引心头魔血的胸腹,聚气的丹田。   六轮君低头看着手背上短暂浮现的印记,露出了然之色。   “是人仙的封印之术,你竟如此谨慎。我比北中剑强吗?”   贺方回笑道:“我实在是怕六轮君又叫出九千只半臂魔来自爆,封禁我的龙珠,只好先下手为强。”   如今就断了魔主在此开九幽通道。   他叫不出魔物,也回不去。   贺方回这是一定要把六轮君留在这里杀了。   六轮君知道贺方回不像表面上这样好似心胸十分宽广的样子,不过任谁差点死了,都要讨回这笔账。   六轮君笑起来,那张俊秀的脸蔓出丝丝缕缕的疯狂。   “好啊,”六轮君一字字道,“看今夜谁更命硬。”   六轮君脚下突然生出如墨般的魔气,朝贺方回席卷而来!   在贺方回身后,又有一道水柱冲天而起!   水柱之中,现出北中剑身影,他正挥剑朝贺方回劈来!   剑将割喉,贺方回单手举刀挡在喉前三寸,但暴怒的麒麟子显然用了全力,贺方回在廊道被撞开数丈远!   木廊上碎木片片,摧枯拉朽断了数十节长桥!   而晏小追却没有跟着贺方回,而是轻巧地落到回廊上,直面六轮君。   方才贺方回已与晏小追对视一眼,明了各自心中所想。   在出月老镇,来四方重澜的路上,小兔子坐在龙马头上,认真地问贺方回,要是再遇到那种将贺方回封印的魔物怎么办?   贺方回就与小兔商量,那么他会先封印能叫出魔物的通道,之后再对付那独自在人间的魔物就方便了。   晏小追摸着禹王槊臂环,举着小爪说可以帮忙!   ‘自然可以。开天辟地以来,邪魔见神佛皆俯首退避。二者天性相克,你也许是此世唯一能克邪魔的小兔子。’贺方回那时说道。   晏小追得意起来,当即小鼻子哼气。   ‘那到时要打架,你脱不开身,那些邪魔就交给我!我虽还在修行,但能办的事绝不躲在人身后!’   贺方回与小兔握爪拉钩,这计划就定下了。   不过贺方回仍叮嘱,就算脱不开身,他也会很快回来,晏小追千万不能莽撞。   六轮君:“你留下来,打我?”   六轮君看着眼前好像打个喷嚏就能被吹飞的小兔,心想他虽然已经五百多年不曾现世,但不至于这么被看轻吧。   “我可是未来的千妖司总捕,就打你!”   晏小追举着横刀,一脸坚毅。   只是他刚说完,六轮君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晏小追面前。   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   晏小追自诩速度极快,方才那个水君不也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踹了嘛。   这个六轮君比水君还快?   六轮君对晏小追笑道:“你当总捕也不错,我以后有空会去找你喝茶。毕竟以后这人间,也可叫做九幽。”   六轮君不是平白帮这些妖偷重宝乱四时的,他们根本不在乎人间变成什么样,只要拓展领地,圈养更多血食就行。   “胡说八道!九幽若是浮上人间,岂不是倒反天罡!”   晏小追怒斥,当即出刀!   六轮君本来还轻描淡写地说笑,直到那绣花针似的刀直戳他眉心时,他往后一退,抬手一摸,发现自己的眉心竟破了口流了血。   ……就这么点伤口没有立刻愈合。   六轮君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听说之前人间的五王爷赵悬光找到了什么神器,与贺方回起了冲突,又被他收拾了。神器在你身上?”   “哼!我也收拾了他,神器确实在我身上,知道怕了吧?”小兔挺胸,举着刀,竟有将六轮君逼退的威风。   六轮君神色难言地看着那豆丁大的小兔。   是,他现在已经知道对方确有不凡,但他心中仍是没有惶恐害怕。   因为就算是打架,他们现在就是在打架吧?   即使在打架,这只小兔也实在是……太可爱了。   这么矮,努力地仰着小脑袋看他,小耳朵警惕竖起,圆圆眼瞪着他,三瓣嘴收得紧紧的(但会突然张嘴吹气吹头顶上有点塌的头毛),一看就是浑身的肉肉都在用力。   六轮君叹了口气:“我不吃兔子,你不如跟我干吧。”   晏小追匪夷所思:“我怎么会投敌?”   六轮君笑道:“你有神器,打不到我也是没用的。”   接着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六轮君犹如青烟一般,轻巧地落在廊柱上,屋檐上,还有小兔子的背后。   晏小追盯着这看起来很不正经的魔主,突然跳到屋檐上,取下一盏琉璃灯。   “我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没有用脚走。”   六轮君挑眉,像是好奇:“此话怎讲?”   晏小追指着被光退去的影子:“你不过借着影子穿行,只要我站在光里,你就得过来挨打!”   六轮君万万没想到,这小兔还长了点脑子。   “那可怎么办才好?”六轮君说着烦恼的话,面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烦恼。   “咚——”一声巨响传来。   贺方回将北中剑狠狠甩到了屋舍之中,压塌了半座楼阁。   妖怪之间到了最后也就是比拼妖力,贺方回冷眼看着从废墟中站起的北中剑,他手中的宝剑已快要折断了。   处于劣势的北中剑还笑得出来,他干脆扔了剑,又拿出一把新的来。   “怎么回事,难道你真是天赐龙子,修出龙珠就这么不得了么?”   贺方回没说话,他好像只想快些把北中剑杀了。   他早已现出金瞳,看北中剑时,就像看什么死物。   “明明到了我们这一代,许多妖身上的血已经稀薄,我是水麒麟之子,身上的血又有多浓厚呢?”北中剑像是在自嘲。   贺方回没空听他怨天尤人,横刀又下,直逼心口!   北中剑只微微侧身,竟是接下了这一刀!   横刀被北中剑用肩胛死死扣住,抽不出来。   贺方回眼睫微抬,明白北中剑是故意的。   北中剑突然向后倒去,拖着贺方回落到了水中!   但即便落水,他们都是水族,不会有窒息而亡之险。   那么,北中剑这是何意?   北中剑在水中对着贺方回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张卷轴。   贺方回正觉不对,当即发狠,用尽全力将横刀斜劈向上,断了北中剑的肩骨,抽刀而出,就要杀了北中剑!   那卷轴里已经流出了浓墨般的黑水。   阴冷刺骨,瞬间就染黑了这一片湖面。   乃是九幽里的冥河水。   ‘晚了。’北中剑做着口型。   四方重澜此时已与九幽相连,通过湖面开了一条直通九幽的通道。   贺方回抽身而起,悬在半空之中。   一群浑身漆黑,没有脸,只生着左臂的半臂魔,如蝗虫般在通道里爬了出来。   站在楼上的六轮君笑眯眯地看着附近楼阁上的琉璃灯接二连三地灭去。   天上已不见星月,三光尽掩,整座四方重澜如陷魔域。   “贺方回封印我是对的,不过,我可没说在这只有我才能开通道。”   早在第一回阴了贺方回的时候,他就给了北中剑一张开通道的卷轴。   “唉,贺总捕妖力又强,脑子又聪明,他想得到的,我也要想到。”六轮君像是觉得大势已定,话也说得轻松。   只是面对如此险境,贺方回面色仍是不变。   他只抬头看来,看向六轮君身后。   六轮君心中莫名漏跳一拍,他回头看去。   晏小追身上散出了淡淡的光,就像天上的明月落到了地上。 第32章 这重宝好像出了变故   过去晏小追曾经因为两次妖力亏空陷入昏睡,贺方回面上不显,其实已经记在了心上。   在路上时,贺方回就让晏小追试着把禹王槊叫出来。   晏小追还不知道该怎么叫,只直接地喊了一声“禹王槊,来”,臂环就化作了禹王槊的形态。   ……不过变得很小很小,刚好让小兔握在爪里。   “它不是坏了吧?”晏小追担心地举起小小的禹王槊。   贺方回看了一会,就知这是禹王槊认了晏小追为主。   在赵悬光手中,禹王槊可不会担心会不会压死对方。   “先试着用一用,”贺方回拿出装水的竹筒打开,“将这竹筒里的水浮起来。”   晏小追举着禹王槊,学着赵悬光的样子,将它一举,竹筒里的水就飘了起来。   “哦哦哦!有意思!”   晏小追举着禹王槊,把个小水团在半空中甩来甩去,但很快贺方回就让晏小追把水送回去了。   “不玩……我是说,不修行了吗?”   小兔意犹未尽。   贺方回看着晏小追,呼吸明显比之前要快。   “用一次神器,不必用上全部妖力,何况还是这样小的事。”   贺方回伸手捏住小兔爪,给晏小追输入一丝妖力。   “只用这一点妖力就足够了。若是每次都全力以赴,很快妖力就会用尽,到时又要晕倒。”   贺方回指着禹王槊,对小兔说道。   “神器本身还留存着神力,你只需要引出即可。”   晏小追听得似懂非懂,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引出来。   看小兔挠头烦恼,贺方回轻咳一声,激将道:“赵悬光那样的,都能引动一河一湖,小晏捕快竟不如他?”   晏小追一听这话,果然嗨呀一下跳起,拍着胸口骄傲道:“我怎可能不如他!我没神器都把他打飞了!”   贺方回笑着点头,之后小兔运用妖力,果然也学着节省了。   因为晏小追之前妖力微弱,若有要用到妖力的地方就可劲地用,这才容易妖力亏空。   另外……   “之前禹王槊的神力能解我体内封印,这神力若外放出去,对着邪魔,想必便如扬灰一般。”   贺方回看向林子,那里传来令人不悦的气息。   如今凡间各处,邪魔的踪迹都多了起来。   一旦来过人间,这些邪魔便如钻缝的蚂蟥,恨不能时时趴在人间的血肉上不停吸食。   “现在已经来了,”贺方回指向从林子里走出的一只邪魔,对晏小追道,“当日你只用刀便将一只邪魔斩杀,这次外放神力试试。”   那日,小小的兔儿站在树墩上,面对那大他上百倍的邪魔,举起了手中的禹王槊。   现在,晏小追同样化出了小小的禹王槊。   天上不见月,地上生明月。   被笼罩在白光里的小兔举起禹王槊,站在最近处的六轮君当即觉得眼睛传来一阵剧痛。   “滴答,滴答。”   六轮君的眼中流下了两道墨痕。   他当即向后退去,以极快的速度隐入影子之中,但再快又如何快得过这道神光。   晏小追轻轻一挥禹王槊,那如日照般的神光就遍布了整座楼阁!   六轮君无影可遁,只能生受了这股神力!   “咳,还真有杀手锏……”   六轮君当即用右手扯断了左手,硬生生用魔血洗去贺方回所下的封印,再生了一只新的手。   此后他如法炮制,将右手扯断,再将舌头扯出来,这才勉强达到可以念咒结印的状态。   “原本不想这么做,要生出新肉也是极为消耗的。”   六轮君还笑着,视线却在四下游移,令那些待命的半臂魔不要管贺方回,先上来给他挡住神光!   晏小追举着禹王槊,朝六轮君那边逼近,他越走,神光范围越大。   弱一些的魔物当即在神光之下化为一滩黑水,随后化为青烟散去。   晏小追耳边还回响着之前贺方回说的话。   ‘神力本就厌憎鬼魅邪魔,你即便不用它,它察觉到邪魔之气,也是会暴起的。’   小兔看着这白光,本该觉得刺目,却觉入温水过身。   他甚至没用什么妖力,这是禹王槊察觉到这满坑满谷的邪魔,自发地抵抗起来。   【你还行吗?】晏小追忍不住问。   【行行行行!揍它们——】这是禹王槊狂放的回答!   飘在半空的贺方回看到这漫天神光,群魔退避,当下朗声道。   “事已至此,二位不如自裁,也算留个体面。”   六轮君躲在邪魔身后,嗤笑一声:“贺方回,你若是不小心舔到自己的嘴唇,也会被立马毒死吧。”   说话这样难听,不是从小淬毒他不信。   水面一阵翻腾,如沸水开灶,一只巨大的长角从水中探了出来。   贺方回没有回到晏小追身边,就是等着这个。   北中剑拼了剑术,妖力,最后总要化出原形。   像他这样的妖,巢穴在此,族群在看,不可能就此逃走,总要拼劲全力再试一次。   贺方回在龙宫的藏书中看过,如今这世上似乎只有北中剑还能化形为麒麟。   只是看到那巨物浮出水面,将那些半臂魔踩在脚下时,贺方回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是……麒麟?   无论是画册还是传说,麒麟都乃瑞兽,身似麋鹿,头带角,尾似龙尾,身披彩鳞。   但现在出现在贺方回面前,几乎与这四方重澜的楼阁同高的生物,不管怎么看,也与麒麟无甚关系吧?   贺方回看着那妖兽,虽生着角,却无麋鹿之身,也无兽蹄,那长长的妖身……显然更像一尾狗头鳗。   北中剑居高临下看着贺方回,鱼头上七对眼睛同时睁开,对着贺方回发出愤怒的嘶吼。   “贺方回,怎么一脸惊讶?这便是我的麒麟身!”   这世上流传的所谓水麒麟化身的传说,都是北中剑杜撰出去的。   他无法化身麒麟,他只是一尾有着些微麒麟血的狗头鳗!   他恨贺方回这些天生贵胄,若是他身上的血也再浓厚些,是不是就不会被这个小辈碎了肩骨,逼出原身!   北中剑长尾一甩,就将他经营了许久的老巢拦腰截断!   无数碎木朝贺方回飞去,贺方回不闪不避,这些东西根本不能伤他分毫。   他只瞪着那条鱼妖颈下的一圈鳞片。   他不会错看,那确实是龙鳞。   但并不是北中剑天生的,而是后天生出来的,上边还传来了贺方回熟悉的气息。   与其他三海相比,nan海龙宫是最早衰退的。   在四海聚会时,贺方回曾见过一个孩子,他一出生连龙形都化不得,孱弱得要靠双亲的龙珠蕴养才能勉强呼吸。   好不容易养大,那孩子便对贺方回说,要去陆上寻机缘。   听说某些深山老潭里,还有一些龙珠碎片残留。   ‘阿兄,希望我也能修出龙珠,长成像你这样顶天立地的巨龙。’   那孩子叫南枝,三百年前上岸后,就失去了消息。   “你,吃了他吗?”   贺方回缓缓放下握刀的手,在半空中,一步一步地朝北中剑走去。   北中剑贪婪地看着贺方回,张开满是獠牙的利口。   “怪他自己,轻信谣言,如此孱弱,也配称龙孙?我只恨他修不出龙珠,否则我如今哪里还是这个样子……”   北中剑话未说完,只见刀光闪过,那覆了龙鳞的脖颈已被贺方回一刀斩断!   “我知道,你还想吃了我,”贺方回看着那硕大的头颅落入水中,溅起丈高浪花,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当日你逃得这么快,知道我就算被封禁,也一样能找到你,把你扒皮抽筋,切成碎渣吧?”   “咚!”   贺方回一脚将那鱼头踢向楼阁!   “试试,起来啊!”贺方回大喝一声,妖力充斥着整座四方重澜!   那些藏在他身后,跃跃欲试想要动手的半臂魔,被这妖力一冲,瞬间化为齑粉!   还直立在水面上的半截狗头鳗鱼身上,突然生出了北中剑的半截人身,他朝六轮君大喊。   “还不快让这些魔物自爆,速下命咒!”   但他脖颈一凉,一把长刀已贴在他咽喉。   贺方回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冰凉四指穿破了他的胸膛。   一颗扑扑跳动的心脏,在贺方回掌中跳动。   “真身在这。”   贺方回嘴角高高扬起,方才的愤怒似乎只是一瞬,他似乎连愤怒都只是假造,只为了看清这卑鄙肮脏的玩意躲在哪里。   “自爆?它们没机会了。”   楼阁之上,传来晏小追的声音。   “阿回!我已经制住他了!”   小小的兔儿已将六轮君逼至墙角,他站在廊柱上,禹王槊正贴着这魔主的眉心,使他再也动弹不得!   方才还有魔物想要偷袭晏小追,但在这神光之下,又有什么魔物能够近身?   “打个商量,我真的动不了了,你能不能别再用这神器戳我?从刚才开始,一路从脚踝戳到膝盖,再到这……”   六轮君微微一顿,忍受着体内撕裂的剧痛。   “和下边比起来,我们这样的打斗,就显得比较幽默。”   六轮君这么说,面上还笑着,好似十分和善似的。   但晏小追已经不会再被骗了。   刚才六轮君也是一副无力反抗的模样,却融了上百只魔物,朝他袭来,想要趁机抢走禹王槊。   幸好晏小追眼力耳力惊人,看到六轮君结印时,虽然不懂是怎么回事,但贺方回说过了,打架的时候不管别人要做什么,你比他快,你就赢!   因此晏小追抱着禹王槊,就蹬蹬蹬跑过去,直接跳到了六轮君胸膛上,给了他狠狠一击!   属于禹王槊的压缩神力,瞬间送遍六轮君全身,这才真的让他无法动弹。   其他魔物挨这一击,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也就是六轮君如今还能保持身形,已真算是魔主功力深厚。   “你不是只普通的小兔,”六轮君的左眼已经被神光融了,他仍盯着晏小追,“你到底是谁?”   晏小追挺着胸膛道:“我是晏小追!”   话音刚落,属于北中剑的残躯被贺方回扔到了六轮君身侧,贺方回落到晏小追身边,将横刀一甩,将刀上血珠散去。   贺方回半跪在晏小追身前,抬手摸了摸晏小追的小爪,试探他妖力还剩多少。   “我不累,阿回,你……好生气啊。”   晏小追方才在楼上就听到贺方回的大喝,他不觉得贺方回在作戏,他是真的很愤怒。   贺方回看向那失了半身,被掏了心脏,正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北中剑。   “妖族相杀,为了饱腹,为了较量,为了修行,那孩子死了,我无话可说。”   “但nan海龙宫从始至终都不曾收到南枝的求救信,说明南枝并不觉得危险,他听了谣传,来到了此处,说不定还被盛情款待,然后不知吃了什么,昏了过去,在睡梦中失去了性命。”   贺方回再次出刀,额上青筋暴起,一刀钉住了北中剑的咽喉,将一片闪着彩光的龙鳞刮了出来。   “连十二岁的孩子你都不敢与他堂堂正正地斗一场,被你这种东西吃了……你还求什么道,化什么麒麟!”   北中剑喉头发出极为痛苦的咔咔声,他已连愈合的妖力都没有了。   他仍不甘地想,若是他提早防备,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阿回!”   小兔跳到贺方回肩上,小爪轻轻拍* 着他的脸颊。   “你要冷静,我看你呼吸好像乱了。”   被小兔软软热热的身子挨着,小爪从贺方回的眼睛,一直抚摸到下巴,贺方回的金瞳终于渐渐黯下,变回了黑色。   贺方回抬手摁着额角,他转头看向六轮君。   六轮君虽然无法动手,但这么多魔物在这里,魔气浓重,仍会影响他人思绪。   “多谢,小追。”   贺方回平静下来,摸摸晏小追的头,将晏小追捧在掌心里,他看向下方湖面还未关闭的通道,对晏小追道。   “我会封印这条通道,还请你相帮,用神力把浮在水面上的魔物都净化了。”   “啾咪!”晏小追重重点头,这还用说吗!   那些躲在四方重澜界阵之外的人,今夜惊了两次。   一次是方才三光尽掩,九幽魔物浮上人间。   第二次,则是现在。   一团白光在水面上骤然炸开,犹如一轮宝华大日,辉煌灿烂,将那隐藏夹杂在暗处的魔物全都烧成屋檐上的余灰。   在白光之中,贺方回转过身,对着北中剑与六轮君道。   “我留你们一命是为什么,知道吧?重宝在哪,交出来。”   北中剑与六轮君一阵死寂,显然是知道说了也是会死。   晏小追举爪,对贺方回道。   “用了禹王槊后,好像更能觉察哪里有与它共鸣的神力。”   小兔本以为是刚才打架时看错了,但如今平静下来,仍是这样。   “就是,好像有两个地方,一个在大殿里,一个也在大殿里,但它们是分开的。”   小兔在廊上奔走,从一端,跑到另一端,看向贺方回。   “大概分得这么远,娘娘的金钗有两个吗?”   贺方回闻言一滞,突然一刀戳向相对喘气比较大声的六轮君。   六轮君不想立刻就死,只能全盘托出。   “事已至此……娘娘的‘金钗’在被抢走那日,好似就断成了两截。”   晏小追震惊得几乎握不住禹王槊,小嘴紧紧抿起,盯着六轮君和北中剑,似乎要在里边找一个负责! 第33章 我还是小晏捕快押解的罪……   六轮君和北中剑,谁都负不起这责任。   北中剑已是弥留之际,六轮君察觉到小兔的视线,默默将仅剩的一只眼撇向了另一边。   晏小追走到北中剑身边,北中剑呼吸都不能了,根本说不出话。   而一靠近六轮君,因身上神器之威,六轮君的另一只眼似乎也要融去。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小兔着急,抬爪一拍六轮君,六轮君发出凄惨的痛呼。   六轮君:他倒是很想辩解,奈何根本没有机会啊!   贺方回冷眼看着他们受刑,最后才出手拖着六轮君和北中剑,来到大殿中。   “先去把重宝取出来看看。”贺方回道。   晏小追则凭借感应,将大殿内放着的珠翠屏风,还有一个花瓶推到了大殿中央。   “就是这两个!”   小兔指着花瓶,这花瓶乃是一个素胎瓷,瓶上绘了一株好梨花,瓶中插着的却不是梨花,而是一截干枯的断木。   但若要说只是断木,看起来也不像。   这截断木的切面里,能见如翡翠般的盈绿。   晏小追跳到花瓶上,小爪扒在树枝上,忍不住张嘴吹吹。   “怎么会断掉呢?”痛不痛啊?   被晏小追一吹,那截断枝好像回应一般,发出了细微的泠响。   晏小追又看向那座屏风,北中剑喜奢侈,珠翠贴在金箔之上,细长的珍珠流苏坠在美人眉间。   屏风上画着十二位衣袂飘飘的美人,这些纤腰长颈的美人个个手持乐器,或垂眸,或微笑。   因为画得太真,让晏小追真以为她们随时会从画上走下来,演奏一曲。   可是屏风又怎么变成了半截重宝呢?   贺方回在晏小追身边走过,抬手将小兔捞起放在肩上,站在屏风前。   贺方回指向一个拿着笛子的美人,侧头问晏小追。   “是这里吗?”   晏小追举起小爪去碰,禹王槊已经重新化成了臂环,扣在晏小追的手臂上。   触碰到笛子的时候,禹王槊果然热烫起来。   “你怎么知道?”晏小追盯着笛子,这不是画上去的吗?   “设了一个小的界阵。”   贺方回看晏小追十分好奇,就将小兔放在掌中,捏着小兔爪,一同结了个印。   微光一闪,贺方回示意晏小追与他一同握上那支笛子。   小爪碰到笛子时,竟真的碰到了冰凉的实物,晏小追小心地把笛子往外抽,就见那原本含笑的美人突然一偏下巴,转头看他,那只纤白的手居然也微微用力,不许小兔把笛子抽走。   “啾,啾咪?”晏小追惊得差点松手,就见贺方回覆上他的小爪,与他将笛子扯了出来。   笛子落到屏风之外,就化为了半截断枝。   贺方回把另一截断枝拿起,与之重合,切面刚好吻合。   “那日我在大言山中取出重宝,它还不是这般模样,”贺方回看着这切面,光滑平整,“应当是被人为切断的。”   晏小追满脸不解,他回头看向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一魔一妖,当即喝道。   “你们居然这么有本事把神器都弄断了!”   六轮君:……他倒是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贺方回看向六轮君和北中剑,摇了摇头。   “他们若有能切断神器的利器,恐怕方才就使出来杀我们了。”   见晏小追竖起耳朵望来,贺方回便道。   “应当有谁趁北中剑不注意,将它切断了。”   如此,若真有人意欲乱四时,再现当年共工撞断不周山之举,这便算是一劳永逸。   毕竟“金钗”不入归墟,这年也不必过了。   “这事也不复杂,”贺方回的视线落在六轮君身上,“应当是当日九千只半臂魔自爆时,除了封禁我,这魔气也侵染了神器。   经过数万年,神器本就日益衰微,何况还有魔气日夜侵染,一开箱子,再用诸如鲲鹏刀一类的利器,说不得就能切断。”   六轮君忍不住笑道:“贺总捕怎么一边说,一边看我?”   贺方回本以为“金钗”或有缝隙,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分隔两段,六轮君或者北中剑还能有办法弥补。   现在他们也派不上用场,留之无用了。   贺方回看向他们的神情变得更为冷漠。   贺方回垂眸道:“六轮君与北中剑蛇鼠一窝,害得神器断裂,自然也是罪魁之一。”   六轮君一脸无奈:“那也是北中剑看管不力之过。”   他仗着北中剑已说不得话,尽情扣锅。   六轮君想着,反正现在这“金钗”是没办法变回去的……   他突然目光一凝,与贺方回一同看向了手中“金钗”。   那小兔儿不知什么时候,小爪里居然握着一小团米饭,正小心翼翼地涂到“金钗”的切面上,然后小爪握着断枝一接,一拧!   嘿,这“金钗”竟天衣无缝地粘了回去!   “这样,能不能勉强先顶着用一下呢?”晏小追仰起脸,十分认真地抿着嘴。   家里瓷器一类的东西坏了,阿爹也经常用米饭粘起来就用呢!   “厉害。”贺方回只能说出这两字。   虽然这神器并没有因为粘合回去而重新焕发神采,但小兔捕快这十万分想帮忙的心,还是要肯定的。   六轮君嘻嘻哈哈笑起来,一点风度也没有。   “贺总捕,你就拿着这玩意,去归墟试试吧!”   晏小追听不懂六轮君的话,但听懂了他好像在嘲笑,当即又要给他一击,就听贺方回笑道。   “所幸,这世上还是有修补神器之法的。”   只是贺方回只说了这句话,居然就不说了。   晏小追急得跳起来:“什么呀!我也想听!”   贺方回却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对着晏小追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随后贺方回看向六轮君,挥出一刀,将他头颅,心脏,胸腹等要害全都切碎,再让晏小追放出神力,将之蒸发,这才缓缓开口。   “这些魔主虽入了人间,但说不定还有分/身在九幽,此刻也正在听我们说什么。”贺方回这才说出方才谨慎的原因。   晏小追看着半空中散去的青烟,一脸惊叹:“他是蚯蚓吗?切成好几段还能活?”   贺方回笑起来:“比蚯蚓还命硬一些。不过此番他受了重创,再现身恐怕也要千年之后了。”   “那修补神器的办法是什么?”晏小追两只小爪搭在贺方回的手腕上,急得啪嗒拍。   “这世上仍有神匠一族,他们从洪荒时代就给巨人神打造兵器,灵法一代代地传了下来,虽然近些年不曾再见他们现世,可他们仍在。”   贺方回看着手中被米饭粘好的“金钗”,不由感叹小兔这手艺真是巧夺天工。   “神匠?”晏小追歪着头,隐约像听过这个名字,但又实在记不起来。   “嗯,我们之后去寻,以神匠的能为必能修好这支‘金钗’。”   贺方回说完后,就走近北中剑,对着他举起长刀。   “接着就是最后了。”   长刀穿入北中剑胸口,触碰到了什么硬质的物体,随后贺方回轻声念咒,就有一颗半边乌黑,半边剔透的妖丹从北中剑的身体里浮了出来。   “这是……那条小龙的妖丹吗?”晏小追看着那剔透的半边珠子,能感受到淳淳暖意。   贺方回点头,妖丹唯有活剥才能保留活性,他一刀将乌黑的半边切除,只留下干净剔透的一半,从怀中拿出那片之前刮出来的,属于南枝的彩鳞。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走到廊道上,因为之前的大战,这楼阁倾塌,廊边就接着水。   那原本被北中剑和六轮君污染的湖水,被禹王槊的神力净化,如今变得波光粼粼,纯净明澈。   嗅闻时不见腥气,只有甘甜。   “你是要……把那条小龙叫回来吗?”晏小追看着贺方回的举动,好像懂了。   “只是用现有的妖丹和属于他的龙鳞,给他重塑一具肉身,但他应当是没有之前的记忆了。”   贺方回摇头,他不是能起死回生的神仙,不过试一试,也许用了远古的咒法,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贺方回把彩鳞和妖丹放在掌心,将之置入水中。   小兔软软的小爪也放了上来,贺方回转过头,就见晏小追闭着眼,嘴里小声说着祝祷的话。   “小龙小龙醒来吧,你还有机会再长大。”   贺方回也闭上眼,心中默念咒文,妖力散入水中,试图激活那半颗妖丹与彩鳞相融。   片刻后,突然有什么柔嫩的东西轻轻触碰贺方回的掌心,就听小兔欢喜的叫声响起。   “看!有一条小小的银……什么!”   “银什么”?   贺方回笑着睁开眼,就看到掌心里多出了一条像是银鱼一般的生物。   这生物只有手指大小,之所以小兔不叫它“鱼”或者别的什么,是因为他看到这生物头上似乎有两个小鼓包,嘴巴旁边也有须须!   “这是龙的小时候吗?”小兔好奇地伸爪去触碰那银色的生物。   贺方回点头:“嗯,这是他的小时候。”   这尾小小的银龙在小兔圆圆的小爪下绕了一圈,亲昵地蹭了蹭小爪。   它在妖丹之中昏沉无识时,就听到了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在鼓励它,让它快快醒来。   这声音与小兔的声音一模一样。   它又对着贺方回微微点头,像是在躬身行礼,知道它此番重获新生是谁之功。   随后它便尾巴一甩,游入了湖中深处。   四方重澜已经变成了难得的清净之所,这不知还记不记得前生的小小银龙,要在此处修行,重新长大,等到再能上岸的时候,也许会成为这里的新水君,又也许会再次远行,去行它的路。   晏小追回过头,看向大殿之内。   被剖出妖丹的北中剑已经死去。   死后他化出了原形——半截黑乎乎的,与麒麟毫无关系的狗头鳗。   “神匠在哪里呢?”晏小追拉着贺方回的头发。   他是急急小兔,有事就要马上办。   贺方回任由小兔拉着他的发尾,反正轻飘飘的一点也不疼。   贺方回看着北方,辨别着方向。   “听说在十年前曾在京都出现过,我们……要去京都了。”   晏小追当即跳起,小耳朵一甩:“那我要给我阿爹写信!我们要去看他啦!”   贺方回拎起马上要跑走的小兔,手指轻轻点着小兔脑袋。   “咳,可还记得京都的天子有变?”   晏小追点点头。   “所以我是没办法大摇大摆地回去的,”贺方回手中还拿着断裂的“金钗”,“可不能让人知道这神器还能修好,得隐秘行事才是。”   “好的,那你跟在我身后,偷偷摸摸地走!”晏小追安排得明明白白!   贺方回忍不住笑出声:“那我得多偷偷摸摸啊?现下不就有个现成的好借口吗?”   见晏小追疑惑看来,贺方回迈步朝四方重澜外走去。   “在途州千妖司的档案上,我还是小晏捕快押解的罪妖,要送往京都不是?” 第34章 啾咪啾!巨大猫猫山?!……   途州近来越来越热,好像一下跳过了春天,来到了夏日。   途州府千妖司里,统领四溟正在自己的屋子里吃清蒸蟹。   在人看来,大早上的就吃清蒸蟹好像对身子不利。   不过妖怪不管这些,他们天天吃顿顿吃,早晚都吃,也不会有痛风之忧。   四溟把数十只大螃蟹堆在盘子里,旁边有一壶热腾腾的姜茶,还有一碟子磨了姜丝的醋。   光闻味他就知道这蟹肯定满膏满黄,一口下去啊,嘿嘿嘿。   四溟面带微笑,拿出刮刀就要吃,外边就有捕快进来。   “溟公,事我已经办妥,文书放在这,蟹我拿一只。”   捕快嘴上说蟹只拿一只,实际上拿了两只,被四溟在背后踢了屁股一脚,开开心心地走了。   “想吃自己捞去!”四溟气哼哼地说。   四溟低头看了一眼文书的日期,不由一顿。   说起来,晏小追应当早就把贺方回送出途州了吧,怎么也不见他来信?   这是办完了差就直接去京都了不成?   四溟之前又听闻了贺方回在金络脑暴打人间朝廷一个王爷的事,还庆幸贺方回的龙珠已解除封禁了呢。   那他们应当路上就早早分开了吧。   “小追那小兔崽子是没出过远门,在外边玩野了吗?”   四溟拆了一只蟹,咬了一嘴浓厚的蟹黄,窗外突然就有一只毛球弹了进来!   四溟赶紧一手护住螃蟹,一手护住了那小毛球。   ……是只毛茸茸的小肥啾啊。   平日里鸟儿若是有空,妖怪捕快会请他们带信。   这只小肥啾也是报信鸟。   “什么事啊?”   肥啾眨巴着豆豆眼,听了这话,突然跳起,站在桌上,对着四溟非常认真地学着那托它办事的捕快模样,小翅膀叉起了腰。   四溟眼角一跳,这动作很熟悉啊。   “啾啾啾~啾~叽喳!”肥啾大声地报着口信!   四溟听着这话,手中的螃蟹都吓掉了。   肥啾又举起小翅膀,在桌上一蹦一蹦,也就是它没长着小耳朵,不然都能看到小耳朵在风中摇摆的样子。   “叽喳叽喳叽叽!”   四溟拿毛巾擦了手,连忙问道:“怎么会这样呢?他两怎么就结伴去京都了?”   接下来的话,就都在信里。   小肥啾想学其他报信鸟一样,优雅地举起一只脚,让四溟把捆它脚上的信件取下来。   但因为太胖,它一抬脚就一个倒仰倒在了下去,在案桌上滚来滚去!   四溟在它脚上拆了信,将肥啾扶起,又给了它一把瓜子,一颗灵珠,才展开信纸一目十行看起来。   看完了信,四溟心中默想。   原来早在让晏小追去押解贺方回时,他心中一直缭绕的那种不详又不详的预感,终于落到了实处。   “你小子怎么跟总捕搅和在一起,人家好像对你还非常欣赏,还特意写了信来啊!”   四溟当即写了回信,长长一串,不外乎是“你这小子出行在外务必庄重,既已知道总捕身份,需得谨言慎行”诸如此类的话。   “来,麻烦你将这信送回去。”四溟将信卷到竹筒里,示意肥啾送回去。   谁知这肥啾吃完了瓜子,就对着四溟一阵摇头。   “叽喳叽啾!”→不好意思,送信让我小翅膀太受累,这活不干了。   肥啾有礼貌地一点头,就叼着灵珠振翅离开。   “……怎么他找来的报信鸟跟他一样不听话啊!”四溟气得吹胡子。   旁边又有其他捕快经过,透过雕花窗格看到四溟好像要送信的样子,脚下生风走得飞快,也是一点活也不想干。   所幸这报信鸟里也有勤劳肯干的,就是鸦鸟太爱说粗话,四溟听着对方辱骂了一盏茶,也咬着牙忍了。   送走信件后,四溟回头看向桌上。   他桌上那吃蟹用的调羹和刮片,还是晏小追送的。   那日小小的兔儿顶着装工具的小盒,攀过窗户而来,腰上绑着长长的草绳,绳子上挂着一串比他还大的大螃蟹。   四溟还以为这小兔学精了,竟懂得贿赂上司。   结果晏小追一脸茫然‘我是要借您的锅子蒸螃蟹,您要一起吃吗’?   哦,他还是顺带的。   吃完螃蟹之后,这工具就送给四溟了,因为四溟好像很爱吃螃蟹。   四溟一边用小兔送的刮片刮蟹肉吃,一边疑惑贺方回到底是中了什么蛊。   “怎么就和小追一起办差了呢?”   难道是因为晏小追可爱?不不不,贺方回应当不是那么肤浅的龙。   唉,真担心啊。   一只羽毛水滑发亮的乌鸦嘎嘎叫着落到了京都的一处院落中。   这院里满是草药苦涩的气味,庭院四角都种着树,树下载茉莉兰花。   有人站在盛放的茉莉花旁,披着衣裳,见乌鸦飞来,就接过了那只信鸦脚上的信。   “……咳,咳咳,小追,要来京都?”那人展开信,先是疑惑,随后便一边咳嗽一边笑了起来。   “不过怎会突然要来?不会是……今年千妖司考评没有通过,伤心之下来了吧?”   那人开心之后,不由又蹙眉担忧起来。   但到底怎么回事,他也不甚清楚。   毕竟信件上只有寥寥两行字:爹!我来京都找你!给你带好吃的!   然后在信件左下方,就用泥印拓印了两只小兔耳朵。   确实是晏小追寄来的,无人可以仿造。   小兔阿爹将信叠起放好,只能等着兔兔到访。   因为这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连什么时候能到都不写,真是马虎兔哟。   真让人担心。   -   在距离四方重澜五十里远的地方,晏小追正抬头看着天空飞过的群鸟。   “阿爹和溟公都收到信了吧?这下他们一定就能放心了!”   小胖兔站在石头上,得意叉腰。   旁边的火堆发出细微的哔啵轻响,他又立刻转头,抓住穿了玉米的小树枝,继续烤起玉米来。   另一个火堆上,则煲着粥。   附近河里捞起来的青蟹还有虾,洗刷干净,虾头放锅里煎出油,和葱姜一起炒,放水煮出鲜味,再捞起虾头,放入白米,在放入干杯,虾,还有蟹,菇(小追采的),蟹黄和蟹膏,慢慢熬煮,一会就好了。   晏小追嗅着味,小嘴吧嗒,看起来已很想吃。   “要是有咸鸭蛋,剪碎了放进去,鸭蛋油化到粥里,可好吃了!我阿爹以前就是这么做粥给我吃的。”   小兔子把玉米转了个圈,只见火堆突然噼啪一声响,火苗差点烧到小兔毛毛,坐在旁边的贺方回轻咳一声,就想把晏小追手上的玉米也拿过来一起烤。   小兔不撒手。   “不用,只有自己烤的玉米才香!你没事干就看看竹筒饭嘛。”   晏小追指着在火堆旁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的竹筒饭。   他们这几日都吃得十分野趣。   实是因为大妖们喜欢圈地,北中剑那家伙又不喜欢人,所以附近都没什么人烟。   晏小追和贺方回就在路上过了几日,所幸还能在水里捞鱼虾,在路上采点菌子野菜吃。   偶尔晏小追也能采到强身健体的草药,为了不浪费,晏小追也直接煲了喝。   贺方回百思不得其解,他都没病了,怎么还要喝药汤。   现在也还有药汤在煮着,小兔闻着味,就皱起鼻子,他也不爱喝苦的。   “你在这等等。”   贺方回见状拿了几个空竹筒起身,进了林子里,没过多久,就又拿着空竹筒走了出来。   晏小追一闻,当即喊道:“是蜂蜜!”   贺方回把蜂蜜放在小兔面前:“不是怕苦?那就吃点蜂蜜甜甜嘴吧。”   晏小追先是一笑,随后又骄傲道:“我是大人了,不是非得要吃糖。”   贺方回若无其事道:“哦,我也是大人,我就要吃糖,不给小兔吃。”   贺方回果然打开竹筒吃了起来,一转头就看见晏小追已经站在他手臂上,着急地伸出小爪抓着他的袖子。   “我说笑的!我要吃蜂蜜!”   小兔吃了蜂蜜,之后在苞谷上也刷了蜂蜜来烤,吃起来果然变得更为鲜甜。   “今天太阳大,待会再把菌子晒了,之后我再做点菌子酱一起带去给阿爹。”   晏小追每日里除了赶路,都在干活。   信里已经说了要给阿爹带好吃的,就要带。   贺方回说了,京都可没有南方这么多的菌子吃。   因此休息时,晏小追得空就去采菌子,并制止贺方回别摘有毒和不好吃的菌子。   贺方回看着日渐壮大的菌子大军,心想在下个村镇,必要买一辆马车,才好装下这些东西。   贺方回突觉放在膝上的手腕一阵发痒,低头看去,果然是小兔又探头在他的袖口处看那断成两截的“金钗”。   “京都的神匠真能修好它吗?”   贺方回将那被小兔用米饭粘起来的金钗取出来,放在膝上让晏小追看。   “他们应当是有办法的。神匠乃是蚩尤的后裔,蚩尤当年就造了天地间第一件兵器,随后他将铸兵之法传于后世,有融会贯通者,能以人类羸弱之身铸就神兵,这一族就被称为神匠。”   “自然,神匠不只是能造兵器,其他与锻造相关的事,他们也是通的。”   “不过到底是蚩尤后裔,蚩尤与黄帝大战之后,名声不大好听。他们那一部就渐渐沉寂下来。只是此后每朝每代,若有神兵现世,必是神匠手笔。”   晏小追懵懂点头:“我阿爹平日里也会打铁呢。脸盆,铁架,锄头和斧头,全都又好用又邦邦硬。太爷太奶的东西坏了,只要拿给阿爹修,都能修好,再没坏过!”   这一路上,贺方回也零星听了些晏小追阿爹的事迹,他想,这位阿爹身体又弱,却能打铁,真是神奇阿爹。   待吃好了饭,晒了蘑菇,他们又要骑上龙马继续出行。   看地图,再往前走一段,就能看到人类城镇了。   晏小追吃饱之后,躺在龙马背上休息。   贺方回才知道,以前晏小追以为他是罪妖时,那姿态有多端着。   贺方回驾着马慢行,眼角余光就看到小兔瘫在锦垫上,小脚翘起,不时伸出小爪碰碰小脚,嘴里极有节奏地喊着“啾咪,啾咪”。   ……仰卧起坐吗?   按晏小追的意思就是,吃饱了休息一会,就要动一动,免得胖成球。   贺方回看着小兔转动一下身子,就动一下的圆润屁股,想着哪里算胖呢,根本不必行此减肥之举。   龙马突然鸣叫,止住了脚步,那正在拉伸的小猪兔就一骨碌要往地上掉。   贺方回连忙伸手托住小兔。   晏小追在贺方回掌心起跳起,他转头看向前方,只见在不远处,有一座山。   这山足有二十丈高,长着软软的橘黄毛毛,厚厚的肉肉,大大的脸盘,爪子塞在肚子下,正眯着眼睡觉,堵在大路正中央。   小兔惊讶捧脸:“啾咪啾!是……猫猫山!”   -   寻常人走在村镇里,时常能碰到有猫儿突然在人脚边急行,然后再在人脚前躺倒,露出毛茸茸的胖肚皮,四只肉垫和尾巴缠着人的脚踝,发出咪咪喵喵的叫声。   ——这叫猫儿碰瓷。   人若是摸了猫,不给点吃的可说不过去。   若是真的不给,无所谓,猫不在乎,扭头就走,好似方才撒娇卖乖的不是它。   晏小追在乡间时常看到猫儿碰瓷,不过那些猫儿总不碰瓷他,似乎瞧不上他,觉得他拿不出点心来似的!   其实晏小追可愿意跟猫儿分点心了。   如今看见这么大一只猫堵在路中央碰瓷,晏小追都不知道龙马上的东西够不够它吃。   “这猫是在睡觉吧。”   贺方回抬头望去,粗略估计这猫妖已修行了将近百年。   将身体膨化,也不过是小道。   “阿回,给它吃玉米,它会让路吗?”晏小追竟是十分想给大猫上供!   贺方回摸摸晏小追的头,将他放到肩上,脚尖一点,瞬间就浮在了这巨大橘猫的面前。   “你拦路在此,有何缘由?”   贺方回微微释放一点妖力,点在这睡呼呼的橘猫额前。   妖力一碰,这胖橘猫当即瞪大了双眼,咪咪喵喵地喊:“可是十六娘回来了?”   等看清了浮在它面前的是谁后,就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不闪不避地继续矗在那。   “过路的?我身后的村子里有许多小崽,近来都病了,为了不过给路人,我就不让路啦,你们要去哪,自行绕路吧。”   晏小追一听有小崽生病,连忙问道:“什么病啊?吃药没有?是疫病?”   胖橘猫听到这小小的声音,眯起眼去看,这个气势不凡的青衣妖怪肩上怎么有个跳动的小毛球啊?   “兔子?这么小?”   晏小追举起小爪申明:“我是兔子,可我不小!”   橘猫算是见多了那些不肯承认自己小的小崽,当即哼笑。   “行了,不跟你们这些小崽闹,我都说了,赶路就绕行。村里的病可能是咒法,我们村的十六娘已经去请千妖司捕快了。”   小兔子那甜甜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就是啊!”   橘猫眯起眼,这些小崽一天天的,不是扮捕快就扮青天大老爷,上瘾了是吧……喵?   橘猫看清了晏小追身上的服制,难以置信地看向贺方回。   “那个……请问您是哪位?”   贺方回淡淡道:“小晏捕快押解的罪妖。略通一些咒术,许能一观。”   -   晏小追跟着橘猫,不,他自报了姓名,叫甘杏。   这橘猫缩了身躯,啵一声化成寻常猫儿大小,从天而降,落到贺方回和晏小追面前。   他绕着这两妖转了一圈,像是在嗅闻气味,好像真闻到了千妖司那种惯例的气息后,才摇头晃脑地带着晏小追与贺方回穿过山路,往村子里走。   甘杏想,这千妖司咋回事,开始雇童工了?   不不不,他不能这么想,他也去过千妖司的入职考评,根本不通过,人家小归小,说不定很有本事,不然怎么能押解那只看起来很凶的青衣罪妖呢?   “能与我们说说你们村子的事吗?”贺方回跟在后边,开口问道。   甘杏抬起胖山竹爪一拍猫头,对,这才是正事!   “我们村以前也很繁华,毕竟连着去京都的路呢,南北客商经过都要在我们村歇息。结果,半月前就陆续有小崽病倒。高热,吃不下饭,整日里昏昏沉沉,才几天,小崽们全都病倒了。要我说……一定是之前来的那个人类搞的事!”   甘杏气得全身炸毛,晏小追惊讶地看着他,这大猫猫炸了毛,身上的肉肉还这么多……他可长得太敦实了!   连四只脚脚都肉乎乎的,走起路来像一辆马车!   晏小追有点羡慕,听到“人类”二字,又问道:“那个人类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们这经常有人歇脚吗?”   那人又有什么特殊的?   “就是他来了以后,小崽们才病了的!”甘杏气呼呼道。   贺方回一挑眉:“听你的意思,是那个人还在你们村里,没走?”   甘杏猛点头:“他有问题,我们自然要把他留下!他长得倒是一脸正气,身上也有杀恶妖邪魔的气息,可谁知道这么邪门!”   贺方回听到这番形容,微微眯眼,与晏小追穿过林子时,就看到了那满是苦涩药味的村庄。   这村子规模颇大,站在山坡上向下看去,已与寻常人类的大镇差不多。   屋舍修得精巧,路上也铺着青石板,引了小河入镇,有数道石拱桥。   有人撑着船,打着油纸伞而过,瞧着格外有南方的婉约柔美。   “天啊,这里……”晏小追嗅闻着气味,瞬间瞪大了眼。   甘杏对着晏小追嘿嘿一笑,得意道:“不错,我们村大多都是猫!是方圆百里,唯一一座猫猫村来着!”   只听村里传来一阵喵叫,一群有着各种花色的猫儿从石拱桥上窜过,好像在追打着什么。   “喂!不是让你们乖乖待在家里吗?不许再靠近那个人!”   甘杏回头看了晏小追和贺方回一眼,示意他们跟上,自己垂着头就往村里冲去。   “好像是有什么施法的痕迹。”   贺方回跟在甘杏身后,看着* 四周,空气中有种诡异的凝滞感。   好像为了快点追上前边的猫,甘杏突然起跳,橘猫胖归胖,但动作仍然灵巧,一跃就跳上屋顶,往前方跑去。   “怎么会有人专门到这地方给小崽下咒?”晏小追不明所以,看见甘杏上了屋顶,他也跟了过去。   小小的兔儿追在甘杏身后,甘杏侧过头,惊讶于晏小追的速度。   “你脚力不错啊。”   晏小追嘿嘿一笑,就见甘杏又往屋檐下跳去,刚好落在一个宅院前。   “不许打架!”甘杏大怒,跳进去把群猫冲散。   仔细一看,那些猫都是些只有两头身大小的小猫崽,个个脸儿圆圆,屁股翘翘,精神抖擞的样子,哪里有什么“高热,吃不下饭,整日昏昏沉沉”的样子啊?   小兔从屋檐上一跳,正好落到贺方回掌心里。   “阿回,我们进去看看!”   贺方回听话地往院子里走去,只是刚走到院门,贺方回立刻撤了出来。   他低下头,随手拿了挂在一旁房梁下的草帽,戴在头上盖住脸,将自身气息压低得近乎融在空气里。   “阿回?你做什么,怎么不进去看?”小兔疑惑地回头,就见贺方回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贺方回指着那站在院子中,被许多小猫崽围攻,抓得脸上都是细痕,一脸正气正得发邪的青年,低声说道。   “他是赵一连。”   “之前一箭射杀了赵悬光的天子剑。”   赵一连站在院子里,不管小猫崽如何咬他裤脚,如何用嫩爪挠他,他都不闪不避。   “我已说了,我正在寻求解法,他们确实沾了咒术,我每日颂念清净诀,他们便可恢复一段时间。”   赵一连一脸坚毅地与甘杏说话,再从自己的衣襟里拔出一只乱爬的毛绒小猫,放到地上。   “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我告诉你,今日千妖司捕快可是来了,你撒谎他可是看得出来的!”   赵一连当即转头看向院外,点头道:“那好,就请这位捕快,辨忠奸!”   院外一阵沉默。   甘杏先是气势汹汹地等着,结果等了一会,仍没见那只小兔跳进来,不由朝外大喊:“小晏捕快!你在哪呢!”   院子的门槛上,突然出现了两只圆圆的白爪爪。   一对小小的小兔耳朵,并一双圆圆的兔儿眼。   “啾咪?”我吗? 第35章 小兔疑惑不解,他是不是……   晏小追趴在门槛后,仔细地打量着赵一连。   这个传说中正得发邪的青年,长得确实是一脸正气。   眼睛鼻子嘴巴,在小兔看来,生得十分对称。   端端正正的一张脸,鼻梁也笔挺笔挺的。   就是看人时眼睛瞪得很大,瞧着有点凶。   这个就是和贺方回一打照面,就会把贺方回切碎了放锅子里煮的人啊(这绝对是小兔自己夸张)。   赵一连看着那迟迟不进院子的小兔,虽说他也诧异千妖司居然会有小兔捕快,但既是千妖司所辖,自有他的道。   赵一连突然迈步朝晏小追走去。   晏小追:啾咪?!   小兔有点紧张,他还什么都没干呢,赵一连就知道贺方回在旁边了吗?   “你是跳不过门槛吗?”   赵一连蹲下身,伸出手放在门槛上,示意小兔爬到他手上来。   原来是要帮我啊?   晏小追睁着兔儿眼,又细细地看了赵一连一眼,一下跳到了门槛上。   “我跳得过门槛!”   小兔落到院中,仰头看着赵一连,直接问道。   “是你下了咒,让小崽们生病吗?”   赵一连端端正正地对晏小追行了一礼,铿锵有力道。   “自然不是,我不过路过此处,还在镇中斩杀了一头作乱的黄鼠狼精,谁知第二日镇中猫崽就病的病,倒的倒。”   晏小追听了这话,便蹬蹬蹬跑到那些小猫之中,啾啾咪咪地问话。   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崽先跳到小兔面前说话,接着又被另一只胖胖的三花猫崽挤开,又抢着说话。   一时间院中又啾又咪又喵,直叫得等在院外的贺方回都忍不住揉额角。   因为这些小猫崽说的事与案情毫无关系。   “喵谬谬~”我想喝奶,没有了呢。   “咪咪喵嗷!”点点刚才用后脚蹬我的脸!   “喵咪咪喵阿嚏!”我感冒我不吃药!   ……   这些只有二头身大小的猫儿,都挤在晏小追身边告大状。   有的说着说着,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看着小兔肥肥的肚子,当即把头低下,去埋埋蹭蹭晏小追的肚肚去了。   不知道要说什么,先撒个娇吧~   甘杏蹲在旁边一脸无奈,他虽然能赶走小猫,但没办法让这些跳脱的小猫崽说出正经话来。   谁知这位小小的千妖司捕快,却非常镇定,又有耐心,举起小爪挨个摸摸小猫的脑袋。   “嗯嗯,我都知道了,那有没有咪咪想说自己是怎么生病的啊?谁先说谁就喝一大碗奶!”   于是小猫们又咪咪喵喵地叫起来,这一次说的虽然也七零八落,但总算有些有用的东西了。   “早上起来就病了……热热的,好像有谁吹了口气。”   “我看见有东西矗在我床头!”   “它也有毛毛,黄黄的!”   “我想开一家小猫餐馆!”   当然,里边也还是夹杂着别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小兔边听边点头,还有回应。   “黄黄的毛毛,那东西长什么样啊?”   “吹的气冷的热的啊?”   “小猫餐馆很好啊,我小时候也想开一家小兔拳馆呢!”   终于在听完一波喵喵发言后,在甘杏期待的注视下,晏小追转头举起小爪指向赵一连,如敲下惊堂木般斩钉截铁。   “就是你干的!”   赵一连:“……”   站在门外的贺方回:“……”   赵一连一蹙眉,当即走过来,似乎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他眉间有一道深深的川字纹,皱起眉来就显得格外凶!   “是因为我杀了那只黄鼠狼吗?那要报应也该报应我,怎么害到这些猫身上了?”   啊,他居然承认了!   至于为什么,晏小追也解释不清楚。   在兔兔大老爷的威信岌岌可危时,戴着草帽挡着脸的贺方回站出来了。   “这位大人一身正气,那诅咒还未近身,恐怕就被大人净化了。”   赵一连看向突然出现的贺方回,这人嗓音沙哑,不见头脸,不由狐疑地上下打量。   “你是谁?为何遮头盖脸。”   晏小追连忙打掩护:“他是我押解的罪妖,脸上长了奇怪的东西,所以要盖住!”   赵一连皱眉:“那是长了什么?”   晏小追与贺方回同时回答。   贺方回:“痘疮。”   晏小追:“针眼。”   小兔不会撒谎,发现话对不上,当即如遭雷击,小爪捂嘴,说不出话来。   贺方回轻笑一声,将晏小追抱起,圆了话。   “其实我是又长痘疮,又长针眼。”   妖怪一般是不长针眼的,除非是看了什么实在不该看的,被其他妖怪发怒下了咒,才会长针眼。   赵一连“啊”了一声,目光顿时冷漠起来:“原是变态。”   时至今日,贺方回的风评也毁得差不多了,笑着受了。   赵一连想着刚才这变态说的话也有几分道,他修人仙之术,什么诅咒邪魔确实难侵。   不过黄鼠狼这事还是要解决,事情因他而起,不可让他人受累。   “既如此,这些小猫都与我一同睡,我会盯着诅咒,不让其近身!”   赵一连不需任何人同意,只一意扛下。   甘杏还没说话,小猫们倒是喵喵起来。   “喵呜呜呜呜~”你给我们吃油炸鸡腿吗?不给就不一起住~   这是趁机提要求了!   “这倒是个笨……不,是个办法。”贺方回淡淡一笑。   谁知赵一连抬眼瞪来:“押解你的捕快不曾开口,你倒是话多,小晏捕快,你看如何?”   晏小追被对方一叫,虽然赵一连整个人凶神恶煞的,但小兔并不害怕。   “可以啊,就先看看呗,总得等那东西自己出来。”   晏小追点头后,又见赵一连死死盯着他。   小兔目光飘忽,小爪慢慢伸到脸上,有点想遮住眼睛。   不会是被发现他在掩护贺方回了吧!   要打架吗?那就打架!   晏小追脑子里像跳过十几个小兔子般混乱,却听赵一连道。   “你今晚也跟我睡。”   晏小追:“啾咪???”   贺方回缓缓抬手,似乎要取下草帽,和赵一连这道貌岸然的变态打一架。   谁知赵一连轻咳一声,解释道:“并不是不相信小晏捕快的能为,而是因为你也算是小崽,那诅咒找上你就不好了。”   赵一连视线扫过贺方回,何况小兔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变态,着实让他不放心!   晏小追啾了一声,明白了赵一连是好意,不过……   “你睁大眼看我,我哪里是小崽!我都成年好久啦!”小兔挥着小爪,似乎在给赵一连挥去眼前的迷雾。   不觉得眼前有迷雾的赵一连看着晏小追,从翘起的头毛到小小的爪子和小小的脚,没有表情地颔首点了点头。   就是很小,比这些吃得一身奶壮的小猫还小。   “那,今晚就这么试试吧,不过不许给它们吃油炸鸡腿!”   甘杏看千妖司捕快都已答应,当即胖山竹一拍,让他们就住在这个院子里。   “我去给你们找点洗漱的东西。待会我还要守在村外,你们自便啊。”   甘杏走过晏小追身边时,压低声音与晏小追道。   “小晏捕快,就拜托你了!”   小兔团起小爪拍拍胸口:“就交给我吧!”   晏小追当即就安排起来,对赵一连道。   “你也别在院子里一直站着,小猫身体还没好,不要带着它们老在外边乱跑,进房子里休息吧。”   只是说完之后,赵一连依然一动不动。   晏小追当即小爪抱胸,盯着赵一连。   这人怎么回事,居然明目张胆地不听小兔捕快的话!   赵一连察觉到小兔目光,垂眸看着脚下,指了指下边。   “我没法走。”   晏小追低头看去,原来是两只圆滚滚的小奶猫把赵一连的鞋面当成枕头,小脑袋睡了上去,软软的粉色肉垫正抓着他的鞋子踩奶呢。   “那你抱起它们进去嘛,你是不是不会?”   晏小追跳过去,十分热心地把一只小奶猫扛起来,顶在自己头上,示意赵一连也跟着他走。   可是赵一连仍是不动,皱眉问道:“它的两只后脚怎么好像没力气,站不起来似的,也是诅咒吗?”   晏小追一看,当即就笑了。   “哪是什么诅咒啊!小猫崽脚脚还没长硬,就会拖在地上走嘛,我小时候也这样!”   赵一连解去心头困惑,这才小心地把小猫捡起,带进了房子。   那些在外边打滚的小猫,看见赵一连进去,以为有油炸鸡腿吃了,纷纷跟着窜了进去。   贺方回也抬脚往那边走,却被赵一连呵斥。   “你是罪妖,不可与我们同处一室,只坐在门槛便是,若是要逃,我一箭射死你。”   贺方回:“……”   虽然赵一连这么说,但晏小追可不管,只让贺方回进来。   “我们千妖司押解犯人,都是要放在眼皮底下的。”   小兔扯着贺方回的裤脚,让他坐在大厅的凳子上,自己再去安排小猫们擦爪爪。   “你们要是不乖,没有油炸鸡腿,也没有奶喝!”   这话一出,小猫先是一愣,随后就撒泼打滚起来。   猫儿嘛,哪有听话的!   赵一连见状仍是眉毛也不动一下,酷得不得了,就让那些小猫随便爬到他身上翻身身,打滚滚。   看到有小猫要去贺方回那边时,才会出声制止。   “不可以去亲近变态。”   小猫崽教育要从小抓起!   但小猫并不听话。   仍是咪咪喵喵地过去玩贺方回垂在地上的衣摆。   贺方回双手笼于袖中,笑道:“我什么也不做。”   赵一连刚想让晏小追管管这嬉皮笑脸的变态罪妖,就见那小兔捕快已经跳了出去。   原来是甘杏来送东西了。   “你们出来拿杂物,我去热奶。”   晏小追去了厨房,贺方回则出去帮搬东西,却见赵一连又出声制止。   “你不要动,只待在那就行。”   赵一连见多了那些罪妖邪魔动手脚的事,只一错眼,这些坏种说不得就在里边撒了毒。   贺方回收了手,站在一边,心想这位天子剑的性子还是一样。   小兔子热好了好几盆奶,又招呼人过来拿。   贺方回被要求站在厨房门边等着,赵一连担心晏小追拿不动,自己头上顶着一个盆,肩上两个,手上两个,就这么一脸正气,肢体僵硬地走了出去。   光看他的脸,要说他要去杀二百个人,也像是这么回事。   “他是不是,笨笨的?”晏小追站在门槛上,有些担心地看着赵一连。   “是轴,就是认定了一件事,就很难更改。”贺方回笑道。   晏小追扒拉着耳朵,马上又放了下来。   算啦,今晚把事解决了才好!   晏小追把袖子弯起,露出两节浑圆的小胳膊,跃跃欲试。   到了入夜时分,那些白日里还精力充沛的小猫就像突然被人关了闸,一个个都软软地翻着肚皮睡了。   也难为这些小猫,平日里总是精力充沛地到处玩,可突然就病了,整日病恹恹地躺着,有了精神可不得可劲造。   这院子的大门正开着,贺方回,晏小追,赵一连,就这么等在院中。   后边的房子里,赵一连已下界阵,不怕那东西偷袭。   “你不用把我挡在身后。”晏小追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赵一连,有些无奈地抬爪挠脸。   他怎么说也是千妖司捕快,以前和贺方回一起,跟谁打架,贺方回都没担心过他,只与他并肩作战。   之前晏小追也“若无其事”地问贺方回,就这么放心他么?   贺方回反而奇道,你是千妖司捕快啊。若有危险,我自会保护你,但你若能处,我拦着作甚,岂不是看轻你。   晏小追是知道被人当成捕快是什么样的,如今见着赵一连这样,他根本就是把他当成普通小兔了。   赵一连全神贯注盯着院门,并不知道在他身后的小兔已经气成球。   晏小追蹬蹬蹬从赵一连身后跑出来,头毛一甩,就要站中间!   赵一连一脸疑惑,低声道:“有危险,你还是躲我身后去吧。”   小兔受不得激。   “躲什么躲啊!我才是千妖司捕快!”晏小追气哼哼的,显然已是在大发犟种脾气!   赵一连都不知道晏小追在气什么,只听院门处传来一声轻响。   晏小追立刻抬头看去,以他的目力也只看到一点黑烟闪过,结果身后的房子里又传来一阵轻响,像是有谁在伸手拉窗。   但一阵雷击声过后,那点拉窗的声音又消失无踪了。   赵一连手上拿着长弓,另一手从箭囊中取了三支箭,搭箭,弯弓,当即就朝左侧连射过去!   利箭破空,声如雷霆,魑魅魍魉,皆亡此箭!   晏小追惊得连忙冲过去,用头撞了赵一连一把!   “你在干什么!阿回还站在那里啊!”   那三支箭方向有些微不同,可却有可能误杀了贺方回!   贺方回微微侧身,避过了箭,那三箭落在墙上,地上,屋檐上,屋檐上的那支箭发出“扑哧”一声轻响,显然是射中了什么。   赵一连被小兔头槌一撞,竟往后退了一步,他被撞得有些气血上涌,不解地看向晏小追。   “罪妖罢了,我只保护那些猫儿和你。”   晏小追落到地上,看着赵一连那双堪称清净的眼睛,终于知道贺方回说的“正得发邪”是什么意思。   在赵一连眼中,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好人他怎么都得护着,他认为是坏的,就随便他们去死。   可是今日站在那里的不是贺方回,晏小追也是要阻拦的。   律法上明文规定,盗窃者与杀人者定罪受罚都是不一样的。   赵一连这里竟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都是死了干净。   “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有我在,不许你随便伤人,你不听,我就揍你!”晏小追小爪紧握成拳,咬牙说道。   赵一连继续搭箭,也不知是听没听到,这一次则是朝院门,水井,还有台阶处又射了三箭。   “我自有我的道。”赵一连说道,看起来并不曾把晏小追的话听进耳朵。   贺方回往前走了一步,对着晏小追摇了摇头。   想要通过讲道说服赵一连是没用的。   “真可惜,经由这六箭,那诅咒恐怕变得更为强大。”贺方回突然出声道。   赵一连头也不回,只嗤笑:“区区罪妖,懂什么。”   晏小追看着那落在地上的箭,一拍小爪:“你是不是被那诅咒倒侵了啊!你看那箭尖,都泛黑了!”   赵一连眯起眼,下一刻他突觉脖颈一凉,低下头,就看到有两只细长,干枯的黄色长爪搂住了他的脖子。   那黄鼠狼诅咒不知何时竟趴到了他身上。   【大仙为何杀我大仙为何杀我大仙为何杀我大仙为何杀我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你下来陪我!】   那高亢,尖利刺耳的声音瞬间侵入赵一连的神魂,他额头冒出冷汗,但面色仍然不改,他果然凶悍,手中拿着箭,当即就要朝自己的太阳穴刺去!   他竟是仗着自己修行的法术强横,就要直接在自己体内灭杀了这诅咒!   “你是笨蛋吗——”   小兔嘹亮的声音响起,赵一连只觉一道清风闪过,眼角亮起白光,那扣住他脖颈的黄鼠狼竟是被白光击飞了出去!   晏小追在赵一连面前落地,手中举着发亮的禹王槊。   赵一连看着那在地上翻腾,几乎维持不住身形的黄鼠狼,径直提箭走了过去。   “我明白了,起初射的三箭它是故意中箭,以激发恨意,令诅咒更强。后边三箭我射出去时,什么都没射中,它却趁箭上力量微弱时,将那箭尖强吃进去,贴上我的灵力,便能忍痛侵入我身侧。”   赵一连拿箭一击戳穿了这黄鼠狼的眼睛,眼中无悲无喜。   “再有下次,我仍会杀你。谁让你杀了三个人,还把诅咒扩到别人身上。”   月光下,只听一声轻响,那黑漆漆一团的黄鼠狼就在赵一连强横的灵力下化为青烟散去。   灭杀了这东西后,赵一连转过头来,对晏小追拱手行礼。   “多谢小晏捕快救我。”   他在办完了事后,再言谢。   晏小追看着赵一连,他长这么大,算是第一回遇到行事有自己章法,绝无更改余地的人。   “既已言谢,我另有一事要问小晏捕快。”   赵一连大步走上前,在晏小追面前蹲下,指着他手中的禹王槊。   “虽然变得十分细小,但它可是禹王槊?”   晏小追:啊!一时救人心切……   晏小追抿着小嘴,也不肯撒谎,当场点头:“对!这就是禹王槊!它认我为主了,你要是……”   小兔话没说完,就见赵一连对着他一拱手,面上竟有几分感动之色?   “神器认主,说明你是这世间少有的至纯至善,我将以你为表率,继续精进!”   赵一连认为是晏小追恰好捡到了掉在某处的神器,得此机缘,证了道心。   晏小追真被他整不会了,小兔疑惑地看向贺方回,像是要求救。   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他怎么回事啊!   “可是,之前赵悬光不也拿了这把禹王槊,你也觉得他是好人吗?”晏小追忍不住问道。   赵一连一滞,眼中闪着睿智的光,缓缓开口道:“他先前也许是好的,后来变坏了,人是善变的……”   赵悬光那坏种哪里有曾经是好人的迹象啊!   小兔子当即跳起来踢了赵一连下巴一击!   “你真是笨蛋!按你这么说,好人会变坏,那坏人能不能变好?”   赵一连捂着下巴,嘶嘶抽气:“不知道。”   贺方回缓缓走近,就听小兔子举着小爪问。   “那你觉得贺方回怎么样?”   “贺方回”这三个字一出,赵一连立马警惕地看向四周。   “我本就是为了寻他才出的京都,听说他在金络脑和赵悬光大闹了一场,我没赶上,只杀了赵悬光。问了一些人,听说他可能去了西边,我便一路寻来,却找不到他。”   晏小追更是疑惑:“我不知道你听了谁说他在西边,你来的方向也不是西边啊,这不是通往京都的要道吗?”   赵一连诡异的沉默了一会,仍是一脸坚毅:“方向不是问题。”   “……你迷路了吧。”小兔直指核心!   “……不管有没有迷路,我都要寻到贺方回,”赵一连神色凝重,“想必你们有些消息灵通的捕快也知道了,他弄丢了重宝,行踪不明,不肯回京都,定是有鬼,那重宝是被他藏起来了还是故意遗失,都不好说。”   晏小追又问:“那你要是找到了他,比如,我是说,比如他就在这,你见着了会怎么办?”   赵一连冷笑:“自然是使出全力,与他搏杀一场,他赢我死,他走!我赢他死,带他回京都问罪!”   晏小追捧着脸颊,这话品味了三次,才算听明白。   不是,横竖贺方回都死了,你还怎么问罪啊?!   这个人真的有毛病!   小兔转过身,蹬蹬蹬跑到贺方回身边,伸爪抓住贺方回的裤脚。   他们第二天还是早早就走吧。   赵一连的视线落在贺方回身上,这个方才被三支箭射去都毫不动容,甚至还能避开他箭锋的罪妖,不是凡俗。   “你……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赵一连站起身,朝贺方回走去,看样子是要掀开他头上戴着的草帽。 第36章 小追,看看他还有气吗……   “干什么!不许动!”   晏小追跳到贺方回头上,一把挥开赵一连的手。   小兔爪爪小小,但力气可不小,赵一连的手被打开,就抬头看着晏小追,晏小追正顶着个胖脸,小嘴抿紧,瞧着十分生气。   “熟悉什么啊,他是我辖下罪妖,你要掀他帽子,问过我没有?”   晏小追极有气势,兔儿眼瞪着赵一连,这就是赵一连要敢动手动脚,他也要动手的意思了。   赵一连看到晏小追抵触的模样,眉头一蹙正要说话,就听到房内窗边突然有爪子扒拉门窗的声音。   “喵喵谬!”   竟是小猫崽们都睡醒了,正要出来。   是了,诅咒已解,它们自然恢复了精神。   夜里正是小猫玩闹捉老鼠的时候,身体既然无病,哪里还睡得着啊!   有两只小猫掀开了窗户,如同流水一般,竟从窗缝里流了出来。   “喵!”   小猫仰着头,一脸得意地朝赵一连的脚面袭去!   刚才都叫你开门了,你怎么没听见啊?   赵一连突遭小猫定身,手不由放下。   “我也只是觉得他有点熟悉,我知道他不是,我的老师还在京都。”   晏小追一歪兔头:“啊?老师?”   赵一连更疑惑:“不然还是谁?”   晏小追难得也沉默了。   在赵一连眼里贺方回是罪妖,是可能远在京都的老师,也不会是贺方回。   晏小追觉得自己之前如临大敌,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啊!   贺方回轻笑一声,指着院子:“这些猫儿好像都跑出来了,哎呀,这么小的缝,都是怎么钻出来的。”   赵一连抬头去看,门缝和窗缝里果然有许多猫儿从那挤了出来!   “喵嗷嗷嗷——”   小猫们一个叠一个,叠成了猫猫山,见赵一连皱着眉走过来,又都灵巧地四散奔逃。   才不回去睡觉!   月亮出来啦,小猫要玩闹!   “赶紧回去!”   赵一连抓了一只猫塞回房里,又有一只小猫从窗户里爬出来。   难为这些脚脚还没长好的小猫,走两步路就要以脸接地,没想到还能跑这么快!   见着赵一连追着小猫跑出院子,晏小追和贺方回则将还在院子里的小猫抓住。   只是小兔一边拦小猫,脸上瞧着还是气鼓鼓的。   “怎么了?这么生气?”   晏小追抬起头,月辉落在他脸上,照得那双兔儿眼如宝石般明亮。   “我不喜欢他这么说你!”小兔气成球,“他一点都不了解你,就知道杀杀杀。”   贺方回把两只小猫放回房中,又关上门,回头问道:“我在眼里是什么样?”   晏小追喜欢别人夸他,也很爱夸别人,自然说道:“你又厉害,长得又好,晚上还会给我盖被!”   贺方回当即就忍不住笑了,走到晏小追身边蹲下:“哦,原来你晚上都在装睡,等着我给你盖被吗?”   其实现在天气极热,盖不盖被都没关系,不过小兔自有一番养生道,睡觉必须盖肚肚,因此贺方回也记得给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兔盖肚皮。   晏小追听了这话,连连摇头:“才不是,我是突然醒了,就看见了。”   迷迷糊糊中,在火堆的余光里,看到贺方回抬手给他盖上锦帕。   贺方回不睡,他只是守在他身边看书。   察觉到晏小追好像有些睡不安稳,就会伸手摸摸他的头。   “你晚上不睡觉吗?之前都是在装睡?”晏小追忍不住问。   贺方回摇头,又伸手摸了摸小兔脑袋,眼里微微弯起,像是在笑。   “不是,只是看你睡了,我觉得心静。”   “心静”?晏小追不明所以,还想问时,就听到那被贺方回抓在手上的小猫翻了个身,露出肥肥的肚子,缪缪叫着。   “喵谬?”你们是在打情骂俏吗?   小兔震惊捧脸,耳朵微微发红:“天辣,你怎么说这个话,你这个小咪不懂不能乱说的,‘打情骂俏’这种话,你要等,等长大了才能说!”   小奶猫看了一眼在地上急得直跳的小兔,看着他头上呼呼弹动的头毛,心想我现在就长得比你大啦!   小猫张嘴,伸出舌头,把那总是吸引它视线的头毛给舔了两下!   晏小追小兔脸的毛毛都被舔歪啦!   晏小追忍不住笑道:“我比你大,别舔我!”   贺方回给小兔梳毛毛,又转头看向院子外,不知道赵一连去哪里抓小猫了,仍未回来。   “赵一连……少年时还不是这样的。”   听到贺方回的话,晏小追不由好奇起来。   “他小时候?”   赵一连现在看起来大约就三十多的样子。   再年轻一点的“正得发邪”?   贺方回回忆道:“那年天子年纪尚幼,他父亲早死,天子只能以八岁稚龄登基。登基当日就有宗室叛乱,军队围了皇宫。”   千妖司是不会管人间朝廷更迭之事的,只要他们共护人间的约定不变,换谁当天子都可以。   “天子孤立无援,等援军来,怕是还要一日夜。在天子身侧,只有几个忠心护卫,还有太后搂着他,怎么看那日都是天子的死期。”   “赵一连就在这时候来了。”   赵一连十岁时就去了西海旧昆仑学艺,那里的人仙修的是西王母留下的几卷残卷,乃是当世最强的人仙之术。   但对那日回到京都的赵一连来说,他才十四岁,尚未艺成。   他却敢护在天子身前,闭合殿门,少年独站台阶上,与千军万马对峙。   “一日夜后,太后母族的援军赶到,破宫门而入,就见到了那浑身浴血,左手左脚骨折,仍用牙咬着弓弦,击退敌军,不退半步的赵一连。”   清剿敌军后,将领向赵一连证明身份,赵一连才放下弓,打开殿门。   “门内,天子与太后身上一丝伤都没有。”   殿外广场上,则是尸山血海,红血成湖。   “在那之后,赵一连就被封为天子剑。”   “他确实护卫了天子,有他在,天子毫发无伤。”   “有人问赵一连,当日不曾害怕吗?”   “赵一连则说,天子是他最好的兄弟,是最好的朋友,是他发誓会守护一生的人。他行此事,不过如给天子冠冕吹去灰尘,不值一提。”   贺方回看晏小追听入了神,就又说道。   “当年天子下诏将叛乱者族诛时,赵一连还劝阻,说此举不近人情,族内稚幼何其无辜。”   晏小追更是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人以前和现在差这么多啊?   “那他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   小兔伸出小爪搭在贺方回手腕上,急着要往下听。   贺方回想了想:“当年千妖司里有年长的大妖去了皇宫,见证天子登基,回来就与我说,‘天子年幼,却似阴柔害物’。”   晏小追:“阴柔害物?”   贺方回:“和笑面虎似的。”   不过天子登基了二十多年,也不曾见天子施行恶政,这事也就被贺方回放到了一边。   “其实也可以猜测,天子不喜之人,都交由别人去杀。伪装孱弱之姿,将肱股之臣视为救赎,渐渐地就让他人生出保护欲。为了保护天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时间一长,人也许就变了。”   历朝历代的帝王都用过这招术。   就与赵一连之前说的话一样。   ‘他先前也许是好的,后来变坏了,人是善变的……’   这是不是在说赵一连自己呢?   贺方回一笑,与晏小追一起把小猫儿都关在房子里后,也跟着进来了。   直到晏小追要睡下时,赵一连* 才抱着几只睡熟的小猫回来。   赵一连躺在外侧,让小猫都睡在里侧,小心的看护着。   第二日,晏小追是被“咚咚”声吵醒的。   这是甘杏那座巨大的猫猫山走路的脚步声。   原来昨夜还有小猫崽跑了出去,居然一路走走睡睡,天快亮时走到甘杏那,喵喵报喜。   于是甘杏就驮着小猫走回了村子里,开心地看着那些在村子乱跑乱跳的小猫崽,开心得不得了。   “诸位恩公,今日就别走了,留下来让我好好招待你们吧!我们这可会做鱼了,蒸炸煎烤,都比外边的香!”   多住一天也没什么,贺方回想起需要的东西,开口道。   “村里可有卖马车,我们要一辆。”   甘杏缩了身型,跳到贺方回面前连连点头。   “有的有的,你走到村东边尽头就看到了,有车行!”   毕竟是交通要道,马车一类的大件多的是。   甘杏又数着院子里的猫,有些疑惑。   “怎么少了几只小猫,还有小兔捕快也不在。”   贺方回指着院子外的小河,能看到河上有几艘小船驶过。   “那些小猫来了精神,说是要带小追去抓小鱼道谢,他们正在船上。”   果然那些小船里有一艘特别不稳当,船头船尾不时上下浮动,能看到船上站着三只路都还走不太稳当的肥嘟嘟小奶猫,还有一只趴在船舷上的肥嘟嘟小兔。   小奶猫们正缪缪叫着给小兔介绍村里的美丽风景。   “喵!”这是水!   “嗷!”那是天!   “呜!”还有鱼!   天啊,真是详尽得不得了的介绍。   晏小追连连点头,像是非常认真地在听,原来这就是天水鱼啊。   小兔爪里握着细竹竿,撑着船朝贺方回这边滑来。   “阿回!你要不要也上来看景?”   贺方回看着那跟两个脸盆大小的小船,摇了摇头,他是蹲着上去都有心无力啊。   “不用了,我在这等着就好。”   晏小追也不勉强,他指着前方道:“我好像看见前边有池塘,还有荷叶,说不定还有嫩藕,要是有,我就挖点上来煲汤喝!”   贺方回还没说谢,小奶猫们已经低头去蹭蹭小兔,馋得吧嗒嘴,好像已经喝上藕汤啦。   小船渐渐晃远,甘杏知道小猫有捕快照看,也放心地把其他小猫都领回自己家去。   贺方回在院子里站了一会,他身后的房门就打开了。   赵一连已洗漱后,穿着一身板正的圆领窄袖袍,头发梳齐整,大步走了出来。   “聊聊?”赵一连看向仍戴着草帽的贺方回。   贺方回点了点头。   -   晏小追在船上脱了衣裳,只穿一条小裤头,转头对小奶猫道。   “你们就在这看着,不许乱走,也不能跳到水里哦!”   三只毛毛蓬松的小猫排排站,对着小兔喵一声答应。   见着小兔一个扑通就扎入了水中。   水……很浅。   人踩下去可没过脚踝,小兔下去就刚好淹没一只小兔。   三只小猫把肥嘟嘟的猫脸放在船沿,叽叽咕咕地说着小话。   比如,小兔捕快怎么这么小啊,他居然不怕水,你看,他找到莲藕了,正往上拔呢!   又比如,小兔可以当捕快,那我也想当捕快。   还有的仍坚持自己的想,我还是要开小猫饭馆!   不管船上小猫如何喵喵讨论,晏小追只顾着在水里找莲藕。   人拔莲藕很常见,小兔拔莲藕可算是奇景。   晏小追潜入水中,脸颊鼓鼓地存着气,很快就发现了长好的嫩藕,两爪抓着突出的藕结,不停摇动向上拉。   待把莲藕拉出水面一节,小兔就跳到船上,借着船的高度继续拉莲藕。   “唉,我要是有人形就好了,拉莲藕的时候就方便了。”   晏小追好不容易拔出一根长长的莲藕,在水里像甩鞭子一样清洗干净,再放到船上。   他看着这根莲藕,对着几只小猫挥挥小胖爪。   “来来,我们看看这莲藕多长!”   于是三只奶猫一只小兔,都摊着四肢,躺在莲藕旁边,尽量把自己的身子拉长,来比对这莲藕的长度。   晏小追转头一看,他们三猫一兔都没这莲藕长呢!   晏小追莫名激动起来:“我以后化形,要长得比这莲藕还高!”   小兔又给自己打了鸡血!   于是等晏小追连拔了五根藕,小猫崽们都缪缪叫着肚子饿的时候,小兔才回到船上,四爪着地,狠狠地甩了甩身上的水。   热乎乎的太阳晒在身上,毛毛再吹吹风就干了。   小兔坐在飘荡的小船上,掰起自己的小圆脚,用手帕擦了擦,又平伸了出去……虽然伸不伸的也看不出多大区别。   “待会就煲汤,再切片,切得薄薄的炒糖醋的,还可以凉拌……嗯?阿回怎么不见了?”   晏小追还在计划着藕怎么吃,他眼力好,远远就看到院门口,那总是含笑等着他的贺方回不在。   “去哪里了?”   晏小追上了岸,左右嗅闻着气味,发现贺方回和赵一连的气味在同一个方向时,当即穿上鞋,请路过的村民看好小猫和莲藕,就往村外跑去。   -   村外深山之中,贺方回正与赵一连站在一处空旷处。   明明是赵一连叫了贺方回“聊聊”,但一路上却都抿着唇,一句话都没说。   贺方回也不着急,落后三步跟在赵一连身后。   一只飞鸟振翅而过,发出悦耳鸣叫,拉的鸟屎差点落到赵一连头上时,赵一连终于开口。   “你昨夜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贺方回“哦”了一声,好像也不意外。   他和晏小追的声音寻常人和妖怪自然听不到,不过赵一连应该是能听见的。   “就是说给你听的。”   贺方回取下帽子,露出真容来。   “我知道你应当也没这么笨,真就一点没怀疑。不过你昨夜放弃摘下我的草帽,我想应当就是让步,我才说了那番话。”   不过若是赵一连仍油盐不进,贺方回也不惧动手。   人仙之术动辄移山,为了不让那平和的猫猫村受损,贺方回才特意跟赵一连来到此处。   赵一连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来寻你,是因为阿玉寄了信来。他说你恐有颠覆天下之念,让我速杀你,我……自是信他的。”   贺方回点头:“人自然相信自己的亲近之人。”   “所以,你没有偷重宝?”赵一连又问。   贺方回含笑:“龙族寿命悠长,我还没到想不开的时候。”   这两个问题问完后,赵一连又一阵沉默。   贺方回已经在想晏小追是不是已经办完事了,是不是在找他,就听赵一连道。   “我变成这样,并非阿玉之过,我若不愿,他也勉强不了我,是我……修行不足。”   赵一连这话倒是有些担当,一个人的转变全赖到外界,倒是显得无赖。   “你出了这事,为何不与京都通气,你……”   赵一连说着说着,就自行断了语句,他看着贺方回淡定从容的脸,终将心底最大的困惑说了出来。   “阿玉是不是……变了?”   天子仿佛换了一个人,在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会最先察觉。   即使赵一连是天子剑,常年巡守在外,只与天子互通书信,但近期的几封信仍让赵一连看出端倪。   不是字迹或者信纸熏香不同,而是那信中的口吻有微妙的违和感。   两人相处的时间若长一些,彼此在意什么,不在意什么,都会知晓。   这是默契。   但这几封信里,让赵一连也感受不到那种默契,不由疑惑发信回去,询问天子是否病了,这些信是否是他人代笔。   此后信就不曾寄来,转而发宫内廷的文书。   赵一连朝贺方回走近一步,神情激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半空中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赵一连!不许对阿回动手!”   不等赵一连反应,已是从天而降一只穿着小裤头的小兔,朝赵一连后脑狠狠击去!   赵一连扑通一声倒地。   小兔得意站在赵一连背上,如同踩在自己的战利品之上。   贺方回微微张口:“小追,看看他还有气没有。” 第37章 爱不清楚,恨不明白……   小兔蹬蹬走过去,小爪探到赵一连鼻子前,仰头道。   “还在喘气呢!”   贺方回上前一步,将只穿着小裤头和小鞋的小猪兔抱了起来。   “你是看见我不在,就急着来找我了是吧?衣裳都没穿。”   晏小追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小裤头,也有点害臊,但又觉得自己浑身是毛毛,没必要害臊!   “你想,你若是人形,不就是只穿着小裤走在大街上。一般捕快见着这样的人,会做什么?贺方回见着晏小追强装镇定的样子,不免起了坏心。   当然是逮起来啊!是变态来着!   晏小追当即扒拉开贺方回的衣襟,整只兔钻了进去,只露出一只小兔脑袋在外。   “这样就没事了!”   任谁看了都不能把兔捉走!   贺方回感受着小兔软软的毛毛扫在他的脖子上,他笑着弯下腰,很不客气地拎起赵一连的后领,往村子走去。   “另外我要说的是,赵一连刚才不是要揍我。他虽认出了我,但没有动手,我们正说话。”   晏小追一脸震惊,小爪捧着脸颊。   “啾咪!是我……打错了。”   小兔不由内疚起来,贺方回轻咳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揉揉晏小追的脑袋。   “没事,赵一连不会在意的,他心胸很宽广的。”   贺方回替已经昏迷的赵一连发声。   “回村子里找个大夫看看,说不定被你一砸头,他突然开窍,变得明事了。”这显然是胡说八道。   晏小追不懂,他低头看着赵一连,这人连晕过去都皱着眉头啊。   赵一连紧闭着双眼,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他好似一直在往下坠。   赵一连似乎又站在了那座大殿之前。   他身后殿门紧闭,他面前是几乎挤满整座广场的叛军。   每到惊蛰这天,总会下雨。   他心有所感,不顾师尊阻拦,从西海旧昆仑返回京都,决意站在此处阻拦千军万马时,也下了很大的一场雨。   冷雨从屋檐上如冰渣落下,敲在玉砖上发出凛然的声响。   八岁的小小天子敲打着殿门,对他哭喊。   ‘阿连,你走吧,别留在这里。’   赵一连一言不发,前方敌军杀来,那些杂乱的声音在他耳中自动过滤,最后化为一片无声的静寂。   射箭,拔出腰间长剑将敢踏上台阶的士兵全都砍了头颅。   一具又一具尸体倒在他身前,垒起了一座塔。   接着那些人又扑上来,万千箭雨齐下,他用灵力挡住一部分,另一部分只能挥剑去斩。   他觉得疲累的时候,那些士兵也疲累。   但他们可以换人,还有人阵前朝他喊话。   说了什么,赵一连一句也没听。   他知道自己性子左,时常听不懂人话,师父要他改,亲人要他改,阿玉说没关系。   于是他今天就站在这。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比赵一连在旧昆仑修行的时日还长,那些叛军终于退去,被另一群人斩杀。   他打开身后的殿门,小小的天子满脸泪痕地跑出来扑在他怀里。   赵一连突感胸口一阵剧痛,他低下头,却见天子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   赵一连猛地睁开眼,从梦中醒来大脑一片空白。   他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视线才从屋檐上挂着的红辣椒上,落到了自己的胸口。   他胸口上卧着三只圆头圆脑的小奶猫,还有一只正抱着用油纸包的炸藕片在吃的小胖兔。   ……难怪在梦里他会被捅了一刀,那憋闷感如此清晰,原来是你们啊。   “啊!他活了!”   小兔雀跃地跳起来,又在赵一连重重胸口一击!   赵一连立刻侧头深吸了一口气,才算缓过劲来。   晏小追又头顶着一碗汤药跑过来,一脸担心地凑到赵一连面前。   “对不起啊,我以为你要揍阿回来着,一着急就打了你脑袋。这里的猫猫大夫看了你一眼,就说你要死了,我吓得不行!结果猫猫大夫又说是开玩笑的,说你就是困了要睡,熬了点安神汤给你。”   赵一连眼睛紧盯着小兔头顶那碗要撒不撒的汤药,有种会被药汤浇得一头一脸的惊悚感,伸手托住药碗接了过来。   “我……确实有段日子没睡了。”   修习人仙之术,不代表真的成仙。   十天半月的不休息还行,赵一连心头压着事,好几个月都不得休息。   被小兔偷袭后脑勺,还真给他打晕了,睡了一个好觉。   赵一连想起身喝药,却发现那三只小猫一动不动,仍趴在他胸口。   “你们会掉下去的。”赵一连提醒道。   “没事,小猫担心你,你起来它们就换个地方趴着了。”   小兔甜甜道,示意赵一连起来,还贴心地帮他把枕头垫好,让他靠着。   赵一连端着药坐起,看着胸口的小猫如液体般滑到他肚子上和腿上,又寻了个位置趴好。   ……这些小猫只是想找个地方睡觉吧。   赵一连喝了汤药,看向四周。   他已经回到村里,这是昨晚住的院子。   见着晏小追仍是一脸担忧的样子,赵一连板着脸,说的却是软和话。   “我没事,你继续吃点心吧。”   晏小追就继续吃脆脆的炸藕片,咔哧咔哧地,光听声音就觉得很香。   院子外已有人烟,交通应当已经恢复了。   院门大开着,有行人驾着马车经过,也有穿着衣裳的猫儿拖着小拖车,沿街叫卖。   “胭脂花冠小梭布,梳子顶针柳叶刀——”   贺方回提着一袋子鱼,身后还有甘杏,以及一位猫猫大夫,回到了院子里。   “今天就在你们这做鱼吃,还有小兔捕快捞上来的藕,哎哟,你也醒啦?”   大胖橘对着赵一连挥着胖爪,入了厨房。   听到有鱼鱼吃,那些本来还瘫在赵一连身上的小奶猫一个个都跳了起来,扭着小屁股往厨房奔去。   饭饭饭,鱼鱼鱼!   “再炸一点脆藕片吃好吗?”   晏小追也握着小爪,蹬蹬跑到厨房门口,对着甘杏道。   “行,要什么都有!”猫儿十分潇洒,满口答应,又对下边伸爪扒拉的小奶猫说,“你们也有鱼汤喝,乖乖坐着,不许钻灶膛里!”   已经有一只小猫对着烧火的灶膛探头探脑,被晏小追跳进来无情拉出。   猫猫大夫则轻巧地走到赵一连身边,伸出小山竹给赵一连把脉。   “嗯……还能再活三月吧,”猫猫大夫看赵一连一脸凝重,当即大笑,“说笑啦,别这么严肃,身强力壮得很,好好睡了一觉,不觉得现下更精神了吗。”   赵一连对着猫猫大夫拱手,沉声道谢。   猫猫大夫又溜溜达达往厨房走,嘴里叼了条油炸小鱼,摇头晃脑地跳出了院子。   赵一连从榻上下来,摸着还有点隐痛的后脑勺,就听贺方回道。   “是柿子砸的你。”   赵一连:“小晏捕快已经说了是他干的。”   贺方回脸上不见半点被戳穿的羞涩,十分流畅地接话:“没想到你就这样倒了下来。”   赵一连想,若他也像贺方回这般灵活,是不是能更早发现端倪。   “他,阿玉,怎么会变了,是邪魔附体?”   这话一出,赵一连又止住了话。   天子登基,身上自背负举国气运,邪魔难近,更何况还有天贤主在侧,既与大妖签订了契约,护持京都,更无这种可能。   “除非……是天子呼唤了邪魔,又或者,是他本就是……邪魔。”   不过隐藏得极好,等到现在羽翼丰满,才现出真身。   赵一连想到这种可能,心头一阵发寒。   是什么邪魔竟能瞒过他和一众大妖的眼睛?   贺方回看向门外,招了招了手。   “小追,想听就进来吧。”   站在门外的晏小追惊讶抬头:“你怎么发现我在外边?!”   贺方回看着门槛上飘来飘去的一碟子炸小鱼,虽然小兔是被门槛挡住了,但门槛上方还是露出了碟子来。   碟子没成精的话,想必是没办法自己飘过来的。   “我是想来给你们送炸小鱼的。”   晏小追从门槛上跳过来,将炸小鱼放到茶几上。   “结果听到你们在说话。你也别太伤心,我阿爹说,人这辈子总会看错几个人,有句老话说得好……”   晏小追一顿,显然是在回忆那老话是什么。   “嗯,反正老话总是说得好的!”小兔没记起来,总之是没错的。   赵一连忍不住笑了出来,却见晏小追看着他的脸,连连退了两步,但又不肯认输,强行往前站了一步。   “你,你笑起来,瞧着怪可怕的。”   小兔也没让赵一连不笑,反而盯着赵一连,就当练自己的胆子。   赵一连不由又笑了起来。   晏小追默默移开视线,指着炸小鱼。   “小鱼面衣是咸的,鱼肉却很鲜甜。”   虽然小兔转换话题的语气很生硬,不过都是大人了,大家都先吃起开胃小菜来。   “厨房还在煲汤和做凉拌,炒菜,蒸了鱼,还有虾仁蒸蛋。”   这猫猫村又靠水,又爱吃鲜味,因此做起河鲜可是很有一手的。   院子里支起了圆桌,有许多猫儿带着自家小崽上门道谢。   有修出人身的,有修出人身但还是更喜欢以猫身行走的,一个接一个地送了好吃的饭食,衣裳布料,见晏小追不肯收,就把东西放下就走,或者偷偷堆到贺方回买回来的马车上。   于是院子里就多出一个火锅,以及火锅配菜。   嘿嘿,看你怎么一样样去还?   于是今晚的主菜就变成了鱼汤火锅并各色小菜了!   晏小追忙着从厨房里端菜,贺方回和赵一连则在外边摆桌子搬椅子,还有猫儿送了好些葫芦酒来,是跟猴儿换的猴儿酒,可香了。   有不肯回家的小猫崽,今晚也在这吃,贺方回和赵一连也给它们找了小桌,往桌上放了小猫能喝的鱼汤。   晏小追站在灶台上,认真地看着甘杏怎么做饭,怎么煮汤,怎么炸小鱼小虾,贺方回经过厨房错眼一看,就没法出去了。   ……因为小兔在锅边探头探脑时,差点被大橘猫一铲子铲到锅里和小鱼一起炸。   “哈哈哈哈,没事,我小心着呢!”晏小追虽然差点变成油炸小兔,但自己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贺方回叹了口气,将晏小追放到肩上,他看着总不会掉下去了。   “我已去信给家臣,他们会翻一翻是否有助你化形的方法。”   小兔立马伸出小爪,抱……抱不住脖子,只好抱住贺方回的头发道谢。   晏小追悄声在贺方回耳边道:“你是不是怕我将来化人也会光屁股走啊?”   贺方回玩笑道:“可不是么。”   小兔就嘿嘿笑起来:“我可不是那种笨小兔,也不会随便亲近旁人。”   贺方回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问道:“请问我是第几个让你钻衣襟的妖?”   晏小追举着小爪,像是在算:“算上人的话,你是第一百个吧。”   贺方回一拍小兔脑袋:“变成人也不可随意钻人衣襟。”   晏小追小爪捂嘴坏笑:“骗你的!才不告诉你是第几个!”   甘杏系着围裙,炸着小鱼,心想这油炸声虽然大,但并不能盖过晏小追与贺方回说话的声音。   哎呀呀,他也曾年轻过,以前与人谈情时,也是这样恍若无人,说着谁也不懂的话。   等他们端着菜出去,就见赵一连被小猫们咬着裤脚,让他坐下。   “猫儿真的很爱跟你一处。”   小兔顶着一碟凉菜跳上桌,笑眯眯地看向赵一连。   赵一连好像不大被人表示喜欢,因此显得有点无措。   桌上有油炸四拼盘,炸小鱼炸小虾炸藕片炸土豆,还有各色凉拌,配上热腾腾的火锅,都极好下酒。   “你们吃着,我回家啦!”甘杏自己打包了一个大食盒,他也要拿回去与自家小猫崽一同吃。   临走前他看着那三只还赖着不肯走的小猫崽,警告道。   “要留在这就要乖,自己洗脸尿尿,敢钻灶膛,这些大人物就会抽你们屁股一百二十下!”   赵一连,贺方回,晏小追低头看着那些在地上撒娇娇的小猫咪,屁屁肥肥软软,那爪子嫩得跟凝冻似的,抽一百二十下也太过分了吧。   不过捕快平日里得空也可以行教育之事,于是小兔对着小猫点头道。   “对,不乖就会抽屁股!”   小猫朦胧着漂亮的眸子,哼哼唧唧,像是听进去了。   说来也怪,白日里太阳滚热,到了夜里,风倒是吹得很凉。   小猫崽们都被戴上了虎头帽,小兔也得了一顶小小的虎头帽。   晏小追随意戴上,觉得自己的小耳朵都被捂得暖暖的!   贺方回转头看去,坐在桌上的小兔捕快,爪里捧着小筷小碗,头上戴着黄色虎皮帽,帽上绣着个大大的“王”字。   “哪里来的小虎兔?”贺方回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小兔脑袋,又摸摸小兔爪子,最后给小兔添了一筷子鱼片。   “我可凶了!啾嗷!”   晏小追作势呲着小牙要咬贺方回,贺方回也不闪不避,笑弯了眉眼,眼里的柔光都快溢出了。   “哈,在京都倒不见你这么爱笑。”赵一连的声音突然响起。   赵一连面色发红,手里攥着葫芦,指着贺方回,好像见到了什么稀奇景。   方才赵一连还非常自制地一口汤一口菜,贺方回却开始劝他。   “喝一杯吧。”   “再喝一杯吧。”   “心里藏着事,才正是要喝酒的时候。”   “我再给你满上。”   ……   贺方回极会劝酒,赵一连一开始只是因为误会了贺方回,才勉强喝了三杯,结果贺方回一句接一句,让赵一连现在都拿着葫芦对嘴喝了。   显然是喝高了。   “在京都本也没什么好笑的。”贺方回含笑道。   听到酒葫芦空响,贺方回又开了一瓶新的,动作极快地给赵一连换上。   晏小追劝阻:“他都喝醉啦,不喝那么多了吧?”   贺方回摇摇头,笑道:“假如你素日是个有本事的,平日与你亲厚的朋友突然骗了你,让你差点犯下大错,你是又急又气,会怎么办?”   晏小追与赵一连异口同声道:“找到那朋友,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方回又把酒葫芦塞赵一连嘴里,让他多喝一点,还不够醉。   “所以啊,得让他多喝点,不然明日一早,他就赶回京都了。我听闻那天子似乎有操控大妖神魂之法,赵一连回了京都,若是也被操控,又回头来打我们便麻烦了。”   羊入虎口不过如此。   “所以要灌醉他么?”晏小追似懂非懂,小虎兔想挠头,却挠到了小老虎耳朵。   “灌醉之后嘛,就要请他发个誓,比如‘保证在重宝落入归墟,保证四时正常轮替前,不得来寻我们麻烦,不得与我们为敌,不得替天子办任何一件事。’”   贺方回边说,眼中边亮起金光,他盯着赵一连的眼睛,赵一连的眼睛清明了一瞬,但很快又眯了起来。   听到贺方回再次重复这句话后,赵一连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至此,誓成,天地鉴证。   一道微光闪过,在赵一连胸口处没了进去。   晏小追张大嘴,看着贺方回的操作,又看了看那突然扑倒在桌上的赵一连,当场说道:“赵一连根本没有昏过去,为什么他要假装昏了。”   下一刻,赵一连面红耳赤醒来,继续灌酒。   原来方才应誓的时候,赵一连就醒了。   他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应誓的。   “我,我现下就很想回京都,”赵一连道,“但我也知道,我根本说不过阿玉,他都不用说话,我就信他。但我又怕回京都,害怕发现阿玉真的是邪魔,我认识的阿玉都是假的……根本不曾存在……”   于是他看着贺方回请他立誓,他应了。   “我,更怕伤了他。”   赵一连的心仍是偏向天子,他护卫了天子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夕更改。   不过是对天塌地陷,四时崩坏的担忧暂时超过了去京都见阿玉的冲动。   “我想应当有什么误会,阿玉从来不施恶政,若真是邪魔哪里忍得住……”   赵一连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院外有夜游的瞎子乐师抱着二胡经过,边拉边唱。   “所谓是,爱不清楚,恨不明白,痴心错付……”   赵一连登的站起身,朝外喊道。   “请你进来唱一曲!”   虽然气势汹汹好似要找人打架,但话说得还怪有礼貌的。   于是那瞎子乐师就笑呵呵的进来,探出手来,赵一连大方地给了金子,乐师当即就坐在门槛上,拉了一首欢快的《江南春》。   赵一连就曲浇愁,又喝了一葫芦,抱着桌脚哭泣,被小猫咪盯着看。   小兔子坐在桌上,张嘴吃着贺方回给的小虾,感叹道。   “我可不能喝醉。”   晏小追又转头对贺方回道:“我阿爹就在京都,天子这般行事,我也担心起阿爹的安危。”   贺方回安慰道:“以现有的情报判断,他对人间没有任何兴趣。只一意执行着乱四时之祸,无论是偷重宝,还是损毁重宝。所以,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京都现在说不定还是一派歌舞升平。”   待酒足饭饱,贺方回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就打了一盆热水,让小兔洗澡。   晏小追把自己洗得热烘烘的,又见一旁桌上好像多了两套新衣裳。   晏小追甩干毛毛后,穿了起来,还挺合身。   等贺方回也沐浴好了,穿着木屐走进来的时候,看小胖兔穿上了新衣裳,便点点头。   “今日路过裁缝铺,看到里边有许多做小猫儿衣裳的,我便进去买了两套,请他们改小一些。以后再请好裁缝来做合身的衣服。”   晏小追摸着身上的衣裳,歪着头问:“这也是与你同出公务应给的?”   贺方回一愣,随后笑着摇摇头:“我不是很温柔的上司。”   “却是很温柔的……”晏小追停顿一会,就见小兔笑得眉眼弯弯道,“很温柔的龙!”   这好像没说到点上。   贺方回刚要伸出手指戳戳这骄傲的小兔脸,却听到睡在内间的赵一连咚一声掉到了床下。   “哎呀,快帮他扶起来!”   晏小追连忙跑过去,贺方回微眯眼,差点说出冷酷无情的话。   赵一连这家伙睡地上也没事。   -   夜空中,有上百只夜行鸟在振翅赶路。   它们的脚上都绑着同样的信件。   【贺方回携重宝奔逃,下落不明,千妖司重选总领。   已拟定氓山老,雏向风二妖……】   几艘押着货物的船正朝京都而去,夜晚不行船,便在附近一个码头停下。   领头的不必看地图也知道,这附近有个猫猫村,猫儿可爱,饭食好吃,正好在那休憩一夜,第二日再赶路。 第38章 这样可真要变成途州府第……   晏小追又是一大早就起来了。   他晚上只要数五个数就能睡着,中途不带醒的,因此早上一睁眼就十分精神抖擞。   他刚落地,那些在软垫上睡觉的小奶猫也跟着醒了过来。   小猫咪喵喵叫着要吃饭。   小兔连忙伸爪嘘嘘:“不要吵,还有人在睡觉呢,要喝鱼汤就跟在我后头。”   晏小追跳过门槛,在他身后,就跟着三只乖乖排队的圆头圆脑小奶猫,嫩嫩的小爪踩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给三只小猫热好了鱼汤,晏小追也抱着碗站在小猫身边咕嘟咕嘟地喝鱼汤。   不得不说,猫猫村的鱼可真好吃啊!   门外突然又传来喵叫,晏小追把碗放下,打开院门往外看,就看到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猫,正在可怜兮兮地叫唤。   “哎呀,你这个小咪怎么自己一个咪在这啊?”   晏小追听小猫咪咪告状,听完之后叹了口气。   “你早上趁大猫没注意,自己钻到灶膛里,差点被烧掉一只耳朵。你阿娘生了气,这才让你在这反省吗?”   原来是在关咪咪禁闭啊。   “你可太不乖了,不过……我小时候也钻过灶膛。”   晏小追说着,看小猫看来,就举起自己圆圆的小爪。   “也是差点把我的爪爪烧掉呢,我阿爹看见了,把我挂到屋檐上当风铃。”   小猫这才害怕起来,咪咪说着会好好跟阿娘道歉。   “你要诚恳一点,不知道什么是‘诚恳’?”晏小追看了一眼这笼子,伸爪就把笼子门打开,他也钻了进去,“我教你吧。”   小兔把胖脸塞到笼子的缝隙里,刚好让两团胖嘟嘟的脸颊肉肉从缝隙里挤出去,然后睁着圆咕噜的眼睛,天光照来,显得里边好像有水光似的。   小兔伸出小爪,对着外边拜拜:“对不起!是我错了!以* 后再也不敢,会当个好小兔啾咪!”   于是贺方回在走出院子时,就看到了晏小追抽着小鼻子,楚楚可怜道歉的模样。   他当即就皱起眉,先环顾四周,好像在找谁把晏小追关了起来,他得找出来“说道说道”。   谁知晏小追一转头对小猫说:“这样诚恳,就会有人来给你开门啦!”   小猫还没开始诚恳,不过小兔的诚恳吸引来了贺方回。   贺方回蹲下身,把笼子打开,晏小追就一下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你这是大早上在教猫儿致歉?”贺方回笑问。   “是啊,不然老被关在这里太可怜了!”   晏小追说着,就见前方有个提着热豆浆的女子过来,她见着贺方回和晏小追在笼子前,先是一急,后来发现是救了猫猫村小猫崽的捕快,便又放下心来。   “是听到猫儿叫唤了吧?不乖的小猫,知道错没有?”   女子蹲下身,就看到小猫把脸脸贴到缝隙里,挤出脸上蓬松毛毛,朦胧着一双猫儿眼,楚楚可怜地看着猫阿娘。   猫阿娘:“……”   猫阿娘长叹一口气,将笼子里的小猫抱在怀里,伸出手指一点猫儿额头。   “知道错了,那以后还敢不敢啦!”   听到猫儿咪咪道歉,猫阿娘才笑着提起笼子,对贺方回和晏小追点了个头。   “市集上很热闹,昨夜又有船队停靠在附近的码头,好些人在买东西,去晚了怕是连豆浆油条一类的早饭都没有了。”   虽然晏小追已经喝了鱼汤,但他这样的巨兔只喝鱼汤是不会饱的。   “阿回!我们也去看看!”   早市就在院子直行,往前走第三个石拱桥的地方。   这里果然来了许多人,早市与途州府城里的早市差不多,有许多早点摊子,不过摆摊的除了零星几个人类,其他的店主都是猫儿!   “阿回,给我买豆沙包,我看他们好忙,我去帮忙!”   小兔一挥爪,这就跳到那些忙碌的摊位上,帮着推吃完的碗碟,再给人端豆浆去了。   那些猫猫店主也不惊讶,咪咪呜呜地朝小兔捕快道谢。   昨儿他们就看出来了,这小兔子……十分热心!   坐在桌上等早点的大多都是商队的人,他们是来过好几次猫猫村的,也知道什么饭食好吃。   待会吃好了,就要继续赶路。   “这是你们的煎饼是不是?一个要香菜,一个不要香菜!”   小兔顶着盘子跳到桌上,把盘子放下,就看到坐在桌边的人类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哎呀,怎么还有这么小的兔儿来帮忙?他们不会在雇佣童工吧?”   “得跟他们说说。”   跑船的人都颇讲江湖道义,见着晏小追就下意识觉得小兔可爱,这么小就顶这么重的盘子,也太可怜了吧!   “我不小!早成年了!”晏小追弯着胳膊,试图在胳膊上挤出人类肉眼都看不见的肌肉来,“我只是路过来帮忙的!你们吃好啊!”   晏小追又去帮着送别的早点,在各个摊位上都激起了几声惊讶的“哎哟”“是小兔”。   送了几桌后,晏小追就知道这支人类商队是要去京都的,乘船走外边海路的话,可以缩短大半路程。   “有些货其实走陆路最好,但跟我们合作的妖怪行商最近行走都不大方便。好像京都下了什么政令,最近在各个关口都查得很严,特别爱查妖怪,行商起来也变得不方便。”   商队的人与贺方回说着话。   是了,贺方回刚进早市,就听到了一些消息,打眼一看,就找到了这群人里话事的船老大,当即就走过去编了个假身份聊天探听消息。   “原来如此,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贺方回含笑道,“我与我家小兔,就是方才在隔壁桌送豆浆的那位,也要去京都,我和他都是妖怪,这要去京都不知要何年何月哦。”   “我们船上倒是还有点空房,但不知道二位身份……”船老大试探着问。   “咚。”贺方回往桌上放了一个沉重的钱袋。   “您想怎么着都行,要买我一条船吗?”船老大喜笑颜开。   -   “多谢你啊,今日可帮大忙了!”   猫猫店主原本是想给晏小追银钱的,不过小兔不要,他们就打包了许多方便携带的点心蜜饯给晏小追。   “小事小事,我可爱帮忙了!”晏小追笑起来,露出一点珍珠似的小牙。   方才贺方回与晏小追说了一声,就先回了院子,好像在准备什么东西。   等晏小追顶着东西回到院子,就看到贺方回和赵一连正在院子里看地图。   赵一连神色清明,衣装齐整,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看来不曾受昨晚醉酒影响。   “吃早点吗?”   晏小追把油纸包放到桌上,打开油纸包,就从里边抱出一个豆沙包来吃。   “阿回,你回来看地图?”晏小追不明所以,就见贺方回朝他招手,示意小兔子过来看。   “我刚才与商队的人打听,知道现在附近的关口都有人守着。”   贺方回点着地图上的各处关口,点一处就有一道微光闪过,地图上就出现一只凶神恶煞的妖兽。   贺方回连点了几处,不只是通往京都的路上,整片大陆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妖兽。   真不知京都给出了什么条件,能让这些隐于山涧中的老妖都肯出来办事。   “所以我们最好不要再走陆路。”   赵一连抬眼看了一眼晏小追,小兔抱着豆沙包,一边吃一边点头,瞧着真的太小了。   “这事挺危险的,与小晏捕快说这么多,他会不会害怕,还是让他回家乡躲,暂避吧……”   赵一连话还没说完,就被晏小追踢了一记下巴。   赵一连捂着下巴一声不吭,不明白自己只是关心,怎么就挨揍了。   “早前我与赵悬光在金络脑动手,若是没有小追,我恐怕连站在这里都难,你从之前就一直因为小追小就轻看他,请道歉。”   贺方回毫不同意赵一连,只抬起下巴请赵一连道歉。   “就是!我修行的时间也不少,从来没怕过!”晏小追拍拍自己胳膊上的臂环,“不管是赵悬光还是魔主,还是狗头鳗,我都不怂!”   赵一连看着贺方回笑着伸出手摸摸小兔脑袋,一脸赞赏的模样,就低下头,轻声说道:“对不起。”   晏小追是个大方兔,人家道歉,他也不计较,拿起热乎乎的豆沙包就给赵一连吃一个。   “这个不错,我亲眼看见那些猫儿打豆沙的!可新鲜了!”   给完了豆沙包,晏小追又转头看贺方回。   “你方才说不好走陆路,那我们是要乘船吗?新买的马车怎么办?”   “自然一起带去,我已与商队的人说好了。”贺方回看向院外,那船老大应当过来通知了。   果然院门被人敲响,贺方回应了一声,打开了门。   片刻后船老大就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浑身都是被金钱滋润过的喜气。   “哦,船客就两位,一位是您,还有一位小兔,还有外边那辆马车并龙马对吧?放心放心,我去船上看过了,货舱够大,还能再收拾出一个房间来住。”   晏小追被船老大笑得都惊了,好热情,好和蔼的船老大啊!   贺方回站在船老大身后,比个钱的手势。   晏小追懂了,这世上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船老大,姓黄,让他们喊他老黄就行,告知了船只停泊的地点和时间后,便笑着先帮架着马车离去。   赵一连吃完了一个豆沙包,伸手点着地图上妖兽最为密集的一处地点。   “我会去归墟。”   赵一连抬头看向贺方回与晏小追。   “我不知道你们还要做什么,但最后总归要去归墟的。那边路上也有许多凶残大妖,我去给你扫平阻碍。”   晏小追没想到能从赵一连嘴里听到这话,看来他是想通了?   赵一连看晏小追一直望着他,就指着自己的心口:“放心,我不会去见阿玉,也不会去京都。此后宫内庭的文书,他的文书,我一律不看,先把大事办了再说。”   赵一连下定了决心,说出这些话,纵然此刻天子在侧,也不会改了。   赵一连背上箭囊,转身就走,谁知身后传来小兔叫声。   “等一等!”   赵一连转过头,就见晏小追灵巧地包了好几个油纸包,又窜入厨房,最后头上顶了好几个油纸包组成的小塔,像垒了一摞中药包似的跑了出来。   “我昨天看你好像很喜欢吃凉拌藕片还有炸小鱼小虾,厨房里还有,我热了热,你也一同带走,路上吃。”小兔甜甜地说。   赵一连拿着油纸包像是说不出话来。   他只沉默地点了点头,像是在道谢。   晏小追又伸出爪爪,示意和赵一连伸出手来。   赵一连照做之后,小兔软软热热的小爪就握了上来,虽然小兔只能抓住赵一连一根手指。   “一路小心,有事记得找我们,打不过就躲起来!”   这是晏小追在叮嘱他注意安全。   赵一连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   没人会让他小心。   他肚子里好像又满上了昨夜吃的火锅,心口热了起来。   赵一连走出院门,终是忍不住回头,对晏小追和贺方回道:“你们彼此解,相互尊重,也许这才是谈情该有的样子。我……”   话才说一半,小兔已经胖脸一扭,转头去追撵那想钻进他们行李的三只小奶猫。   “不可以!我不会拐带良家小咪,等回来我再找你们玩嘛!”   被强行从袋子里拉出来的小猫崽气鼓鼓地把小兔团团围住,舔着小兔胖脸颊,都快把小兔热出汗啦!   贺方回含笑看着小兔小猫闹做一团。   赵一连:……没人想听他说话。   赵一连走了,背影有点寂寥。   不过拿在手里的油纸包还很热。   “阿回,我们也出发吧,赵一连也真是的,走了也不说一声再见。”   院子里,小兔背着自己的小包袱站在门槛上,对着贺方回挥爪。   “他不知道重宝已经断成两截,我们要去找神匠修的事吗?”晏小追突然想起来问道。   贺方回微笑:“嗯,还是不说了吧,他要是又误会了我们,还是会当场打起来。”   这就是赵一连了。   贺方回跟了出来,身后还有小奶猫跟着。   贺方回和晏小追一笑,脚尖一点就跳到了屋顶上,三两下就出了村子,让小奶猫气得喵喵叫!   -   老黄的船队停靠的码头不太远,走过一片林子,就能看到那足有十艘船的船队。   老黄正等在码头上,干这行就要诚信,收了钱就要接到人,再把人平安送到目的地。   “二位来了?请!”   老黄领着晏小追和贺方回上了船,船员都忙着做出行准备,老黄把他们带到房间后,便也自去忙了。   晏小追盯着外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   “阿回,我出去看看!”   晏小追放下包袱与贺方回说了一声,就蹬蹬跑了出去。   这艘船对小兔子来说就是一场新的探险,他整只兔都没停过,在船上各处溜达。   除了库房不去,哪里都去,哪里都问。   因为小兔生得灵秀可爱,脸儿圆嘟嘟,笑得又甜甜。   任谁都没法驱赶他,晏小追问什么,就告诉他这是什么。   晏小追就知道了,这船一般就是白天行船,晚上靠岸。   若是路上途经什么小岛,也会在那里休息。   这海上跟内陆里的河流湖泊可不一样,风浪极大,还能见到陆上见不到的海妖。   龙啊,鲛人啊,若是运气好,还能碰上海市。   小兔认真听着,随后一叉腰得意道:“我已经见过龙了,大得不得了!”   船员们都以为晏小追是第一次出海,这么小一点,是在说笑。   晏小追又分了一点蜜饯给船员,这才一蹦一跳地回房间。   甲板上他还能看到外边波光粼粼的水面,太阳越升越高,很快就要出海了。   晏小追回到房间里时,发现贺方回的脸有些变样。   还能认出是贺方回,不过是因为晏小追已经很熟悉贺方回。   仔细闻一闻,贺方回身上的气味也有些改变。   “这是怎么了?”   晏小追跳到贺方回身上,伸爪摸摸他的脸,也没摸到什么不同的触感。   法术吗?   “越靠近京都,认识我的人就越多,多少做点改变。”   晏小追笑道:“我也要变!”   贺方回拉过桌上铜镜,立在晏小追面前。   “哦?你要变成什么样?”   晏小追比划着:“先长你这么高,然后手和脚都长长的,肚肚要长肌肉!”   贺方回想了一下晏小追变成八尺兔兔的模样,不由惊叹:“厉害,这样可真要变成途州府第一巨兔了。”   晏小追跳起笑道:“我本来就是!”   船已启动,不知是过了哪条水道,突然颠簸起来。   晏小追脚下一滑,扑到贺方回身上。   贺方回当即抬手托住晏小追,带着他走出舱门。   外边阳光极好,转头就能看到船头乘着浪,正上下颠簸,但很快又被拉着绳控帆的船员们集体大喊一声,重新调转船头,如尖刀一般劈开水浪,径直向前!   晏小追看着那笼在光里的人,感叹道:“之前我拿了神器,就看到了禹王槊里的记忆。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就懂得用智慧去对抗天灾,改变自然。他们不会飞,也不会如龙蛇一般入海呼吸,但仍寻出了存活之道。”   “当年女娲娘娘捏泥人的时候,也知道人会这般聪慧吗?人是祂们创造出来的,我们也是祂们创造出来的,祂们又为什么要走,要永远地离开人间,再也不回来呢?”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往一侧的栏杆走去。   “因为祂们的力量已经不适合在人间生存,祂们的一个呼吸就会摧毁一座山峰。”   贺方回微勾手指,水中就浮上了几个小水球。   这些水球有的化成人,有的化成比人要高大许多的巨人神。   “当年黄帝与蚩尤一战,他们也曾请神佛入世,逆转战局。谁知这一入世,就成了神佛之间的争斗,几乎灭杀陆上大半人类。之后又有共工撞倒不周山,几乎灭世,神佛在人间的坏处已超过益处。”   “祂们走了之后,人类虽然不能再靠祈祷令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但仍活到今日。”   “我想,神佛看人间,便如看自己的亲子,不忍它风吹雨打,但更不忍它哪日便失了性命,失了自己行走的气力。”   晏小追点了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贺方回点了点小兔的小鼻子:“真的?”   “真的真的!”晏小追说了是就是了嘛。   小兔一下跳到甲板上,去帮着船员们一起拉风帆。   船员都很吃惊,这个,这个豆丁小兔力气怎么这么大啊!   拉完了风帆,晏小追也不想回去。   第一次出海,他居然也没有晕船,看着宽广无尽的海面,就像在看一个全新的世界。   有老船员知道之后天气不错,就拿着钓竿去钓鱼。   看小兔好奇,也给了他一根旧的。   晏小追就坐在栏杆上钓鱼,贺方回则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低头看书。   及至黄昏,老黄要找地方靠岸了,小兔子也没钓上一条鱼。   “它们不爱吃这个,还是要蚯蚓才行。”晏小追和老船员交换钓鱼心得。   “说不定把你绑到鱼钩上,就能钓上来大鱼呢?”老船员开着玩笑。   晏小追也跟着哈哈大笑,老船员收拾东西先回去,小兔仍坚持站在栏杆上。   这时突然有一道声音在海面上响起。   “小兔子,小兔子。”   看晏小追没回应,海面上的那道声音就变得更大,更有指向性了些。   “那只脸蛋圆圆,肚肚圆圆,屁股翘翘在钓鱼的小兔子!”   晏小追一边耳朵朝左边竖起。   像是终于听到了有谁在叫他。   小兔向左前方看去,在海面上看到了两个形貌极为昳丽的美人正裸着上半身朝他挥手。   他们生着尖利的爪子,手臂上有柔软的鱼鳞,耳朵的位置长着腮一样的器官。   他们是……海中鲛人。   这些鲛人举起手中如流光彩霞般的鲛绡问道:“你要不要买我们的鲛绡?”   晏小追抬爪揉眼,又揉了揉眼。   方才还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居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岛屿。   这岛屿外围像是某种蚌类的壳,其上灯火辉煌,犹如人间灯会。   高楼林立,游人如织,更有鱼龙舞。   老黄高兴起来,在甲板上大喊。   “遇到海市了!快,船快靠过去,今晚就在那里休息!再换些好货!”   贺方回走到晏小追身边,抬手将小兔放到肩上,往海市走去。   “我们也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贺方回笑道。   小兔已经瞪着圆圆眼,小爪捧脸,一脸神往了。   -   海市上,一个气质华贵的男子戴着面纱,正在一处说是专门售卖上古器物的摊位前,一件一件地拿起东西来看。   随后他笑了起来,一言不发,将东西扔回摊位上。   他离去后,那摊位的摊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当即化为一滩脓水融到了地上。 第39章 贺方回你人形这部分也太……   “深海明珠一粒,黄金三千两,灵珠一万枚。”   “龙鳞一片,不要黄金,只要灵珠十万枚。”   “老字号仙客来九百年陈酿,黄金四百两,灵珠三千枚。”   “足有一人长的特大海鲜烤串拼盘,黄金五两!”   ……   晏小追站在贺方回肩上,船刚停,他们刚来到海市入口,晏小追还来不及去看海市里有什么,就听到叫卖声。   “他们是不是说错数了呀?”晏小追在贺方回耳旁悄声问。   贺方回已看习惯了,听到晏小追问,当即摇头。   “就是这个价。海市入口的便宜,越到里边价格越高。”   晏小追当即震惊得长大嘴,像只被人捏了尾巴的兔兔。   震惊兔沿着贺方回的手臂一路向下,小爪一勾,钻到了贺方回的袖子里。   “怎么了?”   贺方回举起手,在袖口看去,就见晏小追正抱着他的柿子荷包打开一个小口正在数钱。   “在这里住一晚,鼓鼓的柿子也会变成扁扁的柿子!”   小兔在袖口探出小脑袋,毛茸茸的耳朵扫过贺方回的手腕。   “住的地方会不会也很贵啊?”   看晏小追紧张的模样,贺方回一本正经地乱说。   “可以讲价。”   小兔竖起耳朵,惊喜道:“真哒?”   贺方回点头,就见晏小追当即跳到路边的摊子上,举起自己的柿子荷包,睁着圆眼睛问道。   “我想买这个烤章鱼腿吃,可以便宜点吗?”   店家是个笑得十分可亲的老太太,身上有海水和鱼的气息,只知道是水族,不知道原身是什么。   “哎呀,今日居然有小兔来到海市,头一回来吧?我就送你一串吧!”   兔儿这样小,最小的那串章鱼腿也比他要高出一只半兔呢!一点也不亏!   “哇!您好大方!”晏小追举着那大大的章鱼腿,忍不住跺起脚来,不知道要从哪开始吃。   贺方回向店家要来碗筷,给晏小追放到碗里。   晏小追用筷子一边插/了一根章鱼腿,举起来递给贺方回一个。   章鱼脚烤得焦黄卷曲,热乎乎地散发着海鲜的香气,外边刷的酱料是甜辣的,一口咬下去,爽口弹牙,带着碳火焦香,章鱼本身就带着海盐的风味,配上甜辣的酱料,越嚼越香!   “阿回,嚼嚼嚼,你也吃啊,嚼嚼!”   小兔嘴里鼓鼓地塞着章鱼腿,好像在努力控制这弹牙的章鱼不要溜达出嘴巴外边,非常努力地嚼着。   修行日久的大妖其实不大喜欢吃饭,汲取着空气中,水里的灵气修行好像就已满足。   贺方回则是与晏小追一同从途州出发后,好像又找到了吃饭的乐趣。   见贺方回也大口吃了,小兔又继续吃着剩下的章鱼。   待吃完了碗里的,晏小追伸出自己的小爪,居然肉眼可见地凝聚出了一小团妖力。   啊……难怪卖这么贵,这些食物里都带着灵气呢!   小兔放下筷子,转头攀在摊子边,探出小脑袋看着店家。   老太太笑道:“怎么啦?还要吃吗?”   晏小追摇摇头,他跳到桌上,打开自己的柿子荷包,仰头认真地往老太太那边推。   “您拿钱!不白吃!”   老太太一愣,看小兔儿的三瓣嘴“人”都用力地抿成了“^”的模样,小表情非常认真,是不肯贪便宜的兔儿。   老太太便笑着从荷包里拿了一些。   “好了,这几颗灵珠就够了,毕竟只是一只小章鱼腿。”   老太太又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一块琉璃糖给小兔,笑眯眯道。   “这个是我喜欢你才给你的,不是摊子上卖的东西。”   是非卖品!   晏小追伸爪接过,又让贺方回把放在他袖子里的杂物袋拿出来。   自从发现贺方回很能装……不是,袖子很大之后,小兔就经常让贺方回往袖袋里放各种各样的东西。   小兔在杂物袋里也找出了他喜欢的糖,放到老太太掌心里。   “这个也是非卖品!”   晏小追甜甜一笑,和老太太挥了挥小爪,就跳到贺方回肩上,继续往海市里走去。   老太太吃了糖,“噢哟”一声:“是橘子味的啊。”   晏小追坐在贺方回肩上,看着越发繁华的海市。   与人间的市集不同,这远离人群,只在海上出现的瑰丽海市自然奔放得多。   许多妖精都露出了本相,有鱼头人身的,也有猫头人身的,有的袖子里垂下的是触手,旁边还有美丽的鲛人在市集的水池中吟唱着没有歌词的曲调。   他们不用乐器,鲛人们互相和声,随意地吟唱,就听得有些游人如痴如醉,甚至想跳下水池游过去,但很快又被护卫一巴掌扇到脸上醒醒神。   有的摊位上挂着数十重鲛绡,不让人看到里边售卖什么,只做熟人生意。   不需要人用竹竿撑着的鱼龙,凭借妖力在夜空中自由飞舞,灯笼嘴里还含着明珠。   那明珠竟是真货,龙嘴一张,就能看到明珠辉光。   这显然是有专卖珠宝的店家送出来的。   不买也没关系,抬头就看到头顶上珠光宝气的,人自觉也富贵起来。   “先找到住的地方,放好东西再逛……”贺方回看着附近的酒楼,突然觉得肩上一轻。   转过头时,就见小胖兔踩在一个红灯笼上,指着不远处的酒楼。   “阿回!仙客来!是仙客来!”   贺方回:?   仙客来这家店也有些历史,陆上海里都有,价位也颇高,不像是小兔子平常爱去的地方,怎么突然这么兴奋?   晏小追荡着灯笼,笑眯眯地对贺方回说:“我们那日从途州出来,是不是见到有人唱歌,他们还撒了好多折价券!”   贺方回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小兔从衣襟里一掏,就拿出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纸,打开一看,上边赫然写道:特价五折,全国通用!   纸张的底纹就是仙客来的标记——一个一手拄拐,一手拿着寿桃的老仙翁。   “看!我那时候就觉得什么时候能用到,结果现在就能用到啦!”   小兔雀跃地踩着灯笼往仙客来走去,就像踩着树上的累累果实。   贺方回跟在后边,看着晏小追的眉眼被灯火照耀,一直微抿的唇,也扬起了自然的弧度。   贺方回进了海市,就有些警惕。   不是他的错觉,在这处海市中,他好像感受到了同族的气息。   这里还有另一条龙。   海市有很多,大多修建在死去的蚌精的背上,或者一些老龟的背上。   它们在海中四处游走,收集着各色奇珍异宝,像藤壶一样,不停地在那坚硬的壳上加盖,终成一体。   龙族不大来海市,要什么自有臣属去取。   贺方回如今是“流落在外”,而这尾龙呢?   按照之前泄露的一丝气息来看,应当来自东海。   最富裕的海域,那里的龙来海市做什么?   “阿回!愣着干嘛?你有什么要买的?”   小兔跳到贺方回肩上,小爪轻碰贺方回的脸,就像有柔软的花瓣扫过。   贺方回转过头,刚要说话,就看到站在他肩上的小兔靴子……好像坏了。   两只汤圆小脚从靴子前端窜了出来,就像什么夹馅漏了。   “嗨呀?又坏啦?没关系,我待会再缝一缝。”   晏小追不大在乎,在途州根本没有卖适合他的小靴子,都是篱耳乡里的太爷太奶得空了给他做的。   兔儿嘛,天性好动,从小到大不知道跑坏了多少双鞋子。   虽然他也可以不穿鞋,不过白汤圆脚脚就会变成黑汤圆脚脚,那可要洗很久,可太费事了。   “海市上也有好裁缝,去找他们定做一些耐穿的鞋。”贺方回说着话,却发现晏小追注意力不在他这。   小兔正盯着自己的小脚。   “你看,我左边脚上有一簇毛毛窜出来,好像蒜瓣啊。”晏小追指着脚上的小毛毛,笑得呲出小牙。   小兔总是很容易开心,因为他总能为微小的事物而欢乐。   贺方回“严肃”着脸,伸出指头点了点说道:“就是蒜瓣,待会和面一起吃了。”   晏小追哈哈大笑起来,虽然不信,但还是把小脚往鞋子里收了收。   不给吃哦!   到了仙客来,小兔十分骄傲地出示了折价券。   果然受到了店家的热烈欢迎。   “哎呀!您居然能拿到这少有的折价券!听说只有一百张呢!”   “这世上最幸运的一百只小兔里,您就占了一个!”   “也就只有您这样贵重的品格,才能拿到这折价券!”   “来来来!小二,带上天字房!今夜温泉热水一概不用钱,再上一个豪华精品果盘!我们老板一定肉疼,我不告诉他!”   虽然知道这有店家夸张的成分,晏小追仍是被捧得通体舒泰。   他果然是幸运兔!   晏小追上了楼,这海市里的酒楼果然比人间更金碧辉煌一些。   毕竟这路上行来,到处都是穿金戴银,或者身上鳞片金灿灿的妖怪,自然也喜欢金闪闪的房间。   小兔捂着眼,过了一会才缓过劲来。   这金碧辉煌的房间里自带客厅,卧房,活水温泉浴房,还有一个大大的观景台,外边放着炉子和卧榻,方便客人一边赏景,一边热酒或者热茶喝。   晏小追打开浴房的门,当即就脱了衣裳要洗。   贺方回则拿起小兔的鞋子装起来,免得待会出去忘了拿。   毕竟这鞋子真的太小了。   “阿回,你要不要一起洗?”   往日里总是没这么大的浴房,所以贺方回和晏小追都是分开的。   小兔只用一个盆就行。   如今晏小追在这宽广的池子里游得正欢,他自然不会什么厉害的游法,不过小兔刨水,四只爪爪动得快些,再加上小耳朵也跟着一起使劲,就游得非常快。   贺方回也没多想,脱了衣裳也到池子里去洗。   只是晏小追第一次看到全身口口的贺方回时,竟一时僵住,爪子也忘了刨水,耳朵也发红起来。   贺方回怎么回事啊,他是不是这部分的人形化得不对啊!   晏小追一边若无其事,一边越游越近,都要在贺方回面前潜入水中了,就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拎了起来。   “做什么,这么好奇么?你化成人形时,也有一样的。”   贺方回笑着拿起一旁的香胰子给小兔打泡泡。   晏小追听着这话,竟十分认真地说:“我也会有一样的?”   贺方回不明所以:“对啊。”   小兔歪着头,一边觉得好像对了,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待整只兔都洗得香喷喷,擦干净毛毛后,晏小追就换上衣裳。   因着行程要低调,晏小追并没有穿上自己的捕快红衣。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出了客栈。   饭食在海市里能选的多,不过现下还是先去裁缝铺。   不知道哪里最好,就去人最多的铺子,回头客多的地方总是好的。   “哦,这样的鞋,我们一会就能做出来。”   铺内伙计拿起小兔的袖珍小鞋端详了一会,没什么特殊,就是鞋子小了点。   伙计在桌上铺了两块软木,让晏小追站上去,给小爪画了形,再用刀刻好模,再让小兔站上去走两步。   看好了晏小追的行走习惯,伙计就让晏小追选喜欢的布料材质。   “黑色的!”晏小追就知道要平常穿的。   贺方回低头看着那些布料样式,连续指了好几个。   “这个银白绣祥云纹的,还有这绣灯笼纹样的,还有这个柿子纹样的,还有……”   竟都要做和靴子配套的衣裳。   晏小追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连忙挥爪。   “我一只兔穿不了那么多!”   贺方回伸手摸摸小兔脑袋笑道:“与我一同出公务,给做衣裳鞋子是* 惯例。”   (千妖司会计:没有的事。)   晏小追一惊:“你,你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兔儿小小做小衣裳还不费什么钱,那些大妖怪,比如一同出公务的是黑熊精,那得做多大的衣裳啊。   贺方回问晏小追要不要去看其他布匹,不想看就在柜台上等一等。   晏小追摇摇头,不大想看,怕贺方回把这家店都买下来,听说这世上是有很爱买东西的人和妖精的,没想到贺方回就是其中之一。   贺方回就径自去了后间。   小兔听着外边热闹的声音,穿着店家现做的软底拖鞋,就跳到了窗台上。   裁缝铺外边,有人在推销能送信的小肥啾。   晏小追好奇地跳到桌上去看,呵!这些小肥啾一个两个吃得可滚圆了!   “大伙不要看它们又胖又小就瞧不起它们,只要有吃的,从东海一路飞到西流沙都使得!”店家热情地推荐。   有小娃娃看着小肥啾,并不想让它们送信,只想带回家搂着玩,就问:“可以抱抱它们吗?”   “行的行的,我随便抱一只你看。”店家错眼将背对着他的小兔一下托起。   晏小追:“啾咪?”   店家笑容满面的介绍:“这样就行,还可以亲呢……嗷嗷嗷嗷!”   小兔当即抬脚乱蹬,一下跳到了桌上。   “不能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抱我的!更不能亲!”晏小追伸出小爪指指点点。   店家发现自己抱错,仍然保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哈哈哈,是的,不经过同意,就会被蹬得一脸疤!”   店家对着晏小追双手合十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没看清!你这背影也太圆了!”   人群中有人看着桌上的晏小追,微挑眉。   “这世上怎么还会有神使?”   晏小追耳朵一动,看向那个戴面纱的男子,一脸疑惑。   “神使?啾咪?”   -   贺方回很后悔今日来了这间裁缝铺。   裁缝铺这么多,随便哪家都有好裁缝。   他不来这,就不用见到这东海败家子。   不见到这败家子,他也不用卷入麻烦事里。   东海龙宫,年纪最小,最受宠的小太子奉怀陵见着贺方回的那一刻,当即双膝跪地,声泪俱下。   “阿兄!我和人私奔逃了出来!他们好像已经找到这了,快救救我吧!”   “我与卿卿是认真的,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第40章 小兔神使是要给神灵报喜……   贺方回在四海龙宫里,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你看贺方回,才多大,听说就能一尾巴抽死海中搅事的怒鲨,你呢?’   ‘你们这一辈啊,有事就找贺方回。’   ‘唉,什么时候能跟贺方回一样出息啊。’   ‘咱们龙宫都是一家,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好?’   ……   这些话听多了,孩子不是特别叛逆视贺方回如死敌,就是对贺方回有了隐隐的崇拜。   不过妖怪们都是谁拳头硬谁是老大。   这位东海龙宫的奉怀陵是先叛逆,被打服之后,就变成了崇拜。   确实没有贺方回办不了的事,虽然不知道他管不管私奔,但……也管吧?   因此他扑通跪倒求贺方回,这动作是行云流水都不带想的。   贺方回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我没记错的话,我现在正被京都通缉,我怎么帮你?”   奉怀陵一脸茫然:“阿兄为什么被通缉?”   贺方回:“你什么时候开始私奔的?”   奉怀陵:“两年前。”   贺方回松开手,行,这傻龙整日里东躲西藏什么也不知道。   “我现在的情况说起来有些复杂,简单来说就是,被人看见你和我待在一起,你也会被砍头。”贺方回语气冷静地说着可怕的话。   奉怀陵当即一个后跳,求生欲极强地贴在墙上。   “阿兄,你开玩笑的吧?”   贺方回微笑地看着他。   奉怀陵算是认识了贺方回很长一段时间,知道这位阿兄的微笑也分几个层次。   礼貌性微笑,其实是在目中无人。   冰冷微笑,其实是在看死人。   还有现在这种微笑,是在看好戏。   奉怀陵张大嘴:“怎会如此!我在这看见阿兄时,还以为遇到救星了!”   奉怀陵转念一想,阿兄没被通缉之前,也很可怕。   如今就算变成了魔王,也还是阿兄,私奔的事还是能求!   “就算如此,阿兄瞧着神色淡定,一派从容,不像是担惊受怕的模样!我,我这事……”奉怀陵依然非常坚强地提出了要求。   贺方回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显然是妖力耗损得有些严重。   东海向来溺爱奉怀陵,怎会真的下死手追他。   贺方回蹙眉问道:“与你私奔的是谁?”   奉怀陵欲言又止,在贺方回的眼神压力下,奉怀陵眼神飘忽:“他挺好的,就是身份上有些不同。”   贺方回仍是不搭腔。   奉怀陵被逼得不行,只好说道:“是我大哥未过门的龙妃。”   贺方回:“……”   东海龙宫的继承者中,不出意外,下任掌事的就是奉怀陵的大哥奉邈。   贺方回笑了一下,转头就要把一旁的窗户打开,让那些东海龙宫来的探子看看奉怀陵在哪。   “阿兄!!!”奉怀陵声嘶力竭,扑上去挡着窗,又是声泪俱下,“卿卿根本不喜欢他,也是我与卿卿相识在先,我们求大哥成全,大哥只管要扒我的皮!”   贺方回道:“这也没错啊,你皮这么多就让他扒吧。”   奉怀陵没想到这么冷酷的话能从贺方回嘴里说出,他颤抖着嘴唇,仿佛被全世界背叛了。   “你不是孩子了,你在你大哥快掌事的时候给他闹这一出,想过你大哥的处境没有?”   贺方回厉声喝问,也就是最小最受宠,总觉得什么事都要以他为先,奉怀陵才做出这种事来。   公然挑衅掌事的权威,他不往死里弄你就不错了。   “你若真想与那龙妃在一起,就该留在东海,而不是不管不顾逃出来。你这么大了还逃避责任,不怪你大哥发火。”   贺方回看向四周,这裁缝铺内间不大,他没看到第二个人影。   “与你一同私奔的妖精呢?你把他放到哪了?”   奉怀陵一阵沉默,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睡噗噗的小海蜇。   小海蜇懒懒地瘫在奉怀陵手上,浑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贺方回:“……”   贺方回不知道奉邈和奉怀陵一同喜欢上了海蜇是怎么回事,但,嗯……   看到贺方回突然沉默,奉怀陵激动起来:“干嘛不说话!海蜇有什么不好!你看他多可爱啊!凉拌海蜇也很好吃啊!”   反正贺方回明白了,私奔这事全是奉怀陵一意孤行。   海蜇纵然成了精,也是呆呆的,根本想不到私奔这种事。   “……还是让龙宫把你逮回去。”贺方回还是要开窗。   又见奉怀陵哭唧唧道:“阿兄喜欢的还不是水族呢,我刚才就看见你对一只小兔亲亲热热,就解不了我的情难自禁吗!”   听到奉怀陵说起小兔,贺方回想他进来也有一会了,晏小追怎么没进来看看。   不会是在外边帮着店家给人量尺寸了吧。   “你大哥不会把你打死的,回去吧,别添乱了。”   贺方回心想,也就半死吧。   贺方回转身掀开帘子往外间走去,没再开窗户。   奉怀陵跟在贺方回身后,鬼鬼祟祟地遮着脸出门,又把小海蜇塞到怀里。   “小追?”   裁缝铺外没有小兔的身影,贺方回走到窗边,也没看见晏小追。   去哪了?   -   晏小追正在裁缝铺附近的药铺里。   这个戴面纱的男子对晏小追说了“神使”二字,便缓缓笑了起来。   他的五官在面纱后有些模糊,但他的气质却让晏小追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男子缓缓低下头,他的动作极轻极缓,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靠近了晏小追,与他的眼睛对视。   明明周围还有很多人,可是晏小追突然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小兔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向四周,明明那些人还在动,还在笑,可是他就是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能听到眼前这个男子的话语。   “你看起来没有记忆,额上朱砂痣黯淡,是在绝地天通后被扔在地上的吗?真可怜。”   这男子缓缓抬起手,那手十分苍白,手背上的血管呈现黛青色。   晏小追看着那只手,在这人身上嗅到了一种古怪的气味。   ……应该是人吧?   晏小追没在他身上嗅到妖气,也没有人气。   更不是邪魔之属。   那气味晏小追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闻过,带着某种冰冷,残暴,象征着强权与征服的气息。   晏小追眼前好似浮现一团巨大的光晕,就像看到一轮太阳。   但这光并不刺眼,反而十分柔和,温暖。   【这次人间又有神仙证道,可来灵天。】   【有谁愿当神使去人间传信?】   那光团里传来声音。   地上站着许多动物,它们体型极其庞大,鬃毛飘逸发亮,任谁看了一眼都要喊一声神兽。   在这些动物最后,有一个小小的毛团一蹦一跳地来到最前方,站在光团之前,奋力举起一只小爪蹦起来,头上小耳朵随之摇摆。   “啾啾咪!”   【哦?你要去?好啊,那便去报喜吧。】   光团里飘出一个小小的光点,落到那高高举起的小爪上,瞬间化为了一枝小小的红花。   “啾咪啾!”   小小的兔儿握住了这朵红花,高高举起,小脚一蹬,就往地上一跳!   高空上有一片软绵绵的云朵托起了小兔,带着小兔往地上飞去。   “啾咪咪呀!”可不能把我的花花吹散啊!   小兔拍拍云朵,小心提醒。   云朵轻轻摇晃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小兔。   “啾咪,啾咪,啾啾咪咪!”报喜,报喜,兔兔报喜!   小兔坐在云上,摇头晃脑还晃着小脚,唱着自创的歌。   高空之中,突然有伸出双翅足以遮挡半边天空的三足金乌,托着大日在空中飞过,仰头看去,足有十只。   “啾……”好热啊。   那些三足金乌越飞越快,好像有谁在追赶它们似的。   在太阳飞向远方时,小兔子又听到极为沉重的脚步声。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朝这边跑来。   小兔站起身,小爪护着红花,小心地看着前方。   一道巨大的人影渐渐靠近,小兔先是看到了一只健硕的长臂,那手臂高高扬起,又重重挥下,像是在借力奔跑。   等到那人影靠近,小兔就只能仰起头,才能看到这巨人的一点下巴。   巨人的脸都掩盖在重云之中,他穿着简陋的皮草,背上背着巨大的箭囊,巨手攥着一把足够一座山峰般高大的长弓。   重云突然分开,是这巨人低下头来。   小兔与一双犹如星辰般的眼睛对上了。   “啾咪!”小兔有些害怕地躲在云里,但很快又跳起来,对着巨人举起自己小爪里的红花,挺起毛茸茸的小胸脯,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你去人间报喜啊,我送你一程!】   这巨人豪迈地大笑起来,大笑扬起的风令周围的重云散去。   巨人对着小兔乘坐的小云轻轻一吹,云朵猛地将小兔包裹起来,整朵云就飞一般朝地上射去!   “啾咪咪咪——”   小兔惊叫着,在云中探出小脑袋,看到那巨人又朝着三足金乌离去的方向跑去。   巨人伸手取箭,弯弓射去!   箭出雷霆,带着浓烈杀气,要取金乌性命!   小兔不知后边发生何事,他闭着眼,等被云朵轻轻送到地面时,已经晕得在地上连连转了三圈。   所幸在转到第四圈时,小兔坚强地站稳了!嘴巴紧紧闭起,不让自己吐出来!   “啾啾咪!”你跟着我嗷!   小兔对着云挥着爪爪,一蹦一跳地朝着指引的方向跑去。   他看得见天空中有无数闪烁的光线,那些都是即将得证灵天的预备神仙们。   在这个时代,有一念成神者,有补齐天道者,也有发下大愿,誓言改变规则者。   小兔去报喜的,就是一位规则之神。   在前方,小兔一抬眼就看到那位新生的神。   祂坐在山脚下,身型与之前见到的巨人一样大小,但身上却散发着淡淡的神光。   祂看到小兔走来,双手笼于袖中,缩小了身型,对小兔行了一礼。   小兔也郑重地弯腰行了一礼。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将红花触到低头的神灵头上,那红花便如水一般融入了祂的额头。   祂再抬起头时,额上就多了一道红色的剑印。   祂对着晏小追微微一笑,这便是道谢了。   有神灵爱说话,也有神灵终生不说一句话。   祂便是那类不说话的神灵吧。   小兔看着祂脚下聚集着祥云,渐渐升空,小兔脚下也出现了一团云。   云朵朝着灵天飞去,神灵要去灵天司职,小兔则要回去复命。   这次他也把事办好了!一点差错也没有,要打架也不怕,棒棒!   以前去报喜的时候,也有阴邪鬼魅想走捷径抢红花,都被小兔打倒了!   小兔两只小爪紧握成拳,高高举起放在脸颊两侧,这就是他自己发明的“了不起”姿势了。   只是云朵飞到中途,竟路过了一片海面。   那神灵停了下来,对着海面一点。   原本沸腾不止的海面突然止息,海面上正争斗不休的巨兽们被迫停了下来。   它们抬起头,看着那新生的神灵,不屑地吼叫。   这个时代,洪荒巨兽吞噬神灵,自行成神的先例也是有的。   不过不成正神罢了。   这世上恶神可多得很!   小兔紧张地看着海面上的巨兽,还有巨兽身上的恶神。   这些恶神身上总带着让小兔难受的气息。   冰冷,残暴,象征着强权与征服的气息。   就如此刻。   -   晏小追猛地一眨眼,抬爪将那要触碰到自己的手打开。   那戴着面纱的男子反而笑了起来。   “真好,你看,你还是记得一点的。不愧是报喜的神使,我此番见到你,是不是也说明……我的大愿即将得偿?”   晏小追不知道这人在胡说八道什么,他要报喜,也不会给这人报喜!   男子又慢慢地直起身,姿态仍带着那种奇妙的韵律。   他往后退了一步,一步就退出人群之外。   再一转身,犹如鬼影一般往外走去。   “我喜欢你,你让我想起过去。有缘再见的话,我会允你一个愿望,算是庆祝这囚笼即将毁灭。”   晏小追猛地跳下桌,一路向前追去,却只在那男子经过的路上,捡起了一枚金珠。   这珠子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小追!”   晏小追身后突然传来叫声。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那双温暖的手将他抱起,绝对不会让小兔抬脚就蹬。   晏小追回头看去,就见贺方回眼中带着一丝焦急,但脸上仍是笑着的。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要买鱼吗?”   晏小追站的地方,刚好是海市里的鱼摊。   那些体型巨大的鱼都被妖术收束起来,变成小小的鱼儿,放在琉璃鱼缸里。   客人若是有喜欢的就买走,带回去揭开妖术,就能得到一尾超过千尺的大鱼。   晏小追深深地看着贺方回,他突然把小脑袋埋在贺方回的脖子里,嗅闻着熟悉的气味。   “阿回,我刚才好像梦到了以前,我是神使,去给新生的神灵送信报喜,路上遇到了好大的巨人,回来的时候又碰到好多恶神。”   “我们好像要打架了,有一片袖子挡在我眼前。”   “那个新生的神灵站在我面前。”   “正神要制止恶神作恶,此乃天道,祂问我怕不怕。”   “我说我不怕的。”   晏小追慢慢道:“祂身上的气味和你好像。”   贺方回听着小兔说话,不打断他,只抬手轻轻抚摸着晏小追脑袋。   “我若真有前世,说不定就是那个神灵。因为担心小兔独自一个留在人间,就追了过来。”   晏小追猛地抬起头:“还能这样?!”   贺方回点头笑道:“我向来都是随心所欲的。”   虽然不知道晏小追怎么突然有了一个梦,贺方回此刻却真希望自己是他梦里,得他传信的神灵。   “我刚才遇到一个人,他说了好多奇怪的话,我就做了那个梦,他走了,我去追他,只捡到这个。”   小兔举起小爪,他爪里正托着一颗金珠。   贺方回低头看去,看清这金珠上的花纹时,缓缓地蹙起了眉。   “小追,这是京都宫中内造的金珠,你说……是刚才那个男子身上捡到的?”   晏小追点头,贺方回立时抬眼看向四周,肆无忌惮地散出妖力,追捕着海市中每一个行人的轨迹,在那万千丝线里,唯有一条漆黑如墨。   贺方回登时挥出一道凶悍妖力,只为取命!   妖力挥出,雷霆炸响,可那条如墨般的丝线却在瞬间消融。   他确实已经杀了那个男子。   但却只是分身。   “阿回?你找到他了吗?”晏小追跳到贺方回肩上,四处张望。   “已经杀了……不过本就只是一道影子,一道分/身。”   贺方回对晏小追道:“那人的身份,我大约知道是谁了。”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正要走,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尖利的叫声。   “阿兄!!!他们来了——”   晏小追好奇地回头看去,就见一名生得玉树临风的青年正朝这边疯跑而来。   在他身后,不,在这座海市上空,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海蜘蛛。   “咚,咚,咚。”   长脚踩在地上,硬生生把海市的一端都踩沉了一半。   贺方回抬头看着那只海蜘蛛,“冷酷无情”地抓住了奉怀陵的手腕,对着上空大喊。   “奉怀陵在此,够胆就揍死他!”   奉怀陵惨叫:“阿兄???”   -   京都,皇宫寝殿之中。   睡在龙床之上的天子猛地睁开眼,左眼流出一道血泪。   他缓缓坐起身,慢条斯地取来丝帕擦去左眼的红痕。   “贺,方,回。”   天子笑起来,赤脚下床。   寝殿里没有宫人,因为现在的天子讨厌人类近身。   门外有人声响起,守着殿门的姜祁低声问道。   “您起了?可是夜游不够尽兴?”   天子站在门内,如一条幽魂,地上拖着长长的影子。   “随意走了走,来到一处海市,杀了一个卖假货的骗子,碰到了一只小兔,还有贺方回。”   姜祁当即躬身问道:“他在何处?我这便派人去截杀他。”   “能不能呢?随意吧,去靠近京都的海边守着也好,不去也行。”   天子随意说着,语气也不像是命令。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着天上好似被天狗吃了的半边明月,又闭上了眼。   他闭上眼,却能看到这世界的另一面。   天上一道裂痕贯月,天痕越发扩大,已能隐隐看到天际另一端的颜色。 第41章 后日我们便能到京都   海市之中,贺方回那“揍死他”的声音直冲云霄。   那巨大的海蜘蛛动作一滞,便有三道黑影从海蜘蛛的头上落下。   “小太子,可算找到你了。”   这三条人影落到地上,个个威武不凡,身披甲胄,胸口的铠甲雕刻着东海龙宫的印记。   站在中间的乃是龙宫执事巫啼帽,他对着贺方回拱手。   “多谢您出手相助。”   巫啼帽神情坦然,好似全然不管贺方回现在是不是在被通缉。   京都的命令还叫不动四海龙宫。   他们这些水族自然相信贺方回是被冤枉的。   “哪里,我看他这两年四处乱窜,都瘦了,该回家补补。”贺方回笑道。   当然,回去是被补一百巴掌还是补一百脚,就看奉邈的意思。   巫啼帽不急着把奉怀陵带走,而是笑容和蔼地问道。   “请问龙妃殿下现在何处?”   奉怀陵一脸坚毅:“你们打死我也不说,你们绝对找不到他在哪!”   话音刚落,就见一根小小软软的触手在奉怀陵的衣襟处探出,随后一只小海蜇“噗”一声爬了出来。   他像是睡够了,懒洋洋地举起触手和大家挥了挥,像是在打招呼。   【呼啰啰?】要吃饭了?   奉怀陵:“……嘤。”   怎么处置奉怀陵是回东海之后再商议的事,如今龙妃殿下饿了,自然要先紧着龙妃殿下。   海蜘蛛乖乖从海市上退去,浮在一旁的海面上。   巫帽啼运起妖力,仰头大喊:“东海龙宫办事,令诸位受惊。今日诸位所有开销,均可挂在东海龙宫账上!”   海市中原本还满腹怨气的妖怪与人类,登时喜笑颜开。   不愧是最富裕的东海龙宫,现下就算有人一口气买了十万灵珠的东西,也可以去挂账。   巫帽啼随即对贺方回拱手道:“您若是不介意,可愿与我等一同用饭?”   本来贺方回和晏小追出来订做小鞋后,就是要去吃饭的。   贺方回与晏小追对视一眼,小兔点了点头,贺方回便也点头道:“可。”   -   仙客来,最大最好最高级的包厢里,晏小追面前的碟子已经堆满了。   ……不是他自己夹的,也不是贺方回给他夹的。   而是那位叫“桂花”的龙妃殿下给他夹的。   小海蜇睡醒后,就“看”着在场的人,然后探头看向站在贺方回肩上的小兔。   【啰啰~】有小崽啊,乖乖~   桂花伸出两只小触手,把小兔拦腰抱起举高高,轻轻摇晃。   桂花的声音直接传到晏小追脑海里,这声音像是轻柔的海浪,让人不自觉松弛下来,昏昏欲睡。   小兔被晃着倒是很舒服,不过……   晏小追瞬间瞪大了眼:“啾咪?!”我可不是小崽啊!   巫啼帽朝晏小追拱手谢罪:“抱歉,龙妃殿下之前一直在龙宫里照顾小崽,已成本能。”   因此见着小家伙,就想要照顾一番。   到了仙客来里,桂花飘在半空,美丽的“裙摆”在空中翻飞。   他动作利落地给晏小追和奉怀陵布菜,盘子堆得和山尖尖一样,跟之前懒洋洋的样子完全不同。   “桂花平日里一睡就会睡十天半月,醒来就很精神。”   奉怀陵得意地吃着桂花给他夹的凤梨虾球,他就是爱吃酸甜口的菜。   晏小追一路下来,已经知道奉怀陵私奔的事。   小兔坐在桌上,一会看看桂花,一会又看看奉怀陵,小爪一拍。   懂了。   “你把龙妃殿下带出来,他也没吵着要回去,是因为他一直把你当小崽在照顾啊!”   晏小追的推让奉怀陵手里的虾球都掉回了盘子里。   “什么?!你不懂你不要乱说好吧!”奉怀陵一撸袖子像是要干架,看见坐在小兔旁边的贺方回时,又假装是在衣袖。   小兔睁着圆圆眼,小爪指着碟子,有有据道:“我们这里这么多妖精,龙妃殿下只给我和你布菜,他觉得我是小崽,那你呢?”   晏小追还说了个问句,直问得奉怀陵哑口无言。   “不,应该不是,我现在怎么看都是巨龙,他与我在一起自然是私奔……”   奉怀陵强行辩解,自己却也犹疑起来。   自私奔之后,每次桂花醒来,都会问这是哪里,问奉怀陵吃了饭没有,睡得好不好,今天玩了什么,开不开心。   奉怀陵那时心里还美滋滋的,觉得十分暖心。   但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在他年幼时,桂花照顾他的时候会问的话吗?   桂花举起酒杯,痛快地喝了一杯酒后说道。   【呼啰呼啰~】陵陵就是小崽啊,你独自一个跑这么远,我太担心了,当然要一路看着你啊~   至此,一切终于分明。   私奔,否。   看顾小崽,对。   对桂花来说,不过是这小崽特别顽皮,特别爱玩,出来了好长一段时间罢了。   巫帽啼嘴角一动,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不过他们这些千锤百炼的龙宫战士是绝不可能真的大笑出来的。   因此晏小追就看到那三个面容严肃的战士双手抱胸,表情凶狠,用胸腔“呼呼呼”地发出笑声。   太好了,原来还真担心龙妃殿下是不是真的移情别恋。   虽然也不可能。   如今正可回去与奉邈大人交差。   “阿回,阿回。”   小兔对贺方回挥着小爪,等贺方回低下头来,小兔才踮脚附耳道:“东海的妖精都怪怪的。”   贺方回点头道:“他们表达都很含蓄。”   酒足饭饱之后,巫帽啼就让另外两妖拎着饱受打击的奉怀陵往外走。   桂花小海蜇十分勤俭地把剩下的饭菜打包,方便路上吃。   【啰啰哟~】小兔要早点睡觉哦,再见~   桂花的声音又径直飘入晏小追的脑袋里,海蜇这种轻飘飘的物种,说话的声音也是轻飘飘的。   晏小追站在贺方回肩上,与东海一行挥了挥爪子。   巫帽啼留在最后,与贺方回拱手道:“您若有难处,只管与四海龙宫去信,我等皆听从号令。”   这就是对贺方回表态了。   贺方回颔首,便见巫帽啼退了下去,手臂一伸,就将那想要挣脱的奉怀陵又扯了回来。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回了仙客来的房间,这才细细问起小兔之前与天子的相遇来。   贺方回听完之后,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沉吟道。   “绝地天通后,不管什么神都不在人间了,不过既有神使在此,说不定也还有什么漏网之鱼。”   “所以天子不曾被邪魔入侵,难怪又有能耐能降得住天贤主。”   “只是不知恶神用的什么手段,与天子合在了一起。”   贺方回摇头,什么手段并不重要,现下他知道对手是谁,什么身份,便可想对策。   “以前的事还有什么记得的吗?”贺方回问晏小追。   晏小追摇头,能记得刚才那一端,都是因为天子突然而至,他才记起了一点。   晏小追伸爪挠着脑袋,在今年之前,他都以为自己是只会成为天下第一捕的普通小兔,没想到此番旅途,还能找出个前世今生来。   贺方回摸摸晏小追的脑袋,他发现只要伸手指挠挠小兔耳朵中间的毛毛,晏小追就会露出软乎乎的笑容。   看来是很喜欢被挠这里了。   “这也没什么好烦恼的,记得前世,你就不是今生的晏小追了吗?仍是行藏由我。”贺方回一眼便看出晏小追在想什么,宽慰道。   只是这话说完,却见小兔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待去了京都,阿爹知道我是谁,他还不得吓死!”   贺方回:原来没在烦恼,而是在得意啊。   贺方回笑起来,便见小兔突然伸爪揉着眼,像是困了。   此刻时间还早,往日里晏小追也不会在这时睡下,怕是与天子一遇,不自觉中耗了妖气。   贺方回起身在香炉处燃了气味浅淡的香,这香没有安神的作用,只是让空气好闻一些,让嗅觉灵敏的小兔忘记之前闻到的暴虐气息。   晏小追闻着香,果然困了。   但他还记得要洗漱,只是擦着牙,擦着擦着就含着泡泡睡着了。   贺方回伸出手轻轻扶住歪头的小兔,给他把牙擦好,再把干巾打湿,把头脸,还有小爪小脚都擦了,再放到床上。   贺方回吹了灯,只在床头点了一盏小油灯,他坐在床沿,拉下纱帐,不让光照到晏小追。   小兔在床上连连翻滚,最后小爪抓住贺方回的袖子,把小脑袋探入贺方回的袖子里,粉嫩的小鼻子一抽一抽,像是在嗅闻气味。   贺方回便将手放下,让晏小追抓着他的手指。   晏小追闻着这气味,终是沉沉睡去。   在梦中,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神灵云集的时代。   办完了差事的小兔得了假期,不曾去修行,而是一蹦一跳地踩在云上,去寻他新领上灵天的神。   之前在海中与那些恶神对峙,小兔还以为要打起来了,谁知那些恶神好似听到了共工的号令,便回了海底。   他们便也一同顺利地回到了灵天。   那个神因为一直不说话,小兔就有些担心起祂会不会交不到朋友。   小兔嗅闻着气味,在云海的最远处哼哧哼哧地找到了祂。   “啾啾咪啊?”你怎么一个神躲在这么远的地方啊?   那神灵好像非常惊讶还能再见到小兔,祂看了小兔许久,对小兔伸出手,让小兔站到祂肩上来。   原来在云海的这一端正好能看到一座高山。   “啾咪?”是我去接引你时见到的那座山吗?   听到小兔的询问,祂点了点头。   “啾咪啾!”你要是想家什么时候都能回去!   祂笑着摸摸小兔脑袋,身上带着一种令兔安心的气味。   小兔还请祂在自己的修行之地住下,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他。   那无声的神灵竟也应邀住下。   “啾!”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小兔在梦里笑着,在梦外也笑着。   贺方回不知是不是今日听了晏小追说的前世,他竟难得的做了一个相应的梦。   在梦里,他好像* 成了小兔接引上天的那个神灵。   他坐在一处高山的山脚下,心有所感,知道今日就能去得灵天。   他昨日刚杀了三万只恶神,便连西王母也贺他功绩,他终于以功绩得证此道——只要他还活着一日,便以此身尽斩诸恶。   他在雷泽以天雷洗去刀上血痕,一身戾气,这才来到山脚坐下。   他想,会是谁来接引他?   传说中有麒麟引神登天,那他呢?   他突然在风中听到了一点叫声,比夜莺更动听,比黄鹂更活泼。   以他的目力,他看到一团小云从天而降,有一个小小的白毛团落到了地上。   随后那举着红花的小毛团便一边唱着歌,一边朝他走来。   他看清了那接引的使者是谁。   是一只额上长着朱砂痣的……小兔子。   那小兔走到他跟前,虽一脸庄严之色,但嘴角弯起,仍是在笑。   他缩了身形弯下腰,便见小兔送上红花,与他剑印,他终成了灵天之神。   他好像还听到这小兔说了一句话。   “啾咪咪哟!”你长得好俊哟!   ……这小兔,怕不是个大色迷。   -   贺方回醒来时,还有点迷茫。   不管他梦到的是不是前世,晏小追不管前世今生,都很爱夸别人长得俊啊。   “你是只夸我,还是别人都夸啊?”   贺方回低下头,一夜过去,晏小追果然又埋到了贺方回的衣襟处睡觉。   听得贺方回的话,在睡梦中的小兔只抬爪挠了挠耳朵,砸吧着嘴,继续抓着衣服睡觉。   等到贺方回带着晏小追重新上了船,船再次起航,晏小追都没醒。   贺方回也试过叫他,小兔抬脚就蹬,力气还很大,看来并不是昏迷,只是在睡觉。   等晏小追再次醒来,时间已到中午。   小兔举起小爪,伸了个拦腰,打了个浅浅的哈欠,才看清周围的布置。   “回船上了?”   晏小追跑出船舱,看到太阳的位置,发现已是中午。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贺方回提着食盒回来,指着外边汹涌的浪涛笑道。   “不觉得现在船速很快吗?路上遇到了鲸群出海,正好带这船队一程。再快一些,后日就能到京都了。”   晏小追跳到贺方回肩上,往船外望去。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有鲸鸣此起彼伏。   上百头巨鲸喷着水,在海面上换气,它们卷起的海浪,正好让这支船队乘着。   风声烈烈,吹得船满帆,人站在甲板上,望着岸边景色,以极快的速度向后掠去,真如乘风一般。   晏小追想,这可比原来预计的时间要快……   “啊!我忘了一件事!”晏小追突然小爪捧脸,焦急起来! 第42章 兔兔喜欢你,懂了?……   今日甲板上空出了一片地方。   因为那位小兔船客团起小爪,请船老大给他行个方便。   他要……晒蘑菇。   是了,晏小追之前就说好去京都要给阿爹带好吃的。   那便是他晒的蘑菇干和蘑菇酱。   随船的马车里还有晒箕,晏小追便和贺方回一起把要晒的蘑菇都取了出来,放在甲板的架子上暴晒。   “幸好今天日头大!我也没一觉睡到晚上,不然就惨啦!”   小兔子着急地顶着圆形的大晒箕,在走廊上一路狂奔。   路过的船员还以为自己白日见鬼,怎么会有个晒箕在地上飘!   等晏小追蹬蹬蹬跑过,那脚步声犹如地上撒了小珠子,小兔跳起,露出圆乎乎的背影,众人才知道,原来是小兔啊!   贺方回把晒箕一个个放到架子上,下了界阵,保证不被海水溅到。   晏小追松了一口气,抬爪擦擦额头上并没有的汗。   “接下来就要去厨房熬蘑菇酱了!”   船上自然也有小厨房,昨日在海市补货后,厨房里正忙着。   “师傅,能不能给我一个暂时不用的灶啊?”晏小追跳到窗沿上,对着厨房的师傅挥挥小爪。   那师傅叼着烟斗,眯起眼看向小兔,伸手比划了一下。   “有是有,你要做什么?你要是掉到火眼里,可会变成烤兔儿的。”   “我要做蘑菇酱!我从小就会做菜,算算有十年了,才不会掉进去!”晏小追小爪拍胸,胸有成竹!   师傅指了一口灶,看向那蹦过去的小兔,心想这小兔进厨房有十年了?   他看起来有没有十个月大啊?   贺方回捧着蘑菇跟在晏小追身后。   晏小追举起小爪,对贺方回道:“先把杏鲍菇,蟹味菇还有平菇都撕开,再切碎!”   小兔抓起一只大蘑菇啪叽一声就把它撕开,再备好五香粉,花生碎,黄豆酱,甜面酱,还有辣椒,香油等佐料。   晏小追在佐料碟子间走来走去,用筷子试试这个味,好像太咸,这个可以少一点。   贺方回垂眸看着,总觉得站在这些佐料间的小兔,忍不住想,若是有那个厨师经过,把小兔和蘑菇一起炒了可就麻烦了。   晏小追突然觉得头顶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他抬起头,看到贺方回又在摸他。   “干嘛呀?”小兔眯起眼,脸上露出了泡温泉似的软乎乎的表情,看来晏小追是被摸得很舒服了。   “我想我也该带些东西给你阿爹,你阿爹喜欢什么?”   “阿爹喜欢铁!”晏小追甜甜道。   贺方回:“……”   啊,虽然给出了答案,但贺方回听了总不能真登门拜访时,对着小兔阿爹一拱手,就说‘您好,这是两斤生铁,请笑纳’。   贺方回思索着,也许送点好兵器与材料会好些?   锅子里的油热了,先炒热佐料,再放入切碎的蘑菇一切翻炒。   随后盖上盖子熬制一会。   蘑菇实在味鲜,路过的伙房师傅都过来溜达,问问小兔是怎么做的。   晏小追也不藏私,途州人人都会,不过每一家的做法都不同,他会的是阿爹教他的。   待熬好了蘑菇酱,晏小追打开盖子,用勺子挖了一勺,呼呼吹着,又呼呼吹着。   没办法,兔儿嘴嘴太小,要吹凉得花点时间。   贺方回便低头,给晏小追吹凉一些,好让晏小追方便试吃。   “啾咪!”小兔吃了一口当即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看来是很好吃了。   晏小追又挖了一勺给贺方回,贺方回吃了一口,就见小兔问。   “好吃吗?你喜欢吗?”   贺方回嚼着酱,觉得可以再咸再辣一些,他便也这么说了。   小兔点点头,他先舀出一部分蘑菇酱,装满三个小坛子,然后又切起了蒜末,辣椒,再多装了一点盐和酱油,倒入了剩下的蘑菇酱里继续熬制。   见贺方回疑惑往来,晏小追跳到贺方回掌心上,笑眯眯道。   “阿爹说,以前我没来之前,他做的蘑菇酱是他喜欢的味道,我来了之后,做的蘑菇酱就是小兔味!现在你来了,就做你也会喜欢的蘑菇酱!”   晏小追的眼睛亮亮的,无需猜测,就能让人从他眼中看到无限的欢欣喜乐。   说完之后,晏小追就蹦到其他师傅的灶台上看他们做什么好吃的。   顺便……兔兔偷师!这个糖醋鲤鱼做得好厉害,头和尾巴高高翘起,就像要飞天一样!   贺方回在听完那席话后,怔愣在原地。   厨房的窗户上挂着几只小木船,这是船队的习惯,总会挂些小舟,彩船来祈求平安。   木制的小船撞击着窗楣,发出咚咚的轻响,正如贺方回此刻砰咚的心跳。   快入夜时,蘑菇酱都做好了,蘑菇干明日再晒一晒,同样也放到坛子里,这就能一起带给阿爹了!   晏小追得意叉腰,挺起小胸脯子。   他说了要给阿爹带好吃,就能带!   他绝不食盐!啊,是言!   “小追,你要过来看看你的衣裳和鞋子吗?”   昨日贺方回带着晏小追上船前,也去裁缝铺把定做的东西都取走。   小兔虽然在睡觉,但小脚还是自由的。   贺方回趁晏小追睡着,给他试了鞋子。   衣裳倒是肉眼可见的合身。   晏小追跳到舱房的桌上,看着这些精致的小衣裳小鞋子,“哇哦”一声,拿着衣裳就去茶壶后换起来。   嗯,没有小小的换衣屏风,晏小追用茶壶挡一挡也可以。   一阵细碎的穿衣声后,小兔很快就探出头来,对贺方回道:“帽子也有吗?”   贺方回朝晏小追伸出手,取过他爪里的小帽子。   “也有的。”   于是穿着新衣裳和新鞋子的小兔就蹬蹬走了出来,在贺方回面前站定。   衣裳是白底绣银纹的,领子和袖口都有白色的毛边,衣襟处用三个小红灯笼做扣子,胸口和衣摆也同样绣着小小的红灯笼,配上那张圆嘟嘟的兔儿脸,瞧着极为喜庆。   贺方回给小兔戴上不知道怎么戴的帽子,虽然有可能是兔儿爪子太短,帽子不方便戴。   贺方回把小兔耳朵从帽子的缝隙里轻轻拉出来,再在兔兔圆润的下巴处,把帽子的小丝带轻轻打了个结,这灯笼毛毛帽就戴好了。   “因为京都比南方冷很多,戴上帽子就不怕被风吹皱了脸。”   “好看。”   贺方回将小兔推到桌上的铜镜前,晏小追就看到了自己穿上新衣裳的模样。   晏小追早已成年,是非常成熟稳重的兔。   他这么想。   但在贺方回眼里,小兔两只耳朵高高竖起,已是在镜前来回走了许久。   若这桌面是泥巴做的,恐怕已经被晏小追踩出一道小兔路来。   啾咪啊,他恐怕也要成为途州第一俊兔了!   晏小追臭美得不行!   “轰隆”,船只突然摇晃起来,晏小追看向窗外。   那些鼓着浪,随船一同前行的鲸鱼突然停了下来,像一座座岛屿一样悬在海面。   “怎么了?”晏小追疑惑道。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除了舱房,就看到前方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不,它只是像是漩涡,但并没有漩涡的吸力。   它就像是大海被谁挖空了一块,留下了一大块黑色的空洞。   “转向,快转向!找个地方靠岸——”   老黄到底极有经验,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显然鲸鱼都不敢去的地方,他们也不该去。   船员活动起来,扯帆,划桨,有老船员点了香,让厨房备了三牲往海中扔去。   神灵不在,面对未知的事物,人类仍是习惯于祈求神灵。   贺方回微眯眼,朝着那些鲸群传声道。   【转向吧,你们是不是也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个东西,所以才游到这来?】   鲸群中发出肯定的长鸣,它们也一甩长尾朝别的方向游去。   “要小心啊——”晏小追小爪圈在嘴边,对着鲸群大声喊道。   小兔还能看到有些好奇的小鱼想往空洞游去,被鲸鱼一尾巴扫过,不让它们去。   一只鲸鱼在船边游过,灰黑发亮的肌肤上嵌着一枚鲸眼。   晏小追与它对视时,就像看到了一轮古老的月亮。   传说鲸群能继承历代的记忆,在很久很久以前,它们也许见过这样诡异的事物。   “它们不一定是在海里逃亡,而是在海里到处游,警告其他鱼儿不要靠近。”晏小追喃喃道。   晏小追扯了扯贺方回的衣袖,指着那空洞问。   “这也是乱了四时出现的征兆吗?”   因为此世将要不存,便如大厦将倾,先落下一根房梁。   -   因是在近海行船,船队很快就靠岸了。   有船员敲锣打鼓,往岸上的衙门和千妖司报信去。   众人站在岸上唉声叹气,但货物也不能等,能背的就背,不能背的都上马车。   “看起来也不像是大妖兴风作浪,怎么海里凭空就没了一块呢?”   众人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人类从洪荒时代繁衍至今,对危险的预警早已刻入本能。   贺方回拉着马车走下船,肩上还站着晏小追。   老黄怪不好意思,收了贺方回这么多钱,却没能把他送到京都。   他上前来一拱手,这就取出了之前贺方回给的钱袋。   “没能行船至京都,实在不好意思拿您的钱,还请收回。幸好这里距离京都也不远,虽有关卡,但查一查也就过去了。”   贺方回却笑着摇头:“送我们到这已是节省了大半路程,这钱你留着,若下次还有麻烦你的地方,还请让我们再登你的船。”   老黄微张嘴,但很快就笑了起来,把钱袋放好,对着贺方回和小兔一拱手。   这就是有缘再见,必定行船的意思了。   “你们也不要太担心海上那个东西,”晏小追看到老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忍不住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   老黄虽不太信,但见小兔目光灼灼的模样,不知怎的却安下心来。   “好勒,承您吉言!此去京都,不好久留,请两位小心,一路平安!”   马车车轮滚动,在草石小道上朝前缓缓驶去。   晏小追站在贺方回膝上,对贺方回道:“真奇怪,我虽是第一次见到那东西,但心里并不惊惶。好像我就等着这个,我就是为了这个祸事才来的。”   “也许就是如此。”   贺方回笑着一扬缰绳,让马车行得更快一些。   看着地图,再行二十里就有一处关卡,过了那关卡,就到京都脚下。   空中突然有一只飞鸟朝贺方回飞来,贺方回抬手接下,从这飞鸟的脚上取下信来。   晏小追好奇看去,便见贺方回展开信件后,就与晏小追一同看起来。   “谁的信?啊!是洛泓飞他们!”   自在途州一别,晏小追许久都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   信上说,他们早就回了京都,现在千妖司的头头也换了,变成了一个叫雏向风的大妖。   他们在京都没有闲着,去探听了那位天子的情况。   好像是天子今年来越发任性,不大上朝。   京都莫名多了一些阴邪的气息。   夜飘星擅潜行,曾想夜入皇宫,溜到宫墙根下时,差点没被人砍死。   皇宫不知何时有了厉害的家伙的镇守,但他们身上没妖气,也没邪魔的气息。   ……   晏小追看到这,不由一惊:“没妖气,也没邪魔的气息,不会不只有一个恶神吧?”   贺方回将信卷了起来,摇了摇头。   “若真有这么多恶神现世,何必行鬼祟手段,只管堂而皇之地大闹一场。可能是天子用了什么办法,把自己的力量分给了手下。”   晏小追松了口气,但下一刻他竖起耳朵,看向四周。   他们的马车正经过一片竹林,再往前五里就要到关卡。   他们原打算在这附近停下马车,往关卡处看看,可到了这里,晏小追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这里。   马车停了下来,龙马不安地鸣叫。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当即下了马车,抬手给马车留了一个界阵。   贺方回的鞋底踩着地上干枯的竹叶,往竹林深处走去。   “嗡,嗡,嗡。”   不是风吹竹叶的声响,而是有谁挥舞着铁器的声音。   晏小追以前练刀,听着阿爹试用新的兵器时,都已听惯了。   在如翡般翠绿的林间,一道消瘦的人影举着一把长刀站在那里。   他将长刀挥舞了十下,又把长刀浸入竹林里的冷泉之中,拿起来之后,又再继续挥舞。   直到那长刀如霜雪般明亮锋利,那道人影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大约是人类八十岁的老者模样,胡子很长,皮肤发皱,眼睛上的眼皮也极为松弛,耷拉着几乎辨别不出他是否在睁眼,他的手脚极其纤细,指甲起码有十寸,都如树根般卷曲起来。   细看去,老者的右脚已经没有了,用一根铁拐代替。   长刀拖在地上,铁拐拖在地上,交错地发出铿响。   “他是谁?”   晏小追明显察觉到来者不善,贺方回看着那老者,不拱手,只冷冷道。   “邙山老。”   邙山老停下脚步,竟是先看了一眼晏小追。   在妖怪的世界里,以妖力辨强弱。   这段路程里,从未有强敌先关注晏小追的,这还是头一次。   晏小追一愣,随后小爪抬起,握上了自己的横刀刀柄。   “你带着神器。”邙山老指着晏小追,露出一排漆黑如墨的牙,极为可怖地笑了起来。   平日里禹王槊扣在晏小追的手臂上,根本无人察觉他身上还有一件神器。   晏小追被邙山老笑得一激灵,并不退缩。   “那又怎样!你居然看得出来,该不会……”   不用晏小追说完,小兔早已感受到这大妖身上极为阴邪的气息。   比之前晏小追遇到的那个魔主六轮君,还要阴邪得多。   他身上的气味也很可怕,就像一尊被无数鲜血浇灌,干涸,再浇灌,风干,凝聚了无数冤魂的器皿。   因此才能察觉到晏小追身上那微乎其微的神器气息。   相克之物,才能一眼看穿。   “邙山老不是早已不问世事,只躲在北边寒潭里不再出来了么?”贺方回问道。   邙山老摇头晃脑,就像个听不清话的老头。   “我活不长了,想在最后再干点什么,”邙山老指着贺方回,脸上露出阴笑,“不成想现在出了你这么个人物,人间朝廷的天子派人去找我,请我去当千妖司的头,还说若是能杀了你,就给我献祭一千人牲。”   人祭早已绝迹数万年,现世哪里还有这种可怕的祭祀。   晏小追和贺方回同时皱眉,又听邙山老道。   “你们什么恩怨,什么诡计,我都不在乎,嘿,你若知道我,就知我向来最讨厌青年才俊。”   邙山老抬手擦着眼,那里根本流不下一滴泪。   “我修行了这么久,总有年轻的妖怪一飞冲天……凭什么!”   邙山老突然大喝,他外貌虽老,出刀却极快,他说着话,刀已经贴到了贺方回的脖颈旁。   冰凉的刀刃带着冷泉的寒气,几乎让人误会自己的脖子是不是已经被切开流了一肩的血。   “当!”   贺方回手中鲲鹏刀已挡住了这鬼魅的一刀!   贺方回看着邙山老,眼眸渐渐黑沉,从那眼底又似揉了碎金出来,渐渐浮出一丝金光。   “邙山老,年三千九百岁。”   “因化妖时便是老状,尤恨年轻人。”   “喜食人类幼童,青年,食欲旺盛,曾在一月内吃了六百人,被上任千妖司统领镇压在割命玄洞。”   邙山老笑起来,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眼白,而是全然的墨色,如同深渊。   他抬起一只手摸着自己满是皱纹的脸,又看着贺方回和晏小追,癫狂笑道。   “我根本不在乎人牲,吃再多人,哪里有吃一条龙和一只能驱使神器的兔子来得痛快?”   “我若是吃了你们,我一定能恢复青春!”   “你们就是我的宝药——”   邙山老话还未说完,就见眼前一道白光闪光,他就被一道极为灼热的神力打到了林子里。   站在贺方回肩上的小兔两耳早已垂下,贴在脸颊上。   刚才的话他一句也没听。   兔不爱听。   晏小追只知道一件事,他气势汹汹地说道。   “待在洞里太久,不知道我们是谁吧,今日撞上我等,受死吧你——”   贺方回一愣,不由问道:“这话不是你看的那本《我爹是龙胆天》里的词么?”   晏小追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起来,兔兔小发雷霆。   “就是我说哒!就是!就是!” 第43章 阿爹说,这刀就如你的心……   倒不是贺方回能记得每本小兔看过的话本子,实在是那套《我爹是龙胆天》太有特色了。   一套十三卷,作者好似还在写第十四卷。   每一卷开头和结尾,都是那标志性的一句话。   【待在洞里太久,不知道我们是谁吧,今日撞上我等,受死吧你——我爹可是龙胆天!】   每次贺方回在晏小追身边经过,就看到晏小追在看这一行。   弄得贺方回有段时间还以为小兔是不是买了什么盗版书籍,一整页都印一样的。   没想到是系列特色。   如今兔发火,兔生气,当然要先安抚兔。   “看来是我记差了,说来也怪,我最近总是忘事,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贺方回立时抬手揉着额头,蹙起眉尖。   这演技行云流水,晏小追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啾咪?那你要吃银杏了!”   晏小追不会和“记性不好”的家伙生气。   而且,他看得出来……贺方回是在道歉。   不过贺方回要真说“对不起”,晏小追想必会更生气。   如今这样,晏小追会歪着小脑袋想着马车上有没有银杏。   在他身后,一双骨瘦如柴的手正朝他伸来,但很快被贺方回一刀斩断!   只是那手腕即便被斩,也没有流血,而是如破风灯笼一般飘回了邙山老的身上。   方才晏小追明明把他往前打去,如今却出现在他们身后。   邙山老接过自己的手腕,重新按回了断肢之上。   这老妖邪气森森地看着晏小追,已是把这肥美的小兔当成了自己的盘中肉。   贺方回打量了这邙山老一眼,在千妖司的卷宗里,记载着他是土行兽,这不怕断肢,哪怕被切碎也能重生的模样,恐怕原身是地行虫一类的妖怪。   邙山老过去曾吃过许多刀客,也许有某些记忆也被他吸食,他也爱上了用刀,时常找人约战。   他缺的那条腿便是与一名人类刀客约战时被砍掉的。   那刀客修习过一些仙术,刀术又极为高明,不过恶妖便是恶妖,眼见要输,当即化为原身,将那刀客吃了。   如今邙山老对着贺方回举起刀,一副要堂堂正正对决的样子,贺方回却不敢信。   竹林已静了下来,贺方回抬眼一瞄,对晏小追道:“这里已经被下了界阵,看来他不会放我们过去。”   晏小追哼道:“我们也不会放过他这种恶妖!”   贺方回笑着点头,在摆起架势的邙山老面前,眨眼而过,在界阵四周再次布下了界阵。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这样也不用担心他逃出去了。”   贺方回手腕一转,将鲲鹏刀指向邙山老。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的双胞兄弟在哪?”   邙山老的表情一僵,这还是第一次有意外的神情。   他就算被上任千妖司统领镇压在割命玄洞,也不曾暴露过自己有双生兄弟的事。   “卷宗上的记载有一例很奇怪,”贺方回垂眸回忆着,“你有一日在海边犯案,又在同一天在内陆作案。你又没有日行千里的脚程,同样是吃人,有必要跑得累死回到内陆的山脚下再吃吗?”   晏小追听着贺方回说话,左边小耳朵突然竖起。   他猛地拔出横刀,对着左侧横劈而出,竟挡住了一把小小的长刀!   晏小追侧头看去,那个出刀的东西竟与他差不多大小,被他一刀隔开后,就落到了地上。   那东西抬起头来,身形好似寺庙中弥勒佛,脸却与邙山老长得一模一样。   “那一日之后,我也知恐怕露了破绽,不再让他出现,结果还是被你发现了。”   邙山老拿着长刀缓缓走近,表情十分遗憾。   “活在这世上,哪个妖精没点保命的手段?我不过是藏了个兄弟,又不是藏了万种神兵。”   不过正是靠了这藏在暗处的兄弟,邙山老才能面对强敌也屡屡得手。   偷袭?算什么偷袭?   那个当日砍断他一条腿,令他再不能复原的刀客,也是怒斥他既要偷袭,为何还要约战。   都说了,他深恨这世上的青年才俊,看到这些天之骄子被打入绝境,才令他心跳加速,如逢甘霖,好似霎时年轻了起来!   邙山老猛地一出刀,贺方回立时挥刀迎上,另一只手则捏碎了邙山老偷袭踢来的铁拐。   邙山老冷笑地看着贺方回,他肩上的小兔为了不让贺方回腹背受敌,果然已经去迎击了他的兄弟。   “真以为有了神器就能为所欲为?不让神力侵身,用刀就能一刀一刀刮了那小兔身上的肉!”   贺方回眉眼不动,他只抬手把邙山老一刀打开,如青松翠竹一般站在那里。   “小追会用刀,比你会。”贺方回道。   晏小追站在竹林里,那个邙山老二,简称二邙,跑得倒是很快,溜进竹林里就不见了。   晏小追举着刀,站在地上,没有再跑,只嗅闻着气味。   青竹的气味,冷泉的气味,还有邙山老身上那种腐臭的气息。   晏小追猛地将刀插入地面,便见那地上隆起一个土堆,躲在地下的二邙差点被刀刺入头颅,不得不起身落地!   晏小追认认真真地盯着那个邙山老的同胞兄弟,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与自己体型相当的对手。   对方也用刀,晏小追也将自己的刀举了起来,做了一个可随时突刺的动作。   当年去千妖司报名参加入职考评时,溟公挠着额头,想把这好似来胡闹的小兔请出去。   ‘你会用刀吗?千妖司的捕快都是会用刀的。’   四溟本想让晏小追知难而退,谁知这小兔却拍着胸口说。   ‘我可会了,我小时候就有自己的刀,乡里跑来捣乱的猴子,汪汪,还有大老虎,都是我赶走的!’   话说到这份上,四溟便不好拒绝,毕竟妖精都能来报名,这是千妖司的规矩。   晏小追还拔刀出鞘,在四溟面前演示了一番,四溟便与同僚打赌,说这小兔一定能入千妖司。   后来在路上,晏小追也与拿木枝的贺方回对练,贺方回便与晏小追说。   ‘那些人都因为你小而以为你不会用刀,谁知你是个中高手。’   小兔得意洋洋,他可是在还是小小兔时就每日看着阿爹打铁。   阿爹教他,兵器握在手中,就如同握着自己的心。   你不会想让自己的心轻易从手中掉落,也不会让别人伤了它。   所以打架的动作要轻巧,要用脑子,你的心很强大,能扛住万千刀刃加身,你的心也很脆弱,一阵刺痛,心也许就碎了。   这些话晏小追记得清清楚楚,之后对敌也是如此。   过去的敌人都觉得晏小追手里拿着的是绣花针,不屑与他相争。   如今这个二邙,倒是直接气势汹汹的挥刀上前,刀锋在空中发出沉重的声响。   晏小追抬头看去,那刀身血迹斑斑,根本没有好好清,事后也不曾打磨。   若那也是颗心,想必已经干枯老朽,即将碎去。   二邙身为邙山老的第二把刀,行事隐秘,动作迅速,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   如今他的对手是只小兔,妖力还很微弱,他却没有掉以轻心。   他知道这兔儿身上带着神器,就是那个臂环。   先把手臂切下,神器要护主也反应不及。   二邙弯了一下唇角,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浸满了恶毒的笑意。   可是下一刻,二邙手腕一凉,竟是一道刀光闪过,将他持刀的手腕整个切了下来!   二邙的惨叫声响彻整座竹林。   他在胎中被兄长吸走了大部分妖力,营养,因此出生时,虽然他们都很丑陋,但一个还有成人体型,他却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他不肯认输,利用这细小的体型做尽恶事,他认为这世上根本没有像他这般快的妖精。   可是这只小兔……居然就这么砍了他。   快到他根本看不清动作。   晏小追一甩刀刃,他站在林中,清风吹拂着他的小耳朵。   这小兔威风凛凛道:“你的刀都不想跟着你了,所以刺过来的时候微微上偏,我看得很清楚,它给我指了路。”   竹林外,贺方回脚踩邙山老的头颅,另一只手取出了邙山老的妖丹。   在听到竹林中传来的惨叫时,他扬起唇,笑了起来。   “都说了,他特别会用刀。”   “没点本事,不配当小兔对手。”   -   京都,某处民居。   院子里的铁炉烧得正旺,有人正站在炉前正挥舞着一看便极为沉重的锤子在打铁。   连打三下,看着铁块形状不错,那人就将这铁块沉入冷水中降温。   院子中的其他铁器突然发出轻微的嗡响,那人抬起头环顾四周,疑惑道。   “难道追追已经在城外了?不然这些同源的兵器怎么会共鸣?”   想到那活泼小兔很快就会来到这里,这人不由温柔地笑了起来。   “给追追做点什么好吃的?”   院子外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朝他喊道。   “大哥!你又起来打铁作甚!快快躺下……如今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   晏鹤光见着阿弟走进来,便笑道。   “我无事可做,随便打点小玩意。我与你说,追追像是要到了……”   见阿弟深色凝重,晏鹤光问道。   “怎么了?”   晏株把院子大门关起,这才凑到晏鹤光耳边小声道。   “外边好像有人在寻我们,不知是为了什么。” 第44章 追追小宝,到阿爹这来~……   晏小追趴在马车门口,只露出一只小耳朵和一只眼睛,盯着在马车里……剪纸的贺方回。   “你为什么要剪邙山老啊?”   剪纸* 不都剪一些好看的,有趣的,吉利的东西么?   小兔子不得不怀疑贺方回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   贺方回看了一眼在偷看的小兔,嘴角弯起。   方才他们做掉邙山老之后,便要继续赶路。   不过在赶路之前,这片竹林需要净化。   斩杀恶妖之后,恶妖之血令此地成脓血恶土,要趁还未扩散之前控制住。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边走,边念安土地的清净诀。   小兔也跟在贺方回的脚后,有模有样地念起来。   在他们绕遍了竹林,一步一步地念完了咒,晏小追胳膊上的臂环也一路发亮,将这片被污染的土地净化。   “它们都很高兴。”   晏小追抬头环顾着竹林,闭上眼,耳边是竹林被清风吹拂时发出的声响。   那沙沙声十分轻柔,竹林的味道淡雅清苦,令人精神一振。   万物有灵,显然是这座竹林在感谢他们援助之情。   若是真任由恶妖之血在此横流,不知要过多久才能靠自身净化。   如此才能继续上马车。   而上了马车后,贺方回就开始剪纸。   “你要凑近点看吗?”   贺方回随口一问,小兔就来。   晏小追实在太好奇了,软软的小爪按在贺方回的手腕上,踮起小脚探头去看。   小兔倒不是不会用剪刀,不过除了阿爹特意给他打造的剪刀之外,寻常的剪刀他只能用两个小爪塞到圈圈里,举起来用。   嗯……不是很方便。   “我剪他,当然不是因为喜欢。”   贺方回一眼看穿小兔子的欲言又止,剪完之后,就把剪刀放下,将那形似邙山老的剪纸往车窗外一扔。   晏小追就看到那剪纸一落地,就变成了邙山老的样子!   小兔捂嘴,啾咪?!   “这是依照他的身形气息做的假人,可维持一段时日。”   贺方回对着那“邙山老”手指一抬,那东西就走入竹林不见了身影。   “邙山老说了他被京都叫去千妖司,说不得身上就有什么印记,可看他生死。我们既然是偷偷来的,就不能让人这么快就知道他死了,这不就告诉别人有什么厉害的家伙打败邙山老,往京都去了?”   晏小追连连点头,不愧是贺方回,想得真多真周到。   “那我们就这样去了京都,别人查验身份时真的不会被看出来?”晏小追想起入途州府城时,也是有当差的查验身份。   贺方回便将小兔放在膝上问他:“路引还有没有?”   晏小追点头,便见贺方回笑道。   “那就好了,那我是小晏捕快押解的罪妖,到了关卡也就如实说就是了。”   晏小追听了这话,看贺方回一派轻松,好像真的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由呲着小牙翻起旧账。   “那你以前还不打招呼就走呢,你说你这个罪妖怎么回事啊!一点也不听话!”   贺方回想,是赵悬光那次吧,对着晏小追连连拱手。   “是我不好,不过小晏捕快不是也追上来了?小晏捕快盖世神威,我根本逃不掉!”   小兔被捧得有点得意,虽然他也知道这被人一夸就容易飘的毛病不大好,不过他就是很容易高兴嘛!   “哼哼,你不知道,有些捕快押解罪妖,罪妖可是要给他们干活的!早上给打水洗脸,中午做饭,晚上还要被捆起来呢!”   晏小追自由夸张着一些道听途说的话,贺方回便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干粮打开,递到晏小追面前。   “如今还未到吃晚饭的时间,小晏捕快若是饿了,先用些填填肚吧?我想这个豆沙饼,小晏捕快应该会喜欢。”   晏小追低头看了一眼,哼……不错,他喜欢吃豆沙饼!   小兔喜笑颜开,抓起豆沙饼就往嘴里塞,一边脸颊鼓鼓嚼嚼,一边举着小爪对贺方回指指点点。   “你以后可要好好做妖,有事都要和我说哦!”   贺方回忍不住笑着抬手撸撸小兔脑袋,把那翘起的小头毛来回梳了好几遍。   “是是,都听小晏捕快的。你现在要我逃,我也不跑了。”   只是晏小追到底是个成熟稳重的兔,贺方回不把进京都当一回事,他还是有点紧张的。   待走上官道,隐约能在前方看到京都一角时,小兔便在马车上哼哼唧唧地排演起来。   “我是途州府千妖司捕快晏小追,马车里是我押解的罪妖!他,他偷东西,我特意把他从途州押过来!这是路引……我路引呢?”   晏小追摸摸身上,好像没找到,贺方回在一旁递上小兔的柿子荷包,原来与荷包放在一起啊。   “咳,这就是我的路引!”晏小追递上路引,给虚空中不存在的守卫看。   “你问偷的什么?”晏小追又虚构起官差可能会问的话,“就是一个贵人的药,哪个贵人我不知道,好像是赵一连吧。”   贺方回在旁边看着,微挑眉,这可真是活学活用了。   才认识赵一连几天啊,他东西都偷上了。   贺方回偷了赵一连的药,这话说出去在京都都是个没人敢笑的笑话。   贺方回轻咳一声,戳戳小兔:“一般只要给了路引,守卫是不会多问什么的。”   到时贺方回自会变了容貌,改了气息,就算掀开帘子查看,也不会认得他是谁。   “小晏捕快只管神气地进城就是。”贺方回温柔笑道。   晏小追听了这话,看表情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   越靠近京都,人流越发多起来。   晏小追一路行来,千妖司的龙马也算是十分威风的。   虽然他不曾全都走陆路,也不曾见过富贵人家是什么排场。   天下十分财富,四分在东海,其他各有三分,剩下三分便在京都。   晏小追小爪扒在窗沿上,看着一旁缓缓走过的豪华大车。   这陆上行的马车,竟然也修了有三层楼高,雕梁画栋,栏杆都像是用金子做的。   拉车的是两头混了妖血的白象,每走一步地上就微微震动起来。   晏小追盯着这大车,满脸好奇。   车上有几个孩子疯跑而过,有眼利的见着晏小追,便也一样趴在栏杆上对着晏小追挥手。   “小兔子!”   晏小追也挥着小爪:“小孩子!”   与小兔子对话似乎让小孩子很高兴,那几个小孩就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又扭头在车上继续跑了。   跑吧,反正车子够大。   但没一会,那些孩子就像落在荷叶上的雨滴一般嗒嗒嗒地又跑了回来。   其中一个小孩举起手上抱着的小白狗,对着晏小追道。   “看!我家小狗!叫捅破天!”   晏小追看着那肥嘟嘟困得睁不开眼的小奶狗,不由笑道。   “真好看!”   于是那些孩子便心满意足地又把小狗带回屋子里去了。   这些孩子很简单,看你一眼觉得你不错,就想把自己喜爱的事物都哪来给你看。   官道上又响起阵阵马蹄声,有一支车队正朝这边行来。   这个车队的车子虽然没有修三层楼,但也个个精致漂亮,车窗和车帘都挂着飘摇的轻纱,马车上都还飘着淡淡的香气。   穿着华服的公子小姐们,像是刚从郊外踏青回来,微微拉起一点车帘,靠在软枕上,脸上带着一点倦怠的神色。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远一些的地方玩?”   “家里大人说了,这段时间有变,还是乖乖待在家的好。”   “什么事?普通人办不了,那些修仙的人呢?那些千妖司的大妖呢?”   “说这些做什么,京都里还有什么新鲜事吗?”   “听说三王爷最近喜欢上了谁,正想着求娶么?”   ……   这些达官显贵的公子小姐因从小就与人仙大妖住在一块,早就习惯了。   说起来话也无甚敬畏。   晏小追收回视线,重新跳到贺方回膝上。   “是不是丢了重宝的事,许多人都知道了啊?”   贺方回点头:“也该知道了,不过这不重要。”   看晏小追疑惑看来,贺方回将小兔抱起,让晏小追站在他的手臂上。   “只要重宝复原,落入归墟,人间安乐,无人会在意过去曾发生多么惊心动魄的事。就如女娲补天,后羿射日,流传至今,人们便只以为是私底下的传说。”   晏小追却笑道:“我会记得!我知道是真的!还有好多人会记得!不然这些传说早就消失了,何必代代传唱?”   龙马一声嘶鸣,马车颠簸,这是快要到城门口,要排队了。   晏小追连忙掀开车帘出去看,就看到一座极巍峨,极宏伟的都城出现在眼前。   城墙是红色的,各有四个出入口,外边围着一条护城河。   河上架着桥,方便行人与马车通过。   晏小追还能隐约在京都上空看到一道道虹光,像是什么大妖设下的界阵,如人造的太阳,昼夜不息地护卫着这座人间的都城。   “好像有……四个途州城那么大!”   小兔掰着小爪算数,引来路人的嘲笑。   “哪来的乡下小兔,途州城算什么,十个途州城才有京都这么大呢!”   晏小追惊讶竖起耳朵,又见那路人身侧的女子一巴掌打到那路人头上,骂道。   “你不也是第一次来京都,吓唬人家做什么!”   女子又压着那人躬身道歉:“对不起啊,你别搭他,我也觉得京都好大呢。”   晏小追摆摆爪:“这算什么,我是个大度兔,不在乎!”   小兔子让龙马往妖精排队的专用道走,小脑袋高高扬起,瞧着格外神气。   “他身上穿的是不是千妖司捕快的衣裳啊?这小兔也是捕快?”   那路人好像才回过神来,又被人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   “咋就这么碎嘴子,安静,待着!”   晏小追爪爪里拿着路引,挺着小胸脯,仰着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门。   虽说贺方回说了,他们这马车很不显眼,每日都有千妖司的马车进出,各地押解罪妖进京的捕快也很多,只要给路引,其他一句话也不必多说。   但晏小追已经打好了腹稿,若那守卫问起,他就说,贺方回就是押解他进京的捕快!   ……啾咪?好像有哪里不对?   小兔一脸镇静,其实心跳得极快。   龙马果然在守卫面前停下,一个守卫看了一眼知道是千妖司的马车,就走上前来。   “路引。”   守卫对晏小追伸出手,两眼直直地看着小兔,表情颇为凝重。   晏小追抿着嘴,递上路引,不自觉地把头抬得更高。   守卫看了路引,随后又撩起车帘往里看了一眼,便放下车帘,对晏小追道。   “行了,进去吧。”   龙马正要前行,又听那守卫道:“等等。”   晏小追整只兔都僵在原地,刚要自爆“我车里可一点可疑的东西都没有”,就见那守卫笑道。   “还真是小兔捕快啊?不曾想千妖司的捕快里,还有这么可爱威风的小兔,我能跟你握个手不?”   小兔提线木偶般举起了小爪,与那守卫握了握手,就在守卫欢快活泼的声音下送进了门。   “京都的千妖司就在城北,你闻着味就知道啦!”   待真的进了门,马车也通过了京都的界阵,贺方回才缓缓放松下来。   门口的守卫不算什么,这京都的界阵是天贤主所下,能辨恶妖,或对京都有敌意之人。   但如今恐怕会被改成“对天子有敌意之人”。   贺方回只能在自己和晏小追身上设下界阵,复制了龙马身上的气息心率,所思所想。   因此在界阵看来,就是三匹马进城了。   车帘掀开,一个毛茸茸小团子就撞上了贺方回的胸口!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刚才发现了!”   晏小追一阵后怕,幸好他刚才反应慢了,没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来。   贺方回笑着点点晏小追粉嫩的小鼻子:“京都这边的人也算是见过世面,不过第一次见到小兔捕快,也吃了一惊,谁都会忍不住多看看。”   晏小追嘿嘿一笑,把刚才差点自爆的事大声与贺方回说了出来。   贺方回:“……万幸万幸。”   小兔又嗅闻着京都的气味,发现杂乱得很,五步内就有一个煎饼摊子,然后是酒楼,客栈,绣坊,人来人往,妖怪也极多,连那站在屋檐上的肥雀雀也是妖精。   光靠闻味道是闻不出阿爹在哪的。   “我们来这是先找神匠吧?”晏小追问。   知道晏小追已经极想见到阿爹,贺方回哪里会说改道。   “现下家臣那边说是已经有了眉目,但具体在哪未曾告知于我,所以我们自然是要去拜会你父亲的。”   晏小追眉开眼笑,高兴地跳起来,伸爪拍拍贺方回的肩。   “我阿爹可会做豆沙和烤鸭了,你一定要在我家住下,一起吃饭!”   贺方回立时微蹙眉尖,略带“忧郁”:“那是自然,我们这种关系,难道要让我独自住客栈?”   晏小追“嗨呀”一声拍着自己的脑门,是他说话生分了!   晏小追翻出阿爹以前写给他的信,在信上找到了地址,便窜到车外。   胖嘟嘟的小兔举着信,问起路人来。   “请问双茶巷在哪里啊?”   路人看着地址,便指着城东:“你一路往前,看到嵩天客栈时就往左拐,继续前行,看到有个叫猫儿煎饼摊的,就再右拐,你会看见一个铁匠铺,再往后我也不记得了,你到了铁匠铺再问吧,就在那附近。”   晏小追眨巴着眼,显然一时半会没全部记住。   但贺方回已经递了一张纸出来,上边就写着方才路人说的地址方向。   “我们走吧。”   晏小追哦哦惊叹,人的手手写字就是快,他什么时候也能有人的手手哇?   龙马在道上行走,很快就淹没在人群里。   贺方回也直接走了出来,与晏小追一同坐在轼木上。   他如今是彻底改头换面,便是他的家臣站在面前也认不出他是谁。   才走没多久,晏小追和贺方回手里都捏着几根牙签,上边插着路边商家给的试吃小食。   “这个麻花好脆呀!”   小兔吃着麻花,笑意盈盈的模样,让来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然后就去买麻花去了,问的就是“有个小兔子说很好吃的麻花有没有”。   于是其他眼尖的商家看到小兔广告极好,也纷纷给了试吃。   谁看这么一只肥嘟嘟的小胖兔吃东西,还吃得这么香,不想来两口啊?   “京都人好热情呀!”   马车来到煎饼摊附近时,人流就少了,这是走出了主路。   晏小追一抬头就看到那二猫煎饼摊,站在那摊煎饼的就是两只穿着衣裳的大猫。   一只是黑白色的,另一只是狸花猫。   他们都有人这么大,不知为何没有化成人形,而是以原身在这卖煎饼。   “我不想卖煎饼了,我要去医馆学医坐诊。”黑白猫哼哼唧唧地打着鸡蛋,表达对摊煎饼的不满。   “你没去过吗?上次在回春堂,谁给九十岁的老头把出喜脉还恭喜人家,被家属一顿好打。”狸花猫把煎饼翻了个面,撒上萝卜丁和薄脆。   “那是我还没学好嘛,现下懂得多了,就能去了……嗯?你这小兔,是要买煎饼吗?”   黑白猫发现有辆马车停下,一只小胖兔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看起来就是很爱吃,很会吃,吃很多才能养出一身肉肉的样子。   “没见过猫咪摊煎饼是吧?”   狸花猫笑了起来,把做好的煎饼放入油纸包,递给一旁等候的客人。   客人走后,狸花猫才堂堂正正道:“我们就是为了多赚点钱,才这样卖煎饼的。你说,谁见了不过来看看我们在搞什么名堂啊?”   啊!原来是商业策略!   小兔子懂了。   狸花猫又道:“你这小兔长得非常可爱啊,若是我家笨咪真要去坐诊,你没事的话不如来跟我干吧,千妖司的活也没那么多吧?”   狸花猫竟是当场开始招聘了,看来这个煎饼摊一直都靠他在撑。   “好啊!以后我要真有空,就来你这帮忙!”   晏小追没有拒绝,因为小兔爱帮忙,他在餐饮行业也算经验丰富了叭!   马车继续前行,终于看到了一家铁匠铺。   只是那铁匠铺门窗紧闭,看来并没有开门。   “啾咪?那找谁问路,路上也没人啊?”   晏小追四处张望,总算见到一只路过的肥啾,连忙举着零食将它吸引下来。   “叽叽喳?叽!”→双茶巷?就在右边种着两棵茶花的地方呀!   谢过肥啾后,马车又往右走,便看到了那两株指路的茶花。   这一次不用看是第几间房子,晏小追就已跳起,拉着贺方回的袖子笑道。   “就在是那座种了好多花草大树的院子,我闻到好香好香的炒豆沙的气味!只有阿爹做的炒豆沙才这么香!”   贺方回与晏小追一同下了车,带上给阿爹的特产往那边走去。   不过半途晏小追让贺方回往旁边站,不要露出来,他们要躲起来吓阿爹一跳!   兔兔顶着一坛子蘑菇酱去拍门,听到有人出来的脚步声,就呼呼笑着躲到了门边。   “谁呀?”   门打开后,有人站在门槛后张望,却没见着半个人影。   但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也不走,仍站在那。   随后就有一道甜甜的声音响起:“啰啰啾!啰啰咪!”   那人歪着头,像是听不懂这话,问道:“这是什么话啊?”   “海蜇话!”那声音解释道。   “哦,刚才敲门的原来是海蜇啊,”门内的人恍然大悟,拱手道,“请问这位海蜇有何贵干,听你的海蜇话,不知怎的还带着点兔兔口音,跟我家小兔很像啊。”   晏小追再按捺不住,一下从门边窜出来,跳到门槛上,在坛子底下露出肥嘟嘟的小兔脸蛋,对人笑道。   “是我!阿爹!我来京都看你了!”   晏鹤光穿着一身白色长衫,外披蓝色斗篷,一头墨黑长发编了个辫子垂在肩侧,身上有着淡淡的清苦药香,秀雅的脸上露出极为温柔的笑。   有的人一打照面,你就知道他一定极为温柔可亲,晏鹤光便是如此,那阳光和风落到他身上时,好似都变柔和了。   “追追,来。”   晏鹤光伸出手,那十指纤细修长,却生着打铁的茧子。   晏小追放下坛子,整只兔跳到了晏鹤光手上,晏鹤光将小兔放到脸边,蹭了小兔脸蛋好几下!   哎呀,离开途州后,许久都没有摸到小兔脸蛋和小兔毛毛啦!   “阿爹就猜你今日可能到了,怎么突然就来了京都呢?”   晏小追被蹭得发笑,听到这话连忙道:“我是奉命来办差的!就是路上发生了好多事,我就一路到京都来了。阿爹,我给你带了好多蘑菇干还有蘑菇酱,京都肯定没有。然后……”   晏小追回过头,没看见贺方回的身影,连忙喊道。   “阿回,你快进来,这就是我阿爹晏鹤光,阿爹,他是我一路押解的罪妖,其实也不是罪妖……”   晏小追正在组织语言,贺方回已经听话地背着蘑菇干走了过来。   身长玉立的贵公子站在门外,朝晏鹤光一拱手。   “伯父您好,我是贺方回,这是蘑菇干,我与小追一同晒的。”   “一路上多亏小追照顾,我才能到得京都。”   “冒昧打扰,还请见谅,若不方便,我即刻就走。”   晏鹤光听着贺方回的话,脸上慢慢露出惊讶的神情。 第45章 我爹是龙胆天!   “追追,这是朋友?”晏鹤光看着贺方回问道。   “对啊!我们一起从途州来,遇到了好多事,我待会都说给阿爹听!”   晏小追抬起头,欢喜地蹭蹭晏鹤光的脸,急着要进门。   既然是朋友,哪里还有不方便的地方。   晏鹤光往门里退了一步,笑道:“不打扰,请。”   贺方回拱手道谢,他这模样说实话与身后那个装满蘑菇的背篓很不相称。   院子种满了茉莉兰草,闻着气味宜人,最靠边的地方还有个铁炉,树下有个小凉棚,下边摆着茶几和小凳。   晏小追一进来,就已极快地把院子和屋子都溜达了一遍。   然后就推着晏鹤光的脚踝,指着小凳道。   “阿爹!你快坐,我去倒茶给你喝!阿回你也坐,蘑菇放下来!”   晏鹤光立时被力大无比的小兔推到了凳子上坐好,晏小追还跳起来摸了摸晏鹤光的手,确定暖暖的以后,看了贺方回一眼,才摇着小耳朵往厨房里跑。   这一套动作让贺方回觉得非常熟悉,早前晏小追误会他体虚的时候,也会这样叮嘱,不许累着,不许冷着。   晏鹤光听从小兔安排,乖乖坐好,这又看起坐在对面的贺方回来。   “若我没记错,贺方回好像是千妖司总捕的名字?”   贺方回拱手道:“正是在下。”   晏鹤光:“我是来了京都才知道,你好像犯了大事,正在被通缉。”   贺方回:“通缉是真的,大事不是我犯的,来京都正是为了解决这桩祸事。无论发生什么,必不会连累小追。”   晏鹤光若只是个在途州打铁的寻常阿爹,知道家里来了个大通缉犯,想必连笑都笑不出来。   但他仍保持着淡定从容的微笑,看贺方回的眼神也很温暖。   “我看追追好像重了一点,他与你一路来京都,路上一定很开心。”   晏鹤光弯起眉眼笑起来,对贺方回道。   “我想你也知道了,我家小兔,是个大色迷。”   贺方回:?   晏鹤光笑道:“你一表人才,他一定一见面就说你长得俊。”   不愧是养大小兔的人,小兔恐怕小耳朵一扬,他就知道晏小追在想什么。   贺方回轻咳一声:“确是如此。”   看着小小的兔儿顶着茶壶从厨房跳出来,晏鹤光对贺方回说道。   “除了这个,追追已经长大,又历来是个聪明会识人的小兔,你定是不差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说晏小追是个聪明兔。   不过也能看出,晏小追为什么这样喜爱阿爹。   贺方回想,所幸他在晏小追眼里,不是只有一张脸可看。   晏小追顶着茶壶跳上桌,放下茶壶就对晏鹤光喊道:“阿爹!”   晏鹤光笑眯眯应道:“哎!”   晏小追又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声:“阿爹!”   晏鹤光又应道:“哎!”   小兔好像就是为了多叫几声阿爹似的,并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   晏小追笑着给晏鹤光倒了茶,推着小茶杯送到晏鹤光面前。   “阿爹喝茶,热热的!”   晏小追再推了一个小茶杯给贺方回:“你也喝!”   贺方回又给晏小追倒了一杯,放到他面前。   小兔看着晏鹤光,又看看贺方回,感觉十分满意,眼睛亮亮的。   看,他把战利品(?)带到了京都,又见到了阿爹,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吗?   “阿爹,我看你气色好多了,是不是京都的大夫很厉害啊?”晏小追问道。   贺方回看了一眼晏鹤光的脸色,对方仍是苍白如纸的模样,这样也比过去好多了吗?   看来以前在途州时,这位小兔阿爹病得更重。   “你叔叔确实找到了一位好大夫,喝了大夫开的药,早上起来也不晕了,”晏鹤光拿着茶杯暖手,“大夫说,再这么喝一年,就能如常人一般。”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晏小追当即高兴起来:“那等阿爹身体好了,我带阿爹各处去玩,我这次过来,还出海,逛了海市呢!”   晏鹤光自然说好,门外突然又有敲门声,小兔竖起耳朵,刚要起身,就被晏鹤光按下。   晏鹤光对着晏小追摇头,意思是不要去开。   等那敲门声停了,就听到门外好像放下了什么重物。   “晏公子,这是我家三王爷给您送来的补品,就放在门口了。”   门外声音听起来斯文有礼,而且放下东西后,那脚步声就走远了。   “啾咪?我们家还认识什么王爷吗?”晏小追好奇。   晏鹤光眼眸一颤,像所有不肯在孩子面前露怯的大人一样,若无其事地摆手。   “不认识,你叔叔那边的关系,人很大方,王爷嘛,家里的补品多得很,就喜欢到处送。这么贵的东西,咱们家也不能随便拿,先放着吧,等你叔叔来了,让他送回去。”   晏小追抬爪挠挠头,哦了一声,就见晏鹤光站起身。   “厨房里豆沙还热着,阿爹给你包点包子吃,鸭子也放在铁炉里烤着。现下天色都要暗了,给阿爹去看看火候,行了就取出来。”   晏鹤光确实康健了许多,进厨房的脚步也很轻快。   晏小追看着晏鹤光的背影,对贺方回道。   “我们去看鸭子吧!”   用打铁的炉子烤鸭子,也算是晏家特色。   若晏鹤光打造的兵器会说话,一定也会说它们超喜欢吃烤鸭!   晏鹤光很会掌控火候,因此晏小追打开炉子时,香气扑鼻就已而来,抬眼就能看到在里边被烤得皮肉分离,鼓鼓涨涨的鸭子。   “一看这鸭子就皮脆肉嫩!”   晏小追在炉口探头探脑,贺方回抬手护住小兔身子,免得他一骨碌滚进去。   “阿回,你觉不觉得我爹好像有事瞒着我?”晏小追突然抬头小声问。   这是当然的。   贺方回想着方才晏鹤光眼神飘忽的模样,又想起那位三王爷素日为人,轻声道。   “那位三王爷名叫赵山,为人稳重,守礼,自矜,从不会随意送人东西,但亲近,熟识,或有其他想法的人他会备重礼。”   贺方回言下之意就是——三王爷恐怕对你爹有意思。   但晏小追是从来听不懂言下之意的。   莽夫兔惊讶地抬爪捧脸:“我叔叔关系这么硬啊!我还以为他们姓赵的王爷都不正常呢,听起来这三王爷还不错!”   贺方回:“……”   晏鹤光明显不愿提起的事,贺方回也不能直接说出。   好吧,他已经尽力了,但奈何兔没听懂。   晏小追举起长长的铁钩,勾着鸭子转圈,看着金黄焦脆的鸭皮上落下一点一点油脂来,砸吧着嘴。   “我阿爹做的烤鸭最好吃了!对了,阿回,我阿爹要是问我来京都办什么事,我怎么说呢?神匠的事是不是要保密?那我就说,要找个厉害的人,修厉害的东西,你看怎么样?”晏小追边说,边把鸭子勾出来。   “说了也无妨,他是你阿爹。”贺方回搭了一把手,将鸭子放在炉子外放着的大烤盘上。   晏小追听了这话,嘿嘿笑起来:“我阿爹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倒不是晏鹤光嘴巴多严实,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必定什么也不会说。   晏小追在晏鹤光身边,从小到大都被满满的安全感包围。   炉子里的鸭子足有三只,晏鹤光生怕自家孩子吃不饱,也不管巴掌大的小兔能吃多少,总之量就要大,把只小兔塞成球球就差不多了。   贺方回在外边片鸭子,虽然他没片过,不过用刀是熟练的,只要切得大小均匀就好。   晏小追则入了厨房给阿爹帮忙,他还有好多话没和晏鹤光说。   “阿爹,我那日去了途州府城,还以为自己要被扫地出门了,结果却捡到押解‘罪妖’的任务。”   晏小追细细地和晏鹤光说着路上的事,像写日记一样,从第一天开始说。   晏鹤光揉着面,包着包子,看着小兔挽起袖子给他洗菜,切菜,小声提醒。   “别掉到水槽里。”   小兔头也不抬:“知道啦!”   晏鹤光看着小胖兔,刚要笑,又想起还放在门外的补品,不由蹙起眉尖。   “我本来今日是要搬走的,但觉得你今天可能会到,所以又等了一天。”   晏小追疑问:“为什么要搬走啊?”   晏鹤光又是一顿,轻轻摇头:“就是这里比较窄。”   晏小追眯起眼,贺方回正走进厨房,小兔原本要发作的,这时又安静下来。   行吧,阿爹许是有不好意思在人前说的秘密,他会等没人的时候再问的。   他果然已变得非常成熟。   看着小兔突然又哼着歌洗起菜来,晏鹤光松了口气,还以为晏小追放过此事了。   吃晚饭时,晏小追才与晏鹤光说到第三天的日记,这可真是事无巨细。   但晏鹤光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十分耐心地倾听,应和的话里,十句有八句都在夸晏小追真棒。   难怪小兔会这么自信,毕竟有个兔兔第一次会站立时,就会叫来乡亲们一起夸夸的阿爹啊。   “阿爹,今天的烤鸭和以前一样好吃!”   晏小追看着面前片得极为齐整的鸭肉,把面皮夹到盘子里,摆上鸭肉,黄瓜丝葱丝再蘸酱,往嘴里一塞!   烤得恰到好处的鸭皮在嘴里融化,直吃得小兔欢喜地啾咪叫。   贺方回则一直默默吃着饭,他面带微笑看着晏小追给晏鹤光布菜,卷饼,心想……小兔子是不是很久都没与他说话了啊?   吃了饭之后,晏小追与贺方回就被晏鹤光赶去洗澡。   等贺方回踩着木屐走出来,就看见也洗好澡的毛绒小兔甩着头毛,滚圆的胳膊下边夹着一个袖珍小枕头,哒哒哒地往主卧走。   见着贺方回,小兔潇洒地一举爪:“阿回,你今晚住客房啊,知道在哪吧。”   “嗯?”贺方回* 不由发出疑问。   晏小追还以为贺方回不知道路,不能吧,这么小的院子。   于是小兔又哒哒哒跑回来,给贺方回推开门,指着里边。   “就是这!阿爹说被褥都是新的,你尽管睡。”   晏小追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是贺方回确定,今晚小兔……不跟他一起睡了。   从途州出来以后,还是第一次。   哪怕是贺方回当罪妖的时期,小兔也是同睡一间盯着他的。   也是,这么久没见阿爹,当然有许多话要彻夜聊。   神器的事,神使的事,太多太多了。   贺方回进入客房,坐到榻上时,突然觉得被子很冷。   明明小兔小小的,又不是小火炉,少了兔儿,就觉得连房子也阴森了一点。   放在客房茶几上的有一个小鱼缸,那游动的鱼儿在水中发出轻微的响动。   贺方回转过头看去,正与那鱼儿对上眼。   【殿下,我等已探知,那神匠就在三王爷赵山府上。】   那鱼儿是龙宫探子的秘术,可借水族形体传音。   贺方回点了点头,想着这是不是有些巧。   赵山正在追求晏鹤光,神匠又在赵山府上。   不过没关系,找到人就行。   明日就去拜访吧,他与赵山有些交情。   -   小兔子蹦蹦跳跳地到了晏鹤光榻上,晏鹤光已换了寝衣,半靠在床上。   见着小兔跳来,便伸出手抱住这一刻不停的小胖兔,放到脸边又蹭了蹭。   “你不困啊,这段时日忙得很,不累吗?”   晏小追摇头,对晏鹤光道:“不累!我见到阿爹很开心,所以一点也不累!”   看着小胖兔亮如星辰的眼睛,晏鹤光心头软成一片,又忍不住蹭了蹭。   “今日一直叫阿爹,就是想撒娇了是不是?但是因为那位贺总捕在那,就不好意思了。”晏鹤光今日就看出这小粘人兔有点不对劲。   “嘿嘿!我才没有撒娇!”   晏小追笑得眯起眼,四只汤圆似的小爪抓着晏鹤光的头发,在阿爹怀里打起滚来。   “我只是想让阿爹给我挠挠背!”   小兔显然是在胡说八道~   听说化成人形后,就不会被兔兔爱撒娇的天性所控,不过他现在还是小兔,偷偷打滚没人看见也不打紧吧?   “阿爹,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跟我说啊?现在贺方回不在,他听不到,你偷偷跟我说吧。”   晏小追坐起身,睁着圆眼睛,直直盯着晏鹤光。   一看小兔这发犟的样子,晏鹤光就知道他是一定要知道的。   没想到今日还是没瞒过晏小追。   “……你听了别着急,”晏鹤光轻声道,“就是今日那个三王爷,好像是,对阿爹,有点……喜欢?”   晏小追听了这话,整只兔僵在晏鹤光掌心。   什么意思,《巧取豪夺之霸道王爷爱上打铁阿爹》?   “你叔叔带我来京都,那位大夫是三王爷府上的,但在外边也开有诊堂。我发病那日就去了那,幸好那位大夫在。”   晏鹤光回忆着那日的事,他被晏株带过去时,已是发起高热,烧得人事不省。   到了那诊堂,他只隐约知道有人给他把脉,然后晏株离开去抓药。   过了一会,有谁掀开纱帘过来,他以为是晏株来了,便挤出一个字要水。   之后他只知道喝到了水,便睡去了。   再醒来时,他身侧便是晏株,那位很有本事的大夫,还有一个长得虽俊,但杀气极重,体格健壮的男子。   ‘大哥,方才我去抓药,回来就看见三王爷在你床前端着碗呢,你在要水,我却走了,真是该死。’   晏株拍着脑门,一脸懊悔。   晏鹤光看着那位三王爷,只觉对方眸色深沉,看他的目光有些可怕。   “后来我每次去诊堂,都能碰到那位三王爷。他很大方,时常把府里不要的药材给我,但那些药材十分名贵。你叔叔的铁匠铺平日里就与王府有生意往来,人家给了药材,我们免了兵器钱,也算答谢。”   只是后来……晏鹤光一顿,看着晏小追,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让晏鹤光脸颊有些发热。   “那位三王爷就说喜欢我,想与我成亲。还说他的清白已经被我夺去,可我什么也没做啊?”   晏鹤光疑心是不是发高热那日发生了什么,但赵山却不肯告知。   “阿爹,我是不是要有后爹了?”晏小追举着小爪,眼里闪着光,好似泪光。   虽然知道晏小追根本不会为这个流眼泪,晏鹤光也还是连忙抱住小兔安慰:“没有的事,阿爹不会让你挨欺负的,你别看个话本就当真。”   晏小追却摇摇头,柔软的耳朵扫过晏鹤光的手腕。   “我不是怕这个,阿爹若也喜欢他,那很好,可是若不喜欢,我是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小小的兔儿刚会走时,就敢打跑欺上门的野狗,如今长大了,不管对方是什么王爷,小兔依然与过去一样,能挺身而出!   “明日我去找那王爷说说,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晏小追撸起袖子,挺起小胸脯,示意阿爹可以依靠他这拥有广阔胸膛的兔!   晏鹤光刚要让晏小追不必管,视线落到小兔的胳膊上时,目光一凝。   “追追,你胳膊上的是什么?”   对了,这个还没说呢,毕竟之前才说到第四天的事。   “这个是禹王槊,”晏小追举起滚圆的小胳膊,“我打了赵悬光,它就认我为主了!”   晏鹤光一愣,随后视线落在晏小追的额头朱砂痣上。   “你额上的朱砂痣……好像鲜亮了不少。”   晏小追抬爪摸着自己的额头,他没怎么留意。   比起朱砂痣,小兔更在意自己的刘海翘得够不够高啦。   “嗯,说不定过不久就能化成人形了。”晏鹤光温柔地摸着小兔脑袋。   “真的?!不过也正常,我毕竟是神使嘛!”   晏小追骄傲挺胸,正要与晏鹤光公布这个爆炸消息,谁知晏鹤光只惊讶道。   “这你也知道了?”   晏小追:“……阿爹,你早知道?”   晏鹤光长长叹了口气,这事他并不是不想告诉晏小追,而是绝地天通这么久之后,突然出现了一只只在传说里的小兔,他该怎么说呢?   他也只是在流传下来的典籍里看过一些记载。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而是我怕你长不大,怕你化不成人形,怕哪一日你就会随风散去。我虽是神匠一族,但也只通兵器,哪里知道该怎么喂养一只神使小兔?”   “我若告诉你,你便怀抱期待,日复一日等待,这世上却没有一个是你的同类,如此孤寂,也不知你为何会流落人间,还能再回天上吗?那该……多伤心啊。”   晏鹤光眸中泛泪,却见晏小追张大了嘴,重点关注了别的事。   “阿爹,你是神匠?!”   晏鹤光擦着眼角,点头道:“虚名罢了,我们族中还有手艺的也只寥寥数人……”   晏小追却整只兔跳到了床下,哒哒哒翻出了一本话本,跳到床上举给晏鹤光看。   “找来找去,没想到那神匠就在我身边!”   小兔睁着大眼睛,一字一字道。   “大隐隐于市,看似平凡,却有惊破天的身份——我爹是龙胆天!”   晏鹤光:???   晏小追震撼完毕,就把肥嘟嘟的小兔脸蛋放在晏鹤光的掌心里,小耳朵扫过晏鹤光的手腕,轻声道。   “阿爹,我一点也不孤寂。我有阿爹,有篱耳乡里的太爷太奶,有千妖司的同僚,有了阿回,我从不曾有一日孤寂。”   “天上太远,人间是我的人间。”   “幸好我来到这里时,被你捡到。”   “我被你养成坚强勇敢的兔兔啦,所以你不用再为我担心。”   一点湿热的泪珠落在小兔头上,晏小追抬起头,软软的小爪给晏鹤光拭去眼泪。   “谁是哭鼻子的小兔啊,是你啊~”   晏小追说着以前晏鹤光与他说的话,便见晏鹤光破涕为笑,极为动人。   晏小追心想,那个什么王爷喜欢阿爹也很正常!   -   贺方回的房门被小兔拍响,得到贺方回的允许后,晏小追就窜了进去。   “阿回!我找到神匠了!”   贺方回还没睡,正在看书,见晏小追进来,便笑道。   “哦?你找到了?我还想明天与你说,那神匠……”   晏小追与贺方回同时说道。   晏小追:“就是我爹!”   贺方回:“在三王爷府上。”   晏小追:咦? 第46章 修补神器的神材这世间是……   晏鹤光在院中设了香案,对着天地明月,缓缓在蒲团上跪下。   口中念着晏小追听不懂的古老咒语,双手掌心向上,头贴到了地上。   “我都说了,我阿爹才是神匠,你说的那个,是不是弄错了啊?”晏小追站在贺方回肩上道。   之前小兔兴冲冲去报喜,结果和贺方回的消息有了偏差。   不过,晏小追怎会有错呢?   一定是贺方回那边的探子认错人了!   贺方回沉默地看着晏鹤光祭拜蚩尤,心中也确实震撼。   他从未想过晏小追阿爹居然便是神匠一族,好像冥冥之中有谁伸手牵引,让他遇到了晏小追,又由晏小追遇到了难寻的神匠。   晏鹤光的香案上本该摆放蚩尤神像,但先祖蚩尤并不塑像,后世流传下来的也只是形不似神不似的土瓦雕像。   后来的神匠便干脆什么也不放,只管祭拜天地便是。   晏鹤光起身净了手,这才看向香案上放着的那把“金钗”。   这神器被贺方回包裹了不下千道的符咒界阵,一丝气息也不曾泄出,所以贺方回进门时,晏鹤光不曾察觉。   和晏小追已经认主的禹王槊不同,禹王槊本就与小兔的气息融为一体,不靠得极近,根本认不出来。   贺方回又在这院子附近下了界阵,才站在香案边,着手解开神器的封禁。   神器上方浮现出一朵白色的莲花,随着贺方回解咒,那些莲花花瓣片片枯萎,掉落,最终化作浮尘散去,界阵消失。   女娲的金钗在月色下露出古朴的原貌。   晏鹤光看着面前这犹如树枝一般的神器,向来温和的美眸突然圆睁。   “这,这神器……”晏鹤光声音有些微颤。   贺方回以为是神器无法修复,当即蹙起眉尖。   “是已无法修复了吗?”   晏鹤光摇摇头,指着神器上那微乎其微的裂痕。   “这是用米饭粘起来的吧。”   贺方回:“……”啊,确实。   小兔骄傲挺胸:“阿爹!这是我粘的!你不知道,那时候我见着神器断成两半,紧张得不得了,就用米饭试试,结果真的粘起来了!”   晏鹤光笑道:“我说这手法怎么这么熟悉呢,追追粘得真好!”   听得晏鹤光夸奖,晏小追更得意了。   贺方回想,他们果然是一家的。   晏鹤光双手触碰神器,微微一拧,就将神器打开。   他再用锋利的刀片将截面刮擦干净,然后对着月光和烛火,看着那碧翠的断口。   “无论需要什么材料,我都可以去寻,还请伯父示下。”贺方回拱手道。   晏鹤光将断口端详完毕,才将神器放下。   他对贺方回道:“修补神器确实需要材料,但是那些材料你是找不到的,现在这时间,无论如何找,找多久都是找不到的。”   不等贺方回疑问,晏小追已经跳到了晏鹤光肩上,着急道:“阿爹,我没听懂!”   晏鹤光哎呀一声,摸摸小兔脑袋,连忙说道:“这是因为修补神器,自然要用到神材,但绝地天通后,那些曾长在人间的东海扶桑,不死树,紫竹林等物,也一并散去。如此,神材自然也无法再取到。”   晏小追一脸茫然:“那怎么办,这不就修不好了吗?”   小兔盯着神器,眉眼一凝,小爪团成拳。   “既然如此,那就把米饭蒸得黏糊糊的,再粘一次!”   晏鹤光抬手捉住要跳走的小兔,将他放在膝上。   “不用不用,还是有办法的。”   阿爹看着那神器内部的纹路,细细密密,更像某种织物的截面。   “若不是禹王槊与这神器并不共通,不然就能取一部分的禹王槊来修补,”晏鹤光转头对贺方回道,“我今夜翻看典籍,确定用来修补的是何种神材后,便等明日追追的叔叔来了,我们自有办法取得那神材。”   想来这便是神匠流传至今的隐秘手段了。   “啾咪?叔叔也会修神器啊?我还以为叔叔只爱吃烧烤喝酒呢。”   贺方回有些好奇:“小追的叔叔是什么样的?”   晏小追当即就抬爪扒拉着自己的脸脸和下巴,把脸上的毛毛弄得蓬松松乱糟糟,瞧着好似络腮胡的样子。   “叔叔就长这样,胡子很多,长得高高壮壮,平日里见着我,就带我去玩,去吃烤串!”   小兔笑眯眯地介绍,显然是也很喜欢这位叔叔。   晏鹤光身体虚弱,没办法陪着小时顽皮的小兔上山下海。   晏株路过时,就接替晏鹤光带着小兔发散精力,是晏小追童年里最和善的叔叔!   还有后半句,晏小追没说,就是他觉得叔叔和阿爹一点也不像,是他想长成的魁梧身材呢!   可是叔叔在哪呢?明天会来?   晏鹤光带着晏小追回房,当即就翻起书来。   小兔给晏鹤光点了蜡烛,规定只能看到什么时候,不然第二天起来若是发了烧,那可得不偿失。   “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的!”晏小追道。   不过晏鹤光确实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书籍上的古文晏小追一个字也没看懂。   因为写得跟蝌蚪一样!   “阿爹睡吧!”   小兔推着阿爹早早睡觉,就等明天叔叔来。   晏小追抱着小枕头睡在晏鹤光脚边,给他阿爹压被被。   兔兔睡在人脚边,就是要保护这个人。   他从小就习惯这样。   不过晏鹤光在心里数了五个数后,晏小追就陷入了深眠。   晏鹤光坐起身,将小兔捧起,放到枕头上一同睡。   小兔伸展着小爪小脚,软软地身子一翻,咕噜噜一转就把头钻到了阿爹的脖子边。   阿爹看着小兔的脑门,上边的朱砂痣在月光照耀下,就像一轮小小的红月,不过过去是新月,现在则快变成满月了。   -   第二日,晏小追一家都吃完了早饭,小兔跳到围墙和树上走了好几个来回,都没见着叔叔晏株。   “啾咪?叔叔是不是喝多了掉到河里了啊?”晏小追担心地跳回院子里,举着小爪问阿爹。   “应该不是,他昨日说有事去外边吃酒了,平日里就算吃酒,辰时也该回来了啊。”   晏鹤光正想着,就听有人敲门。   那声音昨日晏小追听过,是那个什么三王爷府上的人。   “晏公子,晏公子可在?”   这次晏小追和晏鹤光去开了门。   门打开,那王府的管家见着晏鹤光,脸上登时堆满了笑。   “这么早打扰晏公子真是抱歉,您用早饭了吗?”   见晏鹤光点头,管家便拱手道。   “晏二公子昨日来王府吃酒,不想昨夜喝醉了,王爷便请他留宿。可醉得实在厉害,他昨夜里将王府的凉亭拆了……”   晏鹤光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会醉成这样呢?   但管家眼中的震惊还没完,他继续说道:“把凉亭拆了之后,做成了一辆……小兔马车。”   做好之后,还边笑边喊,‘给追追坐着玩,追追啊,见着叔叔给你做的大马车没有!’   管家低头看着那站在门槛上,两只小爪乖乖垂放在肚肚上的小兔,觉得那辆马车雕得跟眼前这只小兔很像啊!   站在门内全部听到的贺方回微微点头,他们确实都是一家人。   “那个,我这就去王府接他!”   晏鹤光显是因为晏株的操作而有些无地自容,连三王爷赵山对他有意思,他一直在躲闪的事都忘,只想快些把晏株抓回来,再把钱赔了。   王府的马车自然宽大,能容得下晏小追一行。   晏鹤光被小兔拉着上了马车,坐下后才后知后觉与管家介绍起同行的人。   “这是我的孩子,名叫晏小追。”   晏小追举起小爪,与管家打了声招呼。   管家一时怔愣,他是知道王爷对晏公子有意,也知道晏公子已有孩儿。   但没想到居然是只这么小的小兔精啊!   瞧着……怪可爱的。   管家对晏小追笑了笑,又将视线移向面色青黄,长相平凡的贺方回身上。   “他是我家亲戚。”晏鹤光又介绍道。   管家又点了点头。   马车往三王爷府上行去,管家看着那坐在马车上,用帕子掩着口鼻,好似坐马车也有些疲累的晏鹤光,果然生得是楚楚动人。   其实原本王爷并不知道晏鹤光住在哪。   但在那日王爷表白之后,晏公子就不愿意再去诊堂。   王爷碰不到晏鹤光,便只好派人出来寻。   晏株担心得要命,还以为惹到了什么人,结果是惹到了为情所困的王爷。   于是晏株昨夜才受邀去吃酒,结果做了辆小兔马车。   三王爷府离双茶巷有段距离。   马车越走越平稳,说明路修得约好。   已到了王公贵族居住区域。   马车停下,管家跳下车掀开车帘,晏小追和贺方回先出来,在晏鹤光刚走出马车时,就看到有人大步行来。   “我托着你。”   来人身形高大健壮,五官深邃,似有异族血统,气质冷峻,看人时不闪不避,似是武将。   “王爷。”晏鹤光拱手谢过,不曾伸手,只自己下了马车。   晏小追好奇地看着这个人,原来他就是王爷啊。   长得还挺威风,挺好看的。   “我来接晏株,他还好吗?”晏鹤光眼波微闪,避开赵山的视线。   “还好,正在客房里睡着,已灌了醒酒汤,想来待会就醒。”赵山声音冷硬,说话却很软和。   “哦,哦,那就好,”晏鹤光觉得压力有些大,便将晏小追抱起,举着小兔一只爪爪,跟赵山打招呼,“这是我孩儿,晏小追。”   看到人有个兔兔孩儿,赵山也不震惊。   这位王爷依然从容,对着晏小追颔首道:“令郎真是仪表堂堂,双目有神,看服制还是千妖司捕快,更是年少有为。”   晏小追登时被夸得飘飘然,这个王爷,他,他虽然看起来像铁似的冷硬,但是人还挺好的!   不过小兔又拍拍自己的脸,不行呢,这个人对阿爹有不轨之心,他要小心观察!   “你客气啦!”晏小追笑道。   小兔眼睛闪闪发亮,阿爹一看就知道小兔是在高兴了。   哎呀,这个王爷怎么回事,他都说自己有孩子了,他怎么还是这样啊。   “这是我家亲戚。”晏鹤光又指着贺方回道。   贺方回拱手笑道:“我名阿回。”   赵山对着贺方回也是一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便领着他们三个往王府里走。   一进王府,绕过壁照,就看到前厅,再往后便是院子。   有下仆正在重新在院子里种树,把昨天晏株拔出来的坑填回去。   晏鹤光默默撇过头,晏小追“大声”耳语:“阿爹,这是不是叔叔干的?”   赵山转过头来,对晏小追道:“只是拔树罢了,也怪我让他喝了太多酒。”   不,这有什么好怪的呢?毕竟赵山也不是晏株的亲戚,没有一定要照料对方的道。   贺方回听着这话,看着晏鹤光登时发红的耳朵,心想以前倒是没发现赵山这么能说。   晏小追在哪里都很自在,他也见过人间朝廷的两个王爷了,因此再见到赵山时,就觉得正常人真是难能可贵。   “听说叔叔还做了个马车呢!”晏小追四处张望,在哪呢?   “先放在马厩那边,”赵山看了一眼晏小追,嘴角微扬,“做得与你颇像,脑门上也有一颗红痣。”   晏小追当即竖起了小耳朵,显然是很想看了。   赵山和晏小追一来一往地说话,竟很有模有样,还不时回头和晏鹤光说话。   这什么事啊。   晏鹤光捏着小兔暖暖的爪爪,都想把晏小追放到脸上挡一挡了。   所幸客房离得不远,客房门打开后,晏小追就看到了从床上掉下来的晏株。   “叔叔!”   小兔甜甜的叫声响起,晏株听了还以为在做梦。   直到被个小兔重锤胸口,才真正醒来。   “追追?真到京都啦?!哎哟,小兔乖乖,怎么还是这么小啊?”   晏株坐起身,把个小兔举高高,就见晏小追气哼哼道。   “阿爹都说了我重了一点,我怎么可能还小!”   晏株连忙道歉:“是是是!是我看错了!”   晏株视线上移,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晏鹤光,赵山,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   “大哥?你怎么来了?我就是喝醉了,现在醒了就立马回去。”   晏株笑眯眯起身,却见晏鹤光神色不对,他犹疑道。   “大哥?怎么了?”   小兔眨巴着眼,看着晏株:“叔叔什么都不记得了啊?你昨晚还拆了王爷的凉亭给我做小兔马车呢!”   晏株一阵沉默,像是有什么散去的记忆又渐渐回笼。   突然像猴一般跳起,就去抱树。   然后像发疯的熊一样把树连根拔起,当场拿锯子锯木头。   还让赵山过来看看马车做得怎么样……   片刻后,牛高马大长着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对着赵山扑通一声跪下,大声致歉。   “我真该死啊——”   那声量极大,连外边蹲在树上的雀鸟都被惊走了。   -   赵山当然不会让晏株死,只笑着轻轻揭过。   “既大老远来了,不如留在这里用了午饭再走如何?”   这话一出,晏鹤光也不好拒绝。   小兔在前边和晏株嘻嘻哈哈,贺方回渐渐落后,与赵山并肩。   “这位兄台有些像一个故人。”赵山突然开口道。   “也许就是故人。”贺方回笑道。   赵山垂眸,算是确定了贺方回的身份。   ……其实是刚才贺方回直接卸了术法让他看到了真身,他想装作不知道也晚了。   贺方回,你好毒。   “宫里近日在准备一些事。”   赵山将自己所知的消息告知贺方回。   这也是他听令进宫时才知道的。   “天子好似要去御驾前往归墟。”   贺方回点头,谢过赵山。   招待客人的花厅早已准备好,各色饭食也准备妥当。   晏小追还想着大口把饭吃了,就回去把神器修补好,却听到有下仆急急跑进来,对赵山说道。   “宫里来了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今日京都都要戒严,不许人上街进出,谁都不行。还有军士挨家挨户搜什么人,领头的是羽林军统领姜祁。”   “就要到王爷府上了。”   为何戒严,赵山也不大清楚。   若与贺方回有关,他必要保下,即便不是,他也不许那些人进来随意惊扰了晏鹤光。   赵山站起身,立刻出去。   临走前对晏鹤光柔声道:“我去看看,应当没什么大碍,你们先用饭吧。”   待赵山走后,贺方回在晏鹤光身边低声道:“若情况有变,恐怕要在这里将神器补好,不能等了。”   晏小追抬起头:“是来抓我们的吗?”   小兔刚要抬爪拔刀,誓要与坏蛋决一死战,就见晏鹤光握住他的小爪,往小兔爪里塞了一个绿豆糕。   “乖乖坐好,吃点心,都不知道什么事,打什么?”不愧是阿爹,预判了晏小追的举动。   这莽夫兔是这样的,还没弄清楚就要莽。   小兔举着绿豆糕,就乖乖地“嗷”了一声。   贺方回瞳孔微震,看着晏小追,原来……还有这么乖的时候吗? 第47章 去西陵,找嫘祖,要蚕丝   晏小追小时有四个阶段,分别是讨饭,卖乖,皮皮,和讨打。   兔兔顽皮,不好好教,长大可是会变成流氓兔的。   因此晏小追一动,晏鹤光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现下晏小追只好一边吃绿豆糕,一边探头看外头。   晏株还晕晕乎乎的,只是勉强醒了酒。   他知道家里小兔想凑热闹,他就撑着膝盖想站起来。   “追追,叔叔带你去看热闹!”   结果晏株一坐下,再站起身就难了。   他头一下磕到桌上,肿起好大一个包。   晏鹤光一脸担忧:“这可怎么办啊!”   晏鹤光一把揪起晏株的衣领,极为用力地上下摇晃他。   “醒醒!阿株!今天有大事要办!”   贺方回看到晏鹤光抓晏株跟抓小鸡似的,突然明白了晏鹤光平日里怎么打铁的。   虽然身体虚弱,但力气真的很大。   晏株喉头一阵翻滚:“啊?什么大事啊?”   晏鹤光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就见晏株对着贺方回和晏小追比了个大拇指。   “厉害,我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能把神器弄断的……呕,不过没关系,呕,我们是神匠,自呕,自然有我们能干的呕,事。”   晏小追看着他叔叔,都怕晏株当场吐出来。   晏株两眼一翻,眼看又要晕过去,又被晏鹤光抓住一阵剧烈摇晃!   “醒醒!不能晕过去!”晏鹤光忧心忡忡。   小兔吃完了绿豆糕,脸颊鼓鼓地对阿爹挥爪。   “阿爹,是你把叔叔晃晕的!”   贺方回坐在一边,花厅里也有鱼缸,水中游鱼对着贺方回传音道。   【殿下,那个晏株就是我们探听到的神匠,虽然……看起来不大像样。】   贺方回点头,轻叹了声:“应该,没问题吧?”   晏株被小兔灌了一杯茶,双手撑在桌上,忍受着翻天覆地的吐意,一番拉扯,他衣裳都乱了。   可以看到他脖子和胸膛上好似都有青色的纹身,那些纹身看起来像某种不知名的阵法,其上文咒连贺方回都没见过。   外边走廊上传来一阵慌张的脚步声。   晏小追转过头,就看到有下人跑了进来,走到晏鹤光面前拱手道。   “晏公子,我们王爷说了,待会要是有吵杂声,您可以移步到僻静的地方。”   晏鹤光摇了摇头,不愿再添麻烦。   “无事,我们就在此处。”   下人和晏鹤光说着话,贺方回突然弯腰,把一只探头探脑想要偷溜出去的小兔拎起来。   “你想去外边看么?”贺方回问。   晏小追点头,当然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去凑热闹,就不会被人发现我们在这,”贺方回说的有,但见着晏小追一脸失望,又改口道,“实在想看,可以用别的方法。”   见那下人离开,贺方回便指尖一抬,射出一道妖力。   妖力悬在半空,化作了一只小小的“蜜蜂”。   “如此,我们便借它的眼睛来看外边吧。”贺方回道。   晏小追仰头看着那只小蜜蜂,突然举爪:“这个我也会!”   这么个探听的小虫子,晏小追虽然妖力微弱,但也能搓出来!   小兔儿伸出两只小爪,像钻木取火一般,两只小爪来回摩擦,没一会也搓出一小团妖力往半空一抛!   ——一只与小蜜蜂差不多大的小小兔就出现啦!   晏小追跳起鼓劲:“你们一起去吧!”   于是这两个小东西就这么嗡嗡嗡啾啾啾地飞了出去,绕过满院花树,趴在雕花窗格上向外看的仆人,最后落到了王府大门的牌匾上。   晏小追就清楚地看到了,赵山正站在门口,神色冷峻,表情不大好看。   从名字上来看,三王爷赵山在先帝时并不得宠,取的名字也平平无奇。   山,虽有稳重坚实之意,但对此人未来不抱什么期待。   五王爷虽是一等一的人渣败类,但也取了个名叫赵悬光,寄望他未来明亮皆是坦途。   赵山就只是赵山,先帝时不受宠,当今也只是平平。   因此姜祁骑马来到王府门前时,也并不把这位王爷看在眼里。   姜祁下了马,对着赵山随意一拱手:“三王爷,我等奉旨上门搜查,请。”   姜祁脚刚踏上一个台阶,就被一点寒锋指着喉头。   姜祁一停,像是才想起这位三王爷虽不如赵一连出名,但也师从落伽洞,修习过人仙之术,擅剑。   说来也有趣,这些王公贵族以前还对什么修行都不感兴趣,近些年倒是一个个都开始学起来,是察觉到天子有变,还是本能地想多学点保命的手段呢?   姜祁不知赵山能为如何,但现下也不想节外生枝。   姜祁这次把脚收回,从袖中取出天子令,双手举过头顶,躬身行礼。   “此番戒严,是因有贼人入城,恐对天子不利。天子令我等全城搜查,挨家挨户,不可错漏一个。若有冒犯,还请王爷见谅。”   天子令一出,那点寒锋才渐渐移开。   赵山仍是没有让开,他站在那,微微垂眸,便有王孙之姿。   “你说搜贼人,那谁是贼人?你入我府中,随意指一人就说他是贼人,那我又该如何分说。”   姜祁收回天子令,抬起头,单刀直入:“我们要找的是贺方回。巡守的妖怪发现本该守在城外的邙山老已死,留在那的是贺方回的纸傀儡。”   姜祁说完,在他身后又有一群穿着红衣的千妖司捕快经过,以极快的脚程四散。   想来知道羽林军拿不住贺方回,千妖司倒还能拖到其他帮手来。   “所以,我等必不会错判,也不许他人阻挠。”   姜祁* 突然拔出腰侧长剑,将在上空盘旋似在窥探的飞鸟一剑斩杀。   鲜红血滴如雨落下,染红了王府门前石阶。   赵山眉眼不动,看姜祁如看死物,冷冷道:“我府内若是没有,你出来给我把这石阶舔干净。”   赵山收起剑,转身往王府内走去。   他眼睛斜看了一眼牌匾,心知贺方回应当都听到了。   姜祁也跟着赵山进门,在地上留下了一串血脚印。   姜祁的人在王府内四处查看,他们虽是人,但手上还有妖石,能探到妖气。   待院子客房都看过,大部分人往主院走去,姜祁则来到待客的花厅。   姜祁本也是要去主院的,但他看见赵山往花厅处看了两眼,便直接走了过来。   不管是不是贺方回,总归这里有要紧的人。   姜祁跟赵山进了花厅,就在里边看到了一个弱不胜衣的男子,还有一个胡子拉渣,抱着个花瓶欲吐不吐的男人。   “无碍,京都有贼人闯入,他只是来看看,看完就走。”赵山上前两步,走到晏鹤光身边轻声解释。   姜祁微挑眉,他对京都的绯闻杂事没兴趣,但自有人会成册交给他。   赵山在追求一个平民男子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姜祁的视线定在那个柔弱男子身上,朝那边走了过去。   “有妖气。”   晏鹤光看着气势汹汹的姜祁,似是要被吓死般脸色苍白,在他的袖中,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钻动。   “这是,我家的孩子。”   袖子口一动,在那钻出了一只小胖兔,举起爪子对着姜祁就是一个啾咪招呼。   姜祁确认刚才感受到的妖气就是这小兔,对着赵山拱手道。   “打扰。”   姜祁看向花厅外,刚想再出去看看,就听到外边有声音传来。   “是贺方回!找到贺方回了!”   姜祁面色一凝,立刻循着声音转身追了出去!   赵山却已拦在了门口,姜祁面露怒色。   “三王爷,你这是何意?”   赵山冷笑:“我怕你忘了该做之事。”   姜祁心中杀意沸腾,这些凡俗,这些废物,也就这时候敢猖狂。   等到主公事成,还有这些人什么事!   “我记得,那石阶会清干净。”姜祁绕过赵山离开。   姜祁在回廊上大步走过,脚下发出怒音。   他已从天子处分得力量,贺方回既敢现身京都,就让他有来无回!   待姜祁等人全都离开王府后,晏小追才跳到地上,跑到花厅的拉门处,把门打开。   贺方回就站在那一门之隔的地方。   方才通过飞虫之眼看到外边的状况后,贺方回当即就扔出剪纸,让一个假的贺方回在外游走。   晏小追则脱了捕快红衣,钻到阿爹袖子里。   外边千妖司捕快都在抓贺方回,他这个小兔捕快在这吃点心,怎么看都有鬼。   贺方回走入花厅,对晏鹤光和晏株拱手道。   “抱歉,受我拖累,二位现下恐怕不好出去。但神器也实在等不得了。”   必须要在王府将神器修补好才行。   -   赵山在主院中修有密室,他带着一行人往密室走去。   一路上晏株仍是晕晕乎乎的模样,虽然已经被小兔强行灌了三碗醒酒汤,但状态仍是不佳。   “叔叔酒量差,就不该喝那么多酒!不管!昨晚喝醉了都能造出兔兔马车,现在都醒了,也能找到神材!”   晏小追站在晏株肩上,伸出小爪不停拍打着晏株的脸,试图让他清醒。   晏鹤光一直在叹气:“这样可怎么办,不清醒可是没办法的。”   待晏小追四个都进了密室,赵山独自站在密室外。   “我在外边守着,有需要就叫我。若又有人来,我必不会让他们进来。”   赵山看了一眼晏鹤光,面带微笑。   “莫急。”   密室门缓缓合上,晏小追看了一眼门,又转头看着晏鹤光。   “阿爹,他真的好喜欢你啊。”   晏鹤光立刻抬手捂住小兔嘴:“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小兔摆着耳朵,心想就一句话的工夫,也不会怎么样。   阿爹是害羞了吧。   发现了晏鹤光的心事,晏小追不由得意起来。   晏鹤光则上前把晏株的上衣拨开,露出他上半身的纹身来。   贺方回一看,这才看清那纹身不是什么咒语,而是地图。   只是不知道是哪里的地图,与现在的人间全然不同。   晏株好像恢复了一些精神,靠在墙上,盘腿坐好,口中念念有词。   “我等神匠可借先祖蚩尤之血,暂时回转洪荒获取神材。只是到了我们这一代,能回去的只有阿株一人。想必是身上的神血日渐稀薄的缘故。”   晏鹤光指着晏株身上的地图,指向了一处。   “要修好娘娘的‘金钗’,需要回到西陵,寻到嫘祖,祂养的蚕吐的丝,便是我们要的神材。”   晏株的身形渐渐模糊起来,晏小追第一次看此奇景,不由凑得极近。   叔叔真能回去,叔叔这么醉,他找得到路吗?   兔担心。   但下一刻,晏株突然又做出要吐的表情,他的身形也瞬间凝实!   “阿株叔叔!不许吐!”   晏小追急性,当即跳起来给晏株拍拍肚子,晏株刚好念完了最后一句咒。   可在晏小追触碰到晏株身上的地图时,他的身形却忽地透明起来。   贺方回眼疾手快地抓住一只小兔脚,下一刻,只觉天旋地转,坠入黑暗。   晏小追皱着眉,只觉周身轻飘飘,耳边传来阵阵低语。   【你若是留在这里,将来再不能回灵天,可愿?】   【失去神力,记忆,只为在那个时间阻止恶神,可愿?】   【如此,这便是你的道。】   【我等敬服。】   ……   密室之中,晏鹤光看着还留在密室里的晏株,而晏小追和贺方回却在一道白光后失去踪影。   晏鹤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含泪,双手揪着晏株的胡子大怒。   “你这醉鬼!把我家小兔和贺方回摇到哪去了——”   晏株惨叫:“大哥大哥大哥饶命饶命饶命啊,这明明是只有神血的人才能用的!典籍里都这么写啊!”   晏鹤光怔愣,像是想起了晏小追的身份,小追是神使,有反应算是情之中,那贺方回呢?他也有神血?   “而且他们应当很快就会回来,书上都写了,会把我们这些神匠直接送到神材旁边,抬手一拿,拿到就回来了。”   晏株说着话,就见密室门突然打开。   赵山大步走进来,面露急色:“我听到晏公子的叫声,没事……”   赵山看到晏鹤光正在揪晏株的胡子。   赵山:“……手别揪疼了。”   晏鹤光看着那纹在晏株身上的地图,松开了手,正色道。   “若是等了一炷香他们也没回来,你必须再次念咒去找回他们。”   晏株点头,又见晏鹤光道。   “对不起,阿株,若我也能用此法,就不会让你用。你一生只能用两次的……”   人哪有能无限制使用鬼神手段的,神匠一生也就能用两次。   两次还打造不出神兵,便是无能。   蚩尤大神也不会再借力了。   -   “啾咪啾——”   晏小追睁开眼时,居然在半空中往下坠。   小兔吓得叫起来,但下一刻就有人伸手将这小胖兔抱到了怀里。   晏小追抬起头,便看到了那总是跟在他身侧的青龙。   “阿回?”晏小追伸出小爪抱住贺方回的手指,抬头看向四周,“这是哪,我只是拍了拍叔叔的肚子,就晕了。”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落到地面,他抬头看着天空,将小兔也举起。   “我想,我们是不是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天上传来一阵响彻云霄的鸣叫。   那碧蓝的天空中有一片金色的羽翼划过天空,随后一只金色的巨鸟振翅而过。   它尾羽极长,几如山脉。   在它背上,托着一轮明日。   “啾咪?我,我好像见过这个。”晏小追扒拉着头毛。   是他在海市时,见到那个恶神天子时,就曾见过的洪荒一角。   “我们……来到洪荒了?”   小兔转过头,震惊地看向贺方回,他刚才就没见着晏株。   “叔叔喝吐了,自己不来,让我们来了么?”   贺方回摸摸小兔脑袋:“我想应该不是,虽然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但既然我们来了,就让我们去找神材吧。”   西陵,嫘祖,祂养的蚕吐的蚕丝。   贺方回找了西向,边走边感受着这片大地磅礴的生命活力。   无论树木植被都生长得极其高大,空气中的灵气只随意呼吸,就能让体力充盈。   晏小追突然抬爪摸摸自己的额头,只觉长着朱砂痣的地方热热的。   这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吗?   晏小追好奇的四处张望。   这里不管什么东西都很大的样子,连飞过的蜻蜓都有现世的十倍大!   不知道待会还能看到什么。   “不过西陵到底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还得问问人才行。”   贺方回说着,就见小兔突然竖起耳朵,看向这片林木的左侧。   “我好像听到有谁在哀哀叫。”   贺方回迈开脚步,以极快的速度飞出了树林。   外边天光大亮,晏小追和贺方回同时眯起眼,抬头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片林子外是一片湖,这湖宽广如海,湖水不停溢出,有一条巨大的白蛇倒在湖中,蛇鳞如水晶宝石,浸在水中闪闪发亮,长尾摆动,湖水生浪,庞大的蛇头垂在湖岸上。   正是它口中发出了哀鸣。   “我被钉在湖中,有谁能来救救我?”   白蛇垂泪,那泪水落到地上,便成了小小的水洼。 第48章 冒犯我的是个小小神使……   晏小追跳到地上,蹬蹬跑到那大蛇面前。   大蛇一看晏小追,当即喊道:“小兔神使,快救救我!”   晏小追先回头看了贺方回一眼,发现这个平日里十分谨慎的总捕并没有阻止他,便开口道。   “你是谁,怎么会被钉在这里?”   这大蛇周身气息清净,不像沾染了血气,干了什么坏事啊?   “我是神农山下的白蛇,正给神农氏族运送草药!路过这里时,却遇到了共工出巡。”   共工乃是极为威名的恶神,它这样的巨蛇在共工面前与蚯蚓无异。   它当下便匍匐于地,自然不会引起共工的注意。   在共工身后的一族里,却有一名恶神注意到了它。   “祂想抓我去当坐骑,我不肯,我不是水蛇啊……浮游大君就往我身上扎了钉子,锁我在湖中,说我什么时候喜欢水了,就能出去了。”   大白蛇明明长得这么大,蛇首瞧着也凶猛,说起话来却委屈得不得了。   它们这类体型巨大的妖兽,在洪荒不算少。   浮游大君喜欢它的鳞片,便要让它成为坐骑。   共工一族从来不讲道。   在洪荒,谁的拳头硬,谁就是道。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小兔神使,希望他能救蛇出苦海。   晏小追听了这话,没说信还是不信,毕竟他也刚来。   但若这蛇真要去送药草,如此岂不是让它误事害人?   小兔走到湖边,能看到在湖中心的地方有一根细细的黑色长针。   远看的时候还以为是湖面上生着一棵枯萎的树。   原来是钉子。   “啾咪?我拔得出来吗?”晏小追歪着脑袋,“嗯,我力气大,说不定可以!”   小兔这就要脱了衣裳跳到湖里去,这次被贺方回一把抱住。   “我们一共过去。”   贺方回踏在水上,朝那黑石走去,边走边低头问晏小追。   “你这样就把它放出来,若其实是它作恶被人钉在这里的呢?”   晏小追仰头看着贺方回:“它身上确实有很浓的草药味啊,若真是我误会了,再把它钉回去!”   这便是莽夫兔直接又有效的方法了。   贺方回微微一笑,悬在那钉子之上,就将手中小兔托了过去。   晏小追看着钉子,伸出小爪一抓,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排斥。   “它不让我碰。”晏小追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东西,但又觉得熟悉,也许是过去当神使时就遇到过。   晏小追啾咪一声,仍是伸爪去抓,贺方回见状,伸出一只手与晏小追一把拔这钉子。   这钉子起初还在顽抗,但在晏小追和贺方回的掌心里都亮起白光时,这钉子漆黑如墨的颜色在瞬间褪去,变为了白雪一般的颜色。   不,它就是变成了一捧白雪,在晏小追和贺方回手下化为光点散去。   “太好啦——”   钉子一去,大白蛇得了自由,那垂在湖中的长尾登时翻起,掀开阵阵湖浪。   贺方回轻巧落地,看着那大白蛇收回长尾,盘起之后就显得更为高大。   这大蛇垂下头,看着他们,鲜红蛇信吐出,两只黑色的眼珠闪着冰冷的光。   晏小追盯着它,莫非真是条坏蛇?   下一刻,这大白蛇蛇首垂地,对着晏小追和贺方回朗声道谢。   “多谢多谢!”   大白蛇活泼地扭着尾巴,努力地扬起微笑。   晏小追:原来只是天生脸臭臭的啊。   “幸亏遇到了两位,不然我可能真要在这等到天荒地老。谁不知道共工一族都是一时兴起,走出十里地,就不会记得之前干过什么,我真是眼泪都要哭干了!”   大白蛇嘴巴一张,就有几颗装着草药的药珠从它嘴里掉出来,落在晏小追和贺方回面前。   “这是谢礼!我还要去神农那,后会有期——”   大白蛇尾巴一扬,就要滑走……哎,没滑动。   小兔子伸出小爪,贺方回伸出手,抓住了它的蛇尾。   “等等!”晏小追叫道。   大白蛇回过头,一脸疑惑,是谢礼还不够吗?   晏小追挥着小爪道:“我们想去西陵找嫘祖,可是不认路,能带我们去吗?”   -   宽广的森林里,巨大的白蛇高高昂首,在林中穿行。   这时候,似乎还没有人类在各处修路,也不会有如天梯一般堪称艺术品的长桥。   因此白蛇前行时,靠的是自己的身躯,硬是拨开一条路来。   晏小追和贺方回站在白蛇头顶,这条大白蛇方才答应在送完草药后,就将他们送去西陵。   ‘神农那里离西陵很近!我有时候也会去西陵那买围巾呢,他们可会做衣裳了!’   晏小追仰头看着这片宽广无垠的天空,难以想象自己以前真的生活在这里。   天上不时有毕方,青鸟一类的神兽飞过,它们高声吟唱着无人能懂的歌谣。   如碎玉,如弦鸣,如风声过耳时的呼啸。   地上的兰草鲜花随着这声音,不时开落,竟等不到春生秋死。   也有一些体型庞大的巨兽在远处遥遥而过,不往这边看一眼。   巨兽之间领地意识极强,若不是认识,随意靠近便是要争斗。   “嗯?为什么前边的森林发黄了?”晏小追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不对的地方。   明明其他地方还是一片翠绿之色,前方却现萧索之景。   “疫神之前经过,给好多氏族部落散了疫病诅咒,我这草药就是要在瘟疫扩散之前,把药草带给神农氏族的,他们就能做成药丸分到其他氏族去啦。”   所以说幸好今日碰到了这两位呢,大白蛇自觉是平日里功德做多了,才容易碰上好人。   大白蛇蛇尾一扭,调转方向,不去接触那枯黄的森林。   若是不小心沾上疫神诅咒,它也会生病的。   贺方回突然伸手将坐在膝上的小兔圈了起来。   晏小追疑惑抬头,就听贺方回说道:“风有些大,我怕你被风吹走了。”   “我这么重,怎么可能被风吹走!”晏小追嘴上说着,小爪却十分懂事地抓紧了贺方回的手指。   晏小追觉得贺方回有点怪,来到这里之后,他格外沉默。   而且一直盯着他,在现世里,可不曾见贺方回会担心他被风吹走啊。   晏小追动起小脑瓜思考,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阿回,你突然到了陌生的地方可能有点害怕,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小兔软软地把脸颊靠在贺方回的掌心里,笑眯眯道。   贺方回一时沉默,随后忍不住笑道:“是啊,我很怕寂寞,你可千万不要一只兔突然跑走啊。”   神农氏族离刚才的那片湖似乎不远,晏小追很快就看到了一个村庄。   说是村庄,更像是什么巨人居住的巢穴。   房子都是石头砌成的,四周包围着高大的巨木,如同城墙一般拱卫着这里。   葱郁的树冠上,栖息着一只巨大的白鸟,它生着三个头,颈长如鹤,翅膀覆在树冠上,如盖落雪。   长长的尾羽垂在树干上,轻扬如絮。   晏小追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他抬头看去,隐约看到树冠上好像坐着一个人。   那人盘腿而坐,膝上放着一把古琴,正在弹奏着乐曲。   那人弹奏时,风似停,云也止。   声音如此清亮,指尖滑过琴弦时,带起欲言又止的琴息。   琴弦微颤,手指轮转,泛音起,便由落叶散下。   随后那双手拍打着琴弦,轰鸣作响,霹雳弦惊。   什么时候弹完好似也不是很重要,那人只是在弹。   弹得白云缓缓,天地悠悠。   反正在这世上,这如此宽广无垠的世界里,时间如此漫长。   喜欢便让那声音久留,不喜欢便如风过耳。   不知何时,那琴曲停了下来。   清风扬起,晏小追闻到了像是雨后草地,又像是新雪初下时的气味。   “传说古琴是伏羲所制,现在看来,也许神农所制的传说更真一些。”贺方回看着大白蛇在这村庄前停下。   大白蛇一张嘴,就有无数药球落到地上。   神农氏族中很快就有人跑了出来,捡起药球,再给这大白蛇报酬。   “他们都好高啊!”晏小追发现这氏族中的人,个个都比现世的人高出,高出一个人!   这里一个人的身高就等于以后两个人的身高!   晏小追心脏咚咚跳起来,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阿回,我,我以前在这里,是不是也很高大呢?”   贺方回垂眸看着那些人,若是以此类推,现在两个豆沙包高的小兔子,在这里也许会有……四个豆沙包高?   嗯……还是被人一把揉进怀里动弹不得的体格。   “我想是的。”贺方回想归想,说则是另一回事。   “好好好!”晏小追跳起来,兴奋道,“我现在也就是还没长到岁数,将来我比这白蛇,比那树还要高大!”   贺方回想象了一下,不得了,这么大的巨兔,想必都能如盘古一般顶天立地。   晏小追发了一个成为盘古兔的愿,又抬头看向那高高树冠上的人。   那人已经不再奏琴,因为下边有人在喊。   “神农!这些草药我们不认识,下来教我们认一认吧!要快些做好丸药,送去给其他氏族!”   那弹奏古琴的竟是神农。   神农闻言点头,从树冠上一跃而下。   祂只比祂氏族中的族人要再高大一些,却不像其他巨人神,拥有可移山填海的体格。   想必是为了采摘草药,还有农作时不会弄伤植物。   神农抬首往大白蛇这边看来,祂面上笼着一层光,看不清五官,祂朝着大白蛇点头,像是道谢。   神农领着族人到石屋后边去,走得远了,晏小追就听不到他们说话了。   有些人则背着新的药珠走过来,珠子里塞满了药丸。   “阿蛇,这些交给你,给附近的村落送去吧!”   大白蛇的名字就是蛇,反正就算它有什么别的名字,其他人和妖兽见着它,也只会叫蛇。   蛇是个好名字,它就是蛇,蛇就是它。   “好咧,”阿蛇把这些药珠吃下,“我这就走,今日我还要去西陵呢!”   阿蛇扭着尾巴刚要走,这些人又递上了一些果子。   “路上吃吧!还有你的朋友的份!”   阿蛇用蛇尾卷了,举到头上给晏小追和贺方回,这就又滑走了。   晏小追看着爪子里的果子,红通通的,还有一股清苦的药味。   “这是什么?没见过啊?”   晏小追刚说没见过,马上就张嘴咬了一口。   “甜甜的……”   晏小追砸吧着味,果子一下肚,突然便浑身发热,整只兔都跳了起来。   “小追?!”   贺方回立刻抱住晏小追,刚要回头去问那些神农人,又见小兔兴奋地啾咪叫起来!   “好厉害的果子!我昨日睡觉还觉得肩胛有点酸痛,现在已经全好啦!”   贺方回低头看着这果子,也吃了一口,果然有治疗之效,把贺方回刚才发跳的眼皮给治好了。   “《山海经》中曾记,有一种神农果,能治各种疾病,想来就是它了。”   晏小追不舍得吃了,他把果子塞到贺方回袖子里。   “这个带回去给阿爹吃!那他的身体一定很快就会好了!”   贺方回点头,把果子往袖袋里塞了塞,免得掉出来。   一路上阿蛇没路过一个村庄就会吐出一枚药珠,再到下一个村庄。   晏小追坐在阿蛇头顶上,能看到这些村庄里都或多多少地立着神像。   这些神像极其写实,供奉开明兽的,就真的雕着九头人面,身似虎,立在村头。   面目狰狞,气势汹汹,似乎真有神力附身,能驱散一切妖邪。   “快看,前边就是西陵了!”阿蛇突然开口道。   终于把恩人送到目的地啦!   晏小追在蛇头上站起身,他看着前方,好似看到万道彩霞坠落凡间。   现世的针织刺绣,布匹织物,都已到达某种极致。   但在遥远的过去,也早有丝绸,麻布,皮革,绒布,皮草。   美丽的布匹一块又一块地垂挂在高高的树枝上,这布匹不知用的什么织机,竟能织出千尺长。   布匹上没有后世那样繁琐的刺绣,这时候的人也许也不钻研绣技。   但光是染色,就已极美。   透过阳光照耀的布匹在风中飘摇,好似随时又能随风飞入云端,成为某位神灵座下的云霞。   前边的村庄比神农的村庄显得更为精巧,已有用木头石瓦搭建的房子,瞧着有几分精致。   “这个红色配我怎么样?”   阿蛇在这些布匹中穿梭,它好像真的是常客,在路上就挑起布匹来。   树上有少女轻笑,晏小追抬头看去,就有一个身形矫健的少女朝他们招手。   “你配这个红色很好看,蓝色也可以,像湖水,配你白色的鳞片正好。”   少女落到白蛇头上,打量着贺方回和晏小追。   “你们也来买布,还是来玩的?是小兔神使啊,你穿红色的肯定很好看!这个俊小伙,穿青色的就好!”   贺方回还是头一回被人叫“俊小伙”,晏小追觉得好玩,也跟着叫了好几声。   没办法,兔兔就是喜欢起哄!   贺方回也不见无奈,摸摸小兔脑袋,对少女拱手道:“我们想寻嫘祖,要一些蚕丝,请问嫘祖何在?”   少女一愣,还是头一回有人不要现成的布,而是要蚕丝的。   “嫘祖大人就在村里,不过祂现下应该在桑树湾,祂的蚕也在那。”   少女指明了桑树湾的方向,贺方回便与晏小追落到地上,与阿蛇道别。   “我们去寻嫘祖,这一路上多谢你了。”   阿蛇摆着尾巴,一脸“这种小事算啥”:“本来就顺路,你们还救了我呢!等你们回来,我带你们去找好吃的!”   阿蛇很热情,晏小追伸出爪子和它道别。   少女像是想起什么,又追了上来说:“蚕丝这东西应该要你们自己取,我们族里最善战的战士去取蚕丝都要费些功夫,你们要小心啊。”   晏小追与贺方回面面相觑,取蚕丝,很费劲?   想起现世的蚕丝,不都是拿了蚕茧便抽丝么?   晏小追一脑门问题,往那桑树湾行去。   -   距离神农氏族不远的湖水边,一名穿着白衣的男子站在那,湖水一片平静,那条白蛇早已消失,连同祂下的咒钉。   “睚眦必报这词会先出在睚眦身上,是因为祂比我早生两年。”   那男子嗤笑,抬脚踏上蛇爬留下的痕迹。   “不知是谁多管闲事,放跑了我的坐骑。”   “找死。”   有人影落在白衣男子身后,恭敬道:“浮游大君,共工神君唤您。”   浮游转过头,对着传令之人一抬手,那人瞬间便化为一滩脓水。   “没有新坐骑,如何敢面见神君,待我寻到就去。”   传令之人早已听不到了,浮游这话仍是说了下去。   祂也不在乎能不能听到,尽了礼数就是。   恶神发怒不需要由,祂只是不许这世上有违逆祂的东西。   瞧瞧这陆地如此宽广,属于共工一族的地盘却那样渺小。   其他神明不都在扩宽地盘,为什么共工一族就不行?   你看,这样连年退避,就连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都敢取下祂的咒钉,放走祂的猎物。   浮游走着走着,脸上浮起了笑意。   “闻着味就知道了,肯定是什么心善的,还在修行的小小神使。”   “若是什么大神菩萨喂养的神使就好了,哎呀,我杀了他,一定能和灵天打起来。” 第49章 晏小追灵魂深处的记忆……   晏小追从贺方回肩上下来,自己跳到地上走,边走边哼着歌。   “啾咪,啾咪,啾啾咪咪!”   实在是因为来到这里之后,晏小追自觉身体轻盈,浑身有劲。   虽然以前也很有劲,但今天的劲特别大!   小小的兔儿走在草地上,耳朵不时向左右移动摇摆,小小的三瓣嘴吧唧吧唧嚼着果子。   不是神农果,而是刚才在树下采到的浆果。   这里的物产似乎特别丰富,人们随手就能找到食物。   河里永远有肥美的鱼群,土地肥沃,随手撒一把种子就能长出饱满的稻穗。   “这个是桑叶吗?”   晏小追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脚下掉落的一片桑叶。   与现世中的桑叶纹路一样,却要大得多。   大约可供十只小兔横躺在上边。   “这里连叶子都这么大啊。”晏小追感叹道。   贺方回看着和那叶子,眉头一皱,将小兔抱起,放到肩上。   见兔疑惑,贺方回边走边从袖中取出玉扇,已是开始防备。   “桑叶都能这么大,那么吃桑叶的蚕会有多大呢?”   晏小追一听,小声猜测:“跟阿蛇一样大?”   贺方回笑道:“那可真不好办。”   晏小追突然小爪一拍,对贺方回道:“幸好是我们来了,要是叔叔在这里可怎么办啊。”   贺方回想了想,总觉得这里边恐怕有些差错。   若每位神匠要取神材都要历经波折才能拿到神材,有些身体不是很好,或者不修术法的,又要怎样取到神材呢?   贺方回再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一片巨大的桑树林,那林中传来一阵呼喝声,还有拳头打在什么重物上的声音。   晏小追踮起脚,好奇张望。   在绕过一棵大树后,晏小追看到了一个穿着麻布短打,袖子和裤脚高高挽起的健壮女子,正在殴打……一条蚕。   晏小追惊讶地张大嘴,这女子身材也极其高大,和一旁的桑树一般高,面上笼罩神光,与神农一样看不清五官。   那条蚕与后世的蚕一样,只是放大了许多,如一头象一般大小。   “真的好大啊——”小兔捧着脸颊惊叫。   要是阿爹在这,一定吓死了。   阿爹可怕虫子了,更别说这比人还大的蚕!   蚕被那女子一拳揍倒在地,登时蜷在地上,不停地往外吐丝。   这丝线如流水般将蚕缠绕起来,片刻后便化成一个洁白的蚕茧。   女子将蚕茧扛起,往后边的土坑一一扔,便拍拍手,笑眯眯地对着桑树湾里边喊。   “我都看见你们啦,别躲啦!”   桑树湾里立刻有许多东西滑过草叶的声音响起,像是怕极了。   女子握拳,指节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女子正要往前走,眼角瞄到晏小追和贺方回时,突然停下。   “嗯?你们这一个小不点,一个小小不点是谁啊?”   贺方回拱手:“可是嫘祖大人?”   晏小追则睁着圆咕噜的眼睛,团起小爪不大确信地问:“小小不点说的是阿回吧。”   ……不是我吧?   嫘祖听了小兔的话,当场大笑起来,这笑声让桑树湾都随之震动,好几条躲在树上的蚕都掉到了地上。   “哪里来的小兔神使,还有一位……善神?”   嫘祖往前走一步蹲下身,伸出手指点了点晏小追,又指着贺方回。   “奇怪,你们身上的时间流速与我等不同……哦,是从后世来的?”   在嫘祖这等传说中的巨人神眼中,时间,空间,过去,未来,都一览无遗。   嫘祖缓缓抬手撑着下巴,嘴角含笑。   “嗯嗯,原来如此,是为了修补金钗而来。我这的蚕丝确实可以把它缝起来,不过得你们自取。我这蚕都得把它们打晕之后,才能拿到丝。”   嫘祖又伸出指头,点向晏小追。   “我说的小小不点就是你,小兔子。”   小兔并不服输:“我还会长的!”   不过还有一个事,晏小追看向林子里躲起来的蚕不由疑惑。   “为什么这时候的蚕要挨揍才能吐丝啊,它们不都是到了要成茧的时候就成茧了吗?”   嫘祖哈哈笑道:“因为这些蚕,本不是如此温顺的模样,它们原来,是吃肉的。”   巨人神大多时间都在沉睡。   当祂* 们顺从天道醒来,在这片大陆上四散离去,寻找各自的目标。   嫘祖只是一路前行,前行,直到被这片桑树湾阻挡前路。   在这里,祂见到白骨累累,这些蚕钻入巨兽的身体中,吸食它们的血肉。   这些蚕吞吃过路的行人,无论老人还是幼童。   桑树湾的另一头是什么,不曾有人见过,开拓。   于是嫘祖一抬手,将蚕的凶性与利齿抽出,在此驯化它们。   既生在桑树湾,便已桑叶为食,不得再阻挠任何人前进的脚步。   “我虽驯化了它们,但它们的脾气还是很差,”嫘祖摇摇头,沉声道,“只能再多揍几次。”   嫘祖转过头看向林子,突然站起身,指着林中深处。   “你们要找的蚕身上颜色不同,是黑色的,正躲在第十棵桑树上。我虽想相帮,但现在我还有急事。”   嫘祖转过身,捡起地上的披风,随手一抖,一披,威风凛凛如武神一般。   “还有,你们惹了恶神,祂正朝这边过来,我若还在这里,祂自然不敢轻犯,可惜我要上战场了。你们快些拿了蚕丝就走吧。”   原本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突然变了颜色,晏小追抬起头,骤见这片天空似落晚霞,远处传来几乎刺破耳膜的惊雷声,天上霎时雷奔云谲,云层之中竟现十万八千色。   “是夔鼓,”贺方回迎风而立,大风吹起他的衣袖,他将晏小追护在掌心里,“在我们那时候,击起夔鼓时,天上只隐现金芒,不曾再见此等盛景。”   “这时候的神灵争斗不止,力量虽强盛,但又真的是好事吗?”嫘祖笑着大步往桑树湾外走去,每走一步地面便发出阵阵轰鸣,这便是神灵的战鼓。   嫘祖一步便能跨山,三步之后就已远走,那雷声似乎渐渐止息,桑树湾平静了下来。   晏小追只能发出惊叹:“啾咪……好厉害……”   想起刚才嫘祖说的话,晏小追转头看向贺方回。   “我们怎么惹了恶神……啊!是帮阿蛇逃出来之后,那个恶神知道了吗?”   贺方回点头,带着晏小追快步往桑树林中走去。   “嗯,所以我们要快些了。”   但刚进入树林,他们就被一群蚕团团包围。   这些蚕一改在嫘祖面前温顺的模样,身上散发着不详的恶意。   虽然被抽走了凶性与牙齿,但那与生俱来的残暴依然残留。   嫘祖就算了,它们确实不是祂的对手,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东西也想拿它们的丝?   做梦……嗷?   一条蚕突然自包围圈中腾空而起,贺方回和晏小追站在它下方,一同扬起笑。   “打架我们可不怂!”晏小追挥舞着拳头!   来到这后,不只晏小追状态大勇,连贺方回都觉得身体里有力量不停涌出。   贺方回的额头上,隐隐出现一道细小的红色剑印。   贺方回跳起,落在桑树的树枝上,他往前一看,便找到第十棵桑树。   玉扇化为鲲鹏刀,连刀都不必出鞘,就将那些窜起来的蚕一击打飞,撞得连桑树都断了一棵。   贺方回看着那边,就听晏小追道:“我看你抬手只是轻轻的,怎么力道这么大啊!”   贺方回轻咳一声:“我就是轻轻的,只是……”   贺方回看着自己的手,力气确实变大了。   “我也觉得我力气变大了好多!”晏小追挥着小拳头,把一只还不怕死要凑上来的蚕揍飞。   在跳到第十棵树上的时候,晏小追抬头看着这棵树,发现根本看不到树冠,黑沉沉一片。   “天暗了吗?”晏小追疑惑道。   贺方回突然把小兔塞到衣襟里,拔刀出鞘,往那黑沉沉的天空横刀一劈,当即落到树下!   只听一声仿佛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凄厉叫声在树上响起,那黑沉沉的天空竟现出一丝光线。   随后一条巨大的黑虫从天而降,沉沉地砸在地上!   原来刚才不是天黑了,而是这条黑虫盘旋在上方,将那一小片天空堵得死死的,正在窥探晏小追和贺方回。   若是一个不留神,就要被吃了!   贺方回再次挥刀,将四周窥探的蚕全都击退,留下一片空地。   他脱了外衫,收起刀,挽起袖子露出健壮的手臂线条。   “我们也不知道还没有别的办法抽丝,如今还是按照嫘祖大人的做法,赤手空拳地把丝揍出来吧。小追?”   贺方回没听到晏小追说话,平常不都已经上去给这蚕一顿兔兔拳了吗?   贺方回低头一看,就看到小兔正抬爪捂着眼睛。   晏小追小爪捂着眼睛,只露出一点缝缝:“原来是这样才脱衣裳啊,我,我以为你突然就不知羞了。”   贺方回:“……那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晏小追看了一眼贺方回敞开的衣领,不就是胸有沟壑嘛。   “我以后也会有!”小兔大喊。   不过除了这个,他好像还有点……   悄无声息中,兔兔耳朵好像有点红。   而在一旁的黑蚕像是不满被忽视,呼啸一声,朝他们当空砸来!   贺方回和晏小追同时出拳!   一个击打蚕的头部,另一个则撞去蚕的腹部!   因为不知到底要打多久,打多少才算够,只听到林中传来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拳响!   桑树湾颤抖着,好似内部有龙卷风生成,正在毫不疼惜地旋刮着这片树林!   一声轰响,那条黑蚕再次重重倒地!   周围早已没有蚕敢围观,它们早已急急退去,不敢卷入这毫无人性的争斗之中。   原先还敢虎视眈眈,想在嫘祖不在时偷偷吃肉,如今已是连看都不敢看了。   “为什么它还不吐丝呢?”晏小追气喘吁吁地看着那倒地的黑蚕。   贺方回眯起眼,看着黑蚕腹部隐隐跳动的肉块。   “我想应该快了。”   贺方回对着那肉块再次打出一拳!   这一次,那黑蚕再也不能压抑,终于张嘴吐丝。   小兔连忙跳起接住,扯着那根丝一路往后扯,足足扯了快铺了一地的丝线,黑虫才停止吐丝。   “啾咪……我们要带这么多的丝回去吗?”   晏小追看着这一地的丝,有些不知所措。   卷起来带走?嗯,不错,卷!卷成球球带回去!   “等等,我看这里好像可以砍断。”   小兔伸出两只圆圆小爪就要把蚕丝缠起来,就见贺方回蹲下身,看着这丝线,寻着最薄弱的地方挥刀一砍,这丝线便断为两半。   “这样就行了。既然可以被织成布匹,想必也可以裁剪。”   贺方回把小兔抱起,捡起地上的外衫,将丝线放到晏小追爪上,仍让他卷。   晏小追就低下头,吭哧吭哧把丝团成球球,再塞到贺方回的袖袋中。   “这样就行了!给阿爹的神农果,还有修补神器的丝,都准备好了!”   晏小追得意洋洋地坐在贺方回肩上,踢着两只小脚。   他们走出桑树湾,正想着该怎么回去,就听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救命啊啊啊啊啊————”   晏小追抬头看去,就见一条大白蛇从天而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地上尘土四散,小兔抬爪捂住鼻子,就见阿蛇见着他们张口大喊。   “快快快!快坐到我背上,要逃命了!”   “为什么要逃?”   晏小追刚说完这话,就看到阿蛇身上那如水晶宝石一般的鳞片已被刮掉半身。   它身上丝丝缕缕地留着鲜血,但它好似感觉不到痛一般,只急着要把晏小追和贺方回带走。   “浮游大君突然找来了,还要我交出你们。我才不干,祂就打了我,趁祂被西陵氏族的人缠住,我就赶紧跑出来了,祂不敢对嫘祖大人的人怎么样,我们跑就行,快……”   阿蛇正说着话,突然舌头一僵,它头上一重,那穿着白衣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它头上。   “你们就是把我的坐骑偷走的贼?”   浮游慢条斯地说着话,施舍般往下看了一眼。   晏小追在看清那人的脸时,突然眼睛圆睁,额头朱砂痣红得几乎快烧起来。   这人与那日他在海市见到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即使那人戴着面纱,他也认得出来!   “天,子。”贺方回轻声道。   夔鼓声在远处再起,好似有看不见的惊雷直劈晏小追的眉心。   那遥远的,封印在晏小追灵魂深处的记忆,终于如浓雾散去,浮出水面。 第50章 小兔,你会看到你的道……   “滴答。”   一滴清晨的露珠沿着翠绿的叶子落到树下。   正好落在了小兔眉心的朱砂痣上。   小兔猛地睁开眼,看到云海之上已有金乌托着太阳启航,就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肥嘟嘟的小兔高高举起小爪,左右拉伸着身体,挥舞着滚圆的小胳膊,踢着小脚,嘴里正发出锻炼的啾咪声。   有在云海上路过的玉麒麟见着那站在石上锻炼的小兔,不由发出善意的轻笑。   “一大早就开始修行么?真努力啊。”   小兔子举着小爪遥遥打招呼:“玉麒麟!早啊,吃早饭了么,你不修行吗?”   玉麒麟一一回答,这小兔是这样的,会说话开始,就是个热情的小兔。   玉麒麟见小兔舒展了身体,又跳到云海上,哒哒哒地往别处跑。   “怎么,你不去听西王母讲道吗?”玉麒麟好奇道。   小兔重重点头,下巴肉一颤,笑眯眯地说:“我之前不是接引了一位新神上灵天么?我找祂一同去听。”   见着那小胖兔墩墩跑走,玉麒麟明白了。   “那新神一定长得很俊吧。”   小兔路过灵果树,团起小爪对着树拜了拜,树上就掉下几个皮薄汁多的桃子。   “多谢!”   小兔将桃子垒起,全都顶在头上,又继续向前。   所幸那位新神居住的地方就在旁边,和小兔家比邻,因此小兔子很快就到了新神家。   “阿回!阿回!”   小兔站在洞府门口,对着里边大喊。   这一喊是告诉阿回他来了,小兔又继续往里走。   洞府的界阵对他无用,阿回早已给兔儿留了门。   但今早阿回居然不在,想必是又下人间去猎杀恶神了。   阿回杀了三万头恶神得以证道,如今也不曾放下。   小兔把四颗大桃子在石桌上摆好,就看着四周,抬爪摸了摸胳膊。   阿回这还是很冷清啊,不爱用嫘祖的丝绸织物,也不像其他神灵喜欢宝石璎珞。   这里就是简单的石桌,石椅,石床,全是竹简的书架,外边还有一个修养的温灵泉,泉边有建木伸入灵天的葱郁枝叶。   不过地上和床上都铺了软软的毛毛,是因为知道小兔常来,阿回见着小兔在地上滚了几次,便铺上了这些长毛毯子。   阿回呢?   小兔四处张望,随后右边耳朵一伸,听到外边的灵泉有濯水声。   小兔子穿过石洞,走到了外边。   建木如翡翠般的枝干穿过云海,几枝横生的树枝垂在洞外的灵泉上。   灵泉清澈,池面水波缓缓,有水流会向着云海尽头流去。   穿着麻布青衣的新神坐在灵泉边,正在洗剑。   祂剑上的血红如胭脂,一重又一重地覆在剑身上,黏腻,难去,恶念重重,只有用砥石才能一点一点磨去。   不知是不是刚从人间回来,不知又杀了多少个恶神,每次濯水,就像超度了一个亡魂。   阿回察觉到小兔正站在对岸看祂,祂抬首,俊美无俦的新神对着小兔摇了摇头。   祂在洗剑,剑上有污浊之物,不好让他过来。   灵泉将那从剑上洗下的淡色血迹冲走,一路延伸,被金光照耀着,顺着云海落到人间。   又是一场雨。   雨中有不曾瞑目的恶念化为黑鸟,在空中振翅而去,传播着这新神的恶名。   建木轻轻摇动,枝叶发出沙沙声,如吟唱歌谣。   濯水声终于停了。   阿回收起剑,便见小兔走了过来。   “小追。”阿回叫了一声,便不再多话。   阿回仍是不爱说话,在被小追接引上灵天时,祂的话就很少。   小追和祂交换名字时,对方才开了口。   ‘我是因为一睁眼就很爱追在兔兔啊,人啊,蚯蚓啊,老虎啊,所有我看得见的东西身后,它们就叫我小追了。’   小追兔兴高采烈地介绍着自己的名字由来。   阿回礼尚往来:‘族里的妖怕我死在外边回不来,就叫我阿回。’   小追张大嘴,这新神可真是帅得没边了啊。   如今这帅得没边的新神弯下腰,让小兔跳到祂臂弯里,便往洞府中走去。   “阿回,你又去杀恶神了吗?”小追边问,边伸爪摸摸阿回,看祂有没有哪里受伤。   阿回摇头,祂没事。   小追这才放心:“我知道你很厉害,下次出门还是告诉我吧,我也怕你回不来。”   阿回笑了笑,这就是应了。   阿回看了一眼桌上的桃子,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打开。   “啾咪?这是什么?”   小追好奇地跳到桌上,就见阿回打开了布,露出了一串没见过的东西。   闻了闻,能闻到清甜的气味,个个如珠子大小,皮是紫色的,应该是食物。   “人间新生的水果,叫葡萄。”   阿回剥开葡萄皮,露出浅绿色的果肉,把里边的葡萄籽去了,递给小兔。   小追当即张嘴一咬,汁水四溅,惊得他整只兔都睁大了眼。   “葡萄好!葡萄好吃!我喜欢葡萄!”小兔握紧拳头,兴奋地跺脚。   见阿回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小追又拔下一颗葡萄,踩着阿回的手臂,一路跳到祂肩上,举起葡萄给祂。   “阿回也吃!”   阿回摸摸小兔脑袋,坐在石凳上,将葡萄和桃子的皮都剥开,与小兔一同分了早饭。   “阿回!你总是带我没见过的,好吃的东西给我吃,以后我能随时到人间的话,我也会找好吃的给你!”   小追伸出小爪,软软地搭在阿回的手腕上。   阿回垂眸看着那小小的爪子,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这就是谢谢了。   在灵天,小追也是很特殊的小兔。   很热情,很亲人。   阿回永远不会忘记这小兔带祂上灵天,给祂找洞府,嘴上说累了,就一屁股坐在祂膝上的情景。   ……就像什么软绵绵的棉花悄无声息地落到了祂心里。   吃完之后,阿回看着那满足地摊着肚皮的小兔,问道。   “寻我何事?”   小追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当即跳起,抓着阿回的一根手指就往外拖。   “快快快,今日西王母在灵天讲道,我们要早点去听!”   阿回于是将小兔放在臂弯上,便抬脚出了洞府。   天上正有花车经过,那不知花名,极艳极美的重花在车顶上垂下,如珠帘一般曼妙华丽。   西王母便端坐在花车之中,前方有颈生九头的开明兽开道,带着花车缓缓落在云海之上。   等候听道的神灵仙家齐聚,更多的是小追这样还未证道的神使。   神使,大多是神灵降下凡间,于神像前,于庙宇中,与小小的动物结缘,将之带到灵天。   带上灵天虽生命悠长,百病不侵,但这些神使也并不贪图享乐,而是个个都有志气,想要证道成神。   只是寻找自己的道是一件很漫长的事,小追至今也没有找到。   神灵传道,有的甚至不必开口。   佩戴璎珞宝石,身着华服的西王母,站在云海之上,从花车上拈下一朵花蕾,往前含笑一递。   那花蕾开始慢慢膨胀,膨出一重又一重艳色的花瓣,花瓣长大,长满,最后不堪重负向外延展。   日升日落,它终于开花了。   在第二日清晨,经过一昼一夜的轮转,终见淡黄的花蕊,这朵花已完全绽放。   有听道者看到了时间,有听道者看到了生命流转不息,也有听道者从中看到死亡将临,祂们起身离去。   也有没有收获的听道者,祂们等待着下一次的讲道。   小追抬爪捧着脸颊,这一次他也没有收获。   为什么他还是没看到自己的道呢?   西王母沿着云海缓缓行来,祂面上神光耀耀,依稀可见含笑的嘴角。   西王母路过小追身边时,看着那乖乖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小兔,突然一滞。   西王母将手中的花缓缓递了过来。   看着那悬停在面前的花,小追本能地知晓,若是接下这朵花,他恐怕就做出了某种选择。   阿回伸出手,祂轻轻捏了捏小兔的小爪,似乎在让他想明白一些,想明白了再拿。   过了一会,小追看着那朵花,握住了那碧绿的花枝。   “花很漂亮,这世上所有的花都很漂亮。”小追抬头说道。   “再过不久,你会看到你的道。”西王母含笑道。   是时候回昆仑了,开明兽一脚踏开云海,给西王母的花车开路。   宝石璎珞在清风吹拂中,发出悦耳的声响。   小追抱着花往后一躺,刚好靠在阿回的膝上。   “今天真幸运!阿回,以后我说不得就能变得和你一样啦!”   变成顶天立地的小兔神!   小兔脸颊鼓鼓,嗅闻着花,觉得比以前闻过的花都要香。   “我想去拜见女娲娘娘,当年祂把我带到灵天,便时常沉睡。其他神都说,祂还有大道要证,正在积攒力量。”   虽然小追只是被带到灵天的好多好多神使里的一个,但他还有自己是小小兔时,被神灵喂养的记忆。   “妖精都是一生下来就能走能爬,并不会有谁管。我睁开眼的时候,就在草地上。”   小追举着花,与阿回说着自己的过往。   “我一路走,一路吃,一路……长得很大!然后,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   那雨可真大啊,大得一滴就能淹没一只小兔。   他仓惶逃跑,路上遇到了一头善心的白鹿,那头白鹿将他带到背上,顺入人潮之中,躲入了一座高山之中。   山中有座庙,没有神像,只有看不懂的名字。   小兔子在庙中瑟瑟发抖,与白鹿相互依偎,度过了一夜。   但那雨水还是不停,年长的白鹿告诉他,这是水神共工在发怒,祂每年都要发怒,怒起来就要江河倒灌,定要卷走大半生灵。   小兔子看着外边厚重的雨幕,突然竖起耳朵。   他听到了有谁在呼救。   不顾白鹿阻拦,小小的兔儿窜出门外,在将要被山下洪水倾倒的树上,救下了一只小羊。   接着第二天,小兔救回了一窝毛绒绒的小雀。   接着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这座小小的庙宇很快就挤满了被小兔救回来的生灵。   我力气可大了,只要你们叫我,我听到了,就一定会去帮忙!   小兔小爪紧握成拳,一副还能更努力的样子。   其实兔也害怕呢,毕竟他还是只小小兔啊。   好几次都是一边哭一边去救人的,不过大雨冲去了他的眼泪,都没人发现呢!   这兔儿的凛然之姿,在这仿佛世界末日的天地里,竟让人心中升起了希望。   可是希望再大,没有食物也是不成的。   动物们可以吃草叶,但这样大的雨,已经把草叶都打死冲走了。   白鹿已快死了,它告诉大家可以吃它的血肉。   “我那时候好伤心啊,好不容易救了这么多生灵,可是它们最后还是要死。”   小追扒拉着花,他不是什么能想出什么聪明办法的小兔,他愿意到外边,到河里,去寻找食物,如果还是没有……   “没关系,可以先吃我,我肉肉多!”   小追举起自己的小胳膊,其实这话说得有点心虚。   但其他生灵怎么可能吃小兔,纷纷喊道不如先吃我,我皮硬,能磨牙磨很久!   “就在我们吵闹的时候,天上的雨突然停了。我看到庙里的神主牌位突然发出金光,那些被我救回来的生灵一个个嘴里都塞满了食物!”   “等我上了灵天才知道,原来这是被神灵施以援手了。”   “我知道世上有许多神都只是顺应天道,有的不大搭凡间,我们那时候获救,我还不明白为什么呢!”   阿回举起小兔,将其放在眼前对视。   “因为,你很好,谁都想让你活下去。”   小追被这么一夸,当即飘飘然地把胖脸埋到了花花里。   “你再多夸夸我呀!”   阿回便认真地说:“夸。”   实是笨嘴拙舌。   小追抬头认真道:“阿回,你以后要多说话呀,这样我很喜欢听,我也会跟你说好多好多话的。”   阿回点点头,带着小追往女娲沉眠之处行去。   “我不大会说,你教我吧。”阿回边走边道。   “好!比如,‘这位小兔,你看起来好像有十丈高’!”小追笑道。   阿回沉默:“这是撒谎。”   小兔子当即气成球:“这是美好的祝愿!”   阿回复刻道:“‘这位小兔,你看起来好像有十丈高’!”   小兔子又高兴了。   在灵天的东边,有一条长长的白色树干。   这树干长得似乎能贯穿东西。   小追站在这树干前,对着树干拜拜。   “女娲娘娘,我来拜见您,今天我得了花,好像就要寻到我的道了。”   在小追面前的并不是树干,而是一截手臂。   属于女娲的手臂。   这位巨人神,比大禹,嫘祖,后裔还要高大得多。   祂一直在这里沉睡,独占了大半的灵天。   突然那手臂一震,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   白色的手臂向下一指,指向那浩瀚无尽的海洋。 第51章 两情相许便要追求   “海里有什么?”   小追趴在云端,小兔软软,毛毛滑滑,好似很容易从云端滑下去。   阿回一手将他抱起,转身离开。   “啾咪!娘娘指了海,不是说海里有什么事吗?”小追抓着阿回的衣襟,还想爬过肩头去看,又被阿回抬手按下。   “没有旨意,神使不可私自下凡。”阿回对小追摇头。   小追这样还未证道的神使,身上又有神力,很容易被恶神盯上,想要吃一个小兔补补。   小兔瘪嘴,不过很快又竖起耳朵甜笑着看着阿回。   “那你下去的时候,能带我吗?”   毕竟这世上不是日日都有新神,也不会总轮到小追去接引。   但是阿回把他带下去,就没问题了!   “再看。”阿回道。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这事要再看看,或者他先去看过再说。   小追小爪抱胸,脸颊鼓起,背过身生起胖气。   阿回看着那圆滚滚的背影,一时有些无措,只好伸手摸摸小兔脑袋。   小追翻过身,好像还在生气,却见他歪过头,伸出两只圆圆小爪对着阿回摇晃。   “抱。”   小兔第一次对他伸爪要抱的时候,阿回还以为小追是说自己身后有豹子。   后来才知道,是小追觉得情绪低落的时候,就想和人贴贴,就跟小崽要躲到厚厚的鬃毛里取暖一样。   那日是与小追一同来到灵天的那头白鹿化为水晶树的日子。   白鹿在灵天的修行走的是变化之道,每一种变化形态都要修习上千年。   因此白鹿这一化树,就要千年之后再见了。   白鹿俯身云海,低头蹭了蹭那只小小的兔儿,它再抬头,头上鹿角无限生长,变形,透明,最后便化成了云海中的一棵水晶树。   小兔那时仰头看着这数百丈高的水晶树,看了许久,看得太阳都要落下,月宫就要升起时,小追上前伸出小爪抱了一下那棵树。   随后小追又转过头,对着阿回伸出小爪摇晃。   这就是第一次要抱抱了。   ‘我知道以后还能再见,可我还是很怕寂寞。’   小兔把小脑袋埋在阿回的颈窝里,阿回过了好久,才领悟过来。   ‘这是在撒娇吗?’   小追不说话,小耳朵像狗尾巴草一样在阿回的耳朵下划过。   ‘才不是。’小兔子嘴硬。   如今小追又要抱,阿回便将这小兔放到颈窝处,软软热热的小兔伸爪抓住了阿回的一缕头发。   之前白鹿化树,寂寞有因。   刚才小追明明还挺高兴,怎么现下要抱呢,莫非?   “是想要撒娇,让我带你下去吗?”阿回一句话让小追惊诧。   小兔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都不用开口都能从他的表情上读出“你怎么知道”。   阿回在云海上缓缓而行,依然抬手摸着小追的头温柔安抚,但脱口而出的话却还是……   “不行。”   小追气呼呼地张嘴咬着阿回的头发,阿回也不在意,反正小兔嚼着嚼着觉得不好吃就不吃了。   “那我今晚在你洞府睡好吗?”   小兔果然觉得不好吃,吐出头发后,又提了一个要求。   这个可以。   阿回点头。   其实自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日后,这小兔总会跑来找祂。   若是有一日没来,阿回还不习惯。   小追立刻又高兴起来,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海上看看,好像浑然忘了,当年他接引阿回上灵天时,就曾与共工一族的恶神在海面上对峙,险先爆发一场恶战。   若不是共工有令,那些恶神根本不会走。   所以还是要再看。   小追在灵泉里洗了澡,把全身毛毛甩干,就跳到阿回床上。   小兔喜欢柔软的东西,所以床上软软的毛毛深得他心!   不过!   小追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当即盘起小腿坐下,今天还要打坐呢。   阿回看着小追认真的模样,嘴角弯起,也在一旁打坐。   只是打坐时,阿回心中仍是有些不静。   想起今日女娲指向的海洋,正是共工一族的地盘。   祂是龙族,按来说也是水族。   但祂归于祖龙,不曾臣服于共工。   祂的族群虽都生于水中,但从不与共工一族来往。   共工肆虐陆地时,水中又是另一个世界。   水中恶神太多太多,在阿回还是一条小龙时,便时常看着族中长者与恶神争斗。   早晨数百条龙出去,晚上回来时可能就只剩下两三条。   祖龙沉睡,共工一族除了有共工,还有相柳与浮游两员大将。   相较起来,龙宫里的龙竟只能任由恶神宰割。   那些恶神还喜欢从陆上掳走许多人族,妖族,动物,将之沉入海中,看着他们奋力游向海面,面露希望时,又被一把拖入水中,最终挣扎着窒息死去。   似乎玩弄生灵对于祂们来说是最有趣的游戏。   阿回感觉痛苦。   说来奇怪,祂明明不认识那些生灵,祂却也因此感到痛苦。   每一个人的哀嚎,每一个人死前苍白扭曲的脸,想要浮上水面再见一次太阳的渴望,全都涌入阿回的心底。   直到火神祝融出世,与共工天然相克,共工一族自然要分出人手去扼杀那新神。   阿回得以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成长。   小追也问过阿回的过去,每每听到这就会贴到祂的心口,伸出小爪拍拍,眼中好似含泪,这就是小兔的安慰了。   阿回虽然不知自己有甚需要被安慰的,但却也喜欢小兔拍拍。   因为祂已给自己报仇了。   族中长者说他天生面冷心热,嫉恶如仇,又不怕死,修行起来自然很快。   ‘但是真怕你回不来,继续修行下去成神吧,别太早死。’   阿回的修行就是杀恶神。   今日杀一个,带回一身伤。   明日杀十个,只断了一手一脚。   后日杀百个,现出原形将那些恶神如同置于石磨之上,全数碾碎。   后来阿回的威名渐显,祂不再于水中现出原形寻找恶神,因为那些恶神只要远远看到祂就会逃。   于是阿回就只以人身行走。   祂发誓要将目之所及的恶神全数灭杀。   一个不留。   龙族的地盘被祂保全,共工一族也退出了那片海域。   其他不臣服于共工的水族都来到了此处。   阿回又起身前往陆地。   祂知道共工想要更多的供奉,更多的地盘,这些都能助力一个神灵在这蛮荒时代变得更加壮大。   没门。   阿回在洪水肆虐时被海浪冲到陆地上,祂经过蚩尤部落,拿到了第一把剑。   祂用这剑斩杀着恶神。   除了火神祝融,陆地上也有巨人神大禹在克制共工。   那场战斗对于人类来说十分漫长,对于神灵来说只是弹指。   阿回将共工带来的将领堵在雷泽中,一一灭杀。   天雷击打着恶神,也同样劈在阿回身上。   恶神都以为阿回疯了。   祂们是神躯尚且被这天雷劈去半条命,阿回此时又不是神。   ‘如何成神?若我将你们杀灭,杀尽,如此可能证我的道?’   阿回眼眸冰冷,一剑穿过恶神心口,等着那天雷加身,看到那恶神被劈成齑粉后,才看向下一个。   一开始被天雷加身自然很痛,但是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阿回用恶神的血给自己降温。   共工此次闹灾,据说带了五万恶神。   其中三万便被阿回灭杀在雷泽之中。   有路过的妖怪振翅飞过,远远看到那终年天雷不断的漆黑雷泽,居然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便是* 被那三万恶神的血染红的。   阿回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脚下是一只还能说话的恶神头颅。   ‘哈哈哈哈哈!你这般嗜杀,纵然最后证道,谁知你会不会堕到恶神这边?’   阿回一脚踏碎了那只头颅,昂首看着天上不断降下的天雷。   这在洗谁的罪,又在杀谁的孽。   等全身的伤都在雷击加身后愈合后,阿回摸着额头,隐约知道那里生出了一颗神珠。   祂以灭杀三万恶神的功绩,得以证道成神。   祂不会忘记幼时曾发的愿——将目之所及的恶神全数灭杀,一个不留。   阿回离开雷泽,行走中祂的身躯越来越高大,与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巨人神一般高大。   祂途径赤水,在水中濯洗着长剑。   赤水旁可遥见昆仑,有神灵在山上看祂,与祂对视时微微一笑。   ‘将有神使来迎你,不要走太远。’   阿回这才知道,原来前往灵天还需神使引导。   祂寻了一座山坐下,没过多久,就见到了那小小的,如棉花一般轻盈的小兔神使。   我会变成恶神吗?   阿回看着那朝祂笑着递出爪中红花的小兔神使,低下头领受时想,祂不愿意变成恶神。   起码不能变成,会把这只肥嘟嘟的小兔也眼也不眨就杀掉的恶神。   不愿他讨厌祂。   -   打坐中途,阿回还未入定,却觉膝上一沉。   不是小兔那种软乎乎的重量,而是与平常不同。   阿回睁开了眼。   洞府上方是中空的,可以看到夜空与月光,还有不睡的夜游鸟在半空中飞过,偶尔它们口中从远处衔来的花会落到云海上,又生出一株又一株的重花。   一朵红色的花丛上空乘着皎白的月光悠悠落下,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接住了他。   阿回看着这朵红花,又看着躺在他膝上睡着的少年。   是了,小追平日里虽然总是以小兔的样貌现身,但并不是不能化形。   是做了什么梦呢?   阿回伸出手指,在少年那绮丽如梦般的脸上,悬着一点空隙,轻轻描摹着他的五官。   少年微皱眉,像是在睡梦中被蝴蝶所扰,发出轻声的梦呓。   “阿回好……喜欢……阿回……”   好似温柔的春水突然泛起了一丝波澜。   阿回看啊看,最后他将手中的红花送到了少年的手中。   当日神使赠祂红花,今日祂亦回赠。   少年缓缓握紧手中红花,另一只手则在阿回膝上,握住了阿回的手,与之十指相交。   -   小追醒来时,怔愣地看着四周,他的毛毛都睡歪了。   歪毛小兔昨夜梦里梦到了一只扰人的蝴蝶,一直在他的耳朵和脸上飞来飞去。   不会真的有虫子吧?   小追伸出两只小爪,按到脸上,把自己的耳朵,脸颊,连同下巴都细细洗了一遍。   他站起身,正要去找阿回,就见他脚下有一朵盛开的红花。   “啾咪?哪来的花?”   小追不知道这花是哪来的,但觉得漂亮,当即就拿起来去给阿回看。   他听到灵泉里有濯水声,也许是阿回又在洗剑吧。   早上没见着阿回,他总是有些不习惯。   明明也没分开多久。   只是走到灵泉处时,他看见的却是个一|丝|不|挂的阿回。   有许多神对衣着都有不同的见解。   有的穿得很奔放,随意裹个皮草就行。   有的则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丝肌肤。   阿回是后者,虽然不到不露出一丝肌肤的地步,但阿回就不是个喜欢脱衣服的神。   不过洗澡的时候是得脱衣服的。   天光大亮,金光和建木的枝干遮挡着阿回的身子,小追只能看到一点背。   小兔哒哒哒跑过去,一下跳到水中,举着红花朝阿回蹬去。   “阿回!这花是你给我的吗?好漂亮……”   小追游到中途,就看到阿回抬手撩起了翠绿的枝叶,走了出来。   “啾……”   小追看着没穿衣裳的阿回,当下突然把脸藏在了红花之后。   但过了一会,他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又抬起头来,就见一道黑影压下,阿回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嗯,我给你的。睡醒了?”   阿回抬手把小兔沾湿的刘海捋到一旁,浑然不知这小胖兔正直直盯着他,从健壮的胸肌一直到腹肌,再到水中。   阿回一动,那肌肉也跟着动,小兔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我,我有点惊诧?”   小追耳朵红红,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跳变快。   阿回看着那对红通通的耳朵,抬手摸了摸。   “惊诧会耳朵红红的吗?”他问。   小追想,好像不会。   小兔缓缓把脸沉入水中降温,然后又震惊地跳了起来,一下跳到阿回的手上。   “阿回!你,你怎么长两个啊!”   阿回面色不变:“龙都是这样的。”   小兔耳朵已经热得可以煎蛋了。   阿回又问:“所以耳朵为什么会红?”   平日里不见他多话,这时候竟然话多起来。   小追是见过的,他见过人间男欢女爱,两情相许时是什么样子。   会小鹿乱撞,胡思乱想,指鹿为马,天崩地裂(?)!   “啾咪……耳朵红是因为我害羞了!”小追不逃避,挺起胸膛大大方方地说。   小追看着阿回,举起花又不太确定地问。   “我,我要追求你吗?”   阿回笑起来,眼波温柔:“是我追求你。”   小追仍是不解:“我不追求你,你又如何喜欢我呢?”   阿回将小追抱起,放在心口处。   “我本就喜欢你。”   小追的耳朵贴在阿回的胸口上,听着对方平稳,安定,好似海潮一般的心跳。   他安静了好一会,像是听明白了。   ……好像又没听明白。   所以以后每天都要听一听。   “那,”小兔突然抬头,甜甜地问,“那你喜欢我,能带我去凡间吗?”   阿回冷酷道:“不能。”   小追:哼。   小兔大早上又开始生胖气,不过这一次就算生气,也是耳朵红红的啦!   “长得壮壮的有什么了不起,我以后也能!”小追发誓!   想到这,小追突然转过身,一道微光闪过,一个如雪捏成的少年便落到了阿回怀中。   “你看我人形的样子!我是不是也能练成你这样呢?”   阿回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怔愣,随后将之搂在怀中。   “可以,多练练就成了。”   阿回的话有些敷衍,祂的眼睛看向别处,又被小追伸手捏着下巴拉了回来。   少年看着阿回的脸,往日里总是迟钝的兔儿这时却狡黠了起来。   “你的耳朵为什么也红红的?”   天光照着水面,水面如镜映着水中人。   “因为……在忍。”   阿回的声音忽地变得低沉,与小追想象中的答案不同。   建木之上落下一点露珠,乱了水面。   “我知道!这是亲亲!”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   随后是阿回低沉沙哑的笑,这时候就不用说话了。   -   人间,上百只胜遇鸟在陆地上振翅飞过。   有认识这些鸟的人当即惊慌地往高处逃去。   每当人间见此鸟,就将有大水灾。   原本平静的渭水中浮起了成千上百只共工一族的恶神。   领头的那个穿着一身白衣,腰间别萧,相貌阴郁俊美。   有恶神唤祂:“浮游大君!祝融的孩子真的藏在这边?”   浮游没回话,座下双头龙正朝着前方游去,等那恶神再问第二句,便见浮游回过头看了祂一眼。   顷刻间,那恶神便化为脓水散去。   其他恶神见怪不怪,只有那新来的不知浮游大君的脾气。   不要问,不要看,只管听令行事。   因着之前被大禹治退过一次,浮游本就存着脾气。   相柳那个废物,连个巨人神都打不过,陆地受阻,让祝融气焰更为嚣张。   听说祝融四子求言便住在渭水附近,祂要杀了那小子,把祝融所有的孩子都杀了。   祝融再能忍,还能不追到海上?   海上就是共工神君的战场,任那火焰滔天,又如何覆海?   正该翻起千层浪,将那火神拉入海底,尽数覆灭! 第52章 这日,沉睡的大神苏醒了……   这段时日的大海都十分平静。   共工一族不曾在海上兴风作浪,海中水族难得平静度日。   阿回几次下凡,都没有逮到作恶的恶神。   看来祂们都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地盘,哪里也没去。   但这有违恶神天性,应是不可能的。   阿回在自己的洞府中磨着剑,祂待会就要顺着建木再次下凡。   因为拒绝了小追好几次,不肯带小兔下凡,这两天对方好像真的生气了,不曾再来阿回的洞府,正去寻别的神,讨要法旨下凡。   但别的神灵既不曾有感,又怎会给小兔法旨呢?   阿回收剑,走到灵泉边,抬脚上了建木。   这巨大的建木碧翠的树枝微微一动,那原本指向天际的枝干缓缓下移,要将阿回送至凡间。   阿回面色突然一凝,祂低下头,不知何时,竟有一只小胖兔正站在祂的鞋面上,扯着祂的裤腿,要一同下凡。   “小追。”阿回沉下声,像是要生气的样子,弯下腰朝小兔伸手,要把他送回去。   小兔啾咪一声,瘪起小嘴,极快地钻到了阿回的裤腿里。   阿回只觉脚上被柔软的毛毛搜过,兔儿一路攀爬,从裤子钻到腰,再沿着腰一路钻到了胸膛上!   毛茸茸的小兔脑袋在阿回衣襟处露出,两只小爪死死抓着衣裳,抬头对着阿回坚定地“啾咪”了一声。   这就是小兔大发犟种脾气,打死也不回去的意思。   阿回与小追对视了一眼,又一眼,看到第三回的时候,阿回无奈叹息。   “不可乱跑。”   这就是答应带他下凡了。   “好耶!”小追脸上漾起大大的笑容。   不枉他从其他神灵那得了一道隐身符,这才能趁阿回没注意,跟着祂下凡呢!   建木仍在向下,破开云层,看到海面时,东方天际竟有火红星子落下。   那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际瞬间直坠海面。   半空中留下一点青烟痕迹,又被风吹散了。   那是一个神陨落时的神光。   天上繁星众多,每个神灵都有自己对应的命星。   神灵消亡,命星陨灭。   “祂奉了自己的道。”小追看着东边,团起小爪,与阿回一同躬身。   有许多神一出生就自带天命,等待着属于祂们的劫难,证属于祂们的道。   正如当年后羿射九日,以巨人神之身改天换日,九日落,金乌亡,后羿亦散去神魂,以补天道。   阿回突然抬手挡在小追的眼前,小追疑惑回头,阿回便道。   “太阳刺眼。”   可是今日的太阳明明很柔和。   小追没有多想,只觉阿回真细心。   小兔高兴起来,抬起头,在阿回下巴啾咪了一下。   阿回则在小兔脑袋上亲了亲。   小追身上的气味总是很好闻,总有暖烘烘的甜香,一定又是哪个神灵见着小兔,便顺手给了好吃的。   建木突然一停,已将他们送到了海面上。   阿回脚尖一抬,往下一跃,便轻轻站在了海上。   前方海面突然生出一个漩涡,好似有谁听到了阿回落到水上的动静,这就上来查看。   小追趴在衣襟处,盯着那从漩涡中出现,穿着一身锦衣金服,头戴冠冕,龙首人身的神。   这就是……龙王吧?   这些海中龙王共有四名,分管四海,虽然也是神,但受共工钳制,并不是真正的四海之主。   若是有朝一日共工俯首,这些龙王便算是熬出头了。   但是又有谁能想象共工俯首的那日呢?   “阿回,你又来啦。最近都看不见共工一族,不知道祂们在憋什么坏屁呢。”龙王显然认得阿回,对着阿回一拱手。   阿回回礼,小追也团起爪爪拜见。   “听说有位祝融神君强悍无匹,又与共工相克,是不是祂一直在压制共工,才让祂们那族不敢出来四处挑事呢?”小追问道。   龙王一浮出水面,就看到了阿回衣襟处趴着的小兔。   如今听得兔儿说话,龙王一愣,随后便笑眯眯地翻找袖袋,从里边拿出几块糖来。   “哎哟哟,好乖的小兔,给你糖吃。这是人类用一种叫甘蔗的东西做出来的,叫做糖,比蜂蜜还甜呢。”   小追伸爪接过糖,当即往嘴里塞了一块,糖一入嘴,小兔震惊。   “真的很甜!阿回,你也吃!”   小追跳到阿回肩上,踮脚给阿回喂糖。   龙王慈祥地看着小兔,祂孩子多,孙辈也多,见着这么灵秀可爱的小兔,不由夸起来。   “哎哟哟,小兔长得真好,身上肉肉真多真结实,眼睛怎么这么大又这么圆啊?还亮晶晶的!腮帮子这么鼓,其他兔兔长得出来吗?能不能一手戳掉呀?”   小追被夸得飘飘然,小爪捧脸,笑着对龙王说:“以后还能来找您玩吗?我也带好吃的给您吃!”   阿回嘴角弯起,嘴里含着糖,果然也觉得很甜。   既然此处不见共工一族,他们也不必久留。   “那我们先回去……”阿回话未说完,就见小追扯着祂的头发,小爪指向西边。   “那边的云怎么像火烧一样红啊?好不容易下来,我们去看看吧!”小追视线一扫,就看到了西边的天空如火焚一般。   龙王与阿回看向西边,却没有看到什么火烧一样的天空。   阿回一时沉默,龙王则抚着龙须,对小追一拱手。   “想来这事该你管。”   龙王沉入水中,阿回在小追的催促下上了陆地,却没有再动。   阿回抬手召来祥云,示意小追乘云回去。   祂心知,那西方唯有小追才能看到的征兆,恐怕便是小追证道的劫数。   这世上有多少死在证道之路上的人或者神?   阿回眼前闪过那道神陨的红光。   祂自己证道的时候也几乎要死,却不曾在意。   如今……阿回缓缓攥紧拳头。   “不要!都说了要去那边看看,为什么要回去?”   小兔挥着拳头,扬起胖脸,就要跳下地自己去。   “好,一起。”阿回抬手护住要走的小追。   阿回走了几步,就听小追在祂耳边道。   “我觉得我就要看到我的道了。”   阿回一滞,祂侧头看着那只小小的兔儿,对方脸上是甜甜的笑。   原来他早已知晓。   “若是不详,我便斩了。”阿回心中滞涩感散去,立了誓。   “我斩,我先斩!”小追抓着阿回的一缕头发笑道。   神灵于路上行走,心念一动便到了小追指向的地方。   沿路他们看到了长右,犀渠等预示不详的兽。   飞鸟与走兽从前方奔逃而出,仿佛前方好像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在兽群之中,有一面上画着火纹的青年在兽背上掉下来,滚落在地上。   阿回走过去,便见那青年胸腹凹陷,像是受了重击。   他吐了一口血,见到阿回身上的神光时,痛苦的脸上露出希冀之色。   “求您!求您去鬼方山,救救求言君!咳!共工一族的浮游大君,领着恶神围了鬼方山……求言君正带着祝融氏族的人……与鬼方氏求亲!”   那人说完,当即昏了过去。   到底是祝融氏族的人,身上神力不丰,晕倒后依然烧起了一身的火,那火正在重组他的身躯,许能活命。   听到是共工一族作乱,阿回不再停留,当即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浮游大君是谁?祂是怎样的神?”小追不认识。   共工一族里,名头最响亮的是共工神君,另外还有相柳。   “……共工座下猛将,野心勃勃,阴险。”阿回评价道。   如果不是天生神力所限,恐怕不会居于共工之下。   在越过一座高山时,祂们看到了那被火焰映红的天空,还有那座被高如山岳的恶神团团围住的鬼方山。   鬼方山上有一人立于山巅,他双手交叠结印,向前释放火印,勉力护着鬼方。   他想来就是祝融第四子求言。   察觉到阿回和小追到来,求言侧头看了一眼,却不曾开口求救。   他知道浮游是为杀他而来,不知阿回深浅,不愿将他们卷入其中。   祝融的孩子里能力有高有低,再这样释放神力,早晚扛不住浮游之势。   “奇怪,”阿回却突然说了一句,看小追露出不解的表情,阿回说道,“浮游可以攻入鬼方,为何不入?”   这屏障不算多么强悍,应当不是浮游的对手,不知为什么还能在此继续坚持。   阿回脚尖一点,轻轻落到鬼方山下的林子里。   祂一落地,便看向前方。   小追眼睛一眯,浑身毛毛炸起。   林中草叶微动,有衣裳滑过草地。   穿着一身白衣的阴郁恶神缓步走出,漆黑的长发垂在肩头,祂手上拿着一把玉箫,正盯着来客。   “竟会是你。”浮游有些诧异。   祂故意放走几个人,让他们去求救。   鬼方山附近,靠得最近的有祝融的次子惠连,第五子,安。   可惜长子昆吾只伴在祝融身侧,不然今日就能砍掉祝融的左膀右臂。   “我故意放了几个活口出去叫人,没想到竟然把你引来了。”浮游笑了笑,祂自然认得阿回,这个杀了共工一族三万恶神证道的龙。   浮游阴气森森的眼眸微转,落在阿回肩上的小追身上。   “还有一位小兔神使。”   浮游施施然地往前走了两步,离阿回更近。   “就凭你们,拦得住我吗?”   “我还没养过兔子,待会把你杀了,就将这兔儿接过来,与我一同修行吧。”   小追已炸毛成了蒲公英,他全身上下就在发出警告,眼前这个恶神十分不妙!   “你好阴险!放人出去是为了多叫人过来害死他们吧!我才不会与你一起!”小追举爪,厉声喝道。   浮游一笑,手指微转,就要用手中玉箫将这兔儿捅穿。   只是祂刚一动,阿回的剑就已抬起格挡!   阿回不回费口舌与浮游说什么,每个神都有天生的立场,除了菩萨佛祖也许有法可度,但其他的神只用武力说话!   玉箫挥动中,会发出幽幽的声响。   附近有恶神受萧声感召而来,小追抬头看着那些如山岳般的恶神,当即跳出去护住阿回的后背!   神使接引新神的路途,也并不一定是安全的。   总有其他恶徒想抢夺成神的机缘,或者就是想吃一个神使,小追时常遇到强敌,他这些年的修行从未间断。   兔儿身形小的好处这时便显现出来,对这些庞然大物来说,这小兔实在太难捕捉。   可是又不能不管他,因为这小兔似乎可以看到恶神的要害,他不会神灵那样泰山压顶的打法,每次跳起时都能直击恶神要害!   那裹着神力的拳头又强又沉,根本想不到居然是一只小兔能打出来!   见那些恶神还要上前,小追突然举爪,在他爪上凝聚起白色的神力,神力瞬间幻化出一把巨大的长刀。   这白色的长刀如碎雪,如月光,如天下一切神兵刀锋处最亮的那点锋芒,直指这些恶神!   如恶神般高大的长刀挥向恶神,一刀可斩山岳!   听到恶神哀嚎与坠地巨响,浮游眼角余光看到了小兔豪勇的战姿,不由挑眉。   “他应当也快成神了。看得出来将来又是个跟恶神对着干的善神,还挺厉害……喂养他的神灵一定非常非常强。”   浮游侧头躲过阿回刺来的剑,祂吹起玉箫,不再让恶神过去围剿小追。   林子里出现了几个面上生着火纹的人,他们双目失神,显然是受了控制。   这些失了神智的人朝那小兔围剿而去。   浮游想,其他恶神还有用,可不能这样浪费了。   浮游的萧突然被削去三分之一,阿回已再次欺近,祂可不会让敌人有时间喘息。   浮游知道阿回心志坚定,一般善神在祂的萧声下都会有些影响,但阿回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小追烦恼地看着这些朝他扑来的人,这可不能直接挥刀砍了。   但这些人又叫不醒。   “可恶,浮游你这个阴险的家伙!”小兔气得不行,他跳在一名青年的手臂上,弯腰闪过偷袭的匕首。   但又有一道灼热的火焰袭来,只要能烧到小追,那些受了控制人的并不在乎会不会烧到自己人。   这下小追也不能踩在人身上闪避了。   一不小心,可是会变成烤兔子的!   小追盯着他们,本就不大够用的大脑,此时艰难地想着办法!   小兔无声呐喊:办法你自己快点出来啊!   小追焦急地发出了“啾咪”声,阿回背对着他听到,剑势变得更快更凶。   “你好像很焦急,”浮游眉眼一动,因为知道了阿回的弱点而兴奋起来,“原来那神使对你这样重要。”   浮游不再保留,玉箫绞着剑,用神力与阿回相抗!   冰冷阴寒的神力笼罩着这片天地,伴随着浮游猖狂的笑声。   祂其实并不在乎小追是输是赢,只因为品尝到善神的负面情绪而感到喜悦。   阿回怒气上涌,脸上浮起片片龙鳞,祂的剑压着浮游的萧,那玉箫已出现迸裂的痕迹。   浮游知道这大千世界总有那么几个所谓得天独厚的家伙诞生。   阿回才成神多久,却也有这般神力。   但是,祂也受天眷顾。   不然怎能以蜉蝣之身成神。   浮游一笑,在阿回面前瞬间失了踪影,玉箫下一刻已出现在阿回身后,直击阿回的脖颈!   阿回回身格挡,一息之间已交手上千次!   阿回站在空地上,握剑的手垂下,手背上出现了两道血痕。   祂被砍中了。   “我想你应当是第一次在较量中落于下风,”浮游脚尖轻点,落在阿回对面,祂仍是那副闲云野鹤的模样,“我的时间与你们是不同的,我当然比你快。”   祂乃蜉蝣成神,朝生暮死之物,一日之内从幼年到垂死,祂的一切行动自然都比常世快得多。   阿回手背上的伤口抵抗着恶神之力,迅速愈合,祂再次举剑,似乎不受浮游的话语影响。   浮游笑着,想着待会再玩一会,便用萧控制阿回,让这善神去杀了祝融之子!   只是浮游嘴角还没抬到最佳角度,身后便传来了破空声!   浮游眉眼一凝,祂急退而去,便有一把雪亮长刀砍在了祂刚才站立的地方!   浮游转过头,发现刚才祂控制的那些人全都倒下了。   浮游看着站在地上的雪白小兔朗声大笑。   “好啊,还没成神,就开始杀好人了,真好,你合该是我们这边的!”   小追大怒:“我才没杀人!只是把他们都打晕了!”   浮游挑眉:“哦?那你也很快。”   这里风很大,风能鼓火。   这些祝融氏族的青年也是族中佼佼者,并不弱。   能在他们的包围里瞬间将所有人都击倒,这小兔确是修行有成。   一点冰凉从浮游耳边划过,即使浮游以最快的速度闪过,脸上仍是被刮了两道血痕。   青衣的龙神站在小兔身侧,举着青锋。   剑尖上有一滴血滑落,落到地面时便枯萎了一块草地。   “也没多快。”阿回道。   浮游缓缓眯起眼,抬手抹去脸上血痕,真正地动了杀心。   -   在距离鬼方山十万里的不周山附近,一身红衣的火神祝融手中握着长鞭,与那穿着黑衣的水神共工相视而立。   “你若退去,偏安一隅,我等便不必相争。”火神开口劝说。   共工张开手,一道水流在祂手中汇聚,凝成了一把长戟。   “水火不相容,你死我活,此为天命。相争?我要你的命!”共工冷笑一声,长戟一挥,便生滔天巨浪!   祝融长鞭携火而来,共工无所谓地往后退去。   祂垂眸想着,浮游那边还没办好吗?   共工身后不远便是海,一入海中,便由不得祝融。   灵天之上,女娲沉睡之处。   有小神划着云舟而过,云雾微散,祂突然在云中看到了一只硕大的眼睛。   小神惊叫一声,便见那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缓慢眨动,掀起无边狂风,将附近的云雾全数驱散。   雪白的手臂缓缓抬起,用建木做支撑,用极慢的速度直起身来。   乌发垂背,眼眸亮如日月,鸾鸟奉天而歌。   灵天悬钟鸣响,凡人击节欢唱。   这一日,沉睡的大神苏醒了。 第53章 至此,绝地天通   “阿回!小心!”   小追在地上向后翻了三个跟头,勉强避开浮游一击,刚落到树枝上,就看到浮游又出现在阿回身后,用玉箫击向阿回的后心!   阿回抬手回挡,玉箫与长剑相击,火花四溅,发出令人忍不住捂耳的尖锐刮擦声。   但浮游并不恋战,玉箫立即后撤,下一瞬又斩向站在树枝上的小兔!   小追举起长刀,以刀做盾挡住攻势,但树枝却承受不起这股巨力,立时断裂。   浮游趁势追击,一边压制小追,一边头也不回地用另一只手以幽蓝神力挡住贺方回的夹击!   这般应对,浮游气息也不曾乱过,祂盯着小追,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看起来有些紧张,还屏住了呼吸,这是你第一次应对恶神吗?”   小追盯着浮游,突然吐出一口气,气哼哼道:“我才不紧张,是你臭臭的,我才不想闻!”   兔才不想闻这种浑身上下都邪得要命的气味!   浮游显然是单纯以为这小兔真的觉得祂臭,眼里凝起了冰霜。   “你倒是很会激怒我。”   浮游双手用力,在这包围圈中一下跳出,再出现时就到了空地的另一头。   阿回一直没说话,虽然祂平日里话也不多,但今日格外寡言。   方才祂虽然刺到了浮游的脸,但不曾想祂全力施为后,速度还能更快。   加上又是修行日久的恶神大君,神力真是深不见底。   不过浮游似乎也焦急了起来,是因为比预想中花了更多时间吗?   浮游杀祝融子,想也知道是为了激怒祝融。   激怒了祝融之后呢?   阿回垂眸,小追已跳到了他肩上,一脸认真地看着浮游。   “阿回,我觉得祂急了。”小追低声道。   对于一个随手就能把对手解决的恶神来说,浮游确实没有什么耐心。   浮游有些焦躁,祂方才用了全力,却不想还是没能一击杀死阿回。   祂在变快的时候,阿回也在跟着变快。   祂方才真的要杀了那只小兔,却不想阿回来得比祂想象得更快。   还有那只小兔,居然一点也不怕祂。   这太奇怪了。   先不说他现在只是神使,便是一般善神见了高位的恶神,都会下意识回避,恐惧。   可这小兔仰头嗷嗷大叫就是莽,还能挡住祂的攻势。   一次两次是巧合与运气,再多便不是了。   ……虽然还想再玩一会,可不能再等了。   浮游站在原地,抬起玉箫吹奏了几个刺耳的音符,让小追立马伸出双爪捂住耳朵。   阿回当即挥剑,一道凶悍无匹的剑光朝浮游面门击去!   浮游仍站在那里,不闪不避,释放出神力抵消,只听一声巨响……   不是浮游的神力与阿回的剑光对撞时发出的巨响,而是鬼方山的屏障已破!   方才浮游吹奏玉箫针对的不是阿回和小追,而是身后的鬼方山!   鬼方山上火红的光幕如琉璃落地般碎去,那些虎视眈眈的恶神当即撞向鬼方!   站在山顶上的求言当即吐出一口鲜血,但他很快抬手擦去,嘶声大吼。   “快走!祂们要的是我的命!见到父君,让祂不要为我报仇!”   求言与下方站着的一名鬼方女子对视,对着她摇了摇头。   “走!是我不详,害你遭逢此难!”   鬼方遥疾步走到求言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闭嘴!没出息的家伙!你祝融氏族还在战,你却要去死?纵然今日不是你,来日遇到恶神我们也要死,祂们要杀就让祂们杀吗?!”   鬼方遥抓住求言的手对着山下高喊:“山脚已有善神牵制浮游大君,我等还有增援,未必不胜!”   山上响起战嚎之声,杀气腾腾,鬼方黑山上燃起烽火,祝融氏族的战士个个身上燃起神火,以神火烧恶神!   浮游听得身后的喊杀声,也不在乎,祂脚尖一点,便已出现在山顶上。   “凡人蝼蚁,何必顽抗?女娲造出你们,也只是令你们凡尘受苦。不如献出此命,助我主成事。”   浮游正要戳穿求言的头颅,却再次被一把青锋拦下。   山脚下雪亮刀光再起,将那些正要攻上鬼方的恶神拦腰砍断!   浮游皱起眉:“你们,真的好烦。”   浮游正想不管不顾,将全身神力释出,这样纵然是阿回也要被毁掉半身。   “看刀——”小追的声音在天上响起,小兔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山峰之上,那刀光竟削掉了浮游的一缕头发!   浮游面色一凝,祂方才明明避开了。   祂看向那只小兔,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刚才用了太多神力?不,祂还没到用尽的时候。   求言往前一步,对着浮游说道:“我知道你来此是为了杀我,好激怒我父君。但不管你们想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浮游心中一* 跳,不详的预感袭遍全身:“什么意思?”   求言看着天空,空中隐隐有红色流光闪过,如火气焚天。   “父君已到了更高处,共工……不是祂的对手。”求言轻声道。   浮游额中神珠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共工一族与共工都签订了神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皆要为神君献出此身。   共工越强,祂们越强,共工若是受损衰弱,祂们也一同衰弱。   “你是说……祝融已变得比我主更强?”   浮游缓缓抬起头,那张人身是阴郁俊美的脸,此刻露出了恶神本相。   密如蛛网的青筋从额头遍布全脸,一双眼睛眼白尽去,只余漆黑。   “那又如何?”浮游用极轻极缓的语气说道,“我主说过,若有朝一日祂真的输了,也要这天地来陪葬。”   这盘古开拓的天地如此广大,无垠。   谁不想成为这天地共主?   只是这世上神太多,恶心的道太多,若不是祂选定的,认定的那一个,没有任何神有资格成为天地共主!   浮游看向小追,那神色可怖,令阿回忍不住与小兔靠得更近,以防这恶神突然出手。   “我现在许是衰弱了,才让这么个东西也能削掉我的头发。”浮游弯起唇角,这笑容也格外恐怖。   小追全身像是被冷水浇身,他想打寒颤,却不肯露怯,仍抬头直直看着浮游。   小追想说,不是因为浮游衰弱他才能伤祂。   在山脚下时,他就能看清浮游的每一个动作。   如同蝴蝶在空中翩跹飞过时,空中会有丝丝缕缕的浮光留迹。   他看得清。   但浮游已是一句废话也不想听,祂浑身流下如石油般的黑水,这黑水触到草叶植被,顷刻便将之溶解。   “祝融我暂时奈何不得,你们……今日都在这里留下命来!”   浮游在此刻释放全身神力,山下还存活的恶神也在此刻用神力自爆!   -   鬼方山十万里之外,共工拄着长戟,单膝跪地,抬手捂着被祝融神鞭洞穿胸口。   “共工,住手吧。你屡屡掀起水灾,纵然人间有人因惧怕你而供奉你,但那并不能给你带来更多神力。人是十分单纯的生物,他们只想活着,信奉你如信死神,你不可能以此提升神格。”   祝融身上神光大炽,祂祝融氏族在这片大地上,传播火种,免人食生肉,夜晚以火驱散野兽,冬日不再寒冻而死。   原本共工也可如此,保佑此地风调雨顺,令人们不再干渴,作物永远有足够的水浇灌。   但共工从一开始就不把人当做人,而是看做女娲的玩具。   死便死了,那又如何。   其他善神被祂吞食也只是因为对方弱小。   那么,今日共工被更为强大的祝融击败,是否也要认命?   共工垂着头,大声狂笑起来,祂立起身,一把将祝融神鞭从胸口扯出!   金色的神血喷溅而出,带着神最恶毒的诅咒!   祝融不得不立时退避,那神血落地成湖,瞬间扩散到目之所及的整片陆地,与共工身后的海洋相连!   共工放下长戟,朝天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   “纵然我输了,那又如何!”   共工落到水中,再起来时,水面拱起巨大的山峦般的身躯,长如山脉般的黑色蛇尾狠狠地鞭打着水面!   这人身蛇尾的神灵,劈波斩浪朝着海中游去!   祝融原本还以为共工是逃走了,可看到空中竟现出共工身影时,才知不对。   共工这是要让所有人看到祂在做什么。   祝融眯眼看向共工所行的方向,西北方,终年飘雪之处。   那里有……四天柱之一,不周山!   -   鬼方山上,一尾青龙现出巨大原身,长尾拍击,将那些层出不穷的恶神狠狠拍到山上!   青龙半身露出森森白骨,站在祂头上的小兔正在啪嗒啪嗒掉眼泪,却不敢眨眼,仍伸出小爪,用神力撑开屏障,死死盯着前方那已经疯魔的恶神浮游。   方才浮游刚要自爆,小追便大声喊着众人闪开。   但又如何闪得开?   阿回现出原身保住整座鬼方山的生灵,而小兔则用自己的全部神力保住阿回。   耀目的白光里,小追根本听不到四周的怒喝,痛骂,哭泣,恶神们发狂的笑声,以及那能震破耳膜的爆响。   他只知道用尽全力,再强一些,更强一些,护住这些在神灵的一个呼吸下就会死去的弱小生灵!   恶神之力几乎能毁灭这方圆万里山河,那些原本还在家中生火,等待亲人归家的人,那些在田间劳作,正庆贺五谷丰登之人,那些在河中捕鱼,正举着大鱼迎接鱼获之人,所有还等着看明日朝阳的生灵!   还有阿回……祂直面了恶神的神力,那些神力如跗骨之蛆般啃咬着祂的身躯,他必须要驱散才行!   小兔身上神光大振,已经超过了一个神使能有的神力。   他仍驱使着,哪怕燃尽神魂,似乎并不在乎这场战斗之后,自己是否会消散于天地。   如果,他是一只很大很大的兔兔就好了。   是不是这具身体里就能装下更多的神力呢?   小兔子的眼泪一颗颗掉落,阿回龙身如此巨大,居然也能察觉到小追在哭。   龙吼声响起,似在安慰小追。   没事的,所有人都会没事,他们还活着,浮游的神力就要耗尽了。   纵然不行,阿回也会保护小追。   所以不要哭了。   充满神力的白光越发耀眼,浮游的神力也将到达极致,在这白光之中有极为宽广慈爱的声音响起。   【小兔子,你怎么哭了?】   小追一愣,突然竖起耳朵,倾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太久了,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这道声音了。   【你不必害怕,只管直视前方。你有足够的力量,这与你是否是神使,是否是神都没有关系。】   【守护本就是因为破坏而诞生的。】   【孱弱之躯,弱小之身,不是罪过。】   【人能学会用坚硬的木头,石头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你呢?】   小追眼中含泪,他摇摇头,兔耳朵可怜兮兮地垂下:“我不知道啊……我要用石头砸祂吗?”   那声音带着笑,仿佛有一只温柔的手触到他的头顶,轻轻抚摸。   【好啊,就用石头砸,我便暂且当你的“石头”吧。】   【浮游借共工之力,你也可借用我的力量啊。】   小兔小爪像是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包裹,下一刻,巨量的神力自小追爪前飞出,那神力化为一只足以遮天蔽日的大手,将那狂暴的恶神死死攥住!   原本四溢的黑水被白光一裹,瞬间蒸发,再也不见踪影!   浮游浑身僵硬地看着天空,似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女娲……醒了?”   白光如雪花片片散去,最终落到鬼方山上。   恶神的神力令一切灭亡,善神的神力令绿意重新滋生。   种子在土壤中蜷曲,生长,发芽,抽出枝干,最终化为苍天大树。   阿回化为人形,抱着小追,连同他们保护的那些人,全须全尾地落地。   劫后余生,欢喜尖叫的声音响彻天穹。   小追转过身,将阿回全身上下拍遍,没有发现伤口。   “啾咪?都好了?”小追眨着眼,把最后两滴眼泪擦掉,破涕为笑。   阿回回忆着在白光之中,那位女娲娘娘不只跟小兔说话,最后还抬手拍了拍祂。   【还是小龙,再修两年,你就比浮游强了。】   白光散去,阿回身上的伤势也就好了。   阿回抱着小追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倒在地上,只剩一个头颅的浮游。   到了生命尽头,浮游望着天空,居然还在笑。   “我……就知道,我主,守诺。”   人群中突然有惊叫声响起,有人指着天空。   “快看!那……是共工吗?祂在做什么?”   小追与阿回抬头望去,竟见天幕中出现了一个人身蛇尾的神。   那是共工的投影。   宽广的海洋上,共工甩着蛇尾,祂身上流下的神血,染得祂所经过的海域一片金黄。   不远处,巨大的太阳悬在上空,似在照耀着这神灵最后的末路。   回过神的祝融已发了疯似的在后边追击。   “共工!不要做蠢事!你若要我的神位,我愿双手奉上!”   长鞭击打着海面,将这海水一分为二,却仍阻止不了下了最后决定的共工。   共工已经察觉到了,自祂衰弱,与祂签订神契的恶神死的死,逃的逃。   既如此,最后就让祂再尽主君之责,就此将这神契斩断!   共工伸出手,将额头神珠狠狠掏出,一把捏碎!   祂身上神光大炽,已是穷弩之末,但……不周山已到!   那座通体雪白的高山直通灵天,与天姥山,天神山,天耳山一同作为撑天四柱,作为盘古遗物,支撑着这片天地。   “天地既不要我,我亦弃这天地——”   共工长嚎一声,巨大的身躯狠狠撞向那雪白天柱!   神君凝聚所有神力的最后一击势不可挡,几如盘古以斧开天辟地!   风起云涌,海沸江翻——   只听一声巨响,不周山,断。   雪白长柱发出沉重的哀鸣,从天陨落,连同共工的尸身一同沉入海中。   从此,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原本湛蓝的天穹,骤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   天泣,雨水连年不止。   陆上生灵死九成。   人类求神拜佛,无数神灵为奉道而亡,仍然无法补天。   最终,女娲自建木而下,炼五彩石以补天,重建四柱以撑天。   那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大雨终于结束。   共工的报复也在那一刻终结。   此事过后,众神决议——绝地天通。   众神归位,不得下凡,不得再生此等祸事。   而在天门将要关闭那日,小追正帮着各路神仙搬运东西。   搬着搬着,兔儿便落到了最后。   “以后都不能再去凡间了吗?可是凡间很好玩啊,人类每天都能想出好多新东西……”小追叹着气,与身旁的阿回说道。   那么就看最后一眼吧,就一眼。   小兔走到天门处,天门旁还有神灵守着,祂们正在书画阵法,阵法若成,便是永别。   小追站在天门处,踮脚望了一眼,这一眼过后,他便道。   “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   站在小追身侧的阿回也同样看着下方,但祂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是唯有小追才能看见的征兆。   这是属于小追的证道之路。 第54章 一切因果,久别重逢,再……   小追站在天门上,回头望去。   在他眼中,白昼突然化为黑夜,天上有无数命星陨落,如天地倒悬。   人间高山崩毁,海水枯竭,凡人在呼啸狂风中化为灰尘散去。   一名穿着白衣的男子手持玉箫,踏着尸山血海立于废墟之上。   男子抬起头,与小追四目相对,露出浮游的脸。   ……   小追一眨眼,那突如其来的景象又消失了。   天光大亮,四周的神仙仍在嘈杂地说着话。   祂们对人间也恋念不舍,但不可留下。   共工前车之鉴,没有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小追伸出小爪揉了揉脸,他知道,刚才的景象只有他看见了。   如果神灵都留在灵天,那么还不是神,只是神使的他,可以留在人间。   小兔子一步一步朝前走去,阿回立在原地,不曾劝阻。   小追与众神隔着一条道,一个向前,一个退后,已是完全不同的道路。   有神灵看到那远远走开的小兔,突然停下脚步。   那些衣袂飘飘,立于云端的神灵看着小追,朗声问道。   “你真的要留下来吗?”   “绝地天通后,神力不存人间。”   “你会失去神力,记忆,只能沉睡,如轮回转世一般,直到天命所至,恶神临世,才会醒来。这个代价你能承受吗?”   小追团起小爪,对着祂们遥遥一拜。   “这是我的道,我既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一如当年洪水,我若乖乖躲在庙中也无事。”   “这就是我的道!”   小小的兔儿在灵天之上呐喊出声,一束神光落在小追眉心的朱砂痣上,天地见证。   小追终于接住当日西王母递给他的花。   众神拱手,以示敬服。   “你既有此宏愿,我等便以微薄之力助你一程。”   神灵上前,伸出手指对着小追轻点。   “你这小兔,沉睡之处一定会很安全。”   “我愿你醒来时遇到的人,一定是温柔良善的好人,免得把你这只小兔养歪。”   “你将来住的地方,有刚猛之人,有守礼之人,有真诚之人,有温柔之人,亦有正义之人。”   “你会碰到游侠,豪杰,读书人,铁匠,乞丐,位高者,位卑者。”   “你会学懂善良,坚持,勇敢,公平,正义,会像现在这样是一只好小兔。”   “哪怕失去记忆,也会遵循命运的指引,去完成自己的道。”   这便是神灵最后的赐福。   小追领受。   最后,小兔子转头看着静立在不远处的阿回。   小追跳到阿回身上,被阿回抱在怀里。   小兔子在阿回拱了拱,和以前无数次撒娇一样,轻轻地啾咪了一声。   最后在阿回脸上啾咪了一大口。   小胖兔笑眯眯地看了阿回一眼,便跳到了云海之上,朝着天门一路跑去。   他就不和阿回说再见了。   ……不然,他会不舍得的。   他想在阿回眼里,最后也是只快快乐乐的小兔。   小追站在高悬的天门边,对着众神拱爪拜别。   他毫不犹豫地跳下了天门。   但在跳下天门时,小追却听到了神灵传来的嘈杂之声。   “莫要冲动!”   “你要抛却神灵之身吗!”   “哎呀——快回来!”   ……   小兔竖起耳朵,他在空中刚要回头,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抱住。   “……阿回?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快回去!你不必下凡啊!”   小追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同下凡的阿回。   青衣的龙神微笑地看着他,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我的道本就是要杀尽这世上一切恶神。凡间说不定还有潜伏的恶神,我此举不曾背弃自己的道。”   可阿回说得再好听,小追却知道阿回是来陪他的,圆圆的眼睛里当即溢满了泪。   明明打定主意不哭的,他可不是爱哭哭的小兔啊。   “我变成哭哭兔了……”小追啾嗝哽咽。   小追紧紧揪着阿回的衣襟,阿回伸手抚摸着小兔软软的耳朵。   “哭哭兔也没什么不好啊。”   祂还有一句话没说。   祂知道小追是害怕寂寞的兔兔,祂不想小追流下寂寞的眼泪。   这浩瀚人间若只有小追一个,他想哭的时候又能与谁哭呢?   神生漫长,仍觉时光匆匆。   相伴太短,不忍分离。   天门布阵的神灵看着往下坠落的小兔与青衣龙神,写着阵法的笔尖一停。   祂们四目相对,最后有一位神灵立于天门之上,向下大喊。   “小追,阿回——”   “你们若潜心修行,将来我们还能再见——”   神灵用笔尖指着厚重的天门,只见天门之上不知何时开了一个小小的,兔兔形状的小门。   这便是给未来的小追和阿回留的门了。   世人常说天道无情。   可人间的人都是按照神灵的模样造就,人间有情,灵天又何尝没有抬手慈悲?   建木从人间拔地而起,巨大的树根缓缓悬空。   小追和阿回在半空中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虚影。   女娲站在地上,取下头上挽发的树枝,将之递给人类。   【此后每年将它送到归墟,可保四时轮转太平。】   巨人神登上建木,与向下坠落的小追和阿回错身而过。   温柔仁慈的声音在小追耳边响起。   【此事是你的劫,亦是你的机缘。】   【你确定要留在这里吗?不害怕吗?】   小追摇头回答。   “嗯,我留下。我虽然是只小兔,但我不害怕。原本还有些寂寞,现在不会了。因为还会再见的。”   那声音笑起来,带着欣慰与骄傲。   【好,还会再见的。】   灵天之上有浑厚的钟声响起。   天门要关上了,此门一关,仙凡永隔,神灵再不入世,人间将迎来自己的轮回。   世间一切神力被剥夺,倒转,收回到天上。   阿回落到地上时,他怀里的小兔也就此化成了小小的光点。   而阿回也觉得额头神珠明明灭灭,身上如泰山压顶,是此世在排斥超过它承受范围之物。   阿回抬起头,他们正好落在一座女娲庙前。   ……是小追当年在水灾时待过的庙。   阿回承着重压,一步一步地走到庙中,将怀里温热的光点送到神主牌位旁。   “乖,我晚上回来看你。”   阿回现下摸不到小兔软软的毛毛,用手指轻点那小光点,他也知足。   祂转身离开。   这尘世中果然还有恶神存在,虽然都被剥夺了神力,但仍有作恶之力。   阿回杀完一只,就回到庙里守着那小光点。   祂能看到光点中,小小的兔儿蜷缩着,睡得很香,嘴角还带着笑。   阿回便也弯起唇角笑起来。   人间沧海桑田,不知过了多久,人间从部族到城池再到国家。   阿回日渐衰弱,这座女娲庙也年久失修,最后只留下神主牌位。   阿回不知道第多少次将这庙修好,庙已经变得很小了。   原本这庙身在高山,如今抬眼望去,外边就是江河。   阿回在这里看书(人间发明的新东西),学习,想着将来和小兔再见时,能多话一点,若小追因此高兴,祂也欢喜。   阿回知道小追一直在睡,但阿回仍会和那小小的光点说话。   “人间有了灯会这种东西,将来与你一同去逛吧。”   “面条和米线,我觉得你会喜欢。”   “甜的点心也有很多,你醒来一定会高兴吧。”   “……你这贪睡兔,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我想你了。”   ……   阿回说话时,光点会飘到阿回的脖颈处蹭蹭,就像仍有只软绵绵小兔在他肩窝里撒娇。   后来有一天,阿回的身影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   青衣龙神站在神主牌位前,上了最后一炷香。   “望您保佑他。”   阿回低下头,亲吻着那小小的光点。   “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不会寂寞的。”   祂也不说再见。   一道微光闪过,阿回退成了一颗光华流转的龙蛋。   河水涨潮,将那枚龙蛋从岸上卷走。   龙蛋飘入河中,被水冲入大海。   一名来自北海龙宫的龙将捡到了这颗蛋。   因四海龙王也跟着回归灵天,他们这些留下的龙族后裔血脉淡薄得已不再以敖为姓。   见到这颗一看就力量充沛的龙蛋,龙将立刻将它捡起,带回北海龙宫。   到底是哪个心大的龙把自己的孩子忘掉咯?   不过没关系,他们会把这个孩子好好养大的。   与此同时,本该死在鬼方山上的浮游大君,正带着无边的憎恨积攒着力量,等待着复活。   被捡回北海龙宫的蛋终于有了动静,阿回破壳出生。   此时距离“金钗”被盗,还有四百年。   这尾一出生就妖力惊人的小龙,被取名为贺方回。   ……小龙自己用小龙尾点书册点来的名字。   他在龙宫接受教育,聪慧,勇猛,喜好读书。   贺方回无甚欲求,他面冷,好似对世间一切都没有兴趣。   有时提出的要求,又让龙宫有些不解。   贺方回想要一些幽默的人当老师。   龙宫里的长老问贺方回为什么?   贺方回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想学讲笑话。   但这笑话说给谁听呢?   ……总之就先学吧。   当个幽默风趣的龙似乎也不错。   贺方回结束课业后,夜里时常会浮出水面,看着天上的月亮,心脏在胸腔里鼓噪跳动。   他心不静。   为何不静?   贺方回暂时没有答案。   他没有答案的事太多了,他只知道他总想寻到什么。   会寻到的。   他莫名笃定。   -   在贺方回出生后的第三百八十年。   途州府,篱耳乡附近的长河旁。   那座小得只剩下神主排位的女娲神庙里,有一个小小的光团突然像泡泡一样碎裂。   那光团里诞生了一只小小的兔儿。   小小兔落在草地上,对着天地发出了第一声呐喊。   又好似在叫那个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的名字。   虽然没看到,但小小兔心里却莫名很踏实。   接着,出来钓鱼的晏鹤光看见了那只在草地上上的小小兔。   他把小小兔捡回了家,小小兔变成了晏小追。   晏小追模仿着周围的人慢慢长大。   像阿爹一样有温柔细致的一面,像村里路过的游侠和捕快一样有豪爽正义的一面。   有喜好锄强扶弱的正义感,有特别爱帮忙的热心。   还有给阿爹送上肥肥的毛毛虫和蟑螂还有蚯蚓邀功,让阿爹差点晕倒的顽皮,以及会从屋顶上一路滚下来也不怕摔坏的莽撞。   就连读书习字……哦,村里的教书先生才不管晏小追是只小兔。   既然来上学,就一定要学会写字读书才行,哪怕是用两只小爪画出圆圆的字,也算是学会了。   村里人都十分温柔和善,小兔明明不是人,也不能化成人形,但篱耳乡里的人从来没有嫌弃过他。   就连村里仅有的几个孩童,都把小兔当成与他们一样的小朋友,和晏小追一同上山,下河,玩着人间里所有孩子都会玩的游戏。   多热闹啊。   只是小兔总觉得自己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时常将绿豆饼一分两半,或者将番薯一分两半,要递给身边的人。   但在他身边的是阿爹,阿爹吃不下呢。   晏小追一边吃一边想,是啊,阿爹吃不了,但是有谁是能吃的吗?   有时夜里小兔莫名睡不着,就去看阿爹。   阿爹半夜醒来吓一跳,把小兔包到被子里,问小兔是寂寞了吗?   晏小追也不懂,这就是寂寞吗?   如果心里有点空空的就是寂寞的话,那他就是寂寞的。   -   又过数年,在京都的天子见到了属下奉上的神兽,据说那兽有一丝白泽血脉。   那“神兽”见天子即恐慌嚎叫,天子杀之。   随后,天子鬼使神差地吃下了那“神兽”的心。   传说神兽白泽能通古今,知天下事,天子半夜从睡梦中醒来,记起一切。   他便是浮游。   在幽暗地底积攒力量爬了出来,落入某个家族之中,替代其血脉,代代繁衍。   时至今日,那家族成了人间朝廷的王。   人间,朝廷,王。   多可笑。   几年后,晏小追入千妖司,他在两年后的春日,满庭重花盛放之处,小小的兔儿遇到了那个穿着青衣的妖怪。   真奇怪,虽然知道他是自己要押解的罪妖,可是晏小追一点也不讨厌他。   晏小追觉得对方长得俊。   晏小追觉得对方懂得好多,又聪明又风趣。   啊……原来他就是千妖司总捕贺方回。   小兔子伸出小爪牵住对方的手,暖暖的,热热的,晏小追突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一块填满了。   晏小追仰头看着青衣妖怪线条流利的下颌,小爪捂嘴偷偷笑。   兔兔喜欢你。   但是兔兔不说。   你知道吗?   晏小追想,贺方回也许是知道的。   每当他这么想,贺方回就会对他极温柔极温柔地微笑。   为什么贺方回会知道呢?   晏小追扒拉着红通通的小耳朵,又觉得贺方回就是应该知道。   真好啊。   就像春日里鲜花盛开,夏日里热风席天,秋日小兔摘柿,冬日雪落大地一般天经地义。   “咚,咚,咚。”   夔鼓声再次响起。   晏小追眨着眼,眼前的景象一变,他仍坐在贺方回的肩上。   此处是西陵,是桑树湾,他正与贺方回在这里拔蚕丝修补神器。   而在数万年后,他们再次回到洪荒时代,却又再次与浮游碰面。   晏小追一转头,刚好与贺方回四目相对。   “阿回。”   晏小追叫的是现在的阿回,也是过去的阿回。   贺方回抬手抚摸着晏小追的耳朵,眼里映照天光。   晏小追以为他要哭,贺方回仍是弯起嘴角笑着。   “我现在会说话了吗?”贺方回轻声问。   见晏小追不说话,贺方回伸出手指擦拭着小兔眼中落下的泪。   “变成哭哭兔了?”   晏小追把头埋在贺方回肩窝里,大声喊道。   “就哭一会!”   贺方回轻拍着晏小追的背,他也终于明白,过往那无数个日夜,胸腔中鼓噪的心跳在诉说什么。   ‘你要陪伴小追啊。’   ‘你不要忘记他。’   ‘要重逢,要拥抱,要彼此亲吻,要永远在一起。’   因此在金钗被盗后,贺方回一路南下,他本该先去别处看看。   可在看到那条通往途州的长路时,他却莫名地转了向。   他想去途州,先去那边也没什么不好。   他这么想着,脚步变得极其轻快,几乎要奔跑一般奔向那边,好似要迎回他的心脏一般急切。   原来如此啊。   贺方回抬头看着那突然从大蛇头上掉下来的浮游。   浮游捂着左眼,似乎在与晏小追和贺方回对视时,脑中也浮现了某段记忆。   对于神灵来说,时间毫无意义,纵然身在过去,只要有一个契机,祂就能知晓未来。   “原来是你们……”   浮游眼中浮现浓重的憎恨,祂当即跳起朝晏小追和贺方回袭来!   “你们这两个阴魂不散的畜生!”   小兔吸着鼻涕,当即拔刀,他才不会忘记他下凡的原因!   兜兜转转,命运指引,还是和浮游对上了!   但下一刻,一记极为威猛的拳头狠狠砸到了浮游身上!   浮游直直撞穿了数十根石柱,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披着披风的巨人神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祂临风傲立,看着那胆敢闯入领地的恶神,狠狠皱眉,手指交握。   “什么玩意也敢来我的西陵?”嫘祖低头看着被刮掉了半身鳞片的阿蛇,更是怒火冲天,“阿蛇戴围巾可好看了!你刮它鳞片作甚!”   浮游在废墟中起身,拍着身上碎石。   祂本不想与嫘祖起冲突,知道祂不在才过来。   没想到和晏小追、贺方回撞上,还意外得知了这段渊源,这才误了时辰。   浮游看向晏小追、贺方回,眼中杀意浓重。   杀了他们,就在此处杀了他们!   既定的未来无法改变,但他们只要在这里死了,未来的浮游就能得偿所愿!   但下一刻,嫘祖的拳头再次袭来。   巨人神性格各有不同,但哪怕再温柔的神,一旦被侵入领地,便会用最暴烈的手段驱逐来敌!   嫘祖回过头,对晏小追和贺方回一笑。   “那只哭哭兔和那条小龙,你们是时候回去了。既定的未来不会改变,你们自去行自己的路!”   晏小追一擦眼泪,又是精神百倍的小兔!   四周景色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退去,晏小追知道时间到了。   小兔站在贺方回肩上对着嫘祖挥爪道别。   “多谢!再见!我们一定会在未来阻止祂——”   -   成千上万道流光自晏小追和贺方回身边划过,时光飞逝,光阴流转,再一睁眼,晏小追便被贺方回紧紧抱在怀中,落在了……三王爷赵山的密室里。   晏小追环顾四周,确认他们真的回来了。   不过,叔叔怎么胡子少了这么多?   好啊,趁他们在西陵忙的时候,叔叔还有闲心打扮自己吗?   晏株不知道晏小追在想什么,若知道了一定会大喊冤枉。   他的胡子可是被救子心切的晏鹤光拔掉的!   “追追!”   晏鹤光看到晏小追和贺方回回来,当即站起身迎了上来。   晏小追回过头,立马跳到晏鹤光手上,欢喜地说道:“阿爹!说出来吓你一跳!我是为了拯救世界才下凡的!”   面带笑容的晏鹤光一时怔愣:“……啊?”   贺方回抬手掩唇轻笑,从袖中取出能修复女娲金钗的蚕丝,还有晏小追要带回来给阿爹的神农果。   “时间紧迫,岳父大人,请先把神器修好吧。”   “我想……很快会有强敌来袭。”   不等晏鹤光为这称呼震惊,就见贺方回正色道。   “总算知道天子做下这等颠覆天地之事的原因,他就是要引起灾祸,打破四季轮转,湮灭人间。”   “人间不存,绝地天通还有何必要存在?”   “他自然便能重回灵天与人间相连的世界,取回神力,再次成神。”   -   京都,皇宫之中。   原本还在闭眼休憩的天子突然睁眼,他捂着剧痛的胸口醒来,左右双眼流下血泪。   他体内的力量在疯狂翻涌,难以压制,七窍流血。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   这具人身,这具无用的人身就是如此脆弱!   天寒会冷,大暑会热,随便一把刀兵就会要了性命!   他憎恶这一切!   “贺方回和那只小兔就在京都!找到他们,杀了他们——”   “我……亲自去寻他们!”   天子雷霆震怒,目之所及的回廊巨石,顷刻间化为飞灰!   待天子稍稍冷静后,即刻有人出现,低声领命。   这些人是天子寻来的共工一族的后裔,他们只残留了一些记忆,以浮游马首是瞻。   浮游则分给他们一些力量。   虽然不算强大,但也能对付同样被这尘世* 压制力量的贺方回和晏小追……   浮游眯起眼,看向地面。   他再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第55章 神佛尽去,恶神盘踞   京都,三王爷府。   赵山平日里总是八方不动,如石雕一般,被宗室戏称为石三爷。   如今他面上竟露出焦急之色,双目紧盯隔着一道屏风的客房。   本来赵山今日邀请晏鹤光过来,本意是为了谈情说爱。   不错,就是如此直接。   因此晏株在他府上没关系,晏鹤光把孩子一同带来没关系,他本就要与心仪之人的家人相识才好。   但贺方回不请自来了。   还带着晏鹤光家的小兔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还带回了惊世的消息。   赵山正消化着修补神器,他心仪之人是神匠,小兔和贺方回一同回到了过去取神材的事。   一个没注意就看到那肥嘟嘟的小胖兔突然往晏鹤光的嘴里塞了个果子。   “阿爹!吃了神农果就能身体好!”晏小追笑眯眯道。   神农果不大,刚好让晏鹤光一口吞进去,但吞下去的那一刻,不等问效果如何,晏鹤光竟当场晕了过去。   赵山当即急召府医!   府中府医连忙赶来,在屏风后给晏鹤光诊脉。   屏风后突然传来府医大惊失色的声音。   “这!竟会有这等事!”   赵山面色一沉,当即要绕过屏风进去,被贺方回抬扇阻止。   “三王爷,我听府医还有未竟之言。”   果然屏风后,又传来府医惊喜的声音。   “……晏公子沉疴已去,只是暂时昏睡,若用银针刺穴,片刻后便能醒来。”   这府医就是之前在外给晏鹤光看病的大夫,自然知道晏鹤光的病症。   这先天弱症最难治,总要细细调,过上一两年才能好。   如今不知吃了何等神药,竟就这么好了!   赵山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贺方回。   “你看起来有话与我说?”   贺方回一笑:“说来话长,不过我可长话短说。”   贺方回请赵山往外走,这就是要全盘告知,好让三王爷一同上船的意思了。   晏小追坐在床边,一脸欣喜地摸摸晏鹤光的脸。   “吓死我了!不过我方才就听到阿爹的心跳变得很有力,我就想应当没什么事!”   站在一旁的晏株同样松了一口气。   晏株已经刮了胡子,样貌和晏鹤光有三分像,他摸着光洁的下巴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小追啊,你也是,说一声再给你阿爹吃这神农果嘛。”   晏株以往在典籍里知道能从洪荒拿回神材,没想到他的兔兔侄儿还能拿回治病的果子。   小胖兔抬起小爪一拍额头,也觉莽撞。   “嗐!太急了!刚才阿爹就要修神器,我就想让他打铁别累着!”   府医的针术果然了得,三针下去晏鹤光就已扇动睫毛,缓缓醒来。   一睁眼,就有一只小猪兔啾咪一声趴到了他脸上,软软的小爪摸着他秀挺的鼻梁。   “阿爹!你醒啦,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浑身有劲,一拳能打死十头牛,一口能吃下三头猪?”   晏鹤光笑起来,伸出手指轻点晏小追的胖脸颊。   “你当你爹突然变成大力妖怪了啊?”   晏鹤光坐起身,他第一次起身时没有头晕,手脚还暖暖的。   晏鹤光下了地,来回走了几步,果然神思清明,时常瘀滞的胸口也没了窒碍。   “我想……我应当是好了?”晏鹤光表情还有些不敢置信。   洪荒时代毕竟离他们太久远,纵然知道那个时代有各色能治百病的神果,可真能治病吗?   没想到居然真有如此神效。   晏鹤光一说,晏小追便扑到晏鹤光怀里,小兔脸蹭了阿爹胸膛好几下。   “太好了!阿爹以后再也不会早上吐血中午吐血晚上吐血了!”   晏鹤光笑道:“哎呀,又夸张是不是?真这么吐血,阿爹还能活到现在啊?”   晏鹤光看向四周,不见贺方回和赵山,便摸着小兔脑袋问。   “阿爹没有误了时辰吧?将丝拿出来,阿爹这就与你叔叔一同修补神器。”   晏小追重重点头,又听晏鹤光道。   “知道你一定有好多好多话要说,我们边走边说吧。”   要修补神器自然不能在客房里。   赵山这府邸相较起其他受宠王爷的府邸来说有些小,不过要什么有什么。   这里还真有座打铁炉,不过晏鹤光不需要铁炉。   晏鹤光抱着晏小追,身后跟着晏株,才在回廊上走了一会,就看到了谈完话走回来的贺方回与赵山。   赵山见着晏鹤光已无碍,面上还浮出了如桃花般的淡淡血色,不由面露欣喜。   “晏公子无事了?”   赵山的手就要握上晏鹤光的手腕,却对上了晏小追清凌凌的眼睛。   兔儿好奇地盯着赵山,好似想看这王爷要做什么。   晏鹤光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   “我没事了,多谢挂怀。如今修补神器才更要紧,三王爷府中的绣房可否借我一用?”   见晏鹤光退避,赵山也重新变得有礼,让开左侧的路。   “有的,绣娘除了做四季常服会入府,其他时候都不用绣房。”   赵山将绣房大门打开,这里也洒扫得十分干净,室内各色丝线,布匹,剪子应有尽有,整齐摆放。   贺方回将蚕丝放在桌上,这好不容易拿回来的蚕丝通体漆黑,在天光下竟像琉璃般闪着五彩光。   晏鹤光伸手触摸着神材,确定了质感之后,就请众人暂时退出绣房。   “修补神器的时间约莫要六到八个时辰,中途不可打断,”晏鹤光拱手,“此事事关重大,也与我等存亡相关,鹤光必会做到尽善尽美。”   贺方回,赵山也对着晏鹤光与晏株一拱手。   唯有晏小追站在门槛上,小爪团成拳,三瓣嘴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   “追追?”晏鹤光不知晏小追想说什么。   “阿爹,那你们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吗?不好吧!”小兔关心你!   晏鹤光一笑,像是才想起来:“嗯,是要的,便装一些饭食在屋内放着吧。”   晏小追当下高兴起来,这就要去给阿爹和叔叔拿饭食,但小脚又在地上犹疑地钻地。   “我乖乖的,不出声,不能在这里看阿爹和叔叔怎么补神器吗?”   而且他还没跟阿爹说够他在洪荒大发神威的事呢!   晏鹤光平日里对晏小追算是百依百顺,但这次仍是坚定摇头。   “不行。”   小兔瘪嘴,不过下一刻又欢喜地跳到了门外,对着赵山挥爪。   “三王爷!带我去厨房拿饭食好吗?我爹喜欢吃——”   晏小追把话拖得长长的,就见赵山果然跟了上来。   “哦?喜欢什么?”赵山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弯起,一副很想听的模样。   晏小追心想,这王爷果然被他阿爹迷得要死,阿爹什么事都想知道呢!   殊不知这是后爹想讨好未来继子。   贺方回站在绣房门口,对着晏鹤光和晏株点了个头,这才起身离去。   见着众人离去,晏株盘腿坐在地上,将那蚕丝拿过来,随手解开。   “这还是我们第一回修神器,不知道要用多少血。大哥你才刚好,先用我的!”   要修补神器自然要工具,但那些工具却不能是寻常凡铁,而是用神匠的血凝成的器具。   这才能以神血承托神材,穿针引线,不留痕迹。   所以他们才不能让人在这里看着,特别是晏小追。   小胖兔见着阿爹和叔叔放血,怕是要啾嗷啾嗷地不让。   “还是不要吓到小追了。”晏鹤光笑道,当然补完之后,追追要是好奇,也能跟他说。   不过那时候也已经过去了。   晏鹤光看着断成两截的金钗,他念着几个数字,晏株在旁一一记下,这就是要先把用材都先定好了。   厨房里,小胖兔站在灶台上,小爪叉腰,在灶台上来回走动。   “我爹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吃清淡的。但其实……他也喜欢吃点重口的东西,烤鸭啦,辣子鸡啊,酸汤鱼啊。”   晏小追边说,赵山边拿出小签自己记下来。   厨子站在一旁,有些无措,这事他来记不行么?   “阿爹还爱吃青菜,炒莲藕也喜欢,炖汤爱喝邻居家杨奶奶家的!”晏小追细细说着。   可惜杨奶奶不在京都,不过晏小追记得杨奶奶的食谱!   小胖兔举着小爪说着话,看着赵山全部记下来后,满意地点点头。   这人字也写得挺好看,就比他差一点~   厨子接着就开始忙活,晏小追从旁帮忙。   从洪荒回来后,他更珍惜与尘世的缘分。   他要给阿爹做好吃的,也要给阿回做好吃的!   虽然在途州碰面时,懵懂的晏小追已经和贺方回分享过好多好吃的,但他还是觉得不够。   贺方回嘴角含笑站在厨房外,见着赵山也被赶出来,便又往外站了一点。   “没想到修补神器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要长,天子想来今日就能扫到这,三王爷可要把住啊。”贺方回与赵山说道。   赵山十分淡定,他所有的震惊在知道天子乃是恶神托生时,就已经耗光了。   “你到我府上时,我心想这灾祸还能有多大的窟窿,之后你再说,我想原来这窟窿真的还能更大啊。”   赵山无奈地笑了一声,那又如何呢?   恶神要灭人间,他能躲到哪去?   宗亲们这几年都在修行人仙之术,哪怕不知缘由,想必也冥冥有感。   毕竟谁也不想死。   “赵玉青还占着天子的名头,”赵山毫不避讳地说着天子的名字,冷笑道,“我等纵然走上大街,说天子乃是恶神托生,他们只怕更信我们要颠覆朝廷篡位吧?”   赵山抬头望天,隐约可见皇城之中琉璃屋檐飞碧流光,鹰啸长空,恍如神佛光明殿。   只是光明殿上神佛尽去,宝座之上唯有恶神盘踞。   -   “给阿爹好吃的,给叔叔好吃的!”   小胖兔头顶食盒,在回廊上一蹦一跳地走到绣房之外。   他伸出小爪拍拍门,门只开了一条缝,露出晏鹤光秀雅的脸。   “追追来送饭啊,乖。”   晏鹤光接过食盒,然后一挡,直接把想要趁机窜入门中的小兔给挡了出去。   晏小追半空中翻了一个跟头落地,嘿嘿笑着摸摸脑袋。   “阿爹厉害,你怎么知道我想进去?”   晏鹤光作势“生气”:“你这小兔就是不听话,你耳朵一翘,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说好了不能进来,就是不能,说话算话。”   看着绣房的大门关上,晏小追哼哼唧唧了一会,小爪不甘心地在门上挠了挠,门内还是没有动静。   哼!小胖兔生了一会胖气,又一转头去花厅找贺方回了。   还是要吃饭的!   阿爹和叔叔的秘密他以后再挖出来。   花厅里,贺方回见着晏小追进来,就给他盛了汤,还夹了只炸丸子。   晏小追不是只挑食兔,好吃的都爱吃。   不过贺方回知道,晏小追除了爱吃甜豆沙,还爱吃脆脆的东西。   “吃吧,若浮游来了,我们连这顿饭都顾不上吃了。”贺方回用湿帕子给晏小追擦爪爪。   晏小追听了这话,当即抱着碗大口吃饭。   “他敢来我就敢打死他!”   小兔气势很足,本来这就是晏小追留在人间的目的。   “是,是,我便从旁给小兔捕快垫个脚。”贺方回笑道。   晏小追嚼着脆脆的炸丸子,胖脸颊上还沾着点米粒,他把眼前的贺方回与记忆中的阿回比对了一会,好奇道。   “阿回,你是怎么学会这么说话的?还很会气人呢!”   以前明明是个只会说语气词的闷葫芦。   贺方回单手托着下颚,另一只手给小兔拿走脸上的米粒,慢条斯道。   “现在的人世和过去不同,人的语言也在进化,说话用典,绵里藏刀,我早生你几百年,多学了一些罢了。”   贺方回只字不提,他的老师都是不让口舌之辈。   君子风度这种东西,假装一下就好了,反正到了最后都是要掀桌的!   于是贺方回就把外皮学了学,底下仍是洪荒那套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的做派。   “嗯,我这么聪明,那我再多活几年,也能像你一样说话了!”晏小追满意点头,把小兔脑袋埋在碗里继续吭哧吃饭。   贺方回想了想,当日小兔决意下凡,神灵临行赐福。   寄望晏小追将来善良,坚持,勇敢,公平,正义,能长成一只好小兔。   可是……好像忘了祝他聪明伶俐啊?   不过这才是小追啊。   贺方回笑得眉眼弯弯,像看着这世上最大的珍宝一般看着晏小追。   王府外突然传来呼喝声,像是又有官兵经过,接着还有一点铃鼓声响起。   ……是千妖司的引路官。   晏小追抬起头,虽然脸上沾了一圈米粒,但无损小胖兔的威风,他神色严肃地竖起耳朵倾听。   直到那些千妖司的捕快走远,才缓缓放松。   “阿回,你是千妖司总捕,能让那些捕快都听你的吗?本来现在就乱,他们也别来添乱了。”晏小追说道。   贺方回摇头:“恐怕不行,千妖司规矩,只认总捕令牌。代替我的大妖想必已经拿到了令牌,那我就不是总捕了。”   “令牌?那拿回来不就是总捕了嘛!”晏小追没法接受贺方回不是千妖司总捕。   毕竟他小时候可是看了很多本贺方回为主角的话本啊!   “那也要看下边的妖精听不听,”贺方回说着千妖司的事,“亮出令牌后,虽然各个千妖司都能听到号令,但真的会赶来的又有几个呢?毕竟妖精大多桀骜。能凑够六只妖,也算是总捕出行的规格了。”   晏小追嚼着菜,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另一边,赵山没来花厅,只在书房随意用了些饭。   随后他便起身去给放在书房内的一尊雕像上香。   这雕像乃是授他人仙之术的落伽尊者像。   随后赵山从雕像后抽出一把长剑,剑上隐现金光,不是凡物。   今日贺方回与他和盘托出后,赵山便知道他该做什么。   若是赵玉青亲来,他必不能退让,要像以往一样问责天子才不会起疑。   纵然天子至高无上,也没有毫无缘由到臣子府中搜查的。   说不得还要动手。   另外,还有天贤主。   那与天子结契,如今被天子所控的大妖。   九尾狐妖从古至今都不是易于之辈,若真现出原形在京都打起来,京都百姓何辜?   因此今日贺方回与赵山说了种种,赵山只说了一句。   “若真的要战,需得移驾京都城外。”   -   今日京都的长街之上格外安静。   官兵位列两旁,以侯贵人。   新任千妖司总捕雏向风腰间佩着千妖司总捕令牌,身后带着亲信捕快,在长街上快步走过。   “天子怎么也要来找贺方回?这不添乱吗?”   雏向风这类大妖并不把人间朝廷放在眼里,他活着这些年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人间朝廷易主。   只是走到中途,雏向风脚步一停,蹙眉看着前方。   穿着白衣的天子站在路中央,有一人举着青伞给他打伞遮阳。   给天子打伞的……正是天贤主。   那只素来高傲的狐狸,在天子面前,姿态竟然如此之低。   天子转过头,神色冰冷地看着雏向风。   “可有消息?”   “若还没有,你去南边,我留在这里。”   “一旦找到,当即闹出动静,我就会过去……亲手杀了。” 第56章 贺方回忍不住吸小胖兔!……   雏向风听了天子这话,只觉可笑。   怎么?以为和天贤主订了契,那狐狸做小伏低,他便以为其他妖怪也会奉他为主不成?   雏向风不回答,也不走,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   他会答应出山,纯粹是因为贺方回。   当年千妖司争总捕位,他一时大意输给了贺方回。   如今不过是来找回场子。   这赵玉青若以为他当了这什么狗屁总捕就真的会听命于他,恐怕想得太多。   “看情况吧,我想闹出动静就闹出动静,不想就不想。”   雏向风刚要走,就见地上突然有数十道黑影如地底游鱼般四散而去。   雏向风皱眉,当即抬脚一踏,将其中一道黑影压在脚下。   “九幽邪魔?怎么敢到京都来?”   雏向风脚尖碾压,释出妖力,赤金火焰将那邪魔活活烧死。   雏向风说的是问句,看向的却是赵玉青和天贤主。   疯了吧?京都自有天贤主的界阵相护,天贤主不开通道,邪魔何以入城?   再想要回重宝,也不至于要寻邪魔相助。   雏向风已觉不对,表情渐渐严肃,那表情总是十分冷淡的天子却对着他微微一笑。   “贺方回早与九幽勾结,通道也是他开的,你快去寻他吧。”   天子眼中突然有一道诡异幽光闪过,雏向风心知有异,却无法移开目光。   雏向风好似被一双看不见的手遮住了双目与双耳,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地,反复地,浸染着最纯粹的黑暗与恶意,重复着那句话。   片刻后,跟在雏向风身后的妖怪捕快就见雏向风对着他们一挥手,向南边走去。   千妖司捕快走后,天子从怀中拿出丝帕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丝帕染血,又被天子随手扔到地上。   “大君,您现下身体不好,这等摄魂的手段还是少用,有什么要办的,吩咐我等就是。”   游歌在京都东南西北四处画好阵法赶回,就看到天子对那新任千妖司总捕用了摄魂。   但只是看了一眼,用了点力量,雏向风那样的大妖只能被迷惑一时。   浮游大君降服天贤主,可是用了近一月,日日吹奏玉箫,才让天贤主毫无防备地入了陷阱。   “若是以前,他根本不配为我所用。”   天子,不,浮游,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喉咙里的血腥气压下去。   “只用得一时也无妨,只要把他们都挖出来就行。其实最快的办法,是把京都销毁,不怕他们不出来……可惜。”   可惜这么做就让其他妖魔鬼怪都知道浮游有异,那些四方大妖说不定就会想来替天行道,徒生枝节。   这身天子皮囊是麻烦,也有好处。   起码贺方回没办法直接跳出来指认他,指认天子,得有充足的证据啊。   浮游弯起唇角,又轻咳了一声。   因为这几日不停地使用力量,这具身体恐怕也快撑不下去了。   浮游仰头看着天穹,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即将破壳的鸡蛋。   当年盘古开天辟地不也犹如破蛋一般,开辟了一个新生的世界。   若是这么说,他不也算是当世的“盘古”?   让这些愚昧无知的人,也见一见当年洪荒的盛景,哪怕顷刻间灰飞烟灭,也算是他做了善事。   浮游讥诮地转过身,随意选了个方向。   京都四门已关,界阵已设,联通九幽,只待找到他们……   浮游沉思着,跟在他身边的天贤主举着伞,亦步亦趋跟在浮游身侧。   那双眼睛漆黑无神,瞧着无知无觉,可握着青伞的手却突然一紧,手背浮起青筋,又瞬间散去。   -   晏小追蹑手蹑脚地走到绣房门口,竖起耳朵偷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贺方回伸手把小兔抱过来,对着晏小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可是已经好久了,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阿爹和叔叔不会睡着了吧?”晏小追抬头问。   自他们用完饭,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   不知阿爹把神器补得怎么样了?   贺方回坐在回廊上,守在绣房门口,小胖兔十分自然地坐在贺方回膝上。   自从有了过去的记忆,晏小追便特别爱粘着贺方回。   嗯……久别重逢,就是要贴贴的!   小胖兔伸出小爪,抱住贺方回的一根手指用脸颊蹭蹭。   贺方回低着头静静看着那撒娇小兔。   这姿态优雅,气质矜贵的青年突然说了一声:“抱歉。”   晏小追:啾咪?   随后贺方回就把晏小追抱了起来,低下头狠狠吸着小猪兔的肚肚!   以前贺方回就想这么干了,但因为小晏捕快实在威风,他纵然有心也不好唐突。   如今他们既然是这种关系,吸吸肚肚也不算什么吧?   晏小追不明所以,只觉得痒痒,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你也在撒娇吗?”   赵山在回廊另一头经过,见着此情此景,默默转过了头。   贺方回对着小兔兽性大发的样子他不想看。   赵山手上正拿着一张信纸,这信纸名为“同心纸”,只要他在上边写字,其他拿着同样信纸的人就能看到纸上的字迹。   如今京都戒严,不知浮游还会发什么疯,他们这些人虽然不能出去,但自能互通消息。   谁没有些手段?   那些在路上的飞鸟,在街道上窜过的猫儿都能变成“耳目”。   外边的情形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天子不只派人出来搜,他还亲自出马,实是诡异。   赵山看着信纸,与他交好的同僚与宗亲,家里都被搜过,有的府邸安静无声,不知是没什么话要说,还是被杀了。   赵山已提前示警,不好直言天子非人,但言语中说着这事古怪,手段残暴,与天子行事不同,好似妖邪。   信他的人自会防备。   “如何?是要搜到这边了吗?”贺方回把晏小追放在肩上,走了过来。   赵山点头,举起信纸:“差不多了。”   贺方回便与赵山一同往外走去,赵山看着贺方回一脸淡定的模样,不由问道。   “若他们真的强闯进来,你待如何?”   晏小追举起小拳:“把他们打出去!”   贺方回点头:“不错,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若浮游真的早早寻来,为了不让他发现神器还能修补,贺方回自然要跳出去把浮游引开。   不过他一定会把浮游提起来,当空斩一刀。   令那些在观望的人类与妖怪睁眼看一看,天子是个什么东西。   是啊,天子是天子,指证他要证据。   可浮游本身就是证据。   贺方回弯起唇角,晏小追则骄傲地挺起胸膛。   他居然和阿回想的一样!   不得了,他现在怕是……   “我觉得我已差不多是途州首智了。”晏小追自信满满,他也是历练出来了啊。   赵山:“?”这就是首智了?   贺方回:“……”   廊上有下人急急行来,对着赵山一拱手。   “王爷,又有人,不,这次是妖怪登门搜查了。”   赵山问道:“谁?”   下人一脸焦急:“新任千妖司总捕雏向风,我说了给他奉茶,请他稍待,但他根本不听,已经进来了!”   赵山立刻大步往外走,示意贺方回暂时退去,贺方回刚要暂避,却见晏小追欢喜地跳到地上跟在赵山身后蹬蹬跑去。   “我闻到熟悉的气味了!”   贺方回连忙跟上,结果在走过前方游廊,刚要转弯时,就与那一身威仪的新任千妖司总捕撞上了!   晏小追也看到了跟在雏向风身后的洛泓飞,夜飘星,还有朗日!   当日途州一别,现在他们又在京都重逢,没想到是他们来搜查呢!   “小追小心!”洛泓飞突然大喊。   不等晏小追打招呼,那常年爱笑的少年捕快脸色大变,已是拔刀挥向雏向风。   “总捕有变!”   方才他们一行跟在雏向风身后四处搜查,不管与雏向风说什么,雏向风都不回应。   他脸上还时而有青筋暴起,嘴中喃喃自语,似乎在与什么做对抗。   朗日觉得雏向风应当是被摄魂了。   方才与雏向风打了照面的,只有天子。   他们没有解法,一路上不敢多言,只跟着雏向风四处搜查。   也许能找到晏小追与贺方回,也许找不到。   若是他们先找到,还算是好事。   起码能像现在这样,先把雏向风压制住!   在洛泓飞喊出那句话的时候,贺方回已在王爷府中抬手连下界阵!   静音,凝滞,以妖力为囚牢,在雏向风使出手段之前将他先行压制!   雏向风身后三把长刀同时出鞘,分别压在雏向风的脖颈,腰侧,还有持刀的右手之上!   若是神智还清醒的雏向风恐怕会轻易闪过。   但此刻雏向风却被三刀摁住,重重倒在地上。   “他应当是被摄魂了……”洛泓飞松了一口气说道。   只是洛泓飞放松得太早,雏向风好似看不到身上有刀,周身有囚笼,当即双手撑地就要起身!   是了,他已被摄魂,不懂闪躲,自然也不会惧怕疼痛!   雏向风似是觉得被压制得难受,脸上竟浮起蛇鳞,以强力挣开了身后的三只妖精!   雏向风拔刀出鞘,对准贺方回。   看来他虽被摄魂,但对贺方回的恨意依然不减。   贺方回示意众人退下,他收缩着界阵,决定在这小小的,只有一间茶室大小的廊道上,解决雏向风。   晏小追盯着雏向风,不知为何,他好像看到了那一直在折磨雏向风的东西。   那是一团漆黑的浓雾,如蛇一般在雏向风的七窍里穿行。   啾咪?   拔出来的话,这个妖精会不会变好呢? 第57章 晏小追既召唤,我等即刻……   贺方回在这方寸之间腾转挪移,以极快的速度避开雏向风的攻击。   贺方回没有拔刀,只以手中玉扇格挡。   贺方回如今要注意两件事。   一个是不要打得太重,免得把雏向风的原形逼出来。   雏向风的原形乃是鸣蛇,这等修行千年的大妖,原形一出怕会有千丈长,只要化形,这三王爷府邸顷刻便会化为废墟。   这般动静不仅神器无法修补,正在搜寻他们的人立马就会知道他们在此。   第二件事还是不要打得太重,免得把雏向风直接打死。   雏向风如今失了神智,只知猛攻,不留余地,不管身上受多重的伤也感受不到。   夜飘星看着雏向风的动作,指尖绕着丝线。   千妖司捕快虽然个个用刀,但也有各自的妖法手段。   夜飘星擅长逃命,也擅长使绊子。   在雏向风嘶吼着跳起要扑向贺方回时,妖丝挥出,将雏向风的腿脚瞬间捆绑封闭,手中使力,雏向风就脸着地重重摔到了地上。   光听这声就觉得很疼,洛泓飞皱起了脸。   贺方回盯着挣扎起身的雏向风,方才他已经试过打了雏向风脖颈好几次,雏向风根本不会晕。   如此……最坏的情况就是把雏向风的妖丹先挖出来,重创之下,摄魂也维持不了。   贺方回玉扇微微一抬,眼前就见一道白色闪电划过,晏小追已大大方方地站在了雏向风的头顶。   洛泓飞惊叫:“小追!你做什么,快下来!”   雏向风以妖力粗暴挣脱丝线,当即就要把站在他头上的小胖兔撕了。   结果在雏向风动手前,晏小追又以极快的速度退到了回廊。   贺方回紧接着上前,单手扣住雏向风脖颈,将他甩到了一旁的界阵上!   洛泓飞震惊地看着晏小追:“小,小追,现下这情形如此紧张,你还敢去拔雏总捕的头发么?”   是的,刚才洛泓飞分明看到晏小追小爪在雏向风头发里扯啊扯,就是在扯头发啊!   “我不是在扯头发,我是在扯那个黑漆漆的雾!”晏小追挥着小爪,在他爪中就有一道旁人都看不见的黑雾。   小胖兔爪子一用力,那黑雾便在天光下散去。   雏向风脑袋上的黑雾便少了一些。   洛泓飞不明所以,而夜飘星在朗日的指点下,再次甩出妖丝控制住了雏向风。   朗日乃是鹰,目力非同寻常,纵然雏向风行动毫无章法,还是能预测到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结果不等贺方回动手,晏小追再次跳到了雏向风的脑袋上,拔……头发?   洛泓飞磕磕巴巴,像是才知道晏小追的喜好:“小追,你,你是喜欢秃子吗?”   小胖兔连连摇头:“都说了在拔这个黑雾!”   赵山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他自觉晏鹤光不在,他便有义务照顾小兔。   结果晏小追如此行事,赵山茫然,孩子都是这样难以捉摸的吗?   “你能看到阻碍雏向风神思的东西是吗?”贺方回已明白了。   晏小追从雏向风头上下来,窜到贺方回脚边笑道。   “不愧是阿回!我看得到!这个妖脑袋上笼着一团黑雾,每次我拨开一些,就觉得雏向风的眼睛好像清明了点。”   贺方回微微后仰,避开雏向风劈开的一刀,他用玉扇一击雏向风的手腕,将那长刀打开。   “还有,”晏小追补充道,“每次他被阿回打了,就很凶呢!”   贺方回哦了一声,大致弄清楚了。   雏向风当年败给他之后,恐怕在日夜苦练,就想再与他比斗一场。   如* 今挨打,纵然失了神智,仍想和贺方回斗个你死我活,不愿再输。   贺方回心思清明,已有对策,他看着雏向风,张口就是恶毒之语!   “雏向风,断脊之犬,手下败将,怎还有颜面站在我面前?你没有自尊心么?到底还要输几次才肯自裁?”   这话一出,晏小追与洛泓飞同时举手捂住了嘴,震惊极了。   他们要是被贺方回这么说,都要被气哭啦!   听了这话的雏向风明明面无表情,额头却暴起青筋,显然听到了,听明白了,正在大怒!   雏向风此刻防备全数放下,空门打开,连妖力都没用,唯有徒手撕碎了贺方回才能解心头之恨!   贺方回则一个后撤,故意卖了一个破绽,便见雏向风四肢上出现了四枚妖力枷锁,将他死死锁在地上!   晏小追赶紧上前,在雏向风头上努力地拔着黑雾,再将之净化。   因为黑雾只有晏小追才看得见,于是在别人眼里便是这两个包子大的小胖兔鼓着脸,咬着牙,非常努力地揪着雏向风的头发和脸!   “……不是,这小兔真的没有在胡来吧?我怎么觉得雏向风好像越来越生气了呢?”夜飘星不忍直视,好歹雏向风也算是他们的新头头,就这么被按在地上扯脸拔头发的,多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朗日指着雏向风的脸,点了点头。   夜飘星和洛泓飞看过去,突然醒悟,是了,看得出来在生气,不就意味着雏向风比之前更清醒?   “喀,喀,喀。”   控制着雏向风四肢的枷锁正现出寸寸裂纹,瞧着像是要被雏向风弄断了。   界阵之内,雏向风的痛叫声犹如深渊恶鬼,闻者毛骨悚然。   之前浮游给雏向风下的暗示是,若是见到了贺方回他们,就要弄出动静来。   如今雏向风确实见到了贺方回,却没办法完成浮游的指示。   自我意识与浮游的暗示在脑中互相拉扯,痛到绝处,浑身青筋暴起,汗珠自额头流下,眼中瞬布血丝!   “他想化形!”   贺方回看到雏向风这异常的动静,当即玉扇一转,鲲鹏刀出鞘,要一刀斩了雏向风!   “等等!就快完了——”晏小追大喊。   在晏小追眼中,那团黑雾被他扯得还剩下几根丝线,正从雏向风的太阳穴向外抽出。   贺方回刀尖在雏向风眉心一停,他心中计算着时间。   他信小追。   “啊啊啊啊——”   雏向风一声大吼,他下身的衣物崩裂,一条漆黑的蛇尾刚刚幻化出来,正要回归本体大小前,晏小追终于将所有黑雾全数扯走!   晏小追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黑雾在小兔爪中全数散去!   雏向风动作一停,像是游离在外的灵魂终于回到了身体,重新获得了控制权。   恢复意识的雏向风立在回廊上,手仍高高举起,呈虎爪,表情狰狞,下半身露出一条蛇尾。   洛泓飞犹疑:“醒了吗?”   他看起来还是一副要杀了所有人的样子呢。   晏小追仰头看了看,小兔一脸天真:“肯定醒了!我看他眼珠子颤啊颤的,也不打人啦。这位大妖,你要不要先找条裤子穿上呢?”   因为过于尴尬而僵立当场,又被小兔叫破的雏向风,心中溢满浓浓杀意。   不然,还是把他们都杀了吧,杀啦——   片刻后,穿上裤子的雏向风像这世上最冰冷,最无情的雕像,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靠在廊柱旁,听着洛泓飞给晏小追与贺方回介绍外边的情况。   哈,就当他死了吧。   众人坐在廊道上,洛泓飞将晏小追托在手上。   “小追,你不知道那个天子真的好可怕!当着所有人的面,悄无声息地就把头头摄魂了!”   虽然雏向风已经恢复神智,但若是当时天子让雏向风把周围的人都杀了,雏向风可能也会做吧。   雏向风抬起头,眼中也溢出了淡淡死意。   行了,就这样吧,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轻易中套,还在贺方回面前丢大脸,在自己下属面前丢大脸,被小兔子扯头发,他还当个屁总捕!   不过气归气,雏向风还是要把话说明白。   “之前是我不知内情,如今知道了,自然不会再给那狗屁天子办事。他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雏向风抬头望天,天上云层渐厚,之前分明还是艳阳高照,如今却有邪云压城。   “他还引来了九幽邪魔。”   贺方回眉头一皱,邪魔这种东西数量一多就是麻烦。   “我们现下要立刻离开京都。”贺方回道。   雏向风疑惑:“为何?我与你联手,杀了那恶神天子不就成了,纵然有天贤主在侧,他同我一样被摄魂,万般手段也没那脑子能用。”   贺方回摇头:“最坏的情况,也是最可能的情况,恶神要以整个京都为祭品,将九幽与阳世的一部分进行交换。”   九幽从黄泉中上浮,邪魔也可在人间随意行走,乱了天地法则。   雏向风现下也没心情扮雕像,他大步走过来喝道。   “疯了吧!他自己不怕死吗?为了杀你们,他真是疯……”   雏向风烦得挠头,本来只是想来打架,结果谁知这世间却生出了这样一个恶神。   贺方回对晏小追伸出手,看着小兔踩着他的手臂,跳到他肩上站好,贺方回便踏上游廊。   “我们走吧,先把邪魔入世的通道解开。”   贺方回看向雏向风,又拱手。   “以后再战吧,现在生死存亡之际……”   雏向风摆手,一脸别小看我的表情:“用不着你说,我遭此大辱,我自要找回场子。”   雏向风的视线又移到贺方回肩上那只叫晏小追的小兔身上。   雏向风之前虽然被摄魂,但被这小兔扯脸和头发时还是有反应的。   他觉得很轻松。   “你竟可以解开那摄魂之术,待会若遇到那恶神,得靠你了。”   贺方回一脸骄傲:“这是自然,小追可是神使,乃是那恶神的克星。”   雏向风没见过贺方回这般“轻浮”的模样,心中忐忑,看来待会还是要靠他啊!   晏小追则对站在一旁的赵山,拱起小爪:“三王爷,我阿爹和叔叔就请你保护了!”   赵山点头,面露笑容,对小兔子郑重拱手:“请把鹤光交给我吧。”   晏小追心想,这人看起来确实很可靠的样子。   而在赵山的耳朵里,方才晏小追说的那句话里,叔叔不发音,只有阿爹。   四舍五入就是阿爹就交给他了。   好的!   众妖往大门走去,雏向风走在前方,低声道:“离这里最近的是南门,我们就往那边出城。你们跟在我身后,就当做是被我抓到的,路上遇着谁也不用开口说话,我自会处。”   雏向风又担心起别的事。   “天贤主恐怕也被摄魂了,我们一出城,他一会察觉。毕竟京都的界阵由他维系。”   贺方回点头,表示明白。   晏小追则抓着贺方回一缕头发,看着大门外空无一人的街道。   之前京都还极为繁华,白天黑夜游人如织。   小精怪时常用气味辨别一个地方的安全与否。   在晏小追的记忆里,京都便由香香的雪花膏气味,油锅里煎炸的油饼,人们脸上的笑容,为了生存而分离劳作的背影组成。   如今这京都却一片死寂。   浮游还要做出毁城之举,实在可恶!   妖怪行路自然比常人要快,京都再大,雏向风与贺方回全力施为,再绕过拐角,走上主街就能到南门。   雏向风脚步突然一停。   宽阔的主街之上,站着白衣的浮游与身后撑着青伞的天贤主。   浮游手中拿着一张丝帕,轻轻按在唇角,视线在晏小追,贺方回,还有雏向风脸上滑过。   “摄魂有两个用途,”浮游弯起唇角,“一是真靠雏向风找到贺方回,二是摄魂若被解开,我立刻就会知道。”   “我察觉到摄魂被解开时,心想若是这雏向风真的天赋异禀,为了不让他多话,我自然要把他先杀了。但现在,则是最好的情况。”   浮游看向贺方回和晏小追,一个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京都见了这么多次,他都没想到贺方回会是当年那尾青龙神。   而这只小兔在海市见到时,他也没想到居然也是当年绝地天通时一同留下来的。   浮游声音很轻,带着某种古怪的韵律,他感叹:“多感人,跨越千年万年的时光,这些善神哪怕失去神的身份,也要留在人间,为了杀我。这就是道吗?”   浮游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看向眼前三妖,雏向风立刻撇开视线。   晏小追瞪圆了兔儿眼,直直地看着浮游。   过去他不曾怕,现在也一样。   贺方回对浮游毫无感情地扬了扬嘴角:“想多了,我们只是来看这人间曼妙红尘,你只是顺带要擦掉的污泥。”   “你倒是比以前会说话多了,”浮游啧啧一声,看向晏小追,“如今女娲不在,你还能叫谁来帮你。”   晏小追小爪紧握成拳:“我自己就能打赢你!”   浮游忍不住大笑,笑声中蕴满疯狂:“好啊,好啊!来试试!如今这枯燥的人间有什么好?还是过去随手撕裂一只善神,让祂血染大地来得更痛快!”   浮游放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像是下了什么指令。   但片刻后,京都城中还是一片安静。   浮游微微蹙眉,看向天贤主,天贤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自然无法回应。   “是不是奇怪为什么让邪魔上来的通道没开?因为东门,西门,北门那边界阵,恐怕都无人开启。”   夜飘星三妖没跟在他们身后。   而是从王府后门出去,持总捕令牌,让千妖司的捕快们散去那东门,西门与北门。   至于南门的阵法,纵然保全,可只有一个又如何动得起来?   就算其他三门都没拦住,只要现在把南门的阵法破坏,浮游此计也没用了!   雏向风眼睛一眯,当即就朝浮游迎面挥刀!   可是雏向风的刀却被一股巨力打中,他根本看不见浮游如何出的手,就被打了回来!   贺方回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浮游,看来他现在虽然是人身,但浮游那与众不同的时间流速也继承了下来。   晏小追抬爪摸摸贺方回的脸,指着前方。   “我们上!”   贺方回立即动手,面前却突然出现一道屏障。   一直安静的天贤主举起手,阻了贺方回。   东门,游歌放下手中长弓,脚下满是哀嚎的妖怪捕快。   他嗤笑一声,转身打开了东门的阵法。   京都上空瞬间乌云遍布,沉沉如墨。   浮游仰头看着天空,心知有一处阵法已动,便轻声笑道:“我现在是柔弱的人身,不喜欢暴力。所以你们只要与这京都一同陷入九幽就好。”   浮游话音刚落,人却突然出现在雏向风身后,抬手卸下了他一条手臂!   浮游看着手中断臂,盯着雏向风骂:“真是废物,唯一的用处就是真的带出了这两个家伙。”   雏向风抬手捂住伤口,伤口瞬间止血,咬牙切齿。   “你不是说不喜欢暴力吗?”   “哦?撒谎是很难懂的事吗?人也许是最接近恶神的物种,撒谎,欺骗,手到擒来。”浮游嘲讽。   浮游手腕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手指不由一松,低头时就见到那只小兔收回脚,将那只断臂夺了过来还给雏向风!   “少胡说八道!你自己眼睛黑漆漆看什么都黑漆漆!人行善事,扶助弱小,心怀慈悲之时,你却双眼似盲,一眼不看!”   晏小追抬爪指向浮游,大声喝道。   “你这样就没有朋友来帮忙!”   雏向风原本听前边还觉得解气,听到后边这句,登时觉得弱了气势。   雏向风将手臂接上,对晏小追一拍胸口。   “小兔子你还年轻,还不会骂人。我活了千年,什么脏话都会说!”   小胖兔听了这话,惊得小爪捧脸:天啦,什么脏话都会说!这就是大妖吗!   贺方回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站在此处,天贤主也被牵制。   天贤主在妖怪之中威名赫赫,与他动过手的妖怪和人类都死了,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强。   在他们脚下,属于邪魔的黑影越来越多。   街上的青砖石就像一片薄薄的纸,似乎就等着这纸何时撑不住,邪魔便会倾巢而出!   西门处,洛泓飞捂着左手,袖子已染了血。   他看着对面那个人类……不,应该也不是人类了,是和天子差不多的,拥有过去记忆的恶神。   洛泓飞也见过姜祁,但没想到真动起手来,他竟这么强。   不知其他的城门处,朗日和夜飘星是不是也遇到了强敌?   “要帮忙吗?”   西门城墙上突然有声音响起。   洛泓飞惊讶抬头,就看到有三名穿着千妖司服制的妖怪捕快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难怪叫我们过来,原来真遇到了大麻烦。”其中一个满脸桀骜的妖怪抬脚落到洛泓飞身后。   “你们,谁啊?”洛泓飞不认识。   万豹抬手揉着自己的额头,那里被小兔呼唤的妖力印记还在微微发烫。   “我们?途州千妖司三杰,我,万豹,那个一直笑的是我朋友,阿吉,后边那个……霜执生以前当过山君,现在给千妖司干活。”   万豹拔刀出鞘,对着正要走过的姜祁说道。   “我们是晏小追的朋友,受他大恩,他既召唤,无论天南海北,阴曹地府,我等即刻前来!” 第58章 那只小兔终于化形!   “什么途州三杰,你自己封的么?话本子看太多了吧。”   前任山君霜执生不紧不慢地落到地上,背着手走了过去。   霜执生曾经是自由悠闲的山君,在千妖司干活之后,脸上不免也带上了几分因忙碌而不满的阴沉。   万豹双手抱胸,自信一笑:“现在不是,此战之后就是了。”   洛泓飞得以喘息,惊讶地看向他们:“你们是小追的朋友?我,我也是小追的朋友!”   阿吉笑起来:“这不是巧了么?”   阿吉的额头也还在发热,之前他们三个刚刚一起办完差,阿吉就察觉到妖力印记在发烫。   他耳边传来晏小追焦急的呼唤。   【大家快来京都!出大事了!天子是恶神,他要引邪魔入京都,快来阻止他!】   晏小追大约是第一次用这东西,因此反复喊了几遍,阿吉光听就想立刻赶到小兔身边。   不会已经被人抓住,要做成干锅兔了吧!   万豹更是说出十分不吉的话!   说实话,若是按照一般脚程,他们所在的地方离京都不算太远,但也没法这么快就赶到。   谁让他们身边还有霜执生呢?   这位前山君到底做过多年山君,他听了万豹、阿吉所言,便站起身,对着身边的青山弯腰拱手。   嘴里吟着万豹与阿吉听不懂的话,不是咒文,也不是歌谣,而是某种极生僻不属于凡间的语言。   霜执生念完那些话后,只听一阵轰隆巨响,在万豹和阿吉面前,那些巍峨的山峰中,茂密的森林里,竟出现了一条过往从来不曾见过的路。   传说深山之中,百叶障目之下,有山神才能看到的隐秘路径。   霜执生看着这通畅的前路,也有些奇怪。   “平常几座山肯让出捷径来已是难得,如今百脉千山竟都让出路来。”   于是霜执生一行,这才能以最短的时间到达京都。   如今万豹脚下甚至还有被土地推着走的触感。   霜执生背着手,看着对面已拔剑的姜祁,微侧头,对其他三妖说道。   “你们去援助其他城门吧,这里留我就行。”   万豹皱眉:“你别托大。”   霜执生傲气一笑:“我现在虽然不是山君,但千年修行不是假的,你们在此,我才会束手束脚。”   话音刚落,霜执生脚下便现鎏金法阵,他抬起手,当即引动天雷降下!   天雷沿着墙壁,地面,雷电游龙,奔腾如海,朝姜祁劈去!   所以霜执生才要让他们走,毕竟雷电不长眼。   而这个对手手中执剑,正好引雷。   哼,除了上次被贺方回一言不发就揍脸,平日里霜执生打架可从没丢过脸!   姜祁却不只有一人,他拔剑时,隐于暗处的士兵也同时朝霜执生射出长箭!   箭头上有退妖印,妖怪受此箭,有伤难愈。   霜执生另一手再引雷,将那箭雨悉数销毁!   “来,我看看还有什么招。”霜执生朝姜祁走去,看着他身后的阵法。   -   白日落雷,纵然隔得老远,贺方回也听到了。   “原来霜执生也一同来了。”光看那雷光,贺方回就知是谁。   之前出三王爷府时,晏小追问贺方回,现下是不是危急时刻?   见贺方回点头,小兔便道。   ‘我们人才这么点,他们人这么多,我们该找帮手才是!’   贺方回见晏小追犹豫地扣动印记,虽发出求救信号,但不知人家会不会来。   贺方回摸着小兔脑袋笑道:‘你叫了,他们怎会不来?’   现在贺方回背对着晏小追,大声提醒。   “小追!看到了吗,你的朋友来了!”   晏小追也看到了那阵阵雷光,小嘴高高扬起,两只小爪一下举高!   “噢!果然是赴汤蹈火的好朋友!”   浮游不悦地看着晏小追,纵有几个援兵又如何,他们现下怎么一副好像已经赢了的模样。   “太悠哉了吧。”浮游身形一动,在原地瞬间消失!   雏向风已经把眼睛蒙上了,蛇靠嗅觉就能寻到敌人,比眼睛好用得多。   浮游方才动过两次手,但这两次都没能直接摘下雏向风的头颅,只伤了他。   除了雏向风速度提升之外,还因为那只小兔。   每当浮游动手,晏小追就会拦在他前边,好像知道浮游的动向。   雏向风还在一旁口出狂言。   “口口又口口!你小子今天就给我口口口!不懂事的口口口,现在想认输也晚了,口口口的玩意!”   雏向风之修行,今日尽显了。   浮游听了这些话,微眯眼。   虽然他视凡间所有生灵为蝼蚁,但听到一只蝼蚁当面叫唤,还是会令他不悦。   ……真想把那条蛇的舌头给撕了!   “真奇怪,你这小兔得了什么机缘,真能看到吗?”浮游嘴上说着奇怪,放在袖中的手却微微一转,操纵着天贤主快动手。   天贤主的妖力强悍自不必说,若真与贺方回斗起来,纵然被外界知晓,也只会以为是两妖相争,与浮游无关。   天贤主受到暗示,果然往前走了一步,只是步履缓慢,贺方回看了一眼天贤主,突然喊道:“小追!”   话音刚落,晏小追与贺方回的位置即刻交换!   贺方回看向趁机袭向雏向风的浮游,鲲鹏刀飞速出鞘,长刀一挡,与浮游手中玉箫相撞!   浮游眯起眼,面露讥讽:“没想到时隔多年你也改了脾性,居然让小兔一个独对强敌。”   贺方回微笑:“强敌?对天贤主来说,小追确是强敌。”   贺方回与浮游相对而立,过去一个是善神,一个是恶神,如今一个是龙宫之主,一个是假天子。   时光长河漫漫,再次遇见仍是要杀个你死我活!   雏向风蒙着眼,看不到眼前景象,但光听声音就知道贺方回与浮游动起手来到底有多快。   贺方回这妖孽自不必说,但浮游……纵然他真的是恶神托生,以那具人身,他也强得实在太可怕。   刀兵相击之声一时出现在东边屋檐,一下又出现在南边,半空之中有割破衣袖的声音撕响,接着是沉重的青石砖从地上被掀起的杂音,然后又听得陶瓷碎裂,水声四溅,不知是谁家门前的水缸被打碎。   雏向风突地汗毛一竖,他抬手用刀格挡,仍是挡不住。   他脖子上被一丝寒凉划过,随后他便被大力撞开!   浮游在与贺方回相斗时,居然还能回头来杀他!   雏向风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妖,立时借力退后,心知是贺方回援手,他避开贺方回与浮游的战圈,回身一抬手将天贤主伸向小兔的手挡住!   雏向风舒了一口气:“再这么下去,别人会误会我是来京都说相声的。”   妖精遇到强敌都会释放妖力,但贺方回和雏向风却都极为小心地控制着妖力。   毕竟稍微放纵,不说这条长街,京都都会被他们摧毁。   京都人口将近百万,谁能担得起这杀生罪。   雏向风只用着小部分妖力,免得激起天贤主本能对抗。   “小兔子!”   雏向风喊了一声晏小追,他知道为什么贺方回与他会突然交换位置。   天贤主也被摄魂,那么小兔子能不能像救他一样救下天贤主呢?   若天贤主脱离浮游掌控,那可真能即刻扭转战局!   “知道了!我看着!”晏小追应了一声。   天贤主与雏向风不同,被摄魂太久,他浑身上下都被黑雾裹住,唯有一双眼睛能与晏小追对视。   对视?   晏小追竖起耳朵,仔细盯着一边对雏向风挥拳猛攻,一边看着他的天贤主。   天贤主是不是还有智?   天贤主的眼睛看向左下方,手却攻向右上方。   他的动作看起来很轻柔,仿佛分花拂叶一般,雏向风抬手一挡,左手腕骨却瞬间碎裂,属于天贤主的妖力轰然侵入雏向风的身躯!   雏向风一声不吭,抿着唇紧盯天贤主。   传说这只妖狐学精百家,精通阵法,妖力浩瀚如海。   不用兵器,不喜法宝,因为他自身便是兵器,便是法宝!   “不必看我,我若暂时制住他,你便动手。”雏向风与晏小追说道。   晏小追点头,他不敢错眼,在天贤主再次看向左下方时,晏小追飞速上前,将天贤主左脚的黑雾撕了出来!   如此,天贤主的左脚获得自由。   只是天贤主手上攻势仍然不停,雏向风愈合速度再快,似乎也赶不上天贤主造成的伤害。   雏向风自嘲一笑,若天贤主还有神智,真的与雏向风对敌,雏向风最后便是拼原形,也不知能不能拼个两败俱伤。   浮游眼角余光看到对面的战况,面露微笑。   “我当初会和天贤主结契,便是知道那妖狐真的很强。既是强者,又极有仁心,我没记忆的时候,装也装得好,施行仁政,礼贤下士,瞧着是一派明君气象。我提出结契之约,他也没有直接拒绝我。”   “天贤主也许没有全心信赖我,但却有护佑京都子民的心。毕竟在结契之前,京都可是出了好几桩恶妖袭人之事,死了好多人,青石上的血每日擦都擦不净。”   贺方回眉眼冷凝:“所谓恶妖还都选的我不在的时候闹事,原来都是你的手笔。”   因此浮游得以说动那面冷心软的天贤主。   毕竟这些大妖缺的不是妖力,而是功德。   贺方回挥刀砍向浮游微微下塌的肩,对方的速度明显慢了。   听得浮游咳嗽,嘴角溢出一点血丝,贺方回微弯嘴角。   “你的身体撑不住了。”   浮游满不在乎地擦去血迹:“是啊,这就是人的身体。三十岁往后,身体状况便会一路向下,再也不复青春。但只要回到绝地天通前的世界,四周灵力充沛,只要随意呼吸就能修补身体。”   “那些蠢神就因为自身力量太强,为了这些地上蝼蚁甘愿划界而居,真是蠢透了。”   贺方回收回刀,刀锋染血,已是让浮游身上出现了五道血痕。   贺方回慢条斯道:“你原来知道啊?”   浮游不明白贺方回说的是什么意思,这话似乎在暗示什么?   在浮游的视野范围内,除了虎视眈眈的贺方回,他还能看到那只小兔好像一直在不痛不痒地打天贤主。   浮游感叹:“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好,当年这只小兔还能出刀斩杀恶神,威风凛凛,几如真神,如今却弱小成这样。”   “扑通!”   原本攻势凶猛的天贤主竟突然倒地!   浮游眉心一跳,又见那只小兔跳到天贤主的胸口上,小爪对着天贤主的胸口和下巴一阵抓挠!   浮游不管晏小追在做什么,当即施压:“装死做什么!杀了他们!”   浮游再下暗示,这一次天贤主身上黑雾纵然被撕去大半,他也不得不瞬间释放出强大妖力!   这妖力一旦落地,不说南门,能一路炸到北门,贯穿整座京都!   但一道界阵竟拦住了突然释放的妖力!   小兔浮在半空,身上神光赫赫!   他爪中举起一把神器,正是沉寂已久的禹王槊!   晏小追,雏向风,还有天贤主全都被笼罩在了这球形界阵里!   “啾咪啾咪!天贤主!你快醒来吧——”晏小追大喝!   浮游终于面露惊讶之色。   “禹王槊!那东西居然落在你们手上!还认了那小兔为主!”   与此同时,西门与北门处突起爆炸声,只见天空中原本密布的乌云被驱散了大半,显然那边的阵法都被阻止了!   贺方回笑道:“虽然对我的家臣有些抱歉,但我说他们若得空,还是来帮一把吧。”   不只晏小追叫了朋友,贺方回也寻了人手。   毕竟敌人是天子,浮游的人手又多,他们也不能落了下风。   这样看来,浮游的计划好似就要宣告失败。   但浮游仍然眉眼不动。   “这些情况其实我都想过。在复生之前,在地底的时候,我不停地回忆,不停地想,复盘着过往的每一次战斗。”   “我知道自己的缺点,明了敌人的长处。”   “明确自己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贺方回听到这话,不由蹙眉。   浮游的目的?破开这个世界,然后杀了他和小追?   浮游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卷轴,贺方回骤然想起当日在四方重澜,那尾狗头鳗北中剑召唤九幽半臂魔时用的东西!   贺方回立时抬手,释出一道刚猛无比的妖力!   当下就要把那卷轴撕碎!   浮游勉强闪过,肩膀被出一道缺口,他朗声笑道:“这个不是召唤邪魔的东西,而是一个信物。”   贺方回正思索着,那边晏小追已给天贤主撕下大半黑雾!   净化了这么多,他也有点气喘吁吁。   神光照耀下,天贤主身上的黑雾居然不散,不像神光遇邪魔,那些邪魔如冰遇火,即刻消融!   恶神的摄魂可真麻烦啊!   雏向风又拿出手段,用火造出好几个分/身,分散天贤主的注意力,好让晏小追有机会。   “啾咪?”   晏小追突然看到天贤主的眼神变得十分焦急。   天上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从东方突然有一支箭射来!   晏小追下意识闪避,但那支箭没有射向任何一个人,而是射向了南门那处的阵法!   贺方回起初没弄懂,其他阵法没有启动,单单开启那座阵法做什么……   但下一刻,贺方回突然释出妖力,将晏小追,雏向风并天贤主一起抛向远处!   晏小追突然被大力撞到半空,他在半空之时回望贺方回所站之处,那里竟突然变成一片漆黑的沼泽!   沼泽中伸出无数双黑色的手臂,将贺方回和浮游瞬间拉了下去!   “阿回——”晏小追焦急大喊。   天贤主此刻仿佛受到召唤,他挣脱晏小追的界阵,抬手重击雏向风,在那沼泽消失之前,如流光一般窜了进去!   晏小追和雏向风重重摔在屋顶上,雏向风心口被掏了一个大洞,正在缓慢地愈合。   雏向风咳着血,紧紧握住晏小追的小爪,神态焦急。   “浮游那个疯子,这些界阵不是让京都与九幽交换的阵法,而是让人前往九幽的界阵!他要在九幽……联合众魔杀了贺方回!”   晏小追如坠冰窖,他嘴唇颤抖,重复问道:“怎么去九幽,我要去九幽!”   “不行,咳,小兔子,纵然京都千妖司有通往各个地方的界阵,可用总捕令牌开启,但你一只小兔如何能去九幽!便是总捕,也要……也要带齐人手才能前往……”   晏小追大大的眼睛里不知是不是蕴着泪,他抿着唇:“我知道,起码要合六妖,才是总捕出行的规格对吗?”   小小的兔儿站在屋檐上,比屋檐上的瑞兽雕像还要小。   他拱起小爪,对着雏向风郑重躬身。   “请您借我总捕令牌。”   晏小追眉心红痣滚烫,鲜红如血,好似有烧热的钢针刺入他的额头。   “没想到我来到此世,第一次化形,是因为分别。”   阳光之下,晏小追的影子渐渐拉长。   大风起兮,刮散天上乌云。   金光落下,如神光普照。   不知谁家的红纱被这风吹到半空,落到晏小追身上。   阿爹当年宽慰小兔时说‘等你额头红痣鲜红如血,便能如烈* 阳出海一般,化形成人。’   洛泓飞等精怪听到动静,赶来南门之时,就看到那站在屋檐之上,披着红纱,如神灵降世,烈火燃燃,如霹雳落心一般的少年。   新芽初蕊,宝剑锋芒,烈阳当空,锐不可当!   晏小追终于化形! 第59章 那么你这少年便代我行总……   站在屋檐上的少年琉璃般的眼眸微微一转,眉间朱砂痣似红梅落雪,看向来人。   洛泓飞不认识那个少年,被对方一看,有生以来第一次莫名脸红,磕磕巴巴道。   “你,你是谁啊?”   也长得太好看了吧。   霜执生皱眉,双手抱胸:“你们傻了吗?他不是那小胖兔么?”   夜飘星看着红衣少年,只觉对方生成这样怕是妖异。   虽然他们就是妖怪。   如今听得霜执生大喝,夜飘星张目结舌,惊得下巴都快脱臼。   洛泓飞嗅闻着气味,果真在那少年身上闻到了晏小追的气味。   仔细一看,这少年的眼睛颜色与晏小追一模一样呢!   “你真是小追?!”洛泓飞还是不大敢信,妖身与人身的差别这么大吗?   不,是晏小追太特殊了!   对了,小追是神使兔兔来的,所以长得也跟神仙一样!   洛泓飞不愧是晏小追第一好朋友(自封),很快就接受了,笑着朝晏小追挥手。   “小追!你什么时候能化形了?怎么站在那,事都办完了吗?”   听到洛泓飞的话,丽色少年长睫一动,他低下头,弯腰把勉强喘气的雏向风一抓,从屋檐落到了地上。   “他受伤了,得送回去治伤才行,我……也要找衣裳穿。”   少年声音清亮,周身裹着红纱,露出一段纤细的雪颈,红纱之下可见清瘦肩背。   万豹哼了一声,阿吉拍了他一下,让他弯腰把雏向风背在身上。   夜飘星满脑疑惑,还是不大信眼前少年就是那只小胖兔。   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他被风吹到了,会不会很冷呢?   晏小追像是也不习惯现在人身的样子,他抬眼打量着众妖,最后突然笑起来。   “我果然长得好高啊!我都能俯视你们了!”   夜飘星看着那明显比众妖矮半头的少年,嗯,这要长高的梦想依然没变,讲话又爱夸张,是那只小胖兔没跑了。   朗日看向四周,南门阵法已失去辉光,地面一片狼藉,似有恶斗。   但恶斗之后不见尸体,此处只有晏小追和雏向风。   “小追,贺总捕呢?”洛泓飞也回过神来。   只见丽色少年眼睛一瞪,握紧拳头怒吼:“被浮游带去九幽了!可恶!就算是九幽我也要追过去!”   -   京都城内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巨响平息之后,终于有人敢点开窗纸,看向窗外。   之前四门闹出的动静那么大,京都城内的人都见过些风浪,也见过妖怪之间斗法,既然没有耳聋,就知道外边肯定打起来了。   本来天子下令戒严就很古怪,那些上门搜查的官兵只说有妖邪入城,如今打完之后,也不知道那妖邪治住没有。   真奇怪,京都明明有天贤主的界阵保护,又怎么混入了妖邪呢?   如今安静下来,窗外也没有人。   长街静谧,官兵们都不见了。   没一会,街上出现了那些千妖司的捕快,他们个个表情严峻,在街上喊道。   “请诸位暂留家中,待我等收拾之后,自有朝廷之人说明戒严何时结束!”   “咚,咚,咚。”地面突然震动,似有体型庞大的妖怪在街上行走。   数道黑影压在地上,如山峦一般的妖怪捕快双手托着巨大的布包,从街上走过。   那布包里有胭红血迹渗出,显然里边抱着的应是尸体。   守护阵法之人,破坏阵法之人,相斗起来终有死伤。   这些如山一般的妖怪捕快自要将这些尸体都先送到城外。   他们路过占地面积极广的京都千妖司,便见门口的捕快正手按刀柄,警惕地盯着四周,以防再有外敌来袭。   “总捕如何了?”有刚回来的捕快问道。   “还在里边治,有个从途州来的山君在看呢。真不知道途州的捕快怎么这么巧今天就来了。”   捕快们互通着消息,转头看向那座立在千妖司中的四层楼阁。   如今雏向风就在那顶楼之上接受治疗。   顶楼上,洛泓飞正热情地向途州捕快介绍京都千妖司的布局。   “那边,那边有个湖,可供水族的捕快在那休憩,以前贺总捕在的时候,也时常到湖边的亭子里看书。”   “这栋楼下边有许多密室,每个密室里都有一个界阵,可以通往各处。去四海龙宫的,去旧昆仑的……”   “对了!我们这的饭食也特别好吃,都不要钱!”   万豹原本还兴致缺缺,听到饭免费时,已是眼红得滴血,怎么他们途州就没这好事。   是不是四溟那臭老头贪了经费!   夜飘星靠在栏杆边,看着正在给雏向风治伤的霜执生。   天贤主那等大妖造成的重创,也得要差不多同龄的老妖怪来治比较好。   因此千妖司内的医官看过之后,就让霜执生帮着引导妖力,加速愈合伤口了。   妖怪命再硬,胸口上一直有个大洞,也不是长寿之相。   朗日掀开楼上轻纱,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虽然朗日是夜飘星与洛泓飞的头,但他从不寄望这两个家伙突然开窍,懂得给客人准备茶水点心了。   托盘放下,万豹便自取了一杯茶,对着前方喊道。   “阿吉!口渴吗?过来喝水!”   阿吉站在一扇门前,对着万豹摇了摇头。   清秀的犬妖听到身后传来雏向风的一声痛呼,他转过头,就看到躺在榻上的雏向风抬手捂住了胸口。   那洞开的胸膛似乎终于生出了皮肉。   “差不多了,再养个一两月。你也算幸运,没被天贤主真的掏心。”霜执生收回手,站起身。   楼阁之外突然飞来数十只信鸦,落在栏杆之上,吱吱呀呀地发出难听的叫声。   “吵死了!”雏向风勉力坐起,靠在软枕之上,瞪着那些信鸦。   因着天贤主离开,京都界阵已去,这些信鸦便是各处来问是怎么回事的。   怎么回事?   这事能吓死你们这群避世的混蛋。   雏向风烦得要死,但也要回信。   “那小兔之前说,贺方回和恶神天子,都坠入九幽了,是不是?”霜执生见雏向风恢复了精神,出声问道。   “是,我亲眼看见的,全都下了九幽。”雏向风抚着胸口,还觉得喘不上气。   洛泓飞原本还能笑着介绍千妖司景色,听得这话,不由伸手摸了摸手臂,觉得发冷。   “九幽离忘川黄泉很近,但又不是一块地方。那里怨气冲天,满坑满谷的邪魔,传说还是上古恶神陨落的坟场……贺总捕应该能开界阵回来,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洛泓飞不知道,霜执生和雏向风却能想到。   “回来做什么,在这里要打也束手束脚,不如在九幽把那些混账都炸了。”霜执生冷冷道。   都是那个恶神天子害得他家霜雪鸣差点丢了命,若他当时在场,也会追到九幽去。   阿吉叹了口气,微带忧愁地看向面前的这扇门。   “小追,好了吗?衣裳可合身?”   他原是在等晏小追换衣裳,还担心晏小追是不是在里边偷偷伤心。   虽说小兔一直都很坚强……   门内,晏小追看着镜中的自己,恍如隔世。   他披散着头发,手中拿着一条绣着鲤鱼的红发带。   还记得在四方重澜的梦境之中,阿回也给他绑过头发。   贺方回给他买的这根发带,对于一只小兔来说发带太长了。   就算是用来绑头顶翘起的刘海的,也很长。   如今倒是刚好。   “先绕一圈,束紧,再绕两圈,再束紧,便好了。”晏小追还记得贺方回以前给他束发时说的话。   “阿回说得对,我的人身果然和原身长得很像。”   晏小追给自己绑好头发,对着镜子笑了笑,随后便大步往外走。   捕快红衣的衣角随风翻飞,如红云滚滚。   大门打开,穿着捕快红衣的少年走了出来。   这身衣裳穿上去,少年脊背挺直,下巴微扬,肌肤如玉,真个是芝兰玉树,绝世无双。   晏小追走到雏向风榻前,对着雏向风一拱手。   这就是要如之前所言,向雏向风讨要总捕令牌了。   “令牌可以借你。虽然此事之后,我不一定继续就任总捕,但如今我仍有责保护千妖司的捕快。我问你,你真的要去吗?”雏向风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问道。   晏小追点头:“我要去。”   他不说这是他的天命,也不说多担心贺方回,他已决定,便是要去。   “……你不能独自去,”雏向风将黑色的令牌放到晏小追掌中,“你如今拿了令牌,便是代我行总捕之责,总捕出行要带多少捕快,你是知道的吧。”   晏小追这次没有点头,他拿到令牌后,就对着雏向风一笑,转眼就消失在楼阁之上。   “嘿!你这小兔想单打独斗不成!”雏向风大怒。   晏小追脚尖触地,刚才一转身,他便跳到了楼下。   化为人身之后,之前停滞了数十年的妖力似乎也在瞬间还了回来。   如今晏小追浑身妖力与过去截然不同。   他释放妖力走出去,已不会有人错认他还是弱小的兔儿了。   晏小追看向那些紧闭的房门,知晓里边就有通往九幽的阵法。   但不等他迈步,就见万豹,阿吉,霜执生,还有洛泓飞三妖已等在了门边。   “跑这么快干嘛,你大老远把我们召来,我们还没活动筋骨,这就想甩下我们走了?”   万豹双手抱胸,下巴高高抬起,神情十分桀骜。   “不是,你们来京都还好,可是去九幽就太危险了……”   所以他才立刻拿了令牌就走。   晏小追虽化为人身,但觉得不好意思时还是忍不住伸手扒拉自己的耳朵。   洛泓飞不愧是小兔的第一拥护,他紧握成拳,仿佛发誓一般道。   “小追!太见外了!不管你开不开口,我们都愿意帮你!你现在虽然已是个厉害兔兔,而我就算不是千妖司捕快,身为朋友也要助你!”   霜执生调整衣袖,垂眸说着可怕的话。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就要去把那个恶神给宰了。”   夜飘星叹了口气,朗日一脸庄重,不用问他也是要去。   既然头头要去,洛泓飞也要去,他怎么可能不去。   他擅长避险,这一次却不觉得有什么危险的预感,看来可行。   “我不是很想去,你叫的话,我可以考虑,嗷!”   万豹刚嘴硬,就被阿吉伸手拧了一把腰上的肉。   阿吉撑着一把黑伞,缓步走到晏小追身边。   这伞极为宽大,伞面上用金粉画着一把长刀。   阿吉笑道:“你如今拿了令牌,便是代总捕。总捕出巡自有规制,带六名捕快,开道一名,护卫一名,另外四名则行巡查之责。”   伞面微转,在太阳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晏总捕,我们要去何处?你要我们刀锋向谁?缉捕罪者何名?”阿吉问道。   众妖齐齐看着晏小追,等着他做最后的决定。   晏小追手放刀柄之上,原本有些犹豫的眼神变得坚定,少年朗声道。   “去九幽,杀恶神,救贺方回——”   话音刚落,六名妖怪捕快对着晏小追齐齐躬身。   “领命!”   雏向风靠在栏杆上,能看到下方的景象。   看着那六名捕快自动将晏小追拥簇在正中央,单手托着下巴道。   “真是的,我也没正式退位,他们这弄得那小兔好像已经上位了啊!”   -   没来过九幽的人,可能会以为这里是一片荒芜之地。   其实这里还有城池,各个魔主都有自己的领地,有的魔主喜好享乐,会模仿人间景。   不过因在九幽,水是忘川,九幽不见日光,只有永夜,地上不生寸草,只有沙石。   纵然是人间景,也只是沙漠石城。   天上是不知哪位魔主做出的假月,冷白的光照着大地,映出长长的影。   低级的邪魔时常会守在人间与九幽的夹缝之间,会撕咬九幽与人间的屏障,或者等待哪只大魔出行,跟在它们身后,好偷渡人间。   今天没有魔主出巡,夹缝处却仍有界阵打开。   可这些邪魔却不敢妄入。   因为之前也有通道打开,它们想上前看看时,就被万千气劲一震,那雄浑妖力从通道中如洪水奔流,许多邪魔一照面便被化为齑粉。   如今这界阵微光一闪,光芒散去,便有七名穿着红衣的妖怪捕快站在九幽地界之中。   一名红衣捕快在前方开道,手中长刀已出,往前发出气劲,震开挡路的邪魔。   那脸上长着酒窝的捕快一脸严肃,呼喝道:“千妖司总捕出行,邪魔退避!”   在这捕快身后,另有一名生得清秀的犬妖撑着伞,伞沿微微向下,不许邪魔得见贵人面。   旁边的四名捕快手按刀鞘,目光如炬看向四周,刀未出鞘,他们周身却已露锋芒。   “如何行事?”阿吉弯腰问。   片刻后,阿吉抬起头,对着身侧的捕快道。   “抓两只会说话的来,问它们有没有见过贺方回与恶神。”   捕快四散,如飞影流沙,瞬间失了踪迹。   伞下的少年微微抬头,冷白的假月照亮了他优美的下颌。   晏小追一声不吭,胸口的心脏却在急跳。   若他还是兔兔,现下已经双爪捧脸害羞啦!   天啦,这是什么龙傲天话本,他现在也太威风了叭—— 第60章 他终于脱出了浮游的掌控……   因为千妖司捕快十分平易近人的关系,在旁人看来,这些捕快好像与自家邻居差不多。   没什么厉害,没什么可怕,只是干的活不同。   有时候连晏小追都会忘了,这些整日里嘻嘻哈哈,看起来好似在说相声的妖怪捕快,真动起手来,可不是说笑的。   平日里邪魔入人间,大都由千妖司处。   因此纵然入了九幽,旁边窥伺的邪魔万千,他们也不曾恐惧,直入邪魔群中,手起刀落,先杀十个,清出道来。   低等邪魔见着旁的邪魔被杀,也没有什么同伴意识。   今日死一个,明日又生。   因此它们只会本能暂避,再寻个良机,伺机偷袭。   霜执生不用雷法,只在手上覆了层妖力,就把邪魔群中那个跑得最快的邪魔单手掐住脖子拎了起来。   “你看起来很机灵,好像已经懂事了。”霜执生盯着手中邪魔,冷冷地打量。   机灵好啊,说明开智了,能问话了。   等那四名捕快回来,个个都往地上扔了一只“机灵”邪魔。   洛泓飞与晏小追是同期,仍在历练之中,九幽是第一次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捕快手起刀落杀邪魔如砍瓜切菜的模样。   夜飘星察觉到洛泓飞的视线,收刀回鞘,疑惑道:“怎么了?”   洛泓飞开朗道:“原来你这么厉害,我以为你只研习逃命之术!”   夜飘星抬手就给洛泓飞脑袋打了一下:“要逃命就不会来这,我本事可大着呢!”   晏小追看着那些邪魔,往前走了一步,在伞下露出真容。   “你们可曾见过一尾青龙与人间天子来到九幽?”丽色少年沉声问道。   那些邪魔先是一愣,在长刀之下,窸窸窣窣地说起了话。   邪魔能学人语,但也只有附身时才能说出完整的语言,如今只能零零碎碎地发声。   晏小追听了好一会,才确定是“有”。   至于在哪里,这些邪魔说不清,只知往“月亮”的方向去了。   九幽的月亮是不会动的。   这样晏小追便确定了贺方回的位置。   在九幽,四处都是腐朽的气味,连晏小追的鼻子都闻不到贺方回的气味。   “走吧!”晏小追说了一声,便要大步往前,却被其他捕快抬手拦住。   阿吉失笑:“等等,就这么去?前边可还有座沙漠石城,应当是哪位魔主的领地。”   晏小追仰头,学着贺方回平日的做派,矜持地点头。   啊,是啊,就这么去。   少年的眼睛里闪耀着纯粹清澈的光。   霜执生噗嗤一笑:“虽然化了形,但还是小兔脑袋,想不了太多。”   晏小追皱眉,小兔脑袋怎么了?小兔脑袋就是最好的脑袋!   一直不出声的朗日……他也没法出声,当即掏了一只邪魔的内丹,放在众妖面前。   “是了,借着内丹的气息,身披斗篷,假装是邪魔混入城中吧。”阿吉接过内丹,视线看向四周。   片刻后,众妖披上斗篷,在月下急行。   因着气息相同,大多游荡的邪魔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月光”下,晏小追越走越远,更能清晰地看到这九幽地底。   这里有许多延绵如山脉般的灰白色柱状物,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死后不灭的遗骸。   晏小追看向左侧,凄冷的“月亮”下,照着一颗硕大的头骨。   那头骨形似蛇头,一半沉在沙中,一半露在地上。   月光一照,配着那腐朽的气味,九幽果然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场。   在晏小追的眼中,他还隐约能看到这些遗骸生前的模样。   都是一些青面獠牙的恶神。   “以前也有妖怪捕快要来九幽办差,总有些不要命的恶妖会潜伏到九幽躲起来。妖怪的血对于邪魔来说不算美味,其性阳,容易灼烧邪魔。只要不暴露身份,就不大容易被盯上。”   “那些头骨据说就是远古恶神的遗骸,不知在此留存了多久,既不风化,也不消散,有人想敲一些下来做兵器,那东西一落地便消失,再抬头时,又长了回去。”   夜飘星来过九幽几次,对这里还算熟悉,见晏小追好奇的模样,开口解释。   晏小追知晓,这些恶神的遗骸恐怕会如怨念一般一直留在这里。   “好安静。”   晏小追听着四周的声音,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和邪魔偶尔发出的声音之外,没有别的声音。   是隔得太远,还是声音不会传到这里呢?   朗日看得很远,他停下之后,众妖也跟着停下。   在那沙漠石城之前,竟有一队邪魔出行。   领头的那个穿着一身黑衣锦袍,面容苍白,生得俊秀的青年,停在半路。   那青年似有所感,抬起头看向晏小追一行。   晏小追在这惨白的月光下,竟觉这青年有些熟悉,他脑中突有灵光闪过,恍然大悟。   “啊!他就是那个魔主,六,六子君!”   “……我是六轮君,六子是谁,哪个人间客栈的店小二吗?”   晏小追话音刚落,那远在另一头的黑衣青年竟已欺身到晏小追身前。   阿吉眯起眼,长刀出鞘,裹着妖力的刀锋如寒月冷雪,若不是六轮君退得快,怕是已被一刀两断。   “出行带六名千妖司捕快,个个修为不差,还有千年老妖……你是现任千妖司总捕?”   六轮君站在捕快包围圈之外,右手摔袖,背手在后,沉声道。   “露出脸来!我不与藏头露尾之人说话!你知我有洞察眼,这附近所有生灵都在我视野之内,你现在想退也来不及了!”   “哦?那你……看得到贺方回他们在哪里吗?”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让六轮君莫名有些耳熟。   披着斗篷的少年将兜帽取下,月光寸寸照亮着少年的面容。   眉间朱砂,雪压庭春。   九幽终寒,腐朽暮霭,如今却有香浮花月,扰人心神。   六轮君眯起眼,他见过这个少年。   在四方重澜的那个梦境里。   “……你是那只小猪兔?!原来已经能化形了。”   梦中只是残影一晃而过,如今晏小追活生生站在这里,就连六轮君也觉光华刺眼。   “我就说他们那些龙,个个眼高于顶,生性又口口,认下了伴侣就会日日纠缠,不肯离开半步,怎会与你这小兔这般好,原来早知你真面目。”六轮君嗤笑,贺方回整日摆出一副君子模样,也不过是色中饿鬼。   谁知晏小追皱眉开口反驳,少年挺起胸脯堂堂正正:“阿回以前也没见过我人身的样子,他喜欢我就是喜欢我!我先觉得他长得俊的!”   在场众妖:“……”   六轮君:“……行,你才是大色迷。”   晏小追不说话就很有美人唬人的样子,如今一开口,谁也不会错认。   “我还以为是新任总捕来九幽了,没想到是你……怎么,人间千妖司的妖怪都快死光了,让你领头?”   六轮君才说完,就见面前现出数道刀光!   洛泓飞落在六轮君身后,只见一点黑色的袍角于半空中落下,纵然六轮君有洞察眼,也没有避开洛泓飞这一刀。   “千妖司规矩,辱骂总捕者,定斩不饶!”   长着酒窝的少年举刀对着六轮君后背,同时其他捕快也握上了刀柄。   六轮君皱起眉,语气冰凉:“你们是忘了这是哪么?”   在九幽对魔主动手,难道以为可以全身而退?   “我记得阿回说过,在四方重澜那一战,你受了重创,要修养许久才能好。”   晏小追对着六轮君伸出手,面上露出坏笑。   “你独自过来正好,逮你就行了!”   六轮君刚想说纵然他深受重创,你们这些捕快里也有千年老妖,但也不可能轻易抓住他。   少年手指微微一动,月色下似要缓缓绽放的玉兰,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霎时六轮君身上如泰山压顶,一股从未见过的磅礴之力将他摁倒在地!   黑靴往前走了两步,踩在距离六轮君鼻尖一寸。   “我化为人形后还是第一次动手,邪魔比起以前的恶神实在弱小太多。”   晏小追盯着自己的手,指尖发着微光。   虽然只有一点神力,但也足以镇压这深受重伤的魔主。   “我对你的命没兴趣,你乖一点,告诉我阿回在哪。”   六轮君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魔主。   他在九幽也历尽了数千年的厮杀,才从底层邪魔一步步爬上魔主之位。   纵然要死,他也有魔主的尊严!   气氛一时凝滞,那些隶属于六轮君的邪魔在外围犹豫,不知为何魔主仍未下令它们动手。   六轮君缓缓张口,乖巧无比:“知无不言。”   六轮君:呵,还是先活下来再讨尊严吧。   -   六轮君走在晏小追身边,正在带着这群捕快走近路。   “方才已经说了,九幽里与天子勾搭的魔主除了我,还有别的魔主。我今日看到他们坠入九幽,贺方回在九幽放开拳脚,全力施为,将那古怪天子从地上打到天上。我才知他妖力竟如此强横,妖力里还有点我说不上来的力量,与你刚才压制我的很像。”   六轮君边说边指着那轮“假月”。   “他们确实先到了月上,然后又坠到了地面,落到了蒙宿的领地。”   “蒙宿?”晏小追没听过这名字,当然所有魔主的名字他都没听过。   “嗯,他生来就是聋子,因此入他领地,所有声音都会被黑暗吸收。那边也许已经打得天崩地裂,我们这还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六轮君说完,便见晏小追脚步加快。   “快点。”晏小追简短道。   少年眉尖蹙起,毫不掩饰焦急。   六轮君看了一眼,便带着他们再次疾行。   这一次没有跑多久,六轮君就在一处沟渠前停下了脚步。   这道沟渠像是一条分界线,这道分界线之前,可见月光,分界线后,便是一片漆黑。   “我只能到这,再往前蒙宿会以为我想要吞并他的领土。”   六轮君举起手,一副请晏小追饶了他的模样。   但晏小追根本不看他的表演,抬脚就跨了过去。   其他捕快也是,头也不回地跟上。   “啧,就不怕我……”六轮君还没被谁这么无视过,这是这群捕快现下欺他无力么?   “一路行来,有许多邪魔尾随,等着我们受伤,或是无力再起时,就要一拥而上。早就知道了,自然不怕。”夜飘星向后挥了挥手,背影潇洒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一入蒙宿领地,果然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无论身旁的妖离得多近,晏小追也听不到他们的呼吸声。   晏小追解下手臂上的禹王槊。   如今回归人身,这禹王槊也变大了。   晏小追将禹王槊往地上一拄,神器发出耀目白光,将方圆十里全数照亮。   外头的假月照不进来,神器之光本就退治邪魔,此光一出,原本潜伏在黑暗中欲要偷袭的邪魔瞬间被神器之威碾为飞灰!   洛泓飞见状,回头对着晏小追大夸特夸,他就知道当年在林中救了他的小兔不是凡俗!   但是这声音一点没传出去。   不过晏小追知道洛泓飞是在夸他呢,晏小追开心地伸出手,与洛泓飞碰了一个拳头!   好的,这个夸夸他记住了!   待回到地面,可要把夸夸补回来啊,没有哪只小兔不喜欢被夸夸的!   朗日盯着地面的痕迹,在光照的边缘,看到了一道深深的拖痕。   像是什么巨大的,生着长尾的东西在这里扫尾经过。   那拖痕里还有龙鳞印记,恐怕就是贺方回。   朗日指着前方,对晏小追一点头。   晏小追立时朝那边冲了过去,神器华光越发壮大,几如赤阳落地。   在晏小追踩上那道拖痕时,他仍然听不到声音,却能感受到地表在震动。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尾巨大的青龙,正甩着长尾,将一只同样巨大的狐妖从半空中狠狠扔了下去!   狐妖落地,砸得地面伺机偷袭的邪魔瞬间死了大半。   一名穿着灰袍,将头发高高束起,不生双耳的中年男子看到晏小追一行如神兵天降,突然到来,不由瞪大了眼睛。   贺方回落地,瞬间化为人身。   他施施然地站在地面,从袖中抽出玉扇,他举起扇子,对着站在妖狐身后,毫发无伤的浮游摆了摆。   贺方回开口说了几句话,虽然没有声音传出去,但看浮游骤然难堪的脸色,显然是极为挑衅的话。   晏小追在地上大喊:“阿回——”   这明明是没有声音的地界,贺方回却像是听到了。   他突然回过头,与那从天而降的丽色少年对视。   少年眉间红痣如红梅落雪,绮丽似梦。   是一段从数万年前,就延续至今,令贺方回永世追逐的美梦。   贺方回笑着对晏小追伸出手,便见少年还如小兔那般,扑到了他的胸膛之上。   晏小追在贺方回胸口蹭了蹭,又蹭了蹭,再抬起头时,脸上竟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你怎么把我独个抛下了。】   晏小追不曾开口,但贺方回全然明了。   他眼神骤然温柔,想将晏小追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说软话,好话,好让晏小追高兴起来。   小兔子哪能委屈呢?   这世上任何事都不能让晏小追委屈。   贺方回揽着晏小追的腰,突然向后一撤,手中玉扇化刀,挡住了身后突如其来的攻击。   蒙宿不知道晏小追这群千妖司捕快是怎么找过来的,但这新来的捕快手中的神器,实在让他痛苦,要快点让这光消失!   晏小追将禹王槊往前一怼,化为人身后,他好似更擅长用禹王槊攻击。   神光如水流自神器上脱出,万丈流光射入战场,将地上邪魔全数歼灭!   蒙宿胸口也被洞穿,他立时后撤,再不看浮游一眼,就要离开。   本来这人间天子发了疯,要找他们行逆天之事,他们这些魔主自然赞成。   只是从贺方回手上偷东西,顺便舍弃一些邪魔罢了。   原本计划得好好的,听那天子说,连被偷走的神器也被天子派人一刀斩断,眼看再等一些时日就能逆转四时,令得人间崩溃,九幽出世。   谁知天降一个贺方回,把在人间的天子都打到九幽来!   现在又来了一个手持神器的少年,神力对于邪魔来说乃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捕快在侧,无论如何都不能久留。   除非,九幽三十六名魔主,来了十八个。   蒙宿打开自己的领地,解开无声界阵,只听一阵呼啸传来,他将那些守在外围的魔主放了进来。   形貌各异的魔主将晏小追众人团团围住。   倒在地上的妖狐也缓缓起身,化为了人形。   天贤主往地上吐了一口血,像是受了内伤。   他听到身侧有脚步声响起,浮游走到了他身边。   浮游看也不看天贤主一眼,只恨恨骂道:“没用的东西,贺方回一入九幽就化为原形,龙躯强悍,你也化为原形与他相争,动过脑子吗!”   想到天贤主如今被摄魂,脑子也没地方用,浮游长叹一声。   只能盼那些魔主能用尸体给他开路,好让他趁隙得手。   天贤主微微低下头,像是在等待浮游的指示。   只是他的唇角微微扬起,竟是在笑。   经过那小胖兔的努力,还有刚才贺方回有意重创,他终于……脱出了浮游的掌控。 第61章 是时候结束这一*   那十八名魔主个个威名赫赫,手下统御群魔无数。   如今半数魔主杀来,洛泓飞手起刀落,将落到他面前的数十个邪魔全数斩于刀下!   一道极为阴冷的气息爬上洛泓飞颈后,他寒毛直竖,还未曾动作,就被夜飘星用妖丝束腰,一把扯了过来,避开了魔主一击。   洛泓飞回头看去,那身形与他差不多大小,从头发到眼睛,浑身一点血色也没有,通体雪白的魔主正维持着掏心的姿势。   若夜飘星再慢些,洛泓飞怕是已经死了。   “天啊,我这资历都能打魔主了!”洛泓飞不见惧色,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结果被夜飘星敲了头。   “你想单挑?做梦吧你!咱们和头一起,才好对敌!”夜飘星指着在一旁奋勇杀魔的朗日,扯着洛泓飞往那边靠去。   开玩笑,头头在此,自然要跟着他行动!   洛泓飞指着不远处不时爆起的白光:“小追就在单挑魔主呢。”   一声巨响,晏小追运用神力将那些围攻的魔主全部炸开。   禹王槊全力运转,低级的邪魔在这强光之下已瞬间化为飞灰。   那些被神光照耀的魔主身上都出现了不同损伤。   他们知道神器不好对付,也不知这用神器的少年又是哪路神仙,只退到安全距离,各使手段。   一名形如骷髅的魔主轻轻摇晃着腕上的黑色铃铛。   铃铛一响,便有一场疫病生。   铃铛连响十八次,便有十八种不同的瘟疫朝晏小追飞去。   不错,神力能净化魔主,但瘟疫呢?   神器又不包治病。   这十八种疫病沾身,呼吸时咳血,行走无力,浑身高热,皮肤脱落,内脏融化成水,必将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   如此魔主不必对上神器锋芒,只将操控者杀死便是。   一旁还有一只在地上蠕动的怪物,他好似被割了四肢的人彘,皮肤很薄,如泥巴捏成一般,只有一个头颅和半截躯体,面上不生眉眼,只有一个鼻子和一张嘴。   他念着古老艰涩的咒文,犹如哭嚎。   四周气温渐渐变得极为燥热,好似在地下突起火焰,烧灼着这片地方。   砂石下陷,果见熔岩生,岩浆沸腾翻滚,好似活生生从黄泉之中借了一层火山地狱!   传说有的魔主便出自地狱,能用自己的身躯与地狱相通,暂请地狱上浮。   过去这两尊魔主也曾偷入人间,瘟疫死人无数。   而令一魔使此法,如滚水落壶,可蒸腾沸世。   若是以前的晏小追见着此情此景,恐怕想不到解法。   如今他手持禹王槊,神力在他掌心如水团凝聚,揉和成不同的形状。   当年还在灵天时,晏小追就已是一只很爱帮忙的小兔。   小小的兔儿曾给老君丹炉扇风,大大的蒲扇被他握在小爪里,认认真真,一下又一下地用风保持着丹炉的火候。   老君午睡醒来,不见伺候的童子,只见勤恳小兔,便坐在晏小追身边,接过蒲扇扇风。   ‘小兔,你可知天下病症都有药医,只是有时候若来不及采药炼丹,也可用神力化丹。’   至于如何化丹?   老君伸手点着小兔眉心。   ‘你的眼睛这么大又这么圆,看东西应当也很清楚。只要将神力运在眼上,看清病灶所在,一击即中!’   老君手里拿着一颗桃子,演示一般将桃子往窗外一扔,正中窗外偷懒的童子!   乖小兔得了老君给的桃子,他欢喜地将桃子顶在头上,运起神力四处张望,果然能看到有的灵驹腿脚有些不好!   灵驹:啊,我多年的老风湿都被你发现啦。   如今面对这散播疫病的魔主,光是呼吸空气恐怕就会倒下。   在晏小追看来,就如当日老君所言,运起神力,看清病灶,一击即中便是!   晏小追将神力凝聚成弓箭,如同老君当日手中的桃子,可治病的神丹,对着疫病魔主手腕上摇动的黑色铃铛狠狠射去!   象征着魔主数千年修行的铃铛当场碎裂,那名魔主立时倒地。   神箭明明没有射中他的要害,他的心口却出现了一处大洞,显是伤了根基,再也无法施展诡道!   至于那只能唤来火山地狱的怪物,晏小追再次凝聚神力,这一次神力在他周身迸射,如雪花四散。   在十日悬空的时代,人间无四季,只有盛夏,灵天之上也酷热无比。   有神灵正在云海之中浇灌灵花,见着热成兔饼瘫倒在地的小兔,连忙招手让他过来乘凉。   灵花周围竟十分凉快,隐有冰寒之意。   晏小追不明白,这灵花怎么就这么冷?   ‘待九日尽去,这灵花中孕育的神灵就将应天命而出。此后人间将有四季,自然也会有秋冬。’神灵对小兔笑了笑,伸指点了点那朵灵花。   ‘天热没关系,用神力搓点雪花,就很凉快啦。’   灵花微颤花叶,果见冰凉的白色晶体徐徐落下,落在小兔的爪中。   晏小追那时欢喜得不得了,第一次有了天热就要吃冰的概念。   如今见着那诡异怪物。晏小追也如法炮制。   神力一荡,九幽落雪,冰冷的神力落到地面,令那沸腾的岩浆止息,将那裂开的大地重新冻结,火山地狱般的景象只顽抗了一会,便沉入地下,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失了踪影。   那名怪物魔主也被寒冰冻在地上,口中仍在哭嚎,但地狱却不再现世。   “呼——”   一只形似鬼车的九头鸟从半空中朝晏小追袭去,他拼着不要半条腿,也要将这手持神器的少年活活碾死!   但在半空之中,这魔主突觉空气凝滞,随后一股巨力撞来,将他撞飞到战场的另一端!   接着是雪亮刀光四起,头颅,心脏,胸腹,这名体型庞大的魔主在瞬间被斩杀成细小的尸块!   火焰突起,那名青衣龙神唤来金火,将这魔主用火烧了,彻底了解了他的性命。   回忆起过去后,贺方回自然也会活用经验。   对他来说,现在的邪魔就如过去的恶神,势必要斩杀干净。   贺方回这般狠辣做派,还有晏小追在一旁护持,久攻不下,还眨眼死了四、五尊魔主,周围还在观看情况的魔主不由往后退去。   ……总不能真赔上命吧。   其他不曾前来的魔主并不是对魔入人间不感兴趣。   谁会嫌弃食物少呢?   只是他们更谨慎一些,看那些莽撞之徒一拥而上,若成最好,若不成他们也会见机行事。   如今看来,恐怕不大好再插手。   天子是人,寿数本就短,他们却还有很多时间。   贺方回落到晏小追身侧,把晏小追上下看了看,没看到一点伤口,这才放下心露出笑来。   “你跟以前一样,在灵天打架出手也很快,我可能一直看你怎么打架,后来我再打架也喜欢像你这样不动脑子就起手了。”晏小追拍拍贺方回的手臂。   贺方回犹豫,出手快是真的,但不动脑子,我吗?   “小追厉害了很多。”贺方回换了个话题。   晏小追一脸骄傲地举起腰间令牌给贺方回看。   “我现在可是代总捕,自然要有总捕的派头和实力!”   贺方回看着那枚令牌,认真道:“回去接替总捕也不是不行。”   他们这边还有闲心说笑,在另一端的浮游捏着手中玉箫,往后退了一步。   “看来他们忆起过去后,手段也不同了。”   浮游看着那些犹豫的魔主,心知不能寄望邪魔守诺。   浮游眯起眼,盯着贺方回与晏小追,在脑海中演武。   若他先攻晏小追,其他魔主趁机去阻挡贺方回。   晏小追会立刻用神器给自己支起护罩,一招一式地阻挡他。   他现下无法直接打破护罩,便立刻转身作势去杀贺方回,引动晏小追解开护罩,趁机回身偷袭。   ……然后立时被追上来的长刀穿胸。   不可。   浮游摇头,继续演练另一种可能。   若他先攻贺方回,贺方回追得上他的速度,他的人身却不能与贺方回的龙躯,还有源源不绝的妖力对抗。   其他魔主包围晏小追,晏小追则会用神力制造囚笼,蒸烤那些魔主,也会令他不得脱身。   思来想去,浮游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不行。”   浮游用玉箫轻轻打在掌心里,看向漆黑的天穹,做了决定。   浮游转头看向天贤主:“走吧,离开九幽,但……要将千妖司的通道关掉。就让他们留在九幽,逼出其他观望的魔主,等他们真的腾出手追上来,我们早已隐入归墟。他们找不到我们,也没有女娲金钗,四时依然无转,人世仍破。”   只要这人间崩毁,浮游自能恢复神身,达成他最终的目的。   如今的失败,颓势什么也不是,只要他能活,他就还能忍。   当年浮游之所以能继续存活,全因共工临死前将契约解开。   他得到自由之身,没有与共工同死。   但他受了重创,又受天地法则约束,比过去弱小了不知多少倍。   天贤主听了这话,没有像过去一样立时开阵,带着主人离开。   而是状似无意地问道:“您为何不对他们摄魂?”   浮游出神地看着远处,似还在思考对策,听得这话,下意识道:“没有时间,如何摄魂……”   这话一出,浮游背后汗毛竖起,他立时急退,但胸口仍被刮了三道血痕!   那当了好长一段时间傀儡,没有自我意识,为虎作伥的天贤主伸舌舔着爪上血迹,朝浮游轻轻一笑。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还有后手,没有……就好。”   “你的血还是人血的气味,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   晏小追踩在一名魔主背上,手中长刀裹了神力,从坚硬的甲壳缝隙中狠狠插/入,登时破了这魔主的不坏身!   魔主轰然倒地,晏小追抬起头,手指紧握成拳,给自己鼓劲!   只是在他视线前方,竟闪过一道白影,好像是浮游啊!   晏小追看着天贤主追击浮游,天贤主的速度并没有浮游那般快,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跟在浮游身边,能从浮游的表情与细微的举动中看出浮游的动向,居然渐渐将浮游逼向死角!   晏小追看着身上黑雾全消的天贤主,对贺方回喊道:“阿回!天贤主好像恢复神志了!”   贺方回甩掉刀上血珠,对晏小追道:“好,他逃不掉了。”   从洪荒到现在,浮游逃了数万年,是时候结束这一切。   -   人间,归墟之前。   赵一连站在要道上,他面前是无数被他射死的恶妖尸体。   他本是来给贺方回和晏小追清扫前往归墟的路的。   来到这里之后,他杀了这么多恶妖,从他们口中问了无数遍,他得到的答案仍是“是天子让我们出来的”。   赵一连痛苦过,难受过,哭不出来。   他站在这里,擦拭着箭头。   “咚。”   他胸口莫名一跳,他抬头看向前方的长道,像是有什么他不愿见的事物要来了。 第62章 浮游亡,天地逆转,复又……   浮游一直觉得自己是得天眷顾的。   世上蜉蝣众多,朝生暮死,只有他脱出时间囚笼,化身成神。   为什么如今却落到这个地步?   人类的身体在震鸣,痛叫,他几乎脚不沾地地转换着地点,以免被晏小追那群妖怪的刀锋触碰到心脏。   天贤主竟然脱出了摄魂,浮游现在都难以置信。   摄魂术一解,浮游自有感应。   明明在京都时,天贤主的摄魂还没有松动。   浮游刚踩在一名魔主身上,身影又瞬间消失,贺方回的刀紧接着砍来,将那名魔主的头颅削成两半。   浮游在半空中看着那紧跟在贺方回身侧的少年,那只小兔神使,他一直没有放在眼里,只觉得当初那一击,乃是女娲之功,与这小兔毫无关系。   因此竟没发现,晏小追在京都与天贤主打斗时,那古怪的动作,也许就是在解开天贤主的摄魂。   难怪贺方回会如此放心,想来雏向风身上的摄魂也是晏小追解开,而不是雏向风自己用妖力冲开的。   净化之力?   浮游脚尖刚要落地,就踩在了夜飘星的妖丝上,妖丝如藤蔓向上攀爬,浮游以玉箫斩断,又落到了这块地界之外。   然而他出不去。   天贤主界阵之强,不只能保一个京都,如今到了九幽,连这方圆百里也都被他下了界阵。   在分出胜负之前,不管是他们自己,浮游,还是其他魔主,谁都不许走。   这些以为集十八名魔主之力,必能取胜的魔主们已是叫苦不迭。   现在他们才回过味来,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绝地天通是多少年前的事,有些年轻的魔主都以为是夸张夸大的传说。   然而如今见晏小追与贺方回之威,方知传说真假。   聪明的靠在界阵边缘,双手举起示意不再掺和浮游之事。   说来那天子真是个人物,这么多妖怪围攻他,他还能游刃有余,不曾让人碰到他一点衣角。   传闻中那些修行有成,能活数千年的人仙,也不曾有他这般强悍的身躯。   有魔主看到浮游半空中现出身影,突然咳了一口血,便往天贤主的方向坠落。   ……啊,原来他已是强弩之末。   九幽之中本没有时间概念,睁眼闭眼都是黑夜。   如今浮游在这界阵中转移腾挪的时间,却让所有人都觉得无比漫长。   所幸,他终于倒下。   天贤主看着倒在他脚下的浮游,心中悔恨达到顶峰。   “当年我与你结契,只当你心地也许不大好,但做天子合格。纵观人间朝廷,天子若良善温柔,便都活不久。我答应你,此后日日守护京都,结果你竟做出这等事……”   贺方回与晏小追落到地面,看着天贤主半蹲下身,与苟延残喘的浮游说话。   浮游嘴角鲜血直流,眼眸漆黑一片,对着天贤主呵呵笑道。   “你看起来……似乎还对我有些期许,事到如今还说这些,难道是要为我脱罪?”   天贤主登时皱眉,气得胸口起伏,抬手对着浮游就是狠狠一巴掌!   “你罪孽深重,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这一巴掌下去,浮游半边脸都要被刮没,晏小追以为浮游的脑袋就要被天贤主打碎时,竟见原本奄奄一息的浮游突然抓住了天贤主的手腕!   “界阵……开!”   浮游只用指甲刮开了天贤主的手腕,指尖染血,便见血纹自天贤主手腕上蔓延生出,竟成图纹画阵。   天贤主大惊,再收手却已是来不及。   正如天贤主日日待在浮游身边,熟悉浮游的一举一动,浮游自然也知晓这擅长界阵的天贤主还藏着什么后手。   不必念咒,只用自己血引出妖力,自可画阵!   这阵法乃是天贤主以防万一,危急时刻自用的阵法,一日只可用一次!   浮游前边装得好似快要死了,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不好!”天贤主抬手去抓浮游,想通过肢体接触,与浮游一同转移。   然而他仍是慢了。   天贤主抬起头,脚下现出界阵,立时就要追上去。   “他逃走就会躲起来……我们没有神器,到时人间破碎,他自成神,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贺方回叫来其他捕快,一同站在阵法上,沉声道:“先回地面,可能感知他的落点?”   贺方回看着空荡的身侧,方才浮游临走之前,晏小追便用神力做绳,缠上了浮游的手腕,竟跟着发动的阵法一同消失了!   “小追总是机灵,我们要快些跟上他。”如此危急时刻,贺方回竟还有空夸小兔!   晏小追眼前天地旋转,等景物再次正常时,他便与浮游一同重重地摔到了地面。   少年立刻站起身,一路追赶浮游!   他看得见,如同洪荒时代,第一次与浮游对敌时,他看得见浮游行动时的轨迹。   那些在半空中漂浮的光线,指引着晏小追前进的道路!   浮游喘着气,手指紧紧抓着胸口。   他的心脏快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有血腥气,他渐渐看不清前边的道路。   血,血,到处都是血。   仿佛冤屈的血泪落满人间。   有谁在这里杀戮?   这是何处?   浮游抬起头,在前方隐约可见一座黑色的火山,在那火山口处有一团紫色的云霞在那盘旋。   是归墟!   万物归宿,混沌起源。   浮游还是恶神时,曾经来过这里。   少昊曾在这里养育颛顼,他见过的,少昊将颛顼投入归墟之中,一年后颛顼再出,已从稚童长成少年。   归墟之中时间不定,若他也掉进去,再出时这世间便是新景!   他将回到过去的尊荣!   只是为什么晏小追仍紧追不舍,不管他如何奔跑,闪躲,晏小追总能找到他!   天道助他?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浮游心口急跳,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   在穿过树林之后,浮游喘着气,在这长道尽头,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面目英俊,眉长而直,明明握弓,眼却有些木,一身正气,如松柏般站在路中央。   “阿连!救我!”   浮游神情一变,无限哀戚地朝赵一连伸出手。   赵一连见着浮游突然出现,先是一惊,看到浮游半身是血,已是面露惊慌。   赵一连不曾见过那跟在浮游身后的少年,却认得少年手中的禹王槊。   “赵一连!别犯糊涂!快拦住他!他差点在京都杀了阿回和我,好多人都死了!”   晏小追见着浮游朝赵一连奔去,生怕赵一连糊涂。   “他才是妖邪!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浮游撞到赵一连怀里,手指紧紧揪着赵一连的衣襟。   然而浮游从来不觉得靠三言两语就能让别人给他卖命。   他在向赵一连求救时,眼中漆黑如墨,旋起细小的波纹,竟在用最后的力量给赵一连摄魂。   【不得让任何妖邪伤害我。】   晏小追是妖,贺方回是妖,浮游如今却与赵一连一样是人。   晏小追眼见浮游身上突起黑雾,正是摄魂手段!   禹王槊高高举起,神力如天降雷霆,狠狠劈在赵一连身上!   神力对于人类的伤害并不算大,但足以净化黑雾。   但赵一连一直愣在原地,他抬手轻轻抚上浮游的脸颊。   天子已经长大,不复过去年幼时的模样。   幼年天子也曾这样扑在赵一连怀里,哭泣着寻求庇护。   如今成年的天子也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寻求保护。   “好,我不会让任何妖邪伤害你。”   赵一连这话一出,晏小追抬手拍额,气得要命。   是他神力释出太慢了吗?   晏小追身后突然传来洛泓飞的叫声,贺方回他们已经寻着界阵的气息追了过来。   晏小追心想,还好还好,他们这边妖怪多,可以压制赵一连。   “哧。”一点细微的声音响起。   像是利刃穿过人体时发出的声音。   晏小追看着前方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一连将浮游搂在怀里,用箭刺穿了浮游的胸膛。   浮游瞪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一连。   “为、为什么……摄魂……你,骗我……”   赵一连双眸含泪,像过去一般轻轻拍着浮游的肩背,像是在哄年幼的天子睡觉。   “我答应你,不会让任何妖邪伤害你。”   ……是我杀你。   “如果你身上血腥味没有这么重,没有从九幽带来的魔气,我也许……”   赵一连喉头哽咽,再说不出一个字。   浮游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抬手,抚上赵一连的脸颊。   是这恶神最后的温柔吗,是赵一连与他曾经相互扶持度过漫长岁月,终于让这恶神在临死前也有了一丝感动吗?   “啪。”   浮游打了赵一连一耳光,面目狰狞地怒吼。   “你们这些蝼蚁……都该死——”   浮游的手重重垂到地面,他眼角余光还能看到往这边走来的晏小追。   “其实我下凡前,神灵在灵天留了门,”晏小追轻声道,“若你真的很强,强到凡间无法承载你的力量,你是可以直接找到门,回到灵天的。”   “你说我们是蝼蚁,你呢?”   浮游瞪大了眼,他想起之前在京都与贺方回厮杀时,贺方回说过的话。   ‘那些蠢神就因为自身力量太强,为了这些地上蝼蚁甘愿划界而居,真是蠢透了。’浮游说。   贺方回慢条斯道:‘你原来知道啊?’   原来是这个意思。   浮游的力量根本不足以看到天门,他又与他贬至尘埃里的蝼蚁何异?   晏小追已经走得很近了,天光照在晏小追身上,像给他镀了一层金芒。   浮游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熟悉。   他好像见过。   浮游眼前似是出现了当年他还是蜉蝣时,阳光照在池水中,他背后羽翼无力,似乎连振翅而起都做不到。   他在池水里岸边挣扎,水浸湿了他的翅膀。   恐怕,他此生再起不能,就要死在这里。   草丛突然摇动,有一只小小的兔儿穿过草丛走了出来。   这小兔看到了在池边挣扎的蜉蝣。   小兔伸出小爪,将蜉蝣抓起,吹了吹蜉蝣身上的水珠,将蜉蝣放在草叶上烤干翅膀。   蜉蝣终于得以振翅,飞向高空。   原来如此。   浮游望着天光,眼中眸光寸寸散去。   难怪晏小追看得到他行动的轨迹,难怪晏小追从不害怕他,难怪晏小追是那个受命从灵天下凡的小兔。   原来如此。   蜉蝣受兔儿恩惠得生,落地成神。   蜉蝣向日可成正神,但这只蜉蝣却因贪凉,躲在草叶之下,背阴成了恶神。   晏小追不是当年那只赐生的小兔,今生却仍是一只小兔赐他以死。   如今不过是兔儿收回了伸向他的小爪,任那在池边的蜉蝣顺应天命死去。   那从洪荒时代一路苟延残喘,在最近才恢复了记忆,誓要打破人间囚笼的上古恶神,在此时死去。   赵一连手指颤抖地抱起浮游,他对着众人深深一鞠躬。   “我,我带他去安葬。”   晏小追,贺方回等妖对着赵一连一拱手。   赵一连远远走去,隐入林间。   只是这时天摇地动,大地出现道道裂痕,蔚蓝天空之上也出现了一道几乎贯穿东西的裂痕!   因神器久久不入归墟,人间四时早已变化。   一时盛夏,一时回春,一时冬雪,一时枫叶红。   海面上出现被挖空的大动,似是陶瓷生裂纹,人间落碎片。   没想到现在就已撑不住了!   “不好!再不把神器投入归墟,人间真的要崩毁了!”   晏小追焦急起来,这就拔腿要跑,被贺方回拉住。   “有天贤主,我们可即刻返回京都,不知道岳父大人是否把神器修好了?”   -   京都,三王爷府。   赵山正摆着剑阵,死死护住府邸。   不知哪来的地龙翻身,似乎要把京都整个撕碎!   晏鹤光和晏株还在绣房中没出来,他答应了小兔要护住他爹,必不会食言!   当晏小追等妖落在三王爷府邸中,晏小追只来得及与赵山打了个招呼,就往绣房一路跑去。   “阿爹,阿爹!”   少年清亮的声音在廊道上响起,红色的衣摆划过栏杆。   在晏小追即将到达绣房门口时,就见绣房大门猛地打开。   面色苍白,失血过多的晏鹤光举起手中流光溢彩的“金钗”,扬起微笑。   “幸不辱命。”   晏小追急急接过金钗,想起阿爹不曾见过他的人形,刚要解释,就见晏鹤光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追,去吧。”   不管晏小追变成什么模样,晏鹤光都认得他养大的小兔。   躺在绣房里,失血过多,连起来都困难的晏株也对着晏小追挥拳鼓劲。   “去吧!叔叔等你回来!”   晏小追狠狠点头,转过头要走,就见天贤主抬起手,雄浑妖力自他手中朝京都四方散去,界阵再起,死死护住了整座京都城!   那些差点被地面突然出现的裂缝吞吃进去的人类,又被一股柔和的力道缓缓托了起来。   京都之外,各千妖司分部大开界阵,分享着这陆地上所有大妖的妖力,还有所有人仙之力,同天贤主一般,将所有有人烟之处笼在保护之中!   “我没有余力再开阵法送你们过去,贺方回,你化龙身,载着小兔去归墟吧。要快,等不了太久!”天贤主额冒冷汗,厉声催促。   片刻后,京都上空起龙吟,一尾巨大的青龙一甩长尾,挥起清风,驱散着眼前的乌云,朝归墟奔去!   威严龙首之上,有一只小小的兔儿双爪抱着女娲娘娘的“金钗”,双目如炬,任由清风吹拂小耳朵,傲立在此!   “啾咪!没想到今天才打了一会,就用了这么多神力,没有力气再化形了!”   肥嘟嘟的小兔揪着龙首上的须须,大觉可惜。   青龙朗声大笑:“不,正好。本来去年便是兔年,翻了年便是龙年。如今由一只小兔,一条龙去归墟让年头年尾交替,岂不正合天道?”   晏小追一听,可不是嘛!   兔儿脸上扬起大大的笑,他伸出小爪拍拍龙首,催促道。   “阿回,快一点,再快一点,我不会被风吹走的——”   青龙再次加速,天痕连日光都撕裂了,细碎金光洒在龙身与小兔身上,鎏金浮光,好似穿行在金色的长河里。   归墟已到,烟云四起。   晏小追举起小爪,将金钗投入了归墟的山口之中。   那一日,陆地上的所有生灵都看见了一道流彩华光冲天而起。   华光抚平天穹裂痕,落到海中再生海水游鱼,融入地表,压制地龙。   土地合拢,城池再起,满山新绿,万千华光之中,百花绽放,新红又起。   天地逆转,复又春生。 第63章 百业待兴,何时成亲?……   京都,挑夫们正打着赤膊,给修补路面和房屋的东家运送泥沙石砖。   更重的横梁木则由一些妖精挑夫帮忙四处运送。   “让一让,大家让一让嗷!”   一根横梁木飘在地上,只比人脚踝高一些,若是不注意,脚指头踢上去,那可得痛得抱脚好一阵嗷嗷。   谁啊,谁来帮忙抬横梁木,只能抬起这么一点啊?   有人弯腰低头去看,看到了一只穿着短打,两只小爪高高举起,鼓着脸,睁着圆圆眼,从小脚到胖脸都在用力的……小兔子?   “啾咪啾咪!别磕到脚了哦!”   小兔又大喊一声,见着前边有空地,当即提气一跑,将横梁木放在了墙根下。   小胖兔跳到木头上,用脖子上挂着的小毛巾擦擦脸脸,就抬起小爪对着上方喊道。   “我把你家的木头都扛过来了,还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店家站在墙头上垒着石砖,听到这话,停下手上的活,蹲下身对小兔道。   “不用啦,多谢你,墙根后放着一篮我们新炸的油饼,你带回家吃吧!多谢!”   晏小追听了这话,左顾右盼,四周有人帮忙砌墙,有人在敲木头,井井有条,似乎真没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好,那要是忙不过来,记得叫我嗷!”   晏小追走到墙根,将那盖了布的篮子顶起,就往家里走去。   篮子里的油饼气味香香的,隔着篮子还能感受到油饼的热乎气,还有点重,店家是给了多少啊?   晏小追原本是不要什么工钱的,人有难,兔来帮,小事一桩!   但这些店家不肯让小兔白干活,他们可不是那种把人当牛马一样使唤还不给工钱的坏东家!   因此小兔若不拿报酬,他们就不让小兔来帮忙。   路上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忙着重建京都的百姓。   毕竟京都虽有天贤主的界阵,但在之前那场地动中,仍有许多房屋损毁,地上的青石砖也要重新铺过。   因此如今的京都竟比往日还要繁忙。   天降大祸,一个人都没死已是幸事,修修房子罢了,赶紧动起来!   “哟那只小兔,听说你这几天到处都在帮忙啊?”   路上有两只猫推着煎饼摊子在街上迎面走来,见着小兔连忙挥爪叫停。   “啊,是你们啊!”   晏小追抬起头,认出那两只猫猫是当日他来京都时,见过的那两只卖煎饼的黑白猫和狸花猫。   “我们正要找你帮忙呢,我们家的煎饼这几日有点滞销啊,能帮我们叫卖一下吗?”   狸花猫扯着想要逃走去医馆添乱的黑白猫,老实给他在这打鸡蛋!   “好啊!”   小胖兔当即跳到煎饼摊上,将头顶篮子放下,就对着路上大喊。   “好吃的煎饼,香香的煎饼,想要多少鸡蛋,多少薄脆都可以往里边塞哦!”   狸花猫听着前边还行,听到后边,连连摆爪:“你要放一百个鸡蛋还算是煎饼吗!”   “哈哈哈哈,夸张一下嘛!”晏小追叉腰大笑。   听到小兔叫卖,还真有路过的人抬头看了一眼这煎饼摊子,见着是两只大猫摊煎饼就已是惊奇,没想到还有个毛团小兔站在那叫卖。   只见* 狸花猫给小兔爪里塞了一个小煎饼,肥嘟嘟的小兔就抱着煎饼咔嚓咔嚓吃起来,光听声音就知道这饼有多香!   再加上小胖兔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小脸鼓起,嘴上还沾了点油渣,一脸幸福的模样,让人好奇起这饼到底有多好吃。   “我也来一个饼。”路人掏出铜板来买。   晏小追见客人莫名多起来,三两下把小饼吃了,就顶起篮子与猫猫摊主道别。   “我走啦,你们忙。”   小兔啾咪一声落地,小脚蹬地,朝双茶巷跑去。   晏鹤光住的巷子也许是因为老树多的关系,不像外边主道上那样损毁得厉害。   不过就是房顶掉了一半。   昨日晏小追和晏鹤光一起寻了瓦,把房顶重新铺好了。   晏株则因为失血过多,还躺在床上休息。   晏小追跳过门槛,先把篮子放到厨房里,再跑到房间里看看晏株。   晏株还抱着被子在睡,每日里都在喝小兔煲的人参红枣鸡汤,要是有一顿忘了,晏小追也会给叔叔嘴里插个漏斗灌进去。   气血虚这种事,晏小追很懂!   要药补,更要食补呀!   小兔摸摸晏株的手,觉得热乎乎的,这才转身出了房门,去找他阿爹。   “阿爹!”   晏小追跳到正厅的门槛上,就见晏鹤光正在泡茶。   自从晏鹤光身体好了之后,许多以前不能做的事都开始一一尝试。   比如大清早起来,坐在会吹风的窗边喝茶,不用担心风一吹就又病了。   “追追,忙完啦?”   晏鹤光见着小兔站在门槛上,连忙伸手唤他,就见晏小追笑嘻嘻地跳到桌上,举起小茶壶给晏鹤光倒茶。   “忙完啦,我想着家里还有窗纸没糊,我就先回来了。对了,阿回中午会到家里吃饭。”   晏小追在外边忙活,贺方回则一直在京都千妖司里应付来来往往的权贵,大妖。   有问责的,有要打探消息的,有想知道以后这事还会不会再有的。   晏小追去听过几次,因为那些人碎嘴子个没完,兔没耐心。   更可怕的是,晏小追只是普普通通地坐在案桌上,普普通通地抱着个果子吃,就有来访的贵客盯着他,盯着盯着,脸上就露出了变态之色!   ‘哎呀呀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兔子啊?’   ‘你是哪来的啊,叫什么啊?小兔子也当捕快啊~’   前边晏小追只觉那些人声音有些荡漾,扬起胖脸一一回答,小耳朵如翩跹的胖蝴蝶般一摇一摆时……   那些原本矜贵优雅的客人就如豺狼鬣狗一般嗷嗷叫着扑了上来!   ‘这么可爱的小兔兔还救了我们所有人!’   ‘小追恩公!请接受我们的感激!’   ‘吸吸小脚脚,吸吸小手手,这个脸脸这么胖,就是要被人吸的!’   ‘小肚肚,让我亲亲这个小肚肚,是不是香香的啊?’   ‘跟我回家吧?跟我回家。跟我回家!’   ……   ‘啾咪!是变态!阿爹给的书写的果然都是真的!’   晏小追当场就钻到了贺方回的袖子里,只露出一对圆咕噜的兔儿眼偷看。   贺方回笑着伸手摸摸小兔,给晏小追压惊,然后一抬手用妖力将这些人统统送出门外。   ‘变态好可怕啊,刚刚看起来还一脸平静,结果毫无征兆,突然就变!’   晏小追从贺方回袖中走出来,伸出小爪摸摸胸口。   ‘有些人好像就是对可爱的事物按捺不住想要抱紧的欲望。’   贺方回看了一下晏小追,突然将小兔一整个抱起,举到面前,狠狠地蹭了蹭,又蹭了蹭,随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用力地吸了吸晏小追的肚肚。   小兔被蹭得痒痒,哈哈大笑。   贺方回抬头看着在外边探头探脑的客人,面上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之后晏小追就不大去千妖司了,等那些客人走了再说!   真是的,没见过小兔子吗?   不,恐怕是因为他是途州第一首智,又是第一巨兔,慕名而来,情难自禁了吧。   晏鹤光看着晏小追脸上突然就露出了得意之色,不明白兔儿又在得意什么。   不过晏鹤光将晏小追养到这么大,已知道自家小兔是个很容易得意高兴的兔,因此也不打断他,便要起身去厨房准备午饭。   “好,家里存粮还有一些,刚才邻居过来借粮,我把土豆和一些大米面粉都分了一些给他们,就做个饼,再炖汤吃吧?”   晏小追见阿爹要走,连忙跳到阿爹肩上说:“不用做饼,我在外边干活,工钱是一篮子油饼!”   晏鹤光侧头一看,小兔爪上黑漆漆的,果然是刚做完活的样子。   “那阿爹就先给你烧水洗洗,现在可是小脏兔了。”晏鹤光伸手点了点晏小追的鼻尖。   赵山一进门,就看到了晏鹤光站在光下,温柔地与小兔说话的模样。   见晏小追突然抬头看来,心驰神怡的赵山立刻站直站挺。   “我恰好路过,见着你家院门没关,有些担心就进来看看。”   赵山手上提着米面糖油,活鸡,一点也不像是路过的样子。   “这些是多出来的,如今京都物资不流通,各处都忙着重建,能留一些是一些吧。”   赵山把东西放下,这就要走,心中默数三步,就听晏鹤光叫道。   “三王爷,若是方便,不如留下用顿便饭再走吧?”   赵山立时丝滑转身,笑着朝晏鹤光走来。   “方才听到是要烧水吗?我来吧,你别累着。”   见到赵山入了厨房,晏小追自然地问。   “阿爹,我要有后爹了么?”   晏鹤光当即一震,抬手捂住小兔嘴,面红耳赤:“胡说什么呢,你这小兔整日里在看什么?阿爹年纪大了,三王爷年纪也大了……”   才四十来岁年纪哪算大啊?   晏小追嗐一声,小爪一按,从晏鹤光掌心里探出头来,学着《我爹是龙胆天》那本书里的台词,摇着小脑袋,一派天真。   “年纪大会疼人?”   不等晏鹤光脸红到爆炸,只听厨房门口哐当一声,赵山站在门口,手里的铁盆掉到了地上。   “啊,我是觉得这个铁盆打得挺好的,想出来问问是哪家打的。”赵山若无其事地捡起地上铁盆,假装无事发生。   但晏鹤光已经要掩面离去了。   晏小追啾咪一声跳到地上,跑到赵山面前。   “铁盆是我阿爹打的,家里所有铁做的东西都是阿爹做的!我阿爹可是顶顶厉害的神匠!”   见着小兔得意挺胸,赵山立刻心领神会,大声附和。   “真是青年才俊啊!”   晏鹤光立时转入了正厅,羞到不肯出来了。   晏小追呵呵一笑,示意赵山把烧好的水倒到脸盆里,便顶着脸盆到房中洗刷去了。   兔儿洗澡就是省水,这个脸盆能洗八十只小兔!   ……又夸张了哈。   晏小追脱了衣裳,拿了皂角把自己洗洗搓搓,再跳到水里洗澡。   他看着水中的倒影,抬爪又洗了洗脸。   神力用太多,这几日都没有再化人形。   他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总以为自己化形时能长成络腮胡,一身腱子肉的大汉,结果完全不是那回事啊!   小兔把头埋在水里,再抬起时,就有人敲响房门。   “小追,我回来了,你在吗?”   “在的!”晏小追毛茸茸地跳了出来,甩了甩身上的水,又披上干巾,打开了门。   贺方回见着个肥嘟嘟的小兔打开门,看到晏小追身上毛毛还不太干的样子,便弯腰把小兔抱起,走到房中给晏小追擦身。   等全都擦干,再拿来木梳给晏小追梳毛毛。   贺方回手法很好,梳得小兔直接躺到在贺方回膝上,眯着眼,摊开了软乎乎的肚子。   “你跟那些人说完了没有啊?他们还缠着你么?”晏小追问。   贺方回放下梳子,又伸出两根手指揉着晏小追的脸颊,像是在给小兔按摩似的。   “都说好了,明日就不去千妖司了。”   贺方回不出公差时,不穿千妖司的衣裳,只穿一身黑色的锦衣。   他自己对穿着有讲究,也总觉得晏小追的衣裳不够。   那日晏小追乘着龙回到京都,就见到了贺方回的一众家臣。   家臣们不只是来帮忙的,还带着贺方回的行李。   家臣里有擅战的,擅文的,也有擅刺绣的。   因此贺方回之前说过,在京都有好裁缝就给晏小追多做几身衣裳,就要多做。   贺方回抱着晏小追,打开衣柜,一路向下,看到了那一叠叠放在衣柜下方的新衣裳。   “今日怎么不穿我给你的衣裳?”贺方回将小兔放到衣柜里,让他自己选喜欢的衣裳穿。   晏小追扒拉着衣裳,选了一套递给贺方回,甜甜笑道。   “今天去扛木头了,穿这么好的衣裳会被我弄坏的!”   “那再专门做几件干活的衣裳,弄坏也没事。”   贺方回看着面前穿着一身青竹纹衣衫的小兔,又寻来配套的小小玉佩,给挂在小兔腰……肚上,又取来给小兔订做,刚好能扎起小兔头毛的青竹发带,再给晏小追穿上同样绣着竹纹的小鞋,这便算是给晏小追打扮好了。   漂漂亮亮,干干净净,浑身香香的小胖兔堂堂登场!   晏小追不先照镜子,而是对着贺方回啧啧摇头。   “你看你,今生到了龙宫,养尊处优的,一点也不知道节俭!”   “嗯,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千年只做一身衣裳,不过我节省下来的布料可以都给你做衣裳吗?”贺方回神情认真,任谁看了都觉得他做得出。   什么衣裳料子能穿一千年啊,贺方回一百年后就要光屁股在人间行走了。   “行了行了,你收敛一些就好。”   晏小追不忍人间出现贺方回这样大型的变态,伸爪拍拍贺方回修长的手指。   小兔一动,头上坠着的青竹发饰也跟着摇晃,活泼极了。   贺方回将晏小追放到肩上,往外走去,闲聊道:“我刚进门时,就见到三王爷正与你阿爹说话,然后就一同进了厨房,三王爷今日也来吃午饭?”   晏小追点头:“对啊,他说他路过。”   贺方回:最好是。   院子石桌已经被清干净了,赵山拿了碗筷出来,还有一篮子油饼。   一到饭点,原本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晏株也能动了。   他打开门,拄拐走了出来。   “阿株叔叔,你醒啦!”   晏小追跳过去,扯着拐杖带晏株到石桌边坐下。   “今天也继续喝汤,你看你,脸色好多了。”晏小追跳到桌上,打量着晏株的脸,自觉自己功劳很大。   “哈哈哈哈,鼻血也很多哦。”   晏株见着晏小追穿了新衣裳,这么一打扮,可真是玉树临风的小竹兔。   “还是阿回懂得怎么照顾你,你小时我就不记得多给你做几身衣裳,因为你都不长个……”   晏株突然看见晏小追撅起嘴,一脸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晏株立马想起刚才说了什么,连忙拍嘴:“是我不会养小兔!你都长这么多了,我都不知道给你多添点衣裳嗷!”   晏小追这才重重点头,小爪握拳用力道:“不错,我每年,每月,每天都在长个,是叔叔忘了给我做衣裳!”   赵山与晏鹤光端着菜走出来,就见贺方回起身过来接过那装汤的汤煲,放到桌上。   “阿株,我看你也快好了,明日就去把铁匠铺开起来,邻居若是有什么东西要修,你也去帮一把。”   晏鹤光果然是大哥,一眼就看穿小弟早已恢复健康,不可再整日在床上瘫着。   晏株喝着补汤,耷拉着脸:“知道了。”   “阿回今日也是回自己家的吧,追追,你今晚也跟过去吗?”晏鹤光问。   晏小追正吃着脆脆的油饼,听了这话,点点头。   “是啊,院子不够住嘛,阿爹,我还存了点银钱,待会都给你,你换个大点的院子。”   原本贺方回是邀请晏小追一家人都住到他那的,结果被晏鹤光拒了。   “好,我之后得空看看。”   赵山一直找不到插话的时机,其实……住他那也可以。   不过晏鹤光也会拒绝吧。   待吃好了饭,赵山洗了碗,一直与贺方回谈公务,磨蹭到晚上,再找不到留下的由,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晏小追则跟着贺方回,乘坐马车去贺方回在京都的宅子。   小兔坐在贺方回膝上,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晏小追临出门前,被晏鹤光叫到一边。   ‘追追,你和阿回什么时候成亲呢?’   ‘若要成亲,阿爹便要开始置办东西了。’   晏小追当时红着耳朵,也说不出来个具体时间。   他与贺方回从过去相伴到现在,早已密不可分。   按照道来说,他们好像……是应该……要成亲了?   晏小追倒仰着头,看向贺方回,小嘴巴一动一动,正要说话,就见马车突然一停,外边传来雏向风的叫骂声。   “贺方回,你丧尽天良!” 第64章 是不是忘了小兔还有考评……   雏向风在外边叫骂,就看见车帘子一掀!   ……只掀开了一个小角。   贺方回还没出来,那肥嘟嘟的小兔倒是小爪叉腰先出来了。   “你怎么在路上就骂龙呢?”晏小追不解,贺方回怎么就达到“丧尽天良”这个高度了?   “你也在啊,小兔子。”雏向风大步上前。   他这样的大妖看晏小追,就像看小崽一样,刚想伸手摸摸小兔脑袋,但见着晏小追今日打扮了,头上还扎了小揪揪,就只伸出手指,与小兔碰了碰拳。   “因为贺方回就是该骂!”雏向风看向被打开的车帘,贺方回还对他笑着拱手。   “有话不如上车说?”贺方回让开身,伸手一请。   晏小追便扯着雏向风的手指,把他往车上拉。   “就是,有话上车说,你看你骂阿回,他还这么有礼貌,你是不是不对啊?”小胖兔仰着头,睁着大眼,颇有兔老爷断案的样子。   “哎哟,我都没说干嘛骂他,你就觉得贺方回没错,你是哪来的偏心眼兔老爷?”雏向风大马金刀坐在马车里,伸出手指对晏小追指指点点。   晏小追好像也发觉自己这案子恐怕断得草率,当即讪笑地挠头。   “那你说嘛。”   说起正事,雏向风就不再废话,直接问贺方回:“这次的事大家都知道是冤枉了你,想让你回来千妖司继续做总捕,你拒了就算了,怎么又让我继续干?我说了我不想,你就扯什么历代总捕,任期都在五百年以上!你要累死我啊!你到底长过良心这东西没有?”   雏向风在京都被打了个对穿后,深知自己恐怕只有脏话上的修行长进了,其他方面还得回去再练练。   既然比不上贺方回,雏向风也认。   妖怪就是这样,你不是最强的,凭什么当总捕。   谁知道贺方回关上门嘀嘀咕咕,出来就整这一出。   “你老实说,是不是只想找个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妖,坐在桌后写公文。”雏向风觉得这就是真相!   贺方回面带微笑,眼也不眨道:“怎么会呢?”   雏向风立刻对着在身边探头听他们说话的晏小追道:“看好啦,小兔子,这条龙就是很阴险的!你以后与他成亲,会被连头带脚吃掉!”   晏小追小爪捧脸,先是一惊,然后又放下心说道:“没事的,阿回又不吃兔子!”   雏向风眯起眼,这小兔只能解表面的话啊。   “你们不想当总捕,我想啊!”晏小追举起小爪,很有冲劲,“不过我现在还等着统领给我回信,我还要看我的考评成绩呢!”   这话一出,连贺方回都愣了一下。   考评,是了,一开始他就只是晏小追押解的罪妖,晏小追完成任务就能得“优”。   小兔不曾想过这一路会经过多少地方,遇到多少危险,办成多少大事。   只想着考评拿“优”,保住千妖司捕快一职。   “啊?你都拯救苍生了,还想着地方考评啊?”雏向风大为震惊。   那不是吗?小兔重重点头,腮帮子上的肉肉跟着一颤一颤。   不管别人怎么想,晏小追自有晏小追的道。   “不错,那日当代总捕时,真的好威风,但我并不觉得现在积攒的功绩,经验,足够让我当总捕。等我再抓个百八十只罪妖,自会与你争这总捕之位!”   晏小追露出得意之色,竟恍惚有些老谋深算的样子。   不过在雏向风看来,这小兔老谋深算也算不明白。   “懂了,你是只脚踏实地的兔,”雏向风竖起大拇指夸赞,“既如此,我便坐着这总捕之位,等你来挑战!”   方才雏向风还这这那那不肯留在京都千妖司写公文当总捕,如今见小兔发了愿,竟莫名有了责任感。   嗯,怎么也得等到小兔子来挑战再走!   雏向风也不跟贺方回闹了,这就叫停马车下了车。   只是才走了两步,又回身掀开马车车帘,对贺方回皱眉,又转头对晏小追提醒道。   “对啦,成亲的事,你得空问问他的家臣是怎么回事,他们这些龙有了喜欢的对象,就恨不得把对象塞嘴里含着……嗯,虽然你这小兔平常就很容易让人想要大吃一口。”   雏向风又风风火火地走了,这一次带着满心的责任感。   等雏向风离开后,贺方回便将小兔托在手心里,笑道:“哎呀呀,果然是厉害的小兔,连不想干活的雏向风都被激到有责任心啦。”   晏小追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他还想着雏向风刚说的话呢。   “阿回,你真的会想把我塞到嘴里吗?”肥嘟嘟的小兔仰起头,一脸天真地看着贺方回,“应该不会吧。”   贺方回看着那毛毛白得好似发着光的小胖兔,鼻尖嗅闻着他身上清新的皂角香,一脸沉思。   “有时候也会很想吃。”   晏小追仔仔细细地盯着贺方回的眉眼,哈哈大笑:“你想诓我啊?我才不信!”   晏小追又跳到车窗边,掀起帘子看向外边的景色。   贺方回靠在车壁上,有些“忧愁”地想,好吧,现在他说真话的时候,总是没人信。   马车在贺方回在京都的宅邸门口停下。   这座宅邸瞧着竟然比三王爷的宅子还要大。   没有其他原因,龙宫有钱,买了下来。   晏小追来过几回,但还没对这宅子探险完毕。   小兔闪电般窜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对贺方回说:“晚饭的时候我就来找你!”   晏小追的身影在门槛后消失,又跳起,小兔伸爪对着看门的家臣打了声招呼,就又去探访还没去过的地方了。   贺方回迈步上了台阶,有家臣迎上来,对贺方回拱手道。   “您安排我们去寻的东西大多寻到了,还一两样珍品正在找。”   贺方回颔首:“中宇叔,尽快吧,最好在这月之内。”   中宇忍不住笑起来,他是海中老龟所化,在龙宫里看着贺方回破壳,长大,这孩子从小就镇定自若,如今竟也知道猴急。   “知道,龙王娶亲,自然不敢怠慢。”中宇呵呵一笑,转身往院子里走。   今日厨房在做酥糖,以前这宅子里从来没做过这甜滋滋的东西。   妖怪嘛,大块的烧肉,大口地喝酒就觉痛快。   可那日见着那小小软软的小胖兔踏入这院中时,不知怎的就想给他吃点甜的。   -   “啾咪?你在做糖吗?”   厨房的窗户上,不知何时窜上来一只穿着青竹衣裳的小兔,他两只小爪按在窗边,好奇地盯着厨子在拉糖。   这糖红中透黄,应是麦芽糖。   厨子大手一拉,来回几次,麦芽糖就渐渐发白,还有好看的糖丝落到托盘里。   “是啊,做点过年吃的酥糖。”厨子朝晏小追一抬下巴,示意小兔进来看。   京都要过年了,逃过了之前那场大灾后,人们好像越发了解过年的重要性。   忙忙碌碌一年,无所事事一年,平平淡淡一年。   总要有下一年,今年才有意义。   托盘旁还有熟芝麻,豆粉,葡萄干,花生碎等等能撒到糖上的配料。   “你要往里边放什么?”厨子笑问。   “全都要!”晏小追这就要伸小爪去撒芝麻,厨子却伸手阻止。   “等等,小圆手这么干净,别蹭脏咯。”   厨子笑着往糖上撒料,再把糖一个个切成葡萄大小,包在油纸里,递给晏小追。   “待会要吃晚饭了,就只给你三颗。吃完了饭,再想要,就来厨房拿。”   晏小追当即塞了一颗糖在嘴里,被甜得眼睛都笑弯了。   “多谢!好甜啊——”   小兔抱着油纸跳出了厨房,便踩着游廊上的栏杆欢欢喜喜地继续探险。   晏小追看着游廊下的池子,池子里有很多游鱼。   平日里被喂惯了,见着有影子在水面上闪过,就以为有东西吃,纷纷聚到栏杆旁,像红浪一般追逐着小兔。   “没有东西给你们吃,中宇叔说了,你们吃得太多,要减肥。”   晏小追把油纸高高举起,在栏杆上跑得飞快,免得被跳起来的胖鱼抢走他的糖。   已是夜晚,宅子里挂满了灯笼。   这些灯笼都画着海里的生物,有游鱼,有大钳子螃蟹,还有神态各异的龙。   小兔仰着头,一个个地看着灯笼,一路走到了最高处。   这里好像是贺方回平日里看书观星的地方。   大妖们修行到一定程度,好像都喜欢观星。   星星会对人说话吗?   晏小追一路跳上那高处的楼阁,门没有锁。   因为知道小兔要到处探险,因此这座宅子里没有一扇门会锁起来。   晏小追嚼着糖,看着天,没看出什么名堂,就觉得今晚月亮又大又圆!   厨子之前说要庆祝过年,往年他都在途州过年。   篱耳乡虽小,但对过年可不含糊。   办年货的办年货,修屋子的修屋子,见着晏小追还时常找他一起做饺子,做汤圆,年糕,还有糍粑。   天气这么冷,往外边一放,饺子汤圆这些东西就冻好了,等到过年的时候,一蒸一煮,都有得吃!   阿爹在过年前几天就会穿上棉袄和斗篷,戴上风帽,背着竹篓和鱼竿,到河边钓几条大鱼回来。   先油炸一条,鱼头和鱼尾高高翘起,浇糖醋汁,做成飞天糖醋鲤鱼。   再冻上一条,晚上可以吃锅子,做鱼汤火锅吃!   邻居会送来一些干菌子和新鲜的鸡肉来,隔天就能做野菌鸡汤火锅吃!   卖肉的屠户为了过年,还会特地把各色肉类都切成小块或薄片,方便大家烤肉吃,或者涮火锅吃。   就是冬日里新鲜的菜少一些,晏小追会跟着货郎的车,去隔壁有温室的村子里多买一些。   整整一大车运回村里,这样大家都有脆脆嫩嫩的水灵菜吃啦。   幸亏有小兔捕快护送,这一路上才安安稳稳呢!   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都会放鞭炮。   往年都是村头的王叔去村头挂一串鞭炮,好让年兽听着声响,别来他们村,乖乖去别的地方,别妨碍大家过年。   晏小追有一年就自告奋勇地自己去挂鞭炮,点鞭炮。   听得那热闹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向来胆大的小兔也捂住了小耳朵,不过嘴里还会大声喊。   ‘年兽走开,好运来——’   然后小兔再笑嘻嘻地一路跑回家里,扑到阿爹怀中,与阿爹一同吃冰冰的橘子。   不吃甜甜的橘子哪像是在过年呀!   -   晏小追砸吧着嘴,像是想念起过年橘子的味道了。   “橘子?要吃的话,让他们过年时买几筐回来。”贺方回一到观星楼,就听到小兔叽叽咕咕地念叨着“橘子”。   “好啊!”晏小追抬起头,朝贺方回挥爪,“阿回,你平日里在这里观星,真的能看到什么预兆吗?”   贺方回走过来,在晏小追身边盘腿坐下。   “其实……我什么也看不到,”贺方回单手支着下颚,另一只手摸摸小兔脑袋,“不过有这么一座楼,有些大妖听说是可以看到什么的,我的话……就只觉得这里吹风挺凉快。”   “我说你也不会神神叨叨那一套呢!”晏小追笑起来。   天空突然传来振翅之声,晏小追抬起头,就见一只球状肥啾啾叽啾叽地朝他飞来!   贺方回抬手一接,看到这肥啾脚上的竹筒,便解了下来给晏小追。   “看,途州千妖司的回信。”   晏小追立时站起,站直了,小爪微颤,紧张地打开了竹筒,将里边的信倒了出来。   “我应该是‘优’吧,都做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了,不会还不能评‘优’吧!”   小胖兔猛地把信展开,片刻后,他震惊道。   “阿回!为什么我看不到信上写什么,眼前还黑漆漆的!”   贺方回忍不住大笑,伸出手指将小兔两只紧闭的眼睛张开。   “你都闭着眼,怎么看得到哟。”   晏小追:“……嗐!”   晏小追这是太紧张了,每年考评送来的时候,他都会背着阿爹躲在房中偷看。   每次看到考评上写着“下下”时,晚上就会难过得多吃两碗饭。   这次是最后一次机会,还是补考,他真怕上边又写着“下下”。   “不管了,若是这次不成,我大不了再去入职考评!”晏小追迅速开怀,低头看信。   刚才就已经把信看过的贺方回笑着看晏小追的反应。   信不长,就几行字。   但这几行字足够小胖兔反反复复品味好几遍,最后他才将信举过头顶给贺方回看。   “阿回!统领给了我‘优’!不只是‘优’,他还夸我出途州时帮过落难商船,救出过被山君锁在山里的妖精,我之后打了赵悬光的事,帮了猫猫村的事,我还让四时归位的事他都知道!”   原来那些受过小兔恩惠的人与妖,都给千妖司去信写了有位小兔捕快途径这里,做了什么好事,都纷纷去信夸奖呢!   四溟初初接到这些信时还十分震惊,没想到那莽夫兔竟能办成这些事,后来信件又来,就真心佩服起来。   “‘你已是当之无愧的千妖司捕快,按照功绩,升职印也已盖上。望你在京都千妖司继续认真当差,兔兔奋进。’”   晏小追念着信上最后一句话,举着小拳头又重复大喊。   “哦!兔兔奋进!”   没想到统领也很会写夸奖兔的话嘛,难怪他能当统领呢,可真会写文书啊!   晏小追又懂了。   四溟:……不,我是凭实力。   -   晚上晏小追美美地吃了一顿,就寻思着在京都怎么过年。   之前已经把攒下来的银子都给了阿爹,阿爹拿到那沉甸甸的柿子荷包时都惊了。   他虽然知道小兔担心他又倒了,要花大钱看病,在千妖司拿到的工钱都攒着以防万一。   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   ‘这些银子与阿爹的银子加在一起,买个更大一些的三进院应当可以。’晏鹤光说。   晏小追就想,之后与阿爹去看房子,修整房子,然后准备过年的东西,可要一段时间。   明日就早早赶过去,看看阿爹有空没有。   哦,京都这边听说明日也会有一些土生和木生的妖精会来,他们一来,这地面和房子的事就修得更快了。   晏小追想啊想,不知不觉间就被贺方回擦好了牙,又用手帕擦了脸,给他换了小兔寝衣,抱着他一同上了榻。   “睡吧。”贺方回轻轻拍着晏小追的背。   晏小追就打了个秀气的小哈欠,缓缓闭上了眼,五个数之后,就立刻陷入了沉眠。   还是一只能吃能睡的小胖兔。   贺方回也闭上眼,不过没有入睡,而是思索着龙王娶亲时要准备的东西,有的他们若是取不到,他找个时间自取也可。   虽然他与晏小追的感情毋庸置疑,但还是要问问晏小追的意思,总要听晏小追亲口说出来才好。   ……明日就问吧。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了贺方回的胸上。   贺方回骤然睁眼,就见晏小追化成了人形,光光地躺在他怀里。   少年肌肤似雪,长手长脚,腰肢极细,再往下看,就能看到……   贺方回眨了眨眼,拿来被子给晏小追盖上。   平日里总说要积攒神力才好化形,如今睡熟了倒是想化就化了。   少年玉兰花苞般的手指轻轻抚上贺方回的脖子,像是在玩耍一般轻轻捏着脖颈上跳起的青筋。   “小追。”贺方回声音变得低沉沙哑,但少年并没有回应。   睡着了,能回应什么呢?   盖被子也不听话,不时翻身,动来动去,不知是不是人身容易受凉,肩头都有些泛粉。   贺方回将晏小追紧紧抱在怀中,不许他再动。   片刻后,寂静的房中响起了贺方回的极轻的声音。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   这咒文乃是道家的静心诀。   贺方回确实博览群书。 第65章 遇见新兔兔与小追买房……   第二天晏小追在贺方回的胸膛上醒来。   摊* 成兔饼的小猪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出小爪狠狠地揉了揉眼,拍了拍脸颊,这才睁开眼。   看到面前这两块雄浑有力的胸肌,晏小追已不再像过去那般容易害羞了。   不……还是有点害羞。   他好像睡觉的时候流口水了哈哈哈。   晏小追讪笑着用被角给贺方回的胸膛擦了擦,一抬头就对上了贺方回有些憔悴的脸。   啾咪?人若是一天没睡够四五个时辰,就容易憔悴,可是妖怪几天几夜不睡都没关系吧。   “阿回,你昨晚干什么了,怎么这么累啊?”   小兔走了几步,凑到贺方回面前,低头蹭了蹭贺方回的脸。   贺方回:“……是啊,为什么会累呢?你一点也不知道?”   贺方回的视线落在胸口,晏小追回头看了一眼,上边好像还有点……牙印?   “我干的?”晏小追伸爪指着自己,不大确信。   “难道我干的?”贺方回抬手指着自己。   以前贺方回是神灵之躯,尚能自控。   如今的贺方回,在妖怪里还是只血气方刚的年轻龙。   ……要控制自己不兽性大发真是太难了。   什么派别的清心咒贺方回都念了一次,他脑子里“算了就当个畜生”与“畜生看打”两种想法激烈碰撞。   在贺方回就要按捺不住时!   那又抓又挠又咬的磨龙少年,啾咪一声变成了一只睡呼呼的小胖兔。   此时已近晨曦,贺方回明明该庆幸,可心中涌起的更多是失落。   小兔看着齿痕,抬爪拍拍脑袋,哈哈大笑起来,凑到贺方回耳边神神秘秘地说。   “阿回,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贺方回微挑眉,小兔子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嗯,就是,按照小兔法,被小兔子啾咪过的生灵,就是小兔子的了!”晏小追得意一笑,所以他这不是睡后失态,是他依照小兔法给贺方回盖戳呢!   贺方回听这晏小追在耳边甜甜的话,沉默了一会,突然伸手把小兔抓住,把鼻子埋到晏小追身上狠狠吸肚肚!   “我怎么没听过有小兔法这东西,是你这坏小兔刚想出来的吧?”   晏小追肚上痒痒,小脚翘着哈哈大笑:“就有,就有!这是只有我们兔子才知道的秘密!”   小兔身上软软,毛毛又格外软滑,晏小追在贺方回掌心一转,就寻着空隙滑出来就要跑!   ……又被抓住。   “等等,要出去的话,先穿上衣裳。”贺方回指着房内的衣柜。   晏小追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是个光光兔,昨晚穿的寝衣不知去了哪里。   嗯……随便吧!   晏小追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这种小事。   贺方回房里自然也有晏小追的衣服,还都一套一套地搭好了。   晏小追跳到衣柜里看了看,觉得今天心情很不错,虽然他每天心情都很好,但今天格外不错,就穿这个红的!   反正也快过年了嘛,穿红的喜庆!   晏小追在衣柜里把衣服穿好,便跳到镜前去看,特别臭美地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   “呵,我可真帅啊。”   小胖兔抬爪一撩刘海,看着镜中的自己,玉树临风也就这样了。   小兔头戴红缎面镶白毛的虎头帽,身上穿着同色的镶白毛边的红棉袄红小裤,衣裳上还用金线绣着一只纳春的小兔,脚上穿着红色的小鞋,鞋面上缝了一圈儿小珍珠。   果然是只只要一走出去,就能引来变态的威风小兔!   贺方回下了床,披上外衫,想着今日就要问问晏小追关于成亲的事。   要求亲,果然还是要带晏小追去那个地方吧……   结果不等贺方回问,小兔臭美完了,就急急地从窗台处跳了出去。   “阿回!我回家一趟!今天要与阿爹去看新院子!”   啊……这确实是件大事。   贺方回看着那红色闪电在游廊上一窜而过,又喊道:“先吃了早饭再走吧!”   晏小追的声音在远处传来:“去阿爹那吃——你睡吧,你昨夜辛苦了——”   在贺方回院子外洒扫的仆人听到小兔这好似有些歧义的话,抬头与站在雕花窗格前的贺方回对上了视线。   “还未成亲,您该不会已经……”仆人表情不大赞同,不会这就欺负兔兔了吧?   贺方回摆手:“没有,绝无此事,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仆人:呵。   贺方回“作恶多端”,已经难以取信于人。   又是风评被害的一天。   -   这边晏小追欢欢喜喜地出了大门,与路过的中宇叔打了声招呼,笑得甜甜地说。   “中宇叔,我昨日拿到途州府的考评了,我得了优,今后就调职到京都千妖司了!”   中宇叔听了也很欢喜,对晏小追拱手道喜:“这是喜事啊!你做了这么多大事,合该有此报偿!今早让厨房做点好吃的吧?”   晏小追摇摇头,帽子上坠着的两只小毛球随之抖动。   “不了,我先去阿爹那,等我们的新院子买好了,请你来玩呀!”   晏小追跳出门槛,又往大街上跑去。   他在京都里行走,根本用不着马车。   见着同方向的马或者马车,小兔就往上一跳,像个随风飘来的小棉花,稍稍借个地方站一站,没关系吧?   驾车的车夫见有只喜庆的小兔跳了上来,还举爪打招呼,他也不惊讶,打着哈欠,喝了一口竹筒里的热茶,只管让晏小追坐在轼木上。   马车徐徐前行,早晨的微风吹拂着马夫光滑的脸,与晏小追毛茸茸的脸颊。   在这个时代,这块大陆上,人与妖就如水和游鱼,风与飞鸟一般自然。   待到了地方,晏小追要下车时,就把昨日厨子给他的酥糖给了车夫。   昨天小兔只吃了一颗,油纸包里还有两颗呢!   车夫也不嫌这“车资”寒酸,拿了一颗吃了,登时甜得眯起眼。   不错不错,真甜啊。   晏小追走在路上,与其他小兔精一样,走路时两只小爪会自然垂下,刚好放在肚肚上,三瓣嘴高高扬起,总是一副笑模样。   市集上人已经很多了,晏小追走在路上,四处张望着摊位上有什么。   哦,有在卖对联,灯笼的,也有听客人要求剪窗花的,还有在做糖人糖画的。   晏小追跳到一个摊位上,看着摊主剪窗花。   那摊主突然见一只小兔窜上来,不由笑道:“又来一只小兔啊,没想到今日能见到两只可爱小兔。”   晏小追听了这话,连连摆爪:“我不可爱,我只是俊!”   摊主:“哈哈哈哈!”   不知摊主在笑什么,晏小追正皱眉,就见摊主照着晏小追的模样剪了一只戴着虎头帽的小兔,连那骄傲挺胸的样子也一模一样。   摊主笑着把那窗纸递给晏小追:“我练手做的,给你一个,记得把它举高高,让人都看到啊。”   晏小追哇一声,不用摊主说就把窗纸举高来看,真的跟他好像。   “过年要买窗纸的话,我就来你这买!”   小兔捕快对摊主剪纸的技术赞赏有加,拿着窗纸就跳到了隔壁的摊位上,边走边看。   路上的行人有看到那窗纸剪得好的,就问小兔摊位在哪,晏小追一指,就有人源源不绝地过去了。   “啾……嗝!啾咪咪嗝!”   晏小追刚走到一处卖水果的摊位时,突然在摊位下听到了哭声。   啊,这个哭声,错不了!   是小兔小崽!   晏小追跳到摊位下,就看到一只站在小篮子里举着小圆手擦眼泪的小兔兔!   “嗯?你这只小兔兔怎么回事啊?怎么一只小兔在这里?跟家里走散了?”   篮子里还放着樱桃,橘子,还有葡萄,看来是在这摊子里刚买了东西。   那比晏小追还矮一点的小崽崽兔突然听到有声音,小耳朵猛地竖起,像是吓到了,一下躲到了橘子后边,又探出半边脸脸偷看。   “不要怕,我也是兔子!还是千妖司捕快,找不到家人,我可以帮你去找,不要哭啦!你叫什么名字啊?”   晏小追也不凑近,就站在篮子外,笑眯眯地挥小爪。   小兔兔看了好一会,才小心地推着小橘子凑到了篮子边。   “大哥哥,你的帽子是小脑斧。”小兔兔是一个正经问题都没回答,蕴着泪的圆眼睛好奇地盯着晏小追的虎头帽。   “这是虎头帽!市集里也有卖哦!”晏小追完全不在意小兔兔回不回答他的问题,他也年幼过,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兔儿能说话就不错了,不能要求太多。   “我等苍苍,苍苍不见了,我怕他和大白被人抓去吃了,因为,因为苍苍,长得很像鸡!”小兔兔磕磕巴巴地说着话,晏小追边听边点头。   “原来如此,你是跟鸡一起出来买东西的啊。”小兔捕快完全没解到任何重点!   坐在一旁的摊主当即大笑出声,对着晏小追解释。   “不是的,这小兔儿跟另一个小崽带着一只大白鹅出来买东西,那小崽,嗯,确实长得有点像鸡,但应该不是,那小崽就说去买点什么东西,让这小兔在这等一会。”   结果小兔兔自己吓自己,想到了可怕的事!   刚才小兔兔就要跳出去找朋友,被摊主拦住,人家叫你在这等着了,别乱跑哦。   “哈哈哈,”晏小追自己也一拍脑门,原是误会,“那我在这陪你等他们回来!”   下一刻,就听到一道小崽的叫声响起。   “摆摆!你怎么又啾嗝哭啊?我大老远就听见了!你这个大哭包!”   小兔摆摆从篮子里跳出来,小脚蹬蹬踩地,扑到了一个生着黑羽毛,肥嘟嘟,像肥啾,又像鸡的黑鸟崽崽身上。   “苍苍!你可回来了!”摆摆欢喜地抱着黑鸟的小翅膀摇了摇,随后小耳朵一歪,解释道,“我,我不是大哭包。”   苍苍“哎哟”一声,很是意外:“怎么,你还学会顶嘴啦?”   摆摆摇头,脸颊肉肉跟着颤动,认真地说:“我不是大哭包,我是,小哭包。”   因为他现在还是小崽,若是长大了还爱哭才是大哭包!   苍苍:你还挺敢承认啊。   “你到底去买什么啊,怎么不叫我呢?”摆摆又问。   那叫苍苍的黑鸟崽崽举起小翅膀轻咳一声,指着身侧大白鹅背上的一个点心礼盒。   “就随便买点东西,你不是生日要到了吗,这个点心听说很好吃,里边还有你爱吃的橘子糖。当,当然不是特意买给你的!”   摆摆睁着眼看着苍苍,重重点头:“嗯!不是特意买给我哒!”   苍苍当即嘟起鸟嘴,示意大白再把果篮背到背上,这就转身要走。   “哼!我说你就信呀,我走啦!”   但苍苍才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气哼哼地用小翅膀指着正要爬到大白背上的小摆摆。   “你干嘛要大白背啊!你不知道,他,他会觉得很重的,你坐我背上不行嘛。”   “嗷,好哒!”摆摆很听话,这就跳到苍苍背上,苍苍自己也是小崽,但好像很会照顾兔,小翅膀往后一伸,极其艰难地托了托摆摆的屁屁,等觉得托稳了,这才迈着小脚离去。   摆摆转过头,对着晏小追举爪道别,甜甜道:“大哥哥兔!谢谢你,我的朋友来了,不用去找了啾~”   晏小追也挥着小爪与摆摆道别,他盯着那跟在两个小崽身边,亦步亦趋,时不时伸出大翅膀把周围拥挤的人群赶开的大白鹅,心想刚才他还想跟在小崽身后,送他们回家。   没想到他们身边有大妖跟着啊。   虽然大妖化成了大白鹅的样子,但晏小追现在可有神力加持,一眼就看出对方起码是千年修行的老妖啦!   此事了了,晏小追便转头,看着水果摊位上的樱桃不错,也买了一些。   随后晏小追便扛着一篮子樱桃,又跳上了路过的马车,到了双茶巷附近。   待到了家门口,晏小追敲了敲门,没一会就有人来开门。   晏鹤光看到一个浮在门槛上篮子,就知道是晏小追来了。   “这么早过来,还没吃早饭吧?”晏鹤光一手接过篮子,一手捞起小兔。   “是啊,阿爹,我想着今天和你去找牙人看房子,到时过年我们就在新院子一起过嘛。”   晏小追安排得明明白白。   晏鹤光把樱桃拿进厨房去洗,晏小追就自己去盛早饭。   阿爹虽然说小兔来得早,但好像知道他会来,蒸好了豆沙包,煮了玉米粥,配粥吃的咸菜也切好了四样拼在一碟,还有热乎乎的咸鸭蛋,刚剥好壳,放在另一个碟子里,鸭蛋白里透着黄,用筷子一夹就能流出厚厚的油。   晏小追把早饭都带到院子的石桌上,摆好碗筷,左看右看不见晏株。   “叔叔呢?”晏小追问。   晏鹤光把洗好的樱桃装到盘子里,在桌边坐下。   “他一大早就去铁匠铺收拾去了,见着铁匠铺开,就有邻居找他,估摸在邻居家吃早饭。”   晏小追听了点头:“真忙啊,不过也是叔叔手艺好。”   毕竟是神匠,手艺能不好嘛。   晏小追抱着碗,唏哩呼噜地喝着粥,又吃咸菜,又吃腌得透透的咸鸭蛋,最后是他最爱吃的豆沙包,都吃了以后,小爪拍拍肚肚,这才觉得吃饱了,一天才真正开始。   “阿爹,我找到一家剪窗纸很好看的摊子,若要买窗纸,你告诉我要什么图样,我都去买。”晏小追拿起一颗樱桃说道。   “嗯,等看到了宅子再说。”   晏鹤光慢条斯地吃完早饭,与晏小追一起收拾碗筷,这便锁上门,与小兔一同去牙行。   牙行刚开门,就见着晏鹤光带着晏小追一同进来,牙人眼利,一看就知道这一人一妖应当不缺钱。   当即点头哈腰上前,得知他们要买个三进院,便将院子图纸一一取出,夹在绳上给客人看来。   牙人一清嗓子,喝了一口竹筒里放的罗汉果润喉茶,这就开始激情推销!   “这家,离达官显贵住的地方不远,院子里还有好多前朝的花木,长得可好了!就是院子有些旧,需要修葺,不过我认得妖怪瓦行的伙计,他们来修,七天保证修好能住人!”   “这一家也好,在城南市集旁边,买东西可方便了,院子嘛,主人不爱打,已经荒废了,不过里边还有个小池子,移木载花好了,赏景可是一绝!不过房子就小一些,虽说是三进院,因在市集旁,占地就不是很大。”   “上边两家院子的价钱差不多,也就差个十两银子。”   “这最后一家呢,靠城门附近,虽然离市中心远一些,不过比前两个院子便宜一半价钱!院子也新,瓦片和墙都是新的,院子里花木也好,不用新载,虽然没池子,不过房子可够多够大!住下八个人都没问题,还有仆人房!卖家也说,地上的石子路若有需要,他可以铺新的,鹅卵石!”   晏小追第一次买房子,听得牙人慷锵有力地介绍,觉得哪个院子都好,哪个院子都有不好的地方,看图也看不出来哪个大哪个小。   嗯……该买哪个呢?   小兔摸着圆润的下巴思索着。 第66章 大声说喜欢一点也不羞耻……   晏小追小爪在三幅画上左右游移,便被晏鹤光伸手抓住。   “那麻烦都带我们现场去看看吧。”   晏鹤光对着牙人笑了笑,转身走出门外。   阿爹认真教小兔:“房子这种贵价物必须自己一砖一瓦看过,才好定夺。虽然刚才听起来都有可圈可点之处,但还是要自己合眼缘才行。”   晏小追点点头,想起看过的市井话本,看似小声实则大声地说:“该不会里边还有鬼屋吧!”   拿了钥匙出来的牙人听了这话,脚下一个打滑,连忙扶住门板,对着晏小追连连拱手。   “没有的事!就算真有,您这样的大妖,挥挥手就把它们超度啦!”   晏小追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当面说他是大妖,整只兔一愣,随后啾啾咳咳了几声,小爪背在身后,一副世外高兔的模样道。   “确实如此。”   然后被阿爹捂着胖脸带到外边去。   晏鹤光一看就知道晏小追是被夸得脚脚都要飘起来了。   待会这牙人再吹两句,晏小追怕是皇宫都想试试买下来。   “你这个臭屁小兔哟~”晏鹤光伸出手指点点晏小追的鼻尖。   晏小追不明所以,以为阿爹跟他玩呢,就踮起脚,把个胖脸颊在阿爹手上蹭蹭。   京都这般大,要去各处看房,牙行自然有好脚力的马,这些马都混了妖血,走在路上如踏云端,乘风而行。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第一处牙人介绍的房子——靠近王公贵族的居所,就是旧了些,但有好院子。   晏小追一下马车,抬头一看,就在这宅子外闻到了好闻的花木气味。   不愧是富贵人家的居所,光看外边,就知其用料讲究,往里一走,就见宽敞门厅,再往里走,就是一个大院子,东西厢房,正厅等。   “哇,阿爹,这里还种着紫藤花。”   小兔站在晏鹤光肩上,指着一旁的花架。   上一任房主显然是爱花之人,也请了木系的妖怪造了法阵,好让那花木四季常开,日日灿烂。   紫藤花仍开着,大片花枝虚虚悬在地上,鲜妍华美,好似凭空造了一丛云霞。   四周还种着桂花树,桃树,还有枫树,百年树,都有祝人长寿的意味。   “不错不错,”牙人笑眯眯介绍着四周,“这宅子虽然相对小一些,但您二位也知道,这地段寸土寸金,安静不吵,邻居也是在朝廷里供职的官或者一些大妖的别居,买东西虽要走一段路,但也不远,有熟识的店家,还能让人送新鲜的果蔬上门。”   晏鹤光与晏小追一一听着,是啊,听起来确实很好,不过……   晏小追抬爪指着那塌了一半的厢房问:“这就是你说的只是旧了些,修一修就好?我们一路进来,住人的房子就塌了两间呢!”   牙人不愧是老经验的牙人,被小兔当场戳穿,脸也不红,依然狡辩。   “确是如此啊!之前不是有大灾嘛,这边房子年久失修,就容易塌。它也不是自愿塌的,修一修也好了嘛!这个价钱,房主只出这个数!”   牙人比了个手势,看起来好似真的很便宜。   可不嘛,能住人的四间房子就坏了两间,要修得和原来一样,用料还不能便宜。   房主肯定是不会再出钱给他们买木料砖瓦的。   晏小追小耳朵微微下垂,有些失落:“怎么这样,还以为真能捡便宜呢。”   晏鹤光摸摸小兔脑袋,对着牙人一笑:“我们去下一处吧。”   牙人也知今日不会这么快下定,便笑着又请他们上了马车。   马车上又是倒茶,又是剥橘子,又是说笑话,让人低落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来来来,二位,这便是第二处宅子。”   马车驶过了热闹的城南集市,再右拐进入巷子里,左数第二家就是。   在这里下了车,还能听到集市里的叫卖声,也时不时有运送货物的马车借道从这经过,真是热闹。   等进了宅子,果然是在闹市区的房子,比上一间宅子小了三分之一。   门厅还好,院子小了,果然也没有打,地上杂草丛生,池子倒是真的有,还是活水,因此气味不难闻,水还格外干净。   这宅子房龄在三十年左右,用料还行,进去看了,房子不透风不漏水,地上也干干净净,最多刷刷墙,不必怎么。   “如何?不错吧?”牙人笑着又比了个手势,“这宅子小一些,自然也便宜一些。”   牙人又絮絮叨叨地指着院子,这里种什么,那里载什么,里边家具这么一摆,真是快活似神仙。   晏小追揉着耳朵,这牙人好像听力不大好,外边吆喝声这么大,他好像都听不到似的。   若日日都这么吵,阿爹怎么休息呢?   晏鹤光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又与牙人点点头:“我们再去最后一处吧。”   于是马车又赶往西边的城门口,越到城门,人就越少。   大多都是从城门进来,要去京都其他地方的,没人会在此逗留。   “哇,好新。”   马车一停下,晏小追看着那锃亮的瓦和新油好的大门,连两边的墙都刷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刚建好不久!   “可不是嘛!”牙人用钥匙打开铜锁,推开大门。   大门往后一展,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显然合页才上过油。   因靠城门,地便宜,因此宅子建得极大。   也不靠近主路,听不到外边门口车水马龙的声音。   因为宅子大,旁边也不见什么邻居,只有一个巡城所还有望火楼。   可以说是非常安静了。   等进了院子,果然比之前那两座院子要大上一倍不止!   地板也是簇新的,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是刚移载过来,葱葱郁郁。   “阿爹,第三进院子里还有菜地呢!”晏小追跳过门槛,指着那些小菜苗。   晏鹤光终于开口道:“我们今天是早晨出来看房子的,看完第二套院子时,中午您给我们提供了食盒,然后马车便一路行到快傍晚,才到这第三处宅子。”   晏鹤光环顾了这宅子一圈,确实很新,很敞亮,能住人的房间多,院子也好看。   “只是恐怕住在这里物资十分匮乏,我看到院子里放着挑桶和许多农具……怕不是要买些什么都很麻烦,干脆在自家院子里种一些,连水井这里也没打一口,不会连水也要到外边挑吧?”   牙人脸上依然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只是放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   哎呀呀,这位瞧着一派斯文秀雅,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结果一眼就看出了要害!   不错,上任房主一开始买到这块地时,觉得捡到了大便宜,但房子建造时,先是水井不能打,然后离市区又远,买什么都不行。   人啊,先吃饱喝足再谈其他,这连基本需求都满足不了,怎还能住人。   最好是卖给可以餐风饮露的妖怪,有、有没有这样的妖怪啊?   “其实在自家种菜,也是一种乐趣啊!”牙人对着晏鹤光和晏小追竖起大拇指,仍然十分顽强地推销着这套房子。   晏小追抬爪挠挠脸,他要换大房子,是为了方便家里人住,这地方可一点也不方便啊。   “还有别的房子吗?”晏小追问。   牙人沉默片刻,实在是没有了,便拱手道:“惭愧。”   晏鹤光轻叹一声,也拱手道:“我们先回去吧,今日没法下定,待回去商量商量再说。”   马车缓缓前行,牙人将晏鹤光和晏小追送回双茶巷时,天也快黑了。   “今日多谢。”   晏小追对着牙人挥舞爪爪,这才与晏鹤光一同进了院子。   “看来看去,还是第一套房子最好,只是要重新修葺,花费就多了……”晏鹤光算了算价钱,实在觉得有些困难。   小兔小爪按在石桌上,对着晏鹤光一笑:“钱不是问题!阿爹,我不是办了大事嘛,在千妖司能领许多天材地宝,我现在可有钱……”   不等晏小追说完,就见晏鹤光对着他温温柔柔地笑了笑,将个小胖兔抱起来亲了亲脸颊。   “知道你是乖乖小兔,都大到可以给阿爹买房子了。可你已经给过银钱,其他的你自己花。”   晏小追啾咪一声,知道晏鹤光不会改主意。   从小到大阿爹都这样,虽然身子孱弱,但只要天气好一些,就会起身干活,挣钱养家。   天底下哪有阿爹会一直跟自己孩子要钱花的呀?   晏鹤光没说这话,但晏小追已经懂了。   “阿爹,我力气大,我可以修房子,这就省钱了!我还让阿回来一起修!”晏小追又想到了新法子。   晏鹤光笑起来,想着大不了再叫上晏株,自己拉石头木头,总能在过年前修好的。   结果第二日一大早,那牙人就登门拜访,对着晏鹤光和晏小追(昨晚没去阿回那)道喜。   “恭喜两位,第一间宅子的房主听说有人来看房,说可以把修房子的材料都买了,这样您二位只要出请妖怪瓦行的工钱就行,这可省了一大笔呢!”   晏小追当即高兴跳起:“这是好事啊!阿爹,我们快买下,然后速速去修房子吧!”   晏鹤光还有些犹疑,怎么就有这种好事?   不过确实也找不到别的房子,也怕过了这村没这店,这就下定,签了契约。   待牙人拿着契纸离开,走出双茶巷时,便对站在巷口的赵山拱手笑道。   “幸不辱命。”   赵山矜持地点了点头,也不去晏鹤光那,而是转身与牙人一同离开。   “我会让人多取青砖来,你认识的妖怪瓦行,若有门路和时间,没坏的那两间能重建的也重建吧。就说,上任房主不小心多买了许多材料,足够把这宅子全都修一遍。”   赵山说完,便上马车离开,他还要去负责京都重建事宜。   牙人谈完一单生意自然高兴,这里边还有三王爷的八卦,让他更是想卖给市井小报。   不不不,还是算了,如今天子已死,宗亲们还在吵着让谁继任。   天子无子,可不指着这些王爷。   以前三王爷不显山露水,在大灾中却很靠得住。   有妖怪想趁机作乱的,赵山一个飞剑就把妖邪钉死。   如今大家都在谣传,说不定下任天子就是赵山。   ……哈哈,还是不说赵山的八卦了。   因着晏小追昨夜没回来,贺方回若无其事地过了一夜,又等到中午,喝了茶之后,就要出门。   “去寻小追么?”中宇问道。   “是啊,”贺方回在这事上,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去看看他房子看好了没有,有什么要帮的。”   毕竟那房子是岳父大人要住的地方,他不好从一开始就插手,免得让岳父大人觉得他管太多。   贺方回平日里肆无忌惮地惹人讨厌,随便别人说他什么,只不想让晏小追的家人讨厌自己。   因此还是要下些功夫,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很儒雅随和。   只是贺方回刚出门没多久,在马车上就远远看到一只雪白小兔,小爪高高举着一块青砖,在附近的院墙上走动。   贺方回立时下了车。   他看着眼前的宅子,距离他的住所,还有……赵山的居所,都挺近的。   门口有妖怪瓦行的妖扛着木头和青砖进进出出,拿着图纸测量。   工头站在台阶上说着待会干活的计划,抬眼就看到了贺方回,不认识的人可不能随便进来,连忙抬手拦住。   “您哪位?”   “这里可是晏宅,我是晏小追的……”贺方回对着工头一拱手,后那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天降一只小兔!   “阿回!你怎么来啦!我闻到你的气味了!你也闻到我的气味了吗?”   小胖兔如流星一般狠狠撞到贺方回胸前……一点也不痛,被贺方回笑着抬手抱住。   “是啊,我远远就看到你了,房子已经买好了?离我那很近啊!”   “对啊,我就觉得这点也很好!”晏小追笑眯眯的扯着贺方回的手指,示意他进来,“你今日来做什么?”   院子里大伙都在忙,晏株在架木头,晏鹤光在下边对准线。   “我今日是来帮忙的。”贺方回本来今日是要来问晏小追成亲的事,结果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   “好啊,我就知道!”晏小追当即抬爪,叽叽咕咕地给贺方回安排事。   于是有了贺方回的加入,今天的工程快了一大半!   事后,妖怪瓦行的人还抱怨,那个穿着锦衣的青龙气势怎么这么强!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贺方回也有些心不在焉,晏小追又问他。   “阿回,你有什么事啊?”   贺方回摇头,心想还是等这新房子建好了,搬进去了之后再说吧。   “没什么。”   今夜晏小追还是不去贺方回那的,他要回去跟阿爹和叔叔商量打什么家具,做什么设计呢!   但晏小追看着贺方回离去的背影,又忍不住抬爪挠了挠头。   “真是兔大不中留啊,见着他走就舍不得了?”晏株取笑道。   “我是舍不得啊,”晏小追大大方方地说,“不过……”   不过什么呢?   晚上晏小追看了阿爹画的图纸,提出马厩要建得宽一点,因为叔叔给他造的兔兔马车还在三王爷府呢!   如今有了大大的新家,可得带回来!   等晏小追又洗了澡,换了衣服,他在松软的床上滚来滚去,被阿爹拍了屁屁后,小胖兔突然跳起身。   “阿爹,我出去一趟,若是晚上不回来,第二天也会去新宅子那的。”   话刚说完,就见小胖兔呲溜一声窜了出去。   -   贺方回坐在卧室里,晏小追* 不在的时候,他也不必睡觉。   手上拿本书,靠在窗边看一宿也是有的。   “咚,咚。”   这不是有谁敲窗发出的声音,而是嘴里发出的拟声词。   贺方回起初还不大信,随后便将书放下,一放下就看到了那站在窗沿上的小兔。   漂亮灵秀的兔儿扬起大大的笑脸,站在皎白的月光下,似甜似蜜,似这世上一切美好揉成的美梦。   “阿回,我想明白了,你今天一定有话对我说。”   “所以我就赶过来了。”   “你要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因为我喜欢阿回。” 第67章 求亲,永不分离!^_^……   “啪嗒。”   贺方回手中的书册掉在桌上。   晏小追刚想帮他拿,就见那平日里总是十分冷静的青年一把将他抱起。   下一刻,就是晏小追大声地啾咪叫。   “我毛毛都要被你亲秃啦!”   小兔子伸出小爪,不过却不是推开贺方回的脸,而是伸出小圆手保护自己的刘海。   亲亲可以,增高的刘海可是一定要护住的!   “你就这么高兴吗?”   看贺方回的亲亲好像告了一段落,小胖兔斜瞄着贺方回,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你今天想要来说的话,就是想说很想我?”   晏小追嘿嘿一笑,露出一点珍珠小牙。   他就知道,贺方回从以前到现在,比他还怕寂寞!   而且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是啊,我很高兴,也很想你,不过今天要跟你说的事,并不是这个。”贺方回抱起晏小追,大步走出房门。   “我们今晚去一个地方好吗?”贺方回将晏小追放在肩上,便看到小胖兔小爪抱胸摇了摇头。   “嗯?我不大方便呢……骗你的!”晏小追好像察觉到贺方回有点紧张,便开了个玩笑。   贺方回缓缓舒了一口气。   真奇怪,这事明明早就决定要说的,怎么临到头却紧张起来。   可能是晏小追总有一万个让贺方回猜不透的想法。   他待会若说要成亲,小兔说不定会突然抓起地上的菌子,说还是比较喜欢菌子,要和菌子成亲,也不是不可能。   不不不,再怎么说,这事也太超出想象了。   贺方回不再多虑,脚尖一动,晏小追就看到他脚下出现了一个阵法,再睁眼时,就到了京都城外,抬眼便能望海。   “今天去的地方有点远,所以我们游过去。”   贺方回往晏小追手里放了一个东西,便直直往海中跳去。   皎白的月光下,海面难得平静,只有极轻的海浪轻轻拍在岸上。   海面之下,幽深的海水之中,竟也有一点如月般的亮光在水中摇动。   凑近一看,竟是一只小兔抱着一颗明珠,周身罩着气泡,乘在一条龙身上。   晏小追不是没游过泳,也潜入过水中,但从没见过夜晚的海中是什么世界。   对兔儿来说,这天地如此广大,他每一天都能发现新的事物。   海中除了他爪中明珠,还有其他生物也在发光。   摇曳漂浮,如锦衣裙摆一般舞动的水母,在水母身后一闪而过,浑身闪着银光的小小游鱼。   龙首微微上抬,将小兔迎出海面,便见一轮明月照海,海上迎光生成了一条月光铺就的长路。   有晚睡的海豚跃出海面,落到那月径上,似是想回游天上。   有夜鸟突然落水,抓食了两只跳出海面的鱼,又飞身而去。   “啾咪……”晏小追感叹地看着这景色,眼里微微闪着神光,似有感悟。   要去哪里呢?   晏小追没有问。   在遥远的过去,阿回有时候也会化成原形,带着小小的兔儿遨游天空。   见巨人神越海逐日,见巨兽从天坠亡,化作山脉,山脉之上又生新芽。   待回到灵天时,就过了数个寒暑。   如今晏小追看着眼前渐次熟悉起来的景色,不由站直了。   “阿回,我们是回到途州了吗?”   “嗯,到了途州,再行一段。”贺方回的声音响起。   从京都到途州,贺方回化为龙神全力施为,并不需要多久。   但他们从途州去京都的途中,却发生了好多事。   青龙由海入江,晏小追看到了不远处的途州府城,再往下一段,青龙便停了下来。   “阿回……这里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晏小追愣愣道。   江水微寒,龙首靠在岸边,面前便是一座小小的女娲神庙。   正是天命到时,晏小追自小小的光团中脱出,落到了神庙前的草地上。   不知道神灵们在天上看着,有没有看到他证道的英姿呢?   小兔从龙首上下来,跳到了女娲庙前,对着小庙拱爪。   “啾,啾咪,啾咪咪,啾咪啾。”   晏小追与神庙对话,不说人言,全然是小兔的语言。   但就算不说人言,光看这小胖兔小爪拍胸,得意洋洋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在要夸夸呢。   等说完了话,晏小追便转过身,看着那在月下的庞然巨物。   月光照在阿回的鳞片上,每一片都像宝石的切面,闪耀着美丽的光泽。   贺方回垂着头,龙首上金色的双目像融化的金子,像被太阳照到的金色水面。   晏小追抬着头,他像是能听到贺方回的心跳。   青龙缓缓张口。   “传说女娲娘娘也曾掌管人间俗礼姻缘。”   “今夜带你来此,是因为我想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后,你降生之处,在女娲庙前,向你求亲。”   晏小追眼睛缓缓瞪大,又听贺方回道。   “人世俗礼中,似乎要讲究门当户对,性格相合,亲长满意,才可成亲。”   “我与你都是妖,岳父大人应该也不讨厌我?”   “我便剩最后一个问题。”   青龙将头微微一动,龙吻处轻触着小兔小爪。   “小追,你是否愿意与我成亲,无论千年万年,沧海桑田,再修成神,亦或寿终而亡,纵然天塌地陷也两心不改,永不分离?”   晏小追呆呆地看着贺方回,明明只是一瞬,贺方回却觉得像是过了许久许久。   小兔笑起来,他突然弯下腰,拔起了地上的一颗菌子。   ……菌子?!   贺方回心脏激跳,出发前那诡异的猜想似乎就要在此刻化为现实!   不可能吧,就算晏小追再跳脱,也不可能突然爱上了菌子吧!   “阿回,你刚才说话的时候,我就看到这朵同心菇在地上长了出来。”晏小追笑眯眯道。   贺方回没听过什么是同心菇,但见晏小追欢喜地将菇高高举在头顶。   “这是只有小兔才知道的秘密,有情人许诺要相伴一生时,若此情为真,就会有同心菇长出来!”   “不过,我不用这个菇也知道你的心意。”   晏小追用胖脸颊用力蹭了蹭龙首,甜甜道。   “我那天去接你成神的时候,就知道我们是天生一对呀!”   “再也没有哪只妖或是哪个人会像你这样,不管我做什么都不取笑我,不管我做什么都支持我。”   “永远相信我!”   “阿回的手暖暖的,心也暖暖的。”   “我只要听着你的心跳就会安心地睡着。”   “成亲!这就成亲!”   “小追与阿回,会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月光下,小小的兔儿与大大的青龙紧紧贴在一起。   然后地上影子一变,就见两个拉得长长的影子互相交缠。   那原本放在神庙中,已经熄了香的香炉,突然亮起了一点火星,竟是那半柱香自行点燃了。   香中升起淡淡白烟,将晏小追与贺方回绕了一圈,似是有看不见的神灵在此赐福。   可喜可贺。   “幸好没真喜欢上菌子。”   夜色里,贺方回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侥幸的意味。   “我是喜欢菌子啊,怎么了?”晏小追不明所以。   “不,没什么,菌子确实好,煮锅里吃吧。”贺方回笑道。   晏小追趴在贺方回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突然仰起头道。   “阿回,你还记得,在灵天时我不是很爱玩躲兔兔的游戏吗?”   贺方回点点头,他当然记得。   “灵天这么大,我又消除了气味,你怎么每次都能找到我啊?”晏小追好奇。   贺方回回忆着过去,他伸手抚摸着少年柔顺的秀发,点了点他的头顶。   “秘密。”   贺方回竟不肯说,晏小追当即张嘴啃上贺方回的锁骨,磨着牙。   “我要知道,快把秘密告诉我!”   在兔面前不许有秘密!   贺方回朗声大笑,胸口一阵颤动。   他找到晏小追并没有什么技巧,而是小兔每次躲起来,两只耳朵里总有一只耳朵不听使唤,会斜斜落到外边。   因此贺方回一抬眼就看到了那在云朵里穿出的一只小耳朵,或是在房子边看到了一只摇来摇去的小耳朵。   贺方回每次都要假装找不到,先找一段时间,再拨开云雾,将那窃笑的小胖兔一把抱起!   可是灵天广大,纵然有一只小耳朵伸了出来,又有谁能一眼看见,不会忽略过去呢?   不过是贺方回的视线从未从晏小追身上离开罢了。   “既如此,明日便能把礼送到你家中去了。”贺方回轻声道。   “谁?”   岸上突然传来人声,有火把亮起,一个背着鱼篓,好像刚夜钓完的村民路过,看到了那在河边相拥的晏小追与贺方回。   “哎哟,哪来的年轻人,这么晚了不回家,要见面白天也行嘛,晚上河边会涨潮,赶紧回家!”   “王叔!”晏小追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   是了,这里离篱耳乡这么近,会碰到邻居再正常不过。   王叔眨了眨眼,这少年怎么好像认识他?   可他从没见过晏小追这么漂亮的少年,不过听声音还有点熟悉。   “我是小追啊!”   晏小追对着王叔奋力挥手,大报喜讯。   “王叔!我就要成亲了,请你们来京城喝喜酒呀!” 第68章 搬新家,要办年货咯!……   听得晏小追的话,王叔起初还不信。   于是晏小追当场说破王叔藏私房钱的地方,王叔急得跳脚。   “哎呀,你这个坏兔兔!怎么说话这么大声!”   可喜可贺,总算是相认了啊!   晏小追拉着贺方回走到王叔面前,王叔打量着贺方回,这小伙也算是一表人才吧。   “明明出远门之前,还是个只想着吃豆沙包的小猪兔,现在就已经到了要成亲的年纪啦。”   王叔十分感叹,抬手摸了摸晏小追的脑袋。   “这么晚了到这,是专程回来跟我们说的?何必这么麻烦,来封信不就好了。这小伙子叫什么呀,做什么的?”   贺方回对着王叔一拱手:“我叫贺方回,也在千妖司。”   王叔点点头,长得好,有正经工作,最重要小追喜欢……咳,虽然夜黑风高的,但他大老远就看到这两妖精抱在一起难分难舍。   王叔提着鱼篓,很自然地把鱼篓打开,给晏小追看他钓到了什么。   “今天太晚,大伙都睡了,明早你再告诉他们,王叔炖鱼汤给你。对了,你阿爹身体还好吗?”   贺方回走在一旁,看着晏小追凑到鱼篓前,边看边和王叔说哪种小鱼做汤最鲜甜,一一回着王叔问他的话。   看得出来,王叔把晏小追当做自己的子侄一般。   晏小追能生得这副自信大方的性子,除了天性,也离不开阿爹还有篱耳乡的乡亲们对他的爱护。   “阿回!这就是我长大的地方!”   待在村头挥别王叔,晏小追就指着前方的村庄。   大多村庄村头都会有一棵大树,树木年老成林,夏能乘凉,冬能挡风,在树下走过,就能看到前边的精巧房屋。   篱耳乡的屋子大多是平房,少见二层小楼,房子大多是木头搭的,在南方已经足够过冬。   村中静悄悄,只有几条黄狗趴在路口,听到脚步声就警觉地站起身,直直看来。   “嘘,不要叫,是我。”晏小追对着狗儿竖起食指,示意他们安静。   狗儿闻出了晏小追身上的气味,先是歪头疑惑,怎么回事,小追是个矮子胖豆丁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高这么好看了?   算了,是小追就行!   狗儿上来欢快地蹭着晏小追的腿,又看向贺方回。   “他也不是坏人,是我的家人。”晏小追摸摸小狗脑袋,又朝贺方回伸出手。   贺方回十分自然地牵住了晏小追的手,与少年十指交握。   他们的掌心都很热,像是在较量力气一般,一个比一个握得紧。   晏小追拉着贺方回一路前行,在第二条小路时右拐,前边那座房子就是晏小追长大的地方了。   虽然晏小追和晏鹤光一直没回来,但门口还是打扫得很干净。   门上没锁,直接推门进去,里边是一个小院子。   院中有一座熄灭的打铁炉,后边就是一座小屋。   屋内不见脏,家具都盖上了粗麻布。   晏小追摸到蜡烛和火折子,就点亮了蜡烛,放在屋子里。   “这是阿爹的房间,这是我的房间,那边是厨房,还有平日里待客的地方,要喝茶吃点心,就坐到走廊里。”   晏小追一一介绍,又站在走廊上,指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那里有柿子树,长柿子的时候我就会替阿爹全部摘下来,有的做柿饼吃,有的就削皮吃。这边我们种了一些药草,阿爹的药很贵,自己能种就能省一点。”   “我起得很早,邻居奶奶也起得很早。阿爹若是发病,奶奶担心我,就会过来送早饭,其他邻居也会帮忙请大夫,熬药。他们担心我吓哭,晚上也会有人过来陪着。”   “其实我一点也不怕,看着他们怎么做,我也学会怎么做。大夫把脉的时候,我就跟着学一点,用耳朵听脉也是在这学会的。”   晏小追说着说着就坐了下来,贺方回坐在他旁边,把晏小追拉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小兔的时候还不觉得,化人了就觉得这屋子挺小的。不过我还是好怀念。”   晏小追伸出手指,在屋檐下一张一合,像要抓住天上的月亮。   “阿爹身子好的时候,会带我出去玩,村子里有时会有货郎来,我和村里的其他小童就会追在货郎屁股后边跑,给一个铜板就有好大的麦芽糖吃!”   晏小追一边说,一边缓缓闭上眼。   最后他彻底睡下,身上却觉一暖,是贺方回脱下外衫给他盖了。   贺方回伸出手指着晏小追的头发,直到晏小追沉沉睡去。   第二天晏小追醒来时,他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的房间里有一张大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大衣柜。   阿爹说了,兔儿虽小,将来未必不能长得又高又壮,所以把家具都打得足够大。   晏小追一下跳起,不错,他现在就是长得又高又壮了!   “咚。”   贺方回听到声音,刚要进门,额头就撞到了门框上。   “还好,门框没撞裂。”   贺方回看了一眼门框,低下头走进房间。   晏小追:……哼!   晏小追看着贺方回的只穿着袜子的脚,怀疑这家伙袜子里边是不是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增高垫!   一定是!   贺方回疑惑地看着捏紧了拳头的晏小追,不知道大清早的他又在跟谁犟呢?   “我早上出去遇见邻居杨奶奶了,她知道你回来,很高兴,灶上煲着粥,等你过去。”   晏小追惊讶地“啊”了一声,一下窜出去洗漱。   待打开院门,推开隔壁院门时,果然见着杨奶奶正端着砂锅放到石桌上。   杨奶奶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晏小追,朝晏小追张开手。   “追追,回来啦。”   晏小追当即冲了过去,又在杨奶奶面前急急停下,伸手轻轻抱住了她。   “杨奶奶,我已经能化形了,外边也有人叫我大妖,现在已经变得很有出息啦!”   杨奶奶摸摸晏小追的头,笑呵呵道:“我还没老花,当然看得出来!我就说你这小兔从小能干懂事,又胆子大得敢捅破天,肯定会有出息的!”   贺方回踏进院子,满脸笑意地看着晏小追跟杨奶奶撒娇。   虽然晏小追在外边时常说他不是只爱撒娇的兔,不过在老家显然想怎么撒娇就怎么撒娇。   待坐下来吃着砂锅粥,外边又有被王叔的大喇叭广而告之的乡亲们纷纷赶来。   “小追!听说你已经能化形啦!”   “还生得特别好!”   “哎哟!真的生得好……谁是小追啊?”   “笨,自然是眼睛圆咕噜,皮肤白白,看人甜甜,又矮一些的那个啊!”   ……   晏小追一边笑,一边大喊“我一点也不矮”。   王叔也记得今早要煲鱼汤给晏小追喝,端着砂锅从村头走过来。   奶白的鱼汤还沸着,闻起来特别香,盖子上还放着一小碟香菜末。   有人爱吃香菜,有人不爱吃,自己盛汤后自己放吧!   “反正意外回来了,我就跟大伙说我要成亲的事。咳,毕竟我也大了,也有了喜欢了几万年的妖,成亲也是顺成章。”   晏小追边喝粥,边告知乡亲喜讯。   虽然乡亲们有点疑惑这几万年是哪来的,晏小追又放下碗。   “我知道有些奶奶,还有阿爷腿脚不便,要上京都肯定麻烦,去不了的就在老家等等,我过完年回来再摆几桌酒!”   贺方回从旁补充:“我也可从龙宫调船来,想来的乡亲都可上船,由海兽拖船,最迟两日便可到京都。”   方才晏小追和贺方回说话,乡亲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在听到贺方回来自龙宫时,都纷纷对晏小追竖起了大拇指。   别觉得他们俗,要成亲还是得家有恒产才行!   “我们回去啦,明天我会请信鸦回来,有要来的写名单给我——”半空之上,晏小追站在龙首,两手圈在嘴边,大声喊道。   “知道啦——你回去吧——”   乡亲们笑着挥挥手,便见那尾缩了身形的青龙对他们一点头,便甩尾飞天而去。   晏小追看着地上的人影越来越小,不由叹了口气,但很快又高兴起来。   妖精嘛,不在乎离别。   若是思念了谁,便是远在千里之外,也会放下手边事物,千里奔驰相见!   “阿回,飞快点,”晏小追想起阿爹恐怕已经在新家继续修房子了,伸手拍拍龙首,“房子还等着我们修呢!”   -   七日后,京都的一所宅子院门大开,门外放着鞭炮,炸飞的红纸如雪般铺了一地。   邻居们早已知晓新搬进来的是谁,都送上了贺礼。   “阿爹!还有一串鞭炮,马上点好啦!”   门内,有一只雪白小兔举着火折子窜了出去,鞭炮高挂在屋檐上,他小耳朵贴在脸上,小爪一伸,见着引信上火星燃起,就又跳到门内。   “噼里啪啦。”   鞭炮呼啦炸开,带着特有的声响和气味,向四周传递着喜讯。   “搬新家啦——”   晏小追的声音伴着众人的笑声响起。   兔儿跳到院中,此时这房子已与之前买的时候全然不同。   地上铺着鹅卵石,旁边的花木没有移动,只稍做修剪,就足够美丽。   院中摆上了新的石桌石椅,正厅,厢房,连同后院里能住人的两间房子,从房梁到地基,全都重新造好了。   虽然晏鹤光一直请牙人跟前房主说,不必买那么多材料,但架不住前房主太热情,送来的东西足够他们再建一间小院。   到后来,甚至连家具都给他们新打了一套。   ……还是紫檀木的。   晏鹤光有一日出了门,说是去协商,过了不久那些紫檀木家具就被“前房主”叫人取走,后来的家具就是晏株,晏鹤光,还有其他妖怪瓦行的妖打好的。   他们家的家具要结实,耐用,若要好看,晏鹤光自可自己画图纸,再做设计。   另外嘛,家有一兔,兔儿专用的东西也有很多。   有挂在屋檐下的小木板,方便小兔跳上跳下时,突然累了,要变成兔饼趴着,就让他趴着。   又比如院中新挖了一个小池子,池边自然要做个小木船,好让小兔自己撑船在池中玩耍。   厨房要够大,灶台起码要有四个,一个炖汤,一个炒菜,一个煮饭,还有一个可以蒸小兔喜欢的豆沙包。   每个房间的采光都极好,都做了雕花窗格,每个窗户上的雕花都不一样。   有仙鹤迎春的,有山水日月,也有宝相花的,还有小兔拜月,玉兔捣药的。   经由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做出来的家,才是家嘛。   晏小追跳到桌上,小爪握住酒杯高高举起。   “搬新家啦,大吉大利——”   晏鹤光,晏株,贺方回,还有赵山都笑着举起了酒杯。   要说这晏府搬新家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人混进来了啊。   咳,贺方回和赵山都来帮忙修过几天房子,待成了亲,贺方回就是一家人了,来一下也应该。   赵山嘛,人家也出了力,刚才还把三王爷府上停的兔兔马车送过来了。   晏鹤光和晏株都不会忘记,当日晏株撒酒疯,拆了人院子里的一个凉亭造了辆马车的事。   多心虚啊,您赶紧进来喝杯酒,这事就这么过了吧哈哈哈哈!   桌上除了晏家喜爱的烤鸭,豆沙包,还有菌子鸡汤,各色凉菜外,还有一只烧鹅。   听说东门大街上新开了一家南方馆子,里边的脆皮烧鹅特别好吃。   皮脆肉嫩多汁,好多人排队都买不到。   今日晏小追路过,就领了号牌,一边吃糖葫芦一边等,在搬家的吉时到来之前,终于买到了一只大烧鹅!   虽然知道家里菜肯定很多,没必要一定要买。   但是晏小追就是想带好多阿回和家里人都没吃过的新鲜玩意回家一起吃。   这样饭才香嘛!   “搬家之后,我们家也算安定下来。我和阿株会在铁匠铺那干活,小追也调到京都千妖司来了。”   晏鹤光放下筷子,微笑地看着贺方回与晏小追。   “你两成亲的日子也定下,新房我也布置好了。待后日过完年后,你们就预备好吧。”   晏小追抱着碗点头,脸颊吃得鼓鼓的。   见着小兔一派天真的模样,晏鹤光想起那日他路过书局,跟人买了一些压箱底的避火图,待会就都给追追吧。   先看看是怎么回事,别洞房是两眼一抹黑,挨欺负了。   “阿爹,我明日就去办年货!京都果然是大城,好多东西上街就能买到,根本不用追着赶集的日子去买呢!”   晏小追挥着小爪,笑嘻嘻地想着过年要买些什么。   不知道其他朋友有没有在好好准备过年呢?   那日大战之后,万豹跟阿吉领了赏就回途州去了,因为他们家在那,也还不想调来京城。   洛泓飞这些本来就住京都的妖,好像自己有自己的院子住,是不是就在那过年呢?   还有赵一连,那日他杀了浮游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不过听贺方回说,赵一连好像正往京都来,他家人在京都。   不知道他有没有放下,不再伤心了呢?   “好,那我们也要把饺子汤圆先做好,再炸点酥角,你得空就一起捶年糕,其他东西你们就看着买吧。”   晏鹤光身体好了,今年过年心情也格外好。   往年因着身体缘故,不能陪小兔痛痛快快地玩,痛痛快快地吃,今年倒是能满足他了。   晏小追嘴里嚼着烧鹅,想着明日还得去千妖司一趟支点钱。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得这几日京都的灵气,一日比一日浓厚了呀? 第69章 要用力啾咪!没吃饭呀?……   院子里柔软的花瓣被清风吹到墙上黑瓦,被路过的小兔伸爪一捞,没捞着。   小胖兔像追逐蝴蝶一般,追着那小花瓣在围墙上跳来蹦去,小脚踩在瓦片上,发出一串如冰晶落瓦般的脆响。   “追追,菌子酱装好了啦。”   晏鹤光拿着一个小坛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抬眼就看到家里小兔不知道在围墙上追什么。   不过晏小追从小就爱追着东西跑,既锻炼身体,自己也得趣,也是好事。   晏小追小爪刚好拍到了那漂亮花瓣,转身一个翻腾,就落到了院中的石桌上。   “阿爹,给你!”晏小追举起小爪,小脚踮起,白白的汤圆手手上就放着一片紫色的花瓣。   晏鹤光笑着接过:“哎呀真漂亮,院子里的花这么多,等得空了我们一起晒点花草茶喝。”   “好啊,我现在已经能化形了,能干的事多得很,也能一下子背起你了!”晏小追得意挺胸,小牙也露了一点出来。   因为过于可爱,晏鹤光忍不住揉了揉小兔脑袋。   虽然晏小追已经大了,但对家里人来说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觉得自家小兔最可爱。   “来,这个你拿好,今日要去千妖司的对吧?不过,给上峰菌子酱,他们不会介意吗?”   晏鹤光把坛子递给晏小追,按照人世俗礼来说,人类上官若是只收到菌子酱,坛子里没塞银子,恐怕都不会高兴。   “不会啊,我们家的菌子酱最好吃!他们不喜欢我拿回来就是了。”晏小追不在意地将坛子顶在头上。   快过年了,是晏小追想到要去拜访雏向风的。   阿爹教过,拜访别人不能空手去。   “他们若是喜欢银钱,找银矿金矿在哪,自己挖好啦,”晏小追又对晏鹤光笑,“阿爹,我出门啦!”   晏小追是个回家出门都会打招呼的兔,见着阿爹点头,他就三两下跳到了围墙上,一会就没了踪影。   晏鹤光也到了要外出采买的时候,不过家里现在的马车只有一辆,便是晏株做的兔兔马车。   每次乘坐这辆马车出去,都会引起围观呢。   毕竟车厢是一整只趴卧的兔兔,车门是一只张开嘴大笑的兔儿脸,两只木头雕刻的小圆手握着一根轼木,像在驾车一般。   在京都的马路上,根本见不到第二架这样的马车。   有小童还有小精怪会追着马车跑,晏鹤光也会让他们上来坐一会马车,出去一趟,总要快下午才能回家。   不过这就是晏鹤光一直向往的生活。   身体健康,能陪着晏小追长大,这便足够了。   -   晏小追顶着小坛子,借着路边的树枝,墙头,小瓦,蹬蹬几下跳到了路过的马车上。   待经过市集时,晏小追又跳到车下,拿出铜板去摊子上买炸得焦黄的土豆丝饼吃。   没办法,京都东西就是多,随便一个市集都有好多香喷喷的东西吃。   晏小追吃着脆脆的炸土豆丝饼,一口下去满嘴焦香,不知道是不是炸好之后再撒的盐,晏小追还能吃到一点小小的盐粒。   “呼呼,好吃,好烫,好吃!”   肥嘟嘟的小兔吃着饼,又继续仰头看着附近的摊子。   待会从千妖司出来,就跟阿回来采买年货,今年他可是有钱兔!想买什么都可以买!把京都也买下来(恐怕不行)!   京都千妖司,忙活了许久的捕快们三三两两地聚众偷懒。   如今雏向风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干活可有劲了,也学会了写公文。   派给他们的活最近也少了很多,估摸着是各地都在重建,劫后余生人人都想享受一段平静的日子吧。   “哟!你们好啊!”   一道白影闪过,就见一只头顶小坛子的小兔跳到了楼梯扶手上,对他们打了声招呼。   待晏小追往楼上走,这些捕快们又叽叽咕咕地说起话。   “这就是那位救天下于水火之中的小兔大妖么?”   “人家叫晏小追。”   “瞧着真小啊……”   “人家小,妖力却强,能打飞一百个你。”   “他好可爱,好像个糯米团子。”   ……   晏小追踩着栏杆和斜指的树枝,到了第三层,熟门熟路地来到正厅。   正厅没关,小兔头顶坛子,站在门槛前,对着里边喊了一声“咚,咚”。   雏向风坐在桌后,正写着公文,老早就听到了那噼里啪啦像是小珠子滚了一地的脚步声。   而贺方回今日好像知道晏小追要来,也坐在雏向风办公的地方,不过靠着窗,手里拿着一杯茶。   碧绿的茶汤倒映屋外的景色,见蔚蓝天空,白云飘过,振翅而过的飞鸟,还有那顶着小坛子刚好跳到高处,正要落下的小胖兔。   哎呀呀,这岂不是正逢桃杏争艳日,恰有小兔立枝头吗?   “进来。你头上顶着的那个是什么啊?刚买东西回来么?”雏向风放下文书,看向顶着小坛子跳进门的小兔。   晏小追先跳到贺方回伸出的掌心里,啾咪一声打了招呼,再往雏向风那边蹦。   “这个是给你的!”晏小追跳到案上,把坛子放下,往前一推,“我家做的菌子酱,可香可好吃了!你夹馒头吃也行,跟肉一起炖炒也行,就这么跟米饭一起吃也行!”   雏向风打开坛子,闻了闻气味,对晏小追拱手道。   “多谢,闻着就很香,待会午饭时,我就浇米饭上一起吃。”   雏向风盖上盖,又转身在多宝架上翻了翻,把新得的一个东西递给晏小追。   “这个是喝茶的茶盏,施了法,看,底下有几条红鲤鱼,会动……哎哎哎,你别这就伸爪子去捞啊,平日里你倒水倒茶进去,就能看到这些鱼游来游去,也算有点趣味。”   晏小追显然很喜欢这个,他伸爪子进去玩了一会,就笑嘻嘻地把茶* 盏顶在头上。   “那我回去就用!”   两只妖怪干脆利落,你送我我送你,都很喜欢对方的礼物。   “你今日来做什么?”雏向风问,知道晏小追应当有事。   “我来支点钱!”晏小追伸出圆手,上下摇摇,请给兔钱。   “哦,早就预备着,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天材地宝都能换。钱的话……来。”   雏向风拿出一个木盒,里边是满满当当的银票和灵珠劵。   这样在人间也有许多钱,去了只收灵珠的地方,也有灵珠可以用。   “好咧,箱子先放你这,等我想要再来拿。”晏小追啪啪抽了几张,就往贺方回那跳,钻到贺方回的袖子里,把茶盏和票子都往袖袋里放。   嗯,重要的东西让贺方回保管,这样就不用担心丢啦!   “我这是钱庄啊!”   雏向风气哼哼,但贺方回已经带着晏小追走了。   得,他这不仅是钱庄,还是茶楼。   他说怎么贺方回今天来这边喝茶呢,原来是和晏小追约好的。   “家里的菌子干和菌子酱都有,肉自然要买新鲜的,鱼虾也是,我刚才路过市集,还看到他们卖好多山珍海味,什么鹿筋熊掌都有!”路上晏小追和贺方回商量着要买的东西。   “既然喜欢,就都买了吧。”贺方回拿出龙王的款来。   “不要,买了也不知道怎么做,还麻烦呢!”晏小追摇摇头,他坐在贺方回肩上,摇头时小耳朵会扫过贺方回的脸颊。   贺方回笑了笑,带着晏小追出了千妖司,也不要马车,随意走在路上。   “是了,我那天看到还有卖对联的,我们家好多对联要写,往年都是阿爹和我还有叔叔一起写,今年你也来一起写吧。”晏小追看着道旁飘飞的对联,像是看到了飞舞的红练。   “好啊,那我可得多写点吉利话。”   贺方回边说边拿出一个便签本,上边写了一些要买的东西。   “啾咪?看起来像菜谱,”这时候晏小追突然聪明得不得了,小爪一拍,“你也想一起做年夜饭啊?”   贺方回点头,虽然他不常做饭,但没有让晏小追一家在厨房里埋头干活,他只干等着的道。   “好啊!我们家今年也能尝尝龙宫菜啦!”小胖兔欢喜跳起,转头就在贺方回脸上啾咪了一下。   自从恢复记忆后,晏小追就越来越喜欢啾咪。   高兴要啾咪,撒娇要啾咪,就是喜欢啾咪嘛。   路上有几个小童嬉笑着跑过,听说市集上有店家正在烤全羊,还有试吃呢!   晏小追连忙拍着贺方回,这还等什么,赶紧走走走!   -   市集上,卖鲜肉,水产,还有各色干货,野味,山珍,还有粮食的店家都大敞着门。   店家雇了人,都在店门口叫卖。   “大鹿青羊,野鸡肥鸭,便宜卖了——”   “各色杂鱼,新鲜活虾,东海送来的鲟鱼黄鱼银鱼都有——”   “粳米,胭脂米,各色糯米,苞谷地瓜在这——”   “腊肠腊鸭咸鱼,干贝干虾干鱿鱼,随抓随取,全都有——”   “杏干桃干葡萄干各类果脯,板栗花生核桃瓜子松子各色干果炒货——”   “大年三十酒楼不歇,年夜饭一桌三两起——”   ……   市集上人可太多了,这还是京都分了四个市集。   贺方回走在人群里,伸出一只手护住晏小追的后背,一是不让人撞到他,二是小兔若是好奇突然窜走,他要找可得好一会。   “哇!这街上怕是有一万人!”晏小追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举起小爪兴奋道。   “要买什么?”贺方回侧头问。   “我带了单子!阿爹让我买这些!”   晏小追从衣襟处抽出了一张纸条,展开后给贺方回看。   贺方回看了一眼,都是些生鲜,还有一些晏小追会喜欢吃的零嘴。   “好,我们就去那边叫得最大声的店买,不过海产这些就不必买了。”贺方回迈步走了过去。   海产这些东西嘛,他若是要去买,家臣会很震惊。   干嘛,他们北海龙宫是海鱼都贡不上了嘛!   自然会有大量海产送来,足够新鲜,也足够好吃。   那喊得最大声的店里的东西果然也很不错,贺方回和晏小追订好了几只活鸡活鸭,还预定了新鲜的羊肉,牛肉等,都能送货上门。   在店里挤出来的时候,贺方回衣服都有些皱,小兔脸上毛毛也有点歪。   因为有坐在阿爹脖子上的小童看到有小兔,就好奇地伸出手指摸摸。   晏小追是只大气兔,他年幼时大人们都会陪他玩,不介意他突然皮皮或是干什么跳脱的事,如今他也大了,小童想戳戳毛毛,就让他们戳吧!   晏小追两爪抱胸,自觉已非常成熟。   “接着是干货,板栗要多买?”贺方回还记得单子上写的备注。   “嗯!板栗要烤着吃,守夜的时候掰一点,可香啦!”晏小追两爪捧脸,似是已经想到了那香甜的滋味。   “好好好,那就多买,总要让小兔吃得肚儿滚圆才像过年啊。”贺方回笑着又走入干货铺。   一龙一兔一一选着干货,用纸包了,这些东西他们能自己提着走。   于是出了店门,贺方回两手都提了一串干货,坐在他肩上的小兔也应景地拿了一串小小的。   这是店家见兔儿可爱,特意包了几粒小的给晏小追。   晏小追举着这一小串纸包,笑眯眯道:“太好啦!有赠品,店家棒棒!”   “要不要再买些点心?京都这边卖的点心和途州的有些不同,许多都是油炸的,还有豆类做的。”   贺方回指着一旁的点心铺子,里边正卖着几十样点心攒一个礼盒的过年点心。   “好啊!”晏小追应道。   这次晏小追自己窜了过去,跳到柜台上与店家叽叽咕咕一阵说,低头在摆出来的样品前选了如意糕,酥油卷,还有其他店家推荐的,他没见过的一些凉糕和酥糖。   “您家在哪啊?这礼盒会不会有点重,我叫个小子给你送到家吧?”   店家看了一眼礼盒和小兔,礼盒足有几十只小兔这么大呢!   晏小追连连摇头,脸颊上的肉肉颤动,他一脸自信道:“这东西这么轻,我随便一扛就扛起来啦,外边几百斤的石头我都随便拿~”   像是怕店家不信,晏小追就把礼盒立刻举起,顶在头顶,这就轻巧地窜……哎,又回来,还没给钱呢!   “阿回!我们回家吧!”   晏小追跳到贺方回肩上,于是这点心盒子就顶在了贺方回的头顶。   路人见着这么个俊俏贵气的青年浑身是年货,不由掩唇轻笑,倒不是嘲笑,而是觉得他可真能拿啊。   晏小追又跳到贺方回头顶的盒子上,美其名曰给盒子压压,免得贺方回甩飞咯!   回到家中时,晏小追耳朵竖起,在门口他就听到里边传来“咚咚”的捶打声。   推开门一看,果然是晏株正在院子里捶年糕!   “追追,回来啦,过来跟叔叔一起捶年糕!”   晏株笑眯眯地朝晏小追招手,又对贺方回善意一笑。   “阿回也留下吧,年糕捶好你带点回府,你家那边的家臣怕是不会特意去买年糕。”   这就已经是两家人当一家人看啦。   贺方回笑道:“这可好,我代他们谢过。”   晏株一摆手,豪爽道:“谢什么,年夜饭也一起过来吃!小追也喊了他的同僚一起来,这院子够大,能摆好几桌!”   晏小追则去洗了小爪,再伸出小爪让晏株给他绑布条,免得他握木槌时会爪爪滑。   贺方回把东西放入厨房,便又撩起袖子走了出来。   然后就见着那小小的白团小兔,握着大木槌的手柄,对着那石臼里的团子用力捶打。   “啾咪!啾咪!啾咪!”   小兔一边捶打,一边喊,每喊一声就捶一下,晏株便把年糕迅速一翻身,好让这年糕哪都能捶到。   “不错不错,年糕还得是小兔来捶。”见着贺方回洗干净手走过来,晏株让出位子,让贺方回也来帮忙。   “虽说什么玉兔捣药,小兔打年糕这些都是民间传说,不是每只兔儿都一定会,但我们家小追是真的特别会!他煲药,就是比别人煲的药效强,做的年糕也格外好吃!”   晏株笑眯眯地摸摸小兔脑袋,无限自豪。   贺方回突然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他终于参破了一个不解之谜!   他是龙,虽然这辈子不是神躯,但也是龙。   寻常龙吃点丹药药汤,根本不可能会气血翻涌,更别提流鼻血。   药效一入体内便能化解,那点份量不可能起作用。   但是在途州,晏小追路上给他煲的药汤,吃的补品,才吃了几天啊,居然就让他又咳嗽又上火。   原来如此,原来根源在此!   是能给药物加成的小兔啊。   贺方回学着晏株的模样翻转着年糕,看着那被木槌捶得软软弹弹的白团子,又看着那高高跳起,又轻巧落下,浑身肉肉也像年糕一般软弹的小兔,贺方回笑容满面。   那过去空落的心总算填满,再不孤单。   “过年这么高兴啊?”晏小追平日里是莽夫兔,是迟钝小兔,但贺方回的情绪他倒是感知得很快。   “不是因为过年才高兴,”贺方回轻笑,“是因为和你一起过年才高兴。”   趁着晏小追怔愣,贺方回探头过去,啾咪了小兔的脸颊一下。   “你,你,”小兔耳朵红通通,像是要害羞,却又不肯服输,大声道,“你下次啾咪要再用力一点!没吃饭呀!”   贺方回大笑,又用力地狠狠地,把这小兔啾咪得毛毛都乱了。   在厨房里偷吃点心的晏株,隔着窗看着外边那腻腻歪歪的情景,心想他什么时候出去才不算破坏气氛呢?   嗯,这酥油卷真好吃,不会很腻,咬起来满口生香。   好,明天年夜饭他就再做一道点心。   大哥也快回来了吧。   嘿嘿,明日要待客,也不算客,要和亲家一起吃年夜饭,他们可得好好合计年夜饭的菜单!   一定要把他们香迷糊了!   门外有放假的小童嬉笑着跑过,手里个个牵着小风筝。   有小兔的,有飞龙,有飞鸢,还有山水,日月,小楼的。   孩童们的笑声就像过年的鞭炮,任谁听了都知道,就快过年啦—— 第70章 年夜饭就是要人多才好吃……   今天一大早,晏小追就已经守在灶台前熬汤了。   晏鹤光和晏株正在厨房的长案上备菜。   昨日晏小追与贺方回下定的菜都送了过来,店家还附赠了一桶鲜奶,还有一些鲜果。   正好这些多出来的鲜奶果子可以做些糖蒸酥酪一类的点心来吃。   “追追,差不多就行了,不用一直盯着。”晏鹤光心疼小兔早早起来,早饭也只随便对付了一口。   “没事,待会汤好了,还要往里边再放食材,我要不要放点补药进去呢?”晏小追一摆爪,头也不回地盯着汤煲,小爪里捧着人参,有点想往里投放。   “哎哎哎,不用不用,大过年的,不用这么补!”晏株连忙过来,伸手穿到小兔咯吱窝下,把他抱到了备菜桌上。   “你在这等着,阿回不是说也要带东西来?你待会跟他一起忙吧。”   晏株往晏小追怀里塞了个包子,见着小胖兔低头吭哧吭哧地吃了,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   哎哟,经过小兔爪的人参,往汤里一放,今晚谁喝了不流鼻血啊?   晏小追咬着包子,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他便立刻窜出厨房,踩着院子里的树枝,趴到了围墙上。   “阿回!你来啦!”   晏小追一上围墙,果然就看见了贺方回下了马车,正要敲门。   “我给你开门!”   小兔嘴里叼着吃了一半的包子,笑嘻嘻地去给贺方回开门。   门一开,贺方回伸出手,稳稳接住了那扑到怀里的小胖兔。   “已经开始忙了吧?”   贺方回朝后一勾手指,就有昨日说要带来的几桶海产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   马车则自己找去后院,在那歇着。   “阿回,你吃早饭没有?”晏小追把包子吃完问道。   “还没有。”   贺方回进了厨房,将那些水桶靠墙放下,对着晏鹤光和晏株拱手笑道。   “岳父大人,叔叔。”   晏鹤光原本还手脚利落地切着萝卜丝,听到这称呼,算是欢喜,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养了这么久的小兔哟,这么快就要成家了呀。   晏株朗声大笑:“不急着叫,等我们给了红包再说!”   晏小追在蒸笼里抓了一个大包子给贺方回,小爪被热包子烫得要呼呼,晏小追吹了两下爪子,又用小爪去捏耳朵。   这是非常人类的做法,源于小兔幼崽时见过邻居奶奶拿热热的东西就会摸自己的耳垂降温。   “今日带来了各色肉质好的鱼,煎炸都好,也有煲汤味美的鱼虾和贝类,瑶柱一类的干货也有。”   贺方回指着墙边的水桶,一一介绍。   “就是海里的螃蟹与虾与河里的不大一样,格外大,也格外凶。”   贺方回刚说完,就见晏小追嗨呀一声,用小木棍把刚才从水桶里跳下来,伸出钳子想钳小兔的大螃蟹打了回去!   “真的好大,那个蟹腿简直比我……啊,不,比阿回的腿还长!”晏小追临时改口,又伸出木棍去把同样想逃走的龙虾给捅回去。   晏株忍不住大笑:“比阿回的腿还长,那可真是不得了的大螃蟹。”   “这些食材一看就又好又新鲜,就是海里的食材我们会做的菜不多……”晏鹤光想到今晚年夜饭还有龙宫的家臣一起来吃,他们肯定很会吃海鲜,该做点什么好呢?   “阿爹,没事!这些我和阿回来料!他昨日都写了菜谱单子,早早就开始准备了呢!”晏小追这话,说得贺方回好似一个力求表现的心机婿。   不过贺方回是不知道害羞和尴尬的,他当即坦荡道。   “是,我翻了好久的书,才定下要做什么。往年在龙宫不大讲究过年,但在人间不同。今年能与你们一起过年,我也想做点什么。”   “那好啊,”晏株指着靠窗的备菜桌,“这厨房够大,能两处备菜,你们忙你们的去!”   晏株说完,手起刀落,就把一整只鸡给剁了,待会这鸡煮了,留下汤来,夜宵下鸡汤面鸡汤粉丝都好。   “哦!”晏小追小爪握紧拳头,往备菜桌走去时,便化成了人形。   干这活的时候,还是人形方便!   晏小追人形的衣裳,贺方回也给做了好几柜子。   晏小追只选了里边容易穿脱的,不容易弄脏的来穿。   至于其他的……不是他说,贺方回对于衣服好像有点特殊的癖好,老爱在他的衣裳上缝珍珠呀,不然就是鲛绡外衫,太阳一照就有彩光,可太显眼了。   贺方回把准备好的菜谱单子放在桌上,这样他们都能看到。   “看起来也不是很难!”晏小追看着菜单,手指点着上边的步骤。   菜有四道,有凉拌,有干炸,有清蒸,还有炒的。   后边三样可以预备吃饭前再做,凉拌的要入味,现在先料好,放一放就行。   “对啦,中宇叔他们怎么没一起过来呀?我泡茶剥栗子给他们吃啊。”   晏小追还想着客人,每次他去贺方回那,那些家臣对他都可好,可周到了,他也想回报一二。   “哦,他们也知道人间年夜饭的重要,因此在府里卯着劲做几道拿手的龙宫菜,待做好了就会过来。”   贺方回从水桶里捞起一只螃蟹,动作利落地把蟹脚蟹钳处了,又笑道。   “他们这态度,让我也不禁紧张起来。”   晏小追接过蟹脚,用刀背把蟹腿拍开,把里边的肉剔出来。   “紧张什么啊,他们做的龙宫菜一定特别特别好吃,啊……我家的菜不会被比下去吧?”   晏小追只随意一说,但他身后,晏鹤光和晏株剁菜的声音变得更为密集用力了!   旁人路过,乍一听这动静恐怕还以为是什么酒楼大厨在飞刀呢?   贺方回还是第一次参与人间过年,没想到光是备菜就要花一上午,还没做完。   厨房灶台上,那锅汇聚了鸡,花胶,瑶柱干杯,冬瓜,枸杞以及神奇菌子的汤已经熬好,把里边的汤渣捞出来,沾点新酱油吃,肉烂骨酥,已足够好。   汤再盛一碗出来喝,一口下去,汤味醇厚甘美久久回味。   可太鲜啦!   “小追!我们来啦——”门外又有声音响起。   晏小追放下手里的汤碗,跑出去开门。   “来来来,快进来!”晏小追一开门就看到了洛泓飞三妖,他们手上还捧着酒坛子。   “知道你家应当不缺什么菜,我们就带了好酒来。有从西流沙那边来的葡萄酒,也有千妖司里窖藏了上百年的好酒,这一坛是头去跟猴儿换来的猴儿酒!”   夜飘星一一介绍着手里的酒,洛泓飞已经跳着进门,跟晏小追进院子了。   酒也先放好,这些酒坛子看起来小,实际上下了阵法,里边装的可不只现在看起来的这点酒。   听说今晚还有龙宫客,身为小追这边的客,他们可不能掉价!   “你们吃这个!”   晏小追和贺方回把早就准备好给客人吃的坚果还有点心盒子都摆上了石桌,贺方回还在一旁泡茶。   洛泓飞掰着花生,嗅闻着厨房里飘来的香气,就知道今夜一定有好吃的。   “前两年在京都,我们都是提前买点熟菜回来,然后再下点饺子,随便对付吃一顿,”洛泓飞对晏小追笑眯眯道,“如今得你相邀,昨晚头欢喜得一夜没睡呢!”   好嘛,朗日这个头头,喝着茶就被下属掏了个底朝天。   快傍晚时,那些在自己府里奋力炒菜的龙宫客们就登门了。   中宇叔领头,先去向晏鹤光还有晏株拜谢,送上礼物。   “得您邀请,我们今年在京都也算有了去处,一点小礼不成敬意。”   见晏鹤光收下,中宇脸上笑意更大。   “还有我们也带了些食盒过来,里边是自己做的一点小菜,也就是海蜇羹,醉虾一类的,人间餐桌可能少,今晚带来大伙一起尝尝鲜。”   晏株拱手道谢:“客气了!咱都是一家人!还带什么菜呀!”   众人哈哈大笑,晏小追听到,也加入进去一起笑,虽然不知道在笑什么。   街上有小童跑过,他们边跑边拍着腰鼓,点起小鞭炮就往地上扔。   平日里怕是会挨说,不过这几天没关系。   因为天上有更大的烟花炸开,覆盖了整座京都!   晏小追家的正厅打开,里边摆了三桌,外边也摆了两桌,正好坐得下。   在这里不用等晏小追他们把菜都端上来,烟花一响,大家就自发地进厨房帮着端菜,拿锅子,碗筷。   有些要现做才好吃的菜,就有晏株,贺方回,还有一位叫阿申的龙宫客在里边做菜。   说实话,见着贺方回在那大火蒸鱼的时候,阿申都快吓死了。   虽然他知道贺方回在府里就一直在看菜谱,练习做菜,没想到还真学会了啊!   “来来来,请让一让,我把这个菌汤锅先端上来!牛肉羊肉鹿肉都片好了,每桌三大盘!另有刚烤好的肥鸭,肉极嫩,皮极脆,蘸酱还有白砂糖都在这!”   洛泓飞在做捕快之前,还想着若是不成就去酒楼当店小二。   没想到真让他当成了捕快,但这过去梦想当店小二时做的练习都没放下。   洛泓飞清着嗓子,开始一桌一桌地上菜,报菜名。   “凉拌素菜四拼盘!有凉拌茼蒿,菠菜花生,海带丝豆腐皮胡萝卜丝,还有凉拌茄子!”   “凉拌荤菜四拼盘!凉拌海蜇,醋拌蟹肉,卤牛肉,还有烧鸡!”   “这道是砂锅福袋!油豆腐皮碾平,切两半,往里边放玉子豆腐,豆芽,虾丸,鱼丸,还有牛肉丸,每个福袋里的馅都不同,汤是海鲜汤!”   “还有这个,新鲜蒸好的大海鱼!后边还有蒸螃蟹,蒸大虾,炒蟹,炸明虾!千万要大口吃,别怕上火,小追还煲了下火茶呢!”   “怕咸的,爱吃甜的,还有甜口菜,蒸笼上还蒸着各色点心——”   夜飘星和朗日坐一桌,见着洛泓飞如蝴蝶般在各桌之间来回穿梭,游刃有余,不由低头与朗日道。   “他是不是不去千妖司的时候,就在街上酒楼干副业啊?太能了吧!”   朗日笑起来,低头喝了一口酒,伸筷子夹了一块酒煮鲍鱼,果然是龙宫送来的,随便一做就足够新鲜弹牙!   厨房帘子被掀开,晏小追捧着大大的托盘走出来。   托盘上是各色羊肉串,牛肉串,鸡肉串,鹿肉串,还有去了虾线虾壳的烤虾,还有烤玉米烤茄子,那铺在肉上的蒜蓉辣酱香气,直让人香迷糊啦!   “大家别等,吃年夜饭咯——”晏小追大声喊道。   而在厨房里,贺方回在晏鹤光的指导下,做着最后一道菜——飞天糖醋鲤鱼。   “小追最爱吃糖醋鲤鱼了,”晏鹤光指着油温正好的锅子,示意贺方回把裹好面糊的鲤鱼放下锅。   贺方回紧张地盯着锅子,将鲤鱼稳稳地放进去。   晏小追在厨房外闻了闻,就知道是他爱吃的。   “糖醋鲤鱼,就要来罗——” 第71章 成亲啦~   一般糖醋鲤鱼要打花刀,脊骨要小心不能切断,提起鱼尾时,鱼肉要如花般片片散开。   面糊丝滑但能挂肉,下油锅时,捏着鱼尾,快速地让热油把鱼身各处都冲一冲,好让刀口张开,待到头尾翘起,弯成月牙定型时,再把鱼嘴和鱼肚还有鱼鳃用筷子撑开。   待鱼炸透了,炸成金黄,筷子刮在表面能听到脆响时,就把鱼捞出来,浇上糖醋汁。   这样追追兔爱吃的汁热鱼热油热的糖醋鲤鱼就做好啦!   晏鹤光满意地点点头,指着糖醋鲤鱼道。   “追追以前也吵着要学,但那时候追追还太小,我怕他不小心把自己给炸了。现在……”   帘子外传来晏小追的笑声。   “现在晚啦,我已经偷看到阿爹的秘方了!”   晏小追掀开帘子进了厨房,朝贺方回眨眨眼,欢喜地端起碟子往外走。   晏小追把鲤鱼放下,晏鹤光他们也从厨房里端着鱼出来。   晏小追满意地看着那头尾都高高翘起的炸鲤鱼,闻着糖醋味,举起酒杯对着众人笑道。   “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笑口常开!”   众人纷纷举杯痛饮,既然主人客人都已落座,那还等什么,赶紧开吃吧!   从吃年夜饭的顺序上,能看出客人们的性格。   比如朗日,吃菜必须先从凉菜开始,吃了凉菜接着就是汤羹,然后是炒菜,接着才是虾蟹羊排一类的硬菜。   而龙宫来的客人,喜欢把要吃的菜都夹在自己的碟子上,拼成了艺术品!   晏小追则喜欢什么就要立刻吃什么!   妖精的世界里,若不快快把喜欢的东西吃掉,就会有别的肥啾肥猫胖狗过来抢啦!   晏小追一筷子夹上糖醋鲤鱼,外皮被戳破时,发出极为酥脆的声响。   糖醋汁浸到鱼肉上,一口下去骨头都炸酥了,肉却不干,配上糖醋汁,并不齁甜,是晏小追熟悉的,从小小兔时就爱吃,吃得脸儿一圈都是酱汁的糖醋鲤鱼!   只有吃到这个,在晏小追看来才像是过年!   “阿回,你快吃这个!”晏小追给旁边的贺方回夹了,听到贺方回吃起来也脆脆的,便满足地笑。   “小追,可要试试这个?”   中宇见着晏小追甩开筷子开吃,将他们带来的菜往前推了推。   “我刚才就闻到很香的气味了!”   晏小追看着面前的菜,是一道香辣蟹,与干辣椒芹菜姜丝还有蟹黄一起爆炒。   桌子被几个妖怪加了法阵,菜还扑扑冒着热气,一点不怕凉。   晏小追吃了一口,满膏满肉,嚼了两口还有回甘。   “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蟹!”晏小追自己吃了,又给贺方回,晏鹤光和晏株夹,“我还要再吃一个!”   中宇非常高兴,自觉今晚这个年夜饭发挥得不错。   “有有有,想吃以后天天都有!”   夜飘星嘴边沾着点蟹黄,一脸严肃地指着面前这道菜。   “我猜出来今晚这顿饭他们想干什么了。”   洛泓飞一脸茫然,嘴里还嚼着烧鸡,干什么?饭太好吃呗,还能干什么。   “你看,我们刚才喝了这么多酒,桌上就有一大盆的酸笋鸡肉丸子汤,还有各色酸爽脆口的凉拌小菜,我们要是喝酒上头,再喝口酸汤,岂不是又精神解酒,又能继续喝了?”   “所以他们想让我们在这喝到早上。”   夜飘星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洛泓飞笑起来,盛起一碗酸笋鸡肉丸子汤,光是闻味,就让人不由口舌生津。   一口热汤下去,酸爽开胃,刚才喝到肚里的酒好像都消失了(?)。   “不错吧,这酸笋北方没有,特地去南方带来的。”   桌上的龙宫客给夜飘星和朗日都盛了一碗汤,笑吟吟道。   “这么点酒,根本不会醉,来来来,咱们继续干。”   洛泓飞看着对方面不改色地继续吃酒,不开玩笑,他起码喝了有两斤。   “水族喝酒就这么厉害?”   饭桌上又热闹起来,大家还自发地拿着酒杯各桌窜着敬酒。   有些天性害羞的,就还是笑着边吃边看人家喝酒。   不想喝的也没人逼。   酒对有的人来说是极好的,但也有就是欣赏不来的。   都没关系,桌上还有梅子汤,紫苏饮,想喝什么都有!   晏小追本就很爱吃好吃的,为了今晚这一顿,他可是特意留了肚。   年夜饭根本就不愿意吃米饭,免得菜都吃不下。   辣子鸡来一个,炸得金黄的鸡肉配上鲜香的花生锅巴,凉拌茄子来一个,再配上表面还冒着一点小油泡的热乎乎羊肉串,然后再……   晏鹤光看见晏小追埋头苦吃,忍不住笑道:“追追,不用吃太撑,要是夜里饿,厨房还有今天熬了一天的鸡汤,还有龙宫的客人带来的酸笋汤,到时再给你煮点面条或是米线吃。”   桌上的客人听了,心想难怪以晏小追的身高,竟然还能养出一身肥嘟嘟的肉肉,这位阿爹可真是长着一双养胖兔的手啊。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让小兔饿着。   “没事,才开始吃呢!”   晏小追摆摆手,可能觉得吃咸了,又吃个麻油,蒜蓉还有醋调味的贡菜拌黄瓜,嚼起来特别脆。   “我刚吃五分饱,还能继续!”   晏小追举着筷子,发现他化形之后,除了能扛更多东西,也能吃下更多东西。   妙啊!   不知是不是为了驱散大难后的晦气,京都四门都在今夜放起了烟花。   今年许是研制出了特别厉害的烟花,天上时不时就会炸出艳红浅紫色的牡丹花形,烟火过后,细碎的艳光如金雨般簌簌落下。   而后烟花再起,又见一尾青龙横空而过,激起京都民众阵阵欢呼。   “阿回,这龙好像你。”   晏小追刚回头说,又听天空中一阵炸响,随后地上又激起更大的欢呼声。   “有兔兔!好大的兔兔!”   贺方回笑吟吟地伸手将晏小追的脸往上一抬,晏小追就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烟花兔落在半空!   那兔儿头和身子一般大,脑袋肚肚小胳膊小腿都滚圆,背后背着一把刀,两只小爪高高举起,三瓣嘴扬起,正在半空中欢快跳跃。   任谁看了都知道……这不就是晏小追嘛!   院子里的妖怪和人纷纷看向晏小追,晏小追看着天空,也朝着那兔儿挥了挥手。   “不得了,我可真出名了。”   以前晏小追还是个每年都会担心考评的小小捕快,如今又有谁不知道是那小小捕快拯救了苍生?   年幼的小兔坐在自己的走廊上,身边摆着一碟西瓜,趴在一本摊开的话本上,翘着小脚看着话本里的种种冒险。   他想自己将来也要像话本里的人物一样厉害。   不过能不能呢?好像都没人写兔兔很厉害的话本呀。   小兔吃着西瓜,望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朵,心想没人写没关系,以后他闯出名堂来,自会有人写的叭!   危难之际,有只小兔从天而降,力挽狂澜,众人拜谢,小兔一甩刘海,挥着小爪若无其事地说‘小事,都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   这是晏小追幼年时最喜欢做的白日梦,有人路过看见那脸儿沾了西瓜汁的小兔笑得乐不可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为他高兴。   如今兔兔梦想成真,过往的白日梦都只是他提前预演的未来。   待烟花散去,晏小追一脸正色道:“明天开始,我出门可要随身带纸笔,好给他们签名。”   众人笑起来,朝晏小追伸手。   “不用等明天,今天有空就都给我们写吧!”   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而在京都城门处,有一道寂寥的人影刚刚走了进来。   赵山早已等在这里,见着那人影出现在华灯下,朝他一点头。   “来我府上吃年夜饭吧,大晚上一个人在外* 边怪可怜的。”   那人不说话,只对赵山拱手,谢过赵山。   赵山转过身,领着人往前走,宽慰道。   “一连,没事,再过几年,过了也就过了。”   来人正是赵一连,他在京都外徘徊了一回,仍是走了进来。   世人都说,若修人仙之术,就要断情绝爱。   其实没这个道。   若为道弃情,那还算是道吗?那是人自己领悟,自己需要,自己必定能践行的道吗?   赵山知道赵一连重情,只说了一句,便不再说了。   赵一连过了一会,才轻声道:“天上那个大兔子烟花,好像晏小追。”   赵山:“……就是晏小追。”   两人仰头看着天幕上陆续绽放的巨大兔兔烟火,兔儿时而拔刀,时而左右张望,时而抱着包子吃,真可谓是活灵活现。   赵一连不由失笑:“走吧,若像他一样心胸开阔,人可真不必有什么烦恼。”   赵山和赵一连进了府,又听赵一连问:“听说你在追求晏小追的爹,是真的吗?”   赵山一愣:“你不是才回来?”   赵一连:“坊间传说总是流传得快。”   赵山老脸一红,转移话题:“咳,是啊,对了,你知道贺方回与晏小追过两日就摆酒成亲的事吗?说是整条长街都摆满,想喝喜酒的都能来喝,四海龙宫的客人都会来,你若是想喝喜酒,到时我们一起去吧。”   赵一连脚步一停,又继续走,他脸上轻笑:“好啊,我去喝喜酒。”   过年嘛,喜事越多越好,那些坏事和悲伤,也会被冲散了。   深夜时分,晏府的院子里大多妖都已散了,还有的要继续喝酒的,就另外并一桌继续喝。   因为今天晏府盛情款待,客人们都自发地帮忙收拾碗筷,擦洗院子桌子。   有的妖则站在围墙或者房顶上,一边看烟花,一边喝着解酒的茶。   贺方回正给晏鹤光和晏株倒茶消食,就见晏小追站在房顶上叫他。   贺方回放下茶壶,轻巧地跳上房顶,少年就朝他伸出手来。   贺方回稳稳地握住晏小追的手,一同看着天上好像永不停息的烟火。   晏小追踮起脚,在贺方回耳边轻声道:“新年快乐。”   这是晏小追单独的新年祝福。   贺方回低下头,与晏小追额头贴着额头,笑道:“新年快乐。”   晏小追嗅闻着贺方回身上的气味,和以前一样,总是让他觉得好闻又安心的气味。   在又一声烟花炸起时,晏小追突觉唇上一热,那重量软得像棉花糖,又重得似乎能压软他的腰。   晏小追的脸颊飞上了红霞。   他闻到了一点龙口口的气味。   待得客人们离去,晏小追在浴房里洗了个澡,出来经过晏鹤光房间时,就见晏鹤光开着房门,坐在里边朝他招手。   “阿爹,什么事?”   长手长脚,丽色的少年郎笑着走了进来,灯下晃晃,更是绝世无双。   晏鹤光手里捧着一个木盒,朝晏小追递去。   “追追,你要成亲了。妖精之间怎么行事的,我不太懂,但人类之间如何行事,这里的东西你可参详参详。”   晏小追接过箱子,直接打开一看,就见晏鹤光有些害羞地把盖子合上。   “回屋看,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爹。”   晏小追点点头:“好哟。不过我懂的,阿爹,你就放心吧!”   晏小追拍拍胸口,快快乐乐地出了门。   晏鹤光心想,妖精天性自然。   求偶,繁衍,都是生来就懂的,也许只有他们人对这些事才这般害羞,难以启齿吧。   晏小追的房门紧闭,只有靠床那边点着一点烛台。   “天性自然,生来就懂”的晏小追看着铺了满床的避火图,两手捧脸,脸颊绯红。   “天辣,还能这么做,还能那样和这样!”   晏小追看一会就要给自己扇一会风,呼呼两声。   “好,我懂了,我一定会把这上边的都做到!可别小看我!”   -   京都这一日,所有道边的树木,店家的栏杆上,都挂着红绸。   街上不知何时来了许多水族,他们笑容满面地在清好的长街上摆上桌椅,这桌椅从街头一直摆到街尾,一眼望不到头。   “今日我家主人贺方回,与千妖司晏小追喜结良缘,诸位若是得空,都请来喝一杯水酒!”   待准备妥当,就有水族在街上游走,边走边喊。   当下就有人去占了位置,不过怎不见接亲迎亲?   听到人嘀咕,那水族笑着拱手道:“自是在龙宫先行礼,待礼成就回京都,届时大家一起共饮一杯!”   北海,龙宫殿。   昨夜贺方回就已把晏府一行人都接到了龙宫。   坐的是宝船,下了海有避水珠,于人无害。   晏鹤光和晏株都穿上了正装,等着成婚典礼开始。   贺方回说并没有请什么人,不过四海龙宫的客人都是要来观礼的。   “给小追的聘礼在此,都已登记造册,待会礼成后,便跟着宝船一起回去。”   中宇笑呵呵地带着晏鹤光和晏株去宝库,一一介绍着聘礼都哪些。   晏鹤光和晏株看过的神兵利器无数,但如龙宫这般豪奢的宝库,还是头一回见。   “家,家里放不下……”晏株喃喃道,他的眼睛都快被金光刺瞎啦!   都知道龙族活得长,日积月累的宝物自然收集得很多。   可是也太多了吧!   这么大块黄金只是用来搭台子供宝的么,那个宝珊瑚,他怀疑世上只此一个。   “没事没事,堆得下堆不下都是龙宫的诚意。”中宇笑道。   晏鹤光对着中宇一拱手:“阿回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   龙宫外传来一阵鲸鸣龙吼,观礼的客人都来了。   晏小追和贺方回早已等在外,晏小追和贺方回都穿着红色的喜服。   他们生得本就俊俏无双,如今逢喜事,更是如……   “海里也有孔雀吗?”   东海龙宫的掌事,与贺方回同龄的奉邈笑着上前拍了拍贺方回的肩。   龙族相貌都生得不错,奉邈同样高大挺拔,面容俊美。   只是今日龙族所有生得俊的都来了,也抢不走这对新人万分之一的光彩。   【啰哟哟~】   一点熟悉的声音在晏小追脑中响起,他低下头,就在这位名叫奉邈的龙族衣襟间,见到了一只懒洋洋挥着触手的小海蜇。   “啊!是桂花!”   晏小追还记得在海市中碰到的这位龙妃呢!   【呼啰啰——】→你还是幼幼崽呀,这就要成亲了?你开心吗?   桂花伸长小触手,轻轻抚了抚晏小追的额头。   “嗯!我很开心,不过我真的不是幼崽!”晏小追笑眯眯地点头,随后又强调。   这位龙妃好像看谁都是幼崽呢。   奉邈笑着用手指轻轻触碰桂花的脑袋,小海蜇又懒洋洋地飘到一地,一转身就化成了人形。   他知道的,观礼要开始了。   数百只鲸鱼身上带着龙宫众妖与观礼客往深海游去。   海中当无光,但越靠近目的地,四周的海水就越发光亮。   晏小追抬头看去,竟见海底竟长着一棵巨木。   这巨木不见光,不喝净水,承受海水重压,竟也能长成这般遮天盖地的模样。   鲸群何其庞大,人类的船只在海面上经过,见着只隔着一层水的鲸鱼在水底摇曳而过,都以为是海神出巡,吓得不敢动弹。   如今入了这巨木之中,就像手指大小的游鱼穿过了茂密的水草,竟衬得渺小。   鲸群缓缓下落,挺在这树根之上。   晏小追知道,这里是祖龙沉睡之地。   贺方回已早早与他说了,与龙族成亲时,都要在祖龙面前立下誓言。   龙族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伴侣在,他们在,伴侣亡,他们亡。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观礼的龙族族人们,看着面前那对新人,纷纷张口吟唱着无人能懂的歌谣。   这歌听起来庄严肃穆,带着肃杀之气,不似祝福,更似战歌。   是的,这歌是一句又一句的诘问。   【北海龙宫主,贺方回,你确定你已寻到此生唯一的伴侣?】   【你确定你此生不会再改变心意?】   【你确定你能献出生命,灵魂,所有的情感,都奉于你的伴侣?】   【你确定你能爱他超越世间所有的一切?】   贺方回张开口,同样一句又一句的回应。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坚定,几如发出龙吼。   他确定,他从数万年前就确定!   他跨越时间长河而来,他守着,他等着,他忍耐着,便是为了今世的重逢!   听得贺方回的回答,那原本杀气腾腾的观礼客停下诘问,面上露出笑意。   随后那歌声就变得极为轻柔,充满了祝福。   【如此,你可献上你的心。】   奉怀陵十分年轻,他还未曾见证过龙族的婚誓。   在他看到贺方回真的剖出自己的心,一颗金色的圆珠奉给晏小追,晏小追接过,便有立誓的咒文一圈又一圈地缠绕而上时,几乎惊得不能呼吸。   奉邈看着身侧的傻弟弟,低声道:“这就吓着了?你连自己的心都不敢奉上,谈什么找到了永远一心一意的伴侣呢?”   所以奉怀陵当日把桂花带走,奉邈虽然暴怒,但并不担心发生变故。   奉怀陵什么也不懂。   龙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生物。   与力量强大与否无关,和他们与生俱来的执着有关。   祖龙见证,纵然枷锁满身,亦甘之如饴。   晏小追小心地把心脏送回贺方回的胸口,看着贺方回的胸口在一道金光后迅速合上,连点伤痕都没有,这才放心地把头靠了上去。   观礼客们发出欢呼,这便礼成了。   晏鹤光撑着晏株,虽然他们早早知道流程,但是晏株还是有点晕血。   但不能真的晕过去,要给他们家小兔……撑场子!   -   数艘宝船破水而出,直朝京都而来。   京都之中,已到了开宴的时候。   晏小追下了船,就与众妖进了京都城门。   不是晏小追的错觉,京都最近的灵气真的变得很强。   几乎到达洪荒时期的四分之一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灵气?”晏小追与贺方回手牵着手,往宴席上走。   “恐怕是那日重归四时后,虽然修补了各个地方的天缝与地裂,但说不定还有哪一处天缝没有补好……不过也是好事,”贺方回沉吟道,“此间生灵修为能再增长,壮大,原本不能修行的人也会生出灵根。”   街道上已是非常热闹,比起见到新人,来吃席的客人更在乎着这饭和酒够不够好吃!   “啾~咪!真好吃,可是我们会不会吃太多了?白叔叔说,我们再吃下去就会变小猪的?”   流水席上,有一只小小兔与一只胖黑鸟正抓着筷子,在桌上埋头苦吃,正是那日晏小追见过的小兔摆摆与黑鸟苍苍。   “笨呀,我们怎么会变小猪?”苍苍小翅膀卷着筷子,吃得嘴边一圈都是米粒,他认真道,“是小猪像我们才对!”   摆摆一听,觉得……很有道!   “原来是这样,我们是小猪就不会变小猪啦!”摆摆心安得地又用筷子插了一个炸奶团,哼哧哼哧吃了起来。   不远处观望的大白鹅无奈举起翅膀拍头,大傻带小笨,居然又跑出来吃席!   “让让,麻烦让让!”   上菜的小二在人群中穿梭。   得亏是龙宫宴客,不然这么长一条街,这么多菜,若不是有许多八爪妖助阵,根本来不及上菜换菜再换酒呢。   “仙人,这里我们没来过,又是一处新界吗?”   酒席另一端,有一只棕色的小兔正坐在桌上,张着嘴接受一旁的黑衣男子投食。   “嗯,应当是突然开了一道天缝,得以与其他各界往来。过不了多久,这里修仙的人应当会越来越多。我们本就在各界历练,如今机缘巧合来到这里,还能吃上席,也算撞大运。”   棕色小兔嚼着菜,他突然抬起头,小耳朵一动,胖乎乎的脸上满是喜色。   “我闻到气味了!这次成亲的新人里也有一只兔兔!我去跟他打声招呼,送点礼物吧!”   “嗯?你带了礼物吗?”黑衣男子问。   小兔歪着头,小爪抱住黑衣男子手指,左右摇晃撒娇道:“你肯定带啦。” 第72章 洞房花烛夜   坐在席上吃酒的四溟到现在依然很困惑。   他那时只想让考评垫底的小胖兔有个历练的机会,考考“童生”,结果直接给他历练成“状元郎”。   现在还与贺方回成亲了。   莫非这就是天定的缘分?   四溟喝了一口酒,他身侧还坐着阿吉,万豹,霜执生还有霜雪鸣。   晏小追成亲,他们自然会来,当然万豹嘴硬两句,也会乖乖跟上。   万豹看着在人群中走过的那对壁人,对着他们举杯。   晏小追果然看见,便走了过来。   “小追!恭喜!”阿吉站起身,顺带拉起还想装相的万豹,将杯中酒饮尽。   “多谢,以后也请我去喝你们的喜酒啊!”晏小追当即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极是痛快。   万豹哼一声:“我才不急着成亲。”   晏小追根本没听,他转过头,看着还有些恍惚的四溟,如今虽是人身,却仍像兔儿那般伸出手肘捣了捣溟公的手臂。   “溟公,你是不是都想不到啊?”晏小追甜甜地问。   “……再给我一万个脑袋都想不到,”四溟拿起酒杯与晏小追碰了碰,“不过虽然想不到,但为你高兴。”   贺方回又走上前,对着四溟一拱手。   “溟公,多谢你那日选了小追押解我,否则我怕是会与他错过。我敬你一杯。”   四溟恍惚喝了殿下敬的酒,心想,原来他这是媒人的角色啊?   四溟手心一重,还真有龙宫的家臣往他手里塞了个厚厚的红包。   “小追,恭喜。”霜雪鸣笑着走上前。   自四时归位,年轮更替之后,霜雪鸣原本快撑不下去的身体转瞬间便好了。   如今能跑能跳,知道晏小追要成亲,就与霜执生一同来贺喜。   “礼金都给了,救命之恩,一定要包个大大的红包。”霜雪鸣朝晏小追眨眨眼。   她又拉着霜执生上前,像所有过年的家长让孩子打招呼一般,拍了拍霜执生的后背。   “恭喜,”霜执生受到暗示,这位前山君也拱手道贺,“在山上我就知道了,你两一个鼻孔出气,你们不配谁配啊?”   霜执生后脑勺挨打,霜雪鸣咬牙切齿:“把话说得文雅点是不会啊!”   晏小追十分大气:“没关系,这世上像我这样斯文有学识的妖并不多。”   霜执生:“……你小子真是有本事一句话气死我。”   晏小追哈哈大笑,其实他和贺方回是不必来流水席这边的,不过因为看到了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不管怎么样都得过来说一声。   “大家吃好喝好啊!”   晏小追挥着手,与贺方回往别的桌走去,他好像看见赵一连了!   赵一连并没有旁人想的那般可怜,他已与赵山拼了一坛酒。   赵山后来见着晏鹤光,就放下杯子,朝那边屁颠颠地跑过去,只留下赵一连一个人。   赵一连察觉身侧有人坐下,抬起头就看见了晏小追与贺方回。   心情挺复杂的,不过还是要恭喜。   赵一连举起酒坛子,对着桌上的一盘鸡蓉干贝点头恭喜。   “恭喜你两成亲啊,是好事,以后好好过日子。”   晏小追看着桌上的鸡蓉干贝还有旁边的干烧明虾,咋,是这两今晚要成亲吗?   贺方回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拿起酒坛与赵一连的酒坛碰了碰,就是接受了他的祝福。   “以后没事来千妖司找我玩啊,若我之后要出门办差,路过旧昆仑,也能去找你玩么?”晏小追歪着头问。   赵一连对着鸡蓉干贝重重点头,显然欢迎至极。   “你来几个都成!”   后边有人喊,晏小追便与贺方回站起身,临走前拍拍赵一连的肩膀。   等晏小追,贺方回走后,赵一连才长长叹了口气,装醉也很拙劣,一眼就被人看穿。   过几天吧,过几天他就能坚强起来了!   “怎么了?”晏小追走到那喊他们的龙宫家臣身边,那家臣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有客人送了礼来,我一入手就能感受到极强的灵气。这礼贵重,但我从未见过那两位客人,故而请你们过来问一问。”   贺方回低头一看,眉头微蹙,这灵草不像是这片大陆能长得出来的。   “啊,你也是小兔啊?”   晏小追则已经嗅着气味跳到了树上,在树上见着了那只……与他一样高大的小兔精。   晏小追啾咪一声化成了原形,与那只小兔先是相互举起袖珍小爪相互击掌,然后又彼此转过身,互相撞了撞屁股和圆尾巴,这就是兔兔之间软乎乎的打招呼了!   “啾咪咪?啾咪啾咪!”→你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兔?是别的地方破界来的?你怎么这么帅!   “啾咪,啾咪,啾啾咪~”→还好还好,刚好路过,我们正在历练呢,结果来了这里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谢谢你~   一白一棕两只小兔儿互相牵着小爪,胖脸颊贴在一起蹭了蹭,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看起来亲热极了。   “小兔是这样的,跟谁都能自来熟。”   站在树下的黑衣男子看着树上的场景,笑着朝贺方回一拱手,这便是祝贺方回新婚快乐。   贺方回也同样回礼,面上带着温和的笑。   旁观的家臣看着树上的两只小兔,再看看树下的一人一妖,心想还真巧。   小兔长得一样高,这两长得也好像一般高。   “江雪,我们要走了。”   黑衣男子朝树上伸出手,就见那只棕色的小兔笑眯眯地对着晏小追摆摆小爪,就这么轻巧地落到了黑衣男子手里。   “以后我们说不定还能再见,我叫寒江雪,他叫燕飞度!一点小礼,还请收下,祝你们新婚快乐!”   直到燕飞度带着寒江雪大步离去,那小小的兔儿还趴在燕飞度的肩头,对着晏小追一直不停地挥舞小爪道别呢。   兔兔的道别时间可真长啊,可是要一路挥到看不见为止的。   “好啦,我们也该回去了。”   这边贺方回也抱住了自己的小兔,再拿起晏小追拉下的婚服,将这婚服裹住小胖兔,就得到了一只红彤彤的新郎兔。   “对哦!我们今晚还要洞房!快,时间要来不及了!”   晏小追一点也不害臊,小爪抓着贺方回的衣襟连连催促。   贺方回不由疑惑:“你真的弄清楚洞房是怎么回事了吗?”   晏小追一脸得意:“怎么不懂呢?洪荒那会,地上的人类,还有那些神灵,不都很随意的在天地见证下洞房嘛。”   “不过现在不同了,那个工序很多,我们得抓紧时间。”   晏小追说的话让贺方回半懂不懂,现在要什么工序呢?   今晚的晏府已留给晏小追与贺方回。   晏鹤光和晏株被赵山极其热情地请到了自己的府上。   龙宫的家臣早前与晏鹤光说,他们龙族洞房动静和时间可能会有点久,可以先住到他们那。   晏鹤光是不知道能有多大动静,既然这么说了,他也觉得不要打扰孩子们比较好。   于是半道就被赵山截胡了。   晏鹤光看着天上的星星,心想,追追应当把那些避火图都看懂了吧?   -   晏府的新房里,按照人间习俗床单被褥床帐都是红的,窗户和桌上都绑了彩绸。   晏小追落到床上时就化作了人形,他光身背对着贺方回,将摆在床头的箱子拿过来,打开让贺方回过来看。   “我们要把图上的都做完才算是洞房,你若是不会,赶紧先看看,我可是已经都通了!”   贺方回听着少年的话,又低头看着那些避火图,半晌后,贺方回声音暗哑,喉结微微滚动。   “小追,我保证,一定会,把每一幅图都办好。”   晏小追一愣,是啊,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看着贺方回的模样,那双总是蕴满温柔笑意的眼,如今好像流动着什么炽热滚烫的东西。   好像看晏小追一眼,晏小追的身子就要融化了。   绣着鸳鸯的红帐缓缓落下。   桌上插着的龙凤双烛还在燃烧,外边起风了。   风声似乎也掩不住这房中的令人浑身发热的声响。   “阿回,真的是这样的吗?”   “你看图啊,图上不是这样的吗?”   “呜,我可能做不到……”   “哎,不要这样说,哪有做不到的呢?我帮你。”   “你长的就是和我,和普通人的不一样!”   “小追,难道你嫌弃我?”   “……也没有……”   “那就好,还有好多图,都得一个个试呢。”   “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中宇站在晏府门外,有来自其他龙宫的客人被他指引着往贺方回的京都府邸走去。   “不知道要等多久,之前东海龙宫的洞房,不是就待了快半月么?”   毕竟是龙嘛。 第73章 我就是会一直很想你很想……   在晏鹤光要报官的时候,晏小追与贺方回的洞房终于结束了。   其实在第三日的时候,晏府便被贺方回下了界阵,谁也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   半月后,晏府的大门总算开了。   晏鹤光和晏株急急回府,看到府内一切如常,却不见人影,他又张口喊道:“小追,小追!”   “阿爹,叔叔,你们回来啦。”   晏小追从厨房里端出了一碗酸汤面,笑呵呵地朝他们招手。   “吃面不,厨房里还有,我给你们盛?”   晏鹤光上下打量着晏小追。   少年看起来精神抖擞,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闪亮,不像是累着的样子。   “……阿回呢?”晏鹤光问。   “我在这,岳父大人,叔叔。”   贺方回从后院处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件蓝色的外套。   贺方回脚步轻快地走过来,满面春风。   世人常说,君子喜怒不形于色。   贺方回不是君子,但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   往日里他笑,都是淡笑,轻笑,温柔一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满脸盖都盖不住的笑。   “抱歉,这时日实在拖得太长,虽有家臣与二位分说,我想你们也一定很担心,不过没事的,我有好好注意,小追他……”   贺方回第一次这么碎嘴子,晏小追原本在低头吃面,听到贺方回说个不停,耳根便越来越红,当即夹起面条往贺方回嘴里塞。   “我好得很,我,我恢复能力可太强了!”晏小追抬起精巧的下巴,睁着水润的眼,瞧着是不服输的模样,在贺方回眼里便又是在撒娇。   贺方回不由想起,在帐中晏小追明明很累了,但又不肯说,便是这么瞧着他,更让贺方回难以自持。   晏鹤光看着眼前那一龙一兔黏黏糊糊的样子,他不懂妖精的事,但瞧着他们两身体好像都没问题,他才放下心。   贺方回给晏小追披上外套,笑吟吟地顺着话说:“是是是,恢复能力太强了。”   晏株摸着下巴想,妖精可真好,好似不会发生口口人亡一类的事。   待他们一同坐下吃完酸汤面,贺方回便要先回自己府上处后续的事。   之后贺方回和晏小追就会在两边府邸跑,想住哪就住哪。   千妖司若有差遣,这月之后,晏小追和贺方回也会同以前一样出去办差。   “我走了。”   贺方回把碗筷洗了,出了厨房门,就见晏小追迎了上来,把贺方回送到门口。   “……小追?”   见着晏小追仰头看他不说话,手指却扯着他的衣衫,贺方回便凑过来,低下头,额头贴着额头,极为亲密。   “怎么了?”贺方回虽是这么问,但他其实知道晏小追扯着他干嘛。   看晏小追一直不说话,贺方回笑道:“我回来再给你擦药。”   晏小追皱眉:“我早好了,才不是这个。”   晏小追在洞房的时候,终于明白有些事是不能盲目自信的。   那段时日里,他吃喝都靠贺方回,看见桃子都觉得桃子很可怜。   ……跟他一样,屁屁坏啦!   现在看到贺方回一直笑吟吟地看着他,晏小追就知道这个坏龙又在逗他。   “我使坏了,我会很快回来,也会一直念着你。”贺方回见好就收,亲了亲晏小追的额头。   他与晏小追一般互相思念着彼此。   晏小追却说道:“我今天很想你,明天也会很想你,后天,大后天,以后都会一直很想你。”   兔儿的话总是真诚又直白,让贺方回恨不能再洞房一回。   ……嗯,还是再过一段时间,等晏小追的戒心消一点再说吧。   贺方回亲了又亲,依依不舍地离去后,晏小追才转身跳上台阶,跳过门槛。   虽然化成了人身,但就是喜欢蹦。   回到院子里时,晏小追就看到晏鹤光与晏株坐在石桌上,含笑地看着他。   晏小追是不知道什么是尴尬的,他大步走过去,点头道:“是,我就是有点舍不得他。”   晏小追大大方方,晏鹤光便笑道:“这就好,你找到真心喜爱的伴侣,阿爹能在这时候看到就好了。阿爹真的很高兴……”   晏鹤光是人类,他的寿命注定与妖精不同。   人活一百便是长寿,而有的妖精活到一百岁时,还在幼年。   晏鹤光看不到晏小追的以后,便格外珍惜晏小追的现在。   只是不等晏鹤光说完话,那跳脱的少年便突然跳到院子的一角,在那拔草。   晏株忍不住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就去拔草啦?”   “我刚才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长出来了,还真的有啊!”   晏小追举起两棵药草,这药草竟生得好似玉石雕成的,叶片翠绿,顶端生着数十颗如红宝石一般的小果子,阳光照射之下,华彩非常。   “阿爹,叔叔!这个是洪荒时才长着的长生果!我就说现在灵气变得这么强,以后一定会有好多好多上古的东西长出来。”   晏小追欢欢喜喜地把药草放在桌上,背对着晏鹤光蹲下。   “阿爹,我以前说过,等我能化形时,就能背起你,去找最厉害的大夫把病看好,去看外边的山水,还能去海里,去天上。”   “我是贪心兔,你现下身子好了,我还想你能再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晏小追侧过头,脸上荡起大大的笑。   晏鹤光抬手摸摸晏小追的头,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晏株此时很煞风景地说:“那你还能再背背阿叔吗?”   晏小追豪气点头:“来嘛,我能再背二十个!”   院中一阵欢声笑语,只听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京都外边突然生了一棵大树!听说那树高得不得了,似能通天!”   晏小追抬起头,不等晏鹤光伸手上来,他直接就把他阿爹扛到了背上。   “该不会是建木又重新长出来了吧?阿爹,快快快,我们快去看热闹!”   从今天开始,这片土地上慢慢长出了越来越多过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事物。   灵气日渐浓郁,刚出生的婴儿身上也许就自带灵根。   妖精的修为更上一层楼,似乎能触摸到过去根本看不到的境界。   以前曾有大妖叹息,此界灵气在渐渐减弱,妖精一代比一代弱,再过数百年,也许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新的妖精诞生。   久而久之,人类的世界也许会把过去曾繁荣一时的妖精写到书里,就如上古传说一般,当做是前人虚构的梦。   现在看来,妖精与人类还能共存很长很长的时间。   三年后,海市之中。   一只穿着捕快红服的小兔正坐在烤串摊子上吃烤大鱿鱼。   他小嘴吧唧吧唧嚼个不停,盯着过往行人,圆圆的眼睛突然一眯,盯着前方那个伸手偷摸别人钱袋的坏妖。   小兔当即举着鱿鱼往那边跳去,大怒道:“你怎么回事,本捕快就在这里巡查治安,你怎么敢当我的面偷东西!” 第74章 正文完。我是千……   近期在海市里时常丢东西。   连海市这样财大气粗的地方也受不住每天都被小偷小摸。   这样下去哪还有客人来哦。   虽然海市中也有妖精巡查,但架不住现在的小偷手段多,跑得又快。   若是任其发展,海市的商户和客人都要撤走不少,于是特请了千妖司,让他们找来最厉害的捕快前来相帮。   海市的掌事就在今天迎来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小兔捕快。   “放心,一切就交给我吧!”   一身红衣的小兔捕快小爪拍胸,胖脸颊一弹,十分之自信。   掌事的起初还有些担心,但才来了几个时辰,这位晏小追捕快就已抓了十来个小偷。   掌事大为震惊,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他们能屡屡得手,就是会藏,能隐气息。但不管怎么藏,都对我没用。”   晏小追得意洋洋地抬爪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全都看得到。”   在兔儿圆圆的眼睛里,那些用了妖术收敛气息的小偷身上都有一条线。   这些旁人看不见的丝线都收束到海市之外,想来是有什么极擅隐匿一道的妖怪在助他们。   不过在晏小追覆了神力的眼中,所有阴诡全都暴露无遗。   于是小兔吃着鱿鱼就又抓* 到了一个。   “等我吃完了这个鱿鱼,嚼嚼嚼,我就去海市外边,嚼嚼嚼,把那个头头给抓了!”   晏小追边吃边说边把偷东西的坏妖踩在脚下,巡逻的妖怪立刻过来把那坏妖带走。   “小晏捕快,我们跟您一起去吧!”海市内原有的巡逻妖恭敬道。   “行啊。”   晏小追把最后一根鱿鱼须须吞到嘴里,心想待会回来还要再买一根时,突然胖脸一凝。   “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晏小追指着人群中的一个纤瘦男子,当即如闪电般朝他追去!   半空之中,小兔凌空拔刀,朝那男子脖颈斩下!   这男子没有停下,也不回头,只见他突然弯腰,脚下突然生出八只长长蛛脚,抠着一旁房子的墙壁,以极其扭曲的姿势避开了晏小追的一刀。   随后蛛脚一跳,轻松爬上屋顶,却见已有小兔横刀拦路。   微风吹拂着小兔耳朵,小兔捕快抿着小嘴一脸严肃。   “你跑不掉的。”   常人看来,这屋顶之上,蛛妖虽只化了半身妖形,也比那只小兔大上数百倍,但不知怎的,那蛛妖就是不敢冒进一步。   “没想到你居然看得出我布在他们身上的蛛丝,又只砍断了蛛丝,好故意诱我前来。”   蛛妖冷笑一声,他是知道海市来了千妖司的捕快,但听说是个小兔,便不放在眼里。   没想到倒是个聪明的。   “就算你有些心计,那又如何!妖精之间,弱肉强食!你这种我一个巴掌就能拍死的小兔,不是我的对手……嗷!”   蛛妖大放厥词,只是不等他说完,小兔脚已狠狠将那蛛妖踢到了数丈之外的高墙上!   “废话怎么这么多,什么心计,我都听不懂!”   晏小追神力加身,力气比过去更大,刚才那一踢,已是让千年蛛妖晕头转向,当即从墙上滑到了地面,摔出重重的声响。   小兔轻巧落地,小爪团成拳头高高举起,得意啾咪。   “轻轻松松。”   掌事的看到罪魁祸首被捕,连忙从人群中窜出,三步并两步一路拜到晏小追面前。   “哎呀,千妖司果然厉害!我瞧您平日里就喜欢在市集里买点心零食大鱿鱼吃,没想到这居然还是引蛇出洞之计。”   掌事连连道谢,脸上已是笑开了花。   “引蛇出洞?这就算吗?嘿嘿,那就算吧!”晏小追不明所以,但别人的夸夸还是照单全收。   晏小追来到海市,只是像平常那样把那些身上长蛛丝的妖精打晕,然后再随手把蛛丝拔掉而已。   结果坏蛋就自己找上门了。   呼呼,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好啦,这些妖精我都会让人带走,你们不必管。”   晏小追挥挥小爪,示意围观群众走远一些,免得那妖若是突然醒来,暴起伤人就不好了。   “是是是,大家都散开!”   掌事的很听话,转身就赶着人走远。   等走远了,掌事的还感慨:“千妖司的捕快真厉害,没想到一只小兔也有这样大的本事。”   “阿爷,才不是千妖司的捕快都这么厉害,是小兔厉害。”有小童拿着话本举起给掌事的看,话本封皮上就画着一只穿着捕快红衣的小兔。   “《傲视苍穹唯我兔兔独尊》?”   掌事拿起话本,翻阅起来,小童竹筒倒豆子一般介绍。   “现在小兔捕快可有名了,他虽然小小的,可是很厉害!之前四时之乱也是他解决的,他还去海里擒拿恶妖,又上九天揽月,听说还能暴打九幽三十六个魔主呢!”   掌事震惊地看着话本里的内容,已是看入迷了。   小童则拿着便签蹬蹬跑过去,朝着晏小追大喊。   “小兔捕快,请给我签名。”   晏小追原本还乖乖坐在石凳上等人,两只小脚垂下,一晃一晃。   听得小童的叫声,他先是耳朵一红,有些羞涩,随即又轻咳一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笔,接过了便签本。   “我的签名也不值什么,给你。”   晏小追速速写好了自己的名字,和以前一样,小爪握笔,用画的,字也是圆圆的,与其他人铁画银钩似的字不同,没点凌厉的样子。   小童却很欢喜地将这签名看了又看,随后对晏小追伸出小手。   “小晏捕快,我好喜欢你。我原身也很弱小,却也想着长大后去千妖司。”   “别人笑话我,说弱小的妖精只配做梦。”   “但如今见了你,我,我……”   小童红了脸,想说自己长大也要去试试,就见小兔伸出两只小爪抱住了他的手。   “别我我你你的,你若想去,尽管去做!成又如何,不成又如何,你自己的道,本就不与旁人相关。”   晏小追狡黠一笑,悄悄与小童说着秘密。   “小妖精妖力不强没关系,你跑得够快,谁都打不着你,我以前也这样。”   “一次不行,还能再考!”   小童挥手离去后,一身青衣的贺方回才缓步走了过来。   “不愧是小晏捕快,如今每年要入千妖司的妖精是越来越多了。”   晏小追回头看到贺方回,一下跳到他肩上,当即就是一个大啾咪。   “什么呀,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志向而来,又不是为了我。”   贺方回一直没说话,晏小追疑惑地伸爪拍拍贺方回的脸。   贺方回像是才回过神一般,伸手狠狠揉着小兔脸。   “若我没入千妖司,听了小晏捕快的事迹,被你这么一鼓励,我爬也要爬进千妖司的。毕竟我现在就已被你啾咪得一命呜呼了。”   晏小追小兔耳朵登时一红,小爪狠狠拍着贺方回的手。   “大白天说这种话,不害臊!”   贺方回朗声大笑,他举起手的袖子里隐约露出话本一角。   以前贺方回是从来不买话本的。   晏小追伸爪取出,随爪一翻,看到里边的内容时,耳朵更红!   如今晏小追与贺方回也算是那什么尺度话本里的风云人物。   京都那长长的洞房谁不知晓啊,后来又被添油加醋传了出去,话本界里的人一听,一琢磨,一想象,一艺术,嘿,这东西就写了好几本呢!   只见打开的书页上写着:   【只见贺方回脱了衣裳,露出健壮胸膛与宽阔肩背,纱帐放下,这浑身散发热气的雄兽便罩在纤弱的少年身上。晏小追半推半就,身子已是酥了半边,雪白小手按在贺方回胸膛上,羞涩地探身咬上对方的喉结,娇滴滴道:‘夫君,你轻一些’……】   “阿哒!我才不这样!”   晏小追如遭雷击,面红耳赤张口就咬上话本,被贺方回笑着伸手把话本收了回来,别磕着小牙齿。   “就是买来随意看看,有些地方倒是写得很超乎想象,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得出来,明明那日你……”   贺方回还没说完,就被小兔伸爪捂住嘴。   “你再说,我就抓你进牢里关几天!”   贺方回挑眉:“什么罪名?”   晏小追皱起小眉头,胡乱想了一个:“当街涩涩罪!”   贺方回朗声大笑,抓起小兔就是好几个狠狠的啾咪。   “那也值了。”   海市上的案子了结,晏小追与贺方回又收到信鸦来信,在遥远的北方又有一桩案子需要他们去办。   “阿回,你现下办案子这么勤快,是也要与我竞争总捕之位吗?”   “不是你一定要与我比一比吗?”   “既然要当总捕,自然要比这世上最厉害的大妖更厉害才行!”   “雏向风要哭了,他还在京都当总捕,结果你越过他,直接要与我比啊?”   “差点忘了他,行,我要把你两都打败!”   “好,我等着。”   ……   天上,一尾游龙头顶小兔,在这宽广的大地上摇尾飞行。   三年过后,地上长出了许多洪荒时代才有的产物。   他们一抬头就能看到许多几可通天的树木,听说测量海岸的妖精回报,这块陆地似乎还在不停生长。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这里会重回洪荒,人们能再见到灵天之上的神灵,回到那远古的神话时代。   一千年后,偶尔会有人类穿过缝隙来到这个世界。   这人看着遍地参天的树木,无数巨大的妖兽,已是吓得话都说不出。   “要要要死……”   他立刻趴在地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这不知什么地方的妖怪张嘴就吃了他。   “啾咪啾咪?又有人掉到这了?”   草丛微微一动,竟探出了一张肥嘟嘟的小兔脸!   穿着一身捕快红衣的晏小追头顶阳光,对着那人伸出小爪,甜甜笑道:“我是千妖司总捕晏小追,你不要怕,用你们的话说,我就是小兔警官,我会送你回家的。”   “只要送到缝隙处就行了吧?”   一尾巨大的青龙从半空垂下头,吓得那人当场翻白眼晕了过去。   晏小追大怒:“阿回!不许你吓唬人!”   贺方回笑道:“冤枉啊,我就是问问。”   ……   很久很久以后,这片大地上依然有小兔捕快活跃的身影。   还传到外边三千世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