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后,亡夫他又活了   作者:林不欢   文案:   喻君酌原是侯府尊贵的小公子,却因算命先生一句“克父”被送到了京郊的庄子里寄养,直到十六岁这年才被接回。本以为人生会就此改变,却不曾想等着他的依旧是无尽的冷落苛待,直至他横死街头……   再次睁眼,他又回到了刚被接回喻府的这一天。   喻君酌累了,他不想再讨好任何人,也不想再去争取那稀薄得可怜的亲情,而是选择了嫁给淮王做男妻。   淮王,大渝朝威名赫赫的战神,常年在边关。传闻中,他嗜杀成性,青面獠牙,每逢月圆之夜都要食人心肝,是个“可止小儿夜啼”般的存在。五年前,淮王回京述职时还带回了一个婴儿,据说也是个食人心肝的小怪物。   因着传闻,皇帝要为远在边关重伤的淮王娶亲冲喜时,人人避之不及。但喻君酌知道, 婚后没几日淮王就死了。   届时,喻君酌将成为王府唯一的主人。   他倒不是为了贪淮王的遗产……   上一世,他被人打得半死不活,曾倒在淮王府的门口。那夜下着雨,他又冷又疼,迷糊中看到府门打开,从里头走出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对方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男人力气极大,一手抱着小娃娃,另一手捞起他扛进了淮王府。   人人都道这淮王府像阎罗殿,上有食人心肝的怪物淮王,下有那来路不明的小怪物。可这里却偏偏给过喻君酌唯一的庇护……   所以这一次,他毅然选择了嫁给淮王冲喜。   他决定替淮王养大小世子,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万万没想到……   不久后,死了的淮王,又活了!   还非要拉着他圆房……   喻君酌:瑟瑟发抖.jpg   一开始,京城上下都觉得喻君酌进了淮王府活不过十天。   直到在节庆大典上亲眼目睹:素来冷厉的淮王垂眸低语,将身旁那谪仙般的少年逗得连连轻笑……   自此,无人再敢轻贱喻君酌。   曾经苛待他的喻家,也将匍匐在他脚下。   【阅读提示:先婚后爱、身心1V1,he,有养崽情节,崽非攻亲生】   【核心梗没变,文案改过一些设定,介意可以取消收藏,鞠躬致歉】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重生 成长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喻君酌 互动:周远洄   一句话简介:说好的寡夫呢?   立意:付出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第1章 重生   腊月十二,冬雪簌簌。   高大的红色宫墙映衬着一地素白,肃寒冷寂。   宫墙一侧的角门中,几个少年鱼贯而出,身上俱是裹着厚厚的披风。候在不远处的家仆纷纷上前,又是递手炉,又是嘘寒问暖,一个个好不殷勤。   落在最后的少年是个例外,他立在角门外抬眼望去,眼见接人的马车一辆辆走远,唯余雪地上杂乱的车辙印,却不见来接自己的人。   府里没人接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喻君酌懒得去揣测其中缘由,紧了紧披风朝着风雪中行去。   只是今日的雪有些大,就这么冒雪走回去,只怕他本就单薄的身体非要冻出个好歹来。喻君酌在十字路口略一犹豫,弃了大路,选了条平日里少走的小道。   走这条路回去,至少能省近一半的路。   雪越下越大,喻君酌身上的披风内衬不厚,裹在身上被风一吹就透了。他攥紧了披风,踏在雪上的脚步略显急促,只因这小道今日不知为何,显得格外冷僻。   周围的地上和房屋都被雪铺满了,只有一排脚印没入前头的巷子里,像是刚有人留下的。喻君酌视线停在不远处的巷口,忽然感觉脊背有些发寒。   砰!   背后骤然传来闷响。   喻君酌回头看去,见是树上积的雪落了下来。   他稍稍松了口气,转身想继续朝前走时,却见方才还空荡荡的巷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那是个高大的男人,戴着头巾,下巴藏在棉袍的立领中,只露出了半张脸,颧骨处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两人对视的瞬间,一股剧烈的寒意袭来,少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转头朝着来时的路奔去。然而他没想到,背后竟然也站了一个人。   这两个人是一伙的!   且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喻君酌进退两难,只能无助站在原地,感受着彻骨的寒意一点点将他淹没……   锋利的匕首刺入他身体时,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直到小腹上传来一阵温热,他才惊觉那是自己的血正在往外涌。   “为……为什么?”喻君酌眼底满是不解。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谁想要他的性命?   “下辈子投胎,选个好人家。”男人被他那无辜的眼神盯得不自在,一手蒙住他的眼睛,用匕首在他颈间又补了一刀。   喉咙被刀划开,喻君酌的意识顷刻间便涣散了。   血从他失去生息的身体中流出,将周围洇红了一小块,远远看去像是白茫中开出的一簇殷红。   临死前的那一刻,喻君酌忍不住有些怆然。他想,应该没有人会为自己的死伤心,说不定冬天还没过完,这世上就没人再记得他了。   好冷。   尽管已经死了,但喻君酌还是觉得很冷。   那冷意像是透过躯体浸入了他的三魂七魄,令他死后依旧摆脱不得。   “小公子,醒醒。”   伴随着一个声音,喻君酌被人轻轻拍了拍。   “唔?”   少年茫然地睁开眼看,发觉自己不在冰天雪地的暗巷中,而是在一辆马车里。   怎么回事?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喻君酌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透过车帘往外一看,见马车停着的地方,竟是永兴侯府。上一刻他明明被人杀了,怎么眼下竟然又回到了家里?   直到被小厮引到偏院,喻君酌才明白,自己这是死后还魂了。   他又回到了自己被接回侯府的那一日。   离家十六年,他回来的第一日家中无人迎接,就连住处也寒酸得像是下人住的地方。   府里的小厮一眼就知道这位小公子不得宠,把人引到住处后便没了人影。   喻君酌在雪地里侵染的寒意尚未褪尽,浑身冷得发疼,只能自己去找了些炭,在屋里点了个炭盆。   他坐在矮凳上,感受着四肢百骸渐渐恢复的暖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颈间。不久前被利刃划开的伤口荡然无存,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是真的活过来了。   “三弟。”外头忽然传来一个少年人的声音。   喻君酌眸光微滞,听出来人是那位与自己同岁的二哥,喻君齐。   “你这屋里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喻君齐在屋里扫了一圈,又道:“三弟,今日你回府,父亲母亲都在忙,忘了去门口迎你,你可别放在心上。”   喻君酌冷笑一声,不是很想搭对方。   “午饭母亲让厨房备了席面,到时候你可以过去一道用饭。”   “我坐车累得慌,就不去了。”喻君酌淡淡道。   喻君齐一怔,喻君酌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印象中,幼时几次见面,自家这三弟都喜欢巴着他,还会朝他打听父亲和兄长的喜好,竭力想讨好一家人。   但是这一次见面,喻君酌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态度疏离,好似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喻君酌才是这个家里正经养大的儿子呢!   “今日是你正式回府的日子,怎么能不去拜见父亲和母亲呢?”喻君齐掩去心底的惊讶,继续劝说。   “待我歇息好了,改日自会去朝父亲和姨娘请安。”喻君酌道。   “姨娘”这字眼令喻君齐有些不悦,他心知自家母亲原是侧室,是喻君酌的生母难产死后才被抬为正妻。这么多年,府中没人提及此事,没想到喻君酌回来第一日便这般不识趣。   “你,你当真不去?”喻君齐问。   “嗯。”喻君酌专心搓着手指烤火,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上一世他回府这日,因为要拜见父亲心中紧张,便朝喻君齐请教府中的礼数。喻君齐倒是热心,教了他不少吉祥话。许久后喻君酌才知道,只有家仆拜见家主时才会说吉祥话,那日在家宴上的他,宛如一个笑话。   这一世他索性连家宴也不参加了。   既然他费尽心机也讨好不了这一家人,何必浪费那个心思?   喻君齐讨了个没趣,也没心思再装笑脸,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喻君酌待身体暖和了些,便去找了笔墨来。   曾经,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个错误。   母亲在他出生的那天难产而死,父亲当日就让人把他送到了乡下寄养。只因算命先生说他命里煞气重,克父克母。   他甚至想过,父亲将出生不满一天的自己送走时,应该是没想让他活着。但不知是他命硬,还是负责送他走的人心善,竟是护着他一路没被冻死、饿死。   十六岁时他才被接回来。   原以为一切都会变好,没想到等着他的却是无尽的冷落苛待。   直到临死前的这一天,喻君酌也不曾得到过来自家人的关怀和温暖。   重活一世,他不想重蹈覆辙,亦不愿虚度光阴。   眼下,他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做,第一件是把杀他的凶手的模样画下来,免得日子久了记不住。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何人要取他性命,但此事他必须弄清楚,否则焉知将来会不会再被杀一次?   第二件事,他得想想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这侯府他是半点没有留恋,一刻不愿多待,可离开侯府他又能去哪儿呢?   喻君酌仔细想了一圈,发现偌大个京城,竟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有那么一个地方,倒是真给过他短暂的庇护。   上一世他回来后不久,便被父亲命人送到了武训营中。   那里是少年人云集的地方。京中的勋贵子弟若是读书不好,到了一定年纪便会被送到武训营,一是有个管束不至于在外头浪荡,二是几年后出来能混个武职。   彼时的喻君酌只想讨父亲欢心,对这安排自是不敢忤逆。可他没想到,营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不知何故,有那么几个少年总喜欢欺负他。   那些人起初还只是试探,发现他不会找人告状后就开始变本加厉,从言语侮/辱,到拳脚相加,愈演愈烈。有一次他被打得伤痕累累,又不愿让家里人看到这幅狼狈模样,便在外头躲着……最后倒在了街上。   喻君酌记得那夜下着雨,春末的冷意伴随着雨水将他整个人都浇透了。他躺在冰凉的街砖上,意识已经模糊,伤口传来的痛意却清晰无比。   那时他甚至以为自己要悄无声息的死在那里……   直到他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抹光亮,街对面的那扇大门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迈步而出,停在了他面前。 第2章 这男人力气真大   男人背着光,喻君酌看不清他的模样,只依稀发觉对方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小娃娃好奇地盯着地上濒死的少年,似是奶声奶气说了句什么。   随即,喻君酌便觉天旋地转,竟是被男人单手捞起来扛在了肩上。   这男人力气可真大!   喻君酌肚子被男人肩骨硌得生疼,但身上被那只大手捞住的地方,却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他太冷了,男人的手却很热,他四肢百骸都像是着了魔一般,恨不能让那只大手摸个遍……   第二天醒过来时,他才从管家口中得知,这地方竟是淮王府——京中人人忌惮,恨不得绕着走的“阎罗殿”。   喻君酌在京城待的时间不长,他不知道为什么淮王会有如此凶名。那日若非被打得迷迷糊糊,他多半也不会走淮王府门前这条路。   谁能想到这个地方,竟给过喻君酌唯一的温暖。   就在喻君酌思忖着未来的着落时,他的二哥正在因为方才那一面而气急败坏。   “你觉得他如何?”喻君齐问身后的小厮。   “小公子气度不凡,就是性子冷了些。”小厮道。   喻君齐眉心微拧,对这个答案显然不满意。他本以为今天见到的会是个又土又笨的少年,毕竟喻君酌在乡下长大,整日和一帮泥腿子厮混,总该沾染些上不得台面的习气吧?   可今日一见,自家这三弟不仅气质从容,见了他没有丝毫怯懦自卑的表现,甚至还当着他的面称呼母亲为“姨娘”,这不是打他和母亲的脸吗?   “二公子,小公子说不过来用饭,要不要告诉侯爷和夫人?”小厮又问。   “不来便不来,多个外人我反倒吃不好。”喻君齐没好气道。他平日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温和模样,只有在贴身小厮和母亲身边,才不会加以掩饰。   “侯爷知道小公子不来,定要生气。”小厮道。   “等等……”喻君齐忽然叫住了小厮,改口道:“先别告诉父亲了。”   “为何?”小厮不解。   “一会儿到了饭厅,你听我的。”   喻君齐在小厮耳边低语了几句,对方连连点头。   待到了用饭的时辰,永兴侯和夫人一起到了饭厅时,发现喻君齐早早就过来候着了。侯爷目光在厅内一扫,没见到喻君酌的身影,神情略有些复杂。   “没去叫君酌过来用饭吗?”喻夫人问道。   “我方才去看三弟时跟他说过,他许是忘了。”喻君齐看向自己的小厮,忙道:“你再去叫他一趟,许是三弟刚回来认不得来饭厅的路。”   小厮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回来禀报说喻君酌累了,不来吃饭了,还说让人把吃的送到小院里去。   “没规矩的东西。”永兴侯闻言当即变了脸色。   “夫君别动气,君酌今日坐车过来一路上确实辛苦,是妾身考虑不周,应该把家宴定在晚上的。”喻夫人安抚道。   “一个少年人坐会儿马车就累着了?进府第一日都不知道来拜见父母,到底是乡下长大的,半点礼数和教养都没有。”永兴侯很是不悦。   “父亲您别生气了,先用饭吧。一会儿我亲自送些吃食去给三弟。”喻君齐道。   “不必管他,他既然累了,想必也不饿。”永兴侯言外之意竟是不让人给喻君酌送吃的。   喻君齐见父亲恼了三弟,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得意。任他喻君酌再怎么从容不迫,只要父亲不喜欢他,他在这侯府中便难以立足。   “老大呢?”永兴侯提到自家长子便缓和了语气。   “大哥今日当值,这会儿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喻君齐答。   “既然要回来,便等等他。”   “给君泓留个菜便是,夫君何必饿着肚子等他?”喻夫人笑道。   侯府的大公子名叫喻君泓,与喻君齐乃是一母所出。当年永兴侯夫人婚后数年无子,侯爷按捺不住,便与府中的小妾也就是如今的喻夫人生下了长子喻君泓。   严格说起来,喻君酌才是府里的嫡子。只是他母亲过世后,当年的侧室被抬成了正室,府中便也没了嫡庶之分。   说话间,小厮来报说大公子回来了。   片刻后,便见外头阔步进来一个身着武服的青年,正是喻君泓。   “不是说三弟今日回来吗?还没到?”喻君泓在席间扫了一圈,似是有些不解。   “大哥,你怎么一回来就想着三弟?”喻君齐状似玩笑道:“也不说先问问我功课如何。”   “你那功课还用问?”喻君泓看向母亲,目光带着询问。   喻夫人忙道:“君酌路上累了,在偏院休息呢。”   “已经到了?那我去看看他,你们先吃。”喻君泓说罢起身便走。   喻君齐求助似的看向父亲,见永兴侯面带不悦却没阻拦,心底不由有些失望。   但他很快便打消了顾虑,他大哥与他才是一母所出,无论如何肯定都会与自己更亲近。至于喻君酌,他那冷淡的模样,说不定也能把大哥一并得罪了。   若是如此,岂不正好合他心意?   喻君泓到了偏院时,便见屋内的少年正坐在矮凳上,屋里点着炭火,一进去略有些热,但他目光扫过喻君酌清瘦的模样时,心中便了然。   听闻身子弱的人,会格外怕冷。   “两年前我去乡下庄子里时还见过你,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喻君泓立在厅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喻君酌。   喻君酌稍稍抬眼,开口唤了一句“大哥”。   “回府第一天就惹得父亲不悦,可是还在置气?”喻君泓问。   “置什么气?”喻君酌反问。   “气他当年把你送出府。”   喻君酌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他不想申辩,也不想控诉,更不打算和自家这位大哥谈心。上一世两兄弟交集不多,喻君酌没得到过对方的看顾,这一世自然也不期望什么。   “走,带你去吃东西。”喻君泓起身道。   “不必了,你下午还要当值呢。”   “今日南境传来捷报,淮王打了胜仗,巡防营衙门休整半日以示庆祝。”喻君泓伸手将弟弟拽起来,“正好你刚回京城,我带你去凑凑热闹。”   喻君酌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听到对方提起淮王便改了主意。上一世他对南境的战事知之甚少,这一次倒是想多了解一二。   初春的京城乍暖还寒,但街上很热闹。   喻君泓带着弟弟去了城中最好的馆子——汇鲜楼。   因为他们来的时候是饭点,雅座和一楼大厅都满了,只有二楼还有位子。   “淮王打了胜仗,怎么淮王府看着依旧冷冷清清的?”两人坐着的位置靠窗,喻君酌抬眼便能远远看到一条街之外的淮王府。   “只是打赢了一仗,后头又不是不打了。战事未平,主帅未归,淮王府的人哪有心思庆祝?”喻君泓叫来伙计点了菜,又给喻君酌点了一碗桂花羹,“我记得你喜欢桂花,方才见你吃的点心也是桂花糕。”   喻君酌淡淡一笑,心道桂花羹是好喝,却是凉饮。自己在屋里都得烤着炭盆,喝上一碗凉饮,只怕回去又要暖上半日才能缓过来。   二楼大厅里的人虽然不及一楼多,但依旧有些嘈杂。喻君酌听到,其中不少人都在谈论南境大捷一事,但更多人在谈论的,却是淮王本人。   “我家里有个亲戚去过南境,那边瘴气多,且巫蛊之术横行。尤其是南绍,据说他们那边人人都会巫蛊,还会召唤虫蛇伤人。”隔壁桌一个油光满面的汉子开口道:“也难怪陛下派淮王去南境,一般人去了能打得过南绍?”   “咱们那位殿下据说修习过邪术,想来南绍的巫蛊术见了他也得甘拜下风。”另一人道。   “淮王修过邪术?”有人插嘴问道。   “据说他是自幼修习,且道行很高,每到月圆之夜还会化出血盆大口,专吃人心肝。”那人绘声绘色地道:“我还听说,他平日里还会捉了士兵供自己修炼,据说最多的时候一夜杀了一百多呢。”   “他家里那孩子不就是从南境带回来的吗?”   “八成也是个小怪物,说不定是和南境的巫女生的……”   众人越说越离谱,直将刚打了胜仗的淮王殿下形容得如同鬼魅,可怖无比。   “岂有此!”一扇屏风后,穿着武服的护卫满脸愤怒,似是想动手教训人。   反观坐在一旁的男子,却一脸平静,仿佛对那些人说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   “这帮刁民简直太过分了。”护卫道。   “又不是第一日听到这些,没什么新鲜的。”男子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茶。   然而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淮王殿下吃不吃人心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些人压根就没有心肝。”   屏风后那男子透过屏风镂空的雕花看去,见说话的是坐在窗边的一个少年。少年人一袭月白袍子,身形略有些清瘦,一张脸却是生得极好看,薄唇染着微红,令他无端想起了某种口感极好的糕点。   “这位小公子,你这话是何意啊?”   厅内众人都转头看向喻君酌,想听听他何出此言,就连一旁的喻君泓眼底都带着好奇。   “淮王去南境为的是我大渝的安危,仗打赢了你我才能坐在这里吃喝。可我方才听诸位所言,不像是在谈论一个战功赫赫的英雄,倒像是在说凶神恶煞一般。”喻君酌目光扫过众人,他虽是个半大少年,面对满厅的目光时却没有丝毫怯懦:“受人庇护,却在背后恶意中伤,不就是没有心肝之人所为吗?”   “你!哪来的小泼皮?说谁没有心肝呢?”   厅内数人听到这话都有些恼,甚至有人想朝他动手。   “永兴侯府的小泼皮,说你呢。”喻君酌神色从容地道。   一旁的喻君泓有些无奈,没想到自家这弟弟竟然自报家门给府中惹事,但他看向少年时眼底更多的却是欣赏。他自己也是武人,对守护南境的淮王难免容易共情,喻君酌所言正中他的心坎。   “永兴侯府?”屏风后,男子面露疑惑。   “应该是永兴侯府的小公子,那位二公子属下见过,没这样的胆量和魄力。”护卫道。   “有趣。”男子视线依旧落在少年身上,开口道:“将来得空,请他来王府坐坐。” 第3章 我……仰慕淮王   或许是喻君酌报了永兴侯府的名字,又或许是在场的人本就心虚,并没有人当场发难。喻君酌安稳地吃完了一顿饭,临走前又盯着远处的淮王府看了一眼。   “从前我竟不知你是这样的性子。”回去的路上,喻君泓开口道。   “人是会变的。”喻君酌语气淡然。   喻君泓转头看了弟弟一眼,眼底带着点不自知的笑意。   说来也奇怪,他印象中的三弟是个自卑怯懦的少年,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不知为何,此番再见他却发现弟弟的性子与记忆中全然不同,从容不迫,清冷矜贵。   “淮王……”喻君酌忽然开口。   “淮王怎么了?”   “南境的仗还要打多久?”   “说不好,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   喻君酌闻言拧了拧眉,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旁的喻君泓只当弟弟是好奇才问,并未多想。   “回家跟我去朝父亲和母亲请个安吧。”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我克父克母?”   喻君泓一怔,面上的笑意登时散了。   “谁跟你说的这些?”他问。   “纸包不住火,谁说的重要么?”   喻君酌幼时并不知道自己被送到乡下庄子里寄养的原因,他总怀疑是自己不够好才会被这般对待。后来回到侯府,他百般努力,希望自己能被家人接受。   直到后来,他无意间从二哥口中听到真相。   原来他被送走,是因为算命先生那句克父克母。   “君酌,父亲现在已经把你接回来了,他是想弥补你的。你就算心里委屈,也不能一直置气不见他吧?”喻君泓劝道:“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父亲。”   “我不去拜见父亲和姨娘,是怕克着他们。大哥,劳烦你朝家里的厨房吩咐一句,往后把我的饭送到偏院里去,我说话没有分量,你说他们会上心一些。”喻君酌不傻,知道吃饱饭的重要性。   “君酌……”   “还有一事,我身子弱不能习武。”喻君酌看向自家大哥,又道:“父亲若是想在京城给我找个去处,麻烦你提醒他找个轻省一些的地方,武训营就算了。”   喻君泓不解,心道怎么好端端突然提起武训营了?直到他回府后被父亲叫到书房,才明白弟弟为何会那么说。   “父亲竟然真的想送三弟去武训营?”   “他今年也十六了,我这个当父亲的总该为他筹谋将来。他自幼在乡下,读书定然是不行的,去武训营出来好歹能谋个差事。”永兴侯道。   喻君泓闻言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心道父亲不会还在忌惮三弟吧?当年算命先生说的是,十岁以后便能把人接回来,他这个做父亲的却硬生生拖到喻君酌十六岁才把人接回侯府。   “三弟身子弱,习武怕是不成,待我改日问问他的意思再说吧。”不等永兴侯再说什么,喻君泓便离开了书房。   不多时,喻夫人端着点心进来,见永兴侯面带不豫。   “怎么还在生气?”喻夫人问。   “老三这孩子,半点规矩也没有,回府后我特意让门房传话,把老大叫了过来,他都不知道跟着兄长一起来见见我。”喻父道。   “你不是一直怕他么,他不来见你不是正好称了你的心?你何苦又逼着他来请安?”喻夫人直言不讳道。   喻父被夫人戳破心思登时有些尴尬,却也没开口反驳。他自己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很担心当年那个“克父克母”的说法,一方面又很想在小儿子面前摆摆做父亲的谱。   奈何喻君酌半点脸面也不给他,令人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很是难受。   喻君酌可顾不上他这位父亲难受不难受。   回到住处后,他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想让自己静下心来回忆一下上一世的事情。   那时淮王府虽然收留过他,但他一心想着讨好家人,并没将那点温情放在心上。因此后来淮王的消息,他都不曾刻意关注,只记得后来淮王重伤,没多久便死了。   这一世他心境变了,总想找个机会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他重活一世,知道不久后淮王会重伤不治,是不是该想法子做点什么?毕竟,淮王一死,淮王府也就没落了,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重活一世,喻君酌的性情变得爽利了许多。   他心里有了计较,半点也不犹豫,当即便出了侯府,直奔淮王府而去。   上一世,他几乎未曾好好看过这个地方,如今走近了才发觉,这王府虽然建得挺气派,但看起来却死气沉沉的,门口连个护卫都没有。   他不知道的是,隔着一道门,这几日淮王府的守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森严。只因本该在南境驻守的淮王殿下,如今就在府中。   “谭将军,王府外有个少年,鬼鬼祟祟的,一直在朝府中偷窥。”府中巡防的护卫朝谭砚邦道。谭砚邦是淮王的亲随,此番跟着淮王一起暗中回的京城。   “什么样的少年?”谭砚邦问。   “长得挺好看的,有点瘦,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外衫。”   谭砚邦闻言略一思忖,不知想到了什么,走到阁楼上透过窗孔朝外一看,立刻认出了在王府门口徘徊的少年。   “王爷!”谭砚邦匆匆去了书房。   屋内,淮王正在教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写字。   小家伙连笔都握不稳,但还是学得挺认真,一笔下去歪歪扭扭像是画了条蚯蚓。淮王对着纸上的蚯蚓赞不绝口,夸得小家伙心花怒放,提笔又画了一条。   “说。”淮王开口。   “王爷,今日在汇鲜楼见过的那位小泼皮……那位小公子,不知为何一直在门口徘徊。”   “永兴侯府的小公子?”   “就是他。”   淮王眸光一亮,开口道:“请进来。”   “王爷,您此番离开南境回京城一事需得保密,让他进来不合适吧?”谭砚邦有些疑虑。   “你让人带他去茶厅,找刘管家来见他,问问他要做什么。”淮王道。   谭砚邦这才放心,安排人去把喻君酌请到了茶厅。   喻君酌在门口徘徊时,其实是在想措辞。他平白无故闯进王府说淮王要重伤,还会死,多半会被人当成疯子,说不定还会因为犯了忌讳被教训一顿。   他得想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既能保全自己,又能起到提醒的作用。至于淮王府的人听不听,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此事他只能尽力而为,至少求个心安。   茶厅内,屏风后。   淮王斜倚在矮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制的小药囊。男人明明姿态看起来十分懒散,却依旧有着极强的压迫感。那种气质是在尸山血海中浸泡出来的,哪怕再怎么遮掩,也藏不住。   不过因为有着屏风的遮挡,喻君酌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小公子在府外良久,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刘管家朝喻君酌问道。   “是有点为难。”喻君酌上一世在淮王府醒来时,见到的就是刘管家,所以这会儿面对此人倒是不那么紧张:“我也没想好该怎么说,只怕自己失言唐突了淮王殿下,但不说又心中难安。”   他此话一出,屏风内的男人眉头微挑,似是有些好奇。   “小公子但说无妨,咱们府里没有那么多忌讳。”刘管家道。   “是这样的,今日听闻淮王殿下打了胜仗,我心中很是高兴。没想到午间小憩时,竟做了个噩梦,梦到……梦到了淮王殿下。”   “哦?小公子梦到王爷如何?”   “殿下,他托梦给我,说让我务必来传个话给他……往后这一段时日,要提醒他保重身体,免得受伤。”   他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原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这话说了不跟没说一样吗?   谁不知道要提醒王爷保重身体?   但屏风后的淮王面色却不由沉了下去,他原本是打算在不久的将来谎称重伤的。今日少年这举动,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另有隐情?   若是误打误撞,那也太巧了。   谁会平白无故做了个梦,就找上门来?   “你就为了一个梦,特意跑来王府传话?”刘管家问。   “淮王是个英雄,我仰慕不已,生怕他出事,自然不敢怠慢。”喻君酌道:“我知道这很唐突,但是请您一定要把话带到。”   “小公子,恕我直言。京中人人都对我淮王府避之不及,你今日为了一个梦特意跑一趟,就不怕有来无回吗?”这刘管家看着温和,但脑子却很活泛。虽然屏风后的淮王没有说话,他却能猜到对方的疑问。   “有来无回?”喻君酌看向刘管家:“你的意思是,想留我在王府再住一晚?”   刘管家:……   屏风后的淮王:…… 第4章 我朝还没有哪位王爷娶男王妃的   刘管家一怔,半晌没接上话。   此时屏风后,却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为何是再住一晚?你在王府住过?”   男人的声音极具压迫感,哪怕隔着一道屏风,也掩不住那股凌厉。   “我……”喻君酌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转头看向屏风的方向。   一旁的刘管家反应过来,忙道:“后头是府里的暗卫,他问话,你答便是。”   喻君酌方才一时口快,说错了话,没想到这“暗卫”竟如此敏锐,一下就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   “我自出生就在乡下,今日刚回京城,自然没在淮王府住过。方才……方才我是说错了。”喻君酌说罢又偷偷看了一眼屏风,生怕躲在后头那“暗卫”揪着不放。   淮王透过镂刻迎上少年的视线,眸光微冷。   茶厅内的气氛一时十分紧张,一旁的谭砚邦甚至抬手按到了腰间的佩刀上,准备待自家王爷一声令下,便将这小公子当场拿下。   然而就在这时,茶厅外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片刻后,一颗小脑袋自门口探了出来,小娃娃好奇地盯着厅内的少年打量,并未进门。   “哎呦小祖宗,您怎么跑来了?”刘管家赶忙迎上去。   “这个哥哥是谁?”小家伙好奇问道。   “这是府里的客人。”刘管家忙道。   喻君酌与门口的小娃娃对视片刻,反应过来这就是汇鲜楼那些人口中,淮王与巫女生的“小怪物”。眼前这小娃娃看着不过四五岁,长得乖巧可爱,跟个白面团子一般,怎么看也和怪物沾不上边。   “你手里拿的什么?”喻君酌刻意放软了声音朝小家伙问道。   “这个吗?”小娃娃举起手里的纸,这是他新写的字,原本想拿给父王看的。   “这画的是蚯蚓吗?真不错。”喻君酌夸赞道。   “……”   小家伙原以为眼前这漂亮哥哥要夸自己,没想到对方竟然说他写的字是蚯蚓!他小脸一垮,委屈地瘪了瘪嘴,虽然没哭出来,但眼泪已经在打转了。   喻君酌:……   完了,好像说错话了。   喻君酌被人带着送出王府时,隐约听到了那小娃娃的哭声。他有点内疚,却也没太明白自己的话错在了哪儿,那歪歪扭扭画的不是蚯蚓,难道是虫子?   茶厅里,小家伙正将脑袋埋在男人怀里抽泣。   “榕儿不哭,父王替你教训他。”淮王哄道。   “唔?”小家伙闻言抬起脑袋,抽抽噎噎地道:“父王别教训他,漂亮哥哥不是坏人,他夸榕儿画得好。”   小家伙名叫周榕,五年前尚在襁褓中时被淮王带回了京城。没有人知道这孩子真正的来历,但他既然跟着淮王的姓,又喊对方父王,众人便默认了这是淮王的私生子。   “王爷,就这么放他走了吗?”一旁的谭砚邦问。   淮王打算谎称重伤的事情旁人不知,谭砚邦却是知道的。喻君酌今日所言,难免令他心生忌惮,甚至怀疑自家王爷身边是不是有奸细泄露了此事?   “若他真知道什么,现在扣下他也没用。”男人冷声道。   “王爷放心,属下亲自挑两个暗卫盯着他。”   淮王府的暗卫都是一顶一的,有他们盯着,这喻小公子是人是鬼很快就会有结论。   另一边,喻君酌对自己被盯上了一事毫无所觉。   那日去淮王府提醒,也算是了结了他一桩心事,这几日他在忙别的事情。   当年他的母亲在生产之前,特意替他做过筹谋,留了几处铺子给他。永兴侯大概是心里内疚,后来一直没让人动过这些产业,如今这几间铺子依旧在喻君酌名下。   喻君酌以后不想继续留在侯府,所以得提前做打算。   他没有带小厮,自己装成客人去名下的几间铺子里都逛了一遍,发觉他那位父亲虽然没有收了这几处产业,却也没上过心。母亲当初给他挑的定然都是最好的,但时隔多年无人用心打,如今几间铺子都是勉强撑着了。   将来若想靠着这几间铺子吃饭,他可能得花点心思才行。   这边喻君酌在几间铺子里奔波,却不知他的行踪都被暗卫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淮王。   “喻小公子一早去了玉器店,在里头逛了小半个时辰,看了扳指、手镯、玉佩、玉如意,还看了玉.势……”暗卫面不改色地道。   淮王原本正在喝茶,闻言被呛了一口。   “他买了什么?”一旁的谭砚邦问。   “只看没买。”暗卫道。   见淮王没有任何表示,暗卫又继续汇报:“从玉器铺子出来,喻小公子又去了饭馆,点了一桌子菜,共有十二道,都是那馆子里的招牌菜。”   “有人与他同席?”谭砚邦问。   “他一个人吃的,每道菜就尝了一口,看起来没什么胃口。”   淮王略一挑眉,他记得那日在汇鲜楼,那少年胃口挺大的,吃得比他还多,怎么今日就没胃口了?   “从饭馆出来,他又去了书肆,看了一个时辰的书。”暗卫将拎回来的包袱放到了案上,又道:“属下把他看过的书都买了回来,就是这些。”   一旁的谭砚邦取出里头的书翻看了一下,似乎是想找出什么端倪。淮王眸光扫过其中的一本,见书封上写着几个大字“龙阳秘术”。   淮王:……   喻君酌考察完几间铺子后,针对各家铺子存在的问题,做了一些总结。   玉器铺子卖的东西太杂,分区做得不好,女子用的钗环首饰和玉.势那种东西竟然摆在一起,这哪家女子看了还敢再来?   饭馆也好不到哪里去,招牌菜做得没滋没味,分量还少,难吃。   书肆就更过分了,卖的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书……   就在他琢磨着该如何着手整顿铺子时,永兴侯着人来了一趟偏院,说是叫他过去,有事情要跟他说。   喻君酌回府已经数日,一直没有主动拜见过父亲,今日对方主动着人来唤,他也不好再推辞。   到了前厅时,永兴侯和喻君齐都在。   父子俩正相谈甚欢,见喻君酌进来,永兴侯登时收敛了笑意。   “三弟,快过来坐。”喻君齐招呼他。   “侯爷。”喻君酌朝永兴侯行了个礼,态度十分疏离。   永兴侯被他一句侯爷叫得当场变了脸色,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怒气。   “我着人安排了你去武训营,下月初十你兄长会送你过去,你准备一下。”   “武训营?”喻君酌有些惊讶,“那日我让大哥转告您……”   “你大哥确实说过,但我思忖再三,那里确实最适合你。”永兴侯说这话时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强硬,丝毫没给喻君酌反驳的余地。   喻君酌想到上一世在武训营里的经历,便觉胸口发闷。那些毫无来由的恶意和欺凌,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后来是营中的管事看不过去,找了个由头将他打发走了。   离开武训营后,永兴侯才安排他进了宫塾。   “我不去武训营。”喻君酌道。   “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多说。”   喻君酌看着眼前的永兴侯,眸光失望至极。但他并未再争辩,他心知自己这位父亲性情独断,让对方改主意比登天还难。   若他不想去武训营,只能靠自己想法子。   喻君酌正欲离开,便见大哥喻君泓疾步而来,面上表情凝重。   “君酌,你也在?”喻君泓上前在弟弟肩上轻轻拍了拍,开口道:“今日南境又传来消息,淮王殿下受伤了。”   “怎么会……”这么快?   喻君酌一脸的难以置信,没想到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不是去淮王府特意提醒过么,怎么还是同样的结果?   “淮王受伤了?伤得重吗?”永兴侯问。   “没说重不重,但陛下要找人为淮王冲喜,想来淮王是伤势比较棘手。”   “冲喜?淮王远在南境,怎么冲喜?”   “陛下应该是太过着急,说是要在三日之内把婚事办了,眼下礼部已经开始筹备大婚之礼了。”喻君泓眉头紧锁,他是武人,因此知道淮王一旦有事,南境只怕将危在旦夕。   一旁的喻君齐好奇问道:“三日之内把婚事办了,那找谁当淮王妃呢?”   “陛下的意思,身份不能太低,要配得上淮王的身份。而且司天监那边也不知怎么合计的,说是淮王八字硬,冲喜必须找个八字更硬的人,最好是男子。”   “男子?”喻君齐一脸震惊。   “我朝还没有哪位王爷娶男王妃的,这不胡闹吗?”永兴侯道。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虽然自古有之,但到底不是正统。别说是王公贵族了,本朝就算是普通百姓家,也没听说过哪家的儿郎娶个男人当媳妇。   喻君酌仔细回忆了一番,想不起上一世淮王冲喜到底娶的谁,当时他好像病了一场,等病好了的时候,就听说淮王死了。   他甚至怀疑,上一世冲喜一事压根没成。   京中的勋贵之家,谁会愿意让家中的儿郎给人做男妻?   除非是哪家有个“逆子”,想气死自家老子,主动请缨嫁给淮王…… 第5章 少年今日特意换了一袭红衣   淮王重伤的消息,令喻君酌有些失落。   不仅因着前世他和淮王府的那点牵绊,还因为淮王重伤一事让他意识到,哪怕重活一世想要改变命运也并非易事。   淮王还是重伤了。   永兴侯依旧要送他去武训营。   喻君酌忍不住想,从前他经历的那些,这一世会不会都要再经历一遍,直到他再一次横死街头?若真是这样,那命运何必再给他这次机会?   回到偏院后,喻君酌倚在矮榻上小憩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他做了梦,梦到了上一世他被淮王府收留的那一夜。那夜他浑身是伤,还淋了雨,烧得很厉害。   半睡半醒间,他感觉有人替他清了伤口,涂了药。   那只手很大,指腹带着薄茧,刮过皮肤时带着微微的麻痒。许是生病的缘故,喻君酌浑身冷得发抖,因此对那只手上温热的触感很是留恋。   “冷……”少年忽然抱住了那只手,想汲取一点温度。   他烧得睁不开眼睛,只摸到那只手的虎口处似是有一道很深的伤疤。   “去看看姜汤煮好了吗?”男人沉声道。   “我去看。”一个小娃娃的声音随即响起。   与此同时,房门被推开,有人端着姜汤进来了。   “哎呦小祖宗,你可不能接,刚煮好的姜汤烫着呢!”   “哥哥睡着了,要怎么喝呢?”小娃娃问。   小家伙话音一落,喻君酌便觉身体一轻,被人扶了起来。紧接着他背后一暖,像是靠在了谁的怀里。那人肩膀宽阔,将人拢在怀里时很有安全感。   “君酌?”   “唔?”   喻君酌骤然醒了过来,见自家大哥正立在矮榻边。   “睡觉也不说盖个毯子,仔细着凉了。”喻君泓道。   “不小心打了个盹。“喻君酌吸了吸鼻子,感觉确实有点着凉了。   他坐在矮榻上神情略有些恍惚,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梦境中缓过来。   “武训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别着急,我会再劝劝他。”   “你能劝得了吗?”   “父亲的性子确实比较固执,不过你放心,就算真去了武训营,我也会想法子关照你,不会让你吃太多苦头的。”喻君泓道。   喻君酌淡淡一笑,若非上一世经历过那些,他说不定真能被自家大哥这番话安慰道。但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他早已不敢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了。   “我不会去武训营。”喻君酌说。   “父亲若执意让你去呢?”   “若我有了其他的去处,父亲是不是就不能逼我了?”喻君酌看向大哥。   “除非你这去处比武训营更好,可眼下确实没有更适合你去的地方。”   “大哥觉得,淮王府如何?”   “淮王府?”喻君泓闻言怔了一下,随即惊讶道:“你不会是想……不会是想去给淮王冲喜吧?”   喻君酌搓了搓冰凉的指尖,并未答话。   “你一个堂堂男儿,怎可去给淮王做男妻?”   “总要有个人去,为何不能是我?”   陛下要求冲喜之人身份不能太过低微,要配得上淮王。喻君酌严格上来说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子,正好符合这个要求。   而且司天监还说,要找个八字硬的人。他出生便被算命先生说克父克母,这八字应该是挺硬的吧?   “你又不是断袖,不好龙阳……”   “既是冲喜,何须计较这些?”   喻君酌知道,按照上一世的发展,淮王重伤的消息传来后不久就会死。届时他到了淮王府,也不必真给淮王做男妻,只要本本分分替淮王守寡便是。   他又想起了那日见过的眼泪汪汪的小团子……   淮王一死,那孩子孤苦无依也怪可怜的,正好自己可以和小家伙做个伴。   喻君泓无法解弟弟的决定。   他苦口婆心说了半晌无果,最终只能将事情禀报给了父亲。   永兴侯听说自家儿子要去给淮王冲喜做男妻,气得险些当场晕倒。   “胡闹,简直是胡闹,我永兴侯府丢不起这个脸,喻家也丢不起这个脸。”永兴侯掀翻了桌上的茶盏,仿佛喻君酌这个念头一起,便已经玷污了喻家的门楣:“你去告诉他,让他死了这条心,我就算是用家法处置了他,也不会让他去丢这个人。”   “父亲,我猜想三弟应该只是不想去武训营才会说这样的气话,不如……”   “自古父为子纲,他一个做儿子的还想拿此事威胁老子不成?若今日纵着他,将来这永兴侯府是不是要换他喻君酌说了算?”永兴侯气急败坏地道。   喻君泓立在原地,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惹得永兴侯越发愤怒。   “让管家派几个家丁守着他的小院,若他敢出府门半步,就打断他的腿。这淮王妃任谁都当得,但我喻家的儿郎绝不能当。”   永兴侯大发雷霆的事情,很快传遍了阖府上下,自然也瞒不过淮王府的暗卫。这边侯府的家丁刚把偏院围上,那边暗卫就已经把事情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了淮王。   “喻君酌果然有问题,竟然想嫁给王爷!”谭砚邦道。   一旁的淮王眸光复杂,并未评价此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喻君酌那日的举动实在可疑,只是暗卫盯了几日并未发觉任何异样。今日少年突然说要嫁给淮王冲喜,这便让事情变得越发复杂了。   “喻君酌此前一直在乡下寄养,会不会是被敌国细作收买了,借机想接近王爷意图不轨?”谭砚邦大胆猜测道:“那日咱们去汇鲜楼撞见他替王爷出头,会不会也是演的,就为了引起王爷的注意?”   若是如此,将来他嫁来王府,那不是引狼入室吗?   “本王倒是想看看,他如何嫁进来。”   永兴侯那性子,不会轻易允许自己的儿子给人当男妻。   此番淮王故意设计要找个男妻冲喜,就是算准了京城与他身份能匹配的人家,不会轻易让儿子嫁给他。如此折腾一番,冲喜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他病重的事情坐实了,婚事多半也会不了了之。   原本事情应是两全其美的局面。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喻君酌。   “万一他真有那个本事呢?”谭砚邦问。   “他敢嫁,本王便敢娶。”男人冷声道。   谭砚邦:……   一个个的,都疯了!   永兴侯府。   喻君酌住的偏院,被家丁牢牢围住,生怕他跑了。   对于父亲的反应,喻君酌并不意外,也早已做好了心准备。但他知道,这永兴侯府并不是铁板一块,只要他愿意,总有法子出得去。   果然,当天晚上,他那位好二哥便按捺不住,找上了门。   喻君齐可不是来帮喻君酌的,他是怕自家这个三弟闹得太狠,父亲万一真应了,那对方不就成了淮王妃了?   虽说一个儿郎嫁给别人做男妻不算光彩,但对方可不是普通的男人,是淮王殿下——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本朝除了皇帝以外,还没有人能压得过淮王!   喻君酌若是成了淮王妃,将他来见了对方都得磕头行礼!   所以,喻君齐想过来劝劝三弟,让对方放弃这个念头。   “三弟,武训营多好啊,你为什么就是不想去呢?”   “既然那么好,你怎么不去?”喻君酌反问道。   “我在国子学读书,和你不一样啊。我跟你说,我有好些朋友都在武训营呢,将来你要是去了,我可以托他们关照你。”喻君齐又道。   喻君酌一怔,问他:“你在武训营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好多呢,改日得空我带你认识一下。”喻君齐说。   上一世喻君酌在武训营时,并不知道自家二哥有朋友在那边。以喻君齐这喜欢交朋友的个性,若真有朋友在那边,平日里应该不少来往,多多少少会从那些人口中听说自己被人欺凌的事情吧?   又或许……   喻君酌及时打住了这个念头,只因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上一世的恩怨,他早晚会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二哥,你不该劝我去武训营。”喻君酌道。   “为何?我总不能看着你去给人当男妻吧?”   “为什么不?”   “因为……爹不许啊。”   喻君齐险些说漏了嘴,急忙拿永兴侯做挡箭牌。   “依着我朝爵位承袭的规制,永兴侯府的世子是谁?”   “是……”喻君齐一时语塞,竟是没敢乱说。   “我出生时,姨娘是侧室,我母亲才是永兴侯府的夫人,而我是名正言顺的嫡出长子。后来我母亲过世,姨娘才被抬了正室,现在你和大哥也算是嫡子吧。”   他话中“也算是”这几个字,戳中了喻君齐的软肋。这些年来,府中的人虽然默认了喻君齐两兄弟是嫡子,可陛下始终没有亲封永兴侯府的世子。   也许皇帝是忘了,也许是另有计较。但此举难免让人觉得喻君泓嫡长子的身份没有得到认可,连带着喻君齐也心虚。   “二哥,永兴侯府的世子只有一个,我若是嫁去了淮王府,这世子我便当不得了。”喻君酌道。   喻君齐先前并未想过这一层,经喻君酌一提醒,恍然大悟。这些年来他之所以对喻君酌敌意颇深,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自己过去庶出的身份。虽然没人跟他比较,但他心里总觉得矮了喻君酌一截。   “三弟,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喻君齐竭力掩饰,但还是暴露了情绪的变化。   喻君酌看到自家二哥那副神情,便知道自己赌赢了。比起淮王妃的身份,他的二哥显然更介意他成为永兴侯府的世子。   这夜,京城不少勋贵之家都彻夜未眠。   虽说皇帝给淮王冲喜一事并未强制,但这种事情谁会主动站出来?   三日之期一到,若是无人主动,皇帝会不会直接从勋贵子弟中挑一个?   因着这种担忧,不少人都惴惴不安。   直到次日早朝时,文武百官在上朝的路上,听说有人主动请命要嫁给淮王冲喜。   “谁家的儿郎这般……冲动?”一个文官小声嘀咕。   “为了一个淮王妃的身份,祖宗颜面都顾不得了。”永兴侯讥讽道。   “男妻冲喜,我朝可是头一遭。”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般深明大义?”   百官早朝要走皇宫正侧的东门入内,因此马车只能停在宫道外,下了马车要走一段路才能到东门口。而此时天色尚未大亮,东门外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这是在做什么?”一个文官问道。   “要给淮王冲喜的人,在宫门口跪着呢。”   众人抬眼看去,果然见到宫门口跪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永兴侯府喻君酌,年十六,命里带煞,克父克母,八字极硬。今日特请嫁与淮王为妻,为殿下冲喜,愿殿下早日凯旋。文武百官为证,恳请陛下允准。”   少年今日特意换了一袭红衣,跪在宫门口说出这番话时,颇带着点悲壮。   围观的文武百官中原本还带着些嘲讽的,见了他这般模样也不由动容。淮王到底是为国征战,如今危在旦夕,竟只有这少年愿意站出来。   议论中,渐渐有不少赞许。   唯独永兴侯铁青着脸,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气晕过去。 第6章 房中气氛略有些暧昧   也不怪永兴侯险些气晕过去。   喻君酌直接跑来宫门口自请为淮王冲喜,还是选在了早朝之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只怕这会儿消息已经传到了御前。少年这一招“釜底抽薪”,斩断了所有退路。哪怕永兴侯再怎么不乐意,也不可能扭转局面,只能默认喻君酌的所作所为。   他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愤怒和不甘。   毕竟淮王是在边关受的伤,为淮王冲喜,往小了说是担忧淮王安危,往大了说便是为了江山社稷。这个时候永兴侯若出面阻止,不就等于打自己的脸吗?届时淮王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陛下的愤怒必然落到他的头上。   “原来竟是永兴侯府的小公子!”   “侯爷教子有方,在下佩服。”   “喻小公子深明大义……”   “我等惭愧啊,惭愧。”   在场的人一边夸赞喻君酌,还不忘了带上永兴侯。永兴侯强忍着喉间的一口老血,哭不得笑不得,直后悔昨夜没狠心打断这个逆子的腿。   不多时,皇帝身边的图公公亲自带着人出来,客客气气地将喻君酌请进了宫。   正值早朝,文武百官都在。再加上淮王的婚事涉及南境安危,皇帝索性着人把喻君酌带到了大殿上。   这会儿天色尚未大亮,外头略有些昏暗,大殿之内却燃着烛火,十分明亮。到了殿内,百官终于得以看清了喻家这小公子的模样。出乎意料的是,这少年虽勇气非凡,身量却极为单薄,一看竟是个文弱书生模样。   少年恭恭敬敬朝着皇帝一拜,举手投足从容不迫。   “抬起头,让朕看看你。”皇帝开口道。   “是。”喻君酌闻言抬起了头。   皇帝看清他的模样后略有些惊讶,大概没想到喻家这小公子竟生得这么精致,那模样哪怕放之整个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出挑。   更难得的是,这少年虽然看着弱不禁风,面对天子和百官时却丝毫不怯场,柔弱中竟带着点少年人鲜有的凛冽之感。   “告诉朕,为何要自请为淮王冲喜?”   “淮王殿下是为陛下出征,亦是为江山为百姓出征。如今殿下身受重伤,自当有人为他挺身而出。君酌身无所长,唯独命硬,只求能以一己之躯为淮王冲去煞气。”喻君酌又朝着皇帝拜了一拜,朗声道:“愿淮王殿下,平安无恙。”   少年说这话时,眼眶通红,双眸盈着水光,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但实际上,喻君酌只是因为在外头跪了一早晨,太冷了。这会儿他说出这番话时,需要极力克制着才能不让自己发抖。因为用力过猛,看起来便像是要哭了一般。   “好,很好。”皇帝忽然自龙椅上站了起来。   百官见状纷纷跪地,却见天子阔步走到殿中,亲自扶起了地上的少年。   “朕今日允你所求,为你和淮王赐婚。拟旨,赐喻君酌赤金令一枚。”   群臣面上不显,内心却大为震惊。要知道拿着这赤金令百官见了都要下跪行礼,且能随意进出各处衙门,更重要的是它还能免死。持有赤金令者,哪怕犯了滔天大罪,也可被赦免。   皇帝自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赏赐赤金令。   “再拟……”皇帝略一沉吟,似是觉得一枚赤金令还不够,“着封喻君酌少师一职,位列一品。”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意外。单是这品级倒还好,毕竟本朝亲王王妃本就是一品,让人惊讶的是这少师一职。要知道本朝早已不设三孤,皇帝这等于是为了喻君酌,又单独启用了少师之职。   只因三孤皆为虚衔,有身份,有地位,却没有具体的职责。皇帝特意封他这一职位,可见对这位淮王妃的荣宠之盛。   先前还觉得这淮王妃当不得的朝臣,这会儿都不禁有些眼红了。早知道皇帝会赐赤金令还封少师,咬着牙也得从家里找个儿郎出来冲喜。   可他们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着礼部加班加点,大婚之期便定在明日。”皇帝走回龙椅上坐下,又道:“淮王不在京城,聘礼朕替他先垫上,由礼部拟好了礼单,从朕的私库里出。”   “陛下,臣还有一请。”喻君酌道。   “你说。”皇帝温言道。   “南境战事吃紧,淮王与将士们浴血奋战,臣虽不能往,却想略尽绵薄。淮王殿下的聘礼和臣的嫁妆,一并充作军饷吧。”喻君酌可不愿便宜了自家老爹。   一旁刚因为皇帝的赏赐缓过来劲儿来的永兴侯,闻言眼前不由一黑。喻君酌这个逆子,是想要了他的老命啊!原本他也不贪图淮王的聘礼,只想着聘礼和嫁妆相互抵消,自己不至于赔进去太多。但喻君酌说要把嫁妆和聘礼都捐做军饷,就意味着永兴侯府要大放血了。   那可是嫁给淮王的嫁妆啊,拿笔数目永兴侯都不敢想。   “淮王若知自己未来的王妃如此深明大义,定然欣慰不已。”皇帝正愁打仗没钱呢,闻言借坡下驴道:“既然如此,朕再为你二人大婚随一份礼,礼金一并捐做南境的军饷。”   “臣,亦愿效仿陛下,随双份礼金。”   “臣也愿为南境将士尽一份力。”   朝臣们都是识时务的,纷纷出来附和。   皇帝一脸欣慰,看向喻君酌的眼神满是欣赏。   早知道这未来的淮王妃这般有趣,方才应该再多赏些东西的。   当日,礼部和内侍司的人便开始忙着往淮王府运东西。虽说聘礼嫁妆都折合了军饷,但该有的赏赐皇帝却是半点都不吝啬,生怕怠慢了自己弟弟和未来的弟媳。   “哇,好多宝贝!”小周榕第一次见到王府这么热闹,高兴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刘伯,父王要成婚了,那榕儿是不是要有母妃了?”   “呵呵。”刘管家笑着点了点头,“是这个。”   “嗷嗷嗷,榕儿要有母妃了,父王要娶媳妇啦!”   阁楼上,淮王冷眼看着院中的嘈杂,一言不发。   “王爷,看来咱们都小看了这位喻小公子。若他私下去找陛下请命,王爷若是不愿总还是能周旋一二的。可他这么跑到宫门口,还选了早朝的时候,当真是半点余地都不留啊。”谭砚邦道。   “喻小公子的确是有点本事的,他仅凭一己之力,就筹了一大笔军饷。有了朝堂上这一幕,明日大婚,京城但凡有点身份的达官贵人,必然会争先恐后来送饷银。”另一位叫章献的亲随道:“要是这么看,他对王爷确实一片真心。”   两人觑着自家王爷神色,一时也拿不准这位的心思是喜是怒。   “王爷,明日那个……王妃就要进府了,您看咱们怎么办?”谭砚邦小心翼翼问道。   “还能怎么办,娶呗。”淮王冷声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说什么也没用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喻君酌,究竟还有多大的本事。   这边淮王府正热火朝天。   另一边,永兴侯府也挺热闹。   毕竟成婚是两家人的事情,皇帝的赏赐一部分去了淮王府,另一部分则送到了永兴侯府。只是相比侯府要出的嫁妆,这点赏赐实在算不得什么。   “夫君,君酌的嫁妆真得要这么多吗?这些给出去,咱们府上只怕都得节衣缩食了。”喻夫人看着嫁妆单,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以为我不心疼?淮王的聘礼是陛下从私库出的银子,咱们侯府出的嫁妆若是寒碜了,往后我在京城还做不做人了?”永兴侯气得直喘气,咬牙切齿道:“那个逆子,就是想要了老子的命。算命的说得真没错,这个逆子就是克父克母!”   “夫君慎言!”喻夫人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外。如今喻君酌已经是皇帝亲封的少师,且是未来的淮王妃,手里还握着一块赤金令。   别说是永兴侯,如今全京城也没人敢轻易惹他。   喻君齐听说了今日的事情,眼红得都快滴血了,最让他懊悔的是,今日一早还是他帮着喻君酌出的府。早知道有这么好的赏赐,他都恨不得自己去嫁给淮王了。   喻君泓倒是淡定得多,他是个武人,想事情比较简单。喻君酌今日所为在他看来就是为了边关战事,为了淮王,半点私心都无。身为未来的永兴侯府世子,他非但不心疼这些嫁妆,反倒有些心疼自家三弟。   “明日就要去淮王府了,你看看挑几个人带过去。”喻君泓道。   “不必了,淮王府有小厮伺候。”喻君酌拒绝了。   永兴侯府的下人,他没一个信任的,带过去意义不大。   “你看着有些疲倦。”喻君泓道。   “今日起得太早,有些困了。”   喻君泓见他面色不大好,也没再多说什么,看着他去歇息便去张罗事情了。   喻君酌一觉睡到次日,什么也没管。直到次日一早小厮来喊他起床,说礼官快到了,让他洗漱更衣。   婚服是宫里送来的,做工极其讲究。   喻君酌身形虽然瘦削,却很挺拔,穿上大红的婚服后,衬得腰细腿长,十分惹眼。   因为淮王“伤重”且不在京城,婚礼的流程被简化了许多,喻君酌只任由礼官引着,别人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尽管如此,仪程也折腾了小半日。   淮王府今日不设宴,但皇帝还是亲临了王府。   这场婚礼办得简单,却不失气派,在京城更是成了百姓议论的焦点。   可惜没人知道,新郎官淮王殿下被关在阁楼里一整日,不仅缺席了自己的大婚之礼,还亲眼见证了全程。直到入夜后外人都离开王府,他才从阁楼里出来。   “殿下,那个,咳咳,王妃就在新房里呢,您要不要……咳咳,进去看看?”刘管家问。   淮王负手立在廊下,本想说不必了,但话到嘴边却改了口。   新房里的蜡烛灭了大半,只留了两盏红烛。   烛火摇曳,令房中气氛略有些暧昧,男人进门时,竟是迟疑了一瞬。   不过他很快就放松了警惕,他常年习武,能听到房中那清浅的呼吸声很是均匀,新婚之夜这少年竟能睡得着?   循着少年的呼吸,男人慢慢靠近榻边。   大红的婚床上,淮王妃和衣侧躺,面颊染着微红,看上去毫不设防。   许是穿着婚服的缘故,喻君酌看着不似先前那般清冷,甚至显得有点乖。男人目光落在他微红的颊边,鬼使神差探出手,以手背轻轻刮了一下。   他倒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确认一下喻君酌脸颊红扑扑的,是不是抹了胭脂?然而一触之下,他才发觉少年皮肤有些烫人,原来那红意不是染了胭脂,是生生烧出来的。   “来人!”   淮王的声音自房中传出。   守在外头的暗卫和亲随吓了一跳,抽了刀就要进去。   下一刻却闻淮王又道:“请大夫过来。”   众人:……   王爷这么快就把人弄伤了? 第7章 王爷肯定会天天抱着他睡觉   幸亏府中有大夫,护卫不多时便把人请了过来。   这大夫姓颜,看着约莫五十多岁。   听到传唤时他显然也想错了,药箱里装着的都是伤药。   他到了新房一看,才发现王妃是发烧了。   颜大夫先是帮喻君酌诊了脉,而后接过小厮准备的笔开了副方子。淮王坐在外厅并未做声,待颜大夫开完方子才略一挑眉,给了对方一个询问的眼神。   “王爷不必忧心,王妃应该是染了风寒发烧了。今晚喝一副药,明日再喝上一副,休息个两三日也就好得差不多了。”颜大夫道。   淮王略一点头,没说什么。   “只是……”颜大夫看起来有些犹豫。   “有话便说,不必藏着掖着。”淮王道。   “只是王妃这风寒,不像是刚染上的,从脉象上看应是有个一两日了。”颜大夫又道:“而且王妃这体质有些不扎实,从前应该是亏着了。”   “所以呢?”   “无他,只是如实禀告王爷。”   颜大夫本想说,王妃身子虚倒不是大事,就是容易生病,若是能补一补兴许能改善一二。但他看王爷那模样,似乎不是很上心,怕说出来反倒让王爷觉得他多管闲事,便忍住了。   “这永兴侯府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一个小公子都伺候不好。发了烧一两日都没人知道,身子还能亏成这样,他们府上是没银子吃饭吗?”一旁的谭砚邦嘀咕道。   虽说这新嫁进来的王妃身上疑点重重,但谭砚邦对他却没有什么恶感。毕竟在汇鲜楼初见,喻君酌便替他家王爷出了头,昨日更是凭一己之力给他们弄了一大批军饷。   淮王闻言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并未说什么。   “王爷,这药喝了会发汗,最好是把王妃的衣服先脱了,免得一会儿发了汗身上难受。”颜大夫又道。   淮王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小厮去。   但小厮却顾忌着王妃的身份,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无奈,男人只能起身去帮喻君酌脱衣服。好在喻君酌烧得不省人事,倒是挺乖的,并未挣扎。   “一副药,烧未必能退下了,待喝完了药缓一缓,最好是拿湿布巾给王妃擦一擦身子。“颜大夫又道。   “怎么这么麻烦?”淮王拧了拧眉。这王妃刚进王府一日,他又是伺候更衣,又要帮着擦身。   “不……不擦也可以,就是王妃会难受些,应该没有大碍。”颜大夫忙道。   风寒用到的药材比较常见,王府里便有。颜大夫抓好了药让小厮去煎,不一会儿药便送了过来。   小厮伺候着喻君酌喝药,奈何他烧昏了头无法配合,药喂不下去。男人在一旁看得耐心全无,只能上前一把将人扶起来揽在怀里,另一手捏着喻君酌的下巴,这才勉强把药喂进去。   只是这样一来,喻君酌身上的寝衣被药汤弄湿了一片。   小厮去端了温水,取了布巾和干净的寝衣,立在榻边时又犯起了难。王妃的外衣他都不敢脱,如今要换贴身的衣裳,他哪里敢动手?   “都出去吧。”淮王不耐烦地道。   小厮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跑没了影。   淮王不怎么熟练地帮人解开衣服,匆忙间瞥了一眼,发觉少年身上瘦得半点多余的肉都没有,难怪方才揽着时那么轻。这永兴侯府到底是怎么养的人,竟能把府上的小公子养成这副样子?   想到喻君酌这风寒极有可能是那日早朝时跪在宫门外染上的,男人心中一软,拿起布巾沾了温水,帮少年擦起了身子。   喻君酌半睡半醒间,感觉身上热得难受,体内的血像是被烧开了一般。直到被人剥去寝衣,身上被微凉的布巾擦过,他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唔,好热……”喻君酌哼唧了一声,下意识抓住了男人的手。他修长的指尖在男人手上摸索片刻,在虎口处摸到了一块熟悉的伤疤。   上一世在淮王府那夜,他昏昏沉沉并未看清救他那人的模样,只记得男人身形高大,一只手的虎口处有一道很重的疤。喻君酌抱住那只手,心里涌起了一股久违的暖意:“是你……”   是谁?   男人眉头紧锁,心中不禁有些好奇。   “我是谁?”淮王冷声问。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淮王府了……”   男人看着眼前面颊微红的少年,忽然想起了那日对方朝刘管家说过的话:   “……想留我在王府再住一晚?”   当日,他躲在屏风后便觉得这个“再”字有些蹊跷,不像是单纯的口误。如今他越发怀疑,喻君酌之前定然来过一次淮王府。   但他是怎么进来的,相熟的人又是谁?   淮王从前一直觉得王府是铁板一块,这会儿却惊出了一身冷汗。若喻君酌当真与府中的人勾结,他不敢想接下来会有多大的麻烦。   这夜,淮王坐在新房的外厅一宿没睡。   眼下这局面,府中那个人最好只是和喻君酌有奸情,若是有其他图谋就麻烦了。好在他看少年抱着自己手臂时那依恋的模样,应该是奸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次日一早,淮王便吩咐了谭砚邦,让对方派人盯紧喻君酌。   “王爷,这都嫁进王府了,还要像从前那般吗?”谭砚邦问。   “盯得更紧一些,你亲自去盯吧,最好别让外人知道此事。喻君酌在府内见了什么人,和谁接触过,说过的话,哪怕是一个眼神都不能放过,如实记下禀告给本王。”   谭砚邦满腹狐疑,但见自家王爷看起来不大高兴,也没敢多问。   喻君酌这一觉,从大婚当晚睡到了次日晌午。   颜大夫开的药效果不错,他起来又喝了一副,风寒便好得差不多了。虽说他身上依旧有些乏力,但想到自己终于离开了永兴侯府,住到了淮王府,心情便无比畅快。   淮王府里吃得好,睡得也好。   最重要的是没人管着他,等淮王一死……   呸呸呸!   喻君酌及时打住了这个念头。   虽然知道历史多半会重演,但他心底并不盼着淮王战死。   用过早饭后,刘管家拿了礼单给他看。如今淮王“重伤”远在南境,明面上喻君酌就是王府唯一的主人,这礼单之类的东西自然要给他过目。   “你收着吧,改天我得空再看。”喻君酌随手翻着桌上的东西,好奇地拿起一份大红的文书,问道:“这是什么?”   “回王妃,这是您和王爷的婚书。”刘管家道。   喻君酌打开一看,就见那婚书上写着他和另一个人的名字。   周远洄。   原来淮王叫周远洄啊?   喻君酌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道这名字听起来挺正常的,和外间传闻的凶神恶煞不怎么搭边。   待刘管家把礼单和婚书拿去收好,喻君酌便去了院子里,想晒会儿太阳。   不过他刚在廊下的藤椅上躺下,便看到廊柱后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偷偷观察他。   “哎呀。”喻君酌忽然攥住一只手,有些夸张地道:“好大一只虫子啊。”   “什么虫子?”廊柱后的小家伙闻言哒哒跑了过来,睁大眼睛问道:“我看看虫子。”   喻君酌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好骗,当即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周榕,父王都叫我榕儿。”   “榕儿。”喻君酌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我叫喻君酌。”   “我知道你,你是……你是父王的妻子,是我母妃。”   喻君酌一怔,对这称呼很是不习惯。   他毕竟是个大男人,被一个孩子叫母妃,多少有些奇怪。   “要不,你还是叫我哥哥?”喻君酌与他打商量。   周榕皱着小眉头想了想,感觉还是哥哥这个称呼更方便,忙点了点头。   “哥哥……你能抱抱我吗?”周榕问。   “当然。”喻君酌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   小周榕看起来不怕生,在喻君酌怀里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很快就熟络了起来。他将小脑袋埋在少年怀里蹭了蹭,笑道:“哥哥,你好香啊,和他们都不一样。”   “是么?”喻君酌低头嗅了嗅,确实闻到了一股香气。   小周榕这话倒也没错,府中平日里与他相熟的都是武人,没有熏香的习惯,洗个澡也简单粗暴。不像喻君酌,他虽是男子,但王府里的小厮们对待他时,却是实打实用了王妃的规格。   他的衣服都熏了香,沐浴时水里都撒了花瓣,能不香吗?   “父王平日里都不抱我。”小周榕委屈道。   “你父王平日里要打仗,所以没空抱你。没关系,以后哥哥抱你。”   喻君酌自幼在乡下长大,身边虽有人照顾,却没有亲近的长辈疼惜。所以方才小家伙委屈巴巴说淮王不抱他时,喻君酌不由便有些心疼。   “真的吗?”小周榕似是不敢相信。   “真的,往后我可以每天都抱你,还可以陪你玩,陪你画蚯蚓。”   小周榕听到蚯蚓二字,又有些恼。不过他窝在喻君酌怀里,也生不起气来,毕竟哥哥长得漂亮,身上又香香的,还愿意陪他玩。   “哥哥,你不会走吧?”小家伙又问。   “不会的,除非将来你父王嫌弃我,把我休了另娶一个王妃。”   小周榕闻言连连摆手,小脸上表情十分严肃:“不会的,你长得好看,又这么香,父王肯定会很喜欢你的。父王……父王肯定也喜欢抱着你。”   喻君酌听了这话不由失笑。   但他转念想到不久后淮王便会重伤不治,神色不由黯然。   不远处的阁楼上。   周远洄望着这一幕,将喻君酌那一瞬的黯然尽收眼底。   “去问问暗卫,方才他与榕儿说了什么?”周远洄道。   不多时,暗卫回禀道:“小公子问王妃将来会不会离开,王妃说不会,除非王爷休了他另娶。小公子便安慰王妃,说王妃生得好看,又……又很香,王爷肯定会天天抱着他睡觉。”   周远洄闻言眸光微凛。   所以喻君酌是听说自己会抱着他睡觉,才会黯然神伤?   看来自己猜得没错。   喻君酌心里,果然装着一个野男人。 第8章 简直是,不知羞!   淮王府的日子很是轻松。   喻君酌大婚后不过两三日,便适应了。   从前在侯府时他日日活得像一根绷紧的弦,不敢有丝毫放松,生怕表现得不好被家里人更加厌弃。但如今他什么也不必做,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整日只管吃饱喝足晒晒太阳。   眼下闲着无聊,他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上一世他曾被淮王府收留过,但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收留自己的人是谁。如今他成了淮王府的半个主人,便想着将这个人找出来。   当然,喻君酌并没有旁的心思。   他只想认识一下对方,交个朋友。   可他要如何找到那个人呢?   直接问肯定是不行的,毕竟是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说了也没人信,保不齐还会将他当成傻子。但喻君酌觉得这个人应该不难找,身形高大,力气大,手也大,虎口还有道伤疤。   整个王府能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应该没几个。   “刘管家,你在咱们王府待了多少年了?”这日用过了早饭后,喻君酌状似随意地朝刘管家套近乎。   “回王妃,老奴自王爷出生时便在身边伺候,后来王爷出宫建府,便将咱们这些身边伺候的都带了过来。”刘管家朝喻君酌道:“王爷是十六岁建府,算起来咱们搬到这王府也有七年了。”   “那咱们这王府里的人,你肯定都认识吧?”喻君酌又问。   “这是自然,府里的护卫,家仆,小厮,就连打杂的老奴都认识。”   这可算是问着人了!   喻君酌心中暗喜,面上却还克制着,生怕刘管家起疑。   “我来王府也有几日了,往后还是要仰仗府里人照应。”喻君酌想了想,直接打听细节不太妥当,便道:“我想着今日正好得空,想认识一下府里的人。”   “王妃是想认识府里所有人吗?”刘管家问。   “呃……都认识认识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好说,王妃且稍待,老奴这就去安排。”刘管家客客气气告别了喻君酌,扭头就去找了自家王爷。他常年在淮王身边当差,警惕性还是比较强的。   周远洄听了管家的回报后,似乎并不意外。   倒是一旁的谭砚邦反应挺大:“王妃这人怎么一会儿像好人,一会儿又像图谋不轨的?好端端的,忽然要见王府的所有人?这不对劲吧?”   “想见就让他见,本王倒是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周远洄道。   “王爷,那……是都让他见吗?还是只让王妃见明面上的人?”刘管家问。   “自然是明面上的,总不能我和王爷也出去让他见见吧?”谭砚邦道:“王爷从南境带回来的人,还有府里的暗卫,一律不必朝王妃说。”   刘管家得了准话,当即便去安排了。   不一会儿功夫,整个淮王府上下所有能出现在明面上的人,都被安排到了一起。喻君酌打眼一瞧,发现淮王府里的人也不过四十来口,竟然比永兴侯府的人还少。   不过仔细一想,淮王常年不在京城,府里也不必养那么多人。   喻君酌不知道的是,淮王府里这些人,各个都是精心培养的,哪怕是后院的园丁,身上也有功夫。若非如此,本该在南境“重伤”的淮王,岂敢在王府中随意走动?   也正因如此,周远洄才觉得心惊。   他至今都无法相信,自己培养出来的这些人里,竟会有叛徒与外人勾结。   “哥哥,你要做什么?”一旁跟着看热闹的小周榕好奇问。   “哥哥以后要一直在这里生活,所以想认识一下咱们府上的人。”喻君酌朝他解释。   “可是这么多人,哥哥一下子能记住吗?”他歪着小脑袋问。   “没关系,能认识几个算几个嘛。”   喻君酌抱起小家伙,目光却在眼前的几十号人里来回逡巡,试图锁定目标。   首先,排除个子矮的和女子。   这样一来,也就剩下二十来个人了。   喻君酌怀里抱着周榕,在自己锁定的人群中一个个看去,想找出虎口上有伤的人。他印象中男人户口的伤疤很严重,只要不刻意遮掩,应该一眼就能发现。   可他把现场个子高的人都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虎口带伤的人。   “王妃这是在找人呢?”阁楼上的谭砚邦道。   周远洄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他这会儿比喻君酌还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到底想干什么呀?”谭砚邦十分纳闷。   周远洄也有些疑惑,若真如他所料,喻君酌与府中某个人有奸情,总不至于不认识吧?   可眼下喻君酌所为,确实像是在找人。   “榕儿,哥哥问你,王府里平日谁喜欢抱你啊?”喻君酌小声问周榕。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上一世被人捡回淮王府那夜,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   那小娃娃肯定就是周榕无疑。   所以他要找的人,平日里应该和周榕很亲近。   “唔……”小家伙抿了抿嘴,他知道父王和谭叔叔在王府的事情不能告诉哥哥,于是只能心虚地摇了摇头:“没有人喜欢抱我,只有……只有哥哥喜欢抱我。”   喻君酌一听这话,心凉了半截。   他原以为这个人应该很容易找到,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   明明他上一世被人打伤的日子,与现在差不多,时间地点都对了,但那个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难不成自己那天晚上稀里糊涂记错了细节?若是去掉虎口有伤这个选项,那这里符合条件的人就多了。   “你们这里,谁力气大呀?”喻君酌问。   “回王妃,您问的力气大,是多大?”一个管事问他。   “就,能同时把我和榕儿抱起来,且一点都不费力。”   “这……咱们府里大部分护卫应该都能做到。”管事忙道。   喻君酌叹了口气,感觉这人应该是很难找出来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像是被某种危险的野兽盯上了一般。   他骤然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阁楼,却见那里半开着的窗子空空如也,并没有人。   “刘管家,咱们府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没出来啊?”喻君酌问。   “回王妃,府里所有人都在这儿了,一个没落下。”刘管家说。   “奇怪,总感觉有人在偷看我。”喻君酌嘀咕道。   不过这里是淮王府,还有那么多护卫,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阁楼上。   周远洄冷着个脸,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暗卫的转述。   “王妃究竟是要找什么人呢?”谭砚邦分析道:“我看王妃略过了女子和杂工,看的大部分都是府里的护卫,他还要找力气大的,能轻松抱起他……”   谭砚邦分析到这里,忽然面色一变,及时闭上了嘴。   他虽是个武人,但脑子还不算坏。想到王妃这奇怪的要求,再偷看一眼王爷那凌厉的目光,结合着王妃是为了冲喜而来无异于守活寡……   谭砚邦拼命让自己停止联想,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个可能。王妃这是……打算在府里找个小白脸?   看王爷的面色,应该是和他想到了一处。   谭砚邦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自家王爷拿自己撒气。   虽说是冲喜,但两人确实成婚了呀!   身为一个男人,谁能忍得了这个?   “去帮本王找一身暗卫穿的衣服。”周远洄忽然开口道。   “王爷想做什么?”谭砚邦小心翼翼问。   “本王想亲自看看,喻君酌到底在找什么人。”   此人若是不揪出来,周远洄寝食难安。   当晚,喻君酌哄睡了周榕正要回自己的寝殿时,险些在廊下撞上一个人。   男人身形高大,身体隐在阴影中,周身都裹着一股煞气。喻君酌心口猛地一跳,骤然想起了上一世被刺死那日的情形。   他几乎来不及思考,扭头便朝着身后跑去。   “王妃切莫惊慌……”刘管家几步上前,朝喻君酌解释道:“王妃今日不是朝老奴问起了府里的护卫情况吗?此人是府里的暗卫,今日起便由他来贴身护卫王妃的安全。”   那暗卫自廊柱后迈出一步,喻君酌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   男人一袭黑色武服,面上戴着面具,就连脖颈和手上也裹着黑色的布料,除了眉眼之外,几乎全部都被隐藏了起来。   原来暗卫的暗,是这个意思?   “这人……就是那日屏风后的暗卫?”喻君酌问。   “正是,这是咱们府上最厉害的暗卫,王爷在京城时,都是他亲自保护。”   “今日你不是说,全府的人都在场吗?”   “呃……”刘管家倒是把这茬忘了,一时有些语塞。   一旁的男人突然开口道:   “暗卫不算人。”   喻君酌:“???”   “啊,是是是。”刘管家接茬道:“王妃有所不知,咱们府上的暗卫永远都不能见光,无论白天黑夜都要裹在这一身黑里,所以……不算。”   “那府上有多少暗卫?”喻君酌又问。   “有十个。”刘管家扯了个谎。   喻君酌原本已经放弃了寻找那个人,如今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刘管家说王府里有十个暗卫,会不会他要找的人,就在其中?   说是贴身暗卫,没想到竟那么贴身。   喻君酌回到寝殿后,那暗卫便直挺挺戳在他的榻边。   “哎,你叫什么呀?”喻君酌好奇问道。   “原州。”暗卫冷声道。   原州这名字是取了周远洄名字的前两个字,倒过来取了个谐音。   “挺好听的,好名字。”   喻君酌一手撑着脑袋侧躺在榻上,琢磨着得跟这人套套近乎,说不定能找出线索呢?   “你力气大吗?”   “尚可。”   “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   “成婚了吗?”   “暗卫,不能成婚。”   “啊?”喻君酌一脸惊讶,“你们暗卫也净身了吗?”   “……”   周远洄拳头握了又松,看向喻君酌的眼神别提多复杂了。喻家这小公子满脑子到底在想什么?暗卫净不净身,关他什么事?   “你们都戴着手套吗?”喻君酌已经接受了男人身上的凌厉,反倒不觉得怕了,他眸光落在对方手上,开口道:“你摘下手套,我看看你的手行吗?”   周远洄:……   “哦,刘管家刚说了你们不能见光。”喻君酌改口道:“要不你让我隔着手套摸一下也行。”   周远洄:……   这人简直是,不知羞! 第9章 他发现喻君酌挺喜欢撩拨人的   周远洄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般唐突过。   这少年看着柔柔弱弱,竟是一点也不怕他。   “不让摸算了。”喻君酌翻了个身,抱怨道:“让你贴身保护我,连陪聊都做不到,太无趣了。改天让刘管家给我换个话多的,最好是会讲笑话的那种。”   周远洄:……   他还挑上了?   喻君酌上一世活得谨小慎微,如今在淮王府——这个于他而言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可以说是毫无约束和顾忌。他觉得,只要外人不来害他,他就能无忧无虑地一直赖在这里养老。   “你总不能在这里站一夜吧?”喻君酌瞥了一眼周远洄,“外间有矮榻,你将就着睡吧。要是有刺客来了,我就喊你……当然,你自己醒了最好,别让人一刀给我抹了脖子。”   说罢,他竟真的就那么睡了。   周远洄听着榻上之人均匀的呼吸,心中不免纳闷。要说这少年没有目的,他是不信的,可看对方这倒头就睡的架势,也有点太大意了吧?   难道是扮猪吃老虎?   这夜谭砚邦都没敢睡,生怕他家王爷查出点什么来,半夜要处置人。好在一切风平浪静,未到午夜周远洄便回来了。   “王爷,如何?”谭砚邦忙问。   “不如何。”周远洄冷着个脸,看起来情绪不高。   奸夫倒是没查出来,但他发现喻君酌挺喜欢撩.拨人的,幸好今日去的人是他,万一去的是旁人呢?   淮王府的暗卫又不是真净了身,各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儿郎,难保没有好男色的。偏偏那喻君酌又生得好看,今日摸摸手,明日再摸摸脸,天长日久很难不出事!   “那,王爷还继续吗?”谭砚邦问。   “当然,眼下正是紧要关头,若王府里真有问题,必须先解决。”   “那要不要换属下去?”   “你?”周远洄瞥了他一眼,眸光有些凌厉。   谭砚邦这小子受不得迷惑,若真贴身跟着喻君酌,用不了几日就能被对方笼络了。虽说不可能背叛自己,但少不得被那少年糊弄的不分轻重。那日喻君酌筹了那批军饷,谭砚邦不就夸了好一阵子吗?   所以,此事还得他亲自去。   当夜喻君酌睡得很香。   一大早他刚起来洗漱完,小周榕便小跑着来了他的寝殿。   “哥哥,我能跟你一起用饭吗?”小家伙问。   “当然可以啦,榕儿如果喜欢,以后每天都可以跟我一起用饭。”   小周榕闻言很是高兴,乖乖跑到桌边爬到了一张椅子上坐下。   “府里没有给他弄个专门的椅子吗?这么矮坐着不舒服吧?”喻君酌道。   “回王妃,小公子平日里用饭有专门的矮桌。”一旁的小厮道。   喻君酌闻言不由有些心疼,暗道淮王平日里不在京城,这小家伙想必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身边伺候的人虽然不少,可谁也不会同桌陪着他一起用饭。   “找人给他做个高一点的椅子,最好是不容易掉下来的那种。”喻君酌吩咐道。一旁的小厮连忙应下,当即便去安排了。   两人用过早饭后,刘管家过来了一趟,朝喻君酌提起了归宁一事。   “不回不行吗?”喻君酌问。   “这……我朝素来有成婚第三日归宁的规矩,前两日王妃病了不得不推迟,若是一直不回去,怕是于不合啊。”刘管家道。   喻君酌叹了口气,面上的笑意登时散了。   “哥哥,什么是归宁?”小周榕问。   “就是回原来的家看看。”喻君酌说。   “哥哥不想回家吗?我许久不见父王,都会很想他。”   “那是因为你父王很疼你,但我的父亲并不疼我。”   “那你娘亲呢?”小家伙又问。   “我娘亲在我出生的时候就过世了。”   “啊?”小周榕听到这话眼睛一红,看起来很是心疼,他拉住喻君酌的手道:“哥哥,往后我和父王对你好,父王一定会很疼你的。”   喻君酌听了这话既感动,又难过。   若将来淮王死讯传来,这小家伙定然会很伤心。   好在,他们两个人也算是有个伴了。   刘管家一早就找人备好了回门礼,也挑好了跟着的护卫。喻君酌随便瞥了一眼,开口一指廊下立着的周远洄,道:“让原州陪我回去吧。”   “这……”刘管家有些迟疑:“他不懂这些礼数,只怕会闹笑话。”   “没事,见我爹不必要那么多礼数。”喻君酌道。   刘管家看了一眼自家殿下,见对方并未拒绝,这才应下。   小周榕怕喻君酌回去被人欺负,非要跟着一起给哥哥撑腰,喻君酌便将他一起带上了。   马车到了侯府门外,早早便有人进去通报,永兴侯府的老老小小都迎了出来。喻君酌看到这场面,不由便想起了自己回府那一日。   明明时隔不久,却犹如天壤之别。   前厅里。   众人相顾无言,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喻君泓今日当值不在家,喻君齐倒是在,但他如今见了喻君酌便眼红得够呛,也没了装笑脸的心思,只坐在那里不吱声。   小周榕坐在喻君酌怀里,看向永兴侯时一脸戒备,那模样活像只要龇牙的小奶猫。   “这位小公子……”喻夫人想找个话题。   “他是王爷的儿子,如今也是我儿子。”喻君酌道。   “挺好,挺好。”永兴侯道。   “今日我回来还有一事。前几日大婚太过匆忙,未及朝母亲说一声,烦请侯爷着人带个路,我想去给母亲上柱香。”   上一世喻君酌回府后不久,也提出过要去给母亲上香,但永兴侯一再推托,说是喻家的祖坟离得较远,等年节了再一起去也不迟。当时喻君酌不敢忤逆父亲,便一直等着,可一直等到他死,也没能到母亲的墓前祭拜过。   “君酌,你刚与王爷成婚,这会儿去祭拜你母亲怕是不妥。不如等……”   “我不想等,来之前我问过王府的刘管家,他说新人祭拜已故的亲人,不犯忌讳。”   “话是这么说,可这毕竟不吉利。”永兴侯劝说道。   “我去祭拜自己的母亲,有何不吉利?”喻君酌丝毫没打算退让。   永兴侯本就对儿子的态度很是不满,这会儿也有些不悦。今日一见面他便给对方行了大礼,偏偏这个逆子不仅没客气,张口闭口父亲都不愿叫一句。   “为父的话,你是不愿听了?”永兴侯问。   喻君酌正要开口,立在他身后的周远洄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怎么永兴侯府的规矩比淮王府还大?”男人一袭黑衣本就压迫感极强,开口时声音低沉冷厉,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侯爷是等着王妃拿出赤金令才肯点头吗?”   “不敢,不敢。”永兴侯对着自家儿子还敢嘴硬两句,被淮王府的人一质问,立刻便怂了。   当日,永兴侯便亲自带着人去了京郊。   然而他们去的地方并非是喻家的祖坟,而是一处乱葬岗。   看着眼前无人打的荒坟,喻君酌总算明白了永兴侯为何一直推脱,不肯带着他去祭拜母亲。   “为什么?”喻君酌盯着永兴侯质问道:“为什么母亲的坟在这里?”   “君酌,往后有机会为父会朝你解释,此事另有隐情。”永兴侯显然很是心虚,几乎不敢看喻君酌的眼睛。   “好一个另有隐情,你……”   喻君酌心口传来一阵闷痛,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永兴侯想抬手扶他,却被一把甩开。   少年踉跄着走到母亲的墓前,伸手去扯石碑上缠绕着的杂草。那杂草的茎上长满了小刺,刺得他两手顿时布满了细细密密的伤口。   周远洄见状一抬手,王府的护卫立刻上前,将周围的杂草都清了一遍。   “君酌……”永兴侯还想说什么。   “走!”喻君酌跪在墓前,哑声道:“原州,帮我把他们都赶走……”   不等周远洄吩咐,淮王府的护卫便将永兴侯府的人都撵走了,坟前只剩喻君酌和周远洄两人。   “想哭就哭吧。”   周远洄取过带来的香烛纸钱在一旁点燃。   喻君酌起先只是跪在那里小声地抽泣,哭着哭着不由悲从中来。他不懂,为什么父亲会这般对待母亲,让她这么孤零零的葬在乱葬岗中,甚至连香火钱都不给她烧。   过去哪怕受再多的委屈,他都可以一笑置之。可他接受不了母亲也被这般对待,这可是他的娘亲啊,永兴侯怎么可以这般无情?   少年前几日刚病了一场,本就没好透,如今这么痛哭,身子几乎支撑不住。周远洄有些不忍,伸手扶了一把,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你母亲看到你这般,会心疼的。”周远洄道。   “原州……”喻君酌抓着男人的手臂勉强支撑住身体,“克父克母的人明明是我,他为何要这般对我母亲……她什么都没做错啊……”   少年双目通红,猛地呛了一口血出来。   周远洄大惊,一把将人捞在了怀里。 第10章 担心稍一用力就会把人弄伤   大婚那晚,周远洄就知道喻君酌挺瘦的。   但今日他把人整个抱起来时,才发现少年比他想象更轻。把人捞在臂弯里时,他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甚至有点担心稍一用力就会把人弄伤。   把人养成这样,永兴侯府真够可以的。   周远洄快步抱着人从乱坟岗出来时,候在外头的人都吓了一跳。   “君酌这是怎么了……”永兴侯开口问道。   周远洄冷冷瞥了他一眼,吓得他当即噤了声。   “留个人把今日带的香烛纸钱都烧了。”周远洄吩咐完,便抱着怀里的人上了王府的马车。   小周榕方才一直候在马车上,见到喻君酌这样瘪着小嘴便哭了出来。他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但看到喻君酌面色苍白昏迷不醒,两只手上还布满了伤口,当即又惊又怕。   “哥哥怎么了?”他抱着喻君酌的手小声问:“哥哥受伤了吗?”   “哥哥只是太难过了,让他睡一会儿吧。”周远洄道。   小家伙闻言乖乖点了点头,守在一旁不敢再做声,只时不时抬起手抹一把眼泪。   马车一路疾驰回了王府。   不多时府里的颜大夫便拎着药箱匆匆赶了过来。   “这好好的人,怎么出去一趟就这样了呢?”刘管家在一旁很是着急。   周远洄立在旁边不言语,倒是他旁边跟着的护卫将今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颜大夫诊完了脉,开口道:“王妃这脉象确实是急怒攻心所致。”   “要不要紧啊?”刘管家忙问。   “王妃身子本就不算多扎实,前几日刚染了风寒,今日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恐怕得好好将养一阵子了。”他提笔开了一副方子,又道:“老夫不敢给他开太冲的药,只能慢慢调养。”   见周远洄并未置喙,刘管家便吩咐人去取药煎药了。   “哎,王妃也真是可怜,从小没了娘,又摊上个这样的爹。”刘管家感慨道。   “呜呜……”一旁的小周榕听了这话心疼地直掉泪,拉住周远洄的手摇了摇,“父王,咱们往后一起保护哥哥好不好?榕儿不想让坏人欺负哥哥了。”   周远洄眸光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对方跪在坟前痛哭的那一幕。他原以为这人行事散漫随心所欲,是个没心没肺的,却不曾想竟也有那样的一面。   谭砚邦也从随行的护卫那里听说了今日的事情,气得够呛,扬言要带人去把永兴侯教训一顿。周远洄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王爷,属下只是觉得,王妃毕竟是咱们淮王府的人,这永兴侯太不是玩意了。”   “你找人去查一下,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周远洄一边帮喻君酌手上的伤口抹药,一边吩咐道。   再怎么说,喻君酌也是永兴侯府的嫡子,他的母亲怎么可能进不了喻家的祖坟?永兴侯就算再薄情,也不应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除非其中确实有什么隐情。   谭砚邦一听要查永兴侯,当即来了兴致,带着人便气势汹汹的走了。   所幸事情并不复杂,当日便有了结果。   “王爷可还记得十六年前,咱们大渝和东洲打过一仗。”谭砚邦问。   “有点印象。”那时周远洄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记得的事情很有限。   “当时东洲派了不少细作来大渝,还勾结了船帮。后来咱们打赢了,东洲人为了议和,主动供出了船帮,连带着不少人都下了狱。”谭砚邦又道:“王妃的母舅家姓祁,当时掌管着船帮近三分之一的产业。”   “祁家也勾结了东洲?”周远洄问。   “祁家掌管的那部分船帮是唯一没和东洲勾结的,但当时先帝震怒之下,把整个船帮都清算了,祁家自然也就受到了牵连。”谭砚邦道:“不过祁家人并未落罪,只是船帮的产业尽数被罚没了。”   如果只是罚没家产,并未落罪,按说不会影响到喻君酌的母亲。她毕竟已经嫁到了侯府,是永兴侯府名正言顺的夫人。   “属下查阅了当时的卷宗,船帮的事情定案是在腊月十六。”   “喻君酌是腊月初六的生辰。”周远洄道。   也就是说,喻君酌的母亲难产而死时,船帮一事尚未定案,祁家是否会受牵连谁也不知道。这样一来,事情就不难推测了。永兴侯担心祁家落罪牵连到自己,于是将妻子葬到了乱葬岗,还送走了刚出生的喻君酌。   这样一来,祁家若是真获罪,便能把永兴侯府的损失降到最低。   “这老东西,当真薄情寡义!”谭砚邦怒道。   “此事……暂时不要传到喻君酌耳朵里。”周远洄道。   谭砚邦连忙应是,这事他听了都气个半死,若是让王妃知道了,说不定又要气得吐血。   喻君酌昏迷了一日,直到次日晌午才醒。   他醒了以后绝口没再提那日的事情,看上去像是没事人一般。若非颜大夫说他脉象中郁气一直未解,旁人说不定真要被他那副样子迷惑了。   喻君酌心中并非没有计较,哪个做儿子的能忍受母亲被埋在乱葬岗?他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兴师动众,如果他没算错,淮王的死讯很快就要传到京城了。   待淮王丧仪结束,他自会和永兴侯府算这笔账。   “有件事情老奴想与王妃商量一下。”刘管家这日特意过来了一趟,朝他开口道:“老奴听说了归宁那日的事情,若是王爷在京城,他说什么也得做主给夫人重新修座墓。”   喻君酌一怔,没想到刘管家会主动提起此事。   “这修墓的事情老奴是做不得主,得等到王爷回来。但王妃若是愿意,可以将夫人的牌位请到王府,来日也好时常祭拜。”刘管家道。   “这恐怕不妥吧?”   “淮王府没有那么多讲究,王爷知道此事定然也不会有二话的。”   喻君酌虽然心中感动,却智尚存。一来淮王命不久矣,死讯很快就会传来。二来他们两人刚大婚不久,于情于这个时候都不该做这件事。   就算他有这个想法,也得等上个一年半载。   “王妃请随老奴来。”刘管家道。   喻君酌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刘管家连步撵都带来了,便没拒绝。他今日刚醒,若非重要的事情,刘管家应该不至于非得让他跑一趟。   喻君酌坐着步撵被刘管家带着穿过大半个王府,到了花园后头的一处偏院,上头写着归月阁。喻君酌一踏进那偏院,便嗅到了一股檀香味。待跟着刘管家进去,他才发觉这归月阁里头竟是专门摆放牌位的地方。   可这淮王府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牌位?   喻君酌一眼看去,几乎数不清……   “王妃请看,这边摆放着的是王爷麾下那些家中没有亲故的将士,王爷怕他们无人祭奠,便让人制了牌位摆在这里。”   喻君酌凑近一看,发觉那些牌位上有的是写了一个名字,有的写了一串名字,加起来竟有数百人之多。   “这边摆着的,是府中护卫已故的双亲,有一些离家远的不能年年回去祭拜,便会把已故父母的牌位请到归月阁,这样每逢年节都能祭拜。”   喻君酌看着这些牌位,一时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外头人人都道淮王茹毛饮血,嗜杀成性,说他食人心肝,说他练了一身邪术。谁又能想到,百姓口中那个可怕的怪物,竟会是这样一个人。   喻君酌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夫君。   “所以,王妃不必觉得不妥,只要您点头,老奴今日便安排人去办,定要将夫人的牌位恭恭敬敬地请进王府。”刘管家道。   喻君酌眼眶一红,朝着刘管家行了个礼。   “这可使不得,折煞老奴了。”刘管家慌忙避开。   可惜他不能告诉王妃,此事是王爷安排的,他不过是个跑腿的罢了。王爷说,王妃这病乃是心病,把王妃母亲的牌位请进来,比多少副药都要管用。   刘管家做事很利索。   隔日,喻君酌母亲的牌位便被请进了归月阁。   这日,喻君酌特意换了一身素衣,在母亲的牌位前恭恭敬敬上了香。待他祭拜完转头时,却见一旁的周远洄竟然也跟着上了香。   “你拜我母亲做什么?”喻君酌不解。   “我不能拜吗?”周远洄反问。   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拜的?   喻君酌昨日不也给那些素未谋面的将士上过香吗?   周远洄所料不错,喻君酌气色确实比先前好了不少,面上总算有了点血色。但颜大夫说他身子亏得厉害,这些时日要格外留意,身边最好是不能离了人。   所以喻君酌沐浴时,周远洄也要被迫跟着。   总不好随便找个人伺候王妃沐浴吧?   就算是找了,也没人敢接这差事啊。   “哎,你能给我擦擦背吗?”喻君酌忽然开口。   周远洄拧了拧眉,没打算会他这胡闹的要求。   “改日我得找刘管家说说,平日里没人伺候也就罢了,洗澡擦背也不给安排个人。你们不都净身了么,我都不介意,你有什么好避讳的?”他平日里自己擦个背也没什么,可如今手上的伤还没好,不能沾水,所以他沐浴时只能坐着泡一泡。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无奈拿起了一旁的布巾。   “你见过王爷吗?”喻君酌问。   周远洄单膝跪在池边给他擦背,并未搭话。   “你肯定见过王爷,刘管家说你之前都是贴身护卫王爷的。”喻君酌自问自答:“那就奇怪了,王爷去南境,为什么不带着你啊?如果带着你贴身保护,他说不定就不会受伤了。”   “见过。”周远洄道。   “那他长什么样?”   “青面獠牙。”   “大胆,你竟然敢背后诋毁我夫君!”   周远洄手上动作一滞,“夫君”这两个字从眼前之人口中那么轻易地说出来,令他一时间有些恍神。他眸光落在喻君酌的背脊上,对方沾湿的墨发有一缕垂在肩骨处,水渍沿着发梢一路向下,穿过后腰,没入池中……   那一刻,周远洄忽然想起来,喻君酌其实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我知道了,是不是王爷曾经罚过你,导致你怀恨在心?”喻君酌自顾自推了一番,又道:“这样吧,以后你跟着我,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周远洄闻言瞬间收回了乱七八糟的念头,想起了自己最初跟着喻君酌的目的……   “王妃,想让我做什么?”男人指尖缠住少年身后那缕头发,刻意放柔了语气。   “原州!”喻君酌忽然扭过头看着他,一脸认真地道:“这才是你本来的声音吧?”   “王妃喜欢我现在的声音?”   “我只是奇怪,你一个净了身的人声音为何会那么低沉?原来你之前是装的啊!”   周远洄:……   到底是谁告诉他暗卫会净身的? 第11章 有那么疼吗?   周远洄被喻君酌一句话噎得险些背过气去。   他本意是想朝对方示个好,说不定能套出点有用的线索,他哪里知道喻君酌这几日暂时打消了找人的心思。毕竟淮王死讯就快传到京城了,在喻君酌看来,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   寝殿内。   刚沐浴完的喻君酌身上裹着毛毯,盘膝坐在榻边。   周远洄则取了颜大夫配制的伤药,正拿着小木匙帮他手上的伤口抹药。这些年周远洄在南境征战,见过各种各样的伤,但喻君酌手上的伤依旧令他忍不住皱眉。   这伤其实不算重,只是被藤蔓划了些口子。但喻君酌这双手看着跟白瓷似的,那些细密的伤口遍布其上,便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南境的战报一般多久传回来一次?”喻君酌突然问。   “有时候三五日,有时候更久一些。”周远洄道。   “我和王爷都成婚这么多天了,怎么南境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   “你担心他?”周远洄头也不抬地问。   “王爷可是我夫君,我能不担心吗?”   “……”   周远洄手中木匙一抖,不慎戳到了少年的伤口,疼得对方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   “当然疼了!”   周远洄抬眼看向喻君酌:“我还以为你不怕疼呢,从受伤到现在都没喊过疼。”   “我那只是强忍着罢了。”喻君酌从前受过太多的伤,尤其是武训营时隔三差五就会被打,早已习惯了。   但习惯归习惯,不代表他不疼。   “疼了可以出声。”周远洄道。   “那多不好,怪难为情的。”   “没人会笑话你。”   “那我真出声了啊……”   寝殿外。   谭砚邦正在为自家王爷值守,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了动静。   “啊……”   “有那么疼吗?”   “你不是说不用忍着么?”少年似乎有点委屈。   “你,你叫吧。”男人闷声道。   “啊,唔……”   随后,少年未来得及出口的呻/吟,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了回去。   谭砚邦:……   天呐,他家王爷这是在干啥啊?   片刻后,不等他想明白,寝殿的门忽然打开,周远洄从里头匆匆走了出来。   “王……咳咳。”谭砚邦赶忙跟上,待走远了些才好奇问道:“王爷,方才您和王妃是不是……”   “别跟着,让本王自己待一会儿。”周远洄走到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别扭地扯了扯衣摆。   “嘿嘿。”谭砚邦憨憨一笑。   “你笑什么?”周远洄问。   “没什么。”谭砚邦立在旁边不敢吱声,脸上却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幸好这会儿是夜里,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周远洄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了许久,才稍稍平复了情绪,问道:“今夜怎么是你值守?”   “是宫里有消息传过来,属下特意在外头候着呢。”谭砚邦道:“依着计划,南境的战报该传到京城了。”   “本王的死讯?”周远洄问。   “呃……”谭砚邦感觉王爷今晚似乎有些烦躁。   “再等几日吧,不差这三两天。”   “也是,王妃身子刚好,不宜再……”   “谁说是为了他?”   “难道不是?”   周远洄欲盖弥彰地掸了一下衣服,一本正经道:“府里的内奸都还没有眉目,其他事情着急也没用。你去回话,说再耽搁几日。”   “几日?”   “三五日吧。”   谭砚邦心中暗道,这三五日不就是颜大夫说的王妃需要服药调养的时间吗?   这日早饭过后,颜大夫又替喻君酌诊了一次脉。   从他老人家的表情上看,喻君酌便知道自己恢复得应该还可以。   “怎么样?”一旁的小周榕着急问道:“哥哥好了吗?”   “小公子放心,王妃已然恢复了大半,不过这剩下的一半还是要慢慢调养,不是三五日就能药到病除的。”颜大夫说罢又看向喻君酌:“王妃往后定要放宽心,不可忧思,不可愤懑。”   喻君酌闻言连连点头,看上去半点忧思也无。   他心里清楚,自己落下的毛病多半是前头那些年积攒的。彼时他在乡下,一边盼着回京城,一边又怕自己不讨父亲欢心,常年累月难免郁郁寡欢。   “哥哥,以后榕儿每天陪你玩好不好?”小周榕抱着他的胳膊问。   “榕儿喜欢玩儿什么,哥哥今日就能陪你玩。”喻君酌笑道。   小家伙想了想,本来想说让喻君酌教他写字,但想起对方手上的伤还没彻底好,便说:“咱们玩捉迷藏吧,榕儿藏起来,哥哥来找我。”   “好呀。”喻君酌十分配合。   “那哥哥数到十,榕儿要藏起来喽!”   小周榕说罢便哒哒跑到了桌子下面蹲着,两只手蒙住眼睛,一副“我看不到你你肯定也看不到我了”的架势。   喻君酌有些想笑,但还是很配合地在屋里找了一圈,最后把其他犄角旮旯都找遍了,才佯装在桌子底下找到周榕。   小周榕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看起来玩儿得很是尽兴。   后来喻君酌说想出去晒晒太阳,两人便去了花园。王府的花园平日里虽然有人打,但里头种着的花比较单一,一看就是常年无人欣赏只养来凑数的。   “王爷喜欢什么花?”喻君酌朝身后跟着的人问。   “他不喜欢花。”周远洄道。   “我喜欢花,回头让人多去弄些花来,把这花园重新归置一遍。”喻君酌道。   “哥哥,你再陪我玩一次可以吗?我藏起来,你找我。”小周榕仰头看着他问。   “好,你藏起来吧,我去找你。”喻君酌欣然答应。   “哥哥,不许偷看哦。”小家伙说着哒哒跑到假山后头躲了起来。   喻君酌慢悠悠数完了数才过去找。   周远洄则负手立在廊柱旁,远远地看着一大一小。   淮王府这花园不算小,但园中一览无余藏不了人,只有花园后头的假山能遮掩住来自花园的视线。喻君酌不疾不徐地走到第一座假山后头,并没有看到小周榕的身影。   他心中暗笑,没想到这小家伙学聪明了。   喻君酌绕过第一座假山,刚拐过去便险些撞到了一人身上。他正纳闷原州怎么跑到自己前头来了,仔细一看却见眼前这一袭黑衣蒙着面的男人并不是原州。   喻君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被男人一把擒住了手腕。   “我一直在等你。”男人开口。   “你是谁?”喻君酌颤声问:“榕儿呢?”   “你不记得我了吗?”男人又道。   “你……”喻君酌心念急转,骤然想到了那日被大雪覆盖的暗巷。   这是那日朝他动手的人之一?   喻君酌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转身便要跑。   “你别跑,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男人拽着他手腕不撒手。   喻君酌这会儿满心恐惧,压根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他此刻只想跑。   “原州!”喻君酌大喊一声,继而在男人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男人吃痛放开了手,还欲再追,却被喻君酌一脚踹在腿间,当即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那一刻,喻君酌满心都是对死亡的恐惧,不顾一切朝着背后发足狂奔,直到撞进一个结实的怀中。他吓得后退一步,以为对方又像上次一样来了两个人,这时发觉眼前之人是原州。   “救我。”喻君酌攥着原州的衣服,眼底满是恐惧。   “没事了。”周远洄一手将人护在怀中,见另一边赶来的护卫已经将那人生擒了,“刺客已经被抓住了。”   喻君酌倚在周远洄怀里,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得发着抖。上一世经历这些时,他都没这么害怕,只因当时没想到来人是真想取他的性命。但是死过一次后,他是真的怕了。   他好不容易摆脱原来的一切,嫁到了淮王府,他不想再死一次。   “喻君酌?”周远洄觉察到了少年的异样,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我没事。”喻君酌惊魂未定,甚至没有发觉对方直呼了他的名字。   “榕儿,榕儿呢?”他忽然想起了周榕,登时又紧张起来。   “他也没事。”周远洄见他抖得太厉害,下意识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小周榕安然无恙,此时正被另一个护卫抱在怀里看人捉刺客。   直至回到寝殿,喝下颜大夫开的安神汤,喻君酌才渐渐缓过来。周远洄吩咐了刘管家和颜大夫在这边守着,见喻君酌已无大碍,便抽.身去看了一眼那个刺客。   王府刑房。   “哎哟哟,轻点轻点。”男人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房中传出。   周远洄抬脚在门上一踹,屋里的人登时站直了身体,俱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谁知此时屋内正被几个护卫围着的人,竟是谭砚邦。   “王爷,属下知罪。”谭砚邦一脸狼狈地跪地请罪。   周远洄眸光一扫,见对方手上被咬伤的地方,看着血肉模糊。   “你何罪之有?”周远洄冷声问道。   “属下不该擅自试探王妃。”谭砚邦道:“属下是怕王爷狠不下心,况且属下并未刻意吓唬王妃,只是装作他的旧识搭话……谁知王妃竟会那般惊慌。”   “你这意思,倒是要怪王妃胆子小喽?”   “属下不敢。”谭砚邦苦着脸道:“属下也没讨着好,肉差点被王妃咬掉了一块,还差点被踹得断子绝孙……”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像是在极力克制情绪。那夜谭砚邦曾朝他提过这个馊主意,想假扮喻君酌的旧识看看能不能套出点有用的线索,被他否决了。   没想到谭砚邦竟敢真的动手。   “属下知道王爷在意王妃,不想王爷心有芥蒂。”谭砚邦又道:“事实也证明,他压根没有什么旧识,否则不会是那般反应。王爷……或许咱们一开始就误会王妃了。”   周远洄不知在想什么,并未开口。   “王爷,依属下之见,王妃兴许只是想在王府找个人依靠……”谭砚邦见自家王爷似有动容,忙添油加醋道:“如今正好,王妃看上王爷了,方才他吓成那样时喊的还是王爷呢……”   周远洄想到喻君酌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拧了拧眉。   “先关着吧,今日没空处置你。”   “王爷,王爷饶命啊王爷……”   周远洄丝毫不会谭砚邦的求饶,匆匆回了喻君酌的寝殿。   尽管喝了安神汤,喻君酌依旧睡得不怎么安稳,眉头皱着,呼吸也有些乱。周远洄打发了在一旁守着的人,走到榻边伸手在少年额头上贴了一下,没想到竟是把人惊醒了。   “是我。”周远洄忙道。   喻君酌听到他的声音松了口气。   “接着睡吧。”他温声道。   “你不会走吧?”喻君酌很是紧张。   周远洄拖了把椅子在榻边坐下,试图以行动来让喻君酌安心。   “王府里为什么会有刺客?”   “往后不会再有了。”周远洄稍稍靠近了些,问道:“你今日,为何那么害怕?”   喻君酌拽了拽被子将自己裹住,像是在驱散记忆里挥之不去的寒冷。   “我被人杀过一次……”喻君酌道:“那天下着很大的雪,特别冷。他们将我堵在一个无人的巷子里,先是在我肚子上刺了一刀,然后抹了我的脖子。”   周远洄拧了拧眉:“是你,做过的噩梦吗?”   喻君酌苦笑了一声,并未解释,这种事情就算他解释了,也未必有人会信。   这夜,喻君酌睡得极不安稳。   几乎每隔一会儿他就会睁开眼睛,确认一下周远洄还在不在。   后来周远洄实在看不下去,隔着被子将手搭在了他身上,这样他不必睁开眼睛,就能知道人还在不在。   喻君酌感觉到身上那只手后,一脸震惊地看向周远洄。   “你不是说我净身了么,有什么好避讳的?”周远洄一挑眉。   “可我没净身啊。”喻君酌道。   周远洄:…… 第12章 有你哭的时候   周远洄这辈子就没见过喻君酌这样的人。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找了一条发带,将一端绑在了他手腕上,又将另一端抓在了自己手里。   “这样你一走,我就能发现了。”喻君酌一脸认真地说。   周远洄垂眸看着手腕上的发带,莫名感觉自己和南境大营里养的那条狗有点像。   大概是绑了条带子心里踏实了,喻君酌后头睡得安稳了不少。周远洄待他呼吸渐匀,解开了手腕上的带子,而后将其绑在了椅背上。   次日一早醒来时,喻君酌感觉怀里热乎乎的。他低头一看,见自己怀里拱着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小周榕也不知何时钻到了他被窝里,还睡得挺香。   “唔?”小家伙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跑来了?”喻君酌笑问。   “嘻嘻。”周榕仰着小脸灿烂一笑,“父王说我陪着你睡觉,你就不害怕了。”   “父王?”喻君酌疑惑道。   “唔……父王梦里说的。”周榕找补道。   “梦到你父王了?”喻君酌捏了捏他的小脸。   小周榕往喻君酌怀里拱了拱,奶声奶气地道:“哥哥,我很担心你,以后都不叫你陪我捉迷藏了,你别害怕好不好。”   “没关系的,有榕儿陪着,哥哥就不怕了。”喻君酌安慰道。   小周榕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喻君酌见榻边摆着周榕的衣服,便取过衣服要帮他穿,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说要自己来。   周榕自幼在王府长大,除了读书写字学得慢了些,其他事情都学得很快。穿衣服吃饭这些,只要他自己能做的,大部分都可以在别人的辅助下完成得很好。   “哥哥,我今天跟你一样也穿红色……”周榕穿上衣服,乖乖站着让喻君酌帮他衣带,“父王最喜欢红色了,你也喜欢红色。”   喻君酌倒不是喜欢红色,而是如今刚大婚,总不能像过去一样穿得太素净。   一大一小相继收拾利索洗漱完,便有小厮端来了早饭。喻君酌发现今日早饭的样式和以往有些不同,还有一份专门给他准备的汤。   “这是依着颜大夫的方子,让厨房特意准备的药膳,具有温补之效。”小厮解释道。   “替我谢谢颜大夫和刘管家。”喻君酌所当然认定这是刘管家吩咐的,小厮闻言应声退下,并未多做解释。   原州今日一整天都没见人影,但喻君酌身边有别的护卫,再加上有周榕陪着,所以并不怎么害怕。直到入夜后,原州才出现在喻君酌的寝殿。   “你昨晚什么时候走的?”喻君酌问他。   “天亮才走,去审了一下捉到的刺客。”   “他怎么说?”   “不是冲着你来的,人已经处置了。”   喻君酌有些怀疑:“那他为何要抓我?”   “他若真想伤你,怎会任由你呼救,还被你轻易伤成那样?”   喻君酌一想也是,昨天那个人若真想杀他,早就在他呼救之前一刀抹他脖子了。   当时他只是被刺激到了才会那么害怕。仔细想想,上一世要害他的人,不惜特意找了个雪天在无人的暗巷里埋伏他,还是两个人一起,可见十分谨慎。   那样的人,不敢跑到淮王府来放肆。   这夜,小周榕正式搬到了喻君酌的寝殿。   床上多了个小家伙,殿内不那么冷清,喻君酌睡得也踏实了不少。   半睡半醒间,他依稀听到怀里的小家伙似是唤了一句父王,可他早晨追问周榕时,对方却连连否认,说自己没有唤过父王。   “他可以作证,榕儿没叫过父王。”小家伙指了指一旁的周远洄。   “榕儿没叫,是哥哥听错了。”喻君酌猜测,周榕肯定是想淮王了,所以做梦都在唤“父王”,只是醒了以后不记得了,这才不承认。   这孩子也挺可怜的,自幼在淮王府长大,娘亲不知去向,父亲也常年不在身边。念及此,喻君酌又忍不住想起了淮王,怎么对方的死讯还没传到京城?   这一次,淮王不会没死吧?   “南境还没有消息传来吗?”他问原州。   “没有。”周远洄道。   “今日你陪我和榕儿出去一趟吧,我想带他去寺庙里给王爷祈福。”既然周榕那么惦念淮王,带他去给淮王祈福也算是个安慰吧。   周远洄并未多言,当即去吩咐人备了马车。   大婚后,喻君酌还是第一次离开淮王府,明明相隔不久,他却觉得京城与从前不一样了。街边的树已经裹上了新绿,就连来往行人身上衣服的颜色,也比刚开春时鲜艳了不少。   马车一路驶过京城热闹的街道,去了城外的清音寺。   “这清音寺建在山上,你是故意找了这么个地方吗?”喻君酌看着崎岖的山路,表情十分复杂。   “颜大夫说你可以适当活动活动。”周远洄道。   “你管这叫适当?”   “累了我可以背着你。”   喻君酌懒得与他争辩,提步朝着山道上走去。   周远洄从马车上取了一根绑带,直接把小周榕绑在了胸前。随后他又走到喻君酌身前,拉住对方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脖子,不由分说将人背了起来。   “我可以自己走!”喻君酌道。   “等你爬上去,天都要黑了。”   喻君酌想过这人力气大,却没想过竟这么大。男人胸前绑着一个小的,身后背着一个大的,轻轻松松就上了山。   这寺庙高是高了点,但胜在人少清净,这一路上都看不到几个香客,寺庙里更是没什么人。喻君酌带着周榕去上了香,替淮王祈了福,又去捐了些香火钱。   三人在寺庙里一道吃了斋饭,这才下山。   “求了什么?”回去的路上,周远洄问道。   “自然是求南境早日太平,王爷平安归来。”   “求得诚心吗?”   “那还用问?这辈子都没这么诚心过。”   喻君酌这话也不假,他是真挺盼着淮王能平安回来的。若是淮王不死,周榕就有人照顾了,将来他有了自立的能力,求个和离书离开淮王府,说不定还能去看看京城以外的天地。   “你既诚心,今日所求当能如愿。”周远洄说。   “那就借你吉言吧。”喻君酌说罢看向怀里的小周榕,问道:“榕儿求的什么呀?”   周榕看了一眼周远洄,又看了看喻君酌,认真道:“榕儿求菩萨保佑,父王和哥哥还有榕儿,能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喻君酌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一时有些心酸。   因为他觉得,这小家伙的心愿九成是实现不了的。   马车进城时天色尚早,但不知为何街上却比上午冷清,不少临街的店铺甚至都关门了。   “哥哥,我想吃糖葫芦?”小周榕忽然开口道。   喻君酌挑开车帘往外一看,果然看到街角有个卖糖葫芦的。   他抱着周榕下了马车,本想买一串给对方,没想到原州却付了两串的钱。就这样,喻君酌莫名其妙也得到了一串糖葫芦。   他拿着糖葫芦端详了一会儿,咬了一口,酸得直皱眉。   “这么酸?”喻君酌道。   “你没吃过?”周远洄问。   “从前在乡下时,我身边没人给我买这些,那个时候我要强,总觉得这是小孩吃的东西,自己不好意思买。”喻君酌说着又尝了一口,慢慢适应了那味道。   周远洄眸光落在少年沾着糖渍的唇角上,下意识抬了抬手,又收了回去。   “你还有什么没吃过的?”他问。   “那可多了,蜜饯我就没怎么吃过。”   “走。”   “去哪儿?”   “今日便让你尝一尝。”周远洄道。   喻君酌并未把这话当真,谁知男人竟真的走进了对街的蜜饯铺子,把铺子里的果脯蜜饯能买的东西,统统买了一份。   “你疯了吧?”喻君酌道。   “榕儿喜欢吃。”周远洄说。   喻君酌闻言拈了一块塞到了周榕嘴里,周榕看了一眼一旁的周远洄,勉为其难地把那块蜜饯吃了。回到马车上之后,喻君酌把买回来的桃脯、杏脯及各种蜜饯都尝了一遍,直到嘴里甜得发麻才作罢。   “好吃吗?”小周榕问。   “你不是喜欢吗?还问我?”喻君酌失笑。   小周榕笑了笑,倚在喻君酌怀里没有做声。   马车停在了淮王府门口。   喻君酌下了马车,忽然发现王府平日里总是关着的门,今日是开着的。   “怎么提前把门打开了?”喻君酌有些不解。   周远洄并未答话,只错后一步跟在这一大一小身后。   喻君酌踏进王府后,便发觉府中今日的情形不大对劲,直到他看见门房红着眼睛迎了上来。   “出什么事了?”喻君酌问。   “王妃,王爷他……”   喻君酌脑袋嗡得一声,尽管早已做好了准备,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有些震惊。他大步朝着院中行去,便见素来冷清的王府中,立着许多穿着武服的人。   众人见到他,不由自主让出了一条道。   喻君酌这才看到人群中间,一个穿着定南军制服的武将,手里捧着一顶战盔。   “淮王殿下,殉国了。”   “南境距京城路途遥远,依着王爷临终吩咐,棺椁不必运回京城……”   所以,他们只带回了淮王一顶战盔?   喻君酌走上前看着对方手里那顶战盔,一时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如今的身份是淮王的未亡人,而眼前这些俱是对方的亲信。   所以他现在,应该哭丧?   对,他应该抱着淮王的战盔痛哭!   “王爷……”喻君酌大喊一声,伸手打算去接那顶战盔。   然而就在此时,他后颈一麻,眼前一黑,登时失去了意识。   “王妃!”   “快叫大夫!”   “哥哥,呜呜呜!”   王府顿时乱做一团,只有喻君酌被迫置身事外。   等他在寝殿醒过来时,后颈那处还带着点酸麻。   “我刚才怎么了?”他伸手摸了摸后颈。   “晕了。”周远洄取了一叠素服递给他,“换上吧。”   “我怎么晕的?”喻君酌不解。   “一枚杏核。”周远洄指了指桌上的蜜饯。   喻君酌算是听明白了,自己刚才是被原州一枚杏核打晕的?   “你为何要偷袭我?”   “怕你哭不出来闹笑话。”   喻君酌:……   想起来了,他当时正打算给王爷哭丧来着。   “我当时,能哭出来的。”喻君酌说。   “放心,外人面前有你哭的时候,现在倒不如省省力气。”   喻君酌并未经历过皇族的葬礼,但他想也知道过程应该挺繁琐的,说不定又要守灵又要哭丧,也不知得折腾多久呢。   “你……”周远洄刚把桌上的食盒打开,转头看到一身素服的少年时,不由一怔。喻君酌这些日子整日穿着一身红,今日换了素白麻衣,衬得人多了两分病态,很是惹人怜惜。   “怎么,我穿错了?”喻君酌问。   “没,没有。”周远洄指了指桌上的点心:“都吃了。”   “这么多,都吃了 ?”   “一会儿你要去守灵,一夜不能吃东西。”   周远洄走到外厅交代了几句,转身回来时,就看到少年一边拼命往嘴里塞点心,一边往怀里揣。   周远洄:…… 第13章 不怕我克死你?   喻君酌觉察到男人的视线后有些尴尬,往怀里塞点心的手讪讪收了回来。   “多吃几块吧,今晚你带了也没机会偷吃。”周远洄道。   “哦。”喻君酌只能将怀里的点心又取了出来。   不多时便有小厮来传话,说让喻君酌过去。   “等一下。”周远洄伸手帮喻君酌了一下衣带。   “原州,你怎么不穿素衣啊?”喻君酌问。   “我是暗卫,你忘了?”   “暗卫不用穿素衣?”   喻君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   “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   “什么?”喻君酌甚少见原州这么正经,有点不习惯。   “王爷已经薨了,未来你可有别的打算?”   “没有。”喻君酌摇了摇头。   “若给你机会,你也不走?”   “离开王府我还能去哪儿啊?”   周远洄眸光微沉,又问:“若是有更好的去处呢?”   “我想不出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何况还有榕儿呢,我走了他怎么办?”永兴侯府他肯定是不想回去了,可他至今都不知道想取他性命的是何人,离开淮王府他又能去哪儿?在王府游手好闲,又有周榕陪着,多好啊!   周远洄似乎对这答案很是满意,大手在他肩上轻轻按了一下,这才放开。   喻君酌被迫晕倒的这会儿功夫,王府内已经布置好了灵堂。府中不久前挂上的红灯笼都被撤了去,如今一眼望去满目素白。   灵堂内,摆着淮王的棺木。   “南境的将士只送回了王爷的战盔,老奴又让人在棺木中摆了几件王爷从前穿过的衣裳。”刘管家朝喻君酌道:“王妃仔细想想,可有什么想放进去的?”   喻君酌想了想,将在清音寺求来的平安符放了进去。只可惜,这平安符终究也没能保淮王平安。   “今夜两位殿下或许会来替王爷守灵,王妃陪他们跪着便是,但不必哭。明日百官会前来吊唁,届时王妃再哭也不迟。”刘管家又叮嘱道。   喻君酌点了点头,和小周榕一起跪在了灵堂里,替淮王守灵。   小周榕身上也穿着素衣,跪在那里像个小白团子一般。也许是年纪小还不懂事,小家伙并没有哭,只挨着喻君酌乖乖跪着,一双小眼睛时不时东张西望,很是好奇。   半晌后,小周榕在喻君酌手上挠了一下,塞了块糖给他。   喻君酌:……   看来知道带零嘴的,不止他一个。   不多时,外头传来通报。   说是成郡王和四殿下来了。   这两人都是淮王的弟弟,成郡王年纪与喻君酌一般大,四殿下则更小一些,只有八岁,尚未封王。两人先是朝着淮王的棺木磕了头,又哭了一会儿,这才退到一旁的蒲团上跪下。   年幼的四殿下看着没怎么哭,但成郡王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估计来之前就哭过一场了。   喻君酌正好奇地打量成郡王,猝不及防和对方对上了视线。只这一个眼神,他便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敌意,看来这位成郡王不是很喜欢他。   成郡王确实不太喜欢自己这位嫂嫂。   当初喻君酌跪在宫门口自请为淮王兄冲喜时,他便觉对方别有用心,今日一见果然印证了心中猜测。王兄在南境不幸惨死,尸骨都没带回来,喻君酌倒好,连样子都不知道做,竟然不哭。   简直薄情!   成郡王愤愤地盯着自家嫂嫂,越看越不顺眼。这个喻君酌,薄情寡义也就罢了,还长得这么惹眼,来日当真能甘心为淮王兄守寡吗?   定然不能!   后半夜待周榕和四殿下都睡着后,他特意挪到了喻君酌身边跪着,想借机试探一下自家这位王嫂,是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   “嫂嫂若是累了,也可以歇息一会儿,本王守着王兄便是。”成郡王道。   “多谢殿下,我不累。”喻君酌说。   “嫂嫂莫要逞强,不然王兄看着该心疼了。”   “……”喻君酌眉心微蹙,心道这人不正常。   “嫂嫂……”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本王想说,王兄过世后,你带着榕儿孤儿寡夫的无人照拂,往后本王可以常来淮王府照料你们。”成郡王道:“嫂嫂觉得可好?”   喻君酌转头看向他,问道:   “你常来,不怕我克死你?”   成郡王:……   后半夜,成郡王总算没再作妖。   他挪回了原来的地方跪着,一会儿打个盹儿,一会儿想起自家王兄再哭一哭,倒是没闲着。   喻君酌熬了一宿没睡,终于熬到了黎明前。   刘管家过来叫他们过去吃点东西,说一会儿吊唁的人就要来了。   谁知喻君酌刚起身,就听到外头来报,说陛下驾到。如此,众人只能重新跪下,这饭看来是吃不成了。   “朕想着趁百官未到,先来同淮王说说话。”皇帝道。   喻君酌肚子都饿扁了,心说你倒是会挑时候,真是一点不管别人死活啊。   小周榕这会儿睡醒了,搓了搓眼睛又跪到了喻君酌身边。他听到喻君酌肚子叫,不知从哪儿又找了块糖出来,但当着皇帝的面,喻君酌可不敢吃。   皇帝絮絮叨叨对着淮王棺木说了会儿话,最后走到了喻君酌面前。   “喻少师,当初你嫁进淮王府是为了给淮王冲喜。如今……朕念你一片赤诚,特允你在淮王丧仪后恢复身份。从前的赏赐不予收回,但你可随意嫁娶。”皇帝道。   喻君酌拧了拧眉,心道皇帝这当哥的可真行,弟弟尸骨未寒,就撺掇弟媳妇改嫁?和那个要照顾嫂嫂的成郡王真有一拼,不愧是亲兄弟。   念及此,他甚至有点心疼淮王。   “多谢陛下,但臣不愿离开淮王府。”   “哦?为何?”皇帝问他。   “臣要为淮王守寡。”   喻君酌一脸坦然地道。   皇帝一挑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未置可否。   一旁的成郡王则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自己先前可真是小人之心了。   嫂嫂哪里是薄情寡义,简直就是情深义重!   灵堂后的暗室里。   周远洄面色微沉,不发一言。   “听到了吧?喻少师要为你守寡。”皇帝忍着笑道。   “很好笑吗?”周远洄瞥了他一眼。   “朕只是没想到,他对你竟这么痴心一片。”皇帝看向周远洄,眸光带着玩味:“朕都要被王妃感动了。”   “他的痴心是为了素未谋面的淮王,又不是为了我。”周远洄道。   “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   周远洄似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并未解释。   皇帝见状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朕今日特意早早过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南绍求和的文书已经送到了御书房,待你丧仪结束,朕便会批复。”   “打了这么久,早该结束了。”周远洄道。   “这都是你的功劳。”皇帝抬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淮郡昨日也传来了消息,你要的所有船只,预计可提前半个月完工。你挑几个信得过的人提前过去,可以等着验收了。”   周远洄点了点头,眸光却时不时透过暗格看向灵堂。这暗室里的暗格能看到灵堂,也能听到那边的声音,但这边的声音却传不过去。   “看什么呢?”皇帝问。   “有件事,想拜托陛下。”   皇帝见了他那神情,当即一脸紧张,总感觉他要提出什么难办的事情。   一刻钟后,淮王府门口。   文武百官都早早来了王府准备吊唁淮王。   毕竟淮王殿下是殉国,且生前深得皇帝宠信,任谁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怠慢。可谁知他们到了王府门口,却被皇帝带来的羽林卫拦下了,说是陛下正在灵堂里,让百官稍待。   “连陛下都来了?”喻君齐今日也随着永兴侯和喻君泓一起来了淮王府。论永兴侯是臣子,论情永兴侯是淮王的岳父,是以今天他们一家不能缺席。   “淮王生前就得陛下宠信,陛下亲自来一趟不奇怪。”喻君泓道。   “没想到陛下比咱们来的还早。”喻君齐在外头等得有些急躁,一直东张西望地:“哥,你说淮王薨了,三弟会不会被问罪啊?”   “他被问什么罪?”喻君泓不解。   “他给淮王冲喜,却把殿下冲死了……”   “闭嘴!”永兴侯闻言差点一巴掌甩上去,“说话也不知道看看地方。”   “我压着声音呢。”喻君齐撇了撇嘴,看向大哥:“大哥,你说呢?”   喻君泓摇了摇头,显然不敢随便揣测圣意。   “陛下进去了这么久,不会真把三弟发落了吧?”喻君齐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暗自猜测,若喻君酌当真被皇帝迁怒,不知会被如何处置?   淮王都没了,这淮王妃肯定当不成了吧?那赤金令应该也会收回去,还有少师之职……说不定喻君酌会被撵回永兴侯府。   念及此,喻君齐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与此同时,淮王府饭厅。   喻君酌牵着小周榕,一脸拘束地站在饭桌前。   “坐下,吃饭。”皇帝道。   “这……不合规矩吧?”喻君酌小声道。   “这是君命。”   “可是吊唁的人已经到了王府门口。”   “朕让人拦下了,等你们吃完再让人进来。”皇帝不由分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们不吃,外头的人就得一直候着。”   喻君酌闻言忙把小周榕抱到了椅子上,自己也跟着坐下了。   “今日是朕不会挑时候,忘了你们守灵守了一夜还饿着肚子呢。”皇帝一脸温和地道:“趁热吃吧,朕答应了淮王会好好照顾你们,若是让你们饿了肚子,他该找朕算账了。”   喻君酌:……   陛下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第14章 怕弄疼了他   喻君酌这会儿也顾不上揣摩皇帝的心思,他在灵堂跪了一夜,都快饿晕了。既然对方发了话让他吃饭,他也没必要矜持,谢了恩埋头便吃。   皇帝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大一小,直等到两人嘴里动作慢下来,看着像是吃饱了。   “喝口汤。”皇帝开口。   “是。”喻君酌接过一旁的家仆递来的汤,喝了两口。   皇帝随即递了张帕子给他,让他擦嘴。   “多谢陛下。”喻君酌赶忙谢恩。   “你与淮王本是天赐良缘,可惜造化弄人,竟是没能见上一面,就连他的尸骨也……”皇帝叹了口气,看上去有些伤怀。   “嗝!”喻君酌方才吃得太快,没忍住打了个嗝。   皇帝一怔,险些笑出来,好不容易才把笑意憋回去。   “臣……”喻君酌偷偷看了一眼周榕,似乎在判断是否该当着小家伙的面谈论这个话题。见周榕在认真喝汤,并未留意两人说什么,他才继续道:“臣从前在书上看到过,说南绍有一种医术,用药草把人包住,能让……身体长时间不腐坏。”   “你是想让朕命人,把淮王运回来?”皇帝问。   “臣倒是没什么,就是想着榕儿……”   喻君酌看了一眼小周榕,心道这孩子至今都没哭过,八成是不明白人死了是什么意思。若是见不到淮王最后一面,只怕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   “容朕考虑一下吧。”皇帝道。   “多谢陛下。”喻君酌起身又朝皇帝行了个礼。   用过饭后,他不敢多耽搁,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带着周榕匆匆回了灵堂。   皇帝并未在淮王府多逗留,待喻君酌和周榕用过饭便带着羽林卫回宫了。   “段卿,你觉得淮王妃如何?”回宫后,皇帝朝随驾的羽林卫统领段深问道。   “敢问陛下问的是哪一方面?”段深问。   “废话,朕总不至于问你他长得如何吧?”   “陛下方才是在有意试探王妃?”   “淮郡之事,朕还指着淮王去办呢。此事事关重大,朕免不了要谨慎一些。”   “陛下是担心淮王殿下朝王妃说了不该说的?”   皇帝淡淡一笑:“远洄是朕的亲弟弟,朕自然是信任的。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这东西一旦动了情就容易做蠢事。”   “在灵堂里时,王妃坚持要为淮王守寡,那时末将也有所怀疑,担心他是不是因为知道淮王殿下没死,才会坚持留在王府?”段深道:“但用饭时,末将见他看向小公子的眸光满是疼惜,不像是作伪。”   皇帝点了点头,彼时他看到喻君酌的神情时,怀疑也打消了大半。幸好是这个结果,否则他绝对不可能任由喻君酌这个变数存在。   “陛下,王妃那边,要末将派人盯着吗?”段深问。   “没必要,淮王有分寸。朕不想寒了他的心。”皇帝随手捻起御案上的一本文书,突然想起了喻君酌吃饱时打嗝那一幕,笑道:“何况朕看这喻少师还挺有趣的,只要远洄有分寸不把人扯进来,朕乐得看他们琴瑟和鸣。”   段深顺着皇帝的话想了想,淮王与喻少师虽然都是男子,但一个高大英武,一个清隽出尘,若是站在一起看着还是挺般配的。   正好淮王还有个孩子,俩人连子嗣也不用愁了。   当日,直到皇帝起驾回宫后,候在外头的百官才得以进入淮王府吊唁。   因为来吊唁的人太多,是以礼官并未安排人单独进灵堂,而是让数人凑到一起分批进去吊唁。这样一来节省了时间,也不至于耽误仪程。   吊唁的人进了灵堂先是行礼上香,继而随着礼官的唱词齐声哀哭,待哭上那么片刻,再随着礼官的指挥收声。喻君酌和周榕不仅要随着吊唁的人一起哭,还要作为亲属答礼,反复叩拜。   整个过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到了后来喻君酌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幸亏早晨好好吃了那么一顿,不然他非当场累晕了不可。   折腾了足足一整日,吊唁的宾客才走完。   当晚,又要继续守灵。小周榕都没挣扎,跪在蒲团上直接睡了过去,跟着守灵的成郡王和四殿下很快也睡着了。   喻君酌早已熬得睁不开眼,但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头,见为淮王守灵的亲随和护卫,各个都跪得板板正正,便也不好意思睡了。   他强撑着眼皮,后来实在撑不住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许是太累了,喻君酌这一觉睡得很沉,他梦到自己被人抱到榻上舒舒服服睡了一夜,甚至还有人帮他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和后腰。   不过他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灵堂里。   大渝朝丧仪不繁琐,依着规矩亲王停灵三日便可入葬。淮王情况特殊,死后消息从南境传来耽误了一些时日,所以礼部与司天监商议后定了今日便可出殡。   这样一来,喻君酌便能少守一夜。   “王妃,去皇陵的路挺远的,在城中时您和小公子跟着送葬的队伍一起走,待到了城外,老奴让人安排好马车,您带着小公子一起坐马车过去。”刘管家朝喻君酌道。   “那怎么行?”   他累是真的累,但这也太不尊重死去的淮王了。   “您此前生了两场病都没好透,这两日又一直熬着……”   “无妨,我没那么弱不禁风。您安排两个护卫路上抱着榕儿走一段便是。”   刘管家听他这么说,便没再坚持。   依着大渝的规矩,出殡时由长子和次子分别执引魂幡和灵牌,但周榕太小了执不了幡,便由成郡王执幡,喻君酌执灵牌,淮王亲随并王府护卫抬棺。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京城的长街,百官和百姓俱守在路旁拜别。   当然,他们此举并非出于对淮王的爱戴,只是遵守本朝的规矩罢了。淮王虽是殉国,但他在百姓中素来只有凶名,真心为他而伤怀的百姓并不多。   甚至有百姓在丧仪经过时,还在议论淮王的未亡人。   “哪个是淮王妃啊?”   “执幡的是成郡王,抱着灵牌那个应该是淮王妃。”   “淮王妃抱灵牌?多新鲜啊。”   “反正是男妃,这有何不可?”   “别说,这淮王妃长得还挺俊,可惜了,年纪轻轻就守寡。”   “要我说守寡也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淮王,那位修罗若真活着回来,王妃才有罪受呢。”   众人说着又渲染了一番淮王的凶名,说他如何嗜血、凶残还喜欢吃人,不仅吃人还爱吃活人,就喜欢一边吃人一边听着被吃的人痛苦求饶。   “那位小公子是淮王的儿子吗?”   “不是说淮王的儿子是和巫女生的怪物吗?”   “真的怪物肯定不能放出来啊,万一乱咬人咋办?”   “也对,这八成是在外头找了个孩子冒充的,你看他都不哭。”   人群中,永兴侯府的二公子喻君齐听着耳边的议论,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但他看到抱着淮王灵牌的喻君酌时,神情不禁又有些愤愤。昨日本以为皇帝会将淮王的死迁怒与喻君酌,废了对方这淮王妃的身份,谁知竟是无事发生。   不过淮王已死,淮王府很快就会没落。   届时他这位好弟弟再无依靠,空有王妃的身份又有何用?   念及此,喻君齐心里总算平衡了一些。   送葬的队伍走了近小半日才到皇陵。   幸好先帝在世时着人重新修了皇陵,否则淮王一死再修陵都来不及。   待司天监拟定的时辰一到,入葬仪程便开始了。喻君酌第一次经历这些什么都不懂,从头到尾礼官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倒是没出错。   前头的仪程走完,便由淮王亲随抬着棺木送入了墓穴。   喻君酌从未见过淮王,对男人的印象一半靠着想象,一半靠着外界那些传闻。但这几日看到规整肃穆的淮王亲随时,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夫君忽然有了点实际的认识。   能亲手培养出这般儿郎的人,定然是值得景仰的。   只可惜,他无缘得见了。   从皇陵返回王府的路上,喻君酌险些没撑住。   若非念着自己顶着个王妃的名头不想给淮王丢人,他说不定半路就晕过去了。   刘管家的担心没错,旧病未愈的人确实经不起折腾。   回到寝殿的那一刻,喻君酌恨不得直接扑到榻上,刘管家好说歹说,才让他吃了点东西。吃完东西他想起来这几日守灵都没顾上沐浴,又让人准备了热水。   浴房中水汽氤氲。   喻君酌身体浸入热水中后,意识也跟着有些飘忽。   连日的疲惫蜂拥而至,令他很想立刻睡去。但他怕睡着了会在浴池里淹死,所以只倚着池壁养了会儿神,待泡得身上松快了些便起身打算出来。   谁知他这么一放松,身上半点力气都无,双腿一软险些在池边跌倒。好在有人眼疾手快,揽住他的腰将人一把捞在了怀里。   “原州?”喻君酌吓了一跳,“你何时来的,我怎么没听到?”   “你进去之前,我就在。”周远洄道。   进去之前就在,那岂不是把他都看光了?   不对,自己现在也没穿衣服啊?   若是换了从前,喻君酌多半要矜持一下,但这会儿他实在没力气了。反正原州都净身了,也不必在乎什么男男大防,念及此他便放弃了挣扎,任由男人把自己抱到了屏风后的矮榻上。   “这两日你跑哪儿去了?”   “暗处。”周远洄拿着布巾帮他擦身体,少年有些别扭,抢过布巾胡乱擦了擦而后盖在了腿间。   “躺下。”周远洄说。   “为什么?”喻君酌不解。   男人并未解释,而是拿着帕子去浸了热水,拧干盖在了喻君酌眼睛上。喻君酌这两日哭了太多,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浸了热水的帕子敷在眼睛上,很舒服。   喻君酌就势躺下,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时,他忽然感觉盖在腿上的布巾被人掀起了一块。不等他开口询问,膝盖上传来了一点微热的触感,男人带着薄茧的手掌沾了药膏,在他膝盖上轻轻揉开,动作温柔又耐心。   膝盖上初时有些酸痛,渐渐便舒服了。   “哎……”喻君酌忽然想到了什么,拿开眼睛上的布巾瞥了一眼原州的手,发觉对方一只手脱去了手套,但另一只手上还戴着。   他心中好奇,便问:“你那只手怎么了?”   “有暗卫专属的刺字,不能叫旁人看到。”周远洄道。   “看到了会怎么样?”   “看到了,咱们两个就必须死一个。”   喻君酌不知这话真假,却也没再问,将布巾盖到眼睛上复又躺下:“能不能顺便帮我捏捏别的地方?今日腿都快走断了。”   停留在他膝盖上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开始揉捏他的小腿,紧接着是大腿……   或许是怕弄疼了他,或许是一只手不好发力,周远洄手上动作很轻,那架势不像是在揉捏,倒像是在挠痒痒。挠着挠着,喻君酌竟真觉出痒来了,准确的说是麻痒……   那感觉像是长了脚似的,沿着他腿一路向上,最后在某个点交汇了。   “唔!”喻君酌身体忽然一僵,弓着腰翻了个身。   “怎么了?”周远洄问。   “唔,没,没事……”喻君酌扯过布巾胡乱盖住自己,将脑袋埋在了榻上。   “头疼?”   “别,别问了。”喻君酌闷声道:“你净身了,说了你也不懂。”   周远洄:…… 第15章 不愧是淮王   少年人的身体,就像春日的土壤。   一丁点风吹草动,就容易萌生点什么出来。   但那仅仅是身体上的反应,喻君酌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波动。许是真的太累了,他将脑袋埋在枕头上等着身体平息,等着等着竟是睡了过去。   后来他是怎么穿上的寝衣,又是怎么回到的寝殿,统统不记得。等他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次日过午了,他睡了整整一夜加半日。   “哥哥!”小周榕见他醒了,哒哒跑过来,手里拈着一块桃花酥,“你要吃吗?刚出锅,好甜的。”   “你怎么还能跑起来,不累吗?”喻君酌撑着酸软的身体爬起来洗漱,感觉两条腿走起路时都在打飘。这小家伙倒好,竟然还活蹦乱跳的。   这时刘管家正好走进来,听了他这话笑道:“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比大人经得住累。况且去皇陵这一路上,小公子一直有人抱着,不像王妃亲自走了个来回。”   “往后我还是得勤加锻炼才是。”喻君酌道。   他就着小厮打来的水洗漱完,朝寝殿外看去时,发觉王府里丧仪用的东西都撤走了。满打满算也不过三日的功夫,淮王故去一事就像是被揭过去了一般,就连刘管家面上都再看不出什么悲戚。   上一世他临死前还在遗憾,自己死后估计没人会记得他。没想到不止他,就连战功赫赫的淮王,也是这般结局。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点替淮王难过。   于是这日用过饭后,他去了一趟归月阁,给淮王的灵位上了柱香。   “王爷,你在下边好好的,若是遇到我母亲对她客气些,她好歹算是你岳母。”喻君酌拜了拜,又道:“往后每月初一十五,我都会来给你上香,你在下边记得保佑我和榕儿。”   周远洄:……   淮王府不止是撤走了丧仪用的东西,不久前大婚时的装饰也在几日前便清干净了,如今整个王府里几乎看不到什么鲜艳的颜色,喻君酌和周榕的衣服也都换成了浅色。   “王妃,这是府里的账册,请您过目。”刘管家将几本账册放到案上,又道:“一本是府里每个月的日常开支,一本记的是库房里的东西及王爷的宅子田产,还有一本是丧仪时的礼单。”   喻君酌拿起最上头那本丧仪礼单翻看了几页,险些没控制住表情。不愧是淮王,光是前来吊唁之人随的礼金,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朝廷发放的抚恤,加起来着实惊人。   他放下礼单又将另外两册翻开瞅了一眼,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淮王太有钱了!   光是京城的宅子就好几处,还有铺子田产,甚至还有一处先帝赏的园子。   “这静园竟是王爷的?”喻君酌有些惊讶。   他之所以知道这处园子,是因为那地方离他在乡下住着的庄子很近。   当年永兴侯将喻君酌送到了京城的地界之外,但那处庄子和京城东郊只有一线之隔,这静园便在东郊的边缘。幼时喻君酌经常看到静园,那是他十六岁之前看到过的最气派的建筑。   谁能想到,那竟是淮王的!   四舍五入,现在也算是他的了。   “王爷从前去这里住过吗?”喻君酌问。   “这个……”刘管家似是有些记不清了。   一旁的周远洄却道:“去过。”   “那说不定,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呢。”   喻君酌只是随口一说,心里知道这概率应当很小。   “收起来吧。”喻君酌将账册放下,又朝刘管家问道:“我朝皇家对于遗孀可有什么特殊的规矩?例如不能抛头露面,不能私见外男啊之类的?”   “这个倒是没有,王爷头七一过,王妃便可随意出府。我朝对寻常妇人家都没那么多约束,皇族自然也是一样的。”刘管家道。   “也就是说,我想做什么都行?”   “是,只要不违反我朝律例便可。”   “逛花楼也行?”喻君酌问。   “什么是花楼?”小周榕插话道。   刘管家:……   周远洄:……   “王妃是想……”   “不想,我逗你的。”   喻君酌可没那个闲情逸致,他现在想做的正经事多着呢。   先前知道淮王会死,所以他一直在等着消息。如今淮王丧仪总算尘埃落定,接下来他该想想自己的事情了。   母亲留给他的铺子要去整改,虽说如今不缺钱了,但那毕竟是母亲留下的念想,他不想辜负。当初朝他下手的人要查,若不揪出幕后之人,他这辈子都过不安稳。还有那些欺凌过他的人……   该从哪件事入手呢?   就在喻君酌万般纠结之际,王府里来了两位客人,正是喻君泓和喻君齐。   那日灵堂里兄弟三人倒是匆匆见过一面,但并未说上话。说起来,他们上一次正式见面,还是喻君酌嫁入淮王府之前。   这一别,喻君酌已经从永兴侯府那个无人在意的小公子,变成了淮王府的半个主人。   “你瘦了。”喻君泓语气略带心疼。   “我从前也不胖。”喻君酌道。   他如今看着憔碎,一是之前的病闹的,二是丧仪累着了。若单说饭食,他在淮王府里吃得可比永兴侯府好了十倍不止,府里现在好几个厨子围着他和周榕转呢。   “我听说陛下先前特意允你恢复身份?”喻君泓问。   “那大哥应该也听说我拒绝了吧?”喻君酌道。   “你今年才十六岁,未来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总不能就这么守在王府里蹉跎一辈子吧?”喻君泓刻意放软了语气道:“我知道你心中敬佩淮王,先前冲喜是真心盼着他能平安,但如今淮王已经殉国了。”   一旁的周远洄闻言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喻君酌来王府冲喜的原因。   “大哥,王爷头七还没过呢,你就来劝我改嫁?”喻君酌道。   “我……”喻君泓被弟弟这么一问不禁有些讪讪:“我今日只是来看看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怕你在淮王府里过得不如意。”   “我最不如意的日子,已经过完了。”喻君酌说。   在乡下无亲无故的十六年,还能有比这更不如意的日子吗?   还真有。   上一世回到京城后那一年,那才是他过得最辛苦的日子。所以这一次他哪怕在淮王府守一辈子寡,也好过回永兴侯府。   “三弟,我和大哥是真记挂你,知道你在王府过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一旁的喻君齐眼看大哥和喻君酌话不投机,急忙转移了话题,“我今日来还有一事,五日后国子学的陈夫子会在兰苑组织一场春日赏花会,届时参加的俱是与咱们一般大的少年。如今春光正好,你也别老在王府待着,不如一道去赏赏花?”   “王爷刚过世,我没心情赏花。”喻君酌道。   “就是知道你心情不好,这才邀你同去嘛。”喻君齐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样,劝道:“这次不止是国子学的人,武训营的少年也会去。届时我可以多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喻君酌听到武训营这三个字,心中不由一动。   “是你在武训营的朋友?”喻君酌问。   “对啊,我的朋友都可以介绍你认识。”   “那好吧。”   喻君酌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神情。   这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他正琢磨该从哪件事做起,他家好二哥就找上了门。   上一世喻君酌在武训营被人欺凌时,心中便觉得奇怪,好端端的营中那几个少年为何反复欺辱他?直到冲喜前,喻君齐劝说他去武训营,还告诉他那里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喻君酌才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难道他从前在武训营遭受的一切,竟是拜他这位二哥所赐?   若当真如他所料,那这笔账是该清算一下了。   “不是说没心情赏花吗?”待两人走后,周远洄沉声问道。   “啊,突然又有心情了。”喻君酌心情似乎不错。   “你确定是去赏花?”   “不是,我去找人。”   男人眸光微凛,想起了喻君齐提到的武训营。   “找什么人?”   “武训营的几个少年。”喻君酌并未刻意隐瞒。   谁知周远洄听了这话,周身立时裹上了一层冷意。   很好。   喻君酌在淮王府找不到人,竟直接将主意打到武训营了。   一个不够,还要找“几个”! 第16章 他们喂你吃了什么东西?   喻君酌似是心情不错,甚至去衣柜里翻出了几套衣服,提前便开始琢磨穿哪身去赏花。   “你帮我看看,哪套合适?”喻君酌问。   男人眸光在少年腰间停留了一瞬,指了一件裁剪较为宽松的外袍。   “浅杏色,正好适合这个季节。”喻君酌拿着那件袍子比划了一下,又问:“这身穿上会显得我比较好欺负吗?”   “什么?”周远洄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喻君酌以为他没听懂,解释道:“就是显得比较柔弱,任人欺凌的那种。”   周远洄:……   他竟不知道喻君酌还有这种嗜好?   “对了,到时候我也不好带着你,得再找个护卫陪我去。”喻君酌道:“你帮我挑一个吧,要个听话的,还得能保护好我。”   “为何不能带着我?”周远洄不解。   喻君酌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遍,那意思不言而喻。原州整日一身黑不说,还带着面具,若是将他带在身边,那帮人别说欺负他了,估计连靠近都不敢。   书房里。   周远洄看着手里的文书,眉头快拧出水了。   “王爷,这……是有何不妥吗?”谭砚邦小心翼翼问道。他自从上次吓唬王妃被教训了以后,这段时间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再惹到自家王爷。   但今日他明显感觉到,王爷很烦躁,像是憋着一股火。   “派去淮郡验收船只的人应该到了,那边一切顺利。”谭砚邦又道。   “啪”地一声,周远洄将手里的文书扔在了书案上。   谭砚邦吓了一跳,差点直接跪下。   “找好了吗?”周远洄问。   “啊?”谭砚邦一怔,忙道:“是陪王妃去赏花的人吗?安排了章献,他从前没在京城待过,没人认识他。”   “别让他去了,本王亲自去吧。”   “可是王爷……”   “你去帮本王弄一张人.皮.面.具来。”周远洄道:“本王假死后虽然办了丧仪,但毕竟没有运回尸体,未必所有人都会信。若有人想探听此事,难保不会从王妃下手。”   “王爷是怕赏花会上有人利用王妃打听王府的事?”谭砚邦道:“要不然属下乔装打扮一下保护王妃吧,王爷脖颈和手上都有伤疤,京城见过的人不少,若遇着有心人……”   他话说到一半,登时感觉到一股凛冽的寒意,急忙改了口风:“不过这都是小事,属下会想办法解决,保证不会让人认出王爷。”   从书房出来时,谭砚邦还心有余悸。   他算是明白了,自家王爷就是想跟着王妃去赏花!   很快便到了赏花会的日子。   这日一早喻君酌便换上了那身浅杏色的衣裳,这袍子并不贴身,能将少年纤瘦的腰身尽数遮住。只是他气色尚未完全恢复,裹在这么一袭袍子里,无形中便带着几分惹人怜惜的病气。   周远洄看到他这副样子便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帮他挑这一身。   “唔?”喻君酌看着立在外厅的男人,表情略有些愣怔:“你是谁?”   “我陪你去兰苑。”周远洄道。   喻君酌一脸震惊,凑上前盯着男人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两人隔得太近,周远洄稍稍有些不自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   “你是原州,我认识你的眼睛。”喻君酌围着男人看了一圈,不由啧啧称奇:“你终于肯把面具摘下来了,原来你长这样啊,啧啧啧。”   “看够了吗?”周远洄道。   “多看一眼怎么了?”喻君酌把人打量够了以后,评价道:“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你想象中,什么样?”   “我想象中应该是一张很有棱角的脸吧,反正不像现在这么……”平凡。   喻君酌现在看到的这张脸,是谭砚邦特意找人定制的,目的就是扔到人堆里没人会注意。只有绝对的普通,才会让人下意识忽略他身上那些异乎常人的地方,比如凌厉的眸光,脖颈和手上被遮盖住的疤痕,以及骨子里透出的强大气场。   “还挺顺眼的,比戴着面具舒服多了。”喻君酌说着又忍不住盯着人看了一会儿。说来也奇怪,原州这张脸明明很顺眼,他却很难记住,若是不多看几眼他都怕出了门就认不出了。   两人坐着淮王府的马车去了兰苑。   抛开别的不说,这兰苑的花确实开得不错,不像淮王府花园里那般单调。   “喜欢?”周远洄见喻君酌盯着花坛出神,问道。   “我在想,王爷丧期王府里能不能养太鲜艳的花?”   周远洄:……   穿过回廊,越往园子深处走便越热闹。   廊下、亭中,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少年聚在一起,有的谈论诗书,有的坐而论道。周远洄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本以为对方看到这场面会心生向往,谁知喻君酌的注意力一直在花上。   “不是要找人吗?”   “唔,不急,人会来找我的。”   喻君酌找了个石凳坐下,那模样看着十分慵懒。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我在国子学怎么没见过你?”一个穿着文士袍的青年看到喻君酌孤身一人,便主动过来搭话:“不知如何称呼?”   “我不在国子学,你自然见不到。”喻君酌朝他一笑:“我叫周酌。”   一旁的周远洄听到这个名字明显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化名时竟是取了他的姓。周是国姓,大渝朝虽不避讳这个,但百姓中姓周的并不多,喻君酌说自己姓周定然是有意为之。   “周兄,我叫陈知晚。”青年道。   “幸会,陈兄。”喻君酌朝他回了一礼。   这个叫陈知晚的见喻君酌气质不凡,有心想结交,但见少年态度疏离,便没继续打扰,寒暄了几句便识趣地走开了。   喻君酌没等太久,不多时他家那位好二哥便被几个少年簇拥着找了过来。   三个穿着武服的少年,无一例外,俱是上一世在武训营中欺凌他的人。   原以为隔了生死,再见到几人时他不会有太多情绪。可当他看清几人的长相时,心底还是不受控制地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上一世在武训营那些被欺凌折辱的记忆,这一刻翻江倒海般朝他涌来。喻君酌不得不深吸了口气才勉强控制住表情,只攥得发白的手指出卖了他的心绪。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没事吧?”喻君齐佯装关心道。   “方才来的路上吹了风,无妨。”喻君酌淡淡一笑。   “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几个朋友,他们如今都在武训营。”喻君齐一指身后的几个少年,又朝几人道:“这是我三弟,喻君酌。”   “开什么玩笑,你三弟不是淮王妃吗?”   “对啊,淮王妃正守寡呢,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你别认错人了吧,这人看着可不像乡下长大的土老帽。”   三个少年一脸嬉笑,嘴里说的俱是冒犯的话。   一旁的周远洄看了一眼喻家老二,难以相信自己的二舅子竟是这般货色。都说物以类聚,这三人能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这喻老二平时没少在几人面前诋毁弟弟。   “你们别胡闹,这确实是我三弟。”喻君齐忙道。   喻君酌垂眸并未做声,这样子落在旁人眼里便像是在隐忍。   “啊,真是淮王妃啊,失敬失敬。”   “原来是君齐的弟弟啊,那就是自家兄弟了。”   “走,外头风大,去花厅里喝茶。”   三人一改方才的态度,将喻君酌请到了不远处的花厅。许是他们刻意安排过,许是旁人更喜欢在院中赏花,这花厅里竟是没有外人在。   “不叫你别进来。”进门前喻君酌低声朝周远洄道。   周远洄在门口顿住,表情十分复杂,他不解喻君酌为什么硬要跟这几个少年进去。倘若真是想来挑人,方才那个什么晚也比这三块料强吧?   还是说喻君酌有什么特殊癖好?   他猛地想起了那日对方试衣服时问他的话。   “这身穿上会显得我比较好欺负吗?”   那日,喻君酌是这么问他的。   周远洄攥紧拳头,指骨发出脆响,险些将手上遮盖伤口的假皮崩开。   “三弟,先喝口茶,我去找找有没有你爱吃的点心。”喻君齐说罢出了花厅。待他一走,厅中便只剩喻君酌和另外三人。   “王妃怎么不说话?”一人问道。   “我……”喻君酌垂着脑袋,摆出一副拘束畏缩的样子。   三个少年一开始还有些顾忌,但见他一副隐忍怯懦的模样,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说出的话也愈发无礼。他们出身勋贵,本就跋扈惯了,行事素来无所顾忌。   更何况如今淮王已“死”,这淮王妃早就失去了唯一的庇护。   “哎,你跟咱们说说,冲喜是怎么冲的呗。”一人问道。   “就……也没什么……”喻君酌小声道。   “大家都是男人,这有什么扭捏的。”   “你今年才十六吧?懂那事儿吗?”   门外。   耳力极佳的周远洄眼底满是冷意。   他没想到这三个少年对喻君酌会有如此大的恶意,或者说,这恶意的根源是来自喻老二,三人不过是出面咬人的狗罢了。   恰在此时,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靠近。   “殿下,您这都出来了,何必还闷闷不乐?”小厮道。   “王兄刚过了头七,本王哪有赏花的心思?非要逼着我来!”不远处那骂骂咧咧的人,正是成郡王。   周远洄捡了一枚石子,骤然发力打在了成郡王身上,而后闪身躲到了廊柱后。   花厅内。   喻君酌依旧垂着脑袋,心里却在挑选着教训这三人的法子。   装了麻袋揍一顿?   还是打断他们的手脚?   总不能割了舌头吧……   “哎,我听说人死了头七会还魂,淮王头七有没有还魂来找你啊?”   “都说鬼魂会吸人阳气,难怪王妃面色这么差呢。”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另一人说着不懂,却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声怒喝:   “谁啊?谁偷袭本王?”   屋内几人一怔,意识到成郡王在外头,立刻收敛了几分。   这时外头传来了喻君齐的声音:   “王爷要不要进去喝口茶?”   “你谁啊,本王没心情喝茶。”   成郡王语气透着不耐烦,瞥了喻君齐一眼便走开了。   喻君酌听着外头的声音,心底不由冷笑。原来他的好二哥一直没有离开,就守在花厅外头呢,还帮着支走了路过的成郡王。   那一刻他无比确信,他的二哥不是帮凶,而是主谋。   喻君酌忽然改主意了。   把人教训一顿,怎能解了他心中郁气?   既然要算账,就该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而且他不止要朝这三人讨,还有他那位好二哥,也一并不能落下。   喻君酌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有点犯恶心。他起身朝着花厅外行去,却被一个少年抬手拦住了。   “原州!”喻君酌唤道。   不等厅内众人反应过来,男人闪身进来,嘎巴一声拧断了拦在喻君酌身前的那只手。   “嗷嗷嗷!”被拧断了手的人嗷嗷叫唤。   周远洄还欲再教训另外两人,却被喻君酌一把拦住了。   “没事,他们跟我闹着玩呢。”喻君酌道。   周远洄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最后却被喻君酌推着离开了花厅。   “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周远洄解不了喻君酌为何要这般隐忍,他憋了一肚子火,连人也不等,大步朝着外院的方向行去。   “原州……”喻君酌胃里越发难受,脑袋也有些晕:“等等我!”   周远洄似是气急了,步子越迈越快,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哎呀!”   直到喻君酌半真半假地跌了一跤,男人才终于停下。   周远洄立在原地等了片刻,见少年蹲在地上并未起身,只得走回去伸手扶起人。这时他才发觉,喻君酌额头沁着冷汗,面色带着过分的苍白。   “他们喂你吃了什么东西?”周远洄一惊。   “没有。”喻君酌朝他一笑:“没力气了,你扶我走。”   周远洄无奈叹了口气,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别,被人看到不好。”   “你现在叫周酌,没人认识你。”   喻君酌一想也是,索性不再挣扎,扯过衣袖盖在自己脸上,乖乖让周远洄抱着出了兰苑。 第17章 躲什么呀,怕我吃了你?   回王府的马车上。   周远洄崩着个脸不做声,喻君酌则靠在车壁上假寐。   “还难受吗?”半晌后,周远洄终于没忍住问道。   “好多了。”   喻君酌嘴上这么说,另一手却按在腹部没挪开,显然还不大舒服。回到王府后,周远洄便着人请来了颜大夫。   “我真没事,就是那一会儿有点难受。”   喻君酌觉得自己毛病太多了,不好意思老麻烦颜大夫。   “王妃这些日子虽说经常吃药,但每次生病都没彻底恢复好,这回可得好生养着,不能再大意了。年纪轻轻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颜大夫道。   喻君酌闻言忙朝他道了谢,保证自己会好好喝药。   开完方子后,周远洄亲自将颜大夫送出了门。   “他今日为何会突然不舒服?”周远洄问。   “老夫也觉得奇怪,今日您不是陪着王妃去赏花了吗?按说……”   “今日,他遇到了几个出言不逊的人。”   “这就说得通了,肠胃主情绪,有些人一旦受到强烈的刺激,便容易肠胃不舒服。”颜大夫道:“想来今日出言不逊的人,应是把王妃气着了。”   周远洄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喻君酌窝在榻上休息了小半日,起来喝了点粥,看上去已经好多了。   周远洄憋了半日,这会儿终于找到了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他。   “不解释一下吗?”男人语气冷硬。   “啊?”喻君酌装傻:“什么?”   周远洄料到他不会轻易交代,拖了张椅子抱臂坐在榻边,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你别这么盯着我,我又要难受了。”喻君酌道。   “今日为何非要去赏花会?喻君齐和那三个少年为何会那般对你?你明明可以教训他们,为何隐忍不发?”周远洄眸光满是探究:“当初在宫门口,你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自请嫁进淮王府,哪怕到了大殿之上也能侃侃而谈。怎得今日面对三个乳臭未干的无赖,竟是愿意吃哑巴亏?”   周远洄连珠炮似的把心里的疑问都问了出来。   喻君酌嘿嘿一笑,有意转移话题:“你在这淮王府里,还能知道我当初的英姿呢?”   “这有何稀奇?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周远洄不上他的当,“回答我的问题。”   “我和那三个人,有旧怨。”喻君酌道。   “第一天认识,何来旧怨?”周远洄刻意加重了“旧”这个字。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有旧怨。”喻君酌收敛了笑意,认真道:“我也不是吃哑巴亏,这旧怨总要算清楚,只是我还没想好怎么做。”   周远洄态度缓和了些。   “你是陛下亲封的淮王妃,又是我朝唯一的少师,拿的是一品俸禄。那三个无赖的老子见了你都得行礼问安,他们却敢那般折辱你。不止是你,他们还对已故的淮王出言不逊。”周远洄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冰冷至极:“你若不想杀人,着人挑了他们的手脚,割了他们的舌头便是。”   喻君酌拧了拧眉:“这么血腥?”   “你可以佯装不知,我找人替你办。”   “不要。”喻君酌看着周远洄的眼睛,认真道:“我想自己动手,否则难消我心头郁气。”   周远洄一挑眉,并未置喙,他倒想看看喻君酌会怎么做。   当晚,周远洄便叫来了谭砚邦,吩咐对方着人把兰苑那三个少年的家底都查一遍。他虽然答应了喻君酌不会越俎代庖,但心中还是忍不住好奇,喻君酌和那种东西为何会有旧怨?   京城春光正好。   喻君酌安安稳稳将养了几日,气色恢复了不少。   这日,他在书房里教周榕写字,周远洄则立在一旁盯着他看。谭砚邦那边已经有了眉目,那三个少年都和喻老二关系匪浅,但此前和喻君酌却没有任何瓜葛。   兰苑那日,几人确实是初见。   这就奇怪了,初见的人哪儿来的旧怨呢?   周远洄眸光落在少年漂亮的脸上,心道这人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原州,你从前去过武训营吗?”喻君酌突然开口问道。   “没去过,怎么?”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若是被武训营踢出去的人,将来还能不能去营中谋个武职?”   “依着律例是不行的,实际上就不好说了。”   规矩是一回事,执行又是另一回事。   “你说,如果让他们三个离开武训营,对他们会有什么影响吗?”   “不好说,看怎么离开。你想做什么?”周远洄问。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身体上再多的折磨都会过去,若想让他们长教训,最好是一辈子过不去的坎儿。”喻君酌道:“你想,这种人将来若是入了大营,岂不带坏营中风气?”   周远洄想了想,开口道:“京城送去武训营的少年,有一些确实有将才,另一些则是因为读书不行,没别的路可走,想着将来去军中谋个一官半职。若他们被赶出武训营,往轻了说丢人现眼,往重了说,前途尽毁。就看你想怎么做了。”   “那营中一般会因为何事将人撵走?”   “违反律例的,伤风败俗的,欺压百姓的……只要闹大了或者不好收场的,应该都可以。”   喻君酌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日傍晚。   喻君酌特意叫来了刘管家。   “王妃有何吩咐?”刘管家笑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上回你不是说我想做什么都行吗?今晚我想去花楼看看。”   刘管家闻言险些吓得厥过去,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周远洄。男人面上带着人.皮.面.具,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着的冷意却不容忽视。   “王妃,使不得啊。”刘管家道:“我朝严禁官员狎.妓,这可是犯忌讳的事儿啊。”   “我就是去看看,不干别的。要不你给我介绍一家知根知底的,最好是找个嘴巴严能保密的姑娘,相熟的更好。”喻君酌道。   刘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觉天都快塌了。   “王妃,这……万万不可啊!”   “大不了我乔庄打扮一下,不让人认出来。”   “这……”刘管家还想阻止,一旁的周远洄却打断了他。   “我有相熟的姑娘。”周远洄看向喻君酌:“我带王妃去。”   刘管家:……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王爷要带着王妃去逛花楼,说出去谁信呐?   当晚,喻君酌便乔装一番,跟着周远洄去了京城最大的花楼——寻欢楼。   “看不出来,你竟然还认识这里头的姑娘。”喻君酌看向周远洄的目光带着点揶揄。   “我也没看出来你年纪轻轻,竟喜欢来这种地方长见识。”周远洄道。   喻君酌也不与他争辩,跟在他身后进了寻欢楼。   “这么热闹?咳咳……咳咳!”喻君酌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刚踏进门就被香粉味儿熏得直咳嗽。   “这小公子长得好俊呀,就是看着面生。”一个穿着纱衣的女子迎上前,伸手就想去捏喻君酌的脸,被他闪身躲开了。   “小公子这么腼腆,不会是第一次来吧?”那女子问。   “呃……那个,我是想……”   一旁的周远洄不等他开口,便朝那女子道:“三楼,上房一间。”   “哎呦,贵客快里边请。”那女子一听周远洄要的是三楼的上房,半点不敢怠慢,亲自将人迎了上去。   “三楼上房什么意思?”喻君酌小声问周远洄。   “一宿一千两。”周远洄道。   “你……那可是我和王爷的银子,你花之前都不知道问问我?”喻君酌瞥了他一眼,又道:“还有,你这么懂里头的门道,没少偷偷来吧?”   周远洄一脸无奈,他素来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淮王府在京城各处都有安插的眼线。   “你不也来了吗?”他反问。   “我可没自己偷偷来……”   说话间两人被带到了三楼的一间上房,那女子进了门便要去拉喻君酌的手,吓得喻君酌慌忙躲到了周远洄身后。   “你躲什么呀,怕我吃了你?”女子笑道。   “你,你先出去吧,我俩要单独待一会儿。”喻君酌道。   女子闻言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似是明白了什么,笑着退了出去。   “呼。”喻君酌长出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有点太莽撞了,不该冲动之下想来看看。   他记得武训营里那几个少年,上一世很热衷来花楼里消遣,便想着知己知彼,来看看这地方究竟有何吸引人的,好找个突破口对那三个少年下手。   现在可好,自己连门都不敢出了。   “要回去吗?”周远洄问他。   “走吧,这地方脂粉味太浓了,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他起身推开门出去,谁知刚走到回廊拐角,便拉着周远洄快步退回了房中。   “怎么了?”   “我二哥!”   两人躲在门内,不多时便听到隔壁的房门被人推开,并隐约听到了喻君齐和一个女子的调笑声。   喻君酌:……   这不巧了吗?   “不回去了?”周远洄问他。   “别急,听听我二哥要干嘛?”   少年说着凑到了墙边,好奇地将耳朵贴了上去。   周远洄立在一旁神情复杂。   堂堂淮王殿下带着自己的王妃逛花楼,遇到了二舅子狎.妓。   而他的王妃,正在听喻老二的墙角……   说出去谁信啊? 第18章 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   这花楼的上房虽然贵,隔音却并不怎么好。   喻君酌将耳朵贴在墙上,便能依稀听到隔壁传来的调笑声。初时那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似是两人一边在做着什么一边说话,断断续续的,到了后来就清楚多了。   “二郎,你可真心急,这上好的梨花白我是白准备了。”女子嗔怪道。   “好不容易见着你,我能不急吗?”喻君齐的声音传来。   随后,女子应是倒了酒,因为喻君酌听到自家二哥央求那女子喂他喝,还说要用嘴喂。   “啧!”喻君酌听得目瞪口呆。   从前,他竟不知自家二哥还有这样的一面。   看来今日花楼这一遭,他收获不小。喻君酌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隔壁的喻君齐话中似是提到了自己,便又将耳朵贴了上去。   “早两日我便想来看你,都怪我家那个好弟弟。”   “二郎说的可是淮王妃?”女子问。   “是啊,我好心请他赏花,他倒好……带着个疯狗一般的小厮,竟是把刘四的胳膊掰折了。”他口中这刘四乃是刘侍郎的小儿子,在家中排行老四。那日在兰苑,喻君酌想走时刘四伸手拦了一下,被周远洄咔嚓折断了手臂。   “他说你是疯狗。”喻君酌朝周远洄小声告状。   周远洄耳力好,虽立在几步之外,却也听清了隔壁的交谈。   “那后来呢?”女子又问。   “后来我又是送东西,又是赔礼道歉,此事才算是压下了。”   “这么大的事情,怎得不叫侯爷给你做主?”   “不想惊动我爹。”   喻君齐有些心虚,那日毕竟是他让人折辱喻君酌在先。虽说他笃定父亲肯定会向着自己,但喻君酌毕竟在淮王府,父亲总不可能找上门去。   “不说他了,晦气。”   喻君齐轻笑一声,也不知做了什么,惹得女子惊呼出声。喻君酌有些疑惑,将耳朵又贴近了些,随即听到了女子断断续续求饶的声音。   “怎么回事?”喻君酌不解地看向周远洄。   男人听着隔壁的动静,尴尬又别扭,却见少年眸光清澈,竟是没搞清状况。   “走了!”周远洄一把拎住喻君酌的手臂,拖着人就要往外走。   “等会儿,我还没听完呢。”喻君酌小声道:“怎么好好的,突然打起来了?”   周远洄一脸无奈,没想到喻君酌竟是半点不通人事。此事倒也怪不得喻君酌,他上一世满打满算也只活了十七年,虽然懵懵懂懂知道一些自己身体的变化,对男女之事却是从未体会过,也从没人教过他。   也不能说完全不知道,他去书肆时在图册上偶然看过一眼,但因为不好意思仔细看,便只看了前两页。所以他对于这种事最丰富的想象,也就是两个人凑在一起亲嘴。   “好像没动静了。”喻君酌竖着耳朵道。   他话音刚落,隔壁又传来了女子的声音,似是在安慰人。   “我这几日太累了。”喻君齐说:“也是你这地方没什么意思,下回我带你出去吧?”   “二郎想带我去哪儿呀?”女子娇声问。   “快到我生辰了,届时带你去我家的别苑,玩点花样……”   “讨厌,又要欺负人家了。”   喻君酌听得一头雾水,小声问周远洄:“他们要玩什么花样?”   “继续打架吧。”周远洄面无表情道。   不等喻君酌琢磨,他家二哥又道:“回头你多带几个姐妹一起。”   “好哇你,有我一个还不够呢?”女子佯装不悦。   “我只要你一个,但我生辰还有旁人在呢。兰苑那日让那扫把星扰了雅兴,我总得朝刘四他们赔个不是吧。”喻君齐道:“你替我找几个能歌善舞的,到时候助助.兴。”   说罢,他似是又来了兴致。   隔壁很快又响起了“打架”的声音。   这次周远洄没再犹豫,拉着喻君酌便离开了。   此时楼下的高台上正有姑娘在跳舞,喻君酌下楼时拉着周远洄想看看热闹,却被男人沉着脸拖走了。   “你着什么急啊?好不容易来一趟。”喻君酌抱怨道。   “喜欢看,要不你住一宿?”周远洄问他。   “那还是算了。”喻君酌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他来这一遭只是想了解了解,好在没白跑一趟,“你说怎么这么巧,就让我遇到我二哥了呢!”   周远洄没做声,只眸光闪过一丝了然。他并未提醒喻君酌,这寻欢楼是自己挑的地方,而且这几日他着人调查过喻家老二的行踪。   回到王府后,喻君酌琢磨了半宿,心底渐渐萌生了一个计划。   他决定趁着这段时日,给他那位好二哥准备一份特别的生辰礼,顺便也给对方那三位好兄弟一个惊喜。   次日一早,他便了一份单子交给了刘管家。   “这……王妃是想做什么?”刘管家看着那份单子很是迷惑。   “你找人帮我置办这些东西,记住不要声张。”   刘管家点头应下,转头就把单子交给了周远洄。没想到自家王爷看过单子后,只说了三个字:“给他买。”   行吧。   王爷都说了买,那就买!   与此同时,喻君酌也没闲着。   他先是去了趟归月阁,给母亲和淮王都上了香。   彼时周远洄在忙着处文书,并未跟着,但暗卫还是把少年在他“牌位”前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   “他现在做什么呢?”周远洄问。   “王妃把王府的人都叫到了一起,从里头挑了五个人。”   “五个人?”   “对,五个小厮。”   五个小厮?   喻君酌又在打什么主意?   周远洄将文书一扔,走到阁楼的窗边朝外看,就见少年正围着刚挑好的人看。准确的说,是绕着看,还时不时捏捏小厮的胳膊什么的,那挑挑拣拣的架势看着很不正常。   这五个人,都是小厮,他为何不挑护卫?   这五个人,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仔细看就会发现,都比较白净,身形也不似护卫那般健壮。   随后的小半日,喻君酌一直在训练那几个小厮,一会儿教他们走路,一会儿教他们扭腰,看上去十分怪异。后来不止是周远洄,府里的护卫们都躲在暗处,想看看王妃究竟要干嘛。   “原州呢?你,去把原州找来。”喻君酌朝一个护卫喊道。   阁楼上的周远洄远远听到少年在找自己,认命般地下了楼。   “你之前不是说你在寻欢楼有相熟的姑娘吗?可不可靠?”喻君酌一见他便问。   周远洄眸光扫过那几个正卖力扭腰的小厮,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请个人过来,训练他们。”   “训练他们给你扭腰?”   “不是,我觉得只扭腰不够,最好是能教他们跳一点简单的舞。”喻君酌一笑,“这不是快到我二哥生辰了吗?我打算给他准备点好东西。”   周远洄想起那张单子上列的东西,总算明白这人要干什么。   “你确定让他们去?”周远洄一脸怀疑地看向那几个小厮。   “找外头的人我不放心,找姑娘的话,那不太便宜我二哥了?”喻君酌道:“我思来想去,还是找他们最合适。”   喻君酌原本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次日刘管家便领着一个女子来了淮王府。那女子看着约莫二十五六岁,打扮得十分得体,举止也与喻君酌在花楼里见过的人不同。   后来他才得知,这姑娘是教坊司的舞姬,名叫柳絮。   柳絮姑娘询问了喻君酌的想法,又考察了一下五位小厮的情况,很快就给他们编排了一支简单易学的舞。喻君酌十分钦佩,连带着看原州时的目光都带着赞许。   “你这五个人,缺了点什么。”柳絮忽然道。   “那我再找一个?”喻君酌问。   “不是人的问题,你这光让他们跳舞不成,得有丝竹伴着才有味道。”   “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喻君酌问他们:“你们谁会丝竹?”   小厮们纷纷摇头,他们别说会,大部分连摸都没摸过。   “要不我去教坊司找个乐姬来?”柳絮问。   “算了,别麻烦了,我来试试。”   喻君酌让人找了把琴,盘膝坐在廊下,抬手在弦上拨了一下。只这一下,柳絮眼睛便亮了,知道眼前这少年应是个行家。   王府里这琴太久没用过,喻君酌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调好。随后便见他双手在琴弦上一勾,一抹,琴音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叮叮咚咚倾泻而出。   少年手指白皙修长,拨弹之间从容不迫,很是悦目。   周远洄立在阁楼上远远看着,显然未料到喻君酌竟会奏琴。   “王爷?”谭砚邦唤了他一声。   “说。”男人并未收回视线,依旧看着亭中奏琴的少年。   “上次您让查的三个人,都有眉目了。被您拧断手的那个是工部刘侍郎家的小儿子,另外两个,一个是文昌伯次子,一个是巡防营统领的独子。”谭砚邦道:“这三位在朝中还算低调,但身上都能查出点什么来,不算清白。”   周远洄许久没做声,直到远处琴声停了,才收回视线。   “王爷,咱们要做点什么吗?”谭砚邦问。   “暂时不必。”周远洄略一沉吟,又道:“喻君酌进王府前是你着人去查的他,当时怎么没说他还会奏琴?”   “京中不少勋贵子弟都会奏琴,这不稀奇吧?”   “他和旁人一样吗?”周远洄反问。   喻君酌自幼在乡下长大,读书都是断断续续,更不可能有机会像京中的勋贵子弟那般学习君子六艺。今日之前,他都不知道喻君酌还会抚琴,且抚得这样好。   “属下再着人去查。”谭砚邦忙道。   “算了,这几日派人盯着点喻府吧。”   喻君酌为喻老二精心准备了贺礼,他得确保少年这份礼能送出去。   没多久,刘管家让人置办的东西便弄好了。那是喻君酌给几个小厮定制的衣服和首饰,俱是女子款式。   当时以防万一,他列单子的时候多列了两身,正好余下了。喻君酌纠结许久,挑了一套鹅黄色的裙子,套上试了试。   别说,这尺寸他穿还挺合适。   少年身量纤瘦,衣带稍微一束,衬得细腰不盈一握。   再加上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换上衣服后竟丝毫不显得突兀。唯一不太像的地方就是,他胸口看着太.平了,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子。   喻君酌在房中转了一圈,将目光落在了案上的果盘里……   周远洄大步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穿着女子裙装的少年,一手扯着衣襟,另一手拿着苹果,正试图往胸口塞。   周远洄:…… 第19章 男人眸光落在喻君酌身上,喉结微滚   喻君酌选的苹果太大,衣服又系得太紧,没塞进去。他正打算换个小一点的苹果时,扭头正对上了周远洄的视线。   “呵呵。”喻君酌尴尬一笑,把苹果放下了。   周远洄眸光落在少年身上,喉结微滚,面上却看不出情绪。   “你继续。”   周远洄别开视线,片刻后又移了回来。   恰在此时,小周榕哒哒从外头跑了进来。   小家伙看到喻君酌后先是一怔,继而小心翼翼靠近对方,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哥哥……”小周榕走到喻君酌身边,伸手在他的裙子上摸了摸,仰着小脸道:“你变成姐姐了,那我以后,能不能叫你娘亲?”   周榕过去对娘亲没什么概念,喻君酌嫁进王府时,他从刘管家口中得知,自己会有一个母妃。后来他见嫁进来的母妃是个哥哥,还疑惑过一阵子。   现在好了,哥哥终于变成了姐姐。   那他就不用叫哥哥了,可以叫母妃或者娘亲!   “可我不是……”   “嘤嘤……”   小周榕眼泪汪汪看着喻君酌,那模样别提多可怜了。喻君酌有些心软,但他又怕万一答应了,会误导了这孩子,将来分不清男女就麻烦了。   “你可以叫一声,但是往后等我换下这身衣裳,你还是要叫哥哥。”喻君酌认真道。   “太好了!呜呜,榕儿今天有娘亲了。”周榕拉着喻君酌的手又蹦又跳,片刻后又跑过去拉着周远洄的衣摆,险些因为激动叫“父王。”   “榕儿有娘亲喽!”   小家伙又哒哒跑到了院子里,恨不得能昭告天下。   喻君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自幼没见过母亲,但幼时每当伤心难过时,便会忍不住想念对方。那或许是孩子对娘亲天生的依恋,哪怕从未见过,也割舍不断。   他没办法给小周榕找个娘亲,但他觉得可以安排个丫鬟去照顾周榕。   当日,喻君酌便朝刘管家提起了此事。   “王妃有所不知,小公子从前是有奶娘的,她一直把小公子照顾到三岁,后来家里有事情就离开了王府。”刘管家道:“奶娘走后,小公子身边也有伺候的丫鬟,但王爷不喜欢女子近身,后来便把丫鬟调去了别处。”   “如今王爷走了,你再把人调回来吧。”喻君酌道。   “呃……是。”刘管家应了声,随即又去找了一趟周远洄。   周远洄对喻君酌这要求有些意外,随即他想起了今日周榕缠着人要叫“娘亲”的那一幕。   “按他说的办。”周远洄道。   “是。”刘管家闻言松了口气。   本以为此事还算顺利,谁知周榕不乐意了。他年纪小,无法领会喻君酌的良苦用心,只当对方是不想陪着他,才安排个丫鬟过来。   小周榕闹了一晚上脾气,说什么也不让别人靠近。无奈,喻君酌只能又让刘管家把人打发了。   眼看还有五日便是喻君齐的生辰。   几个小厮的舞练得像模像样,扮上以后蒙住脸,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这日,喻君酌出了一趟王府。   前两日他让刘管家派人给他找了一处宅子,在柳絮的建议和监工下,宅子里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今日喻君酌过来是想提前看看成果。   “还没买酒呢,明日得让刘管家再着人买点酒送过来。”喻君酌道。   “买梨花白,京中纨绔最喜欢的酒。”柳絮道。   “好,都听柳姑娘的,就买梨花白。”   喻君酌不懂酒,但他觉得柳絮说的肯定错不了。   “你打算怎么把喻老二哄过来?”周远洄问喻君酌。   “谁说让他来了?”喻君酌盘膝坐在轻纱后的矮几旁,随手拨弄了几下上头摆着的琴,“这贺礼是给他准备的不假,但这酒我没打算请他喝。”   屋内开着窗子,风过时吹动悬在厅中的轻纱,露出了后头端坐的少年轮廓。喻君酌今日穿了一袭白衫,头发半散着束在脑后。他生得好看,穿着华服时一身贵气,懒散时却又出尘如谪仙一般。   周远洄立在轻纱后看着这一幕,一想到几日后会有旁人也像这般盯着少年看,他心中便有些烦躁。   在宅子里逗留了片刻,喻君酌又动身去了巡防营。   淮王府的马车停在街角,他坐在马车里拈着原州刚买的蜜饯,吃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外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君酌吗?”   “唔。”喻君酌将嘴里的蜜饯咽下去,挑开车帘朝外头的人叫了声“大哥”。   喻君泓这会儿刚换了值,正准备回家,却看到了淮王府的马车。如今淮王已死,能坐在马车里的人八成就是王府的另一个主人,所以他才凑上来询问。   “没想到真是你。”喻君泓看起来很是高兴。   “大哥今日忙吗?不忙的话,陪我用个饭。”   喻君泓自然不会拒绝,带着弟弟去了汇鲜楼。   这会儿不算是正经饭点,吃饭的人不算特别多,所以他们订到了雅间。   “兰苑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二哥被我教训了一顿,往后他绝对不敢再胡来。”喻君泓道。   “大哥怎么教训的他?”喻君酌笑问。   “我……”喻君泓没想到对方会追问,答道:“我训斥了他。”   “嗯。”喻君酌并不意外,在自家大哥心里,训斥亲弟弟一顿已经是极大的惩罚了。   “君酌,你和君齐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毕竟都流着喻家的血,不好太生分了。他自幼被父亲宠爱,性情有些顽劣,但往后我会约束他,你放心。”   喻君酌并不答话,而是低头抿了一口茶。   “你今日找我,不是只为了吃饭吧?”喻君泓问。   “嗯。”喻君酌放下茶盏,摆出一副温顺模样,开口道:“我之前忤逆父亲嫁进淮王府,父亲定然还在生我的气吧?”   “他还是心疼你的。”喻君泓道。   喻君酌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   “你有你的委屈,大哥都明白,永兴侯府永远都是你家,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回去。”   “大哥,你说得对。”喻君酌又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来,道:“我记着二哥的生辰快到了,我想借机和二哥把心结解开,还有父亲……我也想好好同他说说心里话。”   “当真?那可太好了!”   “我想给二哥准备个惊喜,但我不想让他提前知道。等我准备好了,你帮我把父亲一并请过来,咱们……好好说说话,可以吗?”   喻君泓闻言喜出望外,他先前总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回京后性情很是冷淡,面对家里人的态度更是疏离。他都不敢奢望喻君酌会朝父亲服软,没想到今日对方竟是主动提了出来。   虽说喻君酌话里的意思不是回侯府,但父子能见个面也是好的。   “君酌,你只管准备,届时我就是绑,也把父亲给你绑来。”   “多谢大哥。”喻君酌冲他一笑,“在这之前,大哥一定要替我保密。”   “放心,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喻君泓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离开汇鲜楼时,喻君酌面上都还挂着笑意。   直到进了马车,他才收敛了一脸的假笑。   “又难受了?”周远洄问。   “有点恶心。”喻君酌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喻家人时,就会觉得难受。   “回王府吧,让颜大夫给你开副药。”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喻君酌倚在车壁上缓了一会儿,面色稍稍好看了些。   “你这惊喜不止要给喻老二,还要给永兴侯?”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这么大的惊喜,只给我二哥一个人看太可惜了,我恨不得把陛下都叫来看看。”喻君酌想了想,问他:“王爷生前和国子学的人有没有交情?”   “你指的是哪种交情?”   “就是愿意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卖我个人情的那种。”   “没有。”周远洄是个武将,跟这帮读书人素来没什么瓜葛,“不过若是你要的人情不大,有个人应该能帮上忙。”   一刻钟后,淮王府的马车停在了成郡王府门口。   “谁?”成郡王听到通报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我嫂嫂?”   不等通传的人回话,他提着衣摆匆匆迎了出来,果然看到了自家嫂嫂。   “你……那个,咳咳……嫂嫂,你怎么来了?”成郡王骤然见到自己这位寡嫂,有些别扭。   “有件事情,想请殿下帮忙。”喻君酌道。   “找我?”成郡王眼珠子一转,似是在思考自己该不该帮。   他倒是不嫌麻烦,但他上次为了试探喻君酌,说了“往后替我王兄照顾你”那样的混账话,所以他总觉得该跟自家嫂嫂避嫌。   “要不,我替你找皇兄帮忙?”   “殿下若是不愿,那便作罢吧。”   喻君酌说着转身要走。   “等会儿,嫂嫂,我非是不愿,只是……只是……”成郡王支吾了半晌,一咬牙道:“我帮,嫂嫂想让我做什么,开口便是。”   喻君酌一听他这话,便知道事情应该是能办成了。   他朝成郡王三言两语说了请求,又拜托对方暂时保密。   成郡王一听事情这么简单,当场拍着胸脯应承了下来。   “那我便告辞了。”喻君酌来了一趟,连成郡王府的门都没进。   成郡王还想着避嫌呢,也没敢留人,亲自把人送到了马车旁。   但他随即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淮王府的护卫扶着他嫂嫂上马车时,一手抓着嫂嫂手腕,另一手虚扶在嫂嫂腰后,这动作……是不是有点太亲近了?   “混账,你会不会伺候人?”成郡王怒斥道:“爪子不想要本王给你剁了!”   刚把人扶上马车的周远洄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对方骂的人是自己。   “怎么了?”刚上车的喻君酌吓了一跳。   “无妨,嫂嫂不必会,我教训奴才呢。”   周远洄:……   他不生气,他忍得住。   “你这奴才是听不懂本王的话吗?”成郡王一脸震惊,没想到这护卫既不认罪,也不讨饶,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他担心的是,这种奴才也不把嫂嫂放在眼里。如今王兄已经不在了,府里孤儿寡父相依为命,身边的奴才若是这般嚣张,那还了得?   念及此,成郡王决定替自家嫂嫂管管这人。   谁知他刚抽出身边亲随的长刀架到对方脖子上,便怔住了。   眼前这护卫明明一张脸长得平凡又陌生,可对方看向他的视线,却带着说不出的凌厉。   这目光,好熟悉!   成郡王心口猛地一跳,手中长刀哐当掉在了地上。   直到淮王府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他都没回过神来。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亲随吓得够呛。   “本王……本王没事……”   成郡王魂不守舍地回了王府,一进门便嚎啕大哭。   守在门口的亲随叹了口气,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们王爷自从淮王殿下去世后便这样,隔三差五突然想王兄了,就会这么哭一场。   今日难道是看到淮王妃,触景生情? 第20章 温柔乡   喻君酌对成郡王的印象不算多好,却也不坏。   因为在淮王的丧仪上,对方是哭得最真心的一个。   在他看来,一个对兄弟真心相待的人,多半坏不到哪里去。所以回到王府后,他并未将原州和对方那点小冲突放在心上。   不曾想,他们回府后不久,成郡王竟是找上了门。   “殿下怎么来了?”   喻君酌跟着刘管家迎上去时,就见成郡王眼睛肿着,像是刚哭过。   “嫂嫂。”成郡王规规矩矩朝喻君酌行了个礼,开口道:“你且去忙,不必管我。本王想去归月阁,给我二哥上柱香。”   喻君酌有些惊讶,但还是亲自陪着人去了归月阁。   他估摸着对方可能想和淮王说说话,上过香后便去了外头候着。成郡王在灵堂里待了许久,直到喻君酌站得有些累了,才从里头出来。   看那模样,应是又哭过一场。   “殿下节哀,你二哥若是看到你这般,定要心疼你。”喻君酌安慰道。   “嫂嫂,你会想我二哥吗?”他这话问出口便觉失言,忙道:“差点忘了,你是为了给我二哥冲喜才嫁进来淮王府的,你……你从前是不是都不认识他?”   喻君酌点了点头,他确实没见过淮王。   “我二哥长得很英俊,比我还高,武艺在大渝是数一数二的好,你若见了他,定然也会喜欢他的。”成郡王抹了一把眼泪,又道:“我今日来还有一事,你那个护卫呢?能不能叫他出来给我看看。”   喻君酌一怔,没想到他竟还打算追究。   “殿下,那护卫平日里不太机灵,但还算忠心……”   “嫂嫂误会了,我并非要为难他,只是想见见他。”   “他,出去办事了。”喻君酌生怕成郡王要为难原州,扯谎道:“我让他买蜜饯去了,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呢。”   “无妨,我去前厅候着吧。”   成郡王说着又朝喻君酌行了个礼,转身去了前院。   阁楼上。   周远洄看着去往前院的落寞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王爷,三殿下这是要做什么?”谭砚邦满腹疑惑。   “他可能认出我了。”周远洄道。   “啊?怎么可能?”谭砚邦难以置信:“王爷戴着人.皮.面.具呢,怎么可能认出来?”   他话音一落,周远洄扭头看向他,男人凌厉的目光犹如实质,看得他下意识便缩了缩脖子。   好吧,他家王爷这眼神和气场,确实很难藏得住。   若是换了不熟悉的人也就罢了,对上视线后顶多觉得这人脾气不好。但成郡王和周远洄太熟悉了,兄弟俩又血脉相连,被认出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那怎么办?属下去找他解释?”谭砚邦问。   “反正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认出来也不是大事。”周远洄道。   他这个弟弟心思单纯,但也不是傻子,好歹没有大张旗鼓地来证实。若对方进了王府便嚷嚷要找王兄,那才叫麻烦呢!   不过,以防万一,周远洄还是决定去见他一面。   茶厅里。   刘管家亲自端了一盏茶进来。   成郡王本没有心思喝茶,但见对方端来的是王兄最爱喝的君山银针,便端起茶盏尝了一口。茶一入口,他又有些鼻酸,索性将一盏茶喝干了。   谁知这茶刚喝完,他便有些头晕,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成郡王摇摇晃晃起身,眼看就要跌倒之际,被人一把扶住了。   他吃力地抬头看去,登时大惊,只见扶着他的人竟是——二哥!   “王兄!”成郡王抱着周远洄放声便哭。   周远洄取了块帕子帮他擦了擦脸,开口道:“别把鼻涕眼泪弄我身上。”   “王兄,真是你?”   “别这么没出息,我好不容易给你托一回梦。”   “我好想你……”成郡王抽泣道。   “你且认真听我的话,今日梦见我的事情,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成郡王连连点头,不敢有半点质疑。   “行了,我这不是来见你了吗?不哭了。”周远洄在弟弟脑袋上戳了一下。   “二哥,王兄,你多陪我一会儿吧。”成郡王恳求道。   “你好生照顾自己,将来我会再来看你的。”   “王兄放心,我……”   周远洄将弟弟揽在怀里,一手在对方颈后轻轻一捏,成郡王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喻君酌让厨房弄了点心,亲自送到了茶厅。   不过他进门后却见成郡王不知何故竟在矮榻上睡着了。   对方这一觉睡了近一个时辰,醒来后有失魂落魄了许久,这才告辞。临走前他还让刘管家给喻君酌传了话,说是将来淮王府不管有什么麻烦,尽管差人去寻他便是。   喻君酌并未多想,只当对方是爱屋及乌。   说起来,他有点羡慕这两兄弟的感情,虽然身在皇家却兄弟情深。不像他,虽然有两个兄长,但……不提也罢。   一转眼便到了喻君齐生辰的前一日。   他明日约莫是要和家里人一起庆祝,所以选了今日和那三个朋友聚聚。   喻君酌提前找了人去寻欢楼盯着,得知喻君齐从花楼带走了四个姑娘,便知道自己该出手了。这些日子他精心筹谋,等的就是这一天。   黄昏,武训营外。   不少马车停在那里,等着接自家公子回府。   明日武训营休息,少年们今晚便可以各自回家了。刘四三人结伴从营中出来,刚走没几步便有人殷勤地迎了上去。   “三位公子且留步,我家公子有请。”那小厮道。   “你家公子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你?”刘四没好气道。   “我家公子是喻家二郎。”   “喻君齐啊?呵……不去。”   刘四折了的胳膊还吊着呢,这些日子在营中处处不便,哪怕喻君齐赔过不是,他心里也依旧不大痛快。   “可是我家公子此番费了不少心思,特意从寻欢楼请了姑娘出来,就为了给几位公子助兴。”那小厮道:“宅子里摆了酒,姑娘们都候着呢。”   “啧。”一旁文昌伯府的公子听了这话忙示意他小点声,又四处看了看,生怕别人听见。大渝朝官员严禁狎妓,他们虽然尚未有官职,但做这种事情也不能太明目张胆:“君齐办事还是挺周全的。”   三人互看了一眼,都没再拒绝,默契地上了马车。   马车穿过大半个京城,待到了地方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这是喻家老宅吗?我记得不是这条路啊。”刘四有些怀疑。   “我家公子特意寻的这宅子,怕去了老宅事情传到侯爷耳朵里。”小厮解释。   三人一听顿时心领神会,从花楼里带姑娘出来过夜,领到自家老宅确实不明智。   这宅子所处的地段不显眼,但里头还挺像样的。几人进了门,便嗅到了一阵香粉气,当即快步进了内院。   灯火通明的厅内搭了个高台,四周悬着轻纱,将高台上的情形遮挡住了大半。夜风起时,那轻纱被撩得飘忽不定,便能看到里头若隐若现的人影。   忽然,一声琴音响起。   轻纱后的人影慢慢散开,伴着琴音开始翩翩起舞。   “可以啊,喻老二挺会花心思。”   刘四望着轻纱后舞动的人影,眼底满是笑意。   他们平日里也不少去花楼,但每次都是直奔主题,像眼前这样的情形,他们倒是头一次经历。虽然隔着轻纱看不清里头的人,但三人还是颇觉新鲜。   一旁的桌上摆着酒菜。   他们也不见外,当即便坐在了桌前。   “一会儿,我要那个奏琴的。”   “成,随你先挑。”   “我数着不止三个,剩下的全给我。”   三人两杯酒下肚,便有了醉意。   刘四扯了扯衣襟,感觉身上有些燥热,望向轻纱后的目光也渐渐变得难耐起来。   与此同时。   喻府老宅里,喻君齐正等得着急。   “怎么还没把人接回来?”他喃喃自语。   “许是路远耽搁了,二郎不必着急。”那夜与喻君齐厮混过的女子一把拉住喻君齐的手,口中含着酒凑上去渡在了对方嘴里。   同来的几个女子见状纷纷揶揄,还有人含着酒也要上前喂喻君齐。   “本公子可不是谁的酒都喝。”   喻君齐说罢搂着怀中的女子,毫不避人便亲了上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沉浸在温柔乡里忘乎所以时,他家大哥正带着父亲在来老宅的路上。   永兴侯听说自家小儿子终于要服软,便打算再给对方一个机会。虽说那逆子一再惹怒他,但他们毕竟是亲父子,更何况喻君酌手里还有一块赤金令呢。   “爹,一会儿见了君酌你别再训斥他了。”喻君泓道。   “为父知道该怎么当爹。”永兴侯瞥了大儿子一眼,又道:“他若是好好认错,为父也不是不能原谅。”   马车停在了喻家老宅门外。   父子俩结伴进了院中,却不见有人来迎接。   “我先进去看看。”喻君泓道。   “不必,一起进去吧。”   说罢,父子俩一起穿过空荡荡的前院,朝着正厅行去。   与此同时。   另有几辆马车先后拐进巷子,停在了老宅门口。   成郡王跳下马车,将国子学的夫子扶了下来,后头几辆马车上则下来了十多个少年。   “殿下今日可是有心了。”夫子笑道。   “这不都是为了君齐嘛!”成郡王一笑:“他过生辰,咱们一道来给他个惊喜。”   喻君酌朝成郡王说的只是请夫子一人便可。没想到成郡王灵机一动,想着好人做到底,干脆把国子学里和喻君齐交好的同窗都请了来。   既然是给人惊喜,那就给个大的!   就这样,他带着十几号人,浩浩荡荡进了喻家老宅。 第21章 这酒里,加了料   永兴侯和喻君泓进门时,屋里正热闹着呢。   衣襟半敞的少年眼睛上蒙着巾帕,跪在一个女子脚边,怀里揣着那女子的一只脚。另几个女子,有的手里拿着酒壶,有的正拈了点心往少年嘴里送。   少年一口含住对方手指,惹得女子娇嗔不已。   “逆子!”永兴侯看到这一幕气血上涌,上前一脚将少年踹翻在地。   喻君齐听到父亲的声音吓得魂不附体,忙扯掉了脸上的巾帕,跪在地上直磕头。   “怎么是你?”永兴侯本以为屋里的人是喻君酌,待看清对方模样后不由怔住。这可是他最宠爱的儿子,竟然会背着他将青楼女子带回老宅!   “爹,我错了爹!”喻君齐不住磕头。   “别叫我,若让人知道我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永兴侯说着又一脚踹在儿子身上,将少年踹得半晌没敢爬起来。一旁的几个女子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喻君泓立在一旁冷着脸,并未上前劝阻。他弟弟狎妓,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他也要跟着丢人。   “哎呀,这里真热闹啊。”   “看来咱们来的正是时候……”   “君齐兄,咱们来给你庆贺生辰啦!”   院中忽然响起一帮少年的声音,屋内众人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便见成郡王扶着国子学的卢夫子,身后簇拥着十几个少年乌泱泱进了门。   “哎?喻侯爷也在啊,这么热闹……”成郡王一句话尚未说完,待看清屋内情形时,整个人都傻眼了,“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夫子,你们,你们怎么会来这儿?”喻君齐面色惨白,这会儿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衣襟还敞着呢。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卢夫子一张脸气得通红,扭头便走。   喻君齐瘫软在地,嘴里还狡辩道:“不是这样的,卢夫子,你听我解释……”   “喻君齐,你一个读书人,怎能做这种事情?”   “枉费夫子平日里对你寄予厚望,没想到你竟这般堕落!”   有学子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匆匆跟着去劝慰卢夫子了。剩下的学子们,有的好奇张望,有的看到衣衫不整的女子便红了脸,还有几个犹犹豫豫,似乎是想留下来看戏。   “啧,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成郡王尴尬一笑,快步溜了。   剩下的学子见状也不敢再逗留,一边回头张望一边跟着走了。   “父亲,大哥,你们帮帮我!”喻君齐跪着爬到永兴侯脚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今夜之事要是传出去,孩儿就完了,父亲你救救我吧。”   永兴侯铁青着脸看向喻君齐,骤然呕出了一口血。   枉他永兴侯府这一世英名,今夜算是彻底毁了……   与此同时。   另一处宅子里。   刘四等三人早已喝得耐心全无。   文昌伯家的公子一把扯掉外袍便跃上了高台,嘴里说着淫.词.浪.语,跌跌撞撞扑向轻纱之后,另外两人见状也不甘示弱,纷纷扔了酒杯朝着台上的人扑去。   喻君酌挑的这些小厮,虽身形看着不怎么魁梧,但各个都是练家子,自然不会被人轻易捉住。只见小厮们在轻纱内不住躲闪,三个少年一边调笑着一边去捉,折腾了半晌人没捉到,身上的衣服倒是被脱了个干净。   就在这时,屋内的烛火忽然熄了。   有人猝不及防摔倒在地,顺手一摸,竟是一副温热的身体。黑暗中,少年再也耐不住躁.动,当即不管不顾地开始动手扯人衣服。   “别动,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乖乖,你这身上可真热啊……”   少年摸黑抱着人又亲又咬,但很快便发觉了异样。只因他怀里这人摸起来硬邦邦的,半点不似女子那般柔软,更离谱的是,对方下巴上竟有胡茬!   就在此时,院中忽然传来火光。   一队持着火把的士兵快步冲了进来。   少年借着火光终于看清了方才被自己乱亲一气的人,这哪里是方才跳舞的姑娘,更不是那身形瘦削的琴师,而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更令他头皮发麻的是,这汉子不是别人,竟是武训营里的校尉——他们三人的顶头长官。   那被绑着手脚的校尉怒目瞪着人,看起来像是被惹怒的疯狗。他一个武人被人莫名奇妙绑来这里,又被人这般那般乱亲一气,如今还被一队士兵当场撞破。   若他身上这会儿没有绳子绑着,他定要暴起杀人了!   一条街之外。   淮王府的马车停在暗处。   喻君酌坐在车内,身上还穿着那袭鹅黄色的裙子。他透过车帘看去,能依稀看到那宅子里透出的火把光亮,尽管不在现场,他也能想象到那里如今的情形。   刘四等人衣衫尽除,等巡防营的人冲进去时,他们定会惊慌失措想找衣服穿,但他们的衣服已经被淮王府的小厮都拿走扔了。   “我听说刘四他们在武训营里时,很喜欢趁着人沐浴时偷衣服。被偷了衣服的人不敢出去,只能躲在浴房里,等夜深营中人都睡了才敢回去。”   喻君酌上一世刚去武训营不久,就被刘四他们偷过衣服。彼时还未到春末,浴房里冷得很,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等到半夜,回去的时候几乎快冻僵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周远洄问他。   “我还听说了一些别的事情,你想听吗?”   周远洄并未答话,只安静注视着眼前之人。   “被绑的那个姓卫的校尉,很喜欢长得漂亮的少年,若有人不依着他,就会被打被罚。还有另外那个,明知营中有刘四这样的败类,还有同僚欺凌少年,他却始终装聋作哑。“喻君酌冷笑一声,“今日经此一事,想来会叫他们感同身受吧。”   周远洄闻言终于知道为何喻君酌要着人将那俩人绑过来了。只是他不太明白,喻君酌自幼在乡下的庄子里长大,怎么会知道武训营的事情呢?   “回王府吧。”喻君酌道。   事情闹得这么大,任谁也不好轻易收场了。   喻君齐那边,公然狎妓被国子学的夫子和同窗齐齐撞见,还有一位成郡王在场,此事不出一日就能传遍整个朝堂。   至于刘四和他另外两位好友,聚.众.淫.乱,还把武训营的两位长官非礼了。此事有了巡防营做见证,定然也会闹得天翻地覆。   而整件事情,喻君酌都置身事外,没人能查到他头上。   回到王府后,周远洄去找了一趟谭砚邦。   “没想到王妃做事这么有手段,这么一闹,明日京城肯定要有好戏看了。”谭砚邦一脸幸灾乐祸。若是以他的行事风格,谁惹他不痛快,打一顿便是。但王妃不打不骂,轻而易举便将这几人的前途和名声都毁了,连带着几人身后的家族,也会因此蒙羞。   “喻君酌说得没错,养不教父之过。”周远洄道:“这几人被家里养成这般,出了事情自该由父母兄弟一起承担后果。”   谭砚邦连连点头,问道:“王爷唤我来是有事情让属下去办吗?”   “你着人去查一下武训营那两个被绑的长官,若他们在营中玩忽职守,也不要轻饶了去。”   “是。”谭砚邦忙领了命。   他自己就是武人,最恨这种德不配位的。   寝殿内。   喻君酌让人置办了几道小菜。   今夜于他而言算是值得庆祝的日子,所以他并未急着睡觉,打算小酌一杯。   周远洄进来时,便见他盘膝坐在矮几旁,一手拈着酒杯,正在品酒。少年刚沐浴过,身上穿着单薄的寝衣,未干透的发尾将胸口的布料沾湿了一小块,里头的锁骨若隐若现。   “原州?来,陪我喝一杯。”喻君酌指了指对面的位子。   “你身子不好,不该深夜饮酒。”周远洄走到了他对面坐下。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难得高兴一回,喝杯酒怎么了?”喻君酌明显不胜酒力,这会儿面颊已经泛上了红意,眼神也有些迷离。   “喝吧,喝完了再让颜大夫给你开方子。”   “呵呵。”喻君酌一笑,指尖在周远洄手上轻轻点了一下:“今晚我喝多了,记不住事情,你可以趁机朝我要赏钱,明日我醒了便会忘。”   “知道喝多了,便就此打住。”周远洄不会他的要求。   “你不陪我喝也就罢了,还扫我的兴。”   喻君酌瘪了瘪嘴,看上去有些委屈。少年长相精致,平日里不笑的时候显得略有些清冷,行事作风却很直率,偶尔甚至有点笨拙。周远洄见过他许多模样,但像今日如撒娇一般,还是头一回见。   “我从不饮酒。”周远洄说。   “不喝就不喝,我自己喝。”喻君酌一手抱着酒壶,“这两壶梨花白,我自己全喝了。”   周远洄一惊,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凑到鼻间嗅了嗅。   “你说这是梨花白?”   “对啊,柳絮说梨花白好喝,我特意留了两坛想尝尝。”   周远洄一脸无奈,心道这梨花白可是寻欢楼的酒,都是加了料的,否则柳絮也不会让他买这个。这人算计人时头头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对男女之事有多了解,谁曾想私下竟一窍不通。   “你喝了多少?”周远洄问。   “半坛吧,这酒不烈,还有点甜呢。”少年仰着脸冲他一笑,两颊的红意越发明显,眸中盈着淡淡的水光。   “别喝了。”周远洄收走了他的酒。   “你给我!”喻君酌起身想去抢,然而他这一起身,酒里的药力顷刻便散开席卷全身。那感觉很陌生,像是四肢百骸里钻入了某种会发热的虫子,一边咬得他又麻又痒,一边令他浑身发烫。   “原州,我好热……”   喻君酌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好在周远洄反应及时,一把将人捞在了怀里。两人贴得太近,隔着薄薄的寝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身上不正常的体温,有些烫人。   这酒只是助.兴,应该不至于伤人,只要疏.解了便可。不过……周远洄看着面色潮红的喻君酌,喉结微动。   疏解倒是不难。   但他怀疑喻君酌可能不会。 第22章 昨晚,你什么感觉?   周远洄不禁回忆起了两人去寻欢楼时那一幕。   以喻君酌当时的表现来看, 他很可能自幼便没被教导过那些事。大部分人在成婚之前,家中都会有长辈或者其他适合的人来教导一二,但喻君酌嫁进王府时差点把永兴侯气死, 对方不可能有心思教他这些。   若真是这样,就有点麻烦了。   “这酒, 不对劲。”   喻君酌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五感像是被凭空放大了,原本轻.薄的寝衣这会儿挂在身上, 布料也变得有些磨.人, 蹭得他越发麻.痒难.耐。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下意识去扯寝衣的领口,仿佛只要把衣服扯下来,便能舒服一些。   “待着别动。”周远洄把人放到软塌上,去倒了杯冷水。等他回来时, 就见喻君酌领口已经被扯开,露出了漂亮的锁骨和胸口上的一小片红痕, 那痕迹应是指甲划过留下的。   喻君酌皮肤很白, 稍微一碰就红了。   “把水喝了。”周远洄将人扶起来。   “唔。”喻君酌接过水一饮而尽,因为过于急切, 水有一半洒了出来,水渍沿着下巴滴在半敞的心口, 一直没入被寝衣掩住的地方。   周远洄及时移开视线, 不敢再往下看。   “我是不是中毒了?”喻君酌大口喘息着道。   “梨花白是寻欢楼的招牌酒, 你猜那酒为何要在花楼里卖?”   “不是因为好喝吗?”喻君酌又忍不住去扯自己的衣带, 他身上实在太热了,像是有好几个火炉围着他烧,将他烧得口干舌燥。   “那酒有助兴的效果。”   “助兴?……”喻君酌有点懵, 助兴不都是跳舞弹琴吗?   他为了给刘四那几人助兴,还特意请了柳絮来帮忙排练了一支舞,自己更是亲身上阵抚琴。虽然他至今也不解,为什么男女之间搂搂抱抱亲个嘴,还得提前先助助兴。   “酒里有催.情的东西,喝了会让人情.动。”周远洄只得说得更直白了一些。   喻君酌烦躁地扯了扯摇摇欲坠的寝衣,这回是听懂了:“那……颜大夫能解毒吗?”   周远洄眸光扫过少年泛着薄粉的身体,显然不觉得找颜大夫来是个明智的选择。为今之计最简单也是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他释.放出来。   “男女之事你懂吗?”周远洄问他。   “略知……一二。”喻君酌翻了个身蜷缩在软塌上,难受得在颈间胡乱抓了几下,带着哭腔道:“你不会想……给我找个姑娘来吧?”   周远洄某个一凛,试探问道:“姑娘?”   “我不要,如果那样我和喻君齐他们有什么区别?”   周远洄闻言眉头终于舒展了,显然对这话很是满意。   “那你会自己弄吗?”   “自己……怎么?”   周远洄见他呼吸越来越乱,索性将人扶起来半揽在怀里,然后解开了少年的衣带,抓着少年的手慢慢送了过去。喻君酌身体一僵,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周远洄力气太大,像只铁钳一般扣着他的手腕令他无法逃脱。   “我……”喻君酌声音微颤,本就泛着红的脸这会儿跟要滴出血来似的。   “像这样,慢慢的,不要着急。”男人附在他耳边低语,像是教导,又像是蛊惑。   喻君酌呼吸越来越急.促,平坦的小腹也跟着微微起伏,那情形让他觉得十分羞耻。他不敢再看,索性将脑袋埋在了周远洄的颈间,像只掩耳盗铃的小兔子。   周远洄面上不动声色,眸光却渐渐染上了点危险的意味,像极了捕猎前的凶兽,看着耐心十足实则随时可能失控。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是榕儿?”喻君酌吓得不敢再动。   “榕儿早就睡了。”周远洄道。   今夜他们出去那一遭,回来得太晚,所以府里伺候周榕的小厮早早就得了吩咐,把周榕带到偏殿睡下了。   “王妃,用过的酒菜要收拾吗?”外头传来了小厮的声音。   “进来吧。”周远洄吩咐道。   喻君酌吓得面如土色,然而不等开门声传来,他便觉身体一轻,被周远洄抱着大步送进了内室的榻上。将人放下后,男人又打开了床幔遮住了榻上之人,这让喻君酌烧得通红的两颊终于稍缓了些。   “我在外头候着,好了叫我。”   周远洄说着大步走到了窗边。   小厮进来收拾了桌上的残局便退了出去,丝毫没留意寝殿里有任何异样。若他稍微仔细一点就能发觉,淮王殿下此刻身形过分僵直,似是很不自在。   待小厮出去后,寝殿内恢复安静。   唯有床幔内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传来,反反复复挑动着男人的心神。   “啊……”喻君酌忽然发出一声痛呼。   周远洄大步过去掀开床幔,就见少年蜷缩着身体,看上去很是痛苦。   “怎么了?”周远洄想要查看。   喻君酌却不怎么配合,显然这药力只会让人动.情,却不会让人失去智。今晚发生的一切让喻君酌又窘迫又羞.耻,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会乖乖让周远洄去检查那处?   但周远洄显然没打算商量,他可不希望因为自己“教导”无方,导致淮王妃落下什么终身残疾。于是,他一把将人按在榻上,强势地让人摆出了便与查看的姿势。   一看之下周远洄便皱起了眉头,幸好他查看及时,不然淮王妃可能真要自己给自己“净身”了。   “原州,你,怎么能这样?”喻君酌情绪大起大落,身体上的难受尚未缓解,又遭受到了这般情形。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竟是直接哭了出来。   然而很快,他就哭不出来了。   因为原州这家伙胆大包天,竟然直接……   起初,喻君酌还想挣扎,但很快他就妥协了。男人的手掌宽大有力,手指修长且十分灵活,包裹着人时其上的薄茧轻轻刮过,令人战.栗。   再后来,喻君酌又哭了。   不过这次不是难受哭的,也不是气哭的。   梨花白的药力不算猛,但喻君酌一个人喝了半壶,再加上他身子本就弱,不胜药力,所以这天晚上折腾到很晚,直到后来实在没力气了,他才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帮他擦洗了身体。   随后他眼睛又被覆上了一条热帕子……   再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喻君酌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次日晌午实在太饿了,才醒来。   “王妃,您醒了?”   候在外殿的小厮听到动静便端了水来让他洗漱。   喻君酌一开始还有点迷糊,直到洗漱完才慢慢清醒过来。   他第一反应先看了一下身上的寝衣,发现衣服被换了一件更厚的,且穿得很板正,将他领口昨晚自己抓出来的痕迹都遮得严严实实。   “王妃,要传膳吗?”小厮又问。   “好,传吧。”喻君酌道。   待小厮走后,他偷偷解开衣带看了一眼,还好……看着没受什么伤。昨晚他被药力控制得有些烦躁,手上没个轻重,险些伤着自己。   幸好原州……   想到昨晚的事情,喻君酌脸颊一红,及时收敛住了情绪。   他活了两辈子,尚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那感觉很复杂,有点羞.愧,有点茫然,还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喻君酌并没纠结太久,这一世他早已养成了凡事看开的性子,很快就把自己说服了。   首先,昨晚是特殊情况,他中毒了,还不太会弄,原州的行为属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不就跟颜大夫给他开一副是一样的道吗?   何况原州都净身了,他们俩又是主仆。   昨晚原州帮他那个,就跟伺候他吃饭穿衣没什么区别。   喻君酌很快就单方面接受了这个说法。   “哥哥!”周榕从外头哒哒跑了进来。   喻君酌一把将他抱起来,笑道:“你昨晚在哪儿睡的?”   “昨晚刘伯说你们会很晚回来,就让人陪我在偏殿睡了。哥哥,你们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怎么不带着榕儿一起?”   “我们去抓坏人了。”喻君酌说。   “那抓到了吗?”他又问。   “嗯,抓到了四个坏人呢。”   “好耶,哥哥和父……哥哥好厉害!”   小家伙口齿本就不算太清楚,因此喻君酌并未听出他话里险些叫出口的“父王”。   周榕已经吃过了早饭,所以喻君酌用饭时他便乖乖坐在一旁,小表情看上去似是有什么心事。   “榕儿,谁惹你不高兴了吗?”饭后,喻君酌问他。   “哥哥……”周榕窝在他怀里蹭了蹭脑袋,问道:“你,喜欢原州吗?”   喻君酌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家伙不会是昨晚偷看到了什么吧?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周榕那性子,若是半夜偷偷从偏殿跑过来,绝不会无声无息。而且原州耳力好,还很警觉,有人靠近不会发现不了。   这就奇怪了,他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榕儿,谁让你问这个问题的?”   “是榕儿自己问的,哥哥生气了吗?”   “没有生气,咱们王府的人我都很喜欢,你怎么会忽然这么问?”   “没什么,榕儿不问了。”   周榕吸了吸鼻子,看上去很是失落。   喻君酌满腹狐疑,但小家伙不肯多说,他也没办法,只能按捺住了好奇心。等原州回来他得问问对方,是不是朝周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不过奇怪的是,一直到了午后喻君酌也没再见过原州。   下午。   王府来了个客人,正是昨晚帮了他大忙的成郡王。   “嫂嫂!”成郡王对喻君酌向来有礼数,先是行了个礼,这才规规矩矩立在旁边,那架势看起来像是条听话的小狗。   “殿下今日来,又是要给王爷上香吗?”喻君酌问。   “嗯,我一会儿再去看二哥,今日来是为了昨晚的事情。”成郡王看上去似是有些不安,“嫂嫂先前托我办的事情,我都办好了。但是……不大顺利,出了点意外。”   喻君酌去找他帮忙时,并未和盘托出计划,只拜托他去帮自己请国子学的夫子,说是想给二哥一个惊喜。所以成郡王昨晚回去后左思右想,今日还是来了趟淮王府。   “我带着卢夫子和一帮学子过去时,嫂嫂那位二哥,喻二公子,正在宅子里和几个女子饮酒作乐,永兴侯和你大哥也在场,后来听说侯爷还气得吐血了。”成郡王一边说着,一边偷看喻君酌神色。   “嗯,我听说此事了。”喻君酌道。   “今日我还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卢夫子说喻君齐伤风败俗,直接把他从国子学除名了,如今……”成郡王支支吾吾,不敢再说。   “殿下直说便是,不必忌讳。”   “如今京城上上下下都在谈论此事,还累及了国子学的名声,搞得卢夫子告状告到了陛下面前,要求皇兄斥责永兴侯,说他教子无方给读书人丢脸。”成郡王道:“我朝不像前朝那般放荡不羁,素来不许官员和皇族狎妓,父皇在世时,就因为我王叔养了俩外室,就把人撵出了京城。所以皇兄对这种事情也很忌讳……”   喻君酌听了这些话并不意外,他正是知道这些,才会这么安排。   “嫂嫂……此事都怪我。”   “此事不怪你,是我有意为之。”   成郡王闻言一怔,他其实早有耳闻自家嫂嫂和永兴侯府不和,毕竟当初对方嫁进淮王府时,喻家从上到下都比较冷淡。但他没想到,此事竟然是对方一手安排的。   “嫂嫂就不怕,喻二公子会身败名裂吗?”他问。   “我二哥尚未娶妻,也尚未入朝为官,便这般胡闹不知收敛,若他将来成家立业再如此,岂不更加辱没门楣?”喻君酌道:“男子汉大丈夫谁人无错?若他真有志气,将来改过自新自有他的去处。怕就怕他不认错,还执迷不悟,那喻家早晚要毁在他手里。”   成郡王听得连连点头,暗道嫂嫂为永兴侯府可算是操碎了心。   “嫂嫂,还有一事不知你听说了没有?昨晚还有几个武训营的少年聚.众那个什么,被巡防营的人给抓了个正着。据说,跟他们一起的,还有武训营里的长官。”成郡王到底是少年心性,如今又打心眼里把喻君酌当自家人,所以在外头听了新鲜事便忍不住想与对方分享。   “哦?那京中对他们可有什么说法?”喻君酌问。   “说法不一,有人说当时那两个长官是被绑着的,估计是被几个少年强迫的。”   “几个少年,如何能轻而易举将一身武艺的人拿住?”   “我也觉得蹊跷,说不定他们就是好这一口,我听说有些男风馆子里,他们就喜欢拿绳子绑着,还拿着马鞭……”成郡王说到一半,感觉这个话题好像有点不合适,忙解释道:“我都是听他们说的,我从来不沾这些东西,我可不敢丢了皇家颜面。”   喻君酌失笑,示意自己不会误会,对方这才放心。   “我听说文昌伯和刘侍郎正到处托人给儿子求情呢,旁人倒是无所谓,但文昌伯和曾先生相熟,这曾先生又是皇兄的老师。他若是去找曾先生说情,也不知皇兄会不会网开一面,不让人追究了。”   喻君酌闻言拧了眉,此事闹得这么大,刘四他们几个名声算是毁了,也不可能再去武训营。但皇帝若是下令不追究,只怕武训营里那两个会躲过一劫。   “刘管家,你去找一找原州,就说我寻他有事。”喻君酌吩咐道。   他担心武训营那俩人回去后,为了恐吓被欺负过的少年,可能会变本加厉。所以他得想想办法,绝不能让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多时,刘管家过来回话,说原州出门了,不在王府里。   “说是我的贴身护卫,用得着他的时候反倒没影了。”喻君酌有些不悦,不是因为原州出去,而是猜到对方八成是因为昨晚的事情才故意躲着他。   本来昨晚就是个意外,两人说开也就好了。   这下原州故意躲着,倒显得他们见不得人似的。   “嫂嫂,可是要找人办事?”成郡王指了指自己的护卫道:“我的人也很听话的,你可以吩咐他们去办。”   “我今日确实有点事情想做。”喻君酌略一思忖,觉得让成郡王帮忙也行。反正对方已经帮过他一次,又是淮王的亲弟弟,他名正言顺的小叔子。   “殿下可否随我出去一趟?”喻君酌问。   “当然没问题,嫂嫂想去哪儿?”   “我想去见几个人,但我只知道名字,并不知他们家住何处。”   “这好办,我着人去查便是。”   喻君酌想见的人都在武训营中,要是查起来应该也不难,于是他便写了几个名字给成郡王,并叮嘱对方不可声张。成郡王生怕自家嫂嫂客气,见喻君酌拜托他办事,高兴得直摇尾巴。   成郡王看着不太聪明,办事却很靠谱。   也不知他怎么查的,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他把几人家住何处,父兄是何官职,在京中有何靠山都弄了个一清二楚。   此时原州依旧没回王府,喻君酌叮嘱了管家两句,便跟着成郡王出了府。   与此同时,皇宫内。   周远洄正在陪着皇帝下棋。   皇帝一脸烦躁,几次欲言又止。   “你这大半夜偷偷溜进宫,来了也不说要干嘛,朕陪你下棋下得腿都坐麻了。你除了想证明禁军防卫能力不行,到底还想做什么?”皇帝无奈地看向他:“总不会是临行前舍不得朕,特意来道别的吧?”   “皇兄若是有事,只管去忙,不必会我。”   “是不是跟喻少师吵架了?”   “皇兄没在淮王府安插眼线吗?”   “朕大半个江山都敢托付给你,用得着往你府里戳钉子?”   周远洄将手里的棋子落下,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此时,有内侍来报,说曾先生求见。这位曾先生是皇帝的老师,也就是成郡王口中提过的和文昌伯交好之人。   “不见。“   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你看看,你这位王妃给朕惹了多大的麻烦?”   “他凭一己之力震慑了国子学,想来往后十年之内,国子学里的人不会再有敢狎妓的。武训营就更不必说了,我朝武将有一半以上都出自那里,喻少师替陛下肃清了武训营中的败类,陛下不该赏他吗?”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赏,你说怎么赏?朕今日便下旨,封他为永兴侯府的世子,如何?”   “这本就是他该得的,不过他如今未必想要这世子之位。”   “他是你的王妃,喜欢什么赏赐你肯定知道吧?”   周远洄略一沉吟,“倒是有一桩事情,他应当会高兴。”   皇帝看着周远洄这神情,忍不住有些想笑,感觉自己当初乱点的鸳鸯谱,好像还真有点谱。   不多时,又有内侍来报。   不过这次报的是成郡王的消息。   那日周远洄差点被成郡王认出来后,特意着人知会了皇帝一声。此后皇帝便派了暗卫一直跟着成郡王,以免出什么岔子。   “他找人查了武训营的人,还跟着淮王妃出去了?”皇帝一脸惊讶地看向周远洄:“喻少师何时同老三走得这么近了?”   “我跟他说过,有事可以去找老三帮忙。”   “那……他这就是有事喽?”皇帝看了一眼那份名单,没看出什么端倪。   周远洄却坐不住了,起身便要告辞。   “等会儿,天没黑呢,你就这么走?”皇帝叫住他。   周远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戴了人.皮.面.具,哪怕被人看到也没什么。更何况周远洄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一旦淮郡那边有了动静,淮王尚在人世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大渝。   “远洄。”皇帝起身走到周远洄身边,收敛了笑意,“你动身去淮郡之前,应该不会再来看朕了吧?”   “嗯,记得让禁军调整一下布防。”周远洄道。   皇帝险些被他气笑了,又道:“活着回来,朕和大渝都不能第二次失去你。”   “嗯。”周远洄点了点头,从开着的窗子一跃而出,转瞬便没了身影。   皇帝看着桌上的残局,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后找人收好,准备等淮王平安归来后再决出胜负。   另一边。   喻君酌和成郡王去找了名单上的第一个少年。   今日正好武训营休息,所以他们拿到地址后找到人很容易。   喻君酌并未大张旗鼓去找人,而是让成郡王的护卫将人请了出来,他自己待在马车上没露面。他想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再决定是否坦诚相告。   “请问是哪家府上的贵人,怎么不进去说话?”少年立在马车外问道。   “昨晚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卫校尉被巡防营的人拿了。”   少年一惊,面色登时变得苍白。   他低声吩咐了一句,命随身的小厮走远了些,这才开口。   “你是谁?”他问。   “我想让他永远不能再回武训营,但是需要有人帮我。”   喻君酌重生后,没有了在武训营的那段经历,所以他无法自己去指认那两人。但他知道营中被针对、欺负的少年,不止他一个,所以他想劝说这些人站出来指认。   “我帮不了你,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年说着转身欲走。   “你就不怕他明日就被放回去吗?”喻君酌道。   少年顿住脚步:“你知道姓卫的是怎么进的武训营吗?”   “你是担心他背后有人撑腰,最后白忙活一场还惹来他的报复?”   “你既能找到我家,便该知道,我们这种家世在京城就跟个蚂蚁差不多,任谁一脚都能踩死。”少年冷笑一声,“连我爹都叫我忍忍,我凭什么相信你能为我做主?”   “凭我亲手将他送了进去。”喻君酌道。   “你?”少年看着车帘,忍住了询问身份的冲动。他眼中有一刻燃起了希望,但很快又归于平静:“这种事情闹大了,我全家都要跟着蒙羞,我……帮不了你。”   他转身欲走,却听到背后之人再次叫住了他。   “我可以朝你保证,不会让事情闹大,不会让你被人议论,也不会让姓卫的知道你做过什么。”喻君酌跳下了马车,看向几步之外的少年。   少年转头看向他:“你是,淮王妃?”那日淮王出殡时,他曾见过喻君酌,对方长相太过出众,因此他一眼便记住了。   “王妃殿下,怎会牵扯进武训营的事情中?”   “此事本与我无关,但无意中听说了,便不得不管。”喻君酌道:“我夫君是个武人,为大渝征战数载,最后死在了南境。他生前常说,身为武人最重要的,便是忠和勇。若你们在武训营中,学不会忠和勇,学到的只有怨恨和愤怒,那将来大渝便无将可用了。”   躲在暗处偷听的周远洄忍不住挑了挑眉,心道自己“生前”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少年听了这话沉默良久:“淮王已经殉国,永兴侯府如今也焦头烂额。王妃殿下,当真能凭一己之力,将这混水荡涤清明吗?殿下对淮王的情谊令人佩服,但恕我直言……”   “我有赤金令。”喻君酌说。   就算淮王妃的名头在淮王死后没用了,这赤金令总还是有用的。   少年最终也没松口。   喻君酌并不气馁,上了马车准备去下一处地方。   “嫂嫂,你就这么亮了身份,不怕他到处宣扬?”成郡王问。   “他不会那么做。”   喻君酌上一世在武训营时对此人还算了解,否则也不会第一个便来找他。   “要不干脆我亮身份得了,我可是皇兄的亲弟弟。”   “不必,此事未必能成,没必要把你牵扯进来。”   “未必能成,那你还这么费心?”成郡王不解。   “我只是不想太轻易放弃,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又不怕得罪了谁。”喻君酌不止是想帮别人,还是想给上一世的自己一个交代。   那时他多盼着有人能出来收拾那帮混蛋啊,可他一直等到死,也没等到那一天。   “如果你是担心他们会被放出来,那你可以不用担心了。”车帘外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喻君酌一怔,他旁边的成郡王却先一步挑开了车帘,眼巴巴盯着周远洄看。   “殿下有何吩咐?”周远洄问。   “没,没吩咐,要不你上来坐?”   喻君酌一脸疑惑地看了成郡王一眼,而后将目光转向了周远洄,问:“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刚探听到的消息,武训营那俩人会被判流放,旨意大概两三日就能下来了。”周远洄道。   喻君酌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幸好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马车是成郡王府的,所以成郡王又跑了一趟把人送到了淮王府。但他这次并未进去,只在门口盯着周远洄看了几眼,这才吩咐马车离开。   成郡王一走,便只剩喻君酌和周远洄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随即不约而同进了王府。   喻君酌也不知何故有些气恼,大步进了寝殿,并未和周远洄搭话。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小厮过来询问后,得知他不去饭厅用饭,便照例将晚饭送到了寝殿的外厅。   “榕儿呢?”喻君酌问。   “小公子说今晚不过来住了。”小厮答到。   喻君酌想起周榕今日的反常,将目光又转向了立在一旁的原州。   “去吧殿门关上。”喻君酌吩咐道。   周远洄依言去关上了殿门,而后走到了喻君酌对面坐下。   “昨晚的事情,你是不是朝榕儿说什么了?”   “他一个五岁的孩子,我同他说这个做什么?”   “不是你说的,那他怎么会那么问?”   “他问你什么了?”   喻君酌虽然做了一天的心建设,但这会儿面对原州时依旧有些不自在,甚至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没办法,昨晚的记忆太深刻了,任谁都不可能轻易忘了。   “他问我……喜不喜欢你。”   “……”   周远洄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垂眸半晌没说出话来。   “算了,许是小孩子随口问的吧。”喻君酌看了他一眼,很快转开目光:“昨晚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虽然你有些逾矩,但毕竟是为了帮我解毒,我不会追究的。”   周远洄并未做声,只盯着他看了半晌。   “行了,就这样吧,往后谁也别提这件事了。”喻君酌一锤定音。   “说完了吗?”男人缓缓开口:“说完了,到我说了。”   喻君酌拧眉看向他,心道你最好别说出我不爱听的话来,不然可能不好收场了。   “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周远洄开口道。   “啊?”喻君酌反应了好一会儿,“是因为昨晚……”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把王爷运回来。”   “王爷不是已经下葬了吗?”   “上次你朝陛下提的,说南绍有一种草药,能让尸体不腐坏。最近南绍换了个皇帝,新皇帝有意与大渝议和,便主动提出要帮忙。”周远洄随口扯了个谎。   但他这谎话合情合,喻君酌竟找不出漏洞来。   “为什么让你去?”喻君酌问。   “抽签,抽到我了。”周远洄胡扯。   喻君酌:……   他不是很相信这句,他怀疑是原州自己想去的。不过也能解,昨晚的事情确实挺尴尬的,说不定原州还担心他会责怪自己呢。   “去吧,挺好。”喻君酌道。   “还有件事我想听真话。”   “什么?”   “昨晚,你什么感觉?”   喻君酌刚喝了一口汤,闻言噗嗤一声喷了出来。他气极反笑,这原州是觉得自己要离开淮王府了,所以这种话都问得出来?   “没感觉。”喻君酌道。   周远洄眸光微动,抬眼看向他。   “我方才已经朝你解释过来,昨晚就是个意外,你就当我中的是别的毒,你恰好会解毒,就顺手帮了个忙。我不是喻君齐,对这些事情没那么喜欢,而且昨晚是你擅自帮我的吧?”喻君酌有些激动,其实他多少有点心虚。   昨晚他有没有感觉,原州又不是瞎子,能看不到吗?   对方不仅看到了他的反应,还听到他哭了呢……   喻君酌现在最庆幸的就是,原州净身了。   否则,他还真没那么容易跨过去这个坎儿。   “知道了。”周远洄起身道:“明日启程,就不过来朝你道别了。我会日夜兼程,尽快把王爷给你带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   “明天就走啊?”喻君酌下意识问道。   “嗯,耽搁久了,怕有人着急。”   “让刘管家多备些盘缠带着吧。”喻君酌稍稍有些失落。   自他进了王府就是原州一直贴身跟着,骤然要分开,还挺不习惯的。   “还有另外一件事,之前一直忘了朝你解释。”   “什么?”喻君酌问。   “淮王府没有净身这一说。”   喻君酌:…… 第23章 仔细哭坏了身子   什么意思?   淮王府没有净身这一说?   也就是说——原州没有净身!   喻君酌怔怔盯着眼前的男人, 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从前一直把对方当成太监,所以从不避讳,不仅经常当着对方的面换衣服, 还让对方给他搓澡擦背……结果现在原州说自己没有净身!   男人朝他施了个礼,便离开了寝殿。   喻君酌想把人叫住, 张了张嘴却没出声,他不知叫住了人该说什么。实际上,现在他心里跟乱麻似的, 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原州如果是个和他一样的人, 那昨晚的事情性质就截然不同了。还有, 那家伙方才为什么要问他那样的问题?如果只是顺手帮他解毒,事后关心他的感觉做什么?   喻君酌心中烦乱,很想把人揪过来问清楚。   可他问清楚了以后呢?   万一对方说的话不是他想听到的那样,他该怎么应对?   喻君酌胡思乱想了小半宿, 忽然发现原州在这个时候离开,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否则, 他再面对对方, 定然会尴尬别扭。   这夜,喻君酌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挣扎着躺到天亮, 他便找了一趟刘管家,吩咐多支些银子给原州。   “王妃, 原州他们已经启程了。”刘管家道。   “已经走了?什么时候的事?”喻君酌问。   “天不亮就出发了, 此番路途遥远, 不好耽搁太久。”   “这么快。”   原州这家伙……   竟然真的不来同他告别。   “王妃, 原护卫走之前挑了些人,您看看有没有看着顺眼的,留在身边保护您。”刘管家说着一摆手, 有十几个护卫大步过来,一字排开立在了寝殿外。   喻君酌眸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又起身走近看了一眼,发觉十几个人都是生面孔。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他们?”喻君酌问。   “这些都是暗卫,平日里不露面的。”   “暗卫,那他们怎么也不戴面巾?脖子和脸都露在外边。”他说着看向护卫们的手,并未看到虎口有伤疤的人,“你们暗卫,还分等级?”   “呵呵。”刘管家赔着笑道:“原州是王府里最厉害的暗卫,他们都是次一级的。”   “你做主安排他们保护我吧,轮流来也成,反正我平日也不出去。”   刘管家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留了两个人守在殿外,将其他人都打发了。他家王爷让他安排人时,他心里还挺没底的,生怕王妃真挑上个喜欢的,将来王爷回来不好交代。   这下好了,王妃正眼都不看这些人,说明他心里最中意的还是王爷。刘管家越想越高兴,恨不得当日便写个条子,让王府里负责传讯的人给王爷送去。   “王妃,传膳吗?”刘管家又问。   “榕儿呢?早饭我陪他一起吃吧。”   刘管家闻言立刻吩咐人去找周榕,不多时周榕便被抱了过来。   “榕儿,你这是怎么了?”喻君酌将小家伙抱在怀里,便见对方眼睛红红的,像是狠狠哭过一场,“谁欺负你了吗?昨晚哭过?”   “哥哥,呜呜。”小周榕扑在喻君酌怀里,又呜呜哭了起来。   “榕儿乖,哥哥在这里呢,你跟哥哥说,为什么会哭呀?”   小家伙只是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喻君酌拧眉看向一旁伺候周榕的小厮,目光中带着点少有的凌厉。昨日他就觉得周榕不太对劲,只是没问出什么来,今日一大早对方就哭,肯定是受了委屈。   “小公子为什么哭?”喻君酌问。   “回王妃,是因为原,原护卫。”小厮忙道。   “原州?”   “是啊,原护卫昨晚去找小公子道别,小公子不舍得他,就哭了一场。”小厮生怕王妃迁怒自己,解释得十分详细:“今日一早小公子起床后,得知原护卫他们启程了,就又哭了一场。”   喻君酌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周榕昨日问他喜不喜欢原州,原来是想让他把人留下?   “榕儿,你告诉哥哥,是因为舍不得原州吗?”   “呜呜,哥哥。”小家伙仰头看着喻君酌:“哥哥为什么,不让他留在王府?”   “原州,他去南境是要……要接你父王回来。”   “不是……”周榕委屈地瘪了瘪嘴,到底是将后头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就是他的父王,他父王根本不在南境。父王这次是真的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他还以为有了哥哥,父王就不会走了。   他不明白,父王为什么不留下来陪着他和哥哥?   小家伙越想越伤心,又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喻君酌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人哄好,又陪着周榕一起吃了早饭。   “从前榕儿和原州关系很亲近吗?”趁着周榕蹲在院中看蚂蚁时,喻君酌朝刘管家问道。他记得淮王丧仪时,周榕都没怎么哭过,当时他还以为这么大的孩子不懂别离之情。   没想到原州离开京城,竟会让他这么伤心。   “这个……”刘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努力解释道:“原护卫贴心又有分寸,小公子喜欢他也是意料之中,王妃从前对原州不也很器重吗?”   “我何时器重过他?别乱说。”喻君酌否认道。   “哈哈,王妃待原护卫如何,咱们可都看在眼里呢。”   “我对你们都是一视同仁的,你可别瞎说。”喻君酌都快急了,“再说当初可是你安排他给我当护卫的,又不是我自己挑的人。我都没给过他赏钱,怎么就器重了?”   刘管家哪里知道喻君酌在避讳什么,满心都想着让他家王妃承认对王爷另眼相看,便道:“王妃莫不是忘了,今日一早您刚醒来,还吩咐老奴多给他支些银子。”   喻君酌:……   这个刘管家,故意说这些话到底是何意?   难道是在提醒他以后要和王府的护卫保持距离?   行吧,也能解,毕竟他现在是在给淮王守寡呢。   “这样吧,你把寝殿的护卫都支走吧,我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你让他们把王府各处守好,保证没有贼人进来就行了。”喻君酌说。   刘管家闻言又忍不住感慨,王妃当真是只喜欢王爷陪着。王爷一走,他连护卫都不要了,此事定要写成条子让人送去给王爷知晓!   喻君酌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仔细想想,他对原州确实是另眼相待的。   倒不是有别的心思,他又不是喻君齐那种人,况且他给淮王冲喜只是为了有个容身之处,顺便报答淮王府上一世的庇护,并不是因为他喜欢男人。   他觉得原州特别,只是因为两人相处日久,像是……朋友一般。对,就是朋友,不是主仆,也不是护卫和王妃。这王府里的人,都待他恭恭敬敬,只有原州不同。   原州面对他时从来都是不卑不亢,不会谄媚,但也不会轻慢。在他需要的时候,对方会默默陪着,又从来不会打扰他。原州会陪他聊天,会在他害怕时守着他睡觉。   喻君酌每次去归月阁给母亲上香时,原州也总会跟着他一起。一开始喻君酌还挺惊讶的,后来便觉得原州与他如亲朋一般,陪他祭奠母亲,好像也顺成章。   也正是因为这样,昨晚对方才敢不顾身份之别,擅做主张帮他疏.解吧?一定是这样,喻君酌努力说服着自己,只要原州回来后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他们还是可以继续做朋友。   他从没有过朋友,原州是第一个。   他……不太想失去这个朋友。   “哥哥,你怎么了?”小周榕哒哒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问道:“你也不开心吗?是不是你也和我一样,舍不得……原州?”   喻君酌将周榕抱起来,开口道:“人活在这世上,总是要经历分离的。”   “可是我不想分离,我想让你们一直陪着我。”   “没关系,原州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小家伙虽然闷闷不乐,但哭了几场后,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周远洄这些年留在京城的日子本就少,周榕对离别其实很熟悉。只是,熟悉归熟悉,每次分开该有的难过,一点都不会减少。日子久了,明白了等待的意味,反倒会更难过。   幸好这一次,还有喻君酌陪着他。   喻君酌正想带着周榕出去散散心,门房便来通报,说成郡王来了。   “嫂嫂,榕儿!”成郡王手里拎着装点心的食盒,见到周榕后将食盒递给淮王府的小厮,俯身便将周榕抱起来扛在了肩上,“想不想我?”   “三王叔,你给榕儿带好吃的了吗?”   “嗯,王叔给你带了桃花酥和梨花膏,还有蜜饯。”   周榕听说有好吃的,挣扎着下来朝着食盒便奔了过去。其实淮王府平日里吃的喝的都不缺,周榕也不算特别嘴馋,但小孩子收到礼物总是高兴的。   尤其喻君酌嫁进来之前,京城里和小周榕最亲近的也就属成郡王了。   “殿下今日又得空了?”喻君酌笑问。   “我正巧路过,想着嫂嫂平日里不出王府,可能不知道外头的事情,就来跟嫂嫂说说。”成郡王也不进厅里,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朝喻君酌道:“外头都说刘四他们此番被巡防营的人抓住,是喻君齐在背后搞得鬼。如今刘侍郎和文昌伯他们,三家人都把这笔账记到了喻君齐头上。”   喻君酌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我还听说,喻侯爷今日能下床了,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朝喻君齐动了家法。”成郡王好奇问道:“嫂嫂,喻府的家法是什么呀?”   “没什么新鲜的,就是抽鞭子。”喻君酌道。   上一世,喻君酌就受过喻府的家法,不过他已经不太记得是因为什么事情了,似乎是谁朝永兴侯说他在外头与人斗殴,又好像是府里库房丢了什么东西在他房里找到了。   左右不过是老子想找借口教训儿子,什么由并不重要。   “嫂嫂,你若是想看热闹,我可以陪你去一趟侯府,你就说是探望喻侯爷,咱们趁机也好瞧瞧喻老二的狼狈样子。”成郡王提议。   “算了,我不是很想去他们家。”   “也是,晦气。”成郡王目光在四周一扫,状似无意问道:“原州呢?以往他不是一直喜欢跟着嫂嫂,今日怎么没见到?”   “他也没一直跟着我吧?”喻君酌道。   “怎么没有,昨日咱们都出去了,他还找过去了呢。”   喻君酌:……   怎么一个个的都话里有话?   是他的错觉吗?   “他人呢?”成郡王又问。   “哦,我打发他出去办事了。”   喻君酌故意说成是自己指使的原州。   “啊?去哪儿了,多久回来?”   “去南境,接……接王爷回来。”   成郡王闻言一脸难以置信,似是受到了打击,但是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嫂嫂说的是接王兄回来,没说接尸首回来。   一定是王兄有什么事情要去办,所以才刻意隐瞒。一定是这样,他不会认错的,那是他王兄,他怎么会认错?   “你今日若是无事,多陪着榕儿说说话吧。”喻君酌道。   “啊?”成郡王吸了吸鼻子,回过神来。   “原州过去总陪着榕儿,他这一走,榕儿有些舍不得,一早便哭了一场。”   “原州离开京城,榕儿哭了?”成郡王眼睛一亮,“太好了!”   王兄丧仪榕儿都没哭,原州离开他却哭了,因为榕儿知道那是他父王!   成郡王一直以来的猜测,终于得到了一点印证,尽管这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推测,他却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   他的王兄还活着!   原州,就是王兄!   “走,我带你们出去玩,咱们去汇鲜楼吃饭,去茶馆听话本,再去看戏。”成郡王高兴得恨不得宴请全京城的人,他一把抱起周榕,二话不说便朝外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回头等着喻君酌:“走啊,嫂嫂。”   “我就不去了,你带着榕儿就行。”   “你当然要去,王兄让我照顾你们父子,若他知道我出去玩只带着榕儿,定要责怪我了。”   喻君酌叹了口气,猜测成郡王应该是知道淮王尸体要被运回来,才这般高兴。他不想让对方失望,只能朝刘管家吩咐了几句,跟着一起出了淮王府。   周榕喜欢热闹,在街上看什么都高兴。   成郡王也高兴,见小侄子看上什么,便吩咐小厮掏银子买。几人逛了小半个时辰,买的东西便已经拿不下了。   此时路边正好有个支摊子说书的,周榕便拉着喻君酌凑了过去。   “话说这永兴侯府啊,这回可是要倒大霉了。自从他家那个命里带煞的小公子被接回京城,先是克死了淮王殿下,如今又克得永兴候吐了血,还克得喻家二郎前途尽毁……”   “放屁,你才命里带煞呢!”成郡王撸起袖子便要教训人。   “你怎么骂人啊?我说的哪里不对么,这两日你就等着看吧,永兴侯府这大旗一倒,陛下不出三日就要算这笔账了。轻则把那淮王妃发配回喻府,重则命他给淮王殉了葬也不是不可能。”   “你放……”   “算了,别当着榕儿的面打架。”   喻君酌拉着成郡王的胳膊,将人拖到了人群之外。   “嫂嫂为何不让我教训他?那人简直就是满口放屁,欠揍!”成郡王一脸不忿。   “他说得也不算错,永兴侯府变成这样,确是我一手所为。王爷……”   “我二哥的事情与你无关,冲喜本来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谁还能为了这个苛责你不成?当初满京城的勋贵,哪一个都不敢沾上此事,只有你一个人肯为他站出来。嫂嫂,旁人说什么我不管,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嫂嫂。”   成郡王本就把喻君酌当成了亲人,如今他坚信自家二哥还活着,更是高兴不已。   “你们在这里等我。”成郡王说着又回到了人群中,一脚踹翻了那说书人的摊子,又赏了对方两个响亮的耳刮子。   不等对方爬起来,他又冲出人群,抱着小周榕便跑。喻君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也跟着他一起跑,三人直到拐过街角才停下。   “哈哈哈,王叔好厉害!”小周榕拍着小巴掌捧场。   “哈哈哈哈。”成郡王一手抱着周榕,一手扶着墙大笑。   “何必同他动手,不过是出来讨口饭罢了。他们并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外头怎么传,他们便怎么信。若真要计较,这悠悠众口岂能堵得过来,到时候人教训不完,自己倒是要被气死了。”   成郡王看着眼前的喻君酌,忽然有些恍惚。   “殿下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吗?”喻君酌不解。   “你……你同我二哥说过一样的话。”成郡王眼睛一红,不禁有些哽咽:“那年我才十三,他从南境回来,陪我去茶楼里听戏。我听到有人诋毁他,说他在南境和巫女生下了……”   他看了一眼小周榕,后头的话没说,但喻君酌却已经明白了。外头传闻,说周榕是淮王和巫女所生,这话他也听到过。   “他们还说我二哥吃人肉,专吃活人心尖上的肉,我气不过把他们的桌子掀了。”成郡王吸了吸鼻子,“那日他跟我说了同样的话。”   “我无才无能,被人诋毁几句也不打紧。但你二哥是为国征战的英雄,他不该被人这么说。”喻君酌道。   “可是,你们都说不让我教训人。”   “教训人并不能让他们承认王爷是英雄,但我们可以试试别的法子。”   “什么?”成郡王好奇道。   “明日你去找那个说书的,带他去汇鲜楼吃顿好的,不要打骂他,也不要恐吓他,他问什么你只管冲他笑。等吃完了饭,你带他来淮王府找我。”   成郡王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反正在他看来,嫂嫂吩咐的事情自有嫂嫂的道。   说话间,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喻君酌扭头一看,见是一队禁军护送着一队内侍正经过。   “宫里的人,抬了这么多东西,是要赏谁啊?”成郡王道。   “王叔,咱们去瞧瞧热闹吧。”周榕提议。   成郡王闻言看了一眼喻君酌,见他没有反对,便抱着周榕跟在了那队人后头。   不少百姓也都十分好奇,悄悄跟着那队人走了好远,不一会儿工夫,那队人停在了淮王府门口。此时,队伍后头已经跟了一堆人,众人围在王府周围,那热闹程度快赶上喻君酌嫁过来那日了。   也不怪百姓爱凑热闹,实在是这几日京城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这么多人,不会真要来收了我吧?”喻君酌道。   “不可能,这抬着的木箱子里,里头装的肯定是赏赐。”成郡王笃定道。   “陛下有旨,今,赐封淮王独子周榕为世子。淮王妃喻君酌,抚育世子有功,赏!”领头的公公尚未进淮王府的大门,便直接在门口宣布了此行来的目的。   喻君酌有些惊讶,心道皇帝封世子,都没有圣旨只传了口谕?   “嫂嫂或许不知,这种赐封一般都是要进了府中,等府里一干人都出来接旨才会宣读,且有圣旨,不会只有口谕。”成郡王低声朝喻君酌解释道:“皇兄应该是听说了京城的传闻,特意叮嘱了图公公在王府门外先宣口谕,免得百姓不知就里又要乱猜。”   喻君酌看向成郡王,心道这位三殿下看着傻乎乎的,实则心思细腻得很。   领头的公公宣完了皇帝口谕,便指挥着人将一堆东西都抬进了淮王府。   围观的百姓算是看明白了,都在小声议论。   “看来永兴侯府的事情,丝毫没影响淮王妃的安稳啊?”   “那还用说,人家喻家小公子嫁到王府,就是皇家的人了。”   “陛下是个重情义的,不会亏待喻少师的。”   “人家喻少师也算有情有义吧?堂堂男儿能去为淮王冲喜……”   成郡王听得目瞪口呆,心道这帮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前头还说他嫂嫂坏话呢,眼看皇兄赏赐到了,当场就改了口。   喻君酌没再耽搁,带着周榕和成郡王,从侧门进了王府。   原以为今日皇帝着人来就是为了封周榕,顺便赏他点东西。直到宣读圣旨的图公公,取出第二道圣旨……   那是一封令喻君酌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圣旨。   皇帝竟然让司天监挑了个风水宝地,又命工部着手动工,打算择吉日为喻君酌的母亲迁坟。   “陛下说,喻少师有勇有谋,有情有义,当是我大渝男儿的楷模。陛下知道喻少师一片孝心,特意拟了这道旨意,还说将来令堂墓碑上的碑文,可由喻少师决定。”言外之意,可以写永兴侯夫人,也可以不提。   换句话说,皇帝等于给了喻君酌一个脱离永兴侯府的机会。   “臣,谢陛下圣恩。”   喻君酌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这日,待众人离去后,喻君酌抱着圣旨在母亲的灵位前大哭了一场。   他原以为此事还要再等很久,因为依着本朝律例,他想为母亲迁坟,是要经过永兴侯同意的。没想到皇帝竟然会给他这样的赏赐……   “王妃,仔细哭坏了身子,老夫人看到您这般,也会心疼的。”刘管家安慰道。   “嗯,我不是难受,我是高兴。”喻君酌抹了一把眼泪。   “王妃这心病去了,王爷知道定然也会高兴的。”   “嗯。”喻君酌将圣旨递给刘管家,又去给淮王的灵位也上了一炷香。   刘管家在一旁看着,眼底也不由有些泛红。   当初周远洄让他提醒喻君酌把母亲灵位请过来时,曾朝他说过事情的始末。   彼时他便很心疼喻君酌。   如今见对方心愿得偿,自是跟着高兴。   “刘管家,我有些不解,我母亲的事情当时只有原州和同去的护卫知道,剩下的也就是你了。怎么此事会传到陛下耳朵里?”   若皇帝有眼线,知道这些事情也不奇怪。但喻君酌想不通,皇帝为什么知道他想为母亲迁坟,还会遂了他的心意?   “这个……呵呵。”刘管家一笑,“老奴可不敢揣测圣意。”   “当初是你让我将母亲的牌位请到了王府。”   “呃,老奴不敢揽功,其实当时那主意,是原州出的。他跟着王妃归宁,见王妃在老夫人墓前伤心不已,这才朝老奴提了此事……”   “是他?”喻君酌心中一动,霎时有些难过。   原州从未说过,若不是今日这一问,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对方为他做过什么。   那今日之事,又是谁所为?   除了原州,谁会知道他心中所想?   只有原州。   只有他会在喻君酌每一次祭拜母亲时,陪在一旁。   也只有他知道,喻君酌对此事有多在乎。   可原州只是个护卫,为何能让皇帝为他下旨? 第24章 本王要同你圆房   “刘管家。”喻君酌看向刘管家, 问道:“原州除了是王府的暗卫,可还有别的什么身份?”   “这……呵呵。”刘管家轻咳了一声:“王妃怎么会这么问?”   “王府的暗卫,能随意进宫面圣吗?”   “这个嘛……”   刘管家一听这话便知, 喻君酌定是猜出了朝皇帝提议此事的人是谁。他原本可以将此事搪塞过去,却又觉得自家王爷为王妃这般筹谋, 合该叫王妃知道王爷的用心才是。   于是他心念急转,继而一拍脑门:“瞧老奴这记性,差点忘了。那日陛下为了迎回王爷一事, 召见了原州。当时陛下问原州此行想要什么赏赐, 他便朝陛下求了这个恩典。”   “陛下召见过他?”   “是啊, 迎回王爷可是大事,陛下与王爷兄弟情深,免不了要当面叮嘱。”   喻君酌将信将疑,但他知道刘管家能对他说的恐怕只有这么多了, 便也没继续追问。   当夜。   喻君酌哄着周榕睡觉。   小家伙很乖,困了也不闹人, 只要拍几下就会忍不住打哈欠。   “榕儿, 以前原州会哄你睡觉吗?”喻君酌轻声问。   “唔……会,哥哥来以前, 他哄榕儿睡觉。”   “哦,那原州一直在王府陪你吗?”   “不是, 他有时候不在, 很久才会回来。”   “那他不在的时候, 都去哪儿了呢?”   “他……”周榕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喻君酌将周榕搂在怀里, 一边拍着小家伙的后背,又轻声问道:“那你父王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会和原州一起用饭吗?”如果两人会同席用饭, 那就说明原州的身份绝不是暗卫那么简单。   “不会。”周榕坚定地回答。   他的父王只有一个,怎么可能变成两个人坐在一起?   “那他……”   “哥哥,你是不是想他了?”   喻君酌一怔,“没有。”   “你定然是想他了,榕儿也想他。”   眼看周榕又要哭鼻子,喻君酌只能搂着人拍了一会儿,在他哭出来之前成功把人哄睡了。   次日晌午,喻君酌正陪着周榕认字。   这时门房来报说成郡王来了,还带了个人。   喻君酌去了前厅一看,见对方把昨日那个说书先生捉了来。   “嫂嫂,我今日带他去汇鲜楼吃了饭,这就把人给你带来了。”成郡王说。   “小人,小人拜见淮王妃。”那说书先生瑟瑟发抖地磕了个头。   显然,成郡王并未像喻君酌说的那般好好对人家,打没打不知道,但肯定是骂了。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请你来淮王府?”喻君酌问。   “小人,小人不知。”那人道。   “啧,不知?”成郡王抬脚要踹。   喻君酌却一摆手,示意成郡王稍安勿躁。   “你不知,我便告诉你。今日请你来,是要杀人灭口。”   “你,你是王妃,怎可随意杀人?”   “我夫君是食人心肝的怪物,我喜欢随便杀人,有什么奇怪?”喻君酌说话时态度和缓,丝毫没有不悦,面上甚至带着笑意。但那说书先生听了这话,却不由面色苍白。   “我朝律例,文武百官和百姓都不能因言获罪,王妃怎可因小人几句编排,便起了杀心?此事,此事就算闹到陛下面前,也……”   “看清楚这是什么。”喻君酌取出赤金令,递到了他眼前。   “这是,小人不知这是什么。”   “你没见过,但肯定听过。这是赤金令,可随意进出京城各处,亦可赦免死囚。皇族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杀了你京兆尹给我判个斩刑,我一道赤金令便可安然无恙。”   那说书先生本就被成郡王吓得破了胆,方才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如今听到这话,顿时如坠冰窖。   “王妃,小人知错了,求王妃饶命,求王妃饶命呀!”   “我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为何要饶你性命?”   “小人,小人……”这说书先生不愧是靠嘴皮子谋生的,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一边磕头一边道:“小人不该编排王妃,求王妃给小人一个机会弥补过错,自今日起,小人日日去京城人最多的地方说书,不出一月,定让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知道王妃的贤明。”   喻君酌一笑,收起了赤金令。   “不必了,我不是很在乎旁人的看法。”   “这……”   说书先生一听这话,刚燃起的希望登时破灭。   却闻喻君酌再次开口道:“但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王妃请说!”   “我夫君是为大渝百姓而死,我不愿听到有人诋毁他。”   “是,小人明白了。”   “一个月太久,我让人给你支五千两银子,你自己去找人。自明日起,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茶馆酒肆,无论何人提起淮王,只可称他为大渝的英雄。”   那说书先生闻言一怔,眼底竟隐约现出了惭愧之色。这其中的门道,百姓不知,但他们这些人最是知道的。这些年,淮王凶名在外,他们至少有半数以上的“功劳”。   他本以为淮王妃是因昨日之事要报复自己,却没想到对方竟是为了淮王死后的英名。   果然,将门之妻,亦非等闲。   若他写个淮王妃与淮王有情人阴阳两隔的话本,定然要火爆京城。   这话本先生是个敢想敢干的。   他为了保命,连夜写了几折歌颂淮王英灵的话本。   但他自己没有去演这些,而是在汇鲜楼外支起了摊子,说起了另一折话本。   而他绝对不会想到,这一折话本的内容,不出几日便连同王府的其他消息,一同被传到了淮郡,送到了周远洄面前。   “给王府留人传消息,是为了防止有事情发生,这刘管家是不知道京城来一趟淮郡有多远吗?”周远洄冷声道。   “呵呵,刘管家也是怕王爷无聊嘛。”谭砚邦忙道。   “传了什么呀?”一旁的章献好奇问。   “第一次传的条子写着,王妃说不要别的暗卫,只要王爷。第二次的条子写着,王妃去给王爷上香时哭了一场。今天这张写的是京城这两日最火的话本,名叫【喻少师为爱嫁入王府,奈何老天作弄有情人阴阳两隔】。”   章献:……   其实谭砚邦看漏了一句,刘管家还写了王妃不惜重金收买话本先生,欲为王爷洗去恶名。   “确实没有一句有用的,王爷,要不给王府回个条子,就说无事不要再传了。”章献道。   “啊?”谭砚邦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人都傻了。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王爷嘴上说着烦,背地里把条子都看得起毛边了。   “这,该传还是要传的吧?”谭砚邦忙道。   “你没听王爷说么,京城离淮郡这么远!”章献提醒他。   周远洄瞥了一眼章献:“回吧,这条子你送回王府。”   “我送?属下,属下……”   章献还想再说什么,被谭砚邦扯着衣服推到了营帐外。   周远洄将目光再次落回刘管家的笔迹上,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外间如何诋毁他,他都未曾放在过心上,没想到竟真会有人这般在意他的身后名。   “王爷,章献那小子,属下教训过了。”不多时谭砚邦又回来了。   “教训他做什么?本王有说让你教训他吗?”周远洄面无表情道。   “嘿嘿。”谭砚邦及时转移了话题,“军师看过天象,说三日后会有一场大雾,约莫子时起,次日晌午才会散。”   “传令下去,三日后子时,突袭东洲。”周远洄道。   “是。”谭砚邦领命而去。   周远洄打开抽屉,将手里的条子夹到了里头的书页中。   不久后,工部那边为喻母迁坟的事情便有了推进。   今日负责喻母建墓一事的丁侍郎,特意来了一趟王府。墓的选址已经确定好了,但具体的样式还需要让喻君酌亲自挑选。   “王妃若是不懂图样,可以直接看这个。”丁侍郎不仅带来了几种样式的设计图纸,还把最终的成图示意也带了过来,方便喻君酌更直观的看到几种样式的效果。   这丁侍郎刚上任不久,顶的乃是刘四他爹的缺。但他做事极为认真,考虑得也周到,喻君酌经他一解释,很快就明白了几种样式的特点。   “陛下特赐为我母亲迁墓,已是极大的恩宠。这陵墓的样式,还是不要太过奢华,劳烦丁侍郎替我挑个质朴一些的吧。”喻君酌死过一次,对这些身后事并没有太大的执念。   母亲的陵墓,只要肃穆整洁就够了,他将来时常去探望,想来比这些外在的奢华更重要。   “好,喻少师可还有旁的吩咐?”丁侍郎问。   “立碑的时候,碑文写我母亲的名字便可。”   丁侍郎一怔,只点头应下,并未询问什么。   喻君酌这意思,显然是不想在母亲的碑上提到永兴侯府。他虽然不知道母亲生前对父亲情谊如何,但对方难产死后,永兴侯能狠心将人埋在乱葬岗,想来已是不想再认这个发妻了。   他觉得母亲在天有灵,定然不会希望再和永兴侯府沾上半点干系。   “丁侍郎,还有一事我想问你。”   “喻少师请说。”   “我朝除了皇族,工部还有为哪些勋贵建陵的先例吗?”   “据下官所知,只有先帝时曾建过一座将军陵,旁的便没有了。”   “这么少?”   “一来勋贵世家建陵不在工部的管辖范围,二来这建陵墓一事,多是由家中子孙亲自操办,陛下也不好随意插手。”   也对。   皇帝总不好给旁人随便赐个墓。   “我知道了,多谢丁侍郎。”   “喻少师不必客气,陛下此番想来既是念着与淮王殿下的情谊,也念着喻少师当时的大义,这才会有此赏赐。想来老夫人在天有灵,定会护佑喻少师平安顺遂。”   喻君酌闻言一笑,朝对方行了个礼。   丁侍郎又还了一礼,这才离开王府。   工部要为喻君酌的母亲迁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永兴侯府。虽说喻君酌不让在碑文上提侯府,但工部也不敢直接越过去,知会一声还是有必要的。   当然,也只是知会。   此事除了皇帝,没人能轻易插手。   “喻君酌这个逆子,他此番大张旗鼓,置我的颜面,置永兴侯府的颜面于何地?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永兴侯气得直咳嗽,险些背过气去。   “老爷,你生这个气做什么?当初祁家姐姐死后,你让人给他立的碑也只写了她的名字啊。”喻夫人道。   “你?你也想气死我是吧?”永兴侯大怒。   “妾身说的是实话,既然老爷当初存的心思就不认她,如今何苦又为了此事动气?”   永兴侯被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只能闭着眼睛顺气。   他在乎的自然不是故去的发妻是否和自己撇清关系,他在乎的是此事如此张扬,届时整个京城都要知道喻君酌和自己划清界限了。   那个时候,他就真成了笑柄了。   虽然现在他也跟个笑柄差不了多少。   “君泓,你去淮王府问问那个逆子,他到底还打不打算认我这个爹。”永兴侯道:“他若真不打算认了,就让他写个断亲书,从此喻家和他淮王妃,再无瓜葛。”   “爹,怎可如此?”喻君泓道。   “你忘了他是如何设计老二的吗?”   喻君泓未再言语,只能领命而去。   “大哥。”门外,喻君齐拦住了他。   “爹的病刚有起色,你别去气他了。”   “我知道。”喻君齐眸光略有些暗淡,人也瘦了一圈,这一遭显然对他打击很大:“我跟你一起去淮王府,我要当面问问喻君酌,他为何要害我?”   “你还是在府里待着吧。”   “我要去,为何不让我去?”   喻君泓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你觉得到了淮王府,他会任你打骂吗?”喻君泓很清楚,自家三弟不是个软柿子,老二这个没脑子的若是找上门,最大的可能是被淮王府的人扔出来。   喻君齐哑口无言,只剩满腔怨恨。   喻君泓自上次的事情后,便没再见过喻君酌。   那晚出事后他曾想过,猜到事情应该是喻君酌所为,但他又不愿相信。   或许是不相信喻君酌能劳动成郡王和卢夫子,又或许是不愿相信这个弟弟竟会这般不顾念手足之情。但今日来到淮王府后,他却意识到,他们兄弟俩终究是越来越生分了。   “大哥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喻君酌道。   “君酌,我还是想亲口问你,那晚的事情……”   “哪晚?何事?”   “那晚是你让我带着父亲去的老宅,你知道君齐带了女人过去?”   喻君酌一手轻点着茶案,状似随意道:“原来说的是此事啊?我知道。”   “你为何要那么做?君齐这一辈子都被你毁了,你知道吗?”   “他只是不能去国子学读书了,怎么就是一辈子毁了呢?”喻君酌看向对方,“大哥,我自幼连个先生都没有,读书认字都是跟着庄子里的账房学的,大哥这十六年来,可有想过我这辈子该当如何?”   喻君泓一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十六年来,他从未有一次想过,喻君酌的人生会如何。   “整个大渝朝,能入国子学的有几个,难不成旁人这一辈子都毁了?”喻君酌淡淡一笑,精致的眉眼带着几分清冷疏离:“若二哥就此便一蹶不振,那父亲就该想想,为何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子,竟这般不中用。”   “你就这么……怨恨父亲吗?”喻君泓问。   “怨恨谈不上,只是讽刺一句罢了。”   一旁的刘管家听到这话险些笑出声来。他听说喻家来人了,是怕自家王妃吃亏这才跟着一起过来,没想到王妃平日里看着温和,怼起人来竟这么利索。   可惜啊,他家王爷看不到这场面。   不行,今夜必须写个条子知会王爷一声。   “父亲让我来问你,是否一意孤行,要与侯府划清界限?”   “不如你先替我问问他,为何我母亲的坟,会在乱葬岗?”   “此事很复杂,当时你年幼……”   “改日我会找人去查一下大渝的律令,看看朝廷命官将发妻葬在乱坟岗,是否合乎我朝律例。此事是永兴侯所为,届时可别再说是我毁了侯爷贤名。”   “君酌,他可是你爹!”   “是吗?”喻君酌看向对方,“大哥,将来若你成婚有了孩儿,可会在他出生不满一日时,便不顾冰天雪地将他撵出京城?”   喻君泓知道今日是说服不了对方了,终于未再言语,起身告辞了。   当日,喻君酌在灵堂里待了许久。   刘管家在外头候着,想进去又怕打扰,心中急得不行。   他心道若是王爷还在京城就好了,王妃今日看着把喻家那大公子怼得哑口无言,自己心里还不知道多委屈呢。   王爷若是知道,定要心疼坏了。   写条子的时候,得把此事也记上,来日再找喻家算账。   喻君酌这次没有哭,只陪着母亲待了许久。   后来,周榕找了过来。   小家伙并未询问什么,只抱着他不撒手,像是知道他在难过,试图用这种方法安慰他。   不得不说,有了周榕的陪伴,喻君酌的心情确实明亮了许多。   日子一晃而过。   很快就到了六月。   喻君酌朝刘管家问过几次,为何这么久了,去南境迎回王爷的人还没有消息。刘管家不敢多说,只能告诉他路途遥远,许是再等等人就回来了。   不过,他还没等到南境的消息,倒是先等到了淮郡的捷报。   传令的士兵骑着马,一路高喊着淮郡大捷,直奔皇宫而去,于是皇帝还没收到消息呢,半个京城的百姓倒是都知道了。   “淮郡何时起的战事?”喻君酌很是惊讶。   “不知道啊,但是打赢了,总归是好事嘛。”刘管家眼底都是掩不住的喜悦。   “淮郡和东洲隔海相望,难道打的是东洲?”   “应该是,淮郡可是王爷的封地呢。”   喻君酌这才想起来,淮王的封地在淮郡。   “嫂嫂,嫂嫂!”成郡王匆匆而来,看上去极为兴奋,“淮郡大捷,你听到消息了吗?”   “听到了,传令兵从淮王府门前过的,喊得声音极大。”喻君酌道。   “太好了,我真高兴!”成郡王眼圈有些红,看起来快哭了。   “此前从未听说过淮郡开战,也不知领兵的是谁。”喻君酌道。   大渝朝能征善战的人不是没有,但各自都有职分。此前淮王殉国时,他还担心过南境无人领兵会遇到麻烦,谁知南绍在这个节骨眼换了皇帝,新皇帝一心想和大渝议和。   但南境之围解了,淮郡又是怎么打起来的呢?   “不管是谁,总之是个厉害人物。”成郡王道。   “殿下可知,我朝有哪位将军擅长水战?”   “还真有一个,从前驻守淮郡的是秦将军,他幼时在船帮长大,后来一直研习水战,颇有成效。可惜后来不幸中了埋伏,殉国了。”成郡王道:“二哥少年时还跟过秦将军一阵子,也算是他的弟子吧。”   “你是说,王爷师从过秦将军?”   “是啊,我二哥天生就是打仗的料,此番淮郡大捷……”   成郡王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及时收住了口。虽然他心中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甚至是笃定在淮郡的人定是二哥,但他不敢乱说。   二哥既然要隐瞒此事,定有他的道。   他远在京城帮不上忙便罢,添乱是万万不敢的。   成郡王的话虽然没说完,但喻君酌何等聪明。   这夜临睡前,他也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有没有可能淮王没有死呢?但他很快又觉得这不可能,因为上一世他活到了临近年关,并未听说淮王复活的消息。   大概是日有所思,这晚喻君酌做了个梦。   他梦到原州把淮王的尸体带了回来。   黑漆棺木停在王府院中,喻君酌身上穿着素白麻衣,慢慢走到了棺木旁边。他鼓起勇气朝里头一看,发觉棺木竟是空的。   人呢?   喻君酌不解。   此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怎么,王妃看到本王没死,不高兴吗?”   喻君酌慢慢转头看去,便见面前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男人身上穿着红色的喜服,面上带着一个面具,看不清模样。   “你是……”   “你的夫君。”   男人上前一步,喻君酌吓得想后退,奈何脊背已经抵在了棺木上,退无可退。喻君酌只觉浑身都被对方强烈的压迫感包裹,心跳得飞快。   “你要做什么?”喻君酌小声问。   “本王要同你圆房。”   喻君酌:!! 第25章 覆上了少年的唇   圆房?   什么是圆房?   人和鬼怎么圆房?   喻君酌脑袋一片空白, 几乎忘了思考。   男人的身体越靠越近,大红的喜服被扯掉,露出了精.壮结实的身体。喻君酌下巴被男人的大手捏住, 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随即, 眼前高大的身影骤然俯身,覆上了少年漂亮的薄唇……   “啊!”喻君酌骤然惊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便觉梦中那粗粝强势的触感仿若真实发生过的一般。   幸好他对于男女之事所知甚少, 更不可能知道两个男人要如何圆房。以他目前的想象力, 能推测出两个人脱.了衣服抱在一起亲.嘴,已经是极限了。   可他又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   喻君酌想起了自己喝梨花白的那晚……   原州对他做的事情,算是吗?   “哥哥, 你怎么了?”周榕小声问道。   “我没事,把你吵醒了吗?”喻君酌伸手拍了拍周榕。   “哥哥,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哥哥没事, 榕儿不用担心。”   周榕把手从薄毯中伸出来,捏住了喻君酌的耳垂, 一边轻轻摇着一边低声道:“捏捏耳朵,哥哥不怕。”   “这是什么?”喻君酌好奇问道。   “榕儿也不知道, 以前我害怕的时候, 父王就会这样。”   喻君酌有些惊讶, 很难想象凶名在外的淮王殿下, 竟会有这样的一面。   淮王常年征战,且战功赫赫,在大渝朝是战神一般的人物。喻君酌想象中的他, 是个高大勇猛的男人,大概就像梦里那样吧……有着很结实的肌肉,和布满了薄茧的大手。   那样的人若捏着小周榕的耳朵哄人,那画面……   应该挺有趣的。   被周榕这么一打岔,喻君酌后半夜睡得还算安稳。   次日,京城很是热闹。   昨日淮郡告捷的消息,经过一夜的发酵,各种说法铺天盖地。   “据说大渝的水师是突袭了东洲大营。他们选了个大雾天,半夜开着船打到东洲大营时,东洲人还在睡觉呢,很多人都没醒就被砍了脑袋。”刘管家绘声绘色地朝喻君酌和周榕转述自己听来的消息:“据说东洲人的血流到东海,把海水都染红了。”   “后来呢?”小周榕忙问。   “后来呀,咱们大渝军一路大胜,直接打到了东洲重镇玉沧。”   喻君酌并不了解东洲的地,不知道这所谓的重镇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大渝军能一举将最擅长水战的东洲大营打得连连败退,想来战况应该很激烈。   “我朝与南绍纠缠了数载,后来王爷殉国,南绍易主,战事才平息。东洲人定然觉得我们无力再战,所以此时正是最松懈的时候。陛下在这个节骨眼让人突袭东洲,实在明智。”喻君酌道。   “王妃所言极是。”   “这领兵的主帅是何人?”   “这就不知道了,今日刚好休沐,朝臣们恐怕也都蒙在鼓里呢。”昨日传来了捷报是不假,但今日不上朝,百官又不能一个个跑到宫里去问,所以传出来的消息极为有限。   就算是现在外头传的这些,也无从考据真伪。   就这样,整个京城的人艰难熬过了这一日。   次日一早,天尚未大亮,百官便早早到了大殿外,候着上朝。   显然,所有人都对这位领兵的主帅很是好奇。   就连一向躲懒不肯来上朝的成郡王,今日也起了个大早。   “我朝武将不少,但能担当主帅且有如此魄力的,除了从前鲜少有败绩的淮王殿下,就是秦将军和柳将军。但柳将军常年驻守北疆,秦将军数年前便已殉国……此番淮郡一战的主帅,老夫当真是没有头绪。”   “我朝武将中,仔细翻找一下,为帅者不多,但能打的也不是找不出来。但是能擅长水战的,真找不出第三个来。”   早朝前,百官都聚在一起议论淮郡一事。   “这头两个是谁啊?”有个年轻文臣好奇问。   “就是已故的秦将军,和淮王殿下。”   一旁偷听的成郡王闻言眼睛一亮,终于放下了心来。他就知道,自己猜得定然没错,此番淮郡的主帅,除了他二哥不会是别人!   “淮王不是在南境待了很多年吗?怎么还会水战?”那年轻文臣继续问道。   “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年淮王尚是个少年时,曾与秦将军是忘年交。说起来,淮王殿下也算是秦将军唯一的弟子了。”那老臣说着叹了口气:“可惜两人没隔几年,相继……哎。”   成郡王很想同他们说,二哥没死。   但他生怕皇帝责备,憋住了没吱声。   “郡王殿下今日怎么也来早朝了?”有个朝臣见了成郡王揶揄道。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位三殿下不思进取,一年里有三百日都会称病不来上朝,今日可是破天荒了。   “本王今日起得早,不行啊?”成郡王瞪了那人一眼。   不远处刚养好身体的永兴侯看了他一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边,群臣等着皇帝上朝。   另一边,喻君酌也早早起来了。   先前他吩咐人去母亲留下的几间铺子里收了账本,打算抽空看一看,着手整顿那几间铺子。今日一早刘管家把看过一遍的账本给他取了来,并朝他一一说了几间铺子的情况。   “王妃,恕老奴直言,这几间铺子进项都不太乐观,合起来都不如王妃拿的少师俸禄多,王妃为何要费这个心思呢?”刘管家问。   “这些铺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不舍得它们荒废了。”   “原来如此。”刘管家道:“十多年的老铺子能撑到现在,多少也是有点底子的,应该还能救一救。”   喻君酌点了点头,拿起账本翻了翻。   但他刚看了一页,便觉眼皮在跳。   他平日里并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今日却总觉得有些不安。尤其是不久前刚做了个那样意味不明的梦……   喻君酌揉了揉眼睛,但于事无补。   他的眼皮就跟中了邪似的,时不时就跳一下。   后来他索性放下了账本,打算去归月阁给淮王上柱香。为了表示诚意,他甚至特意让刘管家去买了新的蜜饯果子来,给淮王灵位前供奉了一些。   “王爷,我问了刘管家,他说你没有什么爱吃的东西。我就想着,拿我和榕儿爱吃的蜜饯果子让你尝尝,希望你在下头安安稳稳的。”喻君酌上了香,又觉得不够,再次开口道:“你放心,榕儿我照顾得很好,王府里我也会好好帮你守着。你,你不必特意回来看我……”   喻君酌说完,又诚心诚意地拜了拜,这才离开归月阁。   谁知他刚从后院出来,远远便看到有人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宫里怎么会来人?”喻君酌不解。   “陛下赏了好些东西,还有圣旨,图公公正等着王妃去接旨呢。”   喻君酌闻言不敢再耽搁,匆匆去了前院。   进了前院后他打眼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便见院中摆了好几排木箱,上头都盖着红布,看上去喜气洋洋的。自淮王殉国后,淮王府已经很久没看到过红色了。   “淮王妃殿下,少师喻君酌接旨。”图公公朗声道。   喻君酌闻言走上前席地而跪,一时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直到他耳朵里传来图公公那嘹亮的嗓音:“……喻君酌为淮王冲喜,功在大渝社稷……今淮王起死回生……”   淮王起死回生?   喻君酌拧着眉,他怀疑自己可能又做了个梦。   皇帝这意思,他给淮王冲喜……   真把人冲活了? 第26章 毕竟是个男子,又不能生养……   死了的人……   如何能再活过来?   喻君酌心念急转, 脑袋嗡嗡作响。   还是说,淮王压根就没有死。   是南境传来的消息有误?   可一个重伤的人死没死,这种事情还能有什么误报?就算真是误报, 也不该隔了这么久才发现啊!何况那可是淮王殿下,皇帝的亲弟弟, 谁敢不弄清楚就瞎报?   就在喻君酌百思不得其解时,图公公又念出了另一道旨意。第二道旨意乃是嘉奖淮郡大捷,受赏之人正是淮王周远洄。   所以, 淮王确实没死。   不仅没死, 还在淮郡打了胜仗。   “淮王妃接旨吧。”图公公提醒道。   “是, 臣,臣接旨。”喻君酌魂不守舍地接过两道圣旨。   “陛下还说,淮郡之事暂时尚未了结,暂时还要委屈淮王妃再稍待些时日。等淮王凯旋之时, 王妃便可与王爷团聚了。”图公公朝着喻君酌一笑:“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凯旋之时……   团聚?   喻君酌感觉自己已经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了。   他死了许久的亡夫, 竟然要回来和他团聚?   喻君酌便觉心口一阵发闷, 继而眼前一黑……   “快快快扶住王妃,仔细摔着喽。”   众人七手八脚去扶喻君酌, 又被刘管家指挥着把人抬进了偏厅。   “王妃这是听到王爷还活着,太高兴了。”刘管家朝图公公道。   “可不是嘛, 这谁听了能不高兴?陛下这两日的嘴就没合拢过, 你瞅瞅这赐了多少好东西给淮王府, 哈哈。”图公公说着又道:“咱家就不打搅了, 管家快些找人去给王妃瞧瞧,可别耽误了王妃的身子。”   刘管家闻言忙应下。   这边送走了图公公等人,那边大夫也到了。   喻君酌昏昏沉沉, 眼皮跟灌了铅似的。他耳边各种嘈杂不断,一会儿是周榕小声的呜咽,一会儿是刘管家焦急的询问,一会儿又是颜大夫叮嘱药童去取药的声音。   “刘管家莫要着急,王妃并无大碍。”颜大夫安抚道。   “这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呢?”刘管家显然颇为担心。   “王妃身子本就不大好,这些日子虽然一直将养着,但乍惊乍喜还是有些承受不住。老夫给他施个针,再喂他喝一副药,睡一觉就能恢复大半了。”   “那就好,王妃若是有个好歹,老奴可怎么朝王爷交代啊!”刘管家道。   一旁的周榕听说喻君酌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啊,跑到榻边抱着对方的手蹭了蹭。   喻君酌原本还沉浸在亡夫复活的冲击中,感受到手掌中软呼呼的触感,情绪终于平缓了许多。淮王若是真活着,周榕定然很高兴。   虽说他这寡夫做不成了。   但周榕,也不必再做孤儿。   喻君酌喝了药,便渐渐恢复了精神。   不等他休息,成郡王又来了王府,还带了个太医过来。   “我正在宫里呢,就听图公公说嫂嫂晕倒了。皇兄不放心,赶紧指了个太医,让我带着来给嫂嫂瞧瞧。”成郡王道。   “多谢殿下关心,我们王妃就是太高兴了,现今已无大碍。”刘管家说。   “那也让太医诊诊脉吧,嫂嫂这身子总要好好调养才是。”成郡王看起来也挺担心。   喻君酌并未拒绝,依言让太医给他诊了脉。   这太医乃是皇帝御用的人,医术自然十分了得。   只见他眉头深锁,半晌也没开口,看得成郡王在一边抓耳挠腮,几次想要开口询问。   “依着王妃这脉象来看,近来身子保养得还算不错。”太医道。   “嗯,刘管家和颜大夫他们都十分尽心。”喻君酌这些日子确实吃得好睡得好,身量虽然依旧略显纤瘦,但面上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苍白。   “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啊。”成郡王催促道。   “只是王妃先前积了不少郁气,近来情绪虽较为安稳,但积压的郁气并未彻底消解。”太医又道:“若是长久来看,还是要想法子将郁气泄.了才好。”   喻君酌虽然重活一世,但这具身体并没有变。实际上,他刚进王府时,颜大夫也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这心内之症,要想根除并非易事。   “肯定是永兴侯府那帮人把嫂嫂气着了,他们家就没一个好人。”成郡王不忿道。   “敢问太医,这样如何将郁气发泄出来呢?”刘管家问。   “这郁气积攒太久,若是贸然用药恐怕会伤着身子,是药三分毒嘛。若是王妃能得空出去散散心,假以时日应该会有所缓解。”   这出去散心说得轻巧,但以喻君酌这身份谈何容易?淮王大捷不久后就要回京,喻君酌是淮王妃,于情于都该在王府等着淮王凯旋。   待送走太医后,成郡王陪着喻君酌一道去归月阁将淮王的牌位取了下来。   刘管家找了块红布来将牌位裹好,找地方收起来了。他只盼着自己有生之年,王爷这牌位不必再被请出来才好。   “嫂嫂,等我二哥回来,叫他带着你出去游山玩水,这样你的郁气就能散了。”成郡王说。   “嗯。”喻君酌勉强一笑,并未答话。   一想到要见到活的淮王,他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于,他当然是希望淮王能活着,这样大渝能多一位长胜战神,周榕能有父王陪着。可于情,淮王是他的夫君,他嫁进来时只想过替对方守寡,没想过真跟对方过日子啊。   他一个大男人,和另一个大男人,要怎么做夫妻?   就在喻君酌万般纠结之际,宫里又来了消息,说皇帝让他进宫面圣。喻君酌对此倒不算意外,那日的圣旨说淮王是被他冲喜冲活的,但他又不是傻子,事后一想便知其中定有蹊跷。   既然淮王已经复活,淮郡战事也颇为顺利,此时也该有个合的解释才是。   喻君酌换了身适合面圣的衣裳,让刘管家点了两个护卫,陪着他进了一趟宫。皇帝早已等候多时,听到通传,便让人把他宣进了殿内。   “臣喻君酌参见陛下。”喻君酌规规矩矩行礼。   “喻少师不必多礼,朕听闻你身子不大好,赐座。”   皇帝赐座,喻君酌也不敢拒绝,谢了恩便依言坐下了。   “对了,你见过淮王吗?”皇帝忽然问。   “回陛下,臣未曾见过淮王殿下。”   皇帝点了点头,指着自己道:“远洄比朕小几岁,但他身量挺拔,个头比朕高半掌。长相嘛,比朕看起来稍微凶一点,但是很英俊,哈哈。”   喻君酌偷偷打量了皇帝一眼,仅凭这几句形容无法想象出淮王的模样。不过他梦里见过的淮王,确实身量高大,肌肉劲实,是个压迫感很强的人……想到梦里的情形,他及时收住了思绪,免得在皇帝面前失态。   “陛下为何要同臣说这些?”喻君酌问。   “你毕竟是远洄名正言顺的妻子,如今他还活着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旁人如何猜想无所谓,但朕应该给你一个解释。”皇帝道:“你是个聪明人,相比也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吧?”   “臣不敢妄自揣测。”   “无妨,你说,朕恕你无罪。”   喻君酌想了想,道:“王爷在南绍伤重,后来便有战报说他殉国了。但是前不久,又有消息说南绍换了天子,新帝有意与大渝议和交好。臣斗胆猜测,王爷重伤一事,许是个幌子,那时他是不是已经和南绍的新帝达成了某种合作?”   “继续。”皇帝一脸笑意地看着喻君酌。   “臣猜不出王爷和南绍做了什么交易,想来他是趁着京城为他举行丧仪之时,偷偷去了淮郡。东洲人都当他已经不在了,疏于防范,却不知王爷已经做好了突袭的计划。”   皇帝点了点头,眼底满是欣赏。   “他和南绍做了什么交易,以及他在淮郡怎么训练水师突袭东洲的,待他回京后让他自己与你细说。朕今日要朝你解释的,是你与远洄的婚事。”   此时有小内侍端着茶果进来,皇帝一摆手,示意对方将果盘放到了喻君酌面前。喻君酌也不知该不该吃,见皇帝示意他吃,便拈了一枚蜜饯放入了口中。   “远洄假死一事,有诸多疑点。他与朕都担心会有人生疑,若瞒不过东洲,那此事就算是枉费了。所以后来朕与他商量了一番,觉得先对外宣称他重伤,选个人为他冲喜。”皇帝看向喻君酌,见少年又偷偷拈了一枚蜜饯,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内侍,吩咐道:“包几盒蜜饯,一会儿送到淮王府。”   “多谢陛下。”喻君酌讪讪道。倒不是他馋,而是他觉得这蜜饯的味道虽和街上买的不同,但他好像吃过。但具体什么时候吃的,他却又想不起来。   “无妨,喜欢就多吃一些。”皇帝并未被打断思绪,继续道:“在冲喜的人选上,朕与他有过分歧。他不想把无辜的女子卷进来,便想假借司天监的名义,要求找个男子冲喜,还必须是身份匹配的人。”   本朝没有男子嫁给男子的先例,勋贵之家就更不可能接受了。所以当时无论是皇帝还是周远洄,都觉得冲喜一事多半只是折腾个名头,最后会不了了之。   但这么一闹,淮王病重一事就显得更可信了。   谁也没想到,半路突然冒出个喻君酌。   “喻卿,你那日跪在宫门口说要为远洄冲喜,朕心甚慰。远洄为国征战数载,终于有人肯为了他的生死站出来……你嫁进淮王府,让东洲人彻底打消了疑虑。东洲一战能这么漂亮,有你很大的功劳。”皇帝道。   “臣不敢居功,这都是陛下与淮王殿下运筹帷幄……”   “那日朕赏你赤金令,又封你少师一职,便是想补偿你以男儿之身嫁入王府。朕原是想着,你只要愿意离开,朕便允了你,没想到丧仪上朕问你时,你竟拒绝了。”   喻君酌:!!!   原来皇帝当时问他,是这个意思。   可他当时怎么知道淮王还活着啊,他想留在淮王府,只是想安安稳稳做个寡夫。早知道皇帝是想放他脱身,他当时应该顺水推舟答应。   那个时候他有了赤金令,也有了少师的身份,离开永兴侯府和淮王府也照样能养活自己。   “陛下,臣……”   “喻卿不必多言,你的心思朕都知道。自古美人爱英雄,远洄也不喜欢女子,你们俩这对乱点的鸳鸯,倒也算是阴差阳错地契合。”   “其实,臣……”   “怎么?”皇帝看向他。   喻君酌迎上皇帝的目光,忽然便不敢多说什么了。他此时若是和盘托出,岂不等于告诉皇帝,自己嫁入淮王府是另有所图?这虽然也不算是多大的罪名,但无异于当面打了皇帝的脸。毕竟皇帝刚感动完,还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   喻君酌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忤逆皇帝啊。   “臣是想问问,那赤金令是否要还给陛下?”   “还给朕做什么,朕说了赏你便是赏你了。”皇帝又道:“三日后朕会在宫中设宴,届时你带着榕儿一道过来。虽说远洄尚未回京,但朕这个做兄长的,也该尽尽心意了。”   淮王“死了”的时候皇帝不好设宴叫弟媳进宫,如今淮王活了,这家宴也就顺成章了。   喻君酌忙应下,又谢了恩。   从宫里出来回王府的路上,喻君酌心里别提多乱了。   事情跟他猜测的差不了多少,唯一让他懊悔的就是,丧仪上他没有顺着皇帝的话离开淮王府。可这也怪不得他啊,好端端的谁能想到淮王是假死?   喻君酌不明白,上一世他一直活到腊月,明明没收到淮王复活的消息,他也不记得淮郡有战事传来。否则他当初也不会那么毫无顾忌地嫁给淮王!   怎么这一世,事情变化这么大?   难道是他嫁入淮王府的举动,改变了事情的发展?   喻君酌努力冷静下来分析了一番,隐约推测出了一个可能。上一世淮王冲喜一事没有成功,不久后淮王殉国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城,是不是东洲人心存疑虑并未全然相信,所以淮王没有得到突袭的机会?   而这一次,他嫁给淮王冲喜,又为淮王哭丧,导致对方的死变得可信了许多。东洲人顺利上当,放松了警惕,才有了淮王突袭东洲大营一事。   若事情如他所料,上一世的淮王也没有死,只是还在等机会。可惜喻君酌腊月就死了,没能等到淮郡的捷报传来……   现在怎么办呢?   朝陛下请辞是不可能了。   何况他这是成婚,又不是赴职,请辞可不是易事。   为今之计,只能再想想别的法子。   好在淮王暂时没说要回来,他还有一些时间可以筹谋。   哪怕他想不出法子,届时只要淮王回来看不上他,他依旧可以请求和离。喻君酌自己安抚好了自己,试图让自己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快想起了另一件事。   淮王在淮郡,那去南绍迎回淮王的原州呢?   “刘管家,先前府里派了人去南绍迎回王爷,如今王爷不必迎了,怎么也没听说他们回来?”喻君酌状似无意地朝刘管家打听。   刘管家一句话就听出了他的心思,笑道:“王妃是想问原州吧?”   “呃……不是一起去了好些人吗?”喻君酌还想掩饰。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许是让陛下安排迎接南绍的使团去了?”刘管家哪怕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朝喻君酌说原州的真实身份啊。他家王爷可是堂堂亲王,在府里偷偷给王妃做暗卫这种事,打死他也不敢泄露半个字。   “哦。”喻君酌想起了南绍议和一事,想来对方的使团也该出发了。   至于原州……   既然是皇帝吩咐的,要么是去接使团了,要么就是去了淮郡。   淮郡。   大渝水师帅帐内。   周远洄提笔正在一封文书上做着标记,谭砚邦匆匆进来,说王府传的信到了。这是淮郡捷报后,王府第一次传信回来,周远洄什么心情旁人不知道,但谭砚邦挺激动的。   “说吧。”周远洄道。   “刘管家说,王妃得知王爷还活着,高兴得晕了过去……”   周远洄眉头微蹙。   谭砚邦赶忙补充道:“不过陛下派了太医看过,说是乍惊乍喜所致,问题不大。太医还说王妃心中过去攒了不少郁气,该外出散散心,否则长此以往不大好。”   “没了?”   “陛下请王妃进了一趟宫,赏了些蜜饯果子。”   “他……没说什么?”   “陛下吗?还是刘管家?”   周远洄瞥了谭砚邦一眼,那眼神很是不耐烦。   谭砚邦这才反应过来,“王妃没说什么,陛下在灵堂上就问过王妃,他当时可是坚持说留在王府不走的。王妃如今得知王爷活着,就更不可能走了。”   “没了?”   “王妃还问了原州的下落,刘管家说王妃可在意王爷呢。”   周远洄落在纸上的笔一顿,不慎留下了一个墨点。喻君酌知道他活着还愿意留在王府,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原州呢?   “王爷,您不高兴了?”谭砚邦问。   “出去吧。”周远洄一抬手道。   “是。”   “回来。”   “怎么了王爷?”   “条子留下。”   谭砚邦恍然大悟,一脸笑意将刘管家写的条子放到了书案上。周远洄目光在上头一扫,看清了最后的那行字。   王妃心中一直记挂王爷,特意询问老奴原州的安危。   所以,喻君酌不是记挂他,是记挂原州……   他将手里的笔搁下,深吸了口气,神情看不出喜怒。半晌后,他还是拿起了那张条子,看了上头的部分,目光锁定了几个字:郁气难消……   他不禁想起了喻君酌在母亲坟前痛哭时那一幕,想来永兴侯府能把他的母亲葬在乱坟岗,对这个嫡子也不会多照拂。一个被亲爹抛弃的小公子,流落乡下会遭遇什么,不难想象。   这郁气,应该是那十六年攒起来的吧。   周远洄重新提起笔,抽了张干净的纸,洋洋洒洒写了封信。然后他把信交给谭砚邦封好,命人连夜送回了京城。   淮王府。   这几日可给刘管家忙坏了。   他觉得自家王爷不久就要回来,应该好好准备点东西,替王爷去去晦气。毕竟一个年纪轻轻的大活人,又是被说重伤,又是诈死,还制了灵牌、衣冠冢,甚至举办了丧仪,怎么想他都觉得不吉利。   所以他计划着,等王爷回来以后,要为王爷和王妃再办一个小型的婚仪。   “王妃,老奴都想好了,届时若你和王爷都不想太张扬,咱们就在王府里办,不知会旁人了,顶多叫上三殿下过来热闹热闹。”刘管家兴致勃勃道。   “这……还有必要吗?要不等王爷回来再说?”喻君酌道。   “王妃不必担心,王爷定然是喜欢的。”刘管家笑道:“上次大婚王爷又没能拜堂,此番怎么说也得拜个堂,喝个合卺酒,然后王妃和王爷再顺势圆房。”   刘管家说着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喻君酌有心反对,却找不出合的由来。   一旁的小周榕也兴致勃勃,拍着巴掌一蹦一跳地说,“终于可以看到父王和哥哥成婚了。”   因为被刘管家念叨的太久。   这天晚上喻君酌又做了梦,他梦到活着的淮王回来同他成婚了。   他头上蒙着个红盖头,被人引着和男人拜了堂,喝了合卺酒。然后刘管家便将门一关,揶揄着说让他们入洞房。   “害怕?”男人问他。   “唔……”喻君酌脑袋上还顶着红盖头,也不敢自己掀开。   “会圆房吗?”对方又问。   “会……会吧?”   喻君酌也拿不准自己会不会,也没人跟他说怎么圆房啊。他猜想,也许就是自己想的那样,两个人把衣服脱了,抱在一起亲.嘴,然后再像上次原州做的那样……   不等他想明白,他身上的衣服便不翼而飞。   喻君酌惊呼出声,然后只觉唇上一热,传来了一股奇异的触感。   再然后,男人便对他做了原州曾做过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他一直不知道淮王的模样,又或许是因为原州曾经这么帮过他,梦里男人原本模糊的脸,渐渐变成了原州的样子。   喻君酌来不及惊讶,重重喘了一声……   他从梦中惊醒,但身体上的余.韵却尚未散尽。   黑暗中,只剩少年尚未平息的呼吸声。   喻君酌缓了半刻,伸手一.摸,不禁十分羞惭。   他尚且年少,又从无人教导,哪怕原州上次也只是帮忙,并未告诉他这些事情该如何应对。喻君酌只觉得十分难过,因为这会让他想到喻君齐,想到刘四他们,甚至想到武训营里那姓卢的混蛋。   想到将来淮王回来,他们也要如此,这更令他心里发闷。   两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也许他应该出家去当个和尚。   那样清心寡欲,就不必再烦恼这些了。   因为这个梦,喻君酌这夜没睡好。   次日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看着病恹恹没什么精神。   他突然有点想跑。   若是能在淮王回京之前跑了,是不是就不用再成亲圆房什么的了?   可他能跑到哪儿呢?   如果他跑了,皇帝会不会派人抓他?   就算皇帝不抓他,这京城也还藏着想杀他的人,届时没有了王府的庇护,对方会不会找上门对他下手?想起暗巷中那刺入身体的冰冷匕首,想起体内涌出的温热的血,喻君酌又开始害怕了。   他不想死。   如果真要做个选择的话,好像还是死更可怕。   一转眼到了宫宴的日子。   这日刘管家早已提前让人挑好了衣服,将喻君酌和小周榕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这才亲自把人送出王府。   父子俩今天都穿了红。   小周榕心里高兴,走起来一蹦一跳的,像只红毛松鼠。   而走在一旁的喻君酌,唇红齿白,被身上的红衣一衬,一张脸越发精致,整个人都透着清冷的贵气。这一大一小走在宫道上,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偷看两眼。   这次的宫宴说是家宴,其实来的人不少。   先前因着淮王死讯,喻君酌一直没有正式出席过这种场合,皇帝今日摆明了就是要给自己这位弟媳一个公开露面的机会,叫了不少朝臣来列席。   除了朝臣外,便是皇帝、皇后,以及成郡王和四殿下。   “榕儿,过来皇伯身边坐。”开席后不久,皇帝便招呼周榕坐到了自己身边。   周榕倒是乖巧,很听话的坐过去了,但没坐一会儿便不乐意,可怜巴巴看着皇帝撒娇。   “跟皇伯坐一起,你还不高兴啊?”皇帝笑问。   “榕儿挑嘴,不想耽误皇伯用饭。”小周榕说。   他此话一出,惹得皇帝哈哈大笑,众臣也跟着忍俊不禁。   “那你就不怕耽误你母妃用饭?”   “唔……”周榕怔了一下才想起来对方说的是喻君酌,便道:“榕儿会照顾哥哥的。”   “哈哈,你可不能叫哥哥,否则待你父王回来可就差辈儿了。”   “榕儿知道了,榕儿以后不叫哥哥了。”   小周榕哒哒跑到喻君酌身边,亲昵地靠在他怀里蹭了蹭。皇帝看着这一幕很是欣慰,当场便着人赏了周榕一颗新得的夜明珠。   “好哇皇兄,那珠子我要了好几回都不肯给,原来是想给榕儿。”成郡王佯装吃醋。   “你都多大了,跟一个小孩子抢东西?”皇帝笑着瞪了他一眼。   喻君酌一边带着周榕谢了赏,一边暗自琢磨,要不要趁着皇帝高兴,自请去清音寺清修一阵子。这是他来的路上想出的法子,太医不是说让他散散心么,他就找个借口去清修。   待他在寺庙住上一阵子,等淮王回来,他就说看破红尘了要出家。这样既能不伤了皇帝颜面,也能顺成章解决他们俩的婚事。到时候他就在山上替淮王和大渝祈福,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心里盘算了几遍,觉得这个计划还算不错。   然而就在他犹豫着怎么找个时机开口时,席间有人先站了起来。   喻君酌不认识对方,但能在今天的宴席上出现,估计应该是有点身份的朝臣。对方饮了酒,面颊略带着红意,但看目光还算清明,应该没有喝醉。   “陛下,臣有一事思忖良久,但恐怕会坏了宫宴的兴致,因此不知当讲不当讲。”那朝臣道。   “朕说你不当讲,你就不讲了?”皇帝笑问。   “陛下若是不想听,臣便等明日早朝再说。”   “那你说吧。”皇帝道。   大渝朝不因言获罪,所以朝臣向来都有面谏的勇气,皇帝在这些事情上也比较开明。只要不是把他气急了,他一般不会轻易发怒。   “臣想说的是淮王妃与淮王殿下的婚事。整个京城都知道,当初这桩婚事乃是为了王爷冲喜,如今王爷已经无恙,淮郡战事也渐渐平息,这桩婚事是不是该考虑取消了?”   喻君酌:……   这是谁派来的人?   竟然说到了他心坎里。   喻君酌差点忍不住起身说赞成!   “你这是让朕和淮王,过河拆桥?”皇帝挑眉问。   “臣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我朝素来没有男子成婚的先例,彼时事急从权可以解,如今便没这个必要了。喻少师毕竟是个男子,又不能生养……”   啪!   皇帝的酒杯拍在了桌上。   席间正想起身附和的喻君酌,吓得立刻不敢动了。   “其一,朕已经封了周榕为淮王世子,不必你为淮王子嗣操心。”皇帝冷冷看着那人,继续道:“其二,这是淮王的家事,轮不到你说三倒四。其三,我朝百官不会因言获罪,但朕不高兴了还是可以把你扔出去。”   皇帝说罢一摆手,侍立一旁的羽林卫统领段深,便上前提着那人的后颈,直接将人拖了出去。   喻君酌呆呆看着这一幕,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这皇帝发起脾气来……有点吓人呀!   淮王和对方是兄弟,皇帝那日还说淮王比他长得更凶一点,那淮王岂不是……更吓人?   喻君酌心里那盘算好的出家计划,被生生吓没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皇帝对他和淮王的婚事,比他想象中更为执着。   他若想悔婚,无异于和皇帝为敌。   回王府后,喻君酌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日,工部的丁侍郎特意来了一趟淮王府。   喻君酌母亲的墓早已建好,原本已经可以着手迁陵了。   但司天监那边却说,近来没有适合迁坟的吉日。   “令堂的旧坟,工部也着人修缮了一番,所以下官想和王妃商量一下,迁坟的日子可否再往后挪一挪?”丁侍郎道。   “当然,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喻君酌说。   “王爷应该快回京了,迁坟是大事,若是能有王爷陪着一起,想来老夫人应该会更安心些。”丁侍郎又道。   喻君酌闻言便明白了对方的良苦用心。他如今已经和淮王成亲,给母亲迁坟,自然是有淮王在场更好,可迁坟这种事情……只怕很多人会觉得晦气。   届时淮王刚从淮郡回来,未必愿意沾上此事吧?   “王妃不必担忧,既然近来没有吉日,不妨就等等再说?”丁侍郎又道。   “好,那就依着丁侍郎的意思,此番让丁大人费心了。”   丁侍郎连连客气,这才告辞。   这日,喻君酌又去了一趟归月阁。   他给母亲上香时,看到过去放淮王灵位的地方已经空了出来。   “娘亲,你帮帮我吧。”喻君酌跪在母亲的牌位前,开口道:“王爷能活着,我是真替他高兴,他那样的英雄不该就那么死了。可我该怎么办啊,我只想当寡夫,替他照顾榕儿,替他守着王府,可我不想跟他……过日子。”   喻君酌吸了吸鼻子,不由有些难过。   “你和父亲成婚时,心中是高兴还是难过?父亲在你生前,待你好不好?”喻君酌眼睛一红,又道:“应该是不好的,若他在意你,就不会娶姨娘,更不会在你死后,将你……”   “孩儿从前在庄子里时,也见过几对夫妻,整日除了抱怨便是争吵,甚至会大打出手。你说淮王那样的人,力气大,个子高,连南绍和东洲人都被他打得一个求和一个溃逃,孩儿如何是他的对手?”喻君酌越说越气馁:“他一个王爷却只有榕儿一个儿子,将来肯定还得再娶吧?哎,我一个男人到时候在这个王府里,该如何自处?”   许是想到母亲有些伤怀,喻君酌越想越悲观,最后甚至预设了自己和母亲一样的未来。淮王将来说不定也会那般对他,将他埋在乱坟岗。   但母亲还有他,他能帮母亲把坟迁出来,而他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周榕还太小,将来日子久了也就把他忘了……   喻君酌在归月阁哭了一场,出来的时候总算没那么难受了。刘管家看到他眼睛红红那副模样,当晚就给淮郡又写了张条子,上头说王妃想王爷想得痛哭了一场。   此后的日子,淮郡隔三差五便有战报传来。   淮王打仗确实有天赋,几乎就没传来过坏消息。   就当众人都以为淮王殿下不日就要凯旋之时,却变故陡生。   这日被宣进宫,喻君酌还以为淮王要回来了。   直到皇帝给他看了战报,他才发觉淮王竟然又受了伤?   “喻卿不必惊慌,远洄这次伤到了腿,只是要多休养些时日,但并无性命之忧。”皇帝道。   “那,那就好。”喻君酌心道这不会又是假的吧?   但南绍已经求和,东洲也被打得半死不活,淮王在这个时候就没必要装受伤了,看来这次是真的了。   得知对方没有性命之忧,喻君酌暗暗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淮王就能在东洲多留一阵子了。   “朕原想着让他尽快回来与你团聚,没想到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叹了口气:“朕问过太医,他这伤一养只怕要小半年呢。”   “小半年?”喻君酌一脸惊讶。   那可太好了,淮王能借机休息休息,他也能安心度过小半年。   “朕就知道你放心不下他,说起来,淮郡还是远洄的封地。只是这些年他一直征战,没怎么回去过,你应该也没去过吧?”皇帝问。   “臣不曾去过。”   喻君酌十六岁之前,连京城都没回来过,更何况淮郡。   “淮郡靠海,如今正是夏天,那边气候凉爽宜人。正好远洄一时不能回来,你也没去过淮郡,此番朕安排人护送你和榕儿,你们父子俩一道去住上半年吧。”   “是,臣……啊?”   喻君酌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不必谢恩,你们一家三口能早日团聚,朕比谁都高兴。”皇帝说着便叫来了段深,命对方亲自挑一队人马,务必要把淮王妃和世子安全送到淮王身边。   喻君酌:…… 第27章 抱紧点   得知皇帝要派人送喻君酌和周榕去淮郡, 可把刘管家高兴坏了。   他当日便开始忙前忙后,给两人准备路上要用到的东西。衣服带少了怕不够穿,带多了怕累赘, 一边担心淮郡比京城冷,一边又怕那边靠着海会潮。   小周榕也高兴不已, 在府里跟撒了欢的兔子似的,到处跳。   “哎呀,还得挑几个人带着吧?平日里伺候惯了的, 到那边怕是找不到那么合心意的。”刘管家道:“王妃, 你看看带谁过去合适?”   “我都行, 把平时照顾榕儿的小厮带着吧。”喻君酌说。   “好,老奴这就去安排。”刘管家忙道。   喻君酌叹了口气,显然还有点犯愁。   太医是说了让他去散散心,可皇帝直接给他安排了淮郡……   淮王腿伤了, 听那意思估计是断了,他去能做什么呢?他又不是大夫, 又不会伺候人, 难不成去陪淮王解闷儿?   “王妃,这眼瞅就要见到王爷了, 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刘管家不解。   “没有……我想着,要不然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自他进了王府一直是刘管家照应着, 真到了淮郡举目无亲, 还是有个熟悉的人跟着更安心。   刘管家一听喻君酌要带着自己, 受宠若惊。   说实话, 真让旁人跟着,他还怪不放心的呢!   像是生怕喻君酌反悔似的,他风风火火去安排好了府里的事宜, 以便他不在京城时,王府里也能像模像样照常运转。   临出发这日,喻君酌去归月阁朝母亲道了别。   刘管家怕他不舍,安慰他说府里的人每日都会打扫归月阁,也会给老夫人上香。   “王妃要不要知会永兴侯府一声?”   “不必了,他们不会关心我在不在京城。”   刘管家闻言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说什么。   这日一早,羽林卫负责护送的人马已经候在了王府外。   喻君酌带着周榕上了马车,这才发现成郡王竟然也在。   “三王叔!”周榕高兴地扑到了对方怀里。   “哎呦,榕儿这是长肉了呀,三叔快抱不动了。”   喻君酌有些惊讶:“殿下是来送我们的吗?”   “不是送,是陪。”成郡王一脸得意道:“我知道你们要去淮郡看二哥,去找皇兄软磨硬泡了一整日,他总算是松了口答应让我跟着你们一起。”   “太好了,三王叔跟我们一起!”周榕高兴不已。   喻君酌也觉得这样很好,此行身边又多了个熟悉的人。   就在众人准备启程之际,马车外突然传来了喻君泓的声音。   喻君酌一怔,挑开了车帘,就见自家大哥正立在一旁。   “我认识羽林卫的人,听说要送人去淮郡,便猜到是你。”喻君泓道。   “嗯,王爷受伤了,陛下让我去陪陪王爷。”喻君酌道。   自那日闹得不愉快后,两人便未再见过面。   “淮郡路途遥远,一路保重。”喻君泓道。   “多谢大哥。”   喻君泓一怔,苦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认我这个大哥了。”   “大哥也保重。”喻君酌淡淡道。   他和永兴侯府是没有情分,但上一世喻君泓并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不至于把永兴侯和喻君齐的所作所为算到对方头上。但他们之间,也仅仅就是他愿意叫一句“大哥”的程度,再多的情分是没有的。   两人很快分开,并未再多言。   成郡王是个吃不了苦的,提前在马车上备了不少东西,除了蜜饯果子、点心凉茶,他甚至弄了个冰桶,在里头冰镇了西瓜。   不过他准备的再多,也只能在第一天享受。   此番京城去淮郡路上要走一阵子,光是坐马车晃晃悠悠也够受的。   好在时值夏季,路上景色还算不错。   他们一边赶路一边欣赏沿途风景,也不算无趣。   有羽林卫的护送,还有淮王府的暗卫跟着,一路上都十分顺利。   直到这日进了淮郡的地界,众人中午在一家饭馆里修整时,喻君酌无意间发觉似乎有人在监视他们。许是上一世死过一次的经历,他在这方面直觉很准,甚至比羽林卫的人先一步发觉了异样。   喻君酌不动声色地朝羽林卫领队的人说明了情况,对方反应机敏,很快就配合着把可疑之人拿了。   “说,谁派你们来的?是不是东洲的奸细?偷看我们是何目的?”成郡王凶巴巴审问道。   “兄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被抓了的人共有四个,为首的那个一直朝羽林卫的人使眼色。   “少眉飞色舞的,不说割了你的舌头!”成郡王道。   “嘿嘿,这个……”那人从怀里摸出了块令牌。   羽林卫的人一看,当即变色。   “真是东洲奸细?”喻君酌问道。   “是,是水师的人。”那羽林卫将腰牌递给了喻君酌看。   喻君酌不认识水师的腰牌,但他们同来的人有淮王府的暗卫,他们一看当场就确认了这令牌是真的。   “水师的人监视我们做什么?”喻君酌问。   “王妃息怒,我等并非有意叨扰,只是这营中都传遍了,说王妃和世子要来……”他们实在是太好奇了,所以才顺便过来看一眼。   “王妃,淮郡全境确实都有水师的人布防,他们的身份,只需去此地布防的兵卡一问便知。”同行的暗卫提醒道。   “好,那你差个人拿着他们几人的令牌去问吧。”喻君酌道。   羽林卫的人暂时将人扣下,暗卫则去兵卡找了他们的上官,不多时便有一个校尉领着人来赔罪了。原来这几人不仅是来偷看王妃和世子的,而是被派来沿途打点的,就连饭馆里的吃食都是他们提前朝厨房打了招呼,生怕当地的口味王妃和世子吃不惯。   “难怪这菜炒得还不错呢!”成郡王恍然大悟。   这饭馆甚至还给他们安排了冰镇的果茶消暑。   喻君酌得知几人并无恶意,也没打算再追究。   谁知那校尉赔完罪之后,又朝喻君酌请求,问能不能不将此事告诉王爷。   “为何?”喻君酌问他。   “不为何,求王妃一定要为末将保密。”那校尉道。   “你们此番不是好意吗?还怕被王爷知道?”   “这……”那校尉有苦难言。   王爷下的命令是让他们沿途暗中照拂,既然是暗中,那暴露了就属于是违反了命令,他自然怕惹得王爷不悦。   “他们好像都很怕王爷。”离开那地后,喻君酌道。   “我二哥在军中那威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知道京城百姓为何传他习巫蛊之术吗?”成郡王道。   “为何?”喻君酌问。   “从前我二哥在南境时,营中出了叛徒。那些叛徒曾和我二哥是过命的交情,但后来因为中了蛊背叛了他,还害死了不少弟兄。南绍有一种巫蛊之术,是让蛊虫寄生到心脏里,这样人死了以后依然能行动。”成郡王道:“我二哥了结了那些人后,命人剜出了他们的心脏,然后泼上火油把那些心脏和尸体一并烧了。”   当时南绍尚是前一任皇帝掌权,据说他们炼制那种蛊虫不易,得知此事后对淮王怀恨在心,便开始散步谣言,说淮王亲手剜了营中士兵的心脏,就为了修炼蛊术。   后来那些食人心肝之类的谣言,多半也与此有关。   喻君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心中对淮王的敬畏和惧怕不禁又多了几分。   一行人进了淮郡的地界后,没走两日便到了将军府。   这里毕竟是淮王封地,所以还有一座淮王府。只不过周远洄从来没有在王府住过,那里一直空置着,所以羽林卫直接把人送到了将军府。   这将军府曾是前任水师主帅秦将军的府邸,周远洄此番来淮郡后,只要不在大营,便会来此落脚。   马车到了府门外,立刻有人迎了出来。   “羽林卫奉陛下之命护送淮王妃、世子及三殿下来此。淮王殿下可在府中?”羽林卫中领头的护卫将羽林卫的腰牌递了过去。   “府里接到的消息说是王妃后天到,是以今日王爷不在府中。”那人查验了羽林卫腰牌,又递还了回去。   马车里的喻君酌听到淮王不在,稍稍松了口气。   “我二哥去哪儿了?”成郡王掀开车帘问道。   “呃……”将军府的护卫没见过成郡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殿下,王爷在水师大营。”   “水师大营?离将军府远吗?”   “在对岸呢,前些日子王爷带人把对岸大营都占了,如今把他们的玉沧也收了。”那将军府的护卫语气中满是自豪。   “派人去把二哥叫回来,就说嫂嫂和榕儿还有我都到了!”   “咱们不如先在府里安顿下来,等王爷忙完了自然会回来,不差这一时半刻。”喻君酌道。   那护卫有些为难,似乎不知道该听喻君酌的,还是该听成郡王的。   “王妃,末将带的文书需要亲手交予淮王殿下,能否请王妃行个方便,差人带末将去大营见一见淮王殿下。”羽林卫的人常年给皇帝办事,比较严谨,哪怕到了淮郡这文书也不愿假他人之手。   “自然。”喻君酌看向将军府的护卫,对方当即领了命。   “嫂嫂,干脆咱们一起去水师大营找二哥吧,给他个惊喜!”成郡王提议。   “这……见淮王殿下要到对岸去,不太安全吧?”羽林卫那人有些顾虑。他们的职责是保证王妃和世子的安全,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   谁知那将军府的护卫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这羽林卫的小子质疑水师大营的安全,这不是看不起他们水师,看不起王爷吗?   “大营安全得很,过了海岸从营地到玉沧,全是咱们水师的人,怎么可能不安全?”   “对呀,我二哥带兵打下来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安全?”成郡王起哄。   “噢哦哦,去找父王!”周榕也奶声奶气跟着起哄。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最后众人都将目光看向了喻君酌。显然,在场所有的人中,最有话语权的人是淮王妃,今日是去还是不去,由他说了算。   “要不……”   “哥哥,去吧,榕儿想父王了。”   周榕生怕他拒绝,摇着他的胳膊晃啊晃,眼看着就要哭了。   “水师大营是军.事重地,我们去不合适吧?”喻君酌道。   “合适合适,太合适了。”此时忽然有个声音从马车后头传来。   对方人未到声先至,跳下马来便给喻君酌等人行了礼,正是谭砚邦。   “这位便是王妃殿下吧?“谭砚邦在王府中时并未和喻君酌打过照面,见了人还知道装不认识,“末将参见王妃,参见三殿下,参见世子。”   “谭将军!”成郡王认出了他。   “王爷在营中日日盼着你们呢,他若是知道你们提前到了,定要高兴坏了。”   谭砚邦今日回将军府本是要取东西,见了喻君酌和周榕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便要带着人去大营。王爷这些日子带着水师辛辛苦苦打下的城池,定要叫王妃亲眼看看才行。   他知道,这是王妃和自家王爷第一次“正式”见面,定要给他家王爷挣个露脸的机会。   “趁着时辰早,到了那边还能赶上看日落呢。”谭砚邦道。   话已至此,喻君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毕竟周榕和成郡王都急得跟三天没吃饭的猴子似的,若是到了淮郡还硬拦着他们不去见周远洄,只怕这一大一小得上蹿下跳。   谭砚邦带着众人去了码头,靠近淮郡的港中,停着一排战船,想来当初淮王突袭东洲时,用的就是这些战船。   淮郡和东洲隔着一道海峡,若是顺风的时候,船约莫两个时辰就能到对岸。   喻君酌第一次见到海,也是第一次坐船。午后的阳光肆意洒下,将海面映得波光粼粼,骤然看去像是铺了一层金粉,很漂亮。   “王妃放心,现在咱们和东洲处于休战期,对岸很安全。”谭砚邦道。   “王爷不是伤了腿吗?怎么还在营中操劳?”喻君酌问道。   “呃……是啊,王爷是伤了腿。”谭砚邦轻咳了一声,忙道:“王爷这些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伤个腿哪会放在心上?半点不耽误他练兵。”   “可是陛下说,王爷的腿伤得恢复小半年呢。”   “是啊,军医是这么说的,幸好王妃来了,呵呵。”   谭砚邦生怕喻君酌再问,赶紧借口跑开了。   船一路顺风顺水,很快众人便能看清对岸的大营了。   谭砚邦生怕吓着自家王爷,找了个会打旗语的人,给对面营中值守的人提前报了信。   于是。   几乎半个大营的人都目睹了这样一幕。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淮王殿下,在接到消息时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拽过一匹马翻身而上,一夹马腹朝着海边奔去。但很快,他又一拽马缰掉了个头,奔着自己的帅帐而去。   王爷竟然跑错了方向,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场面。   细心的士兵还发现,他家王爷走得太急没拿马鞭。   “王爷为什么要跑?”有人问。   “不知道啊,王妃来了,不应该去迎接吗?”   “我听京城来的弟兄说,王爷和王妃是因为冲喜才成的婚。”   “这倒是,咱们王妃还是个男子呢。”   士兵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自家王爷为什么听到王妃来竟然跑了。   难道是王爷不想认这门亲事了?   也能解,哪个男的想娶个硬邦邦的汉子当媳妇?   就在士兵们等着看热闹时,却见方才“落荒而逃”的淮王殿下,又骑着马从帅帐的方向急奔而来。只不过,方才只穿了一身短打武服的王爷,竟是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轻甲。   要知道,他们王爷嫌穿甲累赘,平日里都懒得穿。   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要穿上轻甲和淮王妃打一架?   海边。   喻君酌随着众人一起下了船。   因为谭砚邦提前用旗语打过招呼,所以码头边已经有一队人列队迎候在此。   待众人下船后,士兵们齐齐行李,高呼:   “恭迎王妃,恭迎三殿下,恭迎世子!”   淮郡这水师是淮王的人亲自训练出来的,虽然他在南境时很少回来淮郡,但营中作风和习气却都深得淮王真传。哪怕仅仅是几十人往那儿一列队,展现出的气势依旧不容小觑。   喻君酌上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还是在淮王丧仪上。   彼时淮王亲兵抬棺,硬生生把丧仪都搞出了几分军威来。   至此,喻君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淮王殿下,除了畏惧之外,也隐隐生出了几分敬佩。一个能在南境几乎毫无败绩的战神,又能在短短时日内带人打败最擅水战的东洲大营,想来该是个天神般的人物吧?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众人抬眼看去,便见一队人纵马急奔而来。   为首的人身形挺拔,骑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身上穿着玄色轻甲。他后头跟着一队穿着武服的士兵,那气势乍一看像是要来冲杀一般。   “不会是,打起来了吧?”喻君酌小声问道。   “嘿嘿,前头最英俊的这个,是我们王爷,”谭砚邦一脸骄傲地道。   他话音一落,骑马之人已经近在咫尺。   后头那队人都停在了几丈之外,为首的周远洄却直到众人近前才勒马。   那匹马本就高大,显得马上之人压迫感十足。   喻君酌怔怔仰头看去,第一次看清了淮王的脸……   皇帝说的没错,眼前这人身形确实比他大了一号,五官棱角分明,眉峰如剑削出来的一般锋利,眸光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既让人看不透,又带着掩不住的凌冽。   眼前的淮王,与他想象中很像,却又不大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许是因为仰着头的缘故,喻君酌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匆忙避开男人视线,连行礼都忘了。   周远洄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可惜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对方泛红的耳尖,在阳光的映照下,那双耳尖透着微红,让人很想捏一捏。   “二哥!”   “父王!”   成郡王和周榕的反应,替喻君酌解了围。   周远洄从少年耳朵上收回视线,正欲翻身下马,却被谭砚邦使了个眼色。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腿还“伤”着呢。   “二哥,我可想死你了,呜呜。”   “父王,快抱抱榕儿,呜呜呜。”   一大一小两个人哭哭啼啼,周榕被抱上了马,搂着周远洄的脖子便不撒手,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周远洄刚换上的轻甲,生怕被小家伙抹了鼻涕,附耳哄了几句,周榕眼睛一亮立刻止住了哭声。   “王爷的腿没有大碍吧?”羽林卫那领头的问道。   他到底是代表着皇帝,见了淮王不能一声不吭,总要象征性关怀一句。   “一点小伤,养个半年就好了。”周远洄随口道。   “呃,呵呵,那王爷多保重。”那人被噎得够呛。   一点小伤,养个半年就好。   淮王殿下说出来的话,就是跟旁人不一样。   “码头距营房有些远,走过去怕是天都要黑了,上马吧。”周远洄道。   他身后的士兵都已经下了马,将马交给了刚来的客人。   喻君酌看着士兵递来的马缰,不禁犯起了难,他压根就不会骑马。京城的勋贵子弟多少都会点骑射之术,可他没学过,乡下只有驴和骡子,且是用来干活的,不是给人骑的。   “嫂嫂,你不会骑马?”成郡王问。   “我……不太会。”喻君酌道。   “那你跟我一起吧,我载着你。”   成郡王这话脱口而出,压根忘了自家二哥就在旁边呢。   这时却见淮王在怀里的周榕脑袋上揉了一把,而后将小家伙扔到了谭砚邦的怀里。周榕似乎很喜欢这种游戏,也不害怕,高兴得咯咯直笑。   “上来。”周远洄朝喻君酌伸出了一只手。   喻君酌看了一眼马镫的高度,他怀疑自己压根爬不上去。   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骤然俯身揽住少年的腰,仅凭单手便将人抱上了马,还贴心地将人放到了自己身后。   “抱紧点,别摔下去了。”周远洄道。   喻君酌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抓住了对方轻甲的边缘。   周远洄一脸无奈,拉着喻君酌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控马便朝着营中的方向奔去。   军中的战马本就彪悍,周远洄的马就更不必说了,跑起来跟腾了云似的,四个蹄子恨不得能跑出虚影。喻君酌吓得够呛,紧紧抱着男人的腰不敢放松,一颗心像是要从嗓子眼里往外蹦似的。   周远洄的马最快,此时其他的马都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好在那段路远得不算夸张,不一会儿便到了。   马停在帅帐外。   喻君酌等了半晌,问道:“不下去吗?”   “你还搂着本王的腰呢。”周远洄道。   喻君酌耳尖一红,赶忙放开了人。   周远洄扭身再次揽住他的腰,一手轻轻松松便将人放到了马下。   喻君酌一边难为情一边暗自震惊,心道这淮王殿下力气也太大了吧?   “进去。”周远洄直接将马扔在帅帐门口,连栓都没栓。   喻君酌犹豫了一下,跟着对方一起进了营帐。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帅帐里特别简单,除了行军床和书案,以及一些必备的日用品,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周远洄眸光在喻君酌身上扫过,问道:“王妃第一次和本王见面,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喻君酌迎上他的目光,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便道:“王爷穿着轻甲,热不热?”   周远洄:……   他就不该特意换上这身! 第28章 先穿我的衣服吧   喻君酌问完这个问题后, 帐内陷入了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怀疑眼前的男人生气了。   他说错话了吗?   他只是问了对方热不热……   喻君酌不敢再吱声,心道淮王看起来好像有点喜怒无常, 看来自己往后与对方相处,得谨言慎行才是。   “坐吧。”周远洄开口, 直接跳过了热不热的话题。   “哦。”喻君酌看了一眼,帐内只有两个地方能坐。   一是书案旁边的椅子,再就是那张床。   书案上放着公文, 他不敢靠近, 只能拘束地坐到了床边。   周远洄随即走过去, 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他旁边。   男人身上不容忽视的压迫感骤然靠近,喻君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梦,梦里他们起先也是这样坐在床边,然后……然后淮王就跟他“圆房”了。   喻君酌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下意识往另一侧挪了一下。   周远洄眉头微拧,眸光从少年攥紧的手上收了回来。   喻君酌很怕他, 从码头上见到第一眼时, 他就察觉到了。   当初在汇鲜楼替他说话时不害怕,跪在宫门口说要嫁给他时不害怕, 如今好不容易见着大活人了,反倒吓得跟个掉进了猎坑的兔子似的。   好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嘈杂, 结束了帐内的尴尬。   “父王!”小周榕下了马便寻到了帅帐的位置, 跑进来一头扎进了周远洄怀里, “父王, 你穿着轻甲好英俊啊,榕儿喜欢看你穿这个。”   周远洄面上不动声色,余光却忍不住瞥了一眼身边坐着的少年。喻君酌显然也听到了周榕的话, 闻言偷偷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二哥,嫂嫂!”成郡王探进颗脑袋进来,开口道:“你们说说话,我跟着他们去营中瞧瞧。”不等周远洄发话,他便兴致勃勃跟着带路的士兵跑了。   其实羽林卫中也有不少人好奇不已,想看看这原来的东洲大营。不过这毕竟是军中,他们尚有皇命在身,不敢轻易胡来,唯恐犯了淮王军中的忌讳。   “王爷,羽林卫有陛下的文书呈给您。”谭砚邦道。   “嗯。”周远洄淡淡应了一声。   那羽林卫的头领大步进来,先是行了个礼,这才将皇帝的文书呈到周远洄手里。   “王爷,天快黑了,今夜不宜行船,是否留大伙儿在营中歇息一晚?”谭砚邦问。   周远洄瞪了他一眼,显然对他擅做主张把人带到大营中的行为有些不满,却未当着羽林卫的面斥责,只冷声道:“你去安排吧。”   “是。”谭砚邦当即着人去将同来的人都安顿下了。   营中没有多余的住处,只能让水师的人腾出几间营帐来给客人住。安排好了住处,他又清点了人头,吩咐营中的伙夫去准备晚饭。   今日是王妃第一次来营中,晚饭可不能太寒酸了。   “父王,榕儿和哥哥今晚都可以留在岛上吗?”周榕问。   “那得看你听不听话。”周远洄道。   “榕儿听话,父王别送榕儿走。”周榕坐在周远洄腿上,看向一边的喻君酌,开口道:“哥哥,你见了父王怎么不抱他?你不是也很想父王吗?”   在周榕看来,拥抱是缓解思念和分别的良药。他每次和父王见面,都要抱抱,所以他不解哥哥和父王为什么不抱抱,还坐得那么远?   “王妃竟想念过本王?”周远洄挑眉问他。   “我……”喻君酌避开男人的视线,支吾道:“我只是担心王爷的伤。”   “哥哥很想父王的,他亲口跟榕儿说的。”周榕此时也想起自家父王腿受了伤,小心翼翼问道:“父王抱着榕儿,腿会不会疼?”   “寻常人可伤不得你父王。”周远洄单手抱着周榕起身,朝喻君酌问道:“王妃今日是第一次见海?”   “嗯,从前不曾到过这么远的地方。”喻君酌说。   “喜欢吗?”   “喜欢。”喻君酌点头:“很漂亮。”   “跟我来。”周远洄径直出了营帐。   喻君酌不知对方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跟了出去。   周远洄打了个呼哨,那匹黑色的马便急奔而来。他一手拽住马缰,另一手抱着怀里的周榕,翻身上了马背。不等喻君酌反应过来,便觉身体一空,再次被男人拎上了马。   “抱紧了!”周远洄话音未落,便纵马朝着海边而去。   喻君酌这次有了经验,紧紧搂着男人的腰不敢有丝毫放松。   小周榕兴奋得坐在马上欢呼,惹得营中不少人纷纷张望。大伙儿都听说王妃来了岛上,但碍于周远洄的威严,不敢凑过来偷看,这会儿见王爷纵马载着王妃和世子自大营中穿过,都跑来看起了热闹。   有胆子大的,甚至打起了呼哨。   当然,他们这呼哨不是奚落或揶揄的意思,而是淮郡水师特有的庆祝方式。   “哎,你见过王妃了吗?长什么样?”有人好奇问道。   “还用问么,没看王爷喜欢得不得了,肯定是个美人呀。”   “王妃当初可是把聘礼和嫁妆都给咱们水师做了军饷,光是凭这一条,王爷定然也得把人当成宝贝。”   “我听谭将军说,王妃不仅聪明,长得也是倾国倾城。”   “你读过书没?倾国倾城那是形容女子的。”   “你才没读过书呢,这世间丑八怪各有各的丑,美人不分男女都是倾国倾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许久没这么快乐过了。   就在他们热火朝天之际,周远洄将马停在了海边的一处高地上。   这会儿即将日落,远处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像是在天上遮了一道红纱,热烈又炫目。   而他们所处的高地距离海边只有不足百丈,能看清海面上倒映着的晚霞,同时也能将半边被染红的天空尽收眼底。   喻君酌下了马,怔怔看着海天一色的远方,几乎忘了呼吸。那一刻,他才明白了书中所言的“辽阔壮美”究竟是何景象。   “好看吗?”周远洄问。   “好看,太美了。”喻君酌道。   周远洄看向身边之人,夕阳在对方漂亮的侧脸上蒙了一层光晕,衬得人像是从虚幻的梦境里走出来的一般。   “的确很美。”周远洄道。   也不知他说的是夕阳,还是人。   待日头彻底没入海面,营中便燃起了篝火。   谭砚邦命人拿出了营中存着的酒,为喻君酌他们搞了个欢迎晚宴。   虽然营中能吃的东西不多,但现杀现烤的鱼和兔子,对于奔波了许久的众人来说,依旧算得上是美味。   喻君酌本想喂周榕,但不等他动手,周远洄已经用鱼肉把小家伙的嘴塞满了。   “把你自己喂饱就行了,营中可没有别的吃食。”周远洄道。   喻君酌一开始还不太放得开,但刚烤好的兔肉外焦里嫩,实在是太好吃了,吃到后来他便挽起了衣袖,埋头吃得比谁都认真。   “王妃殿下,末将敬您一杯酒,今日有招待不周之处,望王妃千万海涵。”谭砚邦走到喻君酌桌前,躬身行了个礼,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喻君酌差点被噎着,好不容易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   “谭将军客气,此番多有叨扰,辛苦弟兄们了。”他拿过布巾匆忙擦了擦手,端起酒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酒量不好,想来这军中的酒挺烈,这一杯下去他说不定能直接喝晕过去。   喻君酌看向一旁的周远洄,目光带着询问。   “军中将领朝你敬酒,乃是对你的尊重,王妃只管喝便是。”周远洄道。   喻君酌闻言也不好再推辞,只能硬着头皮一饮而尽。然而他很快发觉,这酒的味道不太对,竟然不是烈酒,甚至都不像是酒,喝着甜滋滋的,像是蜂蜜兑了果茶。   “王妃好酒量!”章献也端着酒杯上前。   喻君酌搞不懂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人来敬酒他就喝,不一会儿功夫喝得都有点水饱了。   好在这时周远洄不轻不重地说了句:“适可而止。”   那些争相敬酒的将领总算是不敢再上前,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宴席到了最后,有儿郎围着火堆跳起了淮郡当地的民间舞。那舞被他们跳得飒爽干练,颇带着几分硬朗的美感。   “王妃,今晚还尽兴吧?”谭砚邦堆着笑脸凑上前问道。   “嗯,劳烦你们了。”喻君酌道。   “这都是应该的,王妃今日能来,王爷最高兴了,他以前从不饮酒,今日破例喝了一杯呢!”   “王爷从前不饮酒?是怕喝多了有敌情,会发生危险吗?”喻君酌不解。   “那自然不是,这里若是有危险,王爷怎么可能让王妃和世子还有三殿下过夜呢?”周远洄不知何时离席了,谭砚邦便也没什么顾忌,解释道:“是因为当年秦将军中了埋伏时,曾派人去兵卡求救,谁知那兵卡里的人全都喝得烂醉如泥……从那以后,王爷的军中便有铁律,战时不可饮酒。闲时为将者饮酒不得超过三杯,且一日之内营中不得有超过两成的人饮酒。”   喻君酌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晚很多人面前都没有酒杯。   “哥哥,榕儿想睡觉了。”周榕打了个哈欠道。   小家伙今天太兴奋,这会儿精力已经耗尽了,困得睁不开眼。   “好,我带你去找地方睡觉。”喻君酌正要抱起他,一旁的刘管家却抢先了一步。   “王妃,我带着小公子去洗漱休息吧,王妃今日也够累的。”刘管家不等喻君酌拒绝,便抱着周榕快步走了。   此时,喻君酌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良苦用心。   他离开篝火,没走多远,就看到周远洄正立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吃饱了吗?”周远洄问他。   “吃……嗝!”喻君酌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饱嗝。   今天许是太饿了,许是营中烤的兔肉真的香,他吃得都有点撑了。   “王爷,明日一早,会有人送我们回淮郡吗?”   “你指的我们,具体是谁?”   周远洄说这话时眸光一瞬不错地盯着喻君酌,但天色太黑,喻君酌并未发觉。   “就是,今日和我一起来的人。”   “所以王妃是打算回淮郡,把本王扔在营中不管了?”   “王爷……不是一直在营中吗?”   “可本王听说,陛下让王妃来淮郡,似是有目的的。”   喻君酌这才想起来什么,下意识看了一眼周远洄的腿。皇帝让他来淮郡,说是淮王的腿伤着了,得养个小半年才能好,让他来陪着对方。   可今日依他所见,周远洄的腿看着不像有伤的样子。   “王爷的腿,看着似乎已经无碍了。”喻君酌说。   “王妃又没检查,怎知无碍?”   喻君酌:……   他总不能亲自检查一下吧?   “那王爷的腿……”   “伤着呢,今日不过是强忍着罢了。”   周远洄说着伸出一只手:“劳驾。”   喻君酌一怔,赶紧搀住了对方的胳膊。   把人扶回帅帐后,喻君酌又偷偷打量了几眼,实在看不出淮王伤在哪条腿。   “困了便睡吧。”周远洄道。   “我,我睡哪儿?”喻君酌问。   “营中原本没有空着的营帐,羽林卫的人都要两个人挤一间,你总不好去跟旁人挤在一起吧?”周远洄走到一侧摆着的衣柜旁翻找着什么,又道:“再说了,王妃来大营第一日便宿在别处,此事传出去外头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呢。万一说本王与王妃不和,岂不动摇军心?”   “这,如何会动摇军心?”喻君酌不解。   周远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你那么聪明,自己想。”   喻君酌想不太明白,他这会儿很困,又有点莫名的紧张。   不多时,便见周远洄取出了一套干净的里衣递给了他:“营中不比王府那么方便,没有浴房,一会儿让人弄些热水,你将就着擦洗一下吧,先穿我的衣服。”   虽说淮郡不像京城那么热,但喻君酌奔波一日也出了汗,正觉得难受呢。   热水送进来以后,周远洄便去了外头。   喻君酌简单洗了个澡,换上了衣服,身上终于舒坦了些。只是……身上穿着周远洄的贴身衣物,令他有些不大自在。   “水放着吧,你搬不动。”周远洄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哦。”喻君酌果断放弃,问道:“王爷平日在营中,也有人伺候洗漱吗?”   “岛上有好几处活泉,洗澡很方便。”   “王爷怎么不早说?”喻君酌在营中还要让人伺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那地方,你还是不去的好。”   “为什么?”喻君酌不解。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像是在极力保持着耐心。   “营中可不像府里,儿郎们洗澡都是扎堆。”   “哦。”喻君酌顿时有些尴尬,他很难想象一帮儿郎赤.身在一处沐浴时的场景。真让他去了,只怕他连脱.衣服都不好意思。   帐外的周远洄没再说话。   喻君酌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后来实在抵不住困意,便迷迷糊糊睡了。   待帐内的呼吸声渐渐均匀,周远洄才脱下轻甲挂在了衣架上。榻上的少年盖着薄毯睡得很沉,哪怕在黑暗中,周远洄也能在心中勾勒出对方那张精致得近乎完美的脸。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颈间的伤疤,那位置不偏不倚,刚好能被轻甲的领口遮住,换了寻常的武服,便会露出一半。   这道伤当时只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后来命是保住了,却留下了一道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疤。   行伍之人,只要上过战场,多半都会留下点伤疤,这并不稀奇。周远洄清楚的记着,他颈上的伤留下后第一次回京,把周榕吓哭了。小孩子不懂掩饰情绪,看到那伤疤还以为父王要死了,又伤心又难过。   大一点的人知道控制情绪,但见到第一眼时的神情却很难作伪。只因那道伤在他颈间,很难藏得住,任何人只要和他面对面,一眼便能看到。   周远洄从人们眼中看到过各种目光,惊讶的,心疼的,害怕的……   他并不在乎这些,也从不会因那些目光而产生任何不必要的情绪波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喻君酌那双漂亮的眼睛时,他却犹豫了。他猜不出少年如果看到他颈间的伤口,会露出什么样的眼神。   彼时任何眼神从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无论是惊慌,害怕,还是厌恶……   总归不会是喜欢。   谁会喜欢一道伤疤呢?   喻君酌这一觉睡得还挺安稳。   许是因为睡得早,次日天尚未大亮他就醒了。   营帐内只有他一个人,床边的矮凳上放着干净的衣服。周远洄不见踪影,但昨日穿过的轻甲却被挂在了木架上。   他起身换上衣服,走到轻甲前好奇地看了看。这轻甲样式并不复杂,看着也没什么稀奇,但昨日穿在周远洄身上时,却显得威风凛凛,很是英武。   可见,有些人要靠着衣服衬,有些衣服却要反过来靠着人衬。   简单洗漱过后,他便想着四处看看,没想到刚出了营帐没走几步,就遇到了成郡王。   “嫂嫂,你身上这衣服看着有点大了啊,是我二哥的吗?”成郡王笑问。   “嗯,王爷比我高了许多,身量也结实,我穿他的衣服是有点大了。”喻君酌第一次穿别人的衣服,还挺不习惯的,尤其那个人是周远洄。他总觉得穿着对方的衣服,显得有点暧昧,尤其夏季的薄衫都是贴身穿的,容易让人产生一些联想。   但转念一想,昨晚他都穿对方的寝衣睡觉了,穿一穿武服也没什么。   “你和我二哥本来就是夫妻,穿他的衣服顺成章,嘿嘿。”   “我昨日穿来的衣服没来得及洗……”   “嫂嫂爱干净,我知道。”成郡王并未再纠结衣服的问题,他昨日的兴奋劲儿还没褪去,拉着喻君酌便走,说是要去看自家二哥晨训。   “什么晨训?”喻君酌问。   “就是水师的晨训啊,可威风了!”成郡王道:“我从前在宫里,经常看羽林卫晨训。不过他们没什么意思,比我二哥的水师可差远了。”   “这么早就晨训?”   “都是天不亮就开始的。嫂嫂,你还没见过我二哥的武艺吧?”   喻君酌摇了摇头,他昨日才见淮王第一面,只看过对方骑马。   “我二哥的武艺在大渝说数二,没人敢数一,今日便叫你看看。”成郡王看上去兴致勃勃,喻君酌见他这模样,不由也有些好奇。   周远洄骑马的时候就挺猛的,耍起刀枪棍棒想来也不会差。   两人循着演武场传来的“呼喝”声,很快就找到了地方。营中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们了,看到两人也不会过问,甚至还有人专门给他们指了个视野好的地方。   借着清晨的微光,喻君酌一眼就从演武场的人群中认出了周远洄。   男人那优越的身形和出众的气质,实在太抢眼,任谁都很难忽略。   只见周远洄赤.裸着上身,手里握着一柄长.枪,那柄长枪目测比喻君酌还要高,但被他拎在手里,一挑一刺动作如行云流水,竟是丝毫不显费力。他发力时胸.腹的肌.肉便会绷出劲实饱.满的线条,看上去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喻君酌还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场景,那冲击力太强烈了。演武场上的周远洄,令他想到了书里看到过的某种野兽,强大、危险,充满了野性。   场上的男人似有所觉,扭头看向了喻君酌的方向。两人的视线遥遥相交,喻君酌一怔,下意识便移开了视线。他觉得,这么偷看周远洄晨训,好像有点不太好。   虽然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太好。   大概是因为对方,上身没穿衣服?   “你接着看吧,我走了。”喻君酌道。   “嫂嫂,你怎么走了?”成郡王赶忙追了上去。   “这毕竟是水师大营,咱们四处乱看不合适。”喻君酌那匆匆逃离的模样,像个偷吃蜜饯被抓包的小孩子,心虚又慌乱。   成郡王素来听他的话,闻言也不犟嘴,老老实实跟着他离开了演武场。   另一边,周远洄正和谭砚邦对招。   他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一个失神,被谭砚邦的枪尖不慎挑中了手臂。   “王爷!”谭砚邦吓了一跳,枪都扔了。   他家王爷在战场上都没被人挑中过手臂,怎么今日竟然在他这条阴沟里翻了船。   “无妨。”周远洄甩了甩手上的血珠,取过衣服披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谭砚邦望着自家王爷的背影,不禁十分纳闷。昨晚王爷明明是和王妃一起住的啊,怎么一大早火气还这么大?   太奇怪了。 第29章 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当日早饭后, 羽林卫诸人便被安排送回了淮郡。   昨日过来的一船人,只有喻君酌、周榕和成郡王被留了下来。   “谭将军,你再跟王爷说说, 把老奴留下吧。这营中诸事不便,王妃和世子总得有人照看啊, 怎么能一个伺候的人也不留呢?”刘管家临走前拉着谭砚邦死活不肯走。   “刘管家,你也知道王爷的脾气,我哪儿敢劝啊。”谭砚邦道:“你就放心去将军府候着, 我估计过个十天半个月, 王爷也该带着王妃他们回去了。”   “十天半个月?那还了得?”   刘管家一听说不留人在岛上伺候, 天都快塌了。   谭砚邦怕他去找周远洄,到头来自己要被连累挨骂,只能亲自把人送上了船,临走前还劝道:“岛上这么多弟兄呢, 又有王爷在,饿不着王妃和世子。”   “光是饿不着哪儿行啊?”刘管家眼看无力挽回, 只能对着岸边大喊道:“老奴回去就让人准备些东西捎来, 谭将军一定要记得让人取啊。”   谭砚邦朝他摆了摆手,这才回去复命。   其实刘管家的担心纯属多余。   他家王妃虽然嫁入王府后一直养尊处优, 但过去在乡下会得可不少,养活自己问题不大。至于周榕, 他倒是自幼娇养着长大, 但性情比较恣意, 山珍海味能吃, 粗茶淡饭也不介意。   唯一该担心的人,他反倒给忘了,那就是成郡王。   成郡王才是真正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尤其这次周远洄把他留下,还给他安排了去处。   “嫂嫂!”成郡王跑来找喻君酌哭诉:“你可得救救我啊,我二哥让我跟着将士们一起训练,早晨天不亮就要晨训,上午练一个半时辰,下午练两个时辰,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啊?我也要去吗?”喻君酌吓得够呛。   “只有我,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喻君酌闻言松了口气。   “嫂嫂你可不能不管我啊,你帮我找我二哥说说情吧。”成郡王央求道。   喻君酌不太敢去找周远洄,怕把自己搭进去,但他看成郡王那模样太可怜了,便鼓起勇气决定去试试。   周远洄早饭后就去了大营后头的林子里,喻君酌问了一圈又走了好远,才找着人。   男人拿着一把锯子,正在林子里锯木头。   听到脚步声后,他头都没回,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老三让你来找本王求情?”周远洄开口。   “嗯。”喻君酌有些惊讶:“王爷怎么知道来的是我?”   “脚步虚浮无力,一听就知道是没习过武。这营中未曾习武的只有你们三个,榕儿会跑着过来,老三人不到就会先喊二哥,剩下的就只有王妃了。”   喻君酌看着周远洄的背影,心道这人心思好缜密,不愧是淮王殿下。   “那……”   “求情的话,你就跟他一起。”   “哦。”喻君酌立刻把话咽了回去,改口道:“让三殿下练练也挺好的,强身健体,还能防身。”   周远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叛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喻君酌来了一趟没帮上忙,不好意思太快回去,于是走到一旁的树桩上坐下,看着周远洄锯木头。对方动作很利索,一脚踩着固定,锯子拉得呼呼作响,几下就把一根小臂粗的木棒锯断了。   “不走,是想帮忙?”周远洄看向他。   “我能帮上忙吗?”喻君酌起身问道。   “你……”周远洄想了想,感觉这一堆活儿没有喻君酌能干的,便道:“那就劳烦王妃,给本王擦汗吧。”他说着扬起下巴,额上的一滴汗珠正好滑落,越过下巴和喉结没入了领口。   喻君酌忙取出帕子,凑上前小心翼翼帮对方擦了擦额上的汗。   “我还以为王爷是不怕热呢。”昨日他初见周远洄时,对方穿了轻甲,今日轻甲倒是脱了,但身上还是裹得很严实,武服的领口是加高过的,胳膊也缠了束带,一直缠到掌心,只露出了手指。   周远洄并未接话,而是抬眼看了他一眼,问道:“早晨去偷看本王晨训了?”   “是三殿下叫着我一起去的。”喻君酌有点心虚,又找补道:“也不是偷看王爷,只是看看大伙儿晨训。”   “哦?那你看到本王了吗?”   “没,没看到。”   喻君酌不好意思承认,尤其早晨的周远洄还赤裸着上身。   “没看到就好,往后尽量少去演武场。”周远洄道。   如今天气热了,莫说是周远洄,哪怕是营中儿郎在训练时也总是衣衫不整。   “知道了。”喻君酌乖乖应下。   周远洄不一会儿锯好了木头,又换了刨子。   喻君酌从前在庄子里看过人做木工活,没想到周远洄常年习武,竟然也会这种手艺?   “王爷打算做什么呀?”他问。   “床,大床。”周远洄道:“之前那张床有点太小了,睡不开两个人。”   喻君酌:……   睡两个人的大床,不会是要和他一起吧?   喻君酌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昨晚见对方没有表示,他还以为周远洄没那些心思,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因为床太小了?   那今日做好了新床之后呢?   这一整日,喻君酌心里都挺乱的。   周远洄打仗利索,做木工也利索,一张能睡俩人的大床,不出一日便做好了。虽然没有上漆,但床板所用的木料都被他刨得很平,没有一根多余的木刺,铺上被褥便能直接睡人。   今日谭砚邦还带人在周远洄的帅帐旁边搭了个新的营帐,将刘管家托人捎来的东西都摆了进去。那张新床,和周远洄原来睡的单人床,都被安置在了新的营帐内。   “父王,我睡这个吗?”周榕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问。   刘管家今天还托人带了不少蜜饯点心,生怕自家王妃和世子饿着。   “你睡床底下。”   周远洄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哥哥,父王欺负我。”周榕当面告状。   喻君酌从大床上收回视线,心道你父王说不定很快就要连我一起欺负了。   这夜入睡前,周远洄骑马载着一大一小去了后山。到了地方以后,喻君酌才发现那里竟是有一处流动的温泉。   “这地方不会有士兵过来打搅,往后你们就在这里沐浴。”周远洄将带来的衣服放到旁边的石头上,自己则上到了一旁的树上,从腰间取出一柄玉箫吹了起来。   这会儿夜色渐浓,虽然有月光,却看不清什么。喻君酌没再矜持,把自己和周榕的衣服都脱了,下到了池中。这池子不深,池底也比较平滑,水温不热不冷刚刚好。   喻君酌将身体浸入池中,只觉十分惬意。   小周榕靠在他怀里玩水,他则专心欣赏起了周远洄的萧声。   这曲子,似乎是《虞美人》。   喻君酌上一世在宫塾里时,曾听到过一次。   若是放到过去,他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凶名在外的淮王殿下,竟然会吹.箫,吹的还是这般凄婉动人的曲子。   待一大一小沐浴完,周远洄又骑马将人送了回去。   喻君酌见对方并未沐浴,暗暗松了口气,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两个人一起沐浴是比较暧昧的一件事。但淮王此时并未沐浴,也就意味着没打算休息,或许对方又会像昨夜一样,处完了公务再洗漱睡觉。   于是,当晚喻君酌搂着周榕睡在了那张新床上。原来两个人睡的大床,是给他和周榕准备的?   喻君酌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不由有些羞愧。或许淮王殿下就是个清心寡欲的君子,是他见多了喻君齐和刘四那样的人,才会总把旁人都往那处想。   仔细想想也是,周远洄比他大好几岁,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一直没有娶妻,府中只有个周榕。想来周榕应该是淮王在南境时不小心和哪个女子圆过房生的?   不管怎么说,在京城的勋贵子弟中,到了这个年纪还未成亲的也就只有淮王了。   念及此,他心中对周远洄的好感不由又增加了几分。他觉得,如果淮王殿下能一直这般守礼,他或许也能老老实实跟对方过日子。   等将来王爷看上了哪个女子,或者有了别的打算,他们便好聚好散。   自顾自做好了打算后,喻君酌便踏踏实实睡下了。没想到他刚睡下一会儿,便觉怀里的小家伙不太安分,一直扭来扭去的。   “榕儿,你是不是想尿尿?”喻君酌小声问。   “唔,榕儿想去,哥哥陪我去好不好?”   喻君酌怕他尿了床,赶紧把人叫起来,带着他去了茅房。带周榕放完了水回来的路上,两人经过帅帐,发现里头亮着烛火。   周榕知道自家父王应该在里头,便哒哒跑过去钻进了帐内。   “父王,你受伤了?”周榕惊讶道。   喻君酌跟在周榕后头进去,就见周远洄坐在烛火旁,应该是刚沐浴完,半干的头发随意拢在脑后,身上只穿了一条裤子,一手正拿着布巾包裹手臂上的伤口。   “谁让你进来的?”周远洄看到门口进来的喻君酌时,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喻君酌被他这语气吓了一跳,立刻退了出去,周榕见状也跟着跑了出来,拉着喻君酌的手看上去有些无措。小家伙显然很少看到父王这样说话,尤其是对哥哥。   “哥哥,父王是不是生气了?”周榕小声问。   “他不是在说你,是在说我。”喻君酌抱起周榕安慰道。   帐内,周远洄胡乱把手臂裹好,扯过寝衣穿上,却发觉这寝衣的领口太大了,遮不住颈间的伤疤。于是他便立在帐内,没有出去。   “怎么起来了?”周远洄隔着营帐问。   “榕儿去了趟茅房。”喻君酌说。   “回去睡吧,本王还有公务要处。”   “是。”喻君酌没再逗留,抱着周榕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周远洄身上那种真实的冷厉。过去,男人虽然压迫感很强,但在他面前从未表露过那样的情绪,这让喻君酌几乎忘了这位淮王殿下的凶名。   可就在方才,短短几个字,却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哥哥,你害怕父王吗?”回到住处后,周榕小声问道。   “你怕他吗?”喻君酌反问。   “榕儿不怕父王,父王以前……不这么凶。”周榕不知道该怎么朝哥哥解释,他那颗小脑袋还不能把事情想得太清楚,但他敏锐得感觉到方才父王好像不开心。   而父王把哥哥赶出来以后,哥哥肯定也不开心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决这件事,但父王和哥哥不开心,他也就不开心。   “可能是他太累了吧。”喻君酌不想让周榕胡思乱想。   “哥哥,你别怪父王好不好?榕儿不想让哥哥生气。”   喻君酌一手轻轻拍着周榕,心中一片柔软。他心道,若是将来和淮王和离了,估计就再也见不到这小家伙了,还真怪舍不得的。   要是和离能把周榕送给他,那该多好。   “哥哥你还生气吗?”周榕又问。   “榕儿乖,我没有生气。”喻君酌道:“你父王是淮王殿下,他只是在教我规矩,我不会生气的。”   帐外。   周远洄拧着眉,顿住了脚步。   “可是……”周榕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觉得父王今晚好凶:“哥哥,从前有人凶过你吗?”   “哥哥以前生活的地方,每个人都很凶。”喻君酌说。   “比父王今晚还凶吗?”   “不是你父王那种凶法,是……”喻君酌想了想,努力形容道:“我同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会假装没听见,哪怕当面答应了也不会去办。会凶我的人,大概只有我爹吧,他不止会凶我,还会打我呢。”   “为什么会打你?”周榕惊呆了。   “因为他不喜欢我,所以我做什么他都觉得不满意,在朝堂上被陛下批评了,他都会算到我的头上,觉得是我克得他百世不顺。他不想见到我,不想跟我在一个地方生活,就想尽办法把我支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喻君酌说着说着,不禁失笑。   他今晚这是怎么了,竟然跟一个小娃娃说这些?   “呜呜,哥哥,以后榕儿不让父王凶你了。”周榕将小脑袋埋在他胸口蹭了蹭,心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他不懂,这么好的哥哥,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   “所以你父王已经很好了,至少他不会打我。”喻君酌不知想到了什么,朝周榕问道:“他生气的时候,也不会打人吧?”周榕连忙摇头。   帐外的周远洄叹了口气,立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他一直知道喻君酌从前活得并不好,但具体差到什么程度,却不得而知。他曾一度以为,永兴侯把发妻葬在乱坟岗,将刚出生的儿子送到乡下,已经是最过分的举动了,没想到对方竟还打过喻君酌。   王妃身体那么差,哪里经得住打?   转念一想,喻君酌身体底子弱,不就是败对方所赐吗?   过去的十六年,少年没有娘亲疼爱,母舅家又因为多年前的旧案牵连无力照拂,父亲巴不得他死在外头,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可以依靠信任。   可喻君酌还是凭着自己,长成了今天的模样。   少年一腔赤诚,会在汇鲜楼里为素未谋面的淮王出头,会跪在宫门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去博一线生机。周远洄大概已经猜到对方当初嫁进王府的原因了,但他并不觉得恼怒。   他甚至有些庆幸,淮王府能阴差阳错成为喻君酌的庇护。   对方初时的目的或许不纯,但此后的每一件事都做得问心无愧,照顾周榕时尽心尽力,为了他的身后名找话本先生给他歌功颂德,甚至在他的牌位前上香时也诚心诚意从无敷衍。   周远洄只觉心里酸酸涩涩,几次想抬脚进去,却又没想好该说什么,等他终于进了帐内时,床上那一大一小已经睡着了。   后半夜,喻君酌睡得不太好,醒了好几次。   期间他借着夜色看过帐内的另一张床,是空的。   周远洄今晚没回来睡觉?   看来当个主帅可真不容易,难怪王爷脾气那么差。   次日早饭时,喻君酌还有些不踏实。他其实没太想明白自己昨晚是如何冒犯了淮王。   难道只是因为看到了对方赤.裸的上半身?大家都是男子,他沐浴时淮王还在旁边吹.箫呢,不至于是为了这个吧?   那就是因为他没有询问私自进了帅帐?淮王是觉得他太过放肆了,没有规矩?   这好像说得通。   对方毕竟是一军主帅,习惯了严苛的规矩。   喻君酌觉得自己从前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因此疏忽了彼此间的身份。依着本朝的规矩,皇后见了皇帝都要行礼问安,他一个王妃见了王爷,自然也要有基本的礼数。   应该是这个原因没错。   喻君酌又自己把自己说服了。   “哥哥,你怎么不吃啊?”周榕问他。   “榕儿多吃点,哥哥不饿。”   大营中有专门的饭堂,喻君酌不想麻烦别人,所以每次吃饭都会带着周榕过来。营中士兵私下对王妃和世子有诸多好奇,但见了面却从不打扰,都是规规矩矩的。   就在他跟碗里的汤大眼瞪小眼时,身边多了人。不用问,敢坐到他旁边的,除了周远洄不会是别人。   “王爷……”喻君酌放下筷子起身,朝周远洄行了个礼:“给王爷请安。”   他感觉自己这个礼行得很标准,应该会让淮王殿下满意。   周远洄:……   用余光偷看的士兵们:……   “坐下。”周远洄道。   “是。”喻君酌依言坐下,连腰背都比平日里挺得更直了几分。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面上那表情十分复杂。   而在一旁偷看的谭砚邦则差点咬到舌头,不明白王妃为何忽然要给王爷行礼。在他的印象中,王妃哪怕是刚来大营的时候,也没朝王爷如此正式地行过礼啊。   今日这是怎么了?   难道昨晚吵架了?   不应该的,这夫妻俩分开那么久刚团聚,怎么这么快就闹别扭了?   “手臂是不小心弄伤的。”周远洄在解释昨晚喻君酌看到的那一幕。   “那就好,王爷日万机,定要保重身体才是。”喻君酌打起了官腔。   “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心。”周远洄伸手拿了个馒头准备吃。喻君酌见状立刻拿起了碗,要给他盛汤,这桌上又没有别人,总不能让王爷自己盛汤吧?   “放下。”周远洄眉头拧成了一团。   喻君酌讪讪放下碗,不禁有些尴尬。   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喜怒无常了,他好声好气又是行礼又是盛饭,怎么淮王还是这副语气?难道是以后都不打算给他好脸了吗?   喻君酌本来就没什么胃口,这下更不想吃了。他讨好人的本事上一世用了九成,这一世只剩了不到一成,实在是没有太多耐心。   他将心一横,暗道自己有赤金令,淮王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杀了他吧?反正周榕说了,他父王不会打人,一个武人肯定不至于朝他这种弱不禁风的人动手。   所以他,惹不起,躲得起。   于是,喻君酌起身又行了个礼,道:“王爷慢用,我吃完了。”   “喻君酌!”周远洄看了一眼他碗里没动过的汤,“你是在跟本王置气吗?”   “啊?”喻君酌有点懵,什么置气?   “昨晚本王并非针对你。”周远洄道。   “王爷……”针对他也没事啊,不就是凶了一句吗?   “这个给你。”周远洄从腰上解下一枚小巧的令牌,挂在了喻君酌腰间,又道:“你戴着这个,往后无论是大营还是淮郡,想去哪儿都行。不必特意通报本王,也不必经过本王的允许。”   喻君酌:??   这他可就彻底看不懂了。   王爷怎么忽然给他这个?他也没想到处瞎走啊!   “现在,坐下,吃饭。”   “哦。”喻君酌乖乖坐下,还是很茫然。   周远洄拿走了他面前那碗已经放凉了的汤,给他盛了一碗新的。一旁的小周榕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一直偷笑。   他就知道,父王会哄哥哥的。   不止喻君酌没弄明白,在场表面认真吃饭,实则偷偷看戏的士兵们也云里雾里。   “谭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啊?”有士兵偷偷凑到谭砚邦面前问道。   “这还看不出来?”谭砚邦一脸无奈:“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王爷肯定是把王妃惹不高兴了,哄一哄呗。”   他话音一落,一支筷子飞过来,扎到了他面前的桌板上,吓得他赶忙收了声,不敢再议论。他家王爷这耳力实在是太好了点,想背后议论恨不得要躲出去两里地才行。 第30章 男人的胸膛此时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一顿饭, 众人吃得各怀心事。   周远洄用过饭后起身要走,喻君酌见状放下筷子,又想起身给他行礼, 却被男人一手按住了肩膀。   “营中还有事情要处,先走了。”周远洄说罢出了饭厅。   谭砚邦见状匆匆跟了上去, 一出饭厅的门差点撞到自家王爷身上。   “你慌什么?”周远洄瞥了他一眼。   “嘿嘿,王爷你今日穿的这身武服可真好看。”谭砚邦拍马屁。   周远洄身上的武服是靛蓝色的,上头以金线滚了云纹, 穿在身上将他的宽肩窄腰勾勒得恰到好处, 尽显武人英姿。   可惜, 淮王妃正跟他闹脾气呢,正眼都没瞧他一下。   “你去告诉章献,让他盯着营中的事情,今日你挑几个人, 跟我出去一趟。”周远洄道。   “王爷,咱们去哪儿?淮郡吗?”   “玉沧。”   “那, 王妃和世子呢?”   周远洄转头看向他, 语气冷厉:“让你办事你就办事,问那么多做什么?”   “是, 属下懂了。”谭砚邦不等对方回答就知道了答案。   王爷别说是去玉沧,就是去东洲的京城也不会想着带人, 今日特意叮嘱他挑几个人带着, 肯定是为了保护王妃和世子啊!   于是, 他便从周远洄的亲随里挑了十来个最得力的人。   饭厅里。   喻君酌已经吃好了, 在等着周榕慢悠悠喝汤。   这小家伙虽然是周远洄的儿子,但脾性和行事风格却与对方截然不同。就说吃饭吧,周远洄在军中日久, 用饭时很利索,绝不拖泥带水,但周榕却深谙细嚼慢咽的精髓。   等周榕将碗里的汤喝完,饭厅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嫂嫂!”成郡王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好惨啊嫂嫂,你快帮我求求情吧,我快被折腾死了。”他坐到喻君酌身边,还顺手在周榕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   喻君酌那日轻易就迫于周远洄的威压“背叛”了成郡王,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主动帮成郡王盛了汤,又取了饭来。   “多谢嫂嫂。”成郡王累极了倒也没忘了礼数,“我今日就是起晚了一刻钟,谁知道竟然被罚了,他们让我晚吃饭,中午还不让休息。”   怪不得今天他今天这么晚才来饭厅,竟是被罚了?   “唔!”成郡王肚子里有了食物,精神很快恢复了不少,一改方才的颓丧,一边吃一边朝喻君酌问道:“嫂嫂,我来的路上听说你和我二哥吵架了?”   “我哪儿敢啊,你二哥可是淮王。”   “你有何不敢?他又不会罚你。”   喻君酌拿不准淮王的脾气,他现在只觉得对方喜怒无常,不好捉摸。   “他今日突然给了我这个。”喻君酌拿起腰间缀着的令牌给成郡王看。   “这可是水师仅有一块的令牌,我二哥竟然会给你?”   “我也不明白,他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令牌可不是寻常东西,据我所知,拿着他能直接由水师调兵呢!”   喻君酌一惊,看了看那块令牌,有些惊讶。这只是块令牌,又不是虎符,怎么能调兵?若真能调兵,淮王轻易给了他岂不儿戏?   “这令牌想要调动水师自然是不行的,但是危急时刻能调兵一百。不仅是水师,就连淮郡州府衙门里的兵,也可以调派。”成郡王道:“嫂嫂,给我瞧瞧行吗?”   喻君酌闻言取下了令牌,递到了成郡王手里。   他听说了这令牌的用处,不禁更加疑惑,周远洄给他这个是何用意?   “真不错,我二哥出手就是不一样。”   成郡王不敢觊觎这令牌,看了一会儿便还了回去。   喻君酌左右无事,并没着急走。   一直陪着成郡王吃完饭,这才领着周榕一起离开饭厅。   谁知三人有说有笑刚出来,便见周远洄正沉着脸立在外头,看那样子应该是等了许久。   “二哥,你怎么在这儿?”成郡王忙上前行礼。   “王爷。”喻君酌也跟着行了个礼。   周远洄视线在自家弟弟身上扫了一圈,看得成郡王缩了缩脖子,一脸做错了事的表情,尽管他没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儿。   “跟我走。”周远洄抱起周榕,看了喻君酌一眼。   “是。”喻君酌不敢忤逆,快步跟了上去。   成郡王看到了不远处等着的马,当即追上去问道:“二哥,你要带嫂嫂去哪儿?”   “不该问的少问。”周远洄没好气道。   “带着我一起去吧,我快憋死了。”成郡王央求道:“我保证不烦你。”   周远洄没会他,而是打了个呼哨将自己的马叫了过来。   “嫂嫂,嫂嫂你替我说说。”成郡王转移了目标。   喻君酌偷看了一眼周远洄,正犹豫该怎么开口,便闻周远洄道:“去找谭砚邦要一匹马吧。”   “好嘞!”   成郡王生怕他反悔,一溜烟跑去找马了。   “榕儿,你今日跟着谭叔叔骑马。”周远洄朝怀里的周榕道。   “好,那哥哥也跟着谭叔叔吗?”周榕问。   “哥哥跟着父王。”   “好。”   周榕在这方面并不任性,让他跟着谁他都不会有意见。   不一会儿,谭砚邦便过来主动将周榕抱上了自己的马背。怕小家伙摔下来,他还贴心的准备了带子,把周榕拴在了自己身上。   周远洄翻身上了马背,架轻就熟地把喻君酌拎了上去。不过这一次,他没让喻君酌坐在背后,而是把人放到了前头。   “今天教你骑马。”周远洄道。   “啊?”喻君酌有些紧张,之前骑马他一直坐在男人背后,现在让他坐在前头,也没东西可以抱着了,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抓着缰绳,但是不要乱扯。”周远洄道。   喻君酌依言抓住缰绳,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便闻耳边传来一声“驾”,而后身.下的马便毫无预兆地飞奔了起来。   他强忍着大喊的冲.动,手臂僵硬地抓着缰绳,身体却一直往周远洄怀里靠。男人的胸膛此时成了他唯一的依靠,也是他仅剩的安全感的来源。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周远洄一手覆在了他抓着缰绳的手背上,在他耳边道:“不要绷着身体,跟着马奔跑的节奏起伏,不然你的屁.股会被颠得很疼。”   喻君酌心道自己吓得心脏都疼了,哪里还顾得上屁.股疼不疼?   “王爷,我要骑多远?”喻君酌问。   “不远,骑到玉沧。”周远洄轻描淡写道。   玉沧?   他没记错的话,从大营骑马到玉沧,至少得小半日的路程!   周远洄是不是想杀人灭口?   “我们,为什么要去玉沧?”   “例行巡防,玉沧现在是水师的人在值守,自大营到水师之间每日都要有人巡防。”周远洄感觉到身前的人身体依旧紧绷着,于是伸手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捏:“放松。”   “我放松不了,我怕掉下去。”   “啧。”周远洄无奈叹了口气,勒停了马。   “不,不去了?”喻君酌扭头问。   因为离得太近,他这么猝不及防一转头,险些亲到周远洄的下巴。   两人视线相撞,呼吸几近可闻。   少年因为太过紧张,眼睛还泛着红意,看着人时显得有些委屈。   “咳……”周远洄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挪开自己的视线,沉声道:“改日再教你,今日你还是坐后边去吧。”   “好。”喻君酌明显松了口气,坐在那里等着周远洄把他抱到后边。   但周远洄似乎是走神了,半晌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   “王爷?”   “什么?”   “我……过不去呀。”喻君酌有些窘迫。   周远洄这才反应过来,一手揽在对方腰间,轻轻松松便将人拎到了后头。   自大营到玉沧的途中,每隔五里地便设有一道水师的兵卡。平日里周远洄他们去玉沧,中途几乎不需要停留,但今日因为带着喻君酌和周榕,他们破例停下来休息了一次。   兵卡里没什么吃的,只给他们安排了茶水。   “玉沧现在什么样子啊?”喻君酌好奇问道。   “没有淮郡好。”周远洄说。   “水师把玉沧控制以后,里头原来的人呢?”   “杀光了。”周远洄看向喻君酌,“屠城你听说过吗?”   喻君酌一惊,屠城他当然听说过,可他没见过,也没具体想象过,更没有像现在这样,即将要去到一个被屠城的地方。战事刚过去没多久,若玉沧真被屠城了,那城里会不会都是没有掩埋的尸骨?   一想到那场面,喻君酌顿时有些胆寒。   “屠城的意思就是,城中活口,不管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如果遇到人多的地方,血汇集到一起会像一条红色的小溪一样,尸体也会堆起来……”谭砚邦以为自家王妃不懂,热心地解释道。   “闭嘴。”周远洄打断了他的热心。   喻君酌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心道幸好周榕没有听到。   可他不解,周远洄为什么要带着他们去一个屠了城的地方?   后头的一半路程,喻君酌心情十分复杂。   他这辈子没见过死人,唯一见过的一次,是上一世被杀的自己。   他想象不出很多尸体堆到一起会是什么样子,更想象不出一个没有活人的地方……如果他们到了那边已经天黑了,岂不是更可怕?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路,直到进了玉沧城,才发现那景象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城中非但没有死气沉沉阴森恐怖,甚至还颇为热闹。沿街商铺都开着门,街心的地方还摆着许多小摊子,路上百姓来来往往,见了水师的人也不怎么惧怕。   别说这地方和屠城沾不上边,若非知道这里是玉沧,他都看不出这里有过任何战争的痕迹。   “王爷是骗我的?”喻君酌问。   “我朝素来没有屠城的规矩,亦没有先例,是你将我想得太坏了。”   “我没有!”喻君酌听周远洄说玉沧被屠城时,也有过一瞬间的怀疑。但他记得秦将军的死似乎和东洲有关,周远洄又是秦将军的弟子,就想着对方说不定是为了恩师报仇杀红了眼。   “你没有将本王想得太坏?”   “自然没有。”喻君酌说。   周远洄下了马,又将喻君酌抱下来,两人并肩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那王妃不如说说,你心目中的本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王爷……”喻君酌心道这是让自己拍马屁呢,于是绞尽脑汁道:“王爷战无不胜,勇猛无敌,百战百胜。”   “具体一点。”   “王爷玉树临风,高大英武。”   周远洄对这答案显然不满意,他拉住对方的手臂强迫喻君酌看向自己,又道:“看着本王,认认真真地再说一次。”   喻君酌被迫迎上对方那凛冽幽深的眸子,将很凶两个字咽了回去,开口道:“英俊。”   周远洄眸光几不可见地亮了一下,也不知对这答案是否满意,但拉着人的手却松开了。   喻君酌:……   原来淮王殿下喜欢旁人夸他英俊?   他悄悄打量了一下对方,这回可算注意到了男人身上那袭靛蓝色的武服。这武服乍一看并不张扬,但裁剪规整,没有一块多余的布料,恰好将武人劲实有致的身形勾勒得分明。其上绣着的金色云纹,又平添了几分贵气。   不得不说,淮王穿着这身,再衬着那张脸,确实当得起英俊二字。   “有什么想买的吗?”周远洄问他。   喻君酌转头一看,见成郡王已经抱着周榕开始进货了。   短短几步路,叔侄俩已经付了好几次银子。   “没什么。”喻君酌道。   “等着。”周远洄径直走到了卖蜜饯的小摊旁,买了一包蜜饯。   喻君酌惊讶地发现,对方和那摊主说的竟然不是大渝话。   “王爷说的是东洲话吗?”他问。   “回王妃,正是。王爷不仅会说东洲话,还会说南绍话呢。”谭砚邦又瞅准了时机替自家王爷长脸,“王爷少年时在淮郡跟着秦将军习武,住了好一阵子,就是那个时候学的。”   人在少年时期开始学习一种语言应该是很难的,周远洄竟然能学会不止一种。喻君酌心道,淮王殿下不仅打仗厉害,看来在别的方面也颇有天赋。   周远洄买了蜜饯回来,递给了喻君酌:“榕儿爱吃”   “哦。”喻君酌心道周榕压根不爱吃蜜饯,但整个王府的人好像都误会那小家伙爱吃蜜饯,也真够粗心的。   “你也可以吃。”周远洄又补充道。   喻君酌这才拈了一颗放到自己嘴里。   一行人沿途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成郡王,若非周远洄拦着,恨不得把半条街搬回去。这也不能怪他,他自幼养尊处优,来了大营后落差太大了,如今还不容易进城,虽然进的是东洲人的城,该买还是得买。   他们在一家客栈落了脚,简单吃了点东西。   喻君酌打量着客栈内的布局,问周远洄:“王爷,这里安全吗?”   “整个玉沧都是水师的人,你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你若是害怕,就别乱跑,跟在本王三步之内,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喻君酌当然不敢乱跑,要不是不熟,他恨不得走到哪儿都拽着淮王不撒手。   用过饭后,众人又在玉沧城内转了一圈。   喻君酌跟着周远洄登上了城楼,这位置视野很好,能俯瞰大半个玉沧城。   “为什么说玉沧是东洲重镇啊?”喻君酌问。   “玉沧这地方,位置很特殊。”周远洄以手指在城楼的围栏上简单画了个椭圆的形状,“东洲是个岛,但岛上多山。大营的位置是一块天然港口,那里有一大片平原,一面对着海,另外一面则对着陡峭的崖壁,和东洲其他地方几乎是隔绝的,只有中间一条路可以联通……而这条路,要经过玉沧。”   “哦,我懂了,也就是说玉沧像是一个隘口?”   “嗯,如果失去了玉沧,大营所在的那片平原港口,就毫无用武之地了。”周远洄道:“换句话说,控制了玉沧,也就等于控制了东洲沿海近一半的临海海域。”   虽说大营所处那一片平原占东洲的面积不算太大,但靠海的地方只有平原有用武之地,山地是无法靠近和利用的。   “那王爷往后打算怎么办?”   “玉沧对东洲来说很重要,但对大渝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制约东洲。”   一旁的谭砚邦插嘴道:“王爷现在虽然命水师控制了玉沧,但对此地的百姓并未采取任何措施,甚至允许他们和淮郡通商。东洲现在的赋税很重,玉沧城现在等于不需要再继续朝东洲的朝廷缴税。”   难怪玉沧看起来这么热闹。若东洲朝廷不得民心,百姓必然不会拥护,是谁掌握这里对他们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东洲人太傲慢了,玉沧这样的地方,竟然找个废物守城。水师打过来的时候,守城的将领不过一日便弃城而逃,丢下了全城的百姓。”谭砚邦又道:“后来据说这场仗死伤的百姓,都是守城的东洲士兵逃跑时误伤的。”   喻君酌不禁有些唏嘘,心道周远洄和皇帝选择在这个时机出手,简直太明智了。虽说这一战是大渝主动挑起的,但伤亡很小,可以说是以极小的代价,便击垮了东洲。   若是后续不出意外,大渝的东部边境,至少能保十年安宁吧?   不过驻守淮郡的人是周远洄,说不定这个时间会更久。   当夜,众人宿在了先前落脚的客栈。   客栈里有茶室,饭后正好能聚在一起喝喝茶。   “自从来了淮郡,都没好好喝过茶。”成郡王抱怨道。   “不想待,就回京城,吃你的山珍海味。”周远洄说。   “我就是说说,今日我也想通了,此番既然来了淮郡,就跟着二哥好好习武,不出人头地绝不回去。”成郡王道。   一旁的周榕听了这话忍不住掩着唇笑出了声。   成郡王一看自家小侄子都笑话自己,顿时有些气恼,抓过人便捏着小脸揉了一顿。   “那你说说,今日来了玉沧,有何见解?”周远洄问他。   “啊?见解?”成郡王一脸无助:“见解就是,玉沧挺繁华的。”   周远洄叹了口气,看都不想看他。   “我只来了一日,什么都不懂,二哥又没教我。”成郡王不服。   “王妃与你一起来的,你听听他的见解。”周远洄看向喻君酌。   喻君酌一怔,心道你们兄弟考校功课,怎么还扯到自己头上了?但淮王问话,他不敢不答,只能硬着头皮说。   “陛下并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想来没打算让东洲割地,所以这玉沧城不能一直这么晾着吧?”喻君酌这话说得也没底气,他对朝中的事情知之甚少,但此前听说南境要议和,所以推测皇帝应该更倾向于议和。   “东洲此前便求和过,被我拒绝了。”周远洄说。   “啊?”喻君酌有些尴尬,心道一开口就说错了吗?   “还要打?”成郡王问。   “拒绝,是在等着他们加码。”周远洄道。   喻君酌闻言便明白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东洲是个岛,和大渝语言都不通,割一个玉沧城对大渝来说意义不大。周远洄确实倾向于议和,甚至没打算常驻在岛上,否则大营不会连营房都没有搭,一直让水师的将士们住在营帐中。   尽管如此,东洲人肯定也急坏了。   只要晾着他们,他们议和的条件就会不断增加。   “十六年前,东洲曾与大渝有过一战,后来战败了。但几年前,他们暗中埋伏,害死了秦将军。”谭砚邦道:“此番王爷突袭,既是防止他们又不安分,也是为秦将军报仇。”   东洲人虽然打仗的能力一般,但野心不小。十六年前战败,也没让他们认清现实,周远洄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教训。   “你觉得,若是议和,谈一个什么样的条件,可以保证东洲往后能安安分分,不再挑起事端?”周远洄看向喻君酌,问道。   “控制住玉沧?”   “这个你早就知道,不算。”   “呃……”喻君酌仔细想了想,“东洲和咱们隔着海,不管他们想做什么,必然要用船。若是限制他们用船,或控制他们造船,可行吗?”喻君酌问。   谭砚邦眼睛一亮,转头看向了周远洄。   周远洄给喻君酌斟了一杯茶,并未说什么,但眼底却带着点笑意。   陛下说他的王妃聪明,确实不是虚言。   “行不行啊?”成郡王问道。   “不早了,回房休息。”周远洄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成郡王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回了房。   小周榕已经趴在旁边睡着了,谭砚邦很有眼力见地顺手抱了起来。   喻君酌坐得腿有些麻,缓了半晌才从茶厅里出来。   门外,周远洄长身而立,显然是在等着他。   “王爷不必等我的,只有这几步路,我应该找得到住处。”喻君酌和周远洄并肩拐过回廊,远远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灰布袍子,一身打扮很不起眼,但喻君酌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只因那人颧骨处梗着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模样他永远都不会忘……   那是上一世,抹了他脖子的那个人!   喻君酌心口猛地一跳,伸手抓住了周远洄的手腕。   许是他的力道不太正常,又或许是他手上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到了周远洄的皮肤上。对方反应非常快,几乎立刻觉察到了异样,顺势推开前头的一扇门,半抱着把人推进了房中。   男人宽阔的胸膛轻而易举便将他护得严严实实,同时一手还在他耳朵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满是安抚的意味。 第31章 含着他柔软的唇瓣……   喻君酌吓得几乎不敢呼吸, 两手紧紧抓着周远洄的衣服。   那个人的出现太过突然,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遵从于心底最原始的恐惧。他很怕对方会破门而入, 再次将那柄匕首刺入他的身体,或割破他的喉咙。   但周远洄从容的姿态, 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那一刻他甚至对对方生出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相信今天无论发生什么,眼前这个男人都会保护自己。   走廊上的人越走越近, 很快就接近两人所处的房间门口了。喻君酌几乎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抓着周远洄武服的手忍不住开始微微发颤。   可就在这时, 周远洄忽然开口问道:“你在害怕吗?”   喻君酌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他觉得门外的人肯定听到了这句话。   他不明白周远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开口?   因为太过慌乱,他已经忘了两人是当着对方的面进的这间屋子, 所以哪怕他们不出声,外头的人也知道他就在屋里。而他们不出声, 实则更显得可疑。   “问你话呢?”周远洄声音带着几分轻佻, 然后两手托住喻君酌的腿,直接将人抱起来抵在了门内的廊柱上。   “唔!”喻君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个姿势使他的身体近乎悬空, 只能依靠周远洄的托举来保持身体的平衡。且两人离得太近,身体毫无阻隔地贴在一起, 这让他羞.愤之下甚至短暂地忽略了门外的危机。   “你做什么?”他小声问道。   “你觉得我想做什么?”周远洄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   男人温.热的鼻.息尽数喷在他颈.间, 引起一阵酥.麻, 令他有些无措:“你……你先放开我……唔……”   门外。   男人听着房中暧.昧的声音, 脚步未做停留,径直走远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周远洄才将人放下。   “你, 你……”喻君酌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方才他们两人躲进了屋内,周远洄此举是为了不让门外的人有所怀疑。   “在这儿等我。”周远洄已不复方才的轻.佻。   “别去!”喻君酌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臂。   周远洄迎着少年的目光看去,觉察到了他的不安,安抚道:“谭砚邦就在附近,他会保护你的,不用担心。”   喻君酌依旧没放手:“万一你打不过他呢?”   “你这是看不起本王?”周远洄挑眉:“还是担心?”   喻君酌移开视线,并未辩解。   他不知道要杀他的人是什么来历,也判断不出对方的武艺高低。他怕自己再一次被杀,也怕周远洄不是那人的对手……   周远洄没再坚持,打了个呼哨,叫来了亲随。刚才那人看起来并不是很匆忙的样子,若方才他们没引起怀疑,想来人应该不会走得太远。   回到住处以后,喻君酌已经稍稍冷静了一些。   但他的身体还是忍不住一直在发抖,那是他上一世被杀时,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哪怕他再如何努力,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克服得了。   周远洄看着他苍白的面色,不由想起了在王府花园时那一幕。   当时他一直怀疑喻君酌在王府里有个相熟的人,却一直没有头绪。谭砚邦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自作聪明蒙了面巾,想试探一番,没想到把人吓得够呛。   那日喻君酌也是这般,面色苍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周远洄走到桌边,又点了一盏烛台,令房中的光线更明亮了几分。喻君酌坐在软榻上蜷缩着身体,下意识抬眼看向他,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冷吗?”周远洄问。   “不冷。”喻君酌摇了摇头。   周远洄走到软榻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无措的少年。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这位王妃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很从容,很少有失态的时候。   相识以来,他只见过那么几次。   一次是回门那日,喻君酌跪在母亲的坟前痛哭;一次是兰苑的赏花会,被刘四几人羞辱后他胃疼得几乎站立不住;还有一次就是被谭砚邦吓着那次……   而今日对方的表现,和被谭砚邦吓到那次一模一样。   “那个人是谁?”周远洄终于开口。   “我不认识他。”喻君酌道。   “本王要听实话。”   “我真的不认识他。”喻君酌仰头迎上男人视线,眸光中还有尚未褪尽的恐惧:“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是不是?”   周远洄坐到他近旁的椅子上,与他视线平齐:“你说实话,本王会信你。”   男人的视线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喻君酌几乎没有犹豫便道:“那个人曾经杀过……想杀我。”他说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喉咙的位置,那里一如既往地光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在哪儿?”周远洄问。   “京城,就在出了宫不远的一条巷子里。”   周远洄拧眉,他没记错的话,喻君酌回到京城后很快就嫁入了淮王府,所以事情是在那几天之内发生的吗?但他没有纠缠细节,这会让对方觉得他在质疑。   “你和他有恩怨?”   “我不知道,我以前甚至没有见过他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   “是,那次有两个人。”   周远洄其实很想问,如果有两个人,为什么喻君酌还能安然无恙坐在这里?但这个问题显然更像质疑,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消耗掉少年为数不多的信任。   “我真的没有撒谎,我还记得另外那个人的样子。”喻君酌先前画过两人的画像,后来他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一眼,只不过这次并没有将画像随身带着。   他起身找了笔墨,直接在书案上铺开纸,当着周远洄的面将两人的模样都画了出来。不管王爷信不信,他都要努力证明这件事,万一殿下愿意帮他,总比他自己大海捞针要快得多。   周远洄看着纸上的人,其中一个颧骨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确实就是方才走廊上见过的那个人。而且画中人的装束与方才的人不一样,应该是喻君酌记忆中的样子。   能把人记得这么清楚,可见当时的恐惧之深。   “王爷,你相信我的话吗?”喻君酌小心翼翼问。   “信。”周远洄拿走了两幅画像,又道:“去洗漱,睡觉。此事本王会处。”   喻君酌并未再说什么,依言乖乖洗漱完躺下了。   只是他并未立刻睡去,而是裹着薄毯紧盯着屏风外的方向,想确定周远洄没有离开房间。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谭砚邦的声音。   周远洄应了一声,对方推门进来,在屏风外低声汇报了几句。   “王爷,人已经盯住了,要拿下吗?”他问周远洄。   “先盯着,顺便看看有没有另一个人的踪迹。”周远洄将两幅画像递给了他。   若喻君酌所言属实,这两个人很可能是被人雇佣的杀手。若真是如此,贸然拿人未必是良策,找到背后的人才能免除后患。   谭砚邦并未久留,拿着画像便告退了。   打发走了人,周远洄绕到屏风后,果然看到喻君酌双目滴溜溜的,整个人缩在薄毯中只露出一颗脑袋,看上去丝毫没有睡意。   “害怕?”他问。   “王爷,咱们明天回大营吗?”   “你觉得大营足够安全,所以想回去躲着?”   “大营都是王爷的人,应该是安全的吧?”不管大营是否安全,但喻君酌觉得这里肯定不安全。   周远洄走到榻边,开口道:“若有人想取你性命,你躲起来得躲到什么时候?”   “我,我原本是想过要查的,还没顾上。”喻君酌小声解释。   他本来都想好了,淮王丧仪后便一件一件处自己的事情。谁知道,王爷刚死不久又活了,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你是本王的人,此事自有本王给你做主,睡觉吧。”   “是。”喻君酌心里稍微踏实了些,乖乖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偷看,正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他赶紧再次闭眼,这时却觉身体一轻,被周远洄连人带身上的薄毯一起挪到了里侧。随后,不等他反应过来,淮王殿下便和衣躺在了他身边。   这下喻君酌彻底老实了,闭上眼睛没敢再睁开过。   因为身边躺着个人,喻君酌心底的恐惧散去了大半,夜里睡得还算比较沉,只偶尔翻来覆去一下。后来,他做了个梦……梦到了大雪纷飞的那日。   梦中,他踩着满地的大雪走入那条无人的暗巷,再一次死在了冰天雪地中。喻君酌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漫天的雪,他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恐惧,只觉得身上冷得厉害。   他的身体像是被人抽干了温度,冷得发疼。   直到感觉额上一暖,像是被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只手上的温度透过他冰凉的皮肤浸入体内,沿着血液流过四肢百骸,令他原本已经冷透了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生机。   喻君酌感觉自己又能动了,虽然身体很沉,却已经活了过来。   他摸索着去寻找那只手,找到了以后还嫌不够,又摸到了那只手的主人。于是,他拖着自己的身体在雪地上蹭啊蹭,蹭了许久,终于蹭到了对方身边。   他起先只是摸一摸,后来便挨了上去,再后来直接拱到了对方怀里……   喻君酌那个恐怖的关于死亡的梦境,在今夜,因着这个怀抱终于得以消解。梦境的结尾,不再是冰冷的死亡,而是慢慢融化的冰雪。   他终于,在噩梦的尽头睡了个好觉。   周远洄就没那么轻松了,某人半夜睡着后还怕他跑了,时不时就要伸手摸一摸,睡得迷糊了还会凑上前又抱又蹭又捏,搞得他一肚子火气没处撒。   天一亮,他就被迫去洗了个冷水澡。   临走前,他担心始作俑者害怕,还特意去把周榕抱了过来。   喻君酌一觉醒来,发觉睡在榻边的人不见了。但他怀里却多了个软乎乎的小团子。   “唔 ?”周榕小脑袋在他颈间蹭了蹭,看起来还没睡醒:“哥哥。”   “你怎么跑过来的?”喻君酌问他。   “父王怕你害怕,让我来保护你。”周榕说。   “好,榕儿保护我,我就不害怕了。”   喻君酌心中一片柔软,把小家伙搂在怀里,又眯了一会儿。   浴房外。   谭砚邦等着朝自家王爷汇报情况。   不多时,周远洄沐浴完,从里头走了出来。   “王爷,这一大早浴房里连热水都没烧,您就洗冷水澡啊?”虽然自家王爷刚沐浴完,但谭砚邦总觉得对方身上火气很大的样子。   “跟你没关系的事情少打听。”周远洄语气有些烦躁,“人盯得怎么样?”   “一直盯着呢,那个人昨晚离开客栈就去了折芳苑,就是玉沧最大的青楼,叫了三个姑娘喝花酒,折腾了半宿,天快亮时睡下了。”谭砚邦道。   “那三个姑娘……”   “折芳苑里有咱们的人,都查问过底细了,没什么问题。此人不算常客,但没有固定相好的姑娘,每次去都待个两三日,期间还会换人陪着。”   “另一个人有头绪吗?”   “没有,查问过折芳苑的人,没见过另一个。”   周远洄拧眉思忖了片刻,摆了摆手,示意谭砚邦派人继续盯着。   待他回到住处时,喻君酌已经带着周榕洗漱完毕。成郡王也不知何时过来的,非要凑到他们屋里一起用早饭。   “你带着榕儿换个地方吃,我与王妃有些话要说。”周远洄道。   “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啊?”成郡王不解。   “夫妻之间的私房话,你要听吗?”   “呃……你们说,我走。”成郡王当即抱起周榕,麻溜地跑了。   喻君酌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不禁有些紧张。   “人在花楼里,谭砚邦派人盯着呢,但现在还不好直接把人拿了。”   “那,王爷是何打算?”喻君酌问。   “本王有个猜测,但需要验证一下,你敢不敢再去见他一面?”   喻君酌面色一白,问道:“我自己去见他吗?”   “本王陪你一起。”周远洄道。   “好,我可以去。”   喻君酌知道,周远洄既然说要陪他一起去,就代表着会保护他的安全。   不过两人并未立即出发,而是等了小半日,在午时才一道去了折芳苑。这折芳苑规模看着比寻欢楼要小一些,但里头却很热闹,男男女女勾肩搭背,那场面只看一眼便令人面红。   “那人折腾了大半宿,天快亮才睡。不出意外的话,午时应该会醒,届时他只要出门,咱们便找机会和他再打个照面。”周远洄附在喻君酌耳边低声道。   “折腾什么折腾了大半宿?”喻君酌问。   “啧……”周远洄一挑眉,很是无奈:“男女之事。”   喻君酌恍然大悟,心道那种事情竟然能折腾那么久吗?   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房中偷偷杀人呢!   “记住,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让他看到你的脸便可。”   “好。”喻君酌因为紧张,下意识想喝桌上的酒,酒杯送到嘴边时却又顿住了。他不知道这地方的酒是不是和梨花白一样,为了保险起见,只能又放下了。   周远洄看着他的动作,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动。   “一会儿我直接走出去吗?”喻君酌问。   “这种地方,你一个人走出去,是不是有点奇怪?”   好像是有点奇怪。   方才进来的时候,他见楼里各处都是搂搂抱抱的人,单独行动的男子确实显得很突兀。   “那,我也要找个姑娘吗?”喻君酌有些为难。   “你想试试?”周远洄眼底闪过一丝凌厉。   “不不不,我不想。”喻君酌连连摆手。   周远洄对他这答案很是满意:“一会儿,本王配合你。”   这折芳苑不止有姑娘,也有小相公,两个男子待在一起也不稀奇。   喻君酌听了这话不由想起了昨晚的情形,彼时他被周远洄托着双.腿抵在廊柱上,那实在是太……他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那姿.势仿佛比寻常的搂搂抱抱更让人羞.耻。   而且会让人呼吸加快,浑身发.热。   “还要像昨晚那样吗?”喻君酌忍不住问。   “怎么,王妃想提前演练一下?”周远洄挑眉问道。   “不必了,我还记得。”喻君酌连忙摆手。   少年一张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又想喝口酒压一压。   周远洄见状强压着唇角的笑意,若无其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王爷别喝!”喻君酌道。   “为何不能喝?”周远洄故作不解。   “因为……咳。”喻君酌有点心虚,“这种地方的酒,怕是不干净。”   “为什么这种地方的酒会不干净?王妃难不成来过这种地方?”   “我,我猜的,我平白无故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哦,这酒还挺甜的,也不呛,喝着应该不醉人。”   周远洄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地方既然有他的人,他自然知道这酒里是干净的,但他并未朝喻君酌点破。   喻君酌着急不已,生怕对方喝多了像自己那晚一般,却又怕暴露了之前的事情不敢多说。   好在这时外头传来了谭砚邦的信号,这意味着那个杀手起床了。   “别紧张,一会儿配合我就行。”周远洄安抚道。   “嗯。”喻君酌深吸了口气,跟着男人走出房间,没想到因为太过紧张,在门槛上绊了一跤,猝不及防朝前摔去。   周远洄脑袋后跟长了眼睛似的,回身将人一把捞住,就势压在了二楼的围栏上。   那围栏只到喻君酌后腰的位置,周远洄略一倾身,便让少年半边身体都探到了外头。那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喻君酌几乎无处借力,只能紧紧拽着男人的衣襟,生怕自己掉下去。   “你这样可不行,满脸都写着心有旁骛。”周远洄附耳道。   “那我……应该怎么做?”喻君酌紧张问他。   “别抓着我的衣服,用手臂搂着我的脖子。”   “好。”   喻君酌依言照做,但他发觉这个姿势只要他一抬头,嘴巴几乎就要和周远洄的嘴巴贴到一起了。他大气都不敢出,但越是紧张,呼吸反倒变得越发急促。   男人视线毫不避讳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亲眼见着对方耳尖、面颊直至白皙的脖颈都漫上了红意,视线最终在他领口的地方被阻住了。   “这个栏杆结实吗?”喻君酌小声问。   “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和我讨论栏杆的问题?”周远洄像是惩罚似的,把人压得更低了一些。   喻君酌身体很软,这样的角度依旧不会让他觉得难受,要说不舒服的话,那就是周远洄跟他贴得太近……硌着他了。   “闭上眼睛。”周远洄说。   喻君酌乖乖闭上眼睛,便觉鼻尖微微有些痒。   随即,他唇上一重,传来了一股温热的触感。   “唔……”喻君酌下意识后退,却被男人强势地扣进了怀中。   随即,他感觉对方的舌尖轻轻舔过他的唇缝,却并未深入,只含着他柔软的唇瓣流连研.磨。   那一刻,少年曾经未及经历完的梦仿佛骤然成了真,梦里淮王那张模糊的脸,和周远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合为了一体。彼时那没有成真的吻,也在此际化为了真实。   喻君酌茫然又羞.耻,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煮沸了一般,在他血管里乱窜,惹得他浑身都泛起了漂亮的薄粉色。他忍不住想,眼前的淮王殿下就是话本里那吸人阳.气的妖物,正准备把他的阳.气吸干……因为他感觉自己已经快不能呼吸了。   就在他几乎喘不上气时,周远洄忽然放开了他。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张熟悉的脸自周远洄身后擦身而过,与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瞬。只那一瞬间,喻君酌看清了对方眼底的情绪,不是杀意,也不是好奇,而是一种类似于揶揄的神色。   那不是一个要杀他的人该有的目光。   更像是一个登徒子看到一个被狎.玩的少年后才会露出的玩味。   而喻君酌不受控制的喘/息和泛着红意的脸,甚至唇边染着的水渍,一切都恰到好处毫无破绽。所以对方只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并未生出任何疑问。   “好了。”周远洄伸手,帮他抹去了唇角的一丝水渍。   “谢谢。”喻君酌一脸别扭,整个人都透着无所适从。   虽然他知道方才是为了迷惑那个人,但淮王刚才抱着他还亲了他,这样他们两个算不算是圆房了啊?   还是说必须得不穿衣服,再加上那样……才算? 第32章 恃宠而骄   喻君酌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直到回房后面上的红意都未散去。反观周远洄,除了身体略有些紧绷外,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不多时, 谭砚邦敲门而入。   “如何?”周远洄问。   “回王爷,那个人去了趟茅房, 然后就去用饭了,看着没有任何不正常之处。”   这结论,喻君酌并不意外。   方才对视的那一刻, 他心里便有了猜测。   “会不会是因为他昨日见过王妃有了提防?”谭砚邦问。   “他脸上有一道很重的伤疤, 普通人见了他的第一反应多半也是惊讶或者害怕。他应该很熟悉那样的眼神, 所以昨日王妃那匆匆一瞥他不会放在心上。”周远洄道。   更何况喻君酌今日换了装束,又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也觉得他方才的眼神……应该是真的完全不认识我。”喻君酌道。   “这种人通常眼里只有自己的目标,许是曾经有人雇他取你性命,但现在取消了交易, 所以你不在他的目标之列了。”周远洄这个解释略有点勉强。   于是他看向喻君酌问道:“他试图取你性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吗?”若非是过了太久, 他找不到更合的解释。   但喻君酌却是知道原因的。   对方不记得他, 不是因为过了太久,而是因为还不认识他。   想杀他的人在未来。   所以他现在不可能找到凶手。   直到回了客栈以后, 喻君酌依旧心乱如麻。原以为有周远洄帮忙,他可以提前把这个心头大患解决掉, 没想到竟然是空欢喜一场。   到底是谁要在将来取他性命?   是他那位父亲吗?   没有道啊, 永兴侯若是想杀他, 为什么十六年前不动手, 还要等他长大?   是他得罪了什么人?   喻君酌仔细想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头绪。   他在武训营时与人虽有冲突,可他才是被针对欺凌的那一个, 难道刘四那帮人会恨他恨到想杀了他?还是说喻君齐想让他死?   他那位二哥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更何况上一世是喻君齐一直占据着上风。若对方这一世想杀他,他还能解,上一世不大可能。   问题又回到了原地。   如果那个人这一世不对他动手,他有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对方的身份。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糕的情况是,那个人这一世还会动手,却未必选择同样的时间和地点,甚至雇佣的杀手也会换。   那可就真是防不胜防了!   当夜,谭砚邦带来了一点线索。   不过他并未当着喻君酌的面说,而是单独交给了周远洄。   “这是一个标志?”周远洄看着纸上的蝎形图案问道。   “这是折芳苑的姑娘从那个人身上看到的,属下从前见过类似的图案,也是纹在胸口正中,那个是一条蛇,这个是一只蝎子。”   周远洄经他一提醒也想起来了:“红叶阁的人?”   “红叶阁的人,胸口都有刺花,高级刺客是红色,低级刺客是黑色,刺花的内容五花八门。”谭砚邦道:“此人的刺花是黑色,想来只是个低级刺客。”   低级刺客,说明在雇佣他的人看来,喻君酌很好对付。   “属下今日还查到一件事,两日前玉沧有个铺子的掌柜被人杀了,衙门里如今没人值守,便有人报给了水师,还是咱们的人帮着善后的。”只不过此事不重要,水师的人不会想到特意报给周远洄。   直到谭砚邦今日顺手查问了几句,才得知此事。   “是他干的?”   “他在出事之前恰好去过那间铺子,那掌柜被人在肚子上捅了一刀,又抹了脖子,干净利索的死法,不像是普通人所为。”若是那人所为,便能解释他此番来玉沧的目的了。   “割了喉?”周远洄突然想到昨晚喻君酌说起此事时,曾下意识摸过喉咙。   “是,属下特意看过尸体,刀口齐整,没有任何犹豫,肯定是杀人的老手。”   周远洄抬手学着喻君酌的姿势摸了摸喉咙,总觉得有些别扭。正常人在思考的时候有可能会挠头,有可能会摸后颈,但是很少会摸自己的喉咙。   “王爷,属下还有一事不明。若那个人当真试着杀过王妃,按说不该那么快就不认识王妃了呀。但今日在折芳苑,他那神情分明就跟没见过王妃一般。”   周远洄并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吩咐道:“此事你暗中派人盯着,不要声张。红叶阁那边,也试试看能不能搭上关系。”   “王爷,红叶阁是江湖门派,或许观潮商会那边有交集。”   “嗯。”周远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一行人并未继续在玉沧久留,次日一早便返回了大营。   喻君酌只花了一夜的时间,就调整好了心态。他推测,要杀自己的人肯定在京城,所以他在大营里应该是很安全的。   既然他现在无力左右,也没必要天天活在恐惧里。   “东洲人还真是耐不住性子,又派人送来了和谈的请求。”周远洄说着把东洲送来的文书往喻君酌面前一推,“验过,没有毒,放心看。”   喻君酌扫了一眼,发觉那文书是同时用大渝文字和东洲文字写的。不过他有点纳闷,周远洄为何要把这文书拿给他看?   “怎么不说话?”周远洄问。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喻少师。”周远洄换了个称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此番和东洲议和,陛下若是不派人来,你便跟着本王一道去。”   “啊?”喻君酌震惊。   “别忘了,你除了是本王的王妃,还领着少师一职,为朝廷做点事情也是分内的。”   喻君酌整个人都懵了,心道自己不是不想为朝廷尽忠,实在是和谈一事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啊!   他不知道周远洄今日这话是玩笑还是认真的。但自这日之后,对方时不时便会叫他去帅帐里,有时候是让他看一些文书,有时候是有一搭没一搭同他说几句话。   起初喻君酌还挺拘束,日子久了慢慢也就放开了。这一世的他深谙既来之则安之的人生信条,对任何事情的焦虑感都会化解及时。   “你喜欢淮郡还是京城?”这日,周远洄又骑马带着喻君酌到了海边。这些日子他时常带着对方来看日落,偶尔也会来看个日出,但早饭后过来还是头一回。   “王爷喜欢哪儿。”喻君酌问。   “本王先问的你,你先说。”   喻君酌认真想了想:“我喜欢淮郡。”   “因为京城有你不喜欢的人?”   “也不尽然,淮郡比京城自在。王爷难道不喜欢这里吗?”喻君酌看向他。   “淮郡是本王的封地,当年我亲自朝先帝讨了这个地方。”   喻君酌有些惊讶,没想到淮王这封地竟是他自己选的。   “王爷为什么会选淮郡呢?”   “淮郡的水土养人。”周远洄看着喻君酌:“王妃离开京城后,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他这话倒是不假。喻君酌这些日子在岛上待着,虽说衣食住行不像在王府那么方便,但心情却无比畅快。每日嗅着海风,看着辽阔无际的海岸,仿佛连过去的郁结都渐渐忘了。   “许久没有回去过了,今日带你去本王的封地转转。”周远洄说着朝不远处箭楼上的士兵打了个手势。   不多时,便有一艘船从停泊的海湾驶出,靠在了码头上。   “走。”周远洄纵马带着人去了码头。   “榕儿怎么办?”喻君酌还在担心周榕。   “放心,饿不着他。”   周远洄不由分说带着喻君酌上了船。   午时,船在淮郡码头靠岸。周远洄并未着急回将军府,而是带着喻君酌在码头上转了一圈。   “这片码头在很多年前是船帮的地方,当时船帮的人不仅和东洲人做生意,还会沿着海岸线走很远,据说往南能到南绍的海岸线,往北能到北羌东境。”周远洄道。   “后来呢?”喻君酌问。   “后来船帮没了……”周远洄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完全不知道船帮的事情?”   喻君酌摇了摇头:“我自幼在庄子里长大,平时读的书都是从账房那里借来的,对庄子以外的事情知道的都很少。”他现在大部分的认知,都是上一世回京城后积累的。   “十六年前,东洲和大渝打过一仗,败了。此前他们在船帮里安插了一些眼线,和谈时作为交换条件,东洲人出卖了船帮。”周远洄道:“当时船帮几乎被连根拔起,不少与东洲沾边的人都遭了难。”   十六年前,喻君酌尚未出生,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事。   “船帮与东洲勾结,被连根拔起不是好事吗?”可是为什么周远洄言语间似是并不赞成。   “船帮很大,但被东洲蛊惑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这次的事情,很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甚至家破人亡。”   “王爷的意思是,船帮好些人让朝廷冤枉了?”   “你要这么认为,也不算错。”周远洄道。   “那当时朝廷为什么不找人彻查呢?”   “本王那个时候也只有几岁,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不过我猜测,当时船帮势大,也许先帝早就想找机会清他们了,这次不过是个借口。”   说话间,两人穿过了热闹的码头前街,停在了一家商行门前。简约的牌匾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观潮商行。   “这里是……”   “有个老熟人,带你见一见。”   两人刚一进门,便有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周远洄道。   “敢问公子有何贵干,我们掌柜的在后头呢。”   “你去通报,便说是京城来的贵客,他自然会来见我。”   “好嘞,两位公子且稍待。”   这商行的伙计很有眼色,一个去后头通报,另一个则殷勤地给两人上了茶点。喻君酌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颇为好奇,便忍不住四处打量了起来。   不多时,后堂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不知淮王殿下大驾,在下有失远迎。”   “无妨,本王今日闲来无事,带着王妃四处转转,正好路过此处。”周远洄道。   “王……”男子看向喻君酌,不由一怔:“这位便是,便是……”   “便是本王的王妃,当朝一品少师。“周远洄认真介绍了喻君酌,又朝喻君酌道:“这位是观潮商行的祁掌柜,与我算是旧识。”   喻君酌迎上祁掌柜的目光,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这祁掌柜看着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长相周正,气质看着斯斯文文,不像是商行的掌柜倒像是个读书人。   “两位,两位里边请。昨日,昨日在下刚得了一饼茶,王爷和喻少师定要尝一尝。”祁掌柜面上的怔然很快被掩去,亲自引着两人进了商行的后堂。   这地方前头看着热闹,穿过后堂却十分清净雅致。   三人一道进了茶室,祁掌柜亲自煮了茶招待两人。   “此番水师的战船,多亏了祁掌柜仗义出手,否则不会那么快就收工。东洲一战能这么顺利,祁掌柜可是立了大功的,本王已经朝陛下请了旨,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周远洄说。   “多谢殿下。”祁掌柜看向喻君酌,问道:“喻少师来了淮郡,可还习惯?”   “嗯,有王爷照拂,一切都好。”喻君酌淡淡一笑。   “淮郡和京城不大一样,吃的喝的都有所不同。王府可有京城带来的厨子?若是喻少师吃不惯,在下府上倒是有……”   “都好,多谢祁掌柜。”喻君酌抿了一口茶,稍微有些不自在。这祁掌柜对他的态度有些反常,也不知是天生热情,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祁掌柜笑了笑,又给喻君酌添了茶。   “喻少师身子可好?”   “好得很。”   喻君酌转头看了一眼周远洄,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祁掌柜,你让府上备饭吧,今日我与王妃留下用饭。”周远洄说。   喻君酌满腹狐疑,没想到淮王殿下竟然要留在这里用饭?   看来这祁掌柜来头不小啊!   祁掌柜听说两人要留下用饭,当即高兴不已,起身去吩咐了人备饭。中途他还特意又跑进来一趟,问喻君酌喜欢吃什么。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随着王爷的口味便可。”喻君酌只当他是客气,便也跟着客气。   祁掌柜闻言看向周远洄,周远洄只得随口道:“本王爱吃甜的。”   “好,在下这便让人安排。”   祁掌柜说着又快步离开了茶厅。   待人走远,喻君酌小声问周远洄:“为何,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王妃不喜欢祁掌柜?”周远洄问。   “那倒不是,他看着斯斯文文并不让人讨厌。只是……”喻君酌非但不觉得对方讨厌,甚至觉得有点没来由的亲切,像是似曾相识一般。只是祁掌柜那态度有点太奇怪了,这才让他有点不自在。   “许是看着你觉得有缘,所以格外热情些吧。”周远洄叹了口气,又道:“祁掌柜当年也是船帮的人,后来家中不慎受到牵连,被罚没了家产。虽说最终祁家并未落罪,却也引着此事一蹶不振了好些年。”   喻君酌点了点头,不由有些同情。一句并未落罪听起来简单,但当年祁家究竟遭遇了多大的变故,怕是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   “你不是喜欢花吗?他们这园子里有不少花,都是京城没有的,本王带你去看看。”周远洄起身道。   “王爷怎么知道我喜欢花?”他问。   “猜的。”周远洄道。   喻君酌并未多想,跟着他一道去了花园,果然里头种了不少自己没见过的花。   “喻少师爷喜欢花吗?若是有看中的,在下让人挖了送到王府。”祁掌柜回来看到两人在赏花,又忍不住开口道:“商行的园丁手艺不错,王爷可以带回去帮着打园艺。”   “王妃确实喜欢花。”周远洄凑到喻君酌耳边道:“你且在这里赏花,本王与祁掌柜有几句话想说,去去就来。”   喻君酌点了点头,心道只要别让自己和祁掌柜单独相处,怎么都行。   两人走后,他走到廊下的藤椅上坐下。这园子里花香沁人心脾,令他很想晒着太阳睡个午觉。然而就在这时,他背后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你就是京城来的淮王妃?”   喻君酌转头看去,见几步之外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对方身上一袭张扬的紫袍,长得倒是不错,但那气质一看便不好相与。   “唔。”喻君酌没打算和对方交流。   “我是观潮商行的少东家,祁丰,瑞雪兆丰年的丰。”   喻君酌想笑,心道谁问你了?   厅内。   祁掌柜双目通红,似是在极力掩饰着情绪。   “这孩子与他娘亲长得很像,眉眼简直一模一样,就连性子都像。”祁掌柜勉强一笑,“他娘亲少年时也是这般,不爱说话,总是冷冷淡淡的。”   “陛下已经着工部重修了令妹的墓,待淮郡事了,祁掌柜可同本王和喻少师一起回京城,为令妹迁坟。”周远洄道。   “多谢王爷。”祁掌柜朝周远洄行了个礼,问道:“君酌知道从前的事情吗?”   “本王问过他,他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他。”周远洄道。   这样也好。   他这外甥命已经够苦了,没必要再为了这些往事伤怀。   “这些年我曾不止一次想过要去京城寻他,可船帮的事情没有定论,祁家到底是被罚没了家产,在外人眼里等同于一起落罪。所以我不敢去,我怕到头了反倒害了他。”祁掌柜说着又红了眼眶。   “祁掌柜若是愿意,今日……”   “求王爷暂时不要告诉他,我想等祁家彻底洗脱当年的污名,再与君酌相认。”   周远洄点了点头,并未勉强。   “本王今日来,是有件事情想朝祁掌柜打听。”   “王爷请说。”   “红叶阁,祁掌柜可有交情?”   “有。”   周远洄闻言松了口气,此事有祁掌柜帮忙,就好办多了。   与此同时,花园里。   祁丰见喻君酌不会自己,有些不悦。   “你还坐着我家的椅子呢,话都不跟我说?”   “少东家平日里是没人能说话吗?硬要逼着我开口。”   祁丰眉头紧皱,心说这淮王妃说话可真不招人待见,也就一张脸长得勉强凑合。   “你长得漂亮,本公子不跟你计较。”祁丰走到他旁边坐下,故意挑衅道:“你家里没人管你吗?怎么会同意你嫁给一个男人当媳妇儿?”   喻君酌听了这话也不恼,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你也想嫁男人?家里不同意?”   “你说什么呢?别以为你是淮王妃,本公子就会一直让着你。”祁丰道。   “你不必让着我,你要是眼馋,我去问问王爷,能不能让你当个男妾。”   “你,你小子,你简直是……”祁丰被气得龇牙咧嘴,却想不出合适的话回击:“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教训你?”   “逆子,你要教训谁啊?”祁掌柜的声音自走廊尽头传来。   “爹,我跟他闹着玩呢。”祁丰立刻赔着笑脸道:“我可没动手。”   “喻少师千万莫怪,这逆子自幼散漫惯了,口无遮拦,今夜回去我定然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尝尝家法。”祁掌柜道。   “无妨,他并未冒犯我。”喻君酌道。   要论冒犯,他俩还不一定是谁冒犯谁呢。   “两位先稍歇一会儿,老夫去厨房看看菜备好了没。”祁掌柜说着朝两人告退,一手拎着祁丰的手臂将人拖走了。   喻君酌本想从藤椅上起身,被周远洄在肩上轻轻一按,人顺势便躺在了上头。今日他坐了近两个时辰的船,这会儿是真有些犯起了困。   周远洄走到花池旁边,摘了一朵淡粉色的花,别在了喻君酌的发间。少年今日穿着月白色的薄衫,头上别着一枚白玉发簪,被这朵粉色的花一衬,显得面色红润了不少。   “本王过去在宫里,常听到一个词,叫恃宠而骄。”周远洄道。   “这个词怎么了?”喻君酌问。   “喻少师,没觉得自己近来就有些恃宠而骄吗?”   “我……”喻君酌总觉得这个词无端透着点暧.昧,但这话从周远洄嘴里说出来,他就拿不准是什么意思了,也许是兴师问罪呢!   恃宠而骄可不算什么好词儿!   “我……做错了什么吗?”喻君酌茫然道。   周远洄幽深的眸光落在他脸上,继而慢慢凑近,几乎是贴着少年的耳朵道:“方才好像有人说,要给本王纳妾。”   喻君酌:…… 第33章 将人抵在门上……   喻君酌方才的话纯粹是为了刺祁丰, 没想到竟然被周远洄听见了。   “王爷恕罪。”喻君酌试图解释:“我就是随口……乱说的。”   “依着我朝的规矩,男子若要纳妾,确实要由正妻操持。若是哪个男人没有经过正妻的同意便贸然纳妾, 闹到衙门里是要吃官司的。“周远洄道。   喻君酌还是头一回听说,当初成婚时并没有人告诉他这些规矩。   “皇族也有这种规矩吗?”他问。   “皇族更甚, 先帝大婚后身边只有我母后一人,我一岁时母后病故,后位便一直空悬。直到三年后, 父皇才另立新后。当今陛下与皇后大婚也有六七年了, 身边亦没有别的妃嫔。”   喻君酌听了这话, 忽然想起了许久前他去参加宫宴时那一幕。当时有个朝臣在宫宴上提出来,让皇帝取消他与淮王的婚事,由是他是男子不能生养。   现在想来,原因应就是周远洄今日所言。若他这个淮王妃不许淮王纳妾, 将来淮王府便不会再有别的女子,淮王自然也不会再有周榕之外的子嗣。   念及此, 喻君酌大度道:“王爷若是想纳妾, 我定然不会反对。”别说纳妾了,淮王就算是与他和离, 他也没什么意见,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周榕。   周远洄拧了拧眉, 正要开口, 身后传来了祁掌柜的声音。   “淮王殿下准备纳妾?”   “祁掌柜不要误会, 此事与令公子无关。”   喻君酌见祁掌柜面带不豫, 以为对方也听到了先前他那番“纳男妾”的戏言,生怕对方误会自己真要介绍祁丰给周远洄当男妾。   “当然与我无关,我又不喜欢男人。”祁丰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你闭嘴!”祁掌柜瞪了儿子一眼, 转向周远洄:“淮王殿下,喻少师所言是否真是王爷的意思?”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本王并无此意。”   “是眼下无此意,还是将来也无此意?”   眼看祁掌柜有些咄咄逼人,喻君酌忙开口打断道:“祁掌柜,厨房里备好饭菜了吗?”   “呃……”祁掌柜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忙道:“饭菜已经备好,请殿下和喻少师移步饭厅。”   说罢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引着两人去了饭厅。   喻君酌忍不住打量了祁掌柜一眼,心道这人是真挺奇怪的,看着斯斯文文一派老成,说起话来却没什么分寸。先是逮着自己问东问西,如今竟然过问起了淮王纳妾一事。   不过等他看到饭厅内的一大桌菜肴时,便没心思犯嘀咕了。   这祁掌柜行事虽然有点奇怪,却极为用心,一桌菜不仅置办得极为丰盛,还多是喻君酌吃惯了的菜式。看来对方说府中有个京城来的厨子,并不是随口说说。   “喻少师尝尝合不合胃口?”祁掌柜拿着公筷给喻君酌夹菜。   “祁掌柜不必客气,我自己来便可。”   喻君酌在吃饭这种事情上向来不会亏待自己,尤其这段时间在大营里吃得比较单调,这会儿遇到合胃口的,当即把先前的别扭都抛到了脑后。   祁掌柜见他喜欢吃,便一直给他夹菜,一边夹菜还一边眼睛泛着红。喻君酌长得实在是太像母亲,祁掌柜看着眼前的外甥,就想起了自己早亡的妹妹,又心疼又难过。   坐在一旁的祁丰看着这一幕,当即警铃大作,心道自家老爹怎么对这个淮王妃这么上心?他长这么大,父亲都没给他夹过几次菜呢,难不成……这小子是父亲的私生子?   也不怪祁丰想岔了。   祁家落难时祁丰才一岁,并不记事。   祁掌柜不想让儿子自幼背负恩怨,便没朝他说太多。所以祁丰虽然知道自己有个过世的姑姑,每年清明过年时还会祭拜,却不知道眼前这淮王妃便是姑姑的儿子。   一顿饭快吃饱了,喻君酌才发现桌上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怎么动嘴。   坐在他旁边的周远洄面上没什么表情,坐在他另一边的祁掌柜则一直殷勤地照顾他,对面的祁丰一直表情复杂地盯着他,眼底满是戒备和审视。   “改日喻少师得了空可以去寒舍坐坐,我家里的厨子做菜也很好。”祁掌柜道。   “多谢祁掌柜。”喻君酌放下了筷子,免得把自己撑到打嗝。   用过饭后,周远洄便带着他准备告辞。   祁掌柜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开了口。   “在下还是忍不住想多问一句,纳妾一事,王爷当真没有此意?”   “咳咳……”喻君酌没想到这人竟然还能再绕回来。   “祁掌柜管得太宽了。”   周远洄显然已经动了气,语气中带着迫人的冷厉。   好在他最终控制住了怒气,并未当场发作。   回将军府的路上,周远洄一直没有做声,喻君酌也不敢吱声,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待到了地方以后,男人一手攥着喻君酌的手臂,大步流星将人拖到了内室。   “王爷,王妃,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老奴……”刘管家喜气洋洋地迎上前,没等一句话说完,就被关在了门外。   “嘶!王爷……”喻君酌手腕被攥得生疼,奈何力气太小压根挣脱不得。   “喻君酌!”周远洄进屋甩上门,直接将人抵在了门后:“究竟是谁跟你说本王要纳妾?”   男人高大的身形将少年拢在身前,身上莫名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喻君酌甚少见到他这副模样,吓得面色苍白,大气都不敢出。   “王爷,你要打我吗?”喻君酌颤声问。   “喻君酌,在你心里本王是个薄情的疯子吗?”周远洄都快被气笑了,今日这一出于他而言当真是无妄之灾。   好端端的不知怎么就扯到了纳妾的话题上,还让祁掌柜听了去。这下好了,今日本想带着喻君酌去见见舅舅,到头来一点好没捞着,还让祁掌柜将他当成了薄情寡义之人。   要知道,因着喻君酌的关系,周远洄从来没把永兴侯府当成是王妃的娘家。但祁掌柜不一样,他是真正在意喻君酌的长辈,也是喻君酌在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所以周远洄一直对祁家另眼相待。今日这么一闹,他这位甥婿在祁掌柜眼里八成是没什么好印象了。   “说话,本王问你呢。”周远洄道。   “疼……”喻君酌小声道。   周远洄眼看少年眼底泛起的水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人攥得太紧,赶忙松开了手。然而少年白皙纤瘦的手腕上,已经被他攥出了一道淤痕。   周远洄拧了拧眉,去翻出一盒药膏来,拉过喻君酌的手腕在伤处涂了一圈。   “本王不会纳妾,你也别想纳妾,听明白了吗?”   “我都嫁到王府了,怎么纳妾?”喻君酌委屈道。   周远洄:……   听他这意思,不能纳妾很委屈吗?   周远洄生了一肚子闷气,却不敢再对少年说重话,只能把自己关到了书房里。   喻君酌更委屈,压根没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淮王爱纳妾不纳妾,关他什么事,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脾气?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当天快入夜时,祁掌柜又找上了门。   此人毕竟是淮王妃的亲舅舅,周远洄不能不见,只能将人请进了府中。   祁掌柜进了门便摆出了一份礼单,而后跪地朝周远洄磕了个头。   “祁掌柜这是做什么?”周远洄拧眉。   “君酌的娘亲走得早,这些年我这个当舅舅的也没尽过责。当初听闻他嫁入王府时,我原想过去一趟京城,但后来听闻王爷对他礼遇有加,我便想着说不定也是一桩好姻缘。”   周远洄吐出了一口气,问道:“祁掌柜不会又是为了纳妾一事吧?”   “王爷毕竟是亲王,将来有爵位要传给嫡子,这无可厚非。祁某今日来,只有一个请求,若将来王爷想纳别的女子进门,烦请先与君酌和离,给他一个体面。”祁掌柜指了指那份礼单:“祁某这些年也攒了些家业,届时会替我外甥把聘礼退给王爷。”   周远洄拿起那份礼单看了一眼,眼底却并无怒意。依着他对观潮商行的了解,祁掌柜这礼单上至少包含了祁家六成以上的产业。   他家王妃这个舅舅,没有白叫。   这天晚上,喻君酌没有去饭厅吃饭。   后来刘管家把饭给他送到了住处,还说他不吃自己便不走。   喻君酌一闻那饭挺香,也没硬抗。   “今日这事儿老奴听说了,不怪王妃。”刘管家道。   “本来也不怪我,王爷不知哪儿来的脾气。”   “是,王妃肯定是没错的,有错也都是王爷的错。”刘管家笑道:“那王妃可知,王爷为何不高兴呀?”   “他说先帝和陛下都没有纳妃嫔,想来是想说皇家男子都比较专一。我说他纳妾,污了他的清明,还显得他像个登徒子,是不是?”喻君酌很聪明,事后略一思忖便有些明白了。   “可不是嘛,王妃想想,若王爷说你与喻二公子一般,王妃保准也要生气。”   “那是自然。”要是有人说他像喻君齐,他肯定是要翻脸的。   话已至此,喻君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次日他没继续再闹别扭,而是去了饭厅。   周远洄正立在饭厅门口,像是刻意在等他,直到人到了才跟着一起进去。   “王爷今日这新袍子挺好看的。”喻君酌主动找了个话题。   周远洄原本紧绷着的表情,就跟春天化了冰的河面一样,瞬间起了涟漪,眉头舒展了,唇角也扬起了弧度,眸子都比方才多添了点光亮。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暗红色的武服,头上的发冠镶了一颗红宝石,一看就是特意打扮过的。整个府里谁不知道,王爷从前只穿黑色的武服,自从成婚后,请裁缝做了几十套新的,各种颜色和时兴的花纹都有。   发冠那也是花了心思的,每日戴什么样式都要和武服配套。   “喜欢也找人给你做几身。”周远洄说。   “我身量没那么挺拔,穿不出王爷的气势。”   周远洄闻言看向喻君酌,眸光在少年身上扫了一圈:“你穿自有你穿的妙处。”   喻君酌平日里不喜欢穿太繁复的衣裳,更喜欢简约的款式。不过他身量匀称纤瘦,若是穿上贴身的武服,定然也十分养眼。   “明日便让裁缝来给你量尺寸,做上几套试试。”   “不必麻烦了,这武服包得太紧了,我怕热。”   周远洄:……   行吧,整个大渝就自己不怕热。   两人刚用过早饭,刘管家便来通报说府上来了客人。   喻君酌跟着周远洄去前厅一看,发觉来人是祁丰。祁丰不止人来了,还带了一堆礼物,有夜明珠,有金锁、金项圈,还有玉佩之类的,看着件件都价值不菲。   “喻少师,我今日来是朝你赔礼道歉的。昨日是我不懂礼数,还望喻少师别放在心上。”祁丰今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没了昨天的跋扈劲儿,看着喻君酌时眼底也没了敌意,甚至显得有点亲昵。   “祁公子不必客气,这些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喻君酌道。   “我爹让我送给你的,你就收了吧。”祁丰说。   喻君酌还想再推辞,毕竟他和祁家又不熟。   但一旁的周远洄却开口道:“收下吧,祁掌柜的心意。”   见周远洄发了话,喻君酌便让刘管家收了。   “喻少师,哎,真别扭,我能叫你名字吗?”祁丰问喻君酌:“你今年多大?”   “我十六。”喻君酌道。   “比我小一岁,我十七了,那你喊我哥吧。”祁丰笑道。   昨晚祁掌柜和自家儿子聊了半宿,祁丰如今已经知道了眼前这漂亮的少年便是自己的表弟。   “怎么不叫呀?”祁丰问。   “呵呵。”喻君酌心道,这祁家人就没一个正常的吗?   “祁公子今日过来还有别的事情吗?”周远洄问。   “没有,我爹让我来陪……君酌说说话,怕他在淮郡没有朋友太寂寞。”祁丰看了周远洄一眼,“王爷毕竟比君酌大了好几岁,不如我们同龄人有共同话题。”   周远洄瞥了他一眼,强忍着没让刘管家把人扔出去。   “我中午能留下一起吃饭吗?”祁丰问。   “当然,不过我们刚用过早饭。”   “没事,我也刚吃过。”祁丰一直打量喻君酌,他发现自己这个表弟和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过仔细瞧着,高挺的鼻梁倒是和他父亲有一点相似。   想来姑姑和父亲是兄妹,表弟这是随了姑姑的长相。   “你太瘦了,是不是王府里厨子做饭不好吃?”   “不是。”喻君酌看了一眼周远洄,生怕祁丰把人惹不高兴了,忙道:“我是幼时体弱,嫁给王爷以后已经养得不错了,从前更瘦呢。”   “你不是永兴侯府的世子吗?怎么以前连饭都吃不饱?”   “呃……”喻君酌无奈解释:“我并不是永兴侯府的世子。”   “哦,那老头还有俩儿子呢。”祁丰语气中满是不悦:“算了,这将军府也没什么意思,要不我带你出去玩儿吧。”   “不必麻烦。”喻君酌赶忙推辞。   祁丰却认真道:“你来了淮郡都没出去玩儿过吧,海边你去过吗?”   “我去过海边,我还坐过船,真不必麻烦。”喻君酌道。   “船厂你去过吗?造船的地方,王爷打仗用的战船,就是咱们……就是我家的船厂造的。”祁丰一脸骄傲:“不信你问淮王殿下。”   喻君酌被勾起了好奇心,转头看向周远洄。   “想去就去吧,带两个护卫跟着。”周远洄道。   喻君酌本来还有些犹豫,听周远洄这么说,当即便答应了。   他并不讨厌祁丰,这少年虽然昨日初见对他不怎么友好,但人并不坏。喻君酌上一世见过太多对他有恶意的人,所以他能分辨出什么是真的恶意,什么是虚张声势。   周远洄亲自挑了两个护卫跟着,后来不大放心,又多挑了俩。   “这祁家的小公子待王妃是真心实意的好,第一回来府里就送了这么多东西。老奴记得在京城时,喻府那两位公子每次来都是两手空空,言语间对王妃也不见得多关心。”刘管家感慨道:“可怜王妃两个亲兄弟没一个靠得住的,倒是这表兄拿得出手。”   周远洄并没说什么,但他能让喻君酌跟着对方出去,已经算是表明了态度。   “怪不得人家都说舅甥亲,放在别家若是表兄妹,还能亲上加亲呢。”刘管家又道。   亲上加亲?   周远洄听了这话忍不住拧了拧眉,心情瞬间不好了。   就不该让喻君酌跟着那小子出去!   ***   祁家这船厂建在淮郡城外,地方还挺大。   喻君酌下了马车,走了好一段路才到船厂的工棚。   “现在船厂不忙了,之前给水师造船的时候,那一片的工棚里都是日夜赶工。”祁丰朝喻君酌介绍道:“现在只剩不到一成了,夏天多雨,活计少。”   喻君酌心道,此前水师造船的事情应该是要保密的,淮王能找祁家,说明对祁掌柜确实很信任。   “王爷这几年应该都不在淮郡,怎么会和祁掌柜关系那么好?”喻君酌好奇道。   “什么呀,他和我爹认识不久,当初挑中我们商行的人是陛下。说起来,淮王应该是在成婚后才和我爹相熟的吧?”祁丰道。   喻君酌有些意外,暗道周远洄来淮郡的时间也不算久,哪怕从重伤传出来时就偷偷过来了,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但他昨日看祁掌柜在周远洄面前的表现,总觉得两人不像刚认识的关系。   “这里做一艘船要多久啊?”喻君酌一边四处参观一边问道。   “那要看船的大小,还有参与的人多少。如果着急,人手多,做得就快。”祁丰道:“你看,这龙骨、肋骨还有船板,各个部分都能分开同时做。手熟的工匠配合着,就很出工。”   他带着喻君酌朝工棚深处走去,又道:“若是不着急,光是晾木头都能晾个小半年。”   “晾木头?”喻君酌不解。   “对啊,刚砍下来的木头不能直接用,得等水分晾干了才行,不然木板容易变形,也容易坏。”祁丰说:“做别的东西没那么多讲究,但船要下水,所以比较严格。”   喻君酌伸手摸了摸那些晾着的木板,看起来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你想学吗?我爹会造船,从设计到画工图,各个环节他都会。你如果想学,可以让他教你。”祁丰对造船一事不怎么感兴趣,他觉得表弟若是想学,将来可以继承祁家的产业。   当然,少年头脑简单,完全没想过喻君酌现在已经是淮王妃了。   “我就是看看,学不来的。”喻君酌道。   “你看着就聪明,肯定能学。”祁丰试图说服他。   喻君酌听了这话有些感动,两人昨日刚认识,祁丰今日便对他毫无保留,甚至还打算让祁掌柜教他传家的本事。   两人在船厂待了小半日,出来时便见周远洄正立在门外。   “王爷!”喻君酌快步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本王恰好路过,顺便来接你回去。”周远洄若无其事道。   “不对啊,这船厂这么偏僻,王爷去哪儿能路过这儿?”祁丰不解。   周远洄瞪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而是朝喻君酌问:“饿了吧?”   “饿了去我家吃饭吧,船厂离我家近。”祁丰说。   “不去。”周远洄果断替喻君酌拒绝。   祁丰也不在意,朝喻君酌道:“那我也不去你家吃了,回家陪我爹去。改日我再去将军府找你,带你去渔村看看,你肯定没见过。”   不等喻君酌拒绝,祁丰径直钻到了自家马车里。   “你觉得祁丰如何?”周远洄问喻君酌。   “挺有意思的,性情很直率。”   “是么?”周远洄酸溜溜地道:“王妃很喜欢他?”   “他的性子和三殿下有几分像,若是见了应该能成为朋友。”   周远洄闻言一挑眉,心里顿时有了个念头。   “我方才听祁丰说,原来新砍的树并不能直接用来造船,需要先处木材,等木材晾得彻底干透才能使用,这个过程还挺长的。”喻君酌说。   “嗯,造船对于木料的要求很高。”周远洄说。   “那日在玉沧时,王爷不是提起过要如何遏制东洲吗?我突然想到,要想控制他们造船,其实也可以从木料入手。他们的海岸线除了和淮郡对着的那一片,再去掉挨着悬崖峭壁不适合靠近的,就只剩岛屿另一侧了。”   喻君酌说着在手上画了个圈,又道:“他们若是要在这一侧造船,需要的木料肯定会在临海的这侧取,否则就要穿过玉沧运过来。一旦玉沧被控制,这条路也就被切断了。”   周远洄并未打断,只看着喻君酌等他继续说。   “我记得大营附近的林子里,很多杉树。上次王爷砍树的时候我闲着无聊数过年轮,那一片差不多粗细的树应该都是六七年的树龄,再粗一些的,有十来年的,更粗的我就不知道了。”喻君酌道:“假如咱们把玉沧以外所有已经长成的树都砍了,只留下那些不够树龄的小树,是不是就能保证他们至少十年内没办法再就地取材造船了。”   一旦东洲这一侧的海域没有船,也就等于他们这一侧的海岸线对大渝再也没有威胁。   周远洄执住喻君酌的手,在他掌心那个并不存在的圆上画了一笔,道:“东洲的船若是从岛的另一侧出发,只能从南侧或者北侧绕过来。但是南边这片海域,暗礁很多,不适合战船通行,而北侧视野开阔,海峡离得又远,他们只要一露头咱们便能看到。”   喻君酌眼睛一亮,问道:“王爷觉得可行吗?”   “没想到,王妃对东洲的事情这么上心。”   “咱们往后都要生活在淮郡,自然要上心一些,我可不希望将来淮郡还要和东洲打打杀杀的。”喻君酌说。   周远洄被他口中的“咱们”和“往后”深深取悦了,唇角的笑意都没能压住。   回到将军府后,周远洄便命人去了趟大营,把谭砚邦和成郡王、周榕一并接回了淮郡。他找谭砚邦来是为了探讨一下喻君酌出的砍树的主意,找另外那一大一小来,则是为了陪喻君酌。   至于为什么要找人陪喻君酌?   这就不得不提祁丰那小子了。   祁丰自从知道喻君酌是自己的表弟后,表现得太过热情。周远洄不想阻止喻君酌和祁家来往,又忍不住想提防着点祁丰,就想了个两全的法子。   于是,这日一早祁丰来将军府后就看到了自家表弟身边,一边站着个少年,一边站着个小不点。   “他俩是干啥的?”祁丰不解。   “你不是要带我嫂嫂去渔村吗?正好本王和榕儿也没去过,一起去瞧瞧热闹。”   祁丰反应过来了,这是自家表弟的便宜小叔子和便宜儿子。   行吧。   谁让他是当哥哥的呢,陪一个是陪,陪三个也是陪。   “我本来想带你跟着渔船去看采珠,但是马车上坐的人多走得慢,渔船已经走了。”祁丰说。   “那你早说啊,我二哥家里又不是没有马车。”成郡王抱怨道。   这倒不是马车的事儿,主要是祁丰想和表弟坐一辆车,成郡王也要和嫂嫂坐一辆车,周榕更不用说了……最后的结果就是,四个人挤在了一辆车里。   幸好祁家的马车宽敞,不然还真坐不下。   “君酌,你会游水吗?”祁丰问。   “不会。”喻君酌道。   “我教你游水吧,你往后要在淮郡生活,不会水可不行。”   “哎哎哎,游水能乱教吗?我嫂嫂想学,肯定得我二哥教啊。”   “为啥?”祁丰不解。   “废话,游水不得脱衣服?”   祁丰一脸茫然,心道我表弟跟我是兄弟,不穿衣服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我现在不想学,你们去吧。”喻君酌一手领着小周榕道:“我带他四处看看。”   “要不你教我吧,我还不会游水呢。”成郡王朝祁丰道。   “你学不会。”   “为啥?”   “我不想教你。”   “我就想学。”   祁丰还想跟着喻君酌,谁知成郡王把衣服一脱,滋溜一下直接跳进了海里。祁丰气得想破口大骂,又怕把人淹死,只能骂骂咧咧跟着跳了下去。   反正身边有护卫跟着,喻君酌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他带着周榕在渔村里转了转,后来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香味,顺着香味找过去,发现是有人在门口支了个摊子,在烤海货。   喻君酌虽然来了淮郡许久,在大营里也吃过烤鱼烤扇贝什么的,但地道的淮州口味,他还真没吃过。周远洄怕他吃不惯这边的菜,府里做的也都是京城的口味。   “带银子了吗?”喻君酌朝身后的护卫问道。   护卫一怔,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块碎银子……   王爷只吩咐了让他保护王妃的安全,没说要跟着付银子啊。幸好这渔村里卖东西不贵,否则今天他回去还真没法交差。   将军府。   周远洄正和谭砚邦商量砍树的事情。   “王妃不是行军之人,想事情的角度跟咱们就是不一样。”谭砚邦笑道:“这法子虽然笨了些,但很有用啊。没有树,东洲人再厉害也造不出船来。”   “明日你跟本王去一趟观潮商会,真要砍树还是得请祁掌柜的人帮忙。”   “好。”谭砚邦忙应声道。   两人正说着话,成郡王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二哥,不好了!嫂嫂出事了!”   成郡王身上只穿了中衣,还沾着血,头发上滴着水,看起来十分狼狈。   周远洄一见成郡王这副模样,又听说喻君酌出事了,脑袋不由轰得一声。   “怎么回事?”   “嫂嫂在渔村吃了海货,中毒了。”   周远洄顾不上细问,得知人在医馆后便快马加鞭赶了过去,这一路上他脑袋里想过无数种可能,任何一种都能让他发疯。   待到了医馆,周榕一见他便扑过来,张嘴就哭。   几个护卫立在一旁,见了自家王爷都面如土色。   周远洄把怀里的周榕交给身后跟着的谭砚邦,快步进了医馆的内室,就见喻君酌躺在矮榻上,额头上覆着一方巾帕。少年月白色的外衫山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喻君酌?”周远洄轻声唤道。   “嗯?”喻君酌把脸上的帕子拿开,惊讶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周远洄一颗心落了一半,走到榻边问道:“怎么回事?”   “哎呀!”一旁的大夫忙道:“凉帕子快压上,别取下来。”   “那个……”祁丰凑到周远洄身边,小声道:“我陪着你弟弟游水,君酌带着那个小娃娃去吃海货,结果他一个人吃了二十只海蛎子,鼻血狂流,可把我吓死了。”   周远洄:……   “大夫说,君酌身子虚,海蛎子火大,虚不受补就这样了。”祁丰看起来还在后怕,“说是慢慢止住了血,再泄泄火就行了,接下来几天吃点清淡的。”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将一肚子火生生咽了回去。   喻君酌被抱到马车里时,额头还盖着冷帕子,他现在一动都不敢动,生怕鼻血又往外冒。   “好吃吗?”周远洄问。   “还行,主要他卖得便宜,榕儿又不吃,我就全吃了。”   周远洄又好气,又好笑。   好不容易把人养了这么久,养出了点气色,这下可好!   “你知道这海蛎子吃多了会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知道了……”喻君酌红着脸扯了扯衣摆,试图遮住某个尴尬的部位。   吃之前没人告诉他,这东西吃多了反应这么大啊!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让人靠在自己怀里,另一手朝着少年探去。   “王爷!你做什么?”喻君酌一动,鼻血又开始流了。   “别动,本王帮帮你。”周远洄道:“你就这么擎着,得擎到半夜。”   “不行,这还在外头呢……”喻君酌简直要疯了。   虽说周远洄没让其他人上来,但这毕竟是在马车里,车帘外头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他甚至能听到周榕奶声奶气和谭砚邦说话的声音。   但周远洄显然没打算和他商量,很强势地便掌握住了他。   “唔,不……”喻君酌试图推开他的手。   “小点声,不然车夫会听到。”周远洄附耳道。   喻君酌顿时噤了声,不敢再有动作。   他额头上盖着凉帕子,身上却热得跟要烧起来似的。   周远洄一手掌握着他,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异样,只眸光沉静地盯着怀中的人。喻君酌抿着唇不敢出声,眼底泛着水光,看上去像是条离开了水的鱼,渴得喘不上气。 第34章 弄疼了?   喻君酌是第二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但这一次和上一次的感受完全不同。   上一回他喝了酒,再加上药物的作用,神智不算完全清醒。而且那个时候是夜里, 还是在密闭的寝殿内。但这一次不同,大白天在马车里, 只要他一出声就有可能被人听到。   喻君酌只能任由周远洄掌控着他,不敢有丝毫挣扎。后来他索性扯过帕子盖住了自己的脸,将破碎的喘.息尽数挡在了帕子后头。   马车到将军府的时候, 一切才堪堪结束。   周远洄抱着人进去时, 刘管家看到喻君酌面上的帕子吓了一跳, 一路小跑着跟在后头也不敢多问。直至周远洄吩咐他分别准备热水和凉水,他才依言应下。   “好了,没事了。”周远洄把人放下后,伸手把帕子掀开, 这才发现喻君酌不知何时竟哭了。少年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许是因为不敢出声所以分外委屈, 看着十分可怜。   “弄疼了?”周远洄问。   “别跟我说话。”喻君酌扯过薄毯蒙在脸上, 抽泣道:“好丢人!”   周远洄轻轻把薄毯掀开,开口道:“怎么会觉得丢人?本王又不会笑话你。”喻君酌不说话, 再次把脸盖上,这次直接哭出了声, 听那动静别提多委屈了。   此时, 刘管家指挥着人将水送了进来。   周远洄摆了摆手, 并未让人留下伺候, 而是自己亲手拧了个凉帕子覆在了喻君酌额头上:“别乱动,若是再流血,你这小命可就不保了。”   “哪有流鼻血把人流死的?”喻君酌反驳。   “本王也没见过吃海蛎子吃成这样的。”   周远洄又拧了块热帕子, 帮他清了腿上沾着的东西。喻君酌本想自己来,但拗不过淮王殿下,只能眼泪汪汪妥协了。   反正丢人已经丢成这样,无所谓了。   “本王是你的夫君,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你委屈什么?”周远洄道。   “那也不能在马车里啊,哪有……哪有在马车里圆房的。”喻君酌还在抽噎。   周远洄一怔,当即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家王妃竟然会觉得这是圆房?他原本想解释一下,又觉得喻君酌这样懵懵懂懂很有趣,于是决定暂时不戳穿。   待来日时机成熟,他有的是机会手把手告诉对方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圆房。   “好了,再哭眼睛要肿了。”周远洄没忍住在喻君酌耳朵上轻轻捏了捏,“此事原本只有本王和你知道,你若是再这么哭下去,旁人可就猜到了。”   喻君酌一听这话,当即把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   此时,跟在后头的一大帮子人都到了将军府。周远洄把成郡王和祁丰拦在了外头,只放了周榕进屋。   周榕今日也吓得不轻,跑进屋一看喻君酌还活着,这才放心。   “榕儿今天好害怕,哥哥流了好多血。”周榕拉着喻君酌的手,也不敢往他怀里蹭,只趴在床边小声倾诉:“下次,榕儿帮哥哥一起吃。”   小家伙还不能解为什么喻君酌吃了海蛎子会流鼻血,他觉得那东西八成有毒。当时喻君酌买了本想和他一起吃,但他不喜欢吃,最后那二十个海蛎子才悉数进了喻君酌的肚子。   所以他觉得,下次他一起吃,就能替喻君酌流一半的血。   “下次咱们不吃了,我再也不吃海货了。”喻君酌道。   “哥哥,你很疼吗?为什么你眼睛这么红。”   喻君酌不愿回想起马车里那令人羞.耻的一幕,忙道:“哥哥不疼,哥哥是因为怕血才哭了。”   “榕儿帮哥哥捏捏耳朵,哥哥就不害怕了。”周榕说着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在喻君酌耳朵上捏了捏。   喻君酌把人揽到怀里搂着,心道今日这海蛎子吃得可是真作孽啊。   厅外。   成郡王和祁丰均是一脸讪讪。   两人这会儿倒是把外衫都套上了,只是头发没来得及,湿乎乎一缕一缕地垂着,看上去跟刚从水里捞上来好不了多少。   “你们俩,跟本王过来。”周远洄沉着脸把人带进了书房。   两个少年自知闯了祸,也不敢犟嘴,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二哥,今日这事儿也不能全赖我。要不是祁丰想教嫂嫂游水,一点事儿都没有。”成郡王告状道:“嫂嫂可是你的王妃,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教的吗?我就跟祁丰说,教嫂嫂游水,也得是二哥教,轮不到他……”   “你还说我呢?要不是你自己跳海里了,我能跟着你进去吗?”祁丰也是一脸不忿:“早知道君酌会去乱吃东西,我就该让你被淹死得了,谁愿意跳进去教你,你个白眼狼。”   “我可没求你,你自己跳的。”   “我不跳你这会儿都要收尸了!”   “那可不一定,我扑腾一会儿自己就学会了呢?游水是多难的事情吗?蹬蹬腿就行,还能把我淹死喽?”   “那么简单你咋喝了一肚子水呢?没把你撑死!”   周远洄烦躁地拧了拧眉:“够了。”   两人顿时噤声,不敢再吵。   “殿下,君酌没事了吧?”祁丰小声问。   “二哥你看他,竟然直呼嫂嫂大名。”   “我叫君酌名字怎么了?他嫁到王府我就不能叫他了?”祁丰也是一肚子气。   “嫂嫂可是淮王妃,你是谁啊你就胡乱叫,懂不懂规矩?”成郡王不甘落后:“我二哥叫得都没你亲热,多新鲜?”   周远洄瞥了一眼祁丰,意识到这小子叫喻君酌时确实比自己叫得亲热。   “那又怎么样?”祁丰原本就担心喻君酌,再加上今日被成郡王搅和得一肚子火气没地儿撒,干脆两手在腰间一叉,浑不吝道:“你跟我说什么破规矩?我和我爹还不乐意让他嫁给你哥呢,君酌才十六,比我还小一岁,你二哥都多大年纪了?二十多岁了哇,还是个男子不能生养,身边带着个拖油瓶……”   周远洄:……   他多大年纪?二十多岁很老吗?   “你大胆!简直胡言乱语!”成郡王撸起袖子便去推祁丰。   谁知祁丰也不是吃素的,脚下一绊把人放倒在地,两人就这么扭打在了一起,看那架势像被热水烫了的泥鳅,扭得那叫一个欢实。   周远洄把两人叫过来,本是想把事情的原委了解清楚,再叮嘱几句让他们往后别带着喻君酌乱吃东西。没想到这俩祖宗就跟乌眼鸡见了面一样,三句话就掐得不可开交。   无奈,他只能让谭砚邦把俩人一起丢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喻君酌躺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鼻血才彻底止住不流了。刘管家让厨房煮了清热去火的汤,亲自盯着他喝完才放心。   “哎,今日这一遭,又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养回来。”刘管家唉声叹气。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王妃刚进王府时,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后来王妃生了几场病,他家王爷实在看不下去,请了大夫又是调养又是温补,好不容易才把人养出了点气色。   只这一日的功夫,面色又白回去了。   “王爷,王妃已经歇下了。”刘管家去书房时,周远洄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把这个送出去,让陛下调派个太医来淮郡。”周远洄把写好的东西递给了刘管家,又道:“明日朝厨房打个招呼,让他们弄两道适合王妃吃的海鲜,省得他偷偷出去吃。”   “是。”刘管家接过信封好,又问:“王爷今晚还是不回去歇息吗?”   “嗯,本王还有公务要忙,你下去吧。”   刘管家闻言没再说什么,带上门出去了。   但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只因王爷这几日一直歇在书房,从来没回卧房睡过。按说小夫妻久别重逢,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该这么克制啊。   “刘管家,琢磨什么呢?”迎面走来的谭砚邦问他。   “谭将军,老夫有件事情问你。”刘管家将人拉到了僻静处,低声问:“王爷在大营时,和王妃住一间营帐吗?”   “应该一起住吧,我没怎么留意。”谭砚邦想了想:“不过王爷后来亲自做了张大床,和他原来那张小床一起摆在营帐里呢,应该是他俩睡大床,世子睡小床吧?”   刘管家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依着他所见,王爷对王妃肯定是上心的,否则也不可能写信让陛下特意调个太医过来。至于王爷为何一直不回去住,这他就猜不透了。   莫非是有他不知道的缘由?   次日晌午,裁缝来了一趟府里,说是要给喻君酌量尺寸。   “上回我不是说了么,不用做新衣服。”喻君酌道。   “王妃不必担心,王爷交代过说王妃怕热,所以给王妃选的都是轻薄的料子。”   人都来了,喻君酌也不好推辞,只能配合着对方。那裁缝先是帮他量了手臂和肩膀,待量到腰身的时候,周远洄从厅外大步走了进来。   “我来吧。”周远洄拿走了裁缝手里的软尺,走到喻君酌身前两手掐着软尺圈住了对方的腰身。他这动作无异于将人圈在怀里,喻君酌呼吸一跳,顿时想起了马车里那一幕。   “太细了些,这样可不行。”   “什么不行?”喻君酌不解。   周远洄一挑眉,并未朝他解释。   “在下今日带了些料子过来,王妃是否选一选颜色?”那裁缝问。   “不用选,所有颜色各做两套。”周远洄道。   那裁缝连忙应下,收拾好东西告退了。   刘管家跟着去送客,厅内只剩喻君酌和周远洄。   自从昨日回来后,喻君酌一直躲着人,今日早饭都是让小厮送到了屋里。   “故意躲着本王?”周远洄问。   “没有。”喻君酌否认。   “过来。”周远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两人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喻君酌闻言朝前挪了一步。   “身上还热吗?”周远洄问。   “已经好了,今日也没再流过血。”   “本王检查一下。”   “不要!”喻君酌立刻往后躲了两步,一张脸涨得通红。   周远洄走上前,抬手以指尖在他额头轻轻贴了一下:“王妃以为本王想怎么检查?”   “我什么都没以为。”喻君酌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想歪了。   “你昨日不是说咱们已经圆房了吗?既然圆房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周远洄故意逗他。   “昨天根本就不是我想的……是你强迫我。”喻君酌看起来依旧有些委屈。   刘管家送完了客回来,在厅外正好听到了自家王妃这句话,当即一脸震惊。他还以为王爷不回去住,是没有那方面的心思,谁知……竟然霸王硬上弓?   这怎么行呢?   刘管家忍不住直叹气。   王妃身子本就不好,年纪也小,王爷这么胡来若是把人伤着怎么办?他最怕的还是王爷伤了王妃的心,这人心若是冷了,再暖回来可不容易。   刘管家一个上午都在犯愁,为自家两位主子操碎了心。   直到午时祁丰来了一趟,带着个大夫,说是祁掌柜专门请的,让他为喻君酌调身体。   “王爷,太医要过来得等些日子,不如就让这大夫先留下吧,祁掌柜找的人应该不会太差。”刘管家劝道。他现在都后悔当初没把王府的大夫一起带过来,自家王爷若是这么折腾,府里没有大夫可不成。   周远洄并未反对,让他引着人去给喻君酌诊了诊脉。   “王妃这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虚弱了些。”那大夫道:“一会儿劳烦管家带着我去见见府里的厨子,王妃在吃食上还是得讲究一些。”   “没有别的问题吧?”刘管家问。   “没什么大问题。”大夫说:“好好将养几个月,别再生病便可。”   “那……也没什么外伤之类的吧?”   “王妃今日受过伤吗?”大夫不解。   刘管家看了一眼喻君酌,见对方没有反应,便摇了摇头。   大夫诊完脉去见厨子了,刘管家则去了书房朝周远洄汇报情况。   “没诊出别的吗?”周远洄问。   “王爷所指别的是什么?”   “太医先前不是说,王妃心中积攒了不少郁气?”   “这个没诊出来,许是这大夫比不上太医的水平,也有可能是王妃来了淮郡后心情好,郁气散了。”刘管家又道:“大夫还说,将养几个月,王妃这身子就能彻底养好。”   周远洄叹了口气:“颜大夫此前也是这么说的,算起来也有好几个月了吧?王妃这身子就跟泥捏的一般,每次快好了总要出点状况。”   “来日方长嘛,王爷不必着急。”刘管家道。   “养着吧,大不了养到过年,总不至于再出岔子。”   刘管家连忙点头,心道这回可不敢再出岔子了。   “还有事?”周远洄见他迟迟不走,问道。   “呃……”刘管家想了想,“老奴前几日听说了一件事儿。”   “何事?”   “就是前街那家姓吴的,家里公子正闹和离呢。”   周远洄拧了拧眉看向刘管家,似乎不太明白对方为何会朝自己说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但他自幼是刘管家看着长大的,对此人还算有耐心,是以并未斥责。   “然后呢?”周远洄兴趣缺缺地问道。   “老奴听说是因为那吴公子做事鲁莽,不顾新媳妇腼腆强迫了人家,这才闹成这样。”   “啧。”周远洄道:“说完了?”   “昂,老奴就是偶然听说,觉得怪新鲜的。”   周远洄起身走到刘管家身边,温言道:“本王知道你在京城待久了,骤然来到淮郡觉得孤单。若是实在不习惯,回头让谭砚邦派人再把你送回去也成,左右本王和王妃得了空也还是会回京城住些日子的。”   “王爷,老奴不是……”   “往后闲着无事去茶楼听听戏也好,少打听前街后巷的家事。”   刘管家:……   他这管家当得太难了。   说得太直接怕自家王爷脸上挂不住,说得太委婉,人家压根听不懂。   午后,厨房给喻君酌炖了汤。   刘管家见他窝着不想动,便让小厮把汤送到了屋里。   “王妃今日身上没什么不舒服吧?”刘管家旁敲侧击问道。   “可能是鼻子流了太多血,不想动弹。”喻君酌尝了一口汤,看上去没什么胃口。   “只是鼻子流血的话,还好说。”   “嗯?”喻君酌有些不解:“不然还有哪儿会流血?”   “没有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有王妃定要告诉老奴。”   “唔。”喻君酌心道,往后这海货可不敢乱吃了,流鼻血事小,若是别的地方也跟着流血,那不得生生把人.流干了?   刘管家守在一旁看着喻君酌喝汤,心里又开始操心那件事。   “王妃今日都没和王爷一道用饭,可是在生王爷的气?”   “没有。”喻君酌躲着周远洄,只是觉得别扭。   “王爷自年少就在军中,直到过了弱冠之年也未曾成婚,如今好不容易娶了王妃,难免会失了点分寸。不过王爷到底还是顾惜王妃身子的……”   “嗯。”喻君酌点了点头。   他又不是傻子,淮王对他关心,他自然知道。   刘管家两头忙活,到头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给他操心得够呛。他忍不住有些后悔,心道当初在京城时,就该在宫里找个教导皇子人.事的宫人,来王府好好教导一下王爷和王妃。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生米都煮成了熟饭。   周远洄得空去过一趟观潮商会,和祁掌柜商讨了一下砍树的事情。祁掌柜正愁着船厂没有新木材,没想到瞌睡便有人送枕头。   “现在存着的木材都造了战船,我原本还想着得从外头购置呢。”祁掌柜道:“王爷不是还想要几艘巡航用的船吗?有了这批木头,明年就能如愿了。”   “过两日本王回营,你挑几个人一起跟着。砍树营中的儿郎可以动手,但是其他的事情还是得你的人来办,该挑选什么样的木材,如何归置运输,都由你们全权负责。”   “好说。”祁掌柜答应得很痛快。   有了这批木材,别说是水师要的巡航船,估计明年还能造一批货船出来。东洲一旦彻底安分,淮郡的货运就能慢慢恢复,届时说不定还能重现十六年前的热闹繁华。   两日后,周远洄准备回营。   谁知出发前,祁掌柜那边出了点状况,说是账房家里媳妇儿生娃,去不了大营了。   “账房怎么还要跟着?砍树还得记账吗?”谭砚邦不解。   “也不是记账,主要是得归置。”祁掌柜解释道:“树砍了只是第一步,运回来比较繁琐。若是找人提前计算好,就地把木材拆分了,运起来就方便多了。”   “那不就是锯成一段一段的吗?很难算吗?”   “咱们造船用同一批木材,拆分自然是按船身来算。龙骨的木料几何,肋骨的木料几何,什么样的木头做桅杆,什么样的木头做船板,都要依着尺寸来锯,可不是随便锯成几段就成。”   一旁的喻君酌闻言开口道:“是会算账就成吗?”   “差不多吧,心细一点的都能胜任。”祁掌柜道。   “要不我去试试吧,我从前跟着庄子里的账房学过一点。”喻君酌说。   “这怎么行?去岛上风吹日晒的,你哪儿受得了?”祁掌柜直皱眉。   “就让喻少师跟着吧。”周远洄一锤定音。   祁掌柜不大乐意,显然是心疼外甥,不想让他跟着吃这份苦。   没曾想,喻君酌一跟着,周榕和成郡王也顺利成章跟了去,就连祁丰也凑了个热闹。   “王爷做事一直都是这么拖家带口的吗?”祁掌柜语带不满。   “砍树又不是打仗,没那么多讲究。”周远洄瞥了一眼甲板上正围着喻君酌转的祁丰,冷声道:“祁掌柜家的公子,不也跟来了吗?”   “君酌身子不好,祁某不舍得叫他受累。”祁掌柜话里话外都在责备周远洄不懂得顾惜喻君酌。   “祁掌柜是觉得,本王应该把人养在王府里,不让他见风雨?”周远洄反问。   祁掌柜怔了一下,并未回答。   周远洄看向船头迎风而立的少年,开口道:“喻君酌很聪明,比本王见过的很多人都要更聪明。本王不愿让他终日躲在府里当金丝雀,他喜欢风,本王便让他吹风,他喜欢太阳,本王就让他晒太阳。此番是他想砍树,本王才寻了你来帮忙。”   男人说这话时,目光始终落在喻君酌身上没有挪开。   祁掌柜叹了口气,心绪纷杂。   他原想着将来淮王有了别的心思,能松松手把自家外甥放了。   如今看来,机会渺茫。   淮王殿下,好像是动了心。 第35章 爱开屏的花孔雀   船靠岸时, 章献已经带着一队亲随迎候在了码头上。   “恭迎王爷、王妃回营。”   士兵们齐声高呼,气势逼人。   祁丰第一次见这场面,震惊地嘴巴好半晌没合拢。   “这么样, 排场大吧?”成郡王从船舱里出来,一脸得意道:“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营中人人都听我二哥的,你若是在岛上敢随便叫我嫂嫂名字,小心挨揍。”   祁丰朝他翻了个白眼, 却没反驳什么。他不是傻子, 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   “王爷, 祁某可否先带人去看看林子?”祁掌柜问。   “当然。”周远洄点了章献,让他领祁掌柜在岛上四处看看,算是做一个初步的考察。   祁丰站在岸边朝着远处眺望,喃喃道:“这么大一片地方, 得多少树啊!”   “从海岸到玉沧这一片都是平原,直着走不拐弯都得有几十里地呢。”成郡王指了指两侧的海岸线:“这片横着就更宽了, 折扇的形状见过吧?两头最长的地方连起来, 少说得有一百五六十里。”   “那这加起来,方圆上百里都不止啊。”祁丰道。   “那可不, 这些树别说造战船了,我看造皇宫都能造几十座。”   一旁的谭砚邦闻言轻咳了一声, 提醒道:“三殿下慎言, 淮郡可不兴乱造啊。”   “嗨, 我就是随口一说, 这里又没外人。”成郡王说罢瞥了祁丰一眼:“就这一个外人,他要敢乱说就找人把他弄成哑巴。”   眼看两人又要起争执,喻君酌及时开口打断了他。   “王爷, 我能去箭楼上看看吗?”喻君酌问。   “我也想去,二哥,能不能让嫂嫂带着我一起。”成郡王也跃跃欲试。   这箭楼相当于是水师的瞭望塔,足有数丈高,站在上头视野极好。喻君酌上一次就很想上去看看,但没敢开口,如今他和周远洄不那么生疏了,胆子便大了不少。   “去吧,小心点。”周远洄道。   喻君酌闻言便朝着箭楼奔去,成郡王紧跟其后,祁丰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王爷,把世子给属下抱着吧。”谭砚邦从周远洄怀里接过睡得正熟的周榕,而后嘿嘿一笑。周远洄佯装没看出他这笑容里的揶揄,提步也跟着去了箭楼。   水师的箭楼不止一座,而是在海岸线上建了一排,其中离码头最近的那座只有不到两里地的距离。   值守箭楼的士兵见了喻君酌腰间缀着的令牌,并未阻拦,成郡王和祁丰便也趁机跟着一起上去了。   “远处看着还好,没想到爬上来竟这么高。”喻君酌站在箭楼上往下一看,不禁有些腿软。   “我的乖乖,这要是掉下去,会摔死吧?”祁丰拽着成郡王的衣服不撒手,生怕被风裹下去似的,看到对方靠近边缘,他还会出言阻止。   成郡王胆子倒是大,看上去并不害怕。   “站在这里看那片林子,也看不到边啊。”喻君酌道。   “别说,这林子看着还挺漂亮的。”祁丰道:“咱们要是把林子砍了,这片是不是就秃了?”   “当然不会,这么多树呢,咱们又不能全砍了。只把长成的树砍了,留下的小树还是会慢慢长大的。”喻君酌看着远处的林子道:“树是很能活的,你就算把它砍了只留个树桩,回头一场雨浇一下,很快就能在树桩上长出新芽。用不了多少年,林子还是林子。不像人,大部分都只能活一命,死了就死了。”   周远洄上来时正好听到这句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喻君酌的话里,说到了“大部分”。   难道不是所有人都只能活一次吗?   祁掌柜被章献带着在林子里兜了一阵子,回来时眼睛都是亮的。   “爹,树怎么样?”祁丰问他。   “这岛上的树长得太好了,又直又结实,都是造船的好料子!”   “能挑出来的多吗?”喻君酌问。   “很多,我去看的那一片,一亩地起码能挑出三四十棵成了材的料子。”   祁丰在一旁扒着手指头算起了账:“一亩地三十棵,十亩地就是三百棵,一百亩就是三千棵,一千亩就是三万棵……这片地多少亩来着?”   “你管它多少亩呢,砍就完了。”成郡王道。   “这好料子是不少,就是运回去不容易呀。”祁掌柜有些犯愁。   靠近海岸线的还好说,如果离得远的树,就算砍了运出来也得花不少工夫。   “水师这么多人呢,抬呗。”祁丰说。   “你知道多远吗?几十里地,抬一趟累死你。”成郡王道。   周远洄让谭砚邦去找了张舆图。   “这是大营的位置。”谭砚邦手在舆图上一点:“这是玉沧,中间这一大片都是林子。”   “弄排车推吧,这不是有路吗?”成郡王指了指舆图中间那条路,他之前走过,那条路能直接通到玉沧。   祁掌柜看着舆图一言不发,显然没把成郡王这提议放到考虑范围内。再好的路,排车推上几十里地,也够费劲的。   “如果不往这处码头运呢?”喻君酌在弧形的海岸线上随手一划,“这些地方只要船能到的,都能当做临时的码头。如果直接把木材运到最近的海岸线,能省不少路。”   “有点道。”谭砚邦插嘴道。   此时有人来提醒饭做好了,众人这一路早就饿了,当即决定吃完饭再说。   这会儿周榕也睡醒了,被周远洄抱着一起去了饭堂。   喻君酌到了地方坐下才发现,饭堂里的厨子给他和周榕开了小灶。确切的说,给他开小灶的是府里的厨子,这次刘管家特意安排跟过来的。   “这不太好吧?”喻君酌有些尴尬。   “没什么不好的。”周远洄道:“厨子的俸禄是在本王的私库里抽的,你和榕儿吃的东西也是刘管家找人采买了送过来的,不走营中的支出。”   “可是,别人都不吃……”   “榕儿正在长身体,不能亏着了。”   “我知道,要不就让榕儿单独吃,我就算了。”喻君酌倒不是矫情,他只是怕自己搞特殊,在营中会有不好的议论。周远洄毕竟是一军主帅,他身为对方的王妃,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出差错。   周远洄闻言放下了筷子,看着他道:“你身子不好,算半个病人,本王营中的儿郎,不会同一个病人计较这些。再说了,营中本来也有病号饭。”   见喻君酌还在纠结,周远洄忽然凑到他耳边低语道:“王妃是担心给本王惹麻烦?”   喻君酌耳朵被男人的气息撩得微痒,红着脸道:“我其实没那么娇贵的,什么都能吃。”   “是吗?”周远洄将自己餐盘里的东西端到了喻君酌面前,道:“那你今日吃这个。”   喻君酌定睛一看,发现周远洄餐盘里放着两只——烤海蛎子。他转头四顾,见其他人餐盘里也都放着海蛎子,没想到大营里竟然也会吃这个。   “还吃吗?”周远洄问。   “算,算了吧。”喻君酌端起了自己的汤碗,“做都做了,不吃浪费了。”   “营中烤的海蛎子味道很好,王妃要不然尝一尝吧。”   “不不不,王爷自己吃吧,我不吃。”喻君酌生怕周远洄再让,端起自己的碗大口喝起了汤。   “其实只吃一两个不会有事的。”周远洄继续逗他。   “我真不吃。”喻君酌端着碗坐到了周榕的另一边。   周榕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一本正经朝周远洄道:“哥哥吃了这个会中毒的。”   “嗯,他吃了这个还会哭呢。”周远洄揶揄道。   喻君酌一张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直接钻到桌子底下去。   午饭后,谭砚邦带着人去给祁掌柜他们搭营帐。祁掌柜则带着自己的人去砍树钉床,祁丰跟在后头直抱怨,他没想到来了岛上啥都没有,睡的地方都要自己搞。   周榕跟着他们去凑热闹,喻君酌则去了周远洄的帅帐。   他找了纸笔,在书案上誊绘了一副舆图,又在上头测算出了大致的距离,划分了区域。周远洄负手立在一旁看他画图,想看看他打算做什么。   “我想了一下,若是以五十丈或一百丈为一个区域,在区域之间先砍出一条路来,劈好的木料就从单劈出的路上往外运。”喻君酌主动朝周远洄解释,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舆图上勾出了一条条细细的线条:“这样每条小路都能选一条离海岸线最近的路径。”   待他勾勒完成,舆图上那片扇形的平原,看起来就如同树叶的脉络一般。   “这样咱们可以由远及近,第一批木料主材辟出来造船,边角料用来做板车。”喻君酌又抽了一张纸,问周远洄:“一艘船能运多少木料?”   周远洄想了想,道:“只看木料的重量,以成材的杉木为标准,小船能运几十棵,大的一百多吧。”   “假如小船运三十,一艘小船就能运一亩地的木料,大船两到三亩地……”喻君酌算得十分投入,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十分从容。   少年怕弄脏衣服,提前帮了缚膊,露出了两条纤细白皙的手臂。   周远洄盯着纸上的字看了一会儿,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到了喻君酌的手上。他视线先是若有似无地刮过对方修长的指尖,继而一路向上,沿着少年手腕、小臂直至被衣服藏住的地方。   他略一走神,想到了那日马车中,喻君酌浑身泛着薄粉时的模样。   “嗯?”喻君酌盯着纸上骤然多出来的一个红点,那红点快速蕴开,在纸上留下了鸽子蛋大小的一块红,继而是第二点……   “王爷?”喻君酌抬头看向周远洄:“我就说那东西不能吃吧!”   周远洄回过神来,抬手在鼻尖一蹭,当即十分狼狈。   “王爷你没事吧?”   “无妨。”周远洄强作镇定大步出了营帐。   “要不要找军医来看看?”喻君酌担心道。   “不必。”周远洄语气沉稳,和他匆忙的步伐十分不匹配。   喻君酌看着对方的背影,心道王爷还不如自己呢。他是吃了二十只才流鼻血,王爷这才吃了两只而已!   下午,周远洄也不知去了哪儿,小半日没再露过面。   喻君酌倒是心无旁骛,自己一个人便把砍树的计划做好了,还给新画的舆图做了标记和注释。   “他不仅画了舆图,还把运木料需要的船和板车,以及砍树的人数分配都算好了。”当晚,祁掌柜在帅帐里看着喻君酌忙了一下午弄的东西,越看越惊讶。   喻君酌所作的统计都只是初步的推测,并不能代表实际的情况,后续肯定要做调整。但从他画出的舆图,以及初步汇算的结果,却能看出他有着清晰的思路和严谨的逻辑。   “这都是他自己弄的吗?”祁掌柜有点不敢相信。   “不然呢?本王还能偷偷帮他不成?”周远洄眼底带着笑意。   “一个下午就算出来了,还算了两份结果。”祁掌柜将几张纸摆在书案上,那两份结果是喻君酌分别以两个月和四个月为时限,测算出的砍树及运输需要的人力和船只数量。   “王妃就是随手一算,回头未必用得上。”周远洄那语气分明就是故作谦虚。   “这都不是用不用得上的问题,喻少师……”祁掌柜情绪略有些激动,估计连他都没想到自己这个外甥看上去柔柔弱弱,做起事情来竟这么出人意料。   “祁掌柜现在还觉得本王不该拖家带口吗?”   “王爷就别奚落祁某了。”祁掌柜叹了口气:“他若是不生在喻家,想来做生意是一把好手。”   周远洄一手在舆图上摩挲了片刻,“他若是入朝为官,想来假以时日,也能出将入相。只可惜一块上好的玉胚子,被永兴侯丢到乡下磋磨了十六年。”   “是祁某的错,当初就该不管不顾将他带到淮郡。”祁掌柜道。   周远洄听了这话不由暗忖,若是喻君酌在淮郡长大,也不知他们能不能遇上?   说话间,外头忽然传来了护卫的声音。   “王爷,王妃来了。”   “进来吧。”周远洄下意识抬手了武服。   “王爷,祁掌柜也在?”喻君酌看到祁掌柜有些惊讶。   “祁某在看喻少师的舆图。”祁掌柜眼底满是慈爱。   喻君酌被他这么一盯,又有些不自在,忙道:“要不你们先聊,我晚些时候再来。”   “无妨,祁掌柜不是外人,你有话直说便是。”周远洄道。   “我晚上又看了一遍王爷那副舆图,发现这里的标记似乎是一条河?”喻君酌指尖在舆图上一划,“我看不太懂,找谭将军问了一下,他说这标志好像确实是条河。”   周远洄对此事也有些拿不准,只因这舆图是从东洲人那里缴获的,画得不慎分明。而这片林子太大,他们的人虽然把周边都探查过不止一次,但林子深处却不可能都探查清楚。   尤其那条河如果不大的话,不走到近前只怕都不好发现。   “明日找人进到林子里探一探吧。”周远洄说。   “好。”喻君酌收好舆图,没再说什么。   但在场的另外两人都知道,若这密林深处真有条河,那运起木头来可就要省不少力气了。   当晚,祁掌柜回到住处时,祁丰还没睡。   少年尚未习惯住营帐,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君酌怎么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啊?这床睡着都硌人,早知道该多带几床褥子铺着。”祁丰抱怨道:“我这趟就不该来,要不明天看看有回去的船,我还是跟着一起走吧。”   祁掌柜瞥了一眼自家这没出息的儿子,叹了口气。   “怎么了爹?树不好砍?”祁丰问。   “我今晚在王爷帅帐里,遇到君酌过去找他。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祁丰听他说起喻君酌,登时来了精神。   “丰儿,你前几日不是去过将军府好几趟吗?你跟我说说,你见着君酌和王爷在一起时,觉得他俩如何?”祁掌柜问。   祁丰想了想:“挺般配的,王爷英武,君酌也好看。”   “谁问你这个了?为父问的是,他俩看起来是否亲近?”   “亲近?”祁丰转着眼珠子想了想:“他们亲近也不能当着我的面啊。”   “算了。”祁掌柜懒得跟自家儿子废话。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今晚看两人相处时的状态,忽然有种感觉,这夫妻二人似乎并不那么近亲近。祁掌柜和妻子很相爱,夫妻俩成婚多年感情一直很好。虽说在人前时,他们也不会逾矩,但两人言谈举止还是能看出感情颇深。   “我想起来了。”祁丰道:“那日表弟吃多了海蛎子鼻血狂流,王爷匆匆赶到医馆后,直接把表弟抱上了马车,还不让我们跟着。”   “后来呢?”祁掌柜问。   “后来我们就在后头追啊,到了将军府的时候,王爷已经出来了。”   祁掌柜知道从自家儿子嘴里八成是问不出什么来,当即不再废话。   深夜。   直到喻君酌帐中熄了烛火,周远洄才回去。   “王爷?”黑暗中,少年小声问。   “嗯,是我。”周远洄应道:“王妃怎么还没睡?”   “我还在想砍树的事情。“喻君酌说。   “明日再想,现在闭上眼,睡觉。”   周远洄躺在了靠近营帐门口的那张单人床上。   帐内光线昏暗,但喻君酌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借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他隐约能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形,将那张单人床都衬得有些拥挤了。   “我还以为王爷不会回来睡觉呢。”喻君酌说,他印象中,自从搬到这间营帐里,就没怎么见过周远洄睡在那张床上。   “王妃是觉得本王是个不用睡觉的怪物?”周远洄问。   “也不是,许是王爷回来的晚,每次我都睡着了。早晨我和榕儿还没醒呢,王爷就去晨训了。”   喻君酌从前没太留意,这会儿仔细一想,他来到淮郡后,似乎只见过淮王殿下衣冠楚楚的模样,从未见过对方休息或睡觉时的样子。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男人总是穿得整齐又光鲜亮丽。   只有两次例外:   一次是成郡王早晨偷偷拉着他去看早训,那日隔得很远,他看到周远洄光着上身,持着长.枪在和谭砚邦过招。   另一次就是某个晚上,他陪着周榕去茅房,回来时路过周远洄的帅帐,没询问便贸然进去,被对方训斥了。他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淮王殿下上半身也没穿衣服。不过那晚匆匆一瞥,他也没看清什么,只记得周远洄似乎受伤了。   此外,便没有了。   喻君酌好奇地又看了一眼,发现这会儿周远洄身上穿着的不再是见惯了的贴身武服,而是略有些宽松的寝衣。只可惜光线太暗了,他只能看出点轮廓,看不真切。   “王妃在看什么?”周远洄开口。   “没什么。”喻君酌怕吵醒了怀里的周榕,小声道:“我以为王爷睡觉也穿着武服呢。”   周远洄:……   听喻君酌这意思,是终于注意到他平日里穿什么衣服了?   周远洄侧着身体,目光正对着自己亲手做的那张大床。那张床是照着双人的尺寸做的,他和喻君酌两人的尺寸,而不是喻君酌和周榕的尺寸。只不过床做好了以后,他并没有上去睡过。   至少在喻君酌看来,淮王殿下是没有上过那张床的。或者更准确的说,喻君酌醒着的时候,周远洄没有上去过。   “本王是武人,穿武服很奇怪吗?”周远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奇怪。”喻君酌忙道,他可不敢对淮王殿下的穿着指指点点。   “本王身为一军主帅,自然要给营中的儿郎做个表率,是以要时时刻刻正衣冠,不能有丝毫松懈。”周远洄说得一本正经。   “但王爷穿的武服,与营中儿郎穿的似乎不大一样。”喻君酌没记错的话,淮王殿下好像没穿过水师的武服。   “哪里不一样?”周远洄明知故问。   他的武服都是找裁缝专门裁制的,领口特意加高过,袖口也做了处,能掩住他身上所有的旧伤。但他并不希望喻君酌发觉他在刻意掩饰着的东西。   “王爷的武服……比他们的都漂亮。”喻君酌没好意思直说,他猜测淮王殿下应该是很在意外表,每天穿的武服颜色都不一样,活像只爱开屏的花孔雀。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周远洄更在意外表的人。   “那王妃觉得好看吗?”周远洄问。   “嗯。”喻君酌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看着花枝招展的。”   周远洄:…… 第36章 枕边风   这夜, 喻君酌睡得格外踏实。   因为周远洄睡在帐内,且在另一张床上,所以他的存在对于少年来说不是困扰, 反倒多了某种安全感。   不过次日一早醒来时,喻君酌发觉那张床又空了, 被褥整整齐齐,看上去就像从来没有被睡过一般。只有屋内打好的干净的水,昭示着有人来过。   喻君酌怀疑自己如果睡得足够早, 又醒得足够晚, 或许十天半月都不会在这间营帐里见到淮王殿下。   等喻君酌带着周榕洗漱完, 已经到了早饭的时间。他俩一道去了饭堂时,周远洄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桌边候着。   桌上,两人的饭菜照例是不一样的。   “王妃昨晚睡得不错。”周远洄眼底含笑。   “是吗?”喻君酌狐疑地看向他:“我从前睡得也很好。”   “不一样, 昨晚你翻身很少,睡得很沉。”周远洄这话状似随口, 却证实了喻君酌的猜想, 原来过去他在大营里住着的时候,周远洄只是看似不回去睡觉罢了。   不过这个发现并不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相反,得知淮王殿下能一直与他相安无事地住在一间营帐里, 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仿佛他过去一直隐约担忧着的事情, 完全没有必要。   喻君酌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他转头打量着身边的男人, 发觉对方头发打得很整齐,身上又换了一件颜色和昨天不一样的武服。他甚至怀疑,周远洄晨训过后特意去洗了个澡才换的武服, 因为离得近了他能嗅到男人身上清爽的皂角味。   喻君酌再次确信,淮王殿下确实很在意形象。   “看着本王做什么?”周远洄道。   “没什么,王爷今日这身武服也好看。”   周远洄听了这话没什么表示,看上去毫不在意淮王妃这评价。然而随即,他便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被碗里的汤烫麻了舌头。   今日起,祁掌柜便正式带着人开始砍树了。   虽说林子的面积很大,后续的运输方案尚未确定,但先着手砍近处肯定没错。   水师人多,一旦动起手来砍树的速度非常快。他们分工明确,有人负责砍树,有人负责修掉乱枝,有人则负责拆分木料。砍好的木料也不必当日运走,先在开阔地码放几日,还能减少一些水分。   喻君酌不必去砍树,而是在和祁掌柜研究运木料的事情。   他已经拿到了所有货船的尺寸统计,但他在统计运输的木料数量时,却发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木料的装卸很麻烦。   船体本身就有一定的高度,人在码头上下有木梯辅助,不算困难。但是装卸木料却要抬上抬下,既浪费时间,又折腾人。   “你们从前都是怎么运的?”喻君酌问祁掌柜。   “从前都是在陆地上运木料,没在海上运过啊。”   在陆地上运送木料可以用车子,而且船厂的位置可以根据林子的位置变动,在运输上不会有特别大的难题。但这一次就不同了,他们跨了个海,必须要用船。而现有的船,要么是战船,要么是渔船和货船,运木料都不算特别适配。   “要是时间够的话,倒不如直接在岛上搞个船厂,等所有木料都处好了直接做成船。”喻君酌异想天开道。可惜刚砍的树不能直接造船,他们又不可能在岛上一直待着不走。   就在喻君酌为装船的事情一筹莫展之际,去林子深处探查的人回来了。   这一次,章献亲自带着人把林子都摸了一遍,发觉里头还真有河道,且不止一条。只不过河流的入海口避开了他们活动的海岸,所以他们才未曾留意。   “河道多宽?”喻君酌问。   “宽的地方十几米呢,窄的两三米。”章献说。   这个宽度,不能行船。   喻君酌有点失望。   祁掌柜却道:“不能行船,但可以走木料。如果上游地势高可以直接让木料顺着水流到下游,如果地势没那么高,让木料在水上拖着走,也比排车拉要省力气。”   喻君酌第一次听说还能用这种方法,但他很快就想通了。木头在水里会浮起来,只要水足够多,就不会下沉。   “那木头在水里会不会泡坏了?”喻君酌问。   “时间短问题不大。”祁掌柜道。   “那如果是在海里呢?”喻君酌又问。   “一样的,别泡太久就成。”   “那咱们往淮郡运的时候,能不能也用同样的法子?”喻君酌道:“干脆直接把木料绑到一起,用船拖过去,这样就不用装卸了。”   不仅不用装卸,还不必考虑船是否适合,这样战船也能用上了。   “行吗?”章献看向祁掌柜。   “以前我倒是见过拖船的,用缆绳控制平衡,配合好了是能拖动的。”祁掌柜想了想,“如果把木料铺平绑起来,弄成竹排的样子,拖动起来应该不难。”到时候后头安排人控制平衡,到了地方提前下锚,也不必担心磕到船身。   众人商讨了一阵子,当日就找了艘船试了试,没想到竟然十分顺利。不仅如此,后头拖着的木料还能加码,比装到船上运得更多。   就这样,事情很快步入正轨。不到一个月的工夫,旧船厂里已经被木料装满了,祁掌柜不得不另找了一处地方存放新的木料。   东洲人终于沉不住气,再一次发出了议和的请求。   这一次,东洲发来的议和文书上,提出来的条件更为具体,甚至特意点明会让当朝最受宠的五皇子带人来淮郡议和。   “这个五皇子是很厉害吗?”喻君酌问道。   “带着他不是让他来议和的,是让他当质子。”周远洄解释。   喻君酌闻言便明白了,东洲送个质子过来,是想表明议和的诚意。   周远洄收到文书后,直接命人送到了京城。东洲已经数次表明了议和的意愿,时机差不多了,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两国便可以议和。   文书递到京城后不久,皇帝便派了两位朝臣来淮郡,名义上是协助淮王殿下与东洲议和。因为议和的地点定在淮郡,所以他们只要等着东洲的使团跨海前来求和便可。   “礼部的高尚书,和兵部的杜侍郎,陛下倒是会挑人。”刘管家得知消息后表情十分复杂。   “这俩人怎么了?”喻君酌有些好奇。   “王妃有所不知,这俩人和王爷都不大对付。”刘管家道:“兵部嘛,王爷功高却不受兵部约束,他们这些做官的自然颇有不忿。至于礼部,呵呵,王爷那性子不受拘束,他们从前也没少写折子说王爷的不是。”   “那陛下既然有心让王爷主议和一事,怎不派个和王爷对付的人来?”喻君酌不解。   “这个嘛……”刘管家想了想,“许是陛下在朝中,找不出和王爷亲厚的人了。”   喻君酌:……   不愧是淮王殿下,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交好的?   岛上的事情不用一直盯着。   约莫着京城来的人快到了,周远洄便拖家带口回了淮郡。   不过他显然不怎么重视经常来的两人,既没有迎接,也没有招待。直到人到的次日,郡守差了人来请,周远洄才勉为其难去见了两人一面。   “听闻郡守大人说,王爷带着水师在东洲到处砍树呢?”高尚书问。   “你都听闻了,还问本王做什么?”周远洄笑道:“怕郡守大人骗你不成?”   高尚书有些讪讪:“王爷,恕下官直言,这两国尚未议和,王爷就擅自砍东洲的树,不大妥当吧?将来议和的时候,东洲人若是以此做文章,咱们可就被动了。”   “笑话,本王砍他们的树还得问问他们的意见?”   “这毕竟是两国之间的事情,议和……”   “东洲当年一把火烧了淮郡的码头时,跟大渝商量过吗?他们害死秦将军的时候,出卖船帮的时候,可有经过高大人的同意?”周远洄语带嘲讽。   “这不是一码事啊,再说船帮当初确实有叛徒嘛,先帝判的案子,殿下提这个作甚?”高尚书道:“今日下官说的是砍树的事情。”   郡守在一旁看着,生怕淮王殿下耐不住性子动手,赶忙打圆场。   “高大人,既然说的议和的事情,咱们今日就说议和,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东洲与大渝素来有龃龉,如今水师重创了东洲大营,他们已无力再战。陛下的意思是,仗不能一直打,既然要议和,就奔着长远的打算,最好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和东洲通商,东洲地方小,他们缺的东西咱们有,他们有的东西咱也能要。若是条件谈好了,说不定两国将来便不必再打仗了。”高尚书道。   “噗!”周远洄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爷笑什么?”高尚书问。   “当初不该让水师去打东洲大营,应该让你去,说死他们。”   “你……”高尚书哑口无言。   他就说嘛,这淮王殿下压根不讲道。   观潮商会。   祁丰养的猎犬下了崽,喻君酌正和周榕蹲在一旁看狗崽。   通体漆黑的大狗下了三只狗崽,看起来像一窝煤球似的,看着还怪可爱的。   “你要吗?给你一只。”祁丰问喻君酌。   “好养吗?”喻君酌有些犹豫。   养一个周榕他已经觉得责任重大了,再养只狗崽,会不会顾不过来?   “哥哥,要一只吧,榕儿帮着哥哥养。”周榕眼巴巴看着喻君酌。   “你父王说了,下个月就给你请先生,你得读书了。”喻君酌说。   小周榕瘪了瘪嘴,有点失望,却没闹。他素来听话,喻君酌说不的事情,他绝不会纠缠。   喻君酌看到他这副委屈模样又有点心软,不过小狗崽刚出生,一时也不能抱走,此事可以慢慢再商量。   “听说京城派来了和谈的人?”祁掌柜不知何时过来的,朝喻君酌搭话道。   “是啊,来了一个礼部尚书,一个兵部侍郎。”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喻君酌和祁掌柜已经很熟悉了。   虽说一开始喻君酌总觉得对方怪怪的,但克服了那种别扭感后,他其实还挺喜欢和对方相处的。祁掌柜为人温和宽厚,对他也很关心,时常给他一种来自长辈的亲近感。从前他只从刘管家身上得到过这种感受。   “此事,王爷可有说什么?”   “我没问过,王爷也没提。”   祁掌柜看了一眼喻君酌,又想起了在岛上时曾有过的那个念头。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喻君酌和淮王殿下之间,没有夫妻之实。   他琢磨两人之间的关系,倒不是因为别的缘故,仅仅是觉得这样喻君酌或许还有机会离开淮王府。   “喻少师,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当初你为何愿意嫁进王府?”   “给王爷冲喜啊,人人都知道此事。”喻君酌笑道。   “喻少师可有为将来做过打算?”   “祁掌柜想说什么?”   喻君酌收敛了笑意,眸光带着几分疏离。他和周远洄之间虽然没有其他的感情,但相处至今亲情总是有的,远近亲疏他还分得清楚。   “依着祁某所见,淮王殿下应该是打算留在封地。但……陛下是什么打算,王爷和喻少师可有揣测过?”祁掌柜问。   喻君酌没想到他竟会与自己讨论这个话题,刻意走远了几步,避开了祁丰和周榕:“祁掌柜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王爷是大渝战功最显赫之人,又是陛下的亲弟弟,当朝唯一的亲王殿下。他手里握着水师,能轻易就扼住东洲的命脉,若他愿意可以重新振兴船帮,以水路轻而易举地上下联通北羌和南绍。”祁掌柜道:“若你是陛下,你会安心让他留在淮郡吗?”   喻君酌心中猛地一跳,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喻少师是个聪明人,要提前为将来打算。”   “陛下与王爷情谊深厚……”   “祁某也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   祁掌柜在喻君酌肩上轻轻拍了拍,并未多说。   喻君酌不明白祁掌柜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些,他一边觉得对方有挑拨的嫌疑,一边又不得不去想对方的话。   皇帝当真会忌惮这个为他征战的亲兄弟吗?应该不会吧,若是有心忌惮,不该让成郡王还跟着一起来淮郡。毕竟皇帝兄弟本来就不多,万一成郡王和淮王穿一条裤子,对皇帝没有任何好处。   单从这一点来看,喻君酌不觉得皇帝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但他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兄弟,想起了喻君齐对他的恶意。   所以血脉亲情,真能靠得住吗?   从观潮商会出来后,喻君酌半道被人拦住了马车。他原以为是遇到了麻烦,挑开车帘一看发觉拦着自己去路的人竟是郡守。   “下官先给喻少师赔个不是。”郡守带着人去了附近的茶楼,先以茶代酒自罚了一杯:“若不是实在难做,下官也不会来麻烦喻少师。”   “郡守大人是遇到了麻烦?”喻君酌问。   “淮王殿下今日在郡守府,差点和京城来的两位大人打起来。”   喻君酌一挑眉,一时也不知该同情谁。   “陛下的意思是让淮王殿下做主,两位大人辅助殿下和谈。但高尚书做事太过死板,说话也不中听,气得殿下拂袖而去,说是不管了。”郡守简直欲哭无泪:“喻少师你说说,此事原本与下官没什么干系的,现在可如何是好?”   喻君酌听明白了,周远洄这是撂了挑子。可怜的淮郡郡守,既怕得罪了周远洄,又怕耽误了和谈自己背锅,这才病急乱投医。   “此事,与大人不相干,与我也不相干啊。”喻君酌道。   “喻少师,您可是朝廷命官啊……”郡守摆出一脸苦相:“观潮商会造船地方不够,下官特意给批了地皮,可是从未为难,喻少师不看僧面看佛面,帮帮忙。”   “观潮商会又不是我家的产业,你这人情可卖不到我头上。”   “下官失言了,喻少师就当是帮帮下官,下官定然记着这个人情。”   喻君酌万万没想到,此事竟真能把自己扯进去。   他回到将军府时,周远洄正在院中舞剑。   男人今日穿了一袭红色武服,手中持着白刃,看上去颇有几分江湖气。   战场上一般是不会用到剑的,所以在喻君酌看来,剑是一种过分强调气质,而不那么实用的武器,但它舞起来确实好看。   周远洄余光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少年,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挑起一片树叶在空中唰唰两剑,将那叶片斩得飞散开来,这才潇洒收剑。   “好!”喻君酌十分捧场。   周远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开口。   “没想到王爷还会舞剑,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好生英武。”   “本王会的东西多着呢,王妃将来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一旁的小厮递了块布巾过来,喻君酌伸手接过,递到了周远洄手里。少年鲜少有这么主动示好的时候,周远洄很是受用,忍不住盯着人多看了一会儿。   “王爷喝水吗?”喻君酌又问。   “无事献殷勤,让本王猜一猜,有人找你了?”   喻君酌并不意外,他出门见了谁,暗卫肯定会朝周远洄汇报的,想瞒也瞒不住,更何况他也没打算瞒着对方。   “郡守大人找我哭了一场。”喻君酌道。   “你收他好处了?”周远洄问。   “喝了一杯茶,算吗?”   “怎么不算?”   周远洄转身进了内厅,喻君酌乖乖跟在了后头。   “王爷,京城来的两位大人,惹你生气了?”   “跟他们生气倒是不至于,本王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副样子,随口损了几句。”   “和谈一事,陛下是何打算?”喻君酌问。   “陛下没有明旨,口谕是让我做主,你觉得是何打算?”   喻君酌并不是很了解皇帝,无从揣摩对方的意思,只能试着猜测:“陛下不想和谈?”   “那倒不至于,高尚书有一句话是对的,仗总不能一直打下去。”周远洄坐在厅内,慢条斯地擦拭着剑身。   喻君酌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有点恍惚,总觉得持着剑的周远洄和平日里不太一样。他忍不住想起了祁掌柜的那番话,暗道有朝一日,若皇帝当真对淮王生了嫌隙,对方不领兵了,会不会去闯江湖做个侠客?   “礼部那厮只想着不出差错朝陛下交个差,至于和谈怎么谈,我看他的半点没想清楚。至于兵部那个,来就是走个过场,估计屁都不会放一个。”周远洄擦完了剑,收了起来。   “那王爷怎么想的?”   “先晾着他们吧,跟对付东洲一样,你不急,他就急了。等他们急了,咱们也就不用浪费口舌了,届时和东洲想怎么聊就怎么聊,也省得那俩货插嘴。”   喻君酌点了点头,心道淮王殿下对付这帮朝臣,还是挺有一套的。   “今日又去找祁丰了?”周远洄盯着人问道。   “祁丰的狗下崽了,榕儿想去看看,他还想要一只呢。”   “你想养狗?”周远洄问。   “我……”喻君酌又想起了祁掌柜的话,“王爷,咱们往后会一直留在淮郡吗?”   “回京城也能带着狗啊。”   “所以,咱们还要回京城?”   周远洄不知想到了什么,并未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出神了片刻后才道:“你想回去吗?”   “倒是不想回去,只是我母亲的坟还没迁,丁侍郎上回说找个吉日再迁。”喻君酌道:“不过我可以自己回去。”等帮母亲迁完了坟,他可以再回来。   “回还是要回的,不止你一个人要回。”周远洄意味不明道。   喻君酌觉得他这话里似乎别有深意。   “你还没说,郡守找你都说了什么?”周远洄抬眸问他。   “郡守大人说,想让王爷配合着把和谈的事情搞定,别让他难做。”   其实周远洄并不介意郡守私下去找喻君酌的行为,这代表着在郡守的心里,认可喻君酌这个王妃的身份,也认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这种认知让周远洄莫名觉得心里热热的,那感觉还不错。   “你怎么说的?”他问喻君酌。   “我自然不能答应他啊。”   喻君酌看着懵懂,实则一直很有分寸。周远洄大概能猜到喻君酌会如何拒绝,但他还是想亲耳听少年告诉他。   “他还让我给王爷吹吹枕边风。”喻君酌道。   周远洄在听到“枕边风”三个字时,眉头明显挑了一下。   “你拒绝了?”他佯装好奇问。   “我跟他说,我和王爷不睡一张床,吹不了枕边风。”   周远洄:……   笑不出来了。 第37章 因为吃醋黯然神伤?   喻君酌觉得自己拒绝得非常巧妙, 有点小得意。   但不知为何,周远洄听了这话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盯着他看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幽怨。   喻君酌怀疑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却不知错的是哪一句。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淮王殿下喜怒无常的性子,反正王爷不高兴了也不会打人, 过两日自己就好了。   周远洄生了一日的闷气,直到隔日后郡守派人给王府递了帖子,说是想摆个席面请淮王殿下赏脸。不用问, 也知道他这席面肯定会有京城来的那两位到场。   谭砚邦还以为自家王爷会拒绝, 没想到对方竟是应下了。   “王爷不是说晾一晾他们吗?”谭砚邦不解。   “吃个饭又不干别的, 你回个话,就说本王要带着王妃一起去。”   这回换喻君酌疑惑了。   他不解这种场合,为什么需要自己出席。   “郡守不是找的你吗?本王替你送他个人情还不好?”郡守摆宴这日,周远洄特意挑了身青蓝色的袍子, 并要求喻君酌跟他穿同样的颜色。   上回裁缝给喻君酌每种颜色做了两套,但喻君酌生性低调, 只挑了几件素净的颜色穿, 太花哨的颜色都压了箱底。没想到,今日竟是派上了用场。   “会不会太艳了些?”喻君酌换上外袍后, 对着铜镜看了看。   周远洄眸光在少年那截细腰上流连许久,评价道:“刚好。”   于是, 夫妻俩一起“花枝招展”地去了酒楼。   “王爷和王妃当真是男才……郎貌。”郡守赔着笑脸把人迎进了屋, 京城那俩倒也识趣, 提前起身候在了雅间的门口, 恭恭敬敬等着周远洄和喻君酌入座,这才坐下。   郡守做东,点了菜。   周远洄并不找话题, 而是一直附耳和喻君酌说着什么。   两人今日穿了同色的衣服,虽然一个是武人打扮,另一个带着几分书卷气,但两人面容都十分出挑,坐在一起时一刚一柔,着实般配。   “王爷,东洲和谈一事……”郡守想挑起话题。   周远洄却打断他道:“不是说今日是来吃饭的吗?”   “呃,对对对,先用饭,先用饭。”郡守见对方不悦,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顿饭的工夫,周远洄始终不搭其他人,一边给喻君酌夹菜,一边给他讲解这几道菜的特色。今日桌上多半是淮郡这边的菜式,喻君酌尝过一些,但都不太熟悉。   “你猜他们一会儿有没有海蛎子?”周远洄附耳道。   “应该不会有吧?”喻君酌听他提海蛎子,耳尖又有些红。   “无妨,若是真上了你便吃,有本王在呢。”   “王爷还说我呢?上回……”   上回也不知是谁,吃了两只便流鼻血。   郡守几次想插嘴说句话,奈何周远洄始终不给他机会,一顿饭嘴巴除了吃就是贴在王妃耳边,那叫一个如胶似漆。   “王爷,不知今日的菜可还合胃口?”郡守问。   “王妃觉得呢?”周远洄转头看喻君酌。   “很好。”喻君酌说。   “王妃满意就好。”郡守忙道。   周远洄拿着巾帕给喻君酌擦了擦唇角,动作细致又温柔。喻君酌被他搞得浑身不自在,但碍于有旁人在场,还是尽力配合着。   “今日这饭本王原是不想来的,不过王妃昨夜一直给本王吹枕边风……”   “咳咳咳!”喻君酌被呛了一口,掩着唇直咳嗽。   周远洄一边帮他顺了顺背,又继续道:“谁叫本王耳根子软呢,听不得王妃念叨,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呵呵,下官一直听说王爷同王妃伉俪情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郡守很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来日和谈若是成功,定有王妃一份功劳。”   “那是自然,若没有王妃为本王冲喜,这淮郡一仗都打不成。”周远洄瞥了一眼旁边不敢吱声的高尚书和杜侍郎,道:“三日后,让东洲派人来吧。”   一听他开了口,郡守当即松了口气。   “三日后就让他们来,那王爷这两日是否要与下官商讨一下和谈事宜?”高尚书问。   “什么事情,本王还要同你商量?”周远洄挑眉问道。   郡守一看态势不对,忙道:“和谈一事既然是王爷主导,我等尽力配合便是,无需商讨。”   “这么大的事情……”高尚书还想说什么,被郡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周远洄见喻君酌也吃饱了,带着人便告辞,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郡守大人,你看王爷这是何意?”高尚书问。   “王爷这性子,他若是不配和,此事能拖到明年你信不信?”郡守道:“陛下说了让王爷主导,高尚书只管配合便是。除非你不怕等,跟淮王耗到底。”   一旁的杜侍郎终于开口:“要知道这位在陛下心里的地位,真出了岔子只怕陛下也不会责怪淮王殿下,只会拿咱们开刀。”   “可不是吗?仗是殿下打的,这笔账自然也该由他和东洲人算。”郡守又道:“咱们只管办好自己的差事,结果有淮王殿下兜底。“   高尚书虽然一直拧着眉,但显然已被说服了大半。他与周远洄之间本来也没有原则性的冲突,只不过淮王那套做派,令他这个文臣难以适应罢了。   但他纵有文官的傲气,在淮王面前也施展不开。周远洄那杀伐果决的性子,不是他能拿捏得了的。   出了酒楼后,周远洄并未急着回去,而是带着人在街上闲逛。   两人穿得扎眼,一路上收获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我还以为王爷会让他们再着急几日呢。”喻君酌道。   “放心吧,高尚书那边自有郡守大人劝说,咱们不必与他废话。”周远洄遇到街边有顺眼的铺子,便会拉着喻君酌进去看一看,顺手买一堆东西。   买完了东西他也懒得拿,当场就会让铺子里的伙计帮他送回去:“送到将军府,就说是本王带着王妃一起买的。”   每当他这句话说出口,后知后觉的店铺掌柜和伙计便会匆忙朝两人行礼,并半真半假地说一堆诸如珠联璧合、天生一对之类的吉祥话。   “王爷,咱们再这么逛下去,半个淮郡都要知道咱们的行程了。”喻君酌无奈。   “知道又如何?本王陪着自家王妃买点东西,还怕人知道不成?”   喻君酌觉得周远洄此举定有深意,只是他想了许久也没领会到。   两人回到王府时,已经是黄昏了。   成郡王正在院子里教周榕念诗。   “你今日怎么知道回来了?”周远洄瞥了自家弟弟一眼,沉声道:“我还以为你住商会或者船厂了呢。”   “我这不是盯着他们弄木头吗?又没干别的。”成郡王打量着两人,笑道:“嫂嫂今日和二哥穿了一样的衣服啊。”   “我们一道陪着郡守和京城来的两位大人吃了顿饭。”   “怪不得呢,我二哥肯定是拉着嫂嫂故意显摆呢。”   喻君酌不解:“显摆什么?”   “夫妻恩爱啊。”成郡王直言。   一旁的周远洄若无其事地抱起周榕,找个借口走了,只留下一个略有些紧绷的背影。   喻君酌想不通这夫妻恩爱有什么值得显摆的,便也没再纠结。他看着眼前的成郡王,忽然问道:“你当初来京城时,陛下可有给个期限说让你多久回去?”   “没说,皇兄只说让我别惹事。”成郡王道。   “也就是说,殿下在淮郡待多久都行?”   “对啊,我回京城又没什么事情。”成郡王似乎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嫂嫂你是不知道,我在京城时还得上朝呢,每日天不亮就得起,谁受得了?”虽然他很少去上朝。   喻君酌点了点头,并未继续追问。   “嫂嫂,我一直待在淮郡,你是不是嫌我烦了呀?”成郡王问。   “怎么会,咱们府里人本来就少,你在这里还能热闹些。”   成郡王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他觉得只要嫂嫂不嫌弃,他能一直待在淮郡。   三日后,东洲使团准时到了淮郡。   周远洄并未去迎接,只让郡守接了人先安排在驿馆。   “来了三十多口人,管事的是东洲朝中的两员重臣,随行的有东洲的五皇子,五个文官,剩下的就是护卫小厮之类的了。”谭砚邦朝周远洄汇报。   “让人继续盯着吧。”   “王爷,明日的宴席您得露面了吧?”   今日使团到的时候周远洄没去迎接,已经显得很不放在眼里了,但明天正式设宴,他若是依旧不露面,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既然决定要议和,那就大大方方地议,成不成的那是后话。   次日,周远洄换了身黑色的武服。   喻君酌好久没见他穿得这么低调,还挺不习惯的。   “王爷带暗卫了吗?”喻君酌问他。   “怎么,担心我遇到危险?”   “毕竟是东洲人,不得不防。”   “嗯,不用记挂,本王有分寸。”   周远洄嘴上这么说,眼底却染着笑。   今日赴宴他没有带喻君酌,这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谨慎了。   喻君酌倒是没多想,待周远洄出门后,他便在府里陪着周榕写字。周榕很快就要有先生了,喻君酌怕他到时候不能立刻适应,所以最近得了空便会教他读书写字。   “哥哥,议和是不是就不打仗了?”周榕问。   “嗯,如果议和顺利,就不打了。”喻君酌想了想,又补充道:“至少你长大之前,不会再打了。”   “不打仗好,榕儿不想让父王打仗。”周榕小小年纪,便吃了不少分离的苦。在他看来,只要不打仗,他就能一直和父王、哥哥待在一起。   喻君酌正握着周榕的小手写字,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怎么了?”小家伙好奇心重,立刻放下笔去门口探头张望。   声音听着像是从外院传来的,喻君酌也有点好奇,便拉着周榕去了前院。   到了地方以后,两人俱是一愣。只见院中摆着一排木箱子,箱子的盖半开着,依稀能看出里头都是珠宝之类的东西。   最让人惊讶的是一旁穿着薄衫的六个少年。少年们各个都长得纤瘦白皙,看着不过十五六的年纪,面上似乎还扑了粉,身上的衣服薄得有些过分,   “这是?”喻君酌看向刘管家。   “拜见王妃殿下,这是东洲特意为淮王殿下和王妃殿下献上的礼物。”为首的一人主动解释道:“箱子里是东洲最好的珠子,这里是东洲最美的少年。”   喻君酌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心道东洲人可比高尚书他们会来事,知道和谈做主的人是周远洄,所以把好东西都送到将军府来了。   “王妃,你看这……”   “王爷都收了,你就去安置一下吧。”   喻君酌认定能送到王府里来的东西和人,肯定都是周远洄默许的,自然不会阻拦。   刘管家汗流浃背,硬着头皮把人安排到了偏院。   “哥哥,他们是干什么的?”周榕不解。   “就是送给你父王的,让他们陪你父王解闷儿。”   周榕年纪虽然不大,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他觉得,父王身边有哥哥一个人就够了,他不喜欢那么多人围着父王。   “哥哥,我能去看看吗?”周榕问。   喻君酌一想,看看应该无妨,毕竟人都收了。   周远洄并未在宴会上多逗留,他此行只要大致摸清东洲使团的底细便可,其他的事情不急于这一时。   “王爷之前把东洲人晾得太久,这下他们是真急了。”离席回去的路上,谭砚邦道。   “反正轮不到咱们着急,急死他们最好。”事实证明周远洄此举很有用,这次使团的姿态摆得很低,全程没有任何人敢招惹周远洄。   “那质子若是留下,将来两国通商也不是不行。”   “只要控制住他们的航路,问题就不算大。”   两人说话间,候在外头的暗卫便迎了上来。   周远洄见对方神色严肃,眉头不由一紧,问:“出什么事了?”   “王爷,使团里派人去王府送了一堆珠宝。”暗卫道。   “珠宝?”周远洄有些疑惑。   “还送了六个少年。”   周远洄:……   东洲人看着老实,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周远洄匆匆回府,刘管家着急忙慌迎了上来。   “王爷,您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就让他们把人都送到将军府了?”   “本王并不知情。”周远洄道。   “啊?”刘管家有点懵。   他也以为此事是周远洄默认的,否则东洲人怎么敢?   “人呢?”周远洄问。   “在偏院呢。”   “王妃什么反应?”   “王妃没什么反应,不过这会儿也正带着世子在偏院。”   周远洄闻言一惊,快步去了偏院。   府里那么多暗卫,哪怕自己不吩咐,那些人肯定也会保护喻君酌和周榕的安全,所以他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他担心的是,喻君酌会胡思乱想。毕竟他不久前刚朝人显摆过 ,说他们皇族男子是多么的专一。结果也没多久,刘管家就直接替他收下了六个人!   在去偏院的路上,周远洄提前预设了很多场景。   素来乖顺的喻君酌会不会为了这件事发火?又或者会因为吃醋黯然神伤?对方身子还未大好,可千万别因为此事再伤着身子……   周远洄想了一路,唯独没想到偏院里会是那副景象:   六个花枝招展的少年衣不蔽体、搔首弄姿地跳着舞。当然这“衣不蔽体”是周远洄的判断,人家身上还是穿了衣服的,只是薄了些。至于他眼里的搔首弄姿,其实也就是正常跳舞。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家王妃正盘膝坐在一旁,给那几个跳舞的人奏琴!   他没看错的话,王妃看得还挺陶醉!   简直是……岂有此! 第38章 喻君酌一张脸烧得通红:“罚我什么?”   喻君酌平日里鲜少遇着能奏琴的场合, 今日好不容易见着几个少年,不仅通音律,还能和上他的琴声起舞, 实属难得。   他弹得十分投入,甚至没能觉察周远洄的到来。直到起舞的少年们忽然停下, 齐齐朝着他身后行礼,他才回过神来。   “王爷,你回来了?”喻君酌眼底带着笑意, 看得出心情不错。   周远洄被他眼底的笑意刺了一下, 挑眉问道:“好看吗?”   “好看啊, 王爷觉得如何?”喻君酌将琴放下,起身道:“若是柳絮姑娘来了,定然也要夸他们跳得好。”喻君酌见过跳得不好的,所以对今日的几人给予了高度评价。   一旁的周榕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扯着周远洄的衣摆道:“父王,坐下一起看吧。”   “啧。”周远洄看着这一大一小, 气不打一出来, 拂袖而去。   喻君酌不明所以,跟在后头问道:“王爷怎么了?是不是和谈不顺利?”   “挺顺利的, 非常顺利。”周远洄面上堆出一个笑来:“只是没想到,一回府便看到王妃兴致这么高。”   “我就是好奇, 本来想带着榕儿过来瞧瞧, 谁知一打听身世, 他们还挺可怜的。”喻君酌道:“东洲这帮人也真是的, 自己打输了仗,就推这帮少年来顶事。他们有的比我还小呢,就这么被送来了淮郡, 往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去。”   “王妃这是心疼他们?”周远洄问。   “王爷……”喻君酌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淮王殿下的情绪不太对了。   东洲人挑了人来是献给淮王的,他这么跑过来又是弹琴又是看人跳舞,好像的确不大合适。   “王爷若是不高兴,往后我不过来便是。”喻君酌说。   “本王为何不高兴?”周远洄淡淡一笑:“王妃若是喜欢,尽管过来便是,实在不行把人带到自己的院子里安置,岂不更热闹?”   “那不合适,人毕竟是送给王爷的,又不是送给我的。”   “呵呵。”周远洄直接被气笑了。   谁家王妃像喻君酌这样啊?   旁人送了少年进府,对方非但不拈酸吃醋,竟然还遗憾没送给自己?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喻君酌知道淮王殿下不高兴了,却会错了意,只当对方是因为自己逾矩这才生气,是以找补了好几句,保证自己不会再往偏院里跑。   谁知他越解释周远洄面色越差,最后气得直接摔上门进了书房。   “哥哥,父王怎么了?”周榕一脸担心。   “你父王嫌咱们去看哥哥们跳舞。”   “不能看哥哥们跳舞吗?”   “你父王能看,不想让咱们看。”   周榕仰着小脸一脸疑惑,不明白为什么父王能看,他和哥哥却不能看?   不一会儿,书房的门被推开。   “本王说了没有生气,不必解释了。”周远洄道。   “王爷,是老奴。”刘管家拿着礼单递给周远洄:“这是东洲人送来的东西,请王爷过目。”   周远洄朝着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没发现别的身影,表情明显一沉。   “东洲人倒是大方。”周远洄冷哼。   “是啊,这次送来的六个少年,还会说大渝话呢。”   “王妃在偏院待了多久?”   “一个多时辰吧。”   周远洄:……   一个时辰,自己如果不回来,他还打算在偏院过夜不成?   “王爷今日和谈可还顺利?”刘管家转移话题道。   “嗯,挺顺利的。”周远洄语气低沉。   “那……人和东西,怎么处置?”刘管家收下的时候并不知道东洲人是擅自送的,早知道他肯定不敢乱收,“要不要老奴差人还回去?”   “先留着吧。”周远洄说。   “人和东西,都留?”   “东洲人既然送了东西来,肯定就是有所求,且等着看他们要什么吧。”周远洄看起来有些烦躁,将礼单一丢又问:“今日东洲人把东西送过来的时候,王妃一丝不悦都没有吗?”   “王妃……”刘管家揣摩了一下自家王爷的意思:“有一点不高兴。”   “说实话,不要蒙骗本王。”周远洄道。   “呵呵,没有。”刘管家道。   “行,真行。”周远洄脸彻底垮了。   当晚,淮王殿下气得连饭都没吃,拉着谭砚邦在后院过招,把刀枪棍棒都练了一遍,直打得谭砚邦节节败退。   “王爷,歇歇吧,属下真不行了。”谭砚邦苦笑。   “这才哪儿到哪儿?别丢人现眼。”周远洄说着手里的长棍又抡了过来。   “王爷,哎呦!”谭砚邦躲闪不急,又被对方在肩上结结实实抡了一棍,一边拆招一边哀求道:“王爷换个人吧,找章献来行不行?”   “少废话!”周远洄压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王爷,王爷,王爷!”谭砚邦架住对方的攻势,出主意:“属下陪您喝酒吧。”   “本王不喝酒。”   “就一回,今日又不在营中,破个例。”   谭砚邦是看出来了,自家王爷这压根就不是打一架能解决的问题,倒不如喝点酒,倾诉倾诉。最主要的是,再这么打下去,他怀疑自己能被王爷揍废了。   周远洄总算“良心未泯”,扔了手里的长棍。   谭砚邦让人弄了几个下酒的小菜,又搞了两壶好酒,两人在茶厅摆了一桌。   “王爷是看王妃去瞧那几个少年,吃醋了?”谭砚邦小心翼翼问道。   “说了你也不懂,你又没成亲。”周远洄抿了一口酒,喝得还算克制。   “不是因为王妃看他们跳舞吃醋,那就是因为王妃没生气?”   “你也觉得他该不高兴吧?”周远洄道:“本王是他的夫君,旁人就这么送来六个少年,换了谁不得大闹一场?”   谭砚邦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王妃这性子本就温和。”   “他温和?那你是不了解他。”周远洄道:“你忘了喻君齐怎么身败名裂的了?”   “那不一样,王妃在意王爷,肯定不会与王爷闹别扭啊。”   “你不懂,他不生气,是因为心里压根没有本王。”周远洄又抿了口酒。   谭砚邦生怕自家王爷一难受又要揍他,绞尽脑汁安慰道:“有没有可能,王妃压根没往那块儿想?他自幼在乡下长大,又没见过深宅大院里那些腌臜事,兴许他以为人家送来的少年,就是跳舞的。”   周远洄想了想,感觉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你也说了,兴许。”   兴许喻君酌就是真的不在乎呢?   “王爷,要不然你试试呢?”   “试什么?”周远洄拧眉。   谭砚邦压低声音出了个馊主意。   “不成,本王成什么人了?”   “就是做做戏,又不是真的。”   周远洄听了这话,终于产生了些许动摇。   另一边。   喻君酌刚沐浴完正要哄着周榕睡觉,谭砚邦来了。   “谭将军有什么事情吗?我已经要休息了。”喻君酌隔着门道。   “王妃,王爷吩咐属下来传个话,说让王妃去偏院帮他挑一个少年送到书房里伺候。”   喻君酌一怔:“什么意思?伺候笔墨吗?”   “呃……”谭砚邦道:“伺候王爷就寝。”   喻君酌:……   “为什么让我帮他挑,你去不行吗?”   “王爷就是这么吩咐的,属下不敢多问。”   喻君酌沉默了许久,开口道:“等我穿件衣服就来。”   谭砚邦立在门外候着,片刻后就见喻君酌披了件外袍出来了。   “王爷他……”   “走吧,别让王爷等着急了。”   谭砚邦:……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可能出了个馊主意。   在他的预设里,事情到了这一步应该就要结束了。王妃为此不高兴闹闹脾气,王爷过来哄一哄,万事大吉。可他没料到,王妃竟然这么配合。   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喻君酌去了偏院。   少年们已经洗漱完换了寝衣,听到王爷要召见,匆匆起来侍立一旁。   “王爷要人伺候,你们谁想去?”喻君酌问。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最后都说想去。   六个都想去?   喻君酌看了一眼谭砚邦,表情十分复杂。   “王妃,其实王爷的意思……”   “行了,都去吧,一个也别落下。”喻君酌说。   谭砚邦:……   完了,自己今晚小命不保了。   谭砚邦带着六个少年去书房时,几乎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去的。他家王爷坐在书案前没有说话,但那目光却已经在他身上戳出了无数个血窟窿。   不是说只是做戏吗?   这叫哪门子的做戏?   喻君酌回到住处时,周榕还没睡,正趴在被窝里候着他呢。   “你怎么还没睡?”喻君酌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哥哥,父王呢?他怎么不回来?”周榕问。   “你父王在忙。”   “天都黑了,父王在忙什么?”   喻君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道淮王殿下可能在忙着圆房吧?   六个少年一起送过去,不得把对方忙死?   周榕这会儿已经困了,喻君酌轻而易举就把人哄睡着了。   但他躺在榻上,却有些失眠。他忽然有些好奇,想知道周远洄和旁人圆房的时候,是怎么圆的?   也是像他们那样吗?   要是那样,周远洄要和六个人圆房,手会累断吧?   活该!   累死了最好!   喻君酌翻来覆去许久,始终睡不着。   最后,他索性悄悄起身穿上外袍,去了周远洄的书房。去的路上他还忍不住在想,说不定对方也只是想看人跳舞而已,他去只是想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   直到到了书房外头,喻君酌才顿住脚步。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听到了书房里传来的动静……   好像是少年在哭,一边哭还一边求饶。   那一瞬间,喻君酌忽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厌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住处后,喻君酌的情绪依旧难以平复。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这情绪的来由,只是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令他很想吐,又有些疼。   白日里他去偏院是不假,但他对那些少年没有丝毫轻贱和狎玩的心思。他为他们抚琴,只是觉得他们舞跳得极好,又能和上自己的音律。在他看来,这与文人对诗,武人过招没什么区别。   但周远洄此举却全然不同……   他想到方才听到的哭泣和求饶,便不由想起了那日在马车里的情形。   彼时周远洄掌握着他,将他一颗心牢牢攥紧,任意拿捏,逼得他哭红了眼睛。算起来也没过多少时日,男人此刻又在对着刚认识不足一日的陌生少年做同样的事情。   喻君酌又想起了自家那位二哥。原以为周远洄和喻君齐之流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淮王殿下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喻君酌翻了个身,竭力让自己忘了刚才听到的一切。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周远洄压根不在书房里。   那几个少年之所以哭着求饶,是因为谭砚邦一边擦着手里的长刀,一边在他们喉咙上比划,逼问着他们来王府是否有别的目的。   少年们除了哭和求饶,别无他法。   而谭砚邦自知今晚搞砸了,为了不让王爷更生气,只得努力审出点有用的信息。   夜深。   喻君酌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过他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胃里的痛意尚未消散,哪怕他睡着了也能感觉得到。   半睡半醒间,他感觉额头一重,继而是略带薄茧的指腹刮过皮肤时的触感。那只手很不安分,起先只是在他的额头和眉眼间流连,不多时便越过鼻梁,落在了他唇上。   男人拇指压在他唇上轻轻研磨,像是在把玩又像是带着点别的情绪……   “唔……”喻君酌轻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榻边,对方的手指压在他唇珠上尚未移开。   “……”喻君酌下意识想要喊人,却被男人捂住了嘴巴。   “是我。”周远洄沉声开口。   喻君酌松了口气,但随即想起了什么,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你……”喻君酌抬手擦了擦嘴巴,有些嫌弃:“你洗手了吗?”   “本王刚沐浴完,你这是在嫌弃本王吗?”周远洄问道。   屋里的烛火都熄了,喻君酌看不清对方的神态,但他隐约感觉男人的情绪似乎不大好。他就像敏锐的小动物一般,对于某些危险有着本能的洞察力。   “做噩梦了?”周远洄问他。   “王爷怎么来了?”   “这卧房是咱们两个人的,本王不能来吗?”   “王爷不是在书房吗?”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周远洄心底戾气更盛。   “喻君酌。”周远洄坐到了榻上。   喻君酌下意识往里挪了挪,不想离对方太近。   “你就那么想让本王宠幸他们?”   “是王爷自己想的。”   喻君酌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满,这反倒令周远洄受用了些。男人再次开口,语气都不由放软了许多:“你生气了?”   “生什么气?”喻君酌问。   “本王是你的夫君,却要找旁人,你难道不生气?”   喻君酌不是口是心非的人,他不高兴,也没想掩饰。   “沉溺酒色,非君子所为。”   “那你还去看他们跳舞?”   “我只是看他们跳舞,又不会同他们圆房。”   “说得就跟本王跟他们圆房了似的。”   “我都听到了。”喻君酌拆穿道。   “听到什么了?”周远洄不解。   喻君酌对淮王殿下明知故问的举动很是不满,翻了个身不想人。   “喻君酌,告诉本王你听到什么了?”   “你要把榕儿吵醒了。”喻君酌提醒道。   周远洄俯身越过喻君酌拍了拍躺在里头的周榕,而后一手捞住少年的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喻君酌有些恼。   周远洄抱着人大步朝外走,放到了外厅的软榻上。   “离得这么远,不怕吵醒榕儿了。”   “你……”喻君酌气得话都不想说了。   “告诉本王,你听到了什么。”周远洄再次开口,语气中满是压迫感。   喻君酌不想跟他无休止的纠缠,便道:“我听到他们哭了,还在……还在朝你求饶。”   周远洄挑了挑眉,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你去书房外头,偷听了?”   “我……我只是无意中听到而已。”喻君酌有些讪讪。   “你去偷听,说明心里还是在意本王的。”周远洄眼底的阴霾散去大半,解释道:“书房里是谭砚邦,本王先前去沐浴了,不在里头。”   喻君酌透过夜色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信了没有。   “谭砚邦在审他们。”周远洄道。   喻君酌垂眸看着地上透进来的月色,并不言语。   “不信?”周远洄忽然俯身,凑到了喻君酌耳边:“不信,本王可以朝你证明。”   两人离得太近,喻君酌嗅到了周远洄身上的酒气,他记得淮王殿下是不饮酒的。   “王妃?”周远洄贴着他的耳朵唤他。   “嗯?”喻君酌耳畔被男人气息撩得很痒,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略有些失神:“证明什么?”   “证明本王确实没有同旁人厮混……”周远洄攥住他的手腕,引着喻君酌的手放到了自己身上。尽管隔着布料,喻君酌还是被那尺寸吓了一跳,他想要抽回手,奈何手腕被攥得太紧,挣脱不得。   “本王上回就同你说过,不会纳妾,更不会招惹那些来路不明的人,你一句都没记住。”周远洄强势地把自己送到少年手里,沉声道:“所以要罚你。”   喻君酌一张脸烧得通红,小声问道:“你要……罚我什么?”   “用你的话来说,应该叫圆房。”周远洄循循善诱:“上回在马车里是本王帮你,这次换你帮我,公平吧?”   喻君酌:…… 第39章 喻君酌又哭了   周远洄如果问他行不行, 想不想,他尚有拒绝的余地。但淮王殿下跟他谈公平,他就没话说了。所谓礼尚往来, 别人帮了他,他应帮回去。   喻君酌没从这个逻辑里找出可以拒绝的漏洞。   “王妃, 需要本王教你怎么做吗?”周远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用。”喻君酌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伸手解开了周远洄腰间的衣带。   男人刚沐浴完,身上穿着的寝衣不像武服那么繁复, 衣带扯开后里头只剩一条亵.裤。喻君酌的视线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 虽然看不清楚, 却能判断出大致的轮廓。   他有点难以解,为什么周远洄的和他的会有那么大的差距?   周远洄并不催促,耐心地像等着猎物主动凑近的猎手。不过当少年一手覆上,被烫得立刻想缩回去时, 他却迅速攥住了对方纤细的手腕,没给对方反悔的机会。   喻君酌只庆幸屋里没有烛火, 否则周远洄就会看到他的脸烧得有多红。   这夜, 喻君酌又哭了。   这次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累得。   周远洄的耐力超乎他的想象, 一开始他还能勉强坚持,后来手都抬不起来了。为了让他省一些力气, 周远洄将人抱起来坐在了自己腿上, 这样他就不用把胳膊抬起来。   但还是无济于事。   喻君酌的手太小, 体力又太差。   后来, 是男人主动覆着少年的手背帮忙,才勉强结束。   “哭了?”周远洄呼吸尚未平复,声音带着沙哑。   “没有。”喻君酌否认, 但说话时浓重的鼻音出卖了他。   他不想承认,并且觉得一个大男人因为这种情况哭实在有些丢人。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有那么一阵子他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不知道周远洄究竟还要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跳得那么快。   彼时他耳边不断传来周远洄的低.喘,令他一颗心也跟着鼓噪,像是要从胸口钻出来似的。那时,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久以前京城的那些传闻,传闻说淮王殿下是妖物,会吃人。   喻君酌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时他真的感觉周远洄好像要吃了自己,尽管对方并没有做什么。喻君酌猜想,被野兽抓住的兔子可能就是那种感受,逃脱不得,恐惧不安,又茫然。   “还说没哭?”男人指腹擦过喻君酌脸颊,帮他抹掉泪迹。   喻君酌偏头避过,整个人透着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抬手擦了一下下巴,那里因为躲闪不急被溅上了东西。   周远洄取了布巾来帮他擦干净,温声道:“为什么哭,觉得本王在欺负你吗?”   “我,我手都快断了,你还不让我休息。”喻君酌埋怨道。   “怪我。”周远洄道。   “我要睡觉了。”喻君酌去洗了手和脸,委委屈屈地回了内室的床上。   周远洄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对方手背上柔软微凉的触感。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仅仅是这样喻君酌也会哭。   幸亏他智尚存,没真想做点什么,否则自家王妃这身子骨还真未必能承受得住。   喻君酌应该是真的累了,没多会儿窝在榻上睡着了。他的呼吸很浅,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大部分时候情绪都不浓烈。只有某些特定的时候例外,呼吸会变得急促,会带着委屈的哭腔求饶,让人听了心软,却又难以抑制得想让他哭得更厉害。   周远洄在外间的软塌上坐了一会儿,一边等待身上的余.韵彻底散去,一边回忆方才的细节。他有点遗憾屋里没有点灯,否则他就能看到少年下巴溅上东西时那一幕……   天亮时,周远洄已经不见踪影。   喻君酌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洗漱时才发觉腕骨处被周远洄攥出了一块淤伤。   他原本已经将事情抛到了脑后,此刻看到手腕上的痕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昨夜那一幕。周远洄那家伙简直太吓人了,无论是个头还是耐力都很出众,喻君酌没来由生出了几分气闷。   原本是很公平的一件事,对方帮他一次,他再还回去。可事后想起来,喻君酌却觉得自己吃亏了。他当时从医馆到将军府就结束了,但周远洄用的时辰能在这条路上跑好几个来回。   而且……还弄到了自己脸上!   喻君酌搓了搓脸,直到把下巴都搓红了才作罢。   早饭的时候,刘管家特意过来了一趟。   “王爷一早便出了府,说是不能陪王妃一起用饭了。”   “那正好,有榕儿陪我就行了。”喻君酌这会儿并不是很想见到周远洄。   “王爷说,王妃若是还想看人跳舞,只管去偏院便是。”   “啊?”喻君酌一怔。   刘管家又解释道:“昨夜谭将军已经把那几个少年都审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王爷说王妃既然喜欢看人跳舞,就让他们给王妃跳。”   “算了吧,我不想去。”喻君酌说。   “王妃若是不想过去,将人传过来也行。”   喻君酌昨日也就是看个热闹,经历过昨晚的事情后,哪还有别的心思,于是拒绝道:“不用了。”他的手腕现在拿筷子还有些发抖呢。   “王爷还说,这些人往后他是不会多看一眼的,王妃若是想留着就养在偏院给王妃跳舞,否则任由王妃处置便是。”刘管家又道。   “处置?”   “留着或是送回去都成。”   “那还是送回去吧。”喻君酌说。   都是年纪轻轻的少年,总不能在他们府里养一辈子吧?   刘管家得了吩咐退下了,还差人特意去告诉了周远洄一声。   “真送走了?”周远洄看起来对这结果很满意。   “王爷今天气色不错,是不是和王妃解释清楚了?”谭砚邦问他。   “本王何时气色差过?”   “呵呵。”谭砚邦心道,昨晚是谁拉着他发疯,差点把他揍死?   两人结伴去了驿馆,刚一进门就见东洲的一个朝臣带着五皇子迎了上来。这五皇子名叫上官靖,看着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见着周远洄态度十分恭谨。   “淮王殿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那东洲的朝臣问。   “先说什么事儿,我们家王爷忙着呢。”谭砚邦开口道。   上官靖不会说大渝话,说的是东洲话,说罢他身边的朝臣朝周远洄翻译了一番。周远洄听了对方的话一挑眉,总算是为昨天的事情找到了罪魁祸首。   “那六个人是你们送的?”周远洄冷声问。   “是,听闻淮王殿下喜欢美少年,我们五殿下特意挑选了六个美少年赠予淮王殿下。”那朝臣赔着笑道:“和谈结束后,五殿下就要留在大渝了,届时要仰仗淮王殿下照拂。”   这五皇子看着年纪不大,模样也懵懂,估计自幼被宠大没什么深沉心思,所以这种事情不太可能是出自他的手笔,多半是身边人出的馊主意。   周远洄冷冷瞥了那朝臣一眼,问道:“你家殿下多大了?”   “回淮王殿下,五殿下今年十二周岁。”对方道。   “哦,十二岁应该没有经过人事,难怪这么胡来。”周远洄说罢转身便走。   “淮王殿下,淮王殿下!”那朝臣和上官靖追着周远洄走了几步,被谭砚邦给拦下了。   “你们五殿下办事太过鲁莽了,整个大渝朝谁不知道我们家王爷和王妃感情甚笃,两人成婚至今如胶似漆,夫唱妻随,羡煞旁人。你们突然送了六个少年过去,害得我们王妃伤心不已,王爷昨晚哄了一宿才将人哄好。”谭砚邦摇了摇头:“幸亏五殿下年纪小,不然这笔账我们王爷可不会轻饶了去。”   谭砚邦说罢匆匆跟上了自家王爷。   “王爷,我这么说还成吧?”谭砚邦邀功。   “昨日的揍没白挨。”看得出他对谭砚邦这番说辞很是满意。   谭砚邦摸了摸肩膀,心道自家王爷的账不管咋算,反正他这笔账都记在东洲那小子头上了。   “淮王这是何意?”上官靖用东洲话问身边的朝臣。   “殿下,咱们这次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那朝臣道。   上官靖闻言顿时有些慌,他此番来大渝本就诚惶诚恐,生怕大渝人因着过去的恩怨难为他。如今好不容易想了个办法讨好淮王,没想到还弄巧成拙了。   另一边。   喻君酌用过早饭后带着周榕出了门。   周榕很快就要开始正式读书了,他打算带着小家伙去城里的铺子里逛逛,买一套新的文房四宝。   父子俩刚出府门遇到了成郡王,对方原本想去船厂,见到喻君酌立刻改了主意要跟他们一起。   “嫂嫂,我听府里的人说,东洲人给咱们府里送礼了?”成郡王问。   “给你二哥送了六个少年,不过已经让刘管家打发走了。”   成郡王点了点头,见自家嫂嫂不像很生气的样子,这才继续道:“我就知道二哥肯定不会收的,我们家的儿郎都随我父王,用情专一,不会拈花惹草。”   喻君酌想起周远洄昨夜的话,并未反驳什么。   几人到了书肆,喻君酌挑了套最好的笔墨,又让周榕自己选了砚台。   “嫂嫂,这些东西让府里的人买就是,其实不用你特意来跑一趟的。”成郡王道。   “榕儿要读书这可是大事,我想让他自己过来买,顺便再挑几本开蒙的书给他。”喻君酌幼时没有经历过这些,他识字时都是借账房先生的废纸练字,看得书就更杂了。   他希望自己没有的东西,周榕都能拥有。   “哥哥,我喜欢这个。”周榕选了一方雕着竹子的砚台。   “好,那咱们就要这方。”喻君酌语气宠溺。   虽说府里什么都不缺,但周榕平日里能出来买东西的机会并不多,看得出小家伙十分满足,抱着那方砚台一直不撒手。   “嫂嫂,你待榕儿可真好。”成郡王说。   “殿下若是想要,也可以挑一方。”喻君酌道。   成郡王失笑:“我就算了,下回嫂嫂逛玉器铺子珠宝铺子的时候,我再要。”他嘴上这么说,却主动掏银子付了账。   “今日我二哥怎么没一起出来?”从书肆出来后,成郡王问。   “王爷许是忙着和谈的事情吧。”   成郡王眸光落在喻君酌手腕上,惊讶道:“嫂嫂受伤了?”   “没有。”喻君酌想到那淤伤的来历有些脸热,忙扯了衣袖遮住:“不小心磕了一下。”   “是今天磕的吗?”小周榕问道:“哥哥昨天睡觉的时候还没有。”   “嗯,早晨洗脸时不小心磕的。”喻君酌说。   成郡王拧了拧眉,他觉得那伤不像是磕的,磕伤不可能绕着手腕转了半圈。但喻君酌不愿多说,他也不好多问,只能将疑问暂时压在心底。   三人离开书肆后,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   眼看临近午时,他们正想找个馆子用饭,却见观潮商会的马车迎面驶了过来。   “君酌,可找到你了。”祁丰从马车里跳下来,开口道:“我找了你一个上午。”   “出什么事情了吗?”喻君酌忙问。   “没事,就是我娘让人置办了一桌席面,想请你过去一道用饭。你来淮郡这么久了,还没去过我家呢,我娘说想见见你。”祁丰道。   “不是,你娘见我嫂嫂做什么?”成郡王不解。   “我娘为何不能见他?吃个饭不行吗?”祁丰瞥了他一眼。   “我嫂嫂可是淮王妃,岂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见的?”   “我娘是观潮商会的会长夫人,还是淮郡船厂的老板娘,那是随便什么人吗?”   眼看这俩又要掐起来,喻君酌忙道:“祁夫人太客气了。”   “没事,主要我们家厨子做饭好,上回我爹不就说想让你去家里吃饭吗?”祁丰说罢拉着人上马车,低头时看到了喻君酌手腕上的伤,“这是谁弄的?”   “磕着了。”喻君酌抽回了手。   “这不像磕的啊。”祁丰伸手比划了一下:“这是攥的吧?”   喻君酌十分尴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抱着周榕上了马车。成郡王一看,也跟着一起上了马车,他可不放心让嫂嫂带着榕儿单独去祁府吃饭。   马车驶过淮郡热闹的街巷,停在了祁府门口。   祁掌柜和祁夫人早早得到了门房的通报,提前迎了出来。祁府的管家并小厮丫鬟都跟在后头,场面看着很是隆重。   喻君酌看到这一幕不由一怔,有些受宠若惊。   他和祁家父子相识至今,对两人的性情已经有所了解。这父子俩待他总是十分热情,但对周远洄和成郡王却十分平淡,绝不是那种爱攀附权贵之人。   所以他知道,祁家人对他的态度,是对喻君酌而非对淮王妃这个身份。   这一刻,少年不禁有些鼻酸。   他想起了自己初回京城的那一日。   活了两世,他回到永兴侯府那日,都没有人迎接过他。反倒是祁家的人,与他非亲非故,竟会这般待他。   “喻少师。”祁掌柜带着人行过礼后,指着祁夫人朝喻君酌道:“这是祁某的夫人,丰儿的娘亲。”   “今日叨扰了。”喻君酌朝着祁夫人回了一礼。   “喻少师……”祁夫人盯着喻君酌看了半晌,开口道:“怎么这么瘦啊?是不是在淮郡吃不惯啊?府里的厨子还不错,一会儿喻少师可以带回府里。”   喻君酌:……   怎么这祁夫人对他也这么热情,难道祁家人都这样?   这可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淮郡的气候和京城不大一样,喻少师可还习惯?”众人簇拥着将喻君酌迎进了厅内,祁夫人还在嘘寒问暖:“眼看入秋了,淮郡入秋以后虽不比京城,却也会有几分寒凉,喻少师定要记得添衣。”   喻君酌点头应下,如今他已经习惯了祁家人的性情,不会像一开始面对祁掌柜时那么无措。   成郡王抱着周榕跟在后头,表情十分复杂。有人待自家嫂嫂好,他自然是高兴的,但祁家人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迎接久别归家的儿子呢。   “祁丰,你跟管家说,去库房里多取些滋补的东西送到喻少师府上。”祁夫人吩咐道。   “夫人不必客气,我瘦是天生的,吃多少都不爱长肉。”喻君酌解释道。   “你这哪里是瘦,气色也不好,眼圈都发青,是不是夜里也睡不好?”   “呃……”喻君酌耳尖一红,登时有些讪讪。   他总不能说昨晚是为了帮周远洄才折腾到后半夜吧?   一旁的祁掌柜见状开口道:“喻少师难得来一趟,让丰儿带着他四处看看。”   “对。”祁夫人忙指使祁丰,让儿子带着喻君酌在府里转转。   喻君酌进门时看到祁府院中摆了个很大的船舵,因此对祁府很感兴趣。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少了成郡王和周榕,于是几人一道参观起了祁府。   厅内,只剩祁家夫妻二人。   祁夫人眼眶一红,忍不住落了泪。   她与喻君酌的母亲祁婉自幼相识,直到对方嫁入喻府,此后再也没能见上一面。   “他和小婉长得太像了,我一见了这孩子……”祁夫人掩着唇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夫人莫哭,一会儿孩子回来见着,该生疑了。”祁掌柜提醒道。   “你去找过淮王吗?让他把君酌放了,大不了咱们多赔些银子。”   “此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淮王殿下对君酌有心思,再多银子也无用。”   祁夫人想了想,问道:“方才那孩子就是淮王世子吧?”   “嗯,我看那孩子与君酌倒是亲近。”祁掌柜道。   “孩子的母亲呢?”   “不知道,只听说是淮王五年前在南境带回来的。”   “万一将来孩子的母亲找上门……”祁夫人叹了口气,显然也不满意这门亲事:“谁知道淮王对那孩子的母亲有没有情分,将来人家找来了,是让她做妾,还是让君酌做妾啊?人家的孩子都是世子了,君酌又不能生。”   祁夫人越想越烦躁,又忍不住张口骂起了永兴侯:“当初就不该让小婉嫁给那个姓喻的。”   “别生气了,一会儿你切记不要当着君酌的面说错了话,免得他起疑。”祁掌柜道。   “怎么不直接认了他?”   “再等等吧。”   祁家当年的案子尚未有新的定论,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喻君酌扯上关系。尤其东洲和谈也没结束,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祁家的处境说不定会很被动。   这么多年来,祁掌柜都没帮衬到这个外甥,这种时候自然不愿冲动。   另一边。   祁丰带着几人在祁府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祠堂里。   “要进去看看吗?”祁丰问喻君酌。   “祁丰你有病吧?你家的祠堂我们看什么呀?”成郡王打断道。   祁丰并未与他攀扯,而是开口道:“当年东洲构陷船帮时,我家虽然没有被落罪,但船帮不少无辜的人都被牵连了进去。这祠堂里有一些牌位,都是船帮里的人。”   喻君酌一怔,不禁想到了归月阁。   周远洄就曾将营中一些无人祭拜的将士牌位,请进了归月阁。   没想到祁府竟然也有这样一个地方。   喻君酌立在门外看着祠堂的方向,不知怎么的,心口忽然有些发闷。那感觉很奇怪,他一时也说不清楚是难受还是什么,就像是心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般,丝丝缕缕的有点闷痛。   “来都来了,我进去上柱香吧。”喻君酌道。   祁丰没有说话,正打算带着人进去,却被匆匆赶来的祁掌柜阻止了。   “喻少师,饭菜备好了,过去用饭吧。”祁掌柜说着瞪了祁丰一眼。   祁丰没敢吱声,他家祠堂里摆着姑姑的牌位,表弟若是瞧见说不定就能认出来。   他一个少年顾不了父亲那般周全,他就是想跟表弟相认。   喻君酌这顿饭吃得很满足。   祁府的厨子确实不错,做得菜都是他爱吃的口味。   将军府里的厨子手艺也没得说,但喻君酌在养身子,平日吃什么喝什么都有限制,太油腻辛辣的不行,口味都是偏清淡的,所以他在将军府反倒吃不了太痛快。   “喻少师吃得可好?”祁夫人问。   “嗯,多谢夫人款待,来日……”   “来日你想吃了,随时过来便是。”   “好。”喻君酌这次并未推辞。   说不上为什么,他挺喜欢祁府的氛围。   许是因为他从未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吧,这种热热闹闹的场面,让他觉得很温馨。   从祁府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周远洄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正骑在马上等在祁府门口。   见到祁家夫妇,淮王殿下翻身下马回了个礼,这才看向喻君酌。   “王爷怎么来了?”喻君酌问。   “本王正好从驿馆回来,路过来接你们回去。”   “驿馆什么时候经过这里了?”   “本王绕了一圈,这不就路过了?”   周远洄翻身上马,正想弯腰把人捞上马背,却见喻君酌后退一步,钻进了马车里。周榕一看喻君酌进了马车,便也不愿骑马,跟着进了马车。   无奈,最后只有成郡王陪着自家二哥骑马。   兄弟俩并肩骑着马跟在后头,周远洄的目光一直落在前头的马车上。   “二哥,你和嫂嫂是不是吵架了?”成郡王问。   “谁说的?”周远洄道。   “没人说,但我瞧着嫂嫂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那回府以后,我再去哄哄他。”周远洄想了想,问道:“祁家人朝他说什么了吗?”   “没说特别的,不过我感觉他们一家人都有点怪,对嫂嫂太热情了。按说祁掌柜和二哥是上下级的关系吧?他给你造船,你给他银子。但他们对嫂嫂的态度,让我忍不住怀疑他们这家人别有用心。”   “你整日和祁丰厮混,你觉得他如何?”周远洄问。   “大傻子。”成郡王道。   “坏吗?”   “坏倒是不坏。”   “此事不要在王妃面前提起,往后你会知道的。”   “哦。”   成郡王一脸好奇,却没敢多问,因为他感觉二哥今天的心情并不好。   马车回到将军府时,喻君酌领着周榕去了书房。这间书房和周远洄办公的书房并不在一处,是他专门让刘管家收拾出来的。   周远洄跟在后头进去,见喻君酌正带着周榕一起润今日刚买回来的笔。   “今日回来怎么不和本王一起骑马?”周远洄问。   “我不想骑马。”喻君酌说。   周远洄走到他身边,眸光落在他手腕的淤伤处,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手上这伤是怎么回事?”   “……”   喻君酌没有做声,但周远洄很快反应过来了。昨晚他太久,喻君酌中途累了想跑,他一时没留意力气大了些,把人弄伤了。   “过来。”周远洄去取了伤药来。   “我自己来。”喻君酌伸手去接,却被对方反握住了手。   蹲在一旁润笔的周榕仰着小脸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捂着小嘴笑了。昨晚他看哥哥不高兴,还以为对方和父王吵架了,幸好没有。   “还疼吗?”周远洄指尖沾着药膏,在他手腕上轻轻抹开。男人指腹上的薄茧刮过他手腕上的皮肤,有点烫,也有点痒。   “不疼了。”喻君酌说。   “下次可以提醒我一句。”   喻君酌身体一僵,心道怎么还有下次?   “还在生本王的气?”   “……”   喻君酌不说话,他倒是谈不上气不气的,毕竟说好了礼尚往来。他只是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周远洄,他来淮郡算起来也有一段时日了,自以为两人早已相熟。   但昨晚的周远洄,让他觉得陌生。男人强势得可怕,像一只即将失控的雄兽,那种力量和体型的悬殊让喻君酌觉得害怕。   “本王昨晚喝了点酒,并非有意那般待你。”周远洄指腹在少年柔软的手腕处轻轻摩.挲着,语气又放软了几分:“朝你保证,下次不会这么……久。”   喻君酌:……   就不能没有下次吗?   他以后不会再吃海蛎子,肯定也不需要帮忙。但他并不知道别的夫妻多久圆房一次,所以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周远洄是他名正言顺的夫君。   说话间,有人来报,说东洲的五皇子来了。   喻君酌一怔,心道这东洲人怎么天天往将军府跑?   “走,一道去瞧瞧热闹。”周远洄道。   周榕一听要看热闹,当即就把笔放下了。   一家三口结伴去了前院。   前厅内,上官靖身边还带着那名文官,两人见到周远洄和喻君酌起身行了礼。   “殿下怎么有空来将军府?”周远洄语气冷淡:“你们可知,这将军府原来的主人是谁?”   “秦将军的事情下官也很惋惜,五殿下昨日已经去秦将军墓前祭拜过了。”那东洲的朝臣低声下气地道:“今日五殿下和下官来此,是想朝淮王殿下和王妃赔个不是。”   喻君酌一脸茫然,周远洄却清楚得很。今日在驿馆时,谭砚邦点了上官靖一句,这少年估计后悔莫及,这才想着赶紧来赔礼道歉。   “王爷王妃如胶似漆,情比坚金,夫妻和睦,伉俪情深,我们殿下万不该朝府里塞人,还请王妃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要再生气。”这东洲人大渝话说得不算熟练,倒是把赞美夫妻感情的话记了一大串,恨不得全用上。   上官靖不止亲自来赔礼,还带了一堆礼物。想来他此番来大渝带着的东西,如今已经送得差不多了。   周远洄不吱声,两人便都盯着喻君酌。   喻君酌尴尬又茫然,只能转头去看身边的淮王殿下。   “王妃若是生气,就叫人把他们撵走。”周远洄道。   “无妨,人不是已经给你们送回去了吗?”   “是,五殿下已经将他们送回了东洲,绝不会再出现在淮郡。”   “那就这样吧。”喻君酌道。   他不是很擅长难为人,更何况东洲这个五殿下看着也就十二三岁,也怪可怜的。   上官靖听闻喻君酌不计较,当即松了口气,硬是把带来的东西都留下,这才告辞。   喻君酌跟着周远洄去送客。   虽说周远洄不待见他们,但出于礼仪还是将人送到了门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生个变故。   上官靖带来的四个护卫中,有一人忽然从袖中亮出匕首,冲着周远洄直直刺了过来。喻君酌那惊人的直觉再次发挥了作用,他甚至比几步之外的谭砚邦更早发现了危险,出言提醒道:“小心!”   周远洄反应极快,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那护卫一击不中,竟然直接改了目标,朝着喻君酌射出了一枚袖箭。两人离得太近,袖箭刹那间冲着他的喉咙而来,喻君酌甚至来不及躲。   那一刻,喻君酌仿佛又回到了落雪的暗巷,喉咙被刺破,鲜血喷涌而出。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就在箭头即将刺破他皮肤的那一刻,周远洄一手拢在他颈间带着他转了个身。   男人动作太快,喻君酌几乎没来得及看清,只颈间传来的温热触感令他从那个噩梦中抽.离了出来。   袖箭堪堪避开了他的喉咙,在周远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谭砚邦已经带人控制住了上官靖和在场的所有东洲人。行刺的护卫提前服了毒,很快就吐出黑血没了生息。   上官靖吓得面如土色,不及辩解就被将军府的护卫押走了。   “没事吧?”周远洄低头查看少年颈间,见那里没有异样眼底的戾气才稍稍褪去。   “我,我没事。”喻君酌面色苍白,怔怔看着周远洄,一颗心跳得飞快。   他抬手摸了摸喉咙,那里完好无损,还残留着周远洄手上的温度。 第40章 指尖在男人颈间的伤疤上抚过   “王爷, 你受伤了。”   一旁的谭砚邦开口道。   喻君酌闻言一惊,这才看到周远洄手背上的伤口。   “流血了。”喻君酌说。   “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周远洄温声道:“你先带着榕儿去后头吧, 他方才应该也吓着了。”地上还躺着刺客的尸体,这场面不适合让小家伙继续逗留。   喻君酌点了点头, 从一旁的护卫手中抱起周榕,去了后院。   事情发生的时候,周榕正蹲在厅外的廊下看蚂蚁, 被护卫挡住了, 所以并未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 也未受到波及。但事后看到地上的尸体和周远洄的伤,小家伙还是吓得够呛。   喻君酌一边抱着周榕安抚,一边忍不住有些后怕。   方才的刺客明显是冲着周远洄去的,后来一击不中, 才慌乱之下将袖箭对准了他。喻君酌简直不敢想,万一刺客得逞了局势会如何发展?   淮王殿下一旦出事, 淮郡的水师便群龙无首。   届时东洲会不会发动突袭?   两国若再起了战事, 大渝没有周远洄坐镇,胜负难料。   “哥哥, 你也在害怕吗?”周榕小声问道。   “坏人已经死了,哥哥不怕, 榕儿也不怕好不好?”喻君酌哄道。   “可是, 哥哥的手很凉, 脸也很白。”   “我没事, 很快就好了,榕儿不担心。”   喻君酌一边拍了拍小家伙的背,一边努力平复着情绪。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方才的情形, 倘若不是周远洄动作快,那支袖箭说不定已经刺进他的喉咙里了。   也不知道淮王殿下手上的伤如何了?   “榕儿,你乖乖在这里等着,哥哥去看看你父王好不好?”喻君酌同周榕商量。   “父王受伤了,榕儿看到他的手流血了。”周榕说。   “嗯,哥哥不放心,想看看你父王有没有找大夫包扎。”   “好,榕儿不乱跑。”周榕乖乖保证。   喻君酌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吩咐了小厮在一旁照看着,自己则回了前院。   院中那个刺客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前院除了护卫比平日里多一些,看不出什么异样。喻君酌快步走向前厅,正好撞上一个小厮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小厮脚步太过匆忙,险些撞到喻君酌身上。喻君酌看到盆里的血水吓了一跳,虽然知道盆里应该是水掺了血,但一眼看到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喻君酌提步进了厅内,见周远洄手上缠着布巾,已经包扎好了。   “你怎么来了?”周远洄问。   “王爷的伤如何,我方才看到……”   “那盆里都是水,不过染了几滴血,本王的血比较红,别被吓着了。”周远洄半开玩笑道。   “嗯。”喻君酌见他伤口已经处好,稍稍松了口气。   周远洄端起桌边的茶盏抿了一口,问他:“榕儿没闹吧?”   “没有,哄了几句就好了。”喻君酌说。   “你呢?”   “我,我怎么了?”   周远洄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耳朵上轻轻一捏:“你的面色看起来很差,吓着了?”   喻君酌耳朵微痒,面上看着总算不那么苍白了,“我只是没想到,东洲人竟会这么冲动。”   既然两国已经决定要和谈了,他们搞这一出有什么意义?   “你觉得不对劲?”周远洄问。   “我在想,如果上官靖想对王爷不利,动手的机会应该很多吧?选这么个时机,还是在将军府,到处都是咱们的人,实在不明智。”喻君酌道:“选在驿馆或者外头的什么地方,不是更好下手?”   周远洄想了想:“如果他们的目标也包括你呢?”   “那就更不合了,先前跳舞的那几个少年,不是更容易得手吗?”   那日喻君酌带着周榕在偏院待了一个时辰,也没有人试图对他不利。若东洲人真有心对他做点什么,选周远洄不在场的时候,更稳妥。   说话间,谭砚邦匆匆进来。   “如何?”周远洄问。   “上官靖和那个文臣一直在喊冤,说刺客不是他们安排的。”   周远洄闻言看向喻君酌,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就说得通了。   “有人混进了使团,今日恰好有机会跟着上官靖来将军府,所以明知道时机不好,对方也还是要冒险一试。”喻君酌道:“因为错过了今日,他下一次未必能再见到王爷。”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跳舞的那几个少年不动手,因为刺客混不进去。   “把使团里所有的人都审一遍,无论今日在不在场的,一并看管起来。”周远洄目光再次落在喻君酌身上,“本王出去一趟,这两日你不要出将军府。”   喻君酌乖乖点了点头,知道此事自己帮不上忙。   晚饭时,周远洄尚未回府。   倒是成郡王听说出了事,匆匆赶了回来。   “嫂嫂你没事吧?我听说有刺客?”成郡王问道。   “我和榕儿都没事,王爷手伤着了。”   “你们没事就好,我二哥没事,一点小伤奈何不了他。”成郡王提起东洲人一脸愤然:“这帮人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将军府里动手,就不怕我二哥把他们都砍了?”   “我和王爷都怀疑,刺客未必和使团的人有关系。”喻君酌说。   “什么意思?我听说那个刺客是跟着那个叫上官靖的一起来的,怎么跟他又没关系?”   “上官靖人已经在淮郡了,一旦刺客出手无论成功与否,他和使团里所有的人势必会被牵连。他们除非都不想活了,否则不敢做这种事情。”   成郡王一听觉得有道,又问:“那是谁?”   “我猜测,东洲朝廷里应该有人不想议和。”   “不想议和,还想继续打?”   “不好说,有可能是不想议和,也有可能是想借着咱们的手,除掉上官靖或者使团里的人。”喻君酌道:“当然,这只是我胡乱猜的,真相未必是这样。”   还有更棘手的可能,那就是有人想看着大渝和东洲继续交战。   今日那刺客对周远洄一击不中,立刻将袖箭转向了喻君酌,可见杀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他得手了,死的是淮王还是淮王妃,性质都是一样的。   “要我说干脆别议和了,把东洲打下来给咱们称臣得了。”成郡王道。   喻君酌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并未多言,只无奈叹了口气。   连年战事对大渝来说压力不小,此番水师和东洲开战为的并不是教训东洲,而是想瞅准时机重创东洲,换取未来十数年的和平。因为以东洲的做派,若没有此前那场战事,他们休养生息一阵子定要主动对大渝出手。   晚饭后,周远洄迟迟未归。   喻君酌在前院等了许久,几次想差人去问问,又忍住了。   正当他打算回去时,突然听到了谭砚邦的声音:   “快快快,叫大夫过来!!”   喻君酌转头看去,就见谭砚邦身后跟着几个护卫,众人抬着个木架,木架上头躺了个人。   “怎么回事?”喻君酌问。   “王爷中毒了。”谭砚邦道。   喻君酌这才看清,木架上躺着的人,竟是不省人事的周远洄。   谭砚邦指挥着人将周远洄抬进了屋内,不多时大夫拎着药箱匆匆赶了过来。周榕一见周远洄昏迷不醒,吓得直掉眼泪,喻君酌一边安慰他,一边心慌得厉害。   周远洄怎么会忽然中毒了?   下午出去时人还好好的,不过一两个时辰就不省人事了。   大夫替周远洄诊了脉,喻君酌见他左手诊完了换右手,还时不时擦汗,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王爷怎么中的毒?”喻君酌问。   “是,是袖箭上有毒。”谭砚邦说。   “袖箭有毒,为什么现在才说?”   “当时大夫替王爷放了血,以为没事了。王爷怕王妃担心,就没提。”   喻君酌想起了下午看到的那盆血水……   “王爷如何?”喻君酌问大夫。   “王妃恕罪,是小人无能。”那大夫噗通一声给喻君酌跪下了。   喻君酌示意刘管家把周榕抱走,一把拉起大夫道:“什么意思?说清楚!”   “小人诊不出王爷中的是什么毒,下午放过血以后,王爷脉象无异,小人以为没事了。”那大夫面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小人也不知为何王爷会突然毒发。”   “他现在如何?”喻君酌又问。   “王爷脉象不大好,小人无能!”   喻君酌看向榻上的周远洄,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他深吸了几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周远洄昏迷不醒,他必须保持清醒。   “解药,找东洲人要解药。”喻君酌朝谭砚邦道。   “已经找过了,刺客不是使团的人指使的,也没有找出同伙。”   唯一的刺客已经当场气绝了,找不出同伙,就意味找不到解药。   “你起来!”喻君酌一把揪住大夫的衣襟,厉声道:“告诉我现在还有什么能用的法子?”   “小人不擅长解毒,这个时候如果有擅长解毒的大夫,或者有医术高明的太医来,或许还能帮上忙。”那大夫道。   太医都在宫里,淮郡这一来一去,哪怕日夜兼程也要数日。   “你能想法子先保住王爷性命吗?”   “小人定会竭尽全力,但是……”   “你只管尽力而为,不必瞻前顾后。”   “是。”   那大夫听喻君酌这么说,也冷静下来,当即去开了一副方子。   “王妃……”   “谭将军,你着人连夜去京城。”喻君酌找来了赤金令给他,“拿着我的赤金令,进宫让陛下派太医过来。”   虽然京城路途遥远,但该试总得试。   “是。”谭砚邦接过了那枚赤金令,当即便吩咐了人去京城请太医。   此时,大夫已经开好了方子,让药童去取药。   “王妃,小人想试试给王爷施针,看看能不能先护住心脉,尽量延缓毒性发作。”大夫道。   “你只管做,无论什么方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试。”喻君酌说。   大夫得了吩咐,让一旁的护卫帮忙把周远洄的武服脱了,取出了银针开始施针。   喻君酌心口闷得厉害,便走到了廊下喘口气。   这时谭砚邦过来说,去京城的人已经拿着赤金令出发了。   “上官靖在哪儿?”喻君酌忽然问他。   “他还关在将军府的地牢里。”谭砚邦说。   “你带我去见他。”   “呃……”谭砚邦有些迟疑。   喻君酌解下腰间的令牌道:“这是王爷给我的东西,你不会不认吧?”   “属下不敢,王妃请随我来。”谭砚邦立刻带着喻君酌去了地牢。   上官靖和那个文臣关在一起,两人今日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会儿见了喻君酌便开始拼命解释,想证明此事与他们无关。   “把他带出来。”喻君酌指了指那个文臣。   “王妃殿下,此事当真与我们无关,五殿下什么都不知道。”对方还是试图辩解。   喻君酌并未看他,而是径直走到地牢里头,拉过上官靖的手腕,在少年手背上划了一道血口子。上官靖吓得尖叫出声,那文臣则一脸恐惧,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你们的刺客在袖箭上淬了毒。”喻君酌看着那名文臣,冷声道:“你回东洲拿到解药,否则就来给上官靖收尸,听懂了吗?”   上官靖听不懂大渝话,只捧着鲜血淋漓的手惊恐地看过来。那文臣却是听懂了,面色苍白地看了一眼上官靖,又朝喻君酌道:“可是那名刺客……”   “这不是我考虑的事情,你现在不走,上官靖只会死得更快。”喻君酌说。   那文臣如梦方醒,跌跌撞撞爬起来便跑了。   谭砚邦一脸惊讶地看着喻君酌,显然没料到平日里温顺的王妃,竟会有这样一面。   “王妃。”从地牢出来后,谭砚邦忍不住问道:“那枚袖箭……”   “我拿的不是袖箭。”喻君酌张开手,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柄用布巾包着的锥子。   “王妃觉得他们能找到解药?”   “总要试试。”喻君酌道:“就算刺客不是他们派出来的,他们自己人查起来应该也容易些。”   至少,去东洲比去京城要快一些。   喻君酌怕周远洄等不了那么久……   两人回去时,成郡王正坐在门口哭。   喻君酌一看他这副样子吓得够呛,进屋一看大夫还在施针,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王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别哭。”喻君酌朝成郡王道。   “嫂嫂,二哥下午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成郡王哽咽道。   喻君酌走到石阶前坐下,开口道:“王爷今日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躺在那里的人本应该是我才对。”   “王妃不必这么想,今日事发突然,是你最早发现了刺客。对方原本便是冲着王爷去的……若王爷醒着,定然也不希望你自责。”谭砚邦开口道。   谭砚邦面对喻君酌时有些惭愧,今日周远洄突然人事不省,他都慌了,除了着急一时间什么都想不到。倒是王妃竟能想出法子逼东洲人回去寻解药。   “他不会有事的。”喻君酌也不知是在安慰成郡王和谭砚邦,还是在安慰自己。   “嫂嫂,呜呜呜。”成郡王又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别哭了。”喻君酌在成郡王肩上一拍,开口道:“你找几个护卫跟着,现在就去一趟观潮商会,如果祁掌柜不在你就去祁府。”   “去做什么?”成郡王止住了哭声。   “祁掌柜在淮郡的人脉广,让他帮忙找大夫,找擅长解毒的。淮郡也好,周边的州府也好,只要会解毒的都带过来。”喻君酌道。   成郡王闻言立刻起身,抹了一把眼泪就飞奔而去。   “谭将军,王爷中毒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水师大营那边你派人去盯着了吗?”   “王爷昏迷之前已经派人去大营知会了章献,让他加强大营的巡防。”谭砚邦道。   “淮郡的巡防呢?”喻君酌又问。   “属下这就去办。”谭砚邦匆匆起身走了。   喻君酌坐在廊下,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仿佛只要还有事情做,他就不必去面对榻上生死不知的周远洄。   但这一刻,他已经想不出别的事情来了。   初秋的淮郡不像京城那么冷,但入夜后也有了几分凉意。喻君酌抱着胳膊瑟缩着身体,最终还是站起身,走进了屋内。   大夫总算施完了针,刚把针包收好。   “如何?”喻君酌问。   “王爷脉象算是稳住了,没有解药,毒只能先封存在体内。”大夫说。   “能撑几日?”   “两,两三日吧。”   喻君酌拧了拧眉,感觉胃又开始抽痛了。   两三日,太医是决计赶不过来的。东洲人能不能找到解药尚未可知,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祁掌柜找出个神医来。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医?   “没有什么……能给王爷喝的药吗?”喻君酌问。   “不知道毒性,不敢随意用药,只怕弄巧成拙。”   “你今晚歇在偏厅吧,有事方便叫你。”   “是。”大夫应了声,拎着药箱退下了。   喻君酌走到榻边,目光落在周远洄脸上,眼圈立刻红了。   在他的记忆中,淮王殿下一直是强大的,仿佛永远不会倒下,像一个“死而复生”的神明一般。那样一个人,怎么会因为一枚小小的袖箭便倒下了呢?   明明只是很小的一条伤口。   明明原本可以避开的……   喻君酌取了块布巾,沾了温水,慢慢帮周远洄擦脸。   “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其实我当初嫁到淮王府不止是为了给你冲喜。那个时候我以为你真的会死,我不想在永兴侯府待下去了,想找个能让我安稳生活的地方。”喻君酌吸了吸鼻子,又道:“我想你死了以后,我就好好替你把榕儿带大。”   “后来突然又说你没死。当时我挺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点害怕,也有点茫然。我甚至想过求陛下取消咱们俩的婚事,但是那日在宫宴上我没敢开口,怕陛下会责罚我。后来我就想着,见了你以后求你跟我和离,我觉得你是好人,应该会答应的。”   喻君酌帮周远洄擦完了脸,看到了男人颈间的那道伤疤。对方平日里穿着的武服特意加高过领口,所以他从未留意过,今日一见只觉十分后怕。   那道伤若是再偏一些,或者再深一点,只怕就会把人的喉咙割开了。   “第一次在码头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穿着轻甲,骑在马上。你的马比其他人的马都要高,也比那些马更漂亮,你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穿轻甲那么威风。”喻君酌指尖轻轻在男人颈间的伤疤上抚过,问道:“你那么在意外表,这里有一条疤,应该很苦恼吧?”   可惜周远洄昏迷不醒,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喻君酌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他们都说你是战神,是不死之身,刀砍到你的脖子上,都砍不死你。”   “要是没有我,你今日肯定能躲开那支袖箭……”   “也许算命的没说错,我就是命里带煞。”   从前是克父克母。   现在是克夫。   “如果不是我,我娘不会死。”   “如果我没嫁给你,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喻君酌记得很清楚,上一世一直到了腊月,大渝都尚未和东洲开战。是他的出现让这一仗提前了,如果没有他,至少周远洄能相安无事过完这一年。   他原以为自己的出现是帮到了周远洄,现在看来似乎是他高兴得太早了。如果东洲和大渝那一仗晚些打,是不是会有另一个结果?   会不会真的是他克到了淮王殿下?   这一世重生后,喻君酌鲜少有自轻自贱的时候。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面对昏迷不醒的周远洄,他心中那颓丧和内疚汹涌而出,几乎快要将他溺死了。喻君酌不知道该如何排遣那纷杂的情绪,只能将一切不幸一股脑揽到自己身上。   他伏在榻边,攥着周远洄的手,哭得不住抽噎,直到他指尖在男人虎口处摸到了一条凸起的疤痕。   喻君酌心口猛地一跳,抬起头看向周远洄的手。男人的手很大,掌心和指腹都带着薄茧,虎口处有一条十分明显的伤疤。看起来当时的伤口应该深可见骨,所以哪怕愈合了疤痕也十分明显。   大概就是因为太明显,所以周远洄平日里特意把它和颈间那道疤一道藏了起来。加高的领口和半包着手掌的窄袖,只要不刻意把衣服翻开,实在很难留意。   正因如此,喻君酌直到今日才有机会看见那条伤疤。 第41章 脚下跟踩了棉花似的。   喻君酌怔怔看着那道伤口, 险些连呼吸都忘了。   他闭上眼睛,轻轻摩挲着那条伤疤,指尖的触感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喻君酌仿若回到了上一世那个雨夜, 从淮王府中走出的那个高大身影,这一刻面容渐渐清晰, 现出了周远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男人将冷雨中的少年一把捞起,动作干净利落。   就像不久前在水师码头,他也是这般单手将喻君酌捞上了马背。   记忆中宽阔的肩膀, 充满力量感的手臂, 以及那双手上粗粝温热的触感, 这一刻通通有了凭据。喻君酌摩挲着周远洄的手,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来那个人竟是周远洄!   他曾以为再也找不到的人,如今就在眼前。   当初毫无线索时,他甚至怀疑过这个人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彼时的少年孤独又无助, 只能幻想出了一个能庇护自己的人,在最难熬的那一夜陪着他疗伤, 给予他从未有过的温暖。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确定, 那一切都是真的。   给过他庇护的地方是淮王府。   而将他捡回府的人,是淮王。   喻君酌竭力想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却还是抑制不住哭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刘管家带着人进来, 他才堪堪止住眼泪。   “王妃, 祁掌柜来了。”刘管家道。   喻君酌抹了把眼睛, 平复了片刻才勉强找回智, 去了外厅。   祁掌柜看到少年通红的双目不由一惊,大概没想到周远洄中毒,喻君酌的反应会这么大。   “喻少师该珍重才是。”祁掌柜开口。   “嗯。”喻君酌点了点头, 并未多说什么,而是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找到大夫了吗?”   “先前祁某让丰儿送来将军府的那个大夫,已经是极有名望的了,城中找不出更擅长解毒的人。不过城郊的山上有一位隐居的老先生,据说对解毒颇有些所得,祁某已经派人去寻了,明日一早应该就会有眉目。”祁掌柜道。   喻君酌听了这话稍稍松了口气:“多谢祁掌柜。”   “喻少师不必客气,王爷如今身系淮郡乃至整个大渝的安危,这都是祁某该做的。”   祁掌柜这趟过来就是看看喻君酌的情况,见他这般憔悴又道:“王爷有府里的人照看着,喻少师身子不好,该去歇息了。”   “是啊,王妃快些歇息吧,世子见不着王妃这会儿也还没睡呢。”刘管家道。   喻君酌这才顾得上周榕,吩咐道:“刘管家,你让人把榕儿抱过来吧,今晚我和榕儿陪着王爷。”   刘管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依着他的意思着人抱来了周榕。   祁掌柜见过喻君酌后并未着急离开,而是去找了一趟给周远洄诊治的大夫,询问了淮王的情况。这大夫原本就是他找来的,因此并未隐瞒。   “王爷中的毒很棘手,小人再怎么尽力,顶多也就能撑个两三日。若是找不到解药,只怕……”大夫叹了口气:“王妃着人去请了太医,但未必能赶得及。”   “你只管尽力便是。”祁掌柜道。   大夫连忙应下,面上满是愁容。   来将军府之前他还以为是个好差事,没曾想竟会遇到这么大的麻烦。   祁丰今夜也来了,但怕人多添乱就候在马车里没下来。他看到祁掌柜从将军府出来,立刻凑上前问道:“爹,王爷没事吧?”   “不太好,去城外接侯先生的人稳妥吗?”祁掌柜道。   “稳妥的,王府的护卫也跟着一起去了,天亮之前肯定能回来。”祁丰压低了声音问:“王爷这次有性命之忧吗?”   “别乱说话,若此番……淮郡就麻烦了。”   “那君酌怎么办呢?”祁丰最关心的还是自家表弟。   祁掌柜听了这话也有些犯愁,他先前见喻君酌和淮王相处时的模样,总觉得不像是有夫妻之实的。但今日见少年哭得眼睛都肿了,看上去又不是毫无情意。   当夜,喻君酌让人把外厅的矮榻搬到了周远洄的榻边,自己和周榕一起窝在了矮榻上。   周榕显然也吓着了,依偎在喻君酌怀里眼睛滴溜溜毫无睡意。   “榕儿,睡觉吧。”喻君酌拍了拍小家伙的背。   “哥哥,你在担心父王是不是?”   “嗯。”喻君酌并未否认:“哥哥有点害怕。”   “害怕父王会死吗?”周榕仰着小脸看他。   “你父王,不会死的。”   “嗯,父王很厉害,皇伯说他是大渝最厉害的人。哥哥你不要害怕,父王舍不得哥哥和榕儿,他肯定会好起来的。”小家伙虽然自己也很害怕,但还是在尽力安慰喻君酌。   “你说得对,他不会有事。”   “父王从前经常偷偷溜进来陪着咱们,你睡着了,父王会偷偷盯着你看,还会……”   “还会如何?”喻君酌问。   周榕凑到喻君酌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说:“这样,亲你。”   喻君酌有些愣怔,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   但周榕的话让他想起了在水师大营的那个晚上,那晚周远洄夜半进了营帐,他才知道对方每晚都会回去,只是自己睡得太早不知道。现在想来,哪怕在将军府里时,周远洄也会回来睡觉。   “父王以前只亲榕儿,现在也亲哥哥。”   “嗯。”喻君酌抱着周榕,心里酸酸胀胀的。   屋里点着烛火,映出周远洄清晰的侧脸。男人眉眼锋利,鼻梁高挺,看着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凌厉。   喻君酌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周远洄。从前他对淮王殿下存了几分畏惧,定是不敢盯着人看的,后来渐渐熟稔,又“圆了房”,他就不好意思再盯着人看了。   怀里的周榕呼吸渐渐均匀,终于睡着了。   喻君酌待小家伙睡熟后,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榻边,捧着周远洄那只手又摩挲了半晌。男人虎口的疤痕安安静静地横在那里,清晰无比。   你可千万不能死啊!喻君酌心中暗道。   否则,自己这两世里最重要的人,就都不在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去城外找侯先生的人就回来了。可惜他们没有带来好消息,那位精通百毒的侯先生素来喜欢云游,人已经走了一个多月,没人知道去了哪儿。   喻君酌一颗心凉了半截,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东洲人能带来解药。   “谭将军,东洲人一直没有消息吗?”他问谭砚邦。   “他们昨夜才出发,哪怕日夜兼程这会儿也就刚过玉沧,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回来。”谭砚邦说。   最快明天。   喻君酌都不敢想其他的可能。   晌午,他又去了一趟地牢。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会儿来见上官靖没有任何用处。   但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一旦停下来等着,他就心慌得厉害。   地牢里,东洲那五皇子神色憔悴,眼底带着青黑,一看便知昨晚没怎么休息。他手上被喻君酌弄伤的地方,血迹已经干涸,伤口并未包扎。   少年一看到喻君酌便用东洲话说着什么,想来又是在求饶。   “把手包一下吧。”喻君酌递了条巾帕给他。   上官靖一愣,接过巾帕裹住了手上的伤口。   “他们都说你是东洲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得知你性命垂危,你的父皇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吧?”喻君酌问。   上官靖听不懂,只能茫然无助地看着他。   “你当真受宠吗?”喻君酌像是在问他,更像是在问自己:“最得宠的皇子,怎么舍得送来当质子?”   喻君酌想起了第一眼见到上官靖时的情形,少年神态谦恭,甚至称得上卑微。后来被关到了地牢里,也只是求饶,丝毫没有愤怒。   这不是常年被偏爱的人该有的模样,倒是让喻君酌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只有没人在乎的孩子,才会随时放低自己,不敢表露出任何不切实际的愤怒和不满。   “你最好还有人在乎。”喻君酌喃喃道。   他现在只希望东洲皇帝不会像他那位父亲一样,全然不顾儿子的死活。   “让人给他一床薄被,弄些吃的。”喻君酌朝谭砚邦道。   严格来说,上官靖只是人质,并不是犯人。   两人刚从地牢出来,刘管家匆匆跑来,说郡守带着高尚书和杜侍郎来了。   “他们这个时候来干什么?”谭砚邦很是不满,他家王爷最讨厌这几个人,连带着他也看几人不顺眼。   “他们要见王爷,老奴让人拦在了前院。”刘管家说。   “王妃,属下去见他们吧。”谭砚邦不想让喻君酌添堵。   “我跟你一起去。”喻君酌道。   周远洄中毒这么大的事情,淮郡郡守和京城来的那俩没连夜过来询问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喻君酌虽然没心思应付他们,却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该给他们一个交待。   到了前厅,郡守提前起身迎了上来。   “王妃,王爷可醒了?”郡守问。   “王爷在等东洲人的解药。”喻君酌说。   “不是说下毒的并非使团的人吗?他们能找到解药?”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一旁的高尚书插嘴道:“不知王妃可有差人知会陛下?淮王殿下命在旦夕,这么大的事情必须尽快想好后手。万一王爷撑不住……”   “高尚书!”喻君酌冷冷打断他:“你是在教淮王府做事吗?”   “下官只是……”   “且不说王爷现在还好好躺在那里,就算王爷真有万一,你觉得谁能撑得起水师的担子?”喻君酌眸光凌厉,语气带着少有的咄咄逼人:“水师是王爷一手调.教出来的,换了谁也撑不起。你与其想着你的后手,倒不如祈祷王爷安然无恙,否则自淮郡到京城,谁也好过不了!”   “王妃息怒,高尚书并非这个意思。”郡守忙打圆场。   “是吗?”喻君酌目光扫过三人,嘲讽道:“你们拿着朝廷的俸禄,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永远是明哲保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诸位一大早来王府,是为了水师的兵符吧?”   “下官别无他意,只是想提醒王妃,危难之际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高尚书道。水师兵符如今在周远洄手里,若将军府有人趁着周远洄中毒起了别的心思,就麻烦了。   “你想如何准备?”喻君酌问他。   “郡守大人愿意派府兵前来守卫将军府。”高尚书道。   喻君酌简直要被气笑了。   周远洄还活着呢,他们竟开始商量后事了!   这一刻,喻君酌心里满是不忿,甚至替周远洄觉得心寒。明明出生入死的事情都落在了周远洄头上,到头来他中了毒这些人想的却都是水师的兵权别出了岔子。   “将军府都是王爷的亲随,各个都是随王爷出生入死的儿郎,你郡守府的兵有什么资格来看管他们?”喻君酌虽看着文弱,骨子里却带着几分天生的贵气。   高尚书数月前在大殿上曾有幸见过他慷慨激昂的模样,今日再见,只觉少年竟是比那日更添了几分锋芒。   “谭将军,送客。”喻君酌道。   谭砚邦当即伸手做了个逐客的手势。   郡守看向高尚书,见对方没再言语,只能起身告辞。来之前,他原以为淮王妃应该很容易拿捏,万万没想到这么难缠。   “那日老夫见他的时候,明明很好说话的。”郡守道:“上回淮王愿意跟咱们一道用饭,就是王妃给王爷吹的枕边风呢。”   “淮王殿下素来不搭咱们,若能因为喻君酌一句枕边风就改了主意,不更能说明他的本事?”一直不说话的杜侍郎道。   “他当初可是凭一己之力在大殿上哄得陛下龙心大悦,不仅封了他少师还赐了他赤金令。”高尚书道:“小瞧谁也不能小瞧了他。”   杜侍郎又道:“我从前和永兴侯共事过,他那一板一眼的性子倒是和这个儿子全然不同。”   “这父子俩压根就不对付,别忘了当初嫁进王府时,他一句话就把原本该给侯府的聘礼捐做了军饷。当时我就站在永兴侯旁边,眼看侯爷那张脸都黑了,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我听着都肉疼。”高尚书说。   几人被喻君酌落了面子,这会儿竟把正事抛到了脑后,纷纷开始列举喻君酌的“厉害”之处,仿佛论证了喻君酌厉害,就能显得他们不那么狼狈了。   三人的结论是喻君酌连亲爹都压不住他,能落了他们面子太正常了。   “那水师咋办?”郡守扯回了正题。   “还能怎么办,看喻君酌这派头,我倒觉得他能顶得住事儿。”高尚书说。   硬来肯定是不行的,喻君酌手里还捏着赤金令,除非皇帝下旨,否则他们谁也不敢放肆。就算没有赤金令,看周远洄的部下守在一旁时那忠心的模样,也能知道这淮王妃的分量非同小可。   不敢硬来,那只能静观其变了。   “王妃,要不要属下着人去调派一些人手来?”经此一事,谭砚邦对喻君酌更多了几分敬重,这会儿哪怕喻君酌让他直接把人拿了,他应该也会照做。   “他们不敢胡来,否则今日定会带人。”喻君酌虽然心里烦,却也知道那三人并非存了异心,反而是杞人忧天,生怕将军府的人或者自己出了问题。   他所料不错,当日郡守府的府兵压根没敢往将军府门口凑。   喻君酌并非毫无智,他也知道眼下的境况出不得任何差错,是以让谭砚邦加强了将军府内部的守卫。他并不了解周远洄这些部下,也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值得信任。   但他相信以周远洄那种做派,能放到身边的必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若他连这些人都不能依靠,那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入夜后,大夫又替周远洄行了一次针。   喻君酌在一旁看着,见大夫脸上冷汗涔涔,一颗心跟着紧了又紧。   时隔一日,周远洄脉象更乱了几分,但他们还是只能等。   直到次日清晨,刘管家匆忙跑来,说东洲人回来了。   喻君酌大喜,没想到东洲人竟真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他匆匆去了前院,便见将军府的护卫押着几个东洲人正候在那里。   当场除了上次放走的那个文臣外,还有个看着不足十岁的小男孩。   “解药呢?”喻君酌问。   “王妃殿下恕罪,淮王所中之毒名为忘川,是东洲最无解的三种毒之一,没有解药。”那文臣说这话时几乎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己带来的不是个好消息:“陛下震怒,下令要彻查此事,给大渝一个交代,待揪出所有相关的人以后,定会处以极刑。”   “所以,解药呢?”喻君酌又问。   “名为忘川的毒,没有解药。”   忘川……   光是这个名字已经让喻君酌心沉到了谷底。   但他还是不愿相信:“你们连自己的皇子也不要了?”   “陛下痛惜五殿下,但此番淮王殿下也中了忘川,因此东洲不会追究五殿下的事情。”那文臣看了一眼身边的那个男孩:“陛下依旧坚持和大渝和谈,所以另派六殿下前来大渝接替五殿下为质。”   喻君酌看着地上跪着的男孩,气极反笑。   若东洲人只说没有解药,他或许还能心存一丝希望,当成对方推脱的借口。然而东洲误以为上官靖真的中了毒,竟然又派了新的质子。   这说明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和谈,同时也说明他们应该是真的没有解药。   刺客自己都死于当场,怎么会给刀下的人留出生机呢?喻君酌早该想到这些,只是他不愿意相信,总盼着事情不会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可是,没有解药,周远洄怎么办?   喻君酌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脚下也跟踩了棉花似的。   “王妃!”刘管家扶住他,似是在说什么,但喻君酌耳鸣得厉害,一个字也听不清。   喻君酌看向将军府门口的方向,隐约有几个人影正匆匆朝这边走,但他视线恍恍惚惚,看不出来人的模样,只感觉他们似乎走得很着急。   “王妃,太医来了!”刘管家喜极而泣。   “嗯?”喻君酌感觉自己似在发白日梦。   淮郡距京城路途遥远,送信的护卫哪怕马不停蹄日夜赶路,这会儿只怕都未必能到京城。   “王妃!”   “王妃……”   刘管家和谭砚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但喻君酌还在恍惚。这时,他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走到了他身边,对方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根银针,在他指尖上扎了一下。   鲜红的血珠冒出,痛意传来,喻君酌总算回过了神。   “这是太医院的副院判,蒋太医!”谭砚邦道。   说话间,蒋太医已经被刘管家引着去了后院,喻君酌来不及多问,匆匆跟了过去。   屋内,蒋太医刚给周远洄号过脉,见喻君酌进来忙行礼。   “王妃这两日思虑过重,也未曾好好休息……”   “劳烦太医先替王爷诊治。”喻君酌打断道。   “好,那支袖箭下官已经看过……”   “太医不必费心朝我解释,你只管定夺,凡事以保住王爷性命为先。”   蒋太医闻言终于没再废话,简单朝大夫问了问用药的情况,便写了张方子,又叮嘱了该如何煎药。随后,他取出针包,将银针摆在了榻边。   “下官需要半个时辰,劳烦诸位退避,只留这为大夫辅助便可。”蒋太医开口。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退到了外头,生怕影响了蒋太医发挥。   许是这蒋大夫语气太笃定,喻君酌竟从他的话里硬生生扒拉出了几分希望。   “我不是在做梦吧?”喻君酌坐在廊下,看着指尖上的针孔,问道:“京城离淮郡这么远,你派去的人是怎么把人接回来的?”   谭砚邦道:“王妃可还记得先前因为吃了太多海蛎子流鼻血一事?”   “自然……不会忘。”那是他和周远洄第一次“圆房”的日子,虽然是在马车上。   “当时祁掌柜让祁丰送了大夫过来,说是替王妃调身子。但那个大夫并未诊出王妃心中曾有郁气,王爷担心他医术不精,就给陛下去了条子,让陛下调拨一个医术好的太医来淮郡。”谭砚邦道:“先前王爷毒发,属下太慌了,竟是全然不记得此事了。”   周远洄找皇帝要太医是许久前的事,太医原本就快到淮郡了。没想到昨日正好被去京城送信的护卫遇到,立刻被带回了将军府。   “这回王爷肯定是有救了。”谭砚邦道。   “嗯。”喻君酌点了点头,眼眶又泛起了红意。   没想到赶来救周远洄性命的太医,竟是为他请的。 第42章 吓到你了?   喻君酌从来都没觉得自己需要调养, 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将他的身体状况放在心上,更何况是周远洄?   淮王殿下是个武人,且常年在军中, 怎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王爷在军中待你们都这么好吗?”喻君酌问。   “王爷待我们?”谭砚邦想了想:“如果在战场上快死了,王爷会救人的。”   只要人不死, 王爷才懒得关心他们呢。   谭砚邦很敏锐地觉察到了喻君酌的重点,又解释道:“王爷只对王妃格外关注一些,平日里王妃吃什么喝什么, 王爷都会过问。先前王妃每次生病, 王爷也都紧张得很。”   “是吗?”   “王爷平时连自己都不怎么在意, 从前属下只见他关心过世子。”   喻君酌闻言不由想起了周远洄颈间和虎口的伤疤,他猜想对方身上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应该有更多这样的伤。   “王爷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他问谭砚邦。   “王妃说的是哪一处?”   “就是……这里。”喻君酌指了指自己虎口的位置。   “那道伤好像是迎面被长刀砍了一下,幸好王爷钳住了刀锋, 不然只怕一只手就没了。”谭砚邦说起战场上的往事,话便多了些:“王爷的伤最凶险的还是脖子里那一处, 当时我远远看着, 心都凉了,还以为那一刀下去会要了王爷的命。”   喻君酌没上过战场, 但他能想象到当时的场面有多惊心动魄。   两人在廊下候着,谭砚邦滔滔不绝, 恨不能将自家王爷过去在战场上的高光时刻都朝王妃描述一遍。喻君酌安静听着, 脑海中不断描摹着周远洄浴血奋战时的情形。   直到屋内传来动静, 蒋太医行完了针。   “如何?”喻君酌问道。   “王妃且放心, 王爷暂时性命无碍。”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无不松了口气。   “那王爷什么时候能醒?”喻君酌又问。   “这个不好说,下官虽然也解过一些毒, 但这忘川之毒乃是东洲三大奇毒之一,没有解药无法彻底解毒。”蒋太医道:“万幸王爷的伤口是在手背上,且伤得不深,中毒后府里的大夫又替王爷放过毒血,否则别说是下官,就是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来了,只怕也束手无策。”   喻君酌一颗心刚落下,闻言又提了起来。   “可是东洲人说忘川没有解药,王爷的毒岂不是……”   “东洲人并未撒谎,忘川没有解药,是因为制毒的人已经不在人世,并未留下解药。若是找到能制出解药的人,这解药自然就有了。”蒋太医说。   “那谁能制出解药?”   “下官也不知。”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不说话了。   若是无人能制出来,这解药还是等于没有。   喻君酌最快恢复了冷静,没再纠缠解药的事情,而是问道:“蒋太医,你方才说王爷暂时性命无碍,也就说你有法子帮王爷克制毒性?”   “是,这忘川的毒性虽然强,但王爷没伤在要紧地方,且处置得当。下官只要为王爷行几次针,便可将毒性暂时控制住。”   “多久?”喻君酌问。   “几个月吧。”   “几个月?”   “三个月。”   三个月。   如果他们能想办法在三个月之内找到制出解药的人,周远洄就有救了。   “眼下最棘手的还有一事,下官虽能暂时保住王爷性命,但那毕竟是忘川之毒,多少还是会对王爷有些影响。具体是什么影响现在还不好确定,可能得等王爷醒了再看。”蒋太医道。   “可能会有什么影响?”一旁的谭砚邦忍不住问。   “下官曾经在医书上看到过,中了忘川之毒侥幸活下来的人,有可能会变得痴傻,也有可能会残疾,口不能言,目不能视……都不好说。”蒋太医道:“但是王爷常年习武,身体底子好,兴许不会太严重。”   一直守在旁边没有吱声的刘管家,听了这话感觉天都塌了,差点当场老泪纵横。那可是他家王爷啊,蒋太医说的任何一种情况落在王爷身上,他都无法接受。   喻君酌反倒平静地多,他提步走到了榻边。榻上的周远洄依旧双目紧闭,但面色已经好转了,唇上和眼底的青黑也淡了许多。   “只要保住了王爷性命,其他的等王爷醒了再从长计议吧。”喻君酌说。   “王妃说得对,说不定王爷吉人天相呢。”刘管家忙道。   喻君酌倒不是不在意,他只是做过最坏的打算。如今得知周远洄性命能保住,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安慰了。   周远洄一直到午时也没有转醒的迹象。   刘管家生怕喻君酌再累病了,好说歹说劝着他去睡了一觉。   自从周远洄中毒昏迷,喻君酌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如今得知对方性命无碍,又有蒋太医在旁守着,喻君酌没再硬撑,找地方睡了一觉。   许是熬了太久,躺下以后他觉得十分疲惫,手脚都跟灌了铅似的。   迷迷糊糊中,喻君酌感觉鼻尖微痒,像是有一只手在抚过他的脸。那只手粗糙,温热,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唔!”喻君酌抓住了那只手。   “疼?忍着。”一个男人的声音道。   喻君酌睁开眼睛,发觉眼前的人是周远洄,不由一怔。   “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周远洄问他。   “王爷,你怎么……”喻君酌眸光扫过自己的手腕,这才看清上头满是伤痕。   他骤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做梦,他又梦到了上一世那个晚上。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破相就不好了。”周远洄手上抿了药膏,在他鼻梁和眉骨的伤痕上轻轻一抹,看上去很有耐心。   大概因为在做梦,喻君酌感觉不到疼。   “王爷,你为什么要救我?”喻君酌忍不住问。   “你死在淮王府门口,明日京城还不知道怎么传呢,届时说不定又要算到本王头上。”   “那为何是王爷亲自给我上药?”   “太晚了,小厮都睡了,懒得叫起来。”   喻君酌知道这是在做梦,所以梦里的答案多半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于是没再继续追问,只安静待着看周远洄帮他抹药。   “好了。”周远洄抹完了药起身要走,却被喻君酌攥住了手。他也不挣扎,任由少年在他虎口的伤疤上轻轻摩.挲着,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知道是你以后,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夜能看清你,就不用等到现在了。”喻君酌说。   “你发烧了,得喝药。”梦里的周远洄并未顺着他的话说,而是像记忆中一样吩咐人去煎药。   “王爷,你能不能留在这里?”喻君酌问。   “你攥着本王的手呢,本王想走也走不了。”   喻君酌一笑,将男人那只手抱在怀里,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到了黄昏。   直到刘管家过来把他叫醒,说周远洄醒了。   喻君酌顾不上询问,匆忙过去时,就见周远洄坐在榻上一言不发,眼神直愣愣的。屋内的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看着他。   “嫂嫂!”成郡王看到喻君酌过来,带着哭腔道:“二哥好像真傻了,醒来后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坐着,我叫他他也不答应,连看都不看我。”   不止是成郡王,周榕和谭砚邦都唤了几声,但周远洄毫无反应。   “王爷?”喻君酌开口唤道。   周远洄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微微拧着眉不做声。   “蒋太医,王爷这是怎么了?”喻君酌问。   “王妃稍安勿躁,下官先替王爷诊诊脉。”蒋太医也不敢随便乱说,周远洄刚醒,他还没顾得上诊脉呢。   众人都凝神看着,就见蒋太医走到榻边,伸手去搭周远洄的脉。然而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周远洄的一瞬间,男人忽然警觉,一把扼住了他的手腕。   “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蒋太医疼得不住求饶。   谭砚邦见状赶忙上前帮忙,刚一伸手也被周远洄扼住了手腕。   但周远洄指腹在他武服的袖口一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谭砚邦?”   “王爷,是属下。”谭砚邦一脸惊喜:“王爷您还认得我?”   周远洄侧耳听着他说话,像是听不太清,后来两手又按在耳朵上揉了揉。   蒋太医的手险些被扼断,这会儿也顾不上疼,又想伸手去替周远洄搭脉,却被一旁的喻君酌制止了。   喻君酌走到榻边,伸手在周远洄面前晃了晃,男人毫无反.应。   “王爷?”喻君酌问。   周远洄总算有了反.应,开口道:“喻君酌?”   “是我。”喻君酌慢慢凑近,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周远洄这一次没有过激的反应,而是反握住他的手摸索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   周远洄眼前漆黑一片。   刚醒来时,他的耳朵里也没有声音,好在这会儿能听到动静了。   “本王,这是怎么了?”周远洄问。   “王爷可还记得那支袖箭?”   “是因为袖箭上的毒?”   “是,我们没有找到解药,幸好蒋太医赶了过来,替王爷控制住了毒性蔓延。”喻君酌朝他解释道。   周远洄放开了喻君酌的手,神情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无措,看上去十分平静。   “蒋太医还在吗?”   “下官在。”蒋太医忙道。   “本王……瞎了?”   “王爷的眼睛是受忘川之毒的影响,暂时看不见了。方才王爷刚醒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听不到声音?”蒋太医问。   “嗯。”   “忘川之毒,毒性奇诡,但王爷不必担心,只要找到解药解了毒……”   “能找到解药吗?”周远洄问。   “呃……”蒋太医不敢答话。   但他的沉默也算是一种回答。   “让本王自己待一会儿。”周远洄语气太过冷静,哪怕看不见了,身上那威压也丝毫不减。   在场无人敢忤逆他,都退到了外头。   “哥哥,父王看不到榕儿了是吗?”周榕小声问。   “只要咱们找到解药,你父王就好了。”喻君酌安慰他。   “这忘川根本就找不到解药,该死的刺客,本王要去鞭他的尸首,给我二哥报仇!”成郡王气得对着廊柱一通踢打,一边骂一边哭:“我二哥可是大渝的战神,他要是看不见了,将来怎么骑马,怎么带兵?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刘管家在一旁唉声叹气,谭砚邦则对着廊柱猛砸了一拳,只有喻君酌搂着周榕一言不发。   “王爷身上的毒还没有彻底控制住,这几日还得继续施针。”蒋太医道。   “刘管家,你让厨房弄点东西,王爷饿了好几天了。”喻君酌说。   刘管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下。   周远洄的冷静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在刘管家带着小厮进去送饭时,彻底爆发了。   屋内一阵乱响,估计周远洄把手边能摸到的东西全砸了,刘管家和小厮狼狈而出,不敢再贸然靠近。谭砚邦想进去劝,也被砸了出来。   “蒋太医,下一次施针的时辰有讲究吗?”喻君酌问。   “呃,有的。”蒋太医候在外头被吓得够呛,闻言忙道:“最好是六个时辰一次,这会儿时候差不多了。”   但眼下这状况,他压根不敢进去。   “我进去劝劝吧。”喻君酌说。   “不可,王爷现在看不见,万一伤着王妃……”   “无妨,我躲着点便是。”   喻君酌生怕耽误了蒋太医施针,提步便朝内室行去。   “出去!”男人冷声道。   与此同时,一个瓷盏自内室飞出,不偏不倚砸到了喻君酌额头上。   “嘶!”喻君酌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远洄一怔,因为忘川之毒的影响,他的听力也受到了影响,否则单单是听脚步声他也能分辨出来人是谁。   “打到你了吗?”他问。   “没有。”喻君酌抬手摸了一下额头,发现被砸到的地方渗血了。   “本王想自己待一会儿。”   “蒋太医等着给王爷施针,不能错过时辰。”喻君酌走到榻边,开口道:“王爷想砸东西,等蒋太医施完了针,让刘管家把府里的茶盏、花瓶都找来砸个够。”   周远洄:……   “要是还嫌不够砸,我就让人再去置办一些,保准让王爷砸个痛快。”喻君酌小心翼翼觑着周远洄的深色,见他眉头不像方才拧得那么紧了,又道:“那我让蒋太医进来了,王爷可别再动手,蒋太医年纪大了,经不住砸。”   见周远洄并未制止,喻君酌便把蒋太医叫了进来。   “王妃,你额头上的伤口让府里的大夫处一下,都渗血了,别落了疤。”蒋太医提醒道。   周远洄闻言眉心一紧,立刻意识到了喻君酌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嗯,劳烦蒋太医。”   喻君酌没再继续打扰,转身出去了。   这一次,周远洄还挺配合。   直到蒋太医施完针,他都没动过。   “现在屋里有别人吗?”周远洄问。   “回王爷,只有下官和王爷两人。”   “本王中的毒压根找不到解药对不对?”   “王爷不必气馁,只要……”   “不要废话,本王只是瞎了,不是傻了。”   “是。”蒋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忘川的解药很难配制。”   周远洄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若他是杀手,也不会选择轻易就能解了的毒。   “没有解药的话,本王能活多久?”   “若是好好养着,兴许能有一年半载。”   “本王要听实话。”   “三,三五个月。”   “那就是三个月。”   “王爷……”   蒋太医想出言安慰,周远洄却摆了摆手没让他继续开口。   “本王的眼睛,会一直瞎着?”   “如果没有解药……”   周远洄对于这个答案表现得很平静,也没再追问什么。   他的情绪仿佛在那只瓷盏掷出的时候,便消散了。以至于后来刘管家再进来送饭时,都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王爷竟会这么配合。   “他呢?”周远洄问。   “王爷问的是王妃?”   “嗯。”   “王妃去了观潮商会,说是想请祁掌柜帮忙,再找找那位会解毒的侯先生。”刘管家猜测自家王爷应该是关心王妃,便主动道:“王爷中毒昏迷这两日,王妃一直衣不解带地守着,夜里就窝在矮榻上,直到今日一早听说王爷性命无碍,这才去睡了一会儿。”   周远洄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这几日还发生过什么吗?”周远洄又问。   “也没什么,就是王爷刚中毒那会儿,王妃带着属下去地牢找了上官靖。他用锥子刺破了上官靖的手,骗东洲那文臣说上官靖中了毒,逼着他回东洲找解药。”谭砚邦道。   周远洄有些惊讶,显然没料到喻君酌会做这样的事情。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牵扯到的可是两国的邦交,喻君酌竟然会为了他拿上官靖威胁东洲。   “东洲人确实没有解药,他们以为上官靖不行了,又派了个新的质子来。”谭砚邦想了想,又朝自家王爷告起了状:“王爷昏迷的第二日,郡守大人带着高尚书和杜侍郎来了将军府,逼着王妃妥协,让郡守府的府兵来将军府。”   周远洄眸光一凛,身上霎时笼上了几分戾气。   “不过王妃很霸道,当场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撵走了。”谭砚邦添油加醋道:“王妃说,让他们祈祷王爷没事,否则从淮郡到京城,谁也别想好过。”   周远洄不知想到了什么,周身戾气散了大半。他的淮王妃向来都是这样的,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关键时候哪怕闹到陛下面前,也绝不会眨一下眼。   喻君酌从观潮商会回来时,已经夜深了。   他进了将军府,就见刘管家正在院中,似乎是在等他。   “王爷和榕儿都睡了吗?”他问。   “世子已经哄下了,王爷在浴房,说是让王妃过去一趟。”   “让我去浴房找他?”喻君酌问。   “是啊,王爷今晚似乎不大高兴,一会儿他若是说了什么,王妃可千万别忘心里去啊。”刘管家道:“王爷突然看不见了,心里难受,脾气难免差了些。”   喻君酌点了点头,只身去了浴房。   浴房中水汽氤氲,连一个伺候的小厮都没有。   喻君酌进去时,周远洄正倚在池壁上闭目养神。   男人头发随意绑在脑后,露出宽阔的肩.背和劲.实的胸.腹,以及其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他那模样看起来不像是身中剧毒之人,反倒像是刚打了一场胜仗在独自庆祝。   这是周远洄第一次在喻君酌面前袒.露真实的自己,没有漂亮的武服装饰,也没有任何遮挡,就那么直白地将自己摆在了少年面前。   喻君酌猜到过他身上会有很多伤,但亲眼见到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吓到你了?”周远洄问他。   “没有。”喻君酌拿了条布巾打算帮周远洄擦背。   “不必。”周远洄即便看不见,还是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王爷叫我来做什么?”两人离得太近,周远洄又没穿衣服,喻君酌也不知该往哪儿看,只能盯着周远洄的脸。   周远洄如今看不见,瞳孔略有些失焦,不像从前那么冷冽,也不怎么吓人了。喻君酌这会儿是彻底不怕他了,盯着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把过去不敢看的地方都瞅了个遍。   “从前不敢叫你看到,怕把你吓跑了。”周远洄道。   “不吓人。”喻君酌目光落在他那些伤疤上,问:“都不疼了吧?”   周远洄愣怔了一下,表情闪过一瞬间的无措。但他很快掩去了情绪,让自己恢复了那副冷漠的神情。   “本王会求一道圣旨,与你和离。”周远洄说。   喻君酌一惊,问道:“为什么?”   “你对本王一直没有情意,本王是知道的。你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当初嫁进淮王府,是为了离开永兴侯府。如今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哪怕与本王和离,陛下也不至于苛待你,该你领的俸禄你依旧可以继续领。”   “我,我当初……”喻君酌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他嫁进王府的动机确实不纯。   周远洄看起来十分平静:“本王时日无多,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在儿女情长上。”   “那,那我搬到偏院,不打扰你行吗?”喻君酌问。   “离开将军府你会有更好的去处,祁掌柜会替你安排。”   “我不想走。”喻君酌有点委屈。   “你想赖在一个瞎子身边?”   “你不是瞎子,你只是暂时看不见了。”喻君酌认真道。   “你……”周远洄有些哭笑不得:“你就这么想守在这里,将来给本王当寡夫?”   “我当初嫁到淮王府,本来就做好了准备要给你守寡的。”   周远洄:…… 第43章 陪王爷睡觉   周远洄当然不会信喻君酌的话。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想借着这样的机会离开永兴侯府,想在无亲无故的京城活下去,这无可厚非。但喻君酌说愿意为他守寡, 他是不信的。   少年虽然在乡下长大,但并非懵懂无知, 他很聪明,也懂得审时度势,借着淮王府的势, 他将来完全可以比喻家那两位公子都走得更高更远。   但留在淮王府守寡, 这一生就算是蹉跎了。   “你嫁进王府时, 都不认识本王吧?”周远洄戳穿他。   “当初我不认识王爷,都愿意替王爷守寡,如今与王爷相熟,就更愿意了。”   周远洄被他一句话噎得不上不下。   “我不是那个意思, 咱们还有很多时间,总能找到解药的。”喻君酌生怕周远洄不信, 又朝他解释道:“王爷或许不知, 在京城时,陛下曾问过我, 要不要离开淮王府?我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经他一提醒,周远洄也想起了此事。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那个时候喻君酌刚离开永兴侯府不久, 羽翼未丰, 离开王府只怕一时也不好立足。但如今他在淮郡有祁掌柜庇护, 想来日子不会太艰难。   “王爷说的没错,我当初嫁进王府确实是有私心的,但我说想留下也是真心话。”喻君酌目光落在周远洄虎口的伤疤上, “除了这里,我哪儿也不想去。”   他说着用布巾沾了水,再次试图帮周远洄擦洗。   “你……”周远洄捉住他的手,闷声道:“本王说了不必。”   “可是水都快凉了,你再泡会生病的。”喻君酌道。   “你出去吧。”   “我不出去,我帮王爷……”   喻君酌说着绕到了周远洄背后,竟真打算给他擦背。周远洄浑身的肌.肉顿时绷紧了,简直拿他没办法,只能唤来了谭砚邦。   “王爷?”谭砚邦匆忙进来。   “把他拖出去。”周远洄道。   谭砚邦看看眉头紧锁的周远洄,再看看一脸无辜的王妃,只能做了个请的手势。喻君酌委屈巴巴放下布巾,乖乖出了浴房。   他哪里知道,周远洄给他看这一身的伤,原是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想借机把人吓走。可他口口声声要“赖”着不走,周远洄便不想让他再看了。   门外,刘管家生怕出了什么事情,一直候着呢。   见喻君酌出来,他忙迎上去问道:“王爷如何?”   “我也不知道。”喻君酌叹了口气,过去他一直觉得周远洄喜怒无常,没想到对方看不见以后,性情更难捉摸了。   “王爷说想跟我和离。”喻君酌道。   “王爷定然是为王妃的将来着想,怕三个月后万一……”   “可是眼下还有三个月呢,他为何这么急着赶我走?”喻君酌拧眉思忖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王爷不会接受不了,要想不开吧?”   “啊?”刘管家一听这话也有点慌。   虽说他觉得自家王爷不至于那么脆弱,可这忘川之毒确实棘手。好好一个人眼睛看不见了,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不开也是情之中。   “王爷不让我靠近,我先搬到偏院吧,别惹他不痛快。”喻君酌朝刘管家叮嘱道:“你定要记得,让人不分昼夜守在王爷身边,千万别让他寻了短见。祁掌柜已经派了人去打听侯先生的下落,我也会再想法子,定会寻到忘川的解药。”   刘管家连连点头,亲自盯着人给喻君酌安排好住处,这才放心。   另一边。   周远洄回到住处后,一直没有睡意。   谭砚邦守在一旁不敢吱声,生怕他家王爷又有什么吩咐。   “方才浴房里的烛火亮不亮?”周远洄突然问。   “亮,特别亮,王爷您不是特意吩咐了多点几盏灯吗?”   特别亮?   那喻君酌应该看得挺清楚的。   周远洄抬手轻轻刮过颈间的伤,面色略有些阴沉。   “他呢?”周远洄又问。   “王妃吗?”谭砚邦道:“方才刘管家说,王妃搬到偏院去住了。”   “呵。”周远洄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心道喻君酌当着面说不愿和离,还不是出了门就躲到了偏院?   嘴里说着不怕,其实还是怕的吧?   “王爷,其实……”谭砚邦看出自家王爷情绪不大好,想开口安慰几句。谁知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周远洄冷冷打断了。   “出去吧。”   “属下陪着王爷。”   “出去,也别让其他人进来打搅。”   “是。”谭砚邦不敢忤逆,只能退了出去。   但他知道周远洄耳力也受到了忘川的影响,不像从前那般敏锐,所以他并未出门,而是悄悄守在了外厅。这样一旦内室有什么异样,他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刘管家给喻君酌安排的住处既宽敞又安静,但喻君酌躺在榻上,却没什么睡意。   他今晚特意去找了一趟祁掌柜,对方已经答应会帮忙找那位擅毒的大夫,但喻君酌觉得这还不够稳妥。忘川的解药关乎周远洄的性命,不能寄托在一个云游的人身上。   且不说对方行踪不定未必能找到,就算真找到了,也不一定能解得了忘川之毒。   还能找谁帮忙呢?   京城那边已经让谭砚邦传了信,陛下肯定会敦促太医院的人想法子。   喻君酌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了东洲。   这毒既然是东洲来的,或许还得从东洲入手。虽说东洲朝廷没有解药,但忘川不是普通的毒药,它在东洲能有这么大的名气,不可能一点解药的线索也找不到吧?   念及此,喻君酌次日一大早去了驿馆。   昨日他就让人把上官靖从地牢里带出来,和东洲使团的人一起关押到了驿馆。如今东洲的五皇子和六皇子,以及一众来和谈的人都被困在此处,由水师的人亲自看押。   东洲使团的人各个都胆战心惊,生怕淮王死了他们跟着陪葬。   “王妃殿下,五殿下让下官朝王妃道谢,他说在地牢里的时候,是王妃差人给他送了被子和吃食,要不然他可能就要饿死了。”使团那被喻君酌逼着回去找解药的文臣,名叫杜亭,此番使团里最饱受“折磨”的人就是他了。   喻君酌瞥了一眼旁边恭敬朝他行礼的上官靖,淡淡道:“他怎么知道是我让人送的?”   “那日王妃离开后不久,就有人送了东西过去。”杜亭替上官靖答道。   话音一落,上官靖将一方洗干净了的巾帕双手奉给喻君酌,这是那日喻君酌随手给他让他裹伤口的。如今他的伤口已经处过,重新包扎了。   喻君酌并未伸手去接,他对东洲人并不信任,是以很警惕。   “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你也该知道,和谈一事已经不可能了。”喻君酌看向杜亭。   杜亭一怔,眼底闪过慌乱:“王妃殿下,此事确实是个意外……”   “东洲使团混进了刺客,本就是你们疏失。你唯一该庆幸的就是,淮王殿下暂时没事,否则今日水师肯定已经打过玉沧了。”喻君酌道。   一旁的上官靖用东洲话说了句什么,杜亭帮他翻译道:“五殿下说,他愿意以死替淮王殿下抵命。”   “他的命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但我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派一个人回去,以一月为限,找到忘川的解药。若是成了,大渝和东洲可以继续和谈,否则水师会拿使团的人祭旗,然后一路打过玉沧,让东洲为淮王偿命。”   喻君酌说着话时语气并不重,但字字句句落在杜亭耳中,都令人胆寒不已。   说罢,喻君酌转身而去。   然而他尚未出驿馆,身后便响起了杜亭的声音。   “王妃殿下,五殿下说他想回去为淮王殿下寻找忘川的解药。”杜亭开口,身后跟着一脸殷切的上官靖。   “他是质子,你是让我把质子放回去?”喻君酌挑眉。   上官靖听了杜亭的翻译,说了句什么,杜亭帮他翻译:“五殿下说,无论成败他都会回来。否则,待水师打过了玉沧……陛下也不会留他性命。”   喻君酌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半晌后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陛下,指的是东洲的皇帝。   他盯着眼前那个比自己还小了几岁的少年,许久后才开口道:“好。”   上官靖闻言眼睛一亮,继而朝着喻君酌深深一拜。   “王妃,你为何会答应让上官靖回去?”从驿馆出来后,谭砚邦问。   “使团说送了个最得宠的皇子来,但你看他像是得宠的样子吗?”   “确实不像。”谭砚邦说。   “他在东洲应该是没什么立足之地,所以才想巴结王爷,在淮郡求得庇护。放他回去,事情办成了于他大有益处,他反倒会比旁人更尽心一些。”   喻君酌将心比心,若是周远洄让他去永兴侯府找什么东西,他肯定不会藏私。   将军府。   一大早周远洄很配合地让蒋太医施了针。   成郡王和周榕都在一旁陪着,唯独不见喻君酌的踪影。旁人不提,周远洄也忍着没问,只一张脸沉着,看上去有些阴郁。   “嫂嫂呢?”成郡王忍不住问刘管家。   “王妃一大早带着谭将军出去了,好像说是去驿馆了。”   “去驿馆做什么?看那俩质子?”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呵呵。”   一大早就去了驿馆?   周远洄脸色更沉了一分,有些气闷。   这就是喻君酌口口生生说的要替他守寡?他这还没死呢,对方就夜里躲完了白天躲,照面都不知道打了。   果然,只是说得好听!   “父王,一会儿你陪榕儿吃饭吗?”周榕小心翼翼问。   “父王不饿,你让三王叔陪你吃吧。”周远洄道。   周榕有点委屈,却不敢惹他生气,只能牵着成郡王的手出去了。   喻君酌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刘管家询问了周远洄的情况,却得知男人又把自己闷在了屋里,连早饭都没吃。   “不吃饭怎么成呢?”喻君酌有些犯愁。   “王妃,要不你去劝劝?”刘管家提议。   喻君酌点了点头,让刘管家弄了些适合周远洄吃的饭菜,亲自端了进去。   “本王说了,别来打搅。”周远洄听到动静后,冷声道。   “王爷,是我!”喻君酌慌忙开口,像是生怕周远洄再发脾气丢东西。   周远洄听到他的声音一怔,眼底的戾气散去了大半,只是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想到喻君酌方才的语气,他回忆起了昨日那一幕,佯装随意问:“额头上的伤如何了?”   “王爷不说我都忘了。”喻君酌走到桌边将饭菜放下。   “刚回来?”周远洄问。   “嗯,出去了一趟。”喻君酌说。   “王妃若是忙,不必陪着本王。”   “我听刘管家说王爷没用饭,怕王爷饿肚子。”   “说得好听。”周远洄语气冷硬。   喻君酌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稍稍有些失落。他现在很想陪着周远洄,想安慰对方,可他又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惹得人更不高兴。   “王爷,要我伺候用饭吗?”喻君酌小心翼翼问道。   “不必。”周远洄还是那副语气。   “那,那我让谭将军过来伺候吧。”   “……”   周远洄张了张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喻君酌叫来了谭砚邦,自己则回到了偏院。   周远洄说他“说得好听”,这句话让喻君酌有些惭愧。他总觉得淮王殿下性情不定,可事情发生以后,他似乎也没有设身处地体会过对方的心情。   一个那样杀伐果决的人,忽然看不见了,定然打击很大。   对方和他不一样,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先帝在世时便宠爱他,后来陛下即位后,待这个弟弟也很是器重。还有成郡王,周榕,甚至谭砚邦和水师的儿郎,无不待他亲近又恭敬。   周远洄的前半生是那样夺目。   可现在,他看不见了……   一个看不见的人,是什么感觉?   喻君酌闭上眼睛,起身在房中摸索着前进,没走几步便下意识睁开了眼睛。人对光明的渴望是一种本能,哪怕刻意为之也很难克服。   于是,他找了条布巾,蒙在了眼睛上。   眼前一片黑暗,仿佛周围任何一个方向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明明他上一刻还记得屋内的陈设,知道自己前方几步之内都是安全的,可他还是不敢轻易迈出腿,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   喻君酌发现,这种绝对的黑暗和夜里的黑暗是不一样的。入夜后哪怕没有月光和烛火,适应了之后眼睛也能隐约看到一些轮廓,但眼睛蒙上布巾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丁点的光源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   喻君酌蒙着眼睛在屋内转了几圈,碰得桌椅翻倒,茶盏碎了一地。   “嫂嫂,你这是怎么了?”成郡王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形,不由吓了一跳。   “没事,我就是想试试看不到了是什么感觉。”喻君酌两只手在身前不住摸索。   “嫂嫂仔细别磕着了。”成郡王赶忙上前去扶。   喻君酌一手碰到对方的手臂,扶着借力,这才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那一刻,喻君酌好像忽然明白了周远洄为什么不许人靠近。   试想淮王殿下那么在意外表的人,如何能接受像他这般磕磕绊绊连路都走不好?喻君酌虽然没看到自己的样子,但他估摸着方才的模样应该是挺狼狈的。   可没有人帮忙,周远洄就只能闷在屋里,哪儿也去不了。   “嫂嫂,我想回京城了。”成郡王忽然开口。   “你要回去了?”喻君酌摘下眼睛上的布巾,问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走?”   “二哥这样,你一直忙前忙后,就连祁丰都带人去帮忙找侯先生了,只有我什么都做不了。”成郡王说:“我问过蒋太医,他说太医院的典籍里,说不定有对忘川的记录。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我还是想回京城看看,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喻君酌点了点头,很欣慰。成郡王总算不再是那个遇事只知道哭鼻子的少年了。   “我只回去一个月,如果找到法子,我就带回来救二哥。如果找不到,我就,我就回来陪着二哥走完最后一程。”成郡王说着又开始掉眼泪了。   喻君酌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安慰了几句。   “嫂嫂,你一定要照顾好二哥。”   “嗯,放心吧,我会好好陪着王爷的。”   成郡王哭了一场,又去朝周榕和周远洄道了别,当日便启程回了京城。   送走了成郡王,喻君酌又去找了一趟刘管家,得知周远洄尚未吃午饭。   “早晨我走了以后,他吃了多少?”喻君酌问。   “半碗稀粥吧,别的都没动过。”刘管家直叹气:“王爷现在脾气很大,不让任何人进去伺候,就连谭将军都不敢靠得太近。这么下去人一直闷着怎么成啊?”   “我再去试试吧。”喻君酌说。   刘管家闻言当即吩咐人去端来了午饭。   小厮们将午饭摆在外厅的桌上便退了出去,喻君酌则鼓起勇气又进了内室。   周远洄盘膝坐在靠窗的矮几旁,手里拈着一枚棋子,正往棋盘上摆。喻君酌凑近一看,发觉对方竟然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摆了个残局。   周远洄认出了他的脚步声,问道:“又来做什么?”   “刘管家说,王爷没用午饭。”喻君酌走到他对面坐下了。   “本王饿了自然会吃。”   “可是大夫说,用饭要依着时辰,不能随心所欲。”   “那是说的你,不是本王。”周远洄摩挲着手里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王妃尚且年轻,自当保重身体,免得将来年纪大了病痛缠身。本王就没这个必要了……”   喻君酌突然伸手,按在了周远洄手背上。男人身体一僵,手里的棋子险些脱手,随即便被对方引着将手里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在此之前,他每落一枚棋子,都要摸索算计许久。   喻君酌的手略有些凉,比他的手小了一号,甚至盖不住他的手背。   “王爷,该用饭了。”喻君酌握住他的手,并未松开。   “嗯。”周远洄语气冷淡,身体却十分配合。   人在失明以后,其他的感官会被放大。这一刻,周远洄鼻息间是少年身上淡淡的熏香味,手上不断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仿佛困住他的这片黑暗里,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像溺水的人抓在手里的稻草,像飞蛾扑向的零星之火,像一场雨过后从土里冒出的新芽——这个人之于这片黑暗十分微渺,却不容忽视。   周远洄眸光微动,在心底暗暗描摹着少年的模样。   他很想知道喻君酌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扎了什么颜色的发带,额头上的伤有没有结痂?可他并没有问出口,这种不合时宜的问题,无异于直接朝喻君酌提醒“他现在瞎了”。   尽管,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今日的饭菜比较清淡,不过刘管家说都是王爷爱吃的。”喻君酌把他引到桌边坐下,取了碗筷递给他,一边朝他介绍菜品,一边给他夹菜。   出乎意料的,周远洄这次十分配合,喻君酌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丝毫没有抗拒。   用过了饭,喻君酌又取了水来给他漱口。   周远洄不发一言,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毫无怨言。   “今日外头很暖和,王爷要不要出去走走?”喻君酌问。   周远洄并未答话,任由少年攥着自己的手,走到了院子里。   喻君酌走得很慢,一只手始终牵着周远洄没有放开。他看到什么,就都会朝对方转述,从树上暂栖的鸟,到花园里新开的秋菊,甚至地砖裂了缝都要说上那么两句。   周远洄耐心听着,手被攥得发烫。   他忍不住想,除去那几次半是诱哄半是逼迫的“圆房”,这应该是他们成婚以来最亲近的一日,而且是喻君酌主动的。但他又觉得,或许也是最后一日。   就这样,喻君酌陪了他大半日,直到夜里他洗漱完准备休息。   “你想说什么,可以开口了。”周远洄道。   “唔?”喻君酌不解,他今天说得够多了,嘴都说干了。   因为体会过看不到东西的感受,所以他无论看到什么都想告诉周远洄,以便减少对方目不能视的惶恐。   但周远洄似乎不是这么解的。   “你是终于想通了吧?”   “想通了什么?”喻君酌茫然。   “你若是想走,不必特意哄本王高兴,昨晚本王说的话一直作数。”周远洄道。   “可是我今晚没打算走。”喻君酌立在榻边,带着商量的语气:“王爷能不能往里挪一挪,给我腾点地方?”   周远洄仿佛没听懂他的话,坐在榻边没动。   “我睡里边也行。”喻君酌爬上榻,径直越过周远洄睡到了里侧。   “你……你要干什么?”周远洄问。   喻君酌:“陪王爷睡觉啊。”   周远洄:…… 第44章 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喻君酌十分坦然。   他怕周远洄看不见不方便, 甚至贴心地掀开了被子等着人躺下。   周远洄拿少年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深吸了口气,躺在旁边。   “哎呀, 差点忘了灭烛台。”喻君酌手脚并用地从周远洄身上“爬”过去,伸手按灭烛台, 又手脚并用地“爬”了回去。   短暂而紧密的身体接.触,令周远洄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然而不等他心跳恢复,始作俑者便心安得钻进被窝躺好了。   黑暗中, 不见丝毫微光。   但周远洄鼻息中还残存着少年身上的淡香, 耳边是对方清浅的呼吸, 这无不昭示着眼前空旷冷寂的漆黑里,有另一个人在陪着他。   “王爷,你睡了吗?”喻君酌小声问。   “嗯。”周远洄沉声应了一句。   “睡了怎么还能听见我说话?”喻君酌的手在薄被底下窸窸窣窣摸索了半晌,找到了周远洄的手, 握住。   周远洄心口猛地一跳,任由对方握着。   但他很快发现, 喻君酌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又想做什么?”周远洄忍不住问。   “烛火熄了, 屋里太黑,我有点害怕。”喻君酌指尖在他虎口的伤疤上来来回回, “知道王爷在旁边,我就不怕了。”喻君酌不怕黑, 他只是觉得周远洄会因为失明而不安, 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   周远洄掌心摊开, 半边手被牢牢抓着。   他的手很热, 喻君酌的手很凉。   秋夜冷寂。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喻君酌的呼吸渐渐均匀,手上力道也松了。周远洄在对方放开手的刹那, 翻过掌心将那只手牢牢攥住,渐渐的,喻君酌的手也就不那么凉了。   周远洄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漆黑。   他告诫自己,不该贪恋什么,也不该把人攥在手里。   可真让他把人撵走,他又舍不得。   睡着的人大概是觉得冷,身体时不时就朝着热乎的地方靠。一开始还只是挨着周远洄,后来睡着睡着就变本加厉,整个人都缠了上来。   周远洄是领教过的,上次被喻君酌缠得天不亮就去洗了冷水澡,这次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无奈把人从自己身上摘下来,手不小心触到少年后腰时,下意识量了一下。喻君酌还是太瘦了,养了这么久身上也没长出多少肉,腰腹薄薄一片,也难怪手脚都这么凉。   “唔……”喻君酌手脚又开始乱来。   周远洄只能把人翻了个面,从背后环住,将少年手脚都拢紧。   喻君酌动弹不得,总算老实了。   一连数日,喻君酌都这么“缠着”淮王殿下。白日里寸步不离,入夜后就仗着自己睡得熟把人当暖炉使。   “王爷,今日用饭要不要叫着榕儿一起?”这日一早,喻君酌问道。   周远洄失明后,很多原本简单的事情都变生疏了,喻君酌怕他好面子,于是前几日用饭的时候都是自己陪着,不让别人在场。   但昨日他发觉周远洄已经能很熟练的使用碗筷,哪怕看不见也能很从容的应付吃饭这件事,这才提出来让周榕一起。   “嗯。”周远洄并未反对。   早饭时,喻君酌便让人把周榕带了过来。   经过此番,周榕变得越发懂事,用饭时又乖又省事,几乎不用人照顾。   “先前不是说要给榕儿找先生吗?昨日刘管家已经打过招呼了,今日先生会来将军府先教榕儿一堂课试试。”喻君酌朝周远洄道:“一会儿,王爷要不要一起旁听?”   一旁的周榕一脸期待地看向父王。   却闻周远洄道:“不必了,你去吧。”   周榕有点失望,却开口道:“榕儿自己去,哥哥陪着父王。”   “不必。”周远洄语气放软了些,解释道:“父王正好要找谭将军聊公务。”   喻君酌原以为他不想陪着是不愿见外人,听说他是找谭砚邦聊公务,这才放下心来。营中的公务想必已经积压了不少,虽说谭砚邦和章献他们都会处,但周远洄愿意主动过问,这是一个很积极的表现。   “好,那用过饭我先送王爷去书房。”喻君酌说 。   “嗯。”周远洄淡淡应了一声。   一家三口用过早饭,喻君酌牵着周远洄把人送到了书房。   周榕原本在一旁跟着,但很快被周远洄抱了起来。   这是周远洄失明后第一次主动抱周榕,小家伙受宠若惊,搂着父王的脖子蹭了又蹭,像只撒娇的小猫。   谭砚邦被叫到书房时,又惊又喜。   他还以为自家王爷当真会一蹶不振,没想到短短几日,对方就恢复了从前的气势。周远洄穿着武服坐在书案后头时,谭砚邦甚至有些恍惚,觉得王爷压根就没有失明。   “营中如何?”周远洄问他。   “回王爷,营中一切如常。您刚中毒那日,王妃特意提醒过属下,让属下安抚大营里的儿郎,并提醒章献加强巡防。章献前几日传来消息,说营中有弟兄得知王爷中毒一事后,扬言想替王爷报仇,但后来都被他安抚住了。”谭砚邦道。   “淮郡呢?”周远洄又问。   “出事当日,王妃便让属下去知会过巡防营,城中亦有水师的人,各处都相安无事。郡守大人虽然来将军府走过一遭,但被王妃撵走后也没敢乱来。”谭砚邦道:“至于使团的人,王妃命属下派人扣押在了驿馆。”   周远洄垂眸不语,看不出情绪。   “几日前,王妃放走了上官靖,让他去东洲寻找忘川的解药,说是以一月为期。”   “一月为期?”周远洄抬眸,他虽然失明了,但眸光还是带着惯有的压迫感。   “王妃原话说的是,若上官靖能找到解药,大渝和东洲就能继续和谈。否则,否则他会命水师杀了使团的人祭旗,再让水师打过玉沧。”谭砚邦说这话时,不由带上了几分慷慨激昂的语气。   周远洄眉头微挑,有些惋惜自己没能亲耳听到这一幕。   “王妃当真这么说?”   “是啊,王妃一直在替王爷寻找解药,先前去了好几趟观潮商会,总之能想到的法子他都让人去试了。”谭砚邦道。   “嗯。”周远洄敛去眼底的情绪,开口道:“笔墨。”   谭砚邦闻言忙找出纸笔,又帮周远洄磨了墨。   周远洄从谭砚邦手里接过蘸了墨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半晌后,他将笔递给对方,开口道:“你来写吧。”   “是。”谭砚邦赶忙接过了笔。   “问陛下,祁家当初被船帮牵连一事是否该有定论了?”周远洄道。   “只写这一句吗?”谭砚邦问。   “嗯,不必多言。”此事周远洄已经给皇帝去过不止一张条子了,但皇帝迟迟没有批复。所以他此番不用多言,皇帝一看就知道他是何意。   “王爷,写好了。”谭砚邦放下笔。   “着人送去京城,再抽一张纸来。”   谭砚邦闻言又抽了一张纸铺在书案上。   “写,和离书。”周远洄道。   “啊?”谭砚邦吓了一跳。   “和离书。”周远洄又说了一遍。   “王爷,您这是……”   “写。”周远洄冷声道。   谭砚邦不敢再多言,只能依着他的意思写。   半晌后,谭砚邦收笔,依着吩咐取来了周远洄的私印。   “本王亲自来。”周远洄接过印拿在手里。   谭砚邦帮他沾了红色的印泥,引着他盖下了印。   “把京城的条子先发出去,然后拿着和离书,随本王去一趟观潮商会。”   “王爷……”谭砚邦想说什么,但见自家王爷心意已决,只能把后头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些日子以来,王妃待王爷的情意他都看在眼里。他毫不怀疑,王妃肯定会心甘情愿陪着王爷到最后,所以他不明白周远洄为什么执意要写这封和离书。   “要不然属下差人传个话,让祁掌柜过来一趟?”谭砚邦问。   “不必,本王亲自过去见他。”周远洄不容置喙道。   无奈,谭砚邦只能带着自家王爷去了商会。但今日祁掌柜碰巧不在商会,两人又转道去了祁府,这才找到人。   祁掌柜听门房通报时不由一惊,以为周远洄眼睛好了。直到看到将军府的马车,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淮王殿下从前出门可没坐过马车。   “王爷怎么亲自来了?若是有事传个话让祁某跑一趟便是。”祁掌柜将人迎进了厅内。   “无妨,本王多日没出过将军府了,今日正好出来走走。”周远洄神态自若,看上去全然不像个失了明的人。   “今日来找祁掌柜,是有两件事情。第一件是祁家被船帮牵连一事,祁掌柜应该也知道,此案是先帝时处置的,陛下是先帝的儿子,不好随便推翻当时的定论,因此才一直拖到现在。”周远洄淡淡一笑:“如今本王瞎了,陛下应该不好意思继续推脱了。若本王所料不错,七日之内京城就会有旨意过来。”   祁掌柜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当然盼着祁家的事情能尽快有个定论,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和自家外甥相认。可他没想到此事拖到现在,竟是以周远洄失明一事作为筹码,才让皇帝下旨。   “王爷,祁某感激不尽,只是此番……”   “祁掌柜不必多想,本王好不容易瞎了一回,恨不得能从皇兄那里多捞点好处呢,祁家这件事实在不算什么,况且这本就是你们应得的。”周远洄一手摩挲着自己虎口的伤疤,突然有点走神,想到了喻君酌。   少年似乎对他手上这条伤疤情有独钟,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得了空总喜欢摸一摸。   “还有一件事。”周远洄眸光黯淡了几分,开口道:“先前祁掌柜去将军府问本王,有朝一日若是有了别的心思,愿不愿意放了喻君酌。”   “王爷……”祁掌柜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谭砚邦,把东西给祁掌柜。”周远洄说。   谭砚邦从怀里取出了那份和离书,递给了祁掌柜。对方接过,打开一看,表情很是惊讶。   “王爷这是何意?”祁掌柜问。   “本王已经在上头盖了私印,来日你只要让喻君酌在这上头也盖了印,他便自由了。”   祁掌柜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周远洄竟是选择在这个当口给他这样一份东西。   “王爷为何要把它给祁某?”   “待京城的旨意下来,你就能和喻少师相认了。他自幼无人关怀,又已经和永兴侯府决裂,你们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周远洄自嘲地一笑:“若是不趁着今日将这东西给你,只怕来日本王会反悔。”   周远洄深知,自己面对喻君酌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论他智上多清醒,只要靠近那个人,就不舍得放开了。所以他得趁着智占据上风时,先把自己的退路的切断。他相信,祁掌柜会是这世上最为喻君酌着想的那个人。   将这封和离书交给祁掌柜,再合适不过。   当日,周远洄并未久留,把该说的话说完便告辞了。   祁掌柜拿着那份和离书半晌没缓过神来,直到祁夫人过来安慰,他才收敛了情绪。   “老爷不是一直不想让君酌留在淮王府吗?怎么拿到这和离书反倒不高兴了?”祁夫人问。   “淮王殿下中毒那日我去过将军府,看到君酌失魂落魄,哭得眼睛都肿了。你觉得,淮王如今这般,君酌会在这和离书上盖印吗?”祁掌柜问。   “老爷的意思是说,君酌对淮王殿下也……”   “他尚且年幼,未必懂这些情爱之事。我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岂会让他这个时候离开殿下?”祁掌柜叹了口气:“我担心的都不是这些,我是怕王爷万一当真熬不过去,君酌又在这个当口动了心思。”   周远洄做到这个份儿上,就连祁掌柜这个做舅舅的都说不出什么来。   “那该如何是好?”祁夫人红着眼睛问。   “再多派些人出去,能去的都去,无论如何也要寻到侯先生。”   从前祁掌柜是生怕自家外甥在淮王府里蹉跎一生,如今最怕的反倒是周远洄撑不过忘川之毒。他心里清楚,若喻君酌喜欢男人,这一世便不可能像寻常男子那般娶妻生子……   周远洄回到将军府时,喻君酌正和刘管家一道送周榕的先生出去。   “王爷!”喻君酌将人送走,快步到了周远洄面前,伸手牵住了他。   一旁的谭砚邦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想起那封和离书,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先生姓王,为人还挺谦和的。今日他给榕儿讲了一堂课,我与刘管家听了都觉得还不错,榕儿也喜欢,都没打瞌睡。”喻君酌拉着周远洄走到厅内坐下,又道:“我想着榕儿年纪还小,过了年也才六岁,功课不必那么紧,就安排上午下午各一个时辰,每隔五日休息两日,王爷觉得如何?”   “嗯,你定就行。”周远洄道。   “还有一事,榕儿在将军府也没有其他玩伴,我想着要不要看看营中其他将领,谁家里若有同龄的孩子一道送过来,还能给榕儿做个伴。”   “嗯,此事让谭砚邦去问吧。”   “是。”一旁的谭砚邦领命而去。   喻君酌随手拈了一枚蜜饯给周远洄,自己又拈了一颗塞进嘴里。   “王爷方才出去了?”   “嗯,办了点事情。”   “许久没去码头了,王爷若是想出去,改日咱们一起去坐船吧?”喻君酌说。   “你想去坐船?”周远洄问他。   “王爷不想去大营看看吗?”   “大营?”   喻君酌攥着他的手,指尖又开始无意识摩挲他虎口的伤疤:“岛上不是有温泉吗?那日我听蒋太医说……我多泡泡温泉对身子有好处。”其实蒋太医原话说的是周远洄,而非喻君酌。   “好,那便去一趟。”周远洄答应了。   “这两日一直下小雨,等天晴了咱们便去。”   喻君酌不想让周远洄一直在府里闷着,便想方设法想带着人出去转转。而他左思右想,感觉周远洄最想去的地方,说不定就是大营。   他提前找刘管家打听过,淮郡有温泉的地方不少,他们一直没去住过的淮王府里,就有一处温泉。所以周远洄若是不想去大营,在喻君酌提起温泉时,就会顺势提议换个地方。   若周远洄没有异议,他们就去大营。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五六日才停。   雨停了的次日是个大晴天,用过午饭后,两人坐船去了大营。   营中儿郎都知道周远洄中毒一事,先前章献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军心。今日众人原本都怀着愤懑之心,直至看到周远洄那从容不迫的模样时,才冷静下来。   他们的主帅从船上下来,熟练地跃上马背,英姿不减半分,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看不见的人。   “王爷。”喻君酌一手搭在了周远洄膝盖上。   坐在马上的周远洄俯身将人捞起来放在身前,把马缰递给了喻君酌。   “记得我教过你怎么控马吗?”周远洄在他耳边问。   “嗯。”喻君酌小声道:“若是撞到哪里,王爷可别怪我。”   “跑得好算你的,跑歪了算本王的。”周远洄一手揽着怀里的人,轻轻夹了下马腹,骏马载着两人朝营房急奔而去。   喻君酌没想到,淮王殿下竟然轻易就把“一世英名”交到了自己手里。若他今日带着对方钻了沟或者撞了树,周远洄岂不是要在全体水师儿郎面前丢人?   不过就算丢人也无妨,反正他陪着周远洄一起呢!   喻君酌手里控着马缰掌握方向,又怕又兴奋。从前周远洄几次想教他骑马,他都学得不太像样,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丝毫犹豫。   身后的周远洄牢牢地护着他,对他带着全然的信任。   水师的儿郎们看到这一幕,都不禁怀疑淮王殿下说不定比常人多了一双眼睛,否则怎么可能看不见了还能纵马?   只有周远洄知道,这一刻他的王妃便是他的另一双眼睛。无论对方想带着他去哪儿,一马平川或头破血流,他都甘之如饴。   至少这一日,他可以允许自己贪心一点,暂时把智抛到脑后。   “王爷,要到营房了。”喻君酌提醒他。   “天黑了吗?”周远洄问。   “没有,太阳快落山了。”   “那就多骑一段。”   喻君酌不想让他扫兴,控着马穿过了营房,朝着后方直奔而去。   夕阳的余晖渐渐笼下,裹在两人身上,晕染着少年人的恣意和男人的纵容。   背后的海腥味和潮声被遥遥抛在身后,周远洄的世界里刹那间仿佛只剩喻君酌,但这对他而言已足够了。   马儿一路狂奔,丝毫没有疲倦。   “找一处高一些的地方停下。”周远洄说。   喻君酌控着马到了一处山坡下,示意周远洄勒停了马。   “这里能看到海吗?”周远洄问。   “到山坡上,能看到。”喻君酌说。   周远洄闻言跳下了马,又把喻君酌抱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牵着手爬到坡顶,正好赶上了太阳没进海平面前的那一幕。   “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去了。”喻君酌朝周远洄道:“今天的夕阳,和我来大营的第一天一模一样,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带我去海边看的。”   今天的夕阳当然不会和那天一模一样,但喻君酌希望周远洄能在记忆里看到夕阳的模样,于是就这么说了。   “嗯。”周远洄点了点头。   喻君酌转头,见周远洄在“看着”自己。   或者说,周远洄只是转头朝向他,眸光带着些许茫然。   “你今日穿的什么颜色?”周远洄问。   “月白色的袍子,就是你之前找人帮我做的那套,和我来岛上第一日穿的那件很像。”   “发带是什么颜色?”   “绿色的,青绿色。”   喻君酌拉着周远洄的手,让男人摸了摸他的发带。   周远洄指尖在他的发带上抚过,而后移向了少年的耳朵,继而是脸颊,眉眼,鼻梁……最后,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按在了喻君酌漂亮的唇珠上。   喻君酌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却没有躲开。   “可以吗?”周远洄问。   “什么?”喻君酌不解。   周远洄指尖轻抚过他的唇珠,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喻君酌一颗心狂跳,然而就在两人的唇几乎要触到时,他一把推开了对方。   周远洄身体一僵,眸光迅速黯了下去。   却闻喻君酌小声道:“有人,有人来了。”   “王爷,王妃,晚饭好了。”章献坐在马上遥遥朝两人喊道。   周远洄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眼底染着戾气。   章献:……   王爷这眼神,怎么比能看见时还吓人? 第45章 王爷难道要打我军棍吗?   章献不像谭砚邦那么机灵, 压根没明白自家王爷的戾气从何而来,还傻乎乎候在那里,一直等两人从山坡上下来。   两人慢悠悠骑着马回营, 此时饭堂里刚开了饭,所有儿郎都默契地等着。直到周远洄和喻君酌入席坐下且拿起筷子, 他们才开始用饭。   喻君酌发觉,在大营里的周远洄和平时不大一样,就像搁浅许久的龙重新回到了深潭里, 自在又放松。   饭后, 周远洄把营中的将领都召到了帅帐里。此番大渝和东洲和谈不成, 僵持至今,虽说东洲不大可能有小动作,但水师还是防着点更稳妥。   喻君酌知道他们在谈公事,并未进去, 一直守在帅帐外等着周远洄。直到他被冻得忍不住打了喷嚏,里头的交谈忽然停了, 章献走了出来。   “王妃, 王爷让你进去。”章献说。   喻君酌并未多想,提步进了帅帐。   帐内数位水师的将领, 一见他齐刷刷行了个礼,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不进来?”周远洄问。   “我看你们在聊公事……”   “过来。”周远洄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喻君酌以为对方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忙走到书案后, 把手递到了周远洄手里。谁知男人什么都没说, 只是把他冻得冰凉的手攥在了掌心捂着。   在场的众人神色各异, 有的垂首压住了唇角的笑意,有的不好意思看抿着唇避开了视线,有的则像章献一样, 一脸麻木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到两人交握的手上。   “刚才说到哪儿了?”周远洄开口。   “呃,啊……咳咳。”有一位将领回过神来:“说到玉沧的防守。”   喻君酌有点不好意思,想抽回手,奈何对方攥得太紧。周远洄则一脸平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仿佛此举在两人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玉沧的防守加一倍,但是不要把人压在城内,免得玉沧的百姓惶恐反倒引起不必要的动乱。”周远洄指腹无意识在喻君酌手上来回轻抚,嘴里依旧说着正事:“下个月本王会让观潮商会放一队商船过来,届时你们负责把他们送到玉沧。”   众人连忙应下。   周远洄又吩咐了一些琐事,这才让人散了。   待其他人都离开,周远洄才转向喻君酌。   尽管知道他看不见,但喻君酌还是觉得男人的“视线”很有压迫感。   “夜里冷,为什么要在门口候着?”周远洄问。   “我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结束,就想着……”   “怎么不进来呢?”   “我,怕打扰你们。”   周远洄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下回再这样,要罚的。”   “罚什么?”喻君酌问:“王爷难道要打我军棍吗?”   周远洄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笑,但很快收敛了神情。   离开帅帐后,喻君酌回两人住着的营帐里取了换洗的衣服,牵着周远洄去了温泉池。但周远洄还恪守着从前的习惯,不愿和喻君酌一起沐浴。   “为什么呀?”喻君酌不解:“这池子很大的,装得下两个人。”要不是因为听了蒋太医的话想让周远洄泡,他才懒得折腾这一趟呢。   “本王,不习惯和别人一起。”周远洄说。   “那你先进去,我在旁边候着。”喻君酌道。   喻君酌大部分时候很好说话,但个别时候又很固执。比如现在,周远洄知道如果自己不妥协,少年要么和他一起回去,要么一定会等着他。   岛上夜里凉,他舍不得。   于是,周远洄十分利索地脱了衣服,踏进了池中。见喻君酌没有动作,他又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喻君酌这才把自己剥.光也跟着进去。   喻君酌挨在了周远洄身边,因此只要他略一动作,周远洄就能感觉到池水的波动。   “今晚有月亮吗?”周远洄问。   “有。”喻君酌抬头看了一眼:“还挺亮的。”   周远洄闻言拧了拧眉,往少年相反的方向挪了挪,不想让对方看清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   喻君酌倒是没太在意,还以为他是真的不喜欢同别人一起泡,所以主动又挪远了些,最后直接换了一侧池壁靠着。这样一来,两人便是相对而坐,喻君酌的腿伸开就能碰到周远洄的脚。   池水温暖,浸润得人四肢百骸都惬意无比。   喻君酌倚在池壁上,舒坦得像只鱼,在池底踩着周远洄的脚一下一下地蹬着。他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单纯怕对方看不见心慌,这才给点肢体接触。却不知周远洄被他踩得心烦意乱,直恨不得拽着脚把人薅过来,好好让他长长教训。   “拿开。”周远洄沉声开口。   “哦。”喻君酌收起脚,老实了。   没有了身体的接触,周远洄脑子又开始不受控制,只要听到零星的水声,便忍不住开始描摹喻君酌的动作。失明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人在看不见的时候,想象力竟会这么丰富。   男人脑袋里的喻君酌不着寸.缕,在氤氲的水汽中皮肤白里透着粉,黑发半垂在肩上,发尾的水珠自肩头一路向下,越过锁骨和心口,直没入池水。   更惹眼的是喻君酌漂亮的唇,黄昏时他险些尝到。这会儿被热水一蒸,应该比平日里看着更红一些,也更软一些……   周远洄鼻间微微有些发痒,他抬手随意一抹,感觉指缝间热乎乎的。他又抹了一下,嗅到了血腥味……该死!   这池里本来就热,周远洄的鼻血越抹越多。   喻君酌很快发现了异样,急忙凑过来取了布巾给他擦。但布巾沾了热水,压根止不住血,喻君酌只能起身想去附近找些凉水来。   然而夜里看不清,喻君酌又太着急,跨出池子后一脚踩偏,重重磕到了腿。   那场面,只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喻君酌最后找到了凉水,不过人是被周远洄强行抱回营帐的。   “对不起,我原本想着带你去泡泡温泉能祛祛毒,没想到弄成这样。”喻君酌用浸了凉水的布巾帮周远洄敷在额头上,“是不是因为水太热了?还是说,毒会从鼻子里出来?”   “谁跟你说泡温泉能祛毒的?”周远洄问他。   “蒋太医说的。”不过对方说的是效果微乎其微,   “所以你是为了我才说来泡温泉?”   “嗯。”喻君酌没再否认。   周远洄心中熨帖,嘴上却道:“若是泡泡温泉就能把忘川之毒解了,蒋太医何必费那些心思,把本王扔到池子里一天泡十二个时辰不就好了?”   喻君酌也反应过来了,估计是自己缠着对方问得太多,把人问烦了,蒋太医才随口说了个法子想应付他。   “腿破皮了吗?”周远洄问。   喻君酌看了一眼:“没破。”   幸好磕到他的那块石头平整,没破皮,只是磕淤了一块。   周远洄把帕子取下来扔到一旁,去取了伤药来。喻君酌发觉,周远洄在克服了失明最初几日的黑暗后,如今只要是在熟悉的环境里,都能很自如的行动。   这需要有极强的意志力才能做到。   大部分人哪怕熟知周围的一切,一旦看不见就会变得很小心,不敢轻易迈出任何一步,唯恐原本平坦的地上忽然多出个绊脚的东西来。   但周远洄不是。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有掌控一切的魄力。   “裤子撩起来了吗?”周远洄问。   “嗯。”喻君酌悄悄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确认他是真的看不见。   周远洄将药膏在掌心化开,一手略一摸索找到了喻君酌膝盖的位置,另一手慢慢覆上去,将药膏涂抹均匀。   “我自己来也行。”喻君酌道。   “你的手没有轻重。”周远洄说:“刚磕伤的地方要格外注意,掌握不好力度可能会肿得更厉害。”   “谁说我的手没轻重?”喻君酌不服。   “你的手有没有轻重,本王能不知道吗?”   喻君酌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   上回周远洄喝了酒,逼着他帮忙,他头一回没什么经验,差点把人弄伤,没想到周远洄这么小气,竟然记到了现在?   “疼吗?”周远洄问他。   “不疼。”喻君酌摇了摇头。   周远洄的手掌温热宽厚,掌心薄茧擦过皮肤时带起一阵微痒。喻君酌眸光落在那只手上,略一走神又想起了那晚的情形,当时周远洄就是用这只手覆着他的手背,逼着他一直到最后一刻。   想起周远洄最后那一刻的低.喘,喻君酌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仿佛耳畔还停留着男人潮.热的呼吸。而此时,周远洄的大手,正在他的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打着圈。   “唔?”喻君酌忽然曲起了膝盖,一把扯过薄被盖住身体,脸霎时红了。   “怎么了?”周远洄不解:“疼?”   “好了,不用再抹了。”喻君酌心虚道。   “嗯,睡吧。”周远洄起身把药膏放好,又去洗了手。   喻君酌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伸手揉了一下,想尽快平息,奈何于事无补。他平日里很少遇到这种尴尬的局面,尤其是有另一个人在场。更棘手的是,对方收拾完就躺到了他旁边。   若是换了从前,周远洄多半会去另一张小床上睡。但自从他失明后,已经被喻君酌缠习惯了。   “怎么了?”周远洄问他。   “没怎么,困了。”喻君酌说。   “是吗?”周远洄沉默了片刻,沉声问:“是不是觉得本王瞎了,就容易糊弄了?”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喻君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良久他侧过身在喻君酌耳边道:“上回就同你说过,一直擎着会憋坏的。”   “你,你怎么……”知道?   喻君酌再一次怀疑,周远洄是不是压根没瞎?   “每次这样的时候,你的呼吸会比平时快。而且你睡觉都会平躺,还喜欢抓着本王的手,但是现在你背对着本王。”周远洄说。   喻君酌抿着唇不吱声,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他等一会儿就能平复,但周远洄说话时贴着他的耳朵,气息尽数喷在他耳畔,这让他更难受了几分。   “从前,是不是没有人同你好好说过这些?”周远洄问。   “说什么?”喻君酌茫然。   周远洄忽然想起来,他的王妃连什么是圆房都分不清。少年人长到十来岁以后,身体会有很多变化,喻君酌没有父兄护持,身边也没有亲近的长辈,又有谁能告诉他这些呢?   “身体正常的男人,到了十几岁以后都会经历这些,有时候你早晨睡醒了也会这样,这都是正常的,不用觉得难为情。”周远洄一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这种时候,如果一时难以平息,就纾解一下。”   喻君酌两只手攥着薄毯的边缘,身体紧绷着,没有做声。   “要我帮忙?”周远洄问。   “不用。”喻君酌立刻拒绝。   “那你自己来。”   “我,我等一会儿就好了。”   喻君酌打定了主意要让他自行平息,所以什么都没打算做。   周远洄却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下,将大手覆在了他手上,语气带着诱.哄:“你若是还不会,我可以再教你一次。不过……你最好是自己学会,总不好将来一直要别人帮忙吧?”   周远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里带着几分冷冽。   “喻君酌。”周远洄语气更重了两分。   喻君酌顶不住压力,只能依着周远洄的话。   “慢慢来,不要伤着自己。”   “唔……”喻君酌将脑袋埋在枕头里,不想让自己出声。   他原以为让周远洄帮忙已经是最难为情的局面了,没想到当着对方的面自己动手,那感觉更令人难堪。   尽管周远洄看不见。   但对方的气息却牢牢包裹着他,令他浑身都止不住发.烫。   ……   “怎么又哭了?”周远洄问。   结束后,喻君酌失神地抽泣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哭了出来。   “这次我可没欺负你。”周远洄帮他拭去颊边的泪痕,又取了巾帕来帮他清:“自己学会了,往后就不能随便找别人帮忙了,记住了吗?”   “我没有随便找别人帮忙。”喻君酌说。   “嗯。”周远洄扯过被子帮他盖好:“要记住,这世上多得是比本王心思更坏的人,往后别轻易让人骗了。”   喻君酌觉得周远洄话里有话,一时却没想明白是何意。   周远洄伸手摸到烛台,灭了烛火。   帐内陷入黑暗。   喻君酌依偎在他身边,很快便沉沉睡去。   三日后。   两人回到淮郡。   喻君酌刚下了船,远远便看到祁掌柜和祁夫人正候在码头上。   夫妻俩见了他匆匆迎上来,看上去似是欣喜,但不知为何眼底又有些泛红。   “祁掌柜和祁夫人是来码头接人吗?”喻君酌问。   “是……”祁掌柜很少有说不利索话的时候。   周远洄立在一旁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陛下到底还是念着兄弟情分,这次没再推脱,给祁家平反的旨意应该是下来了。   “喻少师可还记得船帮当年的遭遇?祁家受到牵连被罚没了家产,昨日有人送来了陛下的旨意……陛下不仅下令归还祁家当时被罚没的家产,还特允观潮商会协助淮王殿下统领淮郡船运事宜。”祁掌柜朝喻君酌道:“祁家当年所受的牵连,今日算是彻底撇清了。”   喻君酌闻言很是高兴,忙道恭喜。   “祁家能有今日,多仰仗淮王殿下和喻少师。”祁掌柜道。   “这是祁家应得的,祁掌柜不必客气。”周远洄语气淡淡。   “今日家中特意摆了宴席,不知淮王殿下和喻少师可否赏光?”祁夫人开口。   喻君酌闻言看向了周远洄,便闻对方道:“正好喻少师很喜欢祁府厨子的手艺。”   祁掌柜夫妻二人闻言很是高兴,引着喻君酌和周远洄上了祁府的马车。   原以为祁府会很热闹,到了地方却发现并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大肆庆祝。厨房备了席面倒是真的,满桌都是喻君酌爱吃的菜。   “丰儿出去了尚未回来,不然今日就团聚了。”祁掌柜说。   “祁丰此番帮着寻找侯先生实在辛苦,等他回来我和王爷定会好好款待他。”喻君酌道。   “这算不得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一顿饭吃完,祁掌柜对喻君酌的称呼已经变了,不再张口闭口喻少师:“这几日淮郡天气又凉了几分,你身子不好别受了凉。”   “嗯。”喻君酌瞥见祁掌柜微红的眼眶,心中十分疑惑。   此前他已经习惯了祁家过分的热情,但今日祁掌柜和祁夫人的态度又变了,不再是过分热情,反倒是感慨万千的样子。他都怀疑下一刻夫妻俩就要抱头痛哭。   不过想想祁家终于平反,这情绪倒也说得过去。   “君酌,吃饱了吗?”祁掌柜问。   “嗯,祁掌柜府上的厨子手艺还是那么好。”   “我想带你看一眼东西,可否随我来一趟。”祁掌柜起身道。   喻君酌有些不解,下意识看向了周远洄:“王爷……”   “去吧。”周远洄说。   喻君酌这才起身,跟着祁掌柜去了后院。   在他身后,周远洄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循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周远洄知道,过来今日,喻君酌就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少年了。   祁掌柜带着喻君酌穿堂过院,停在了祁府的祠堂外。   喻君酌记得这个地方,上次他和成郡王一起来祁府,祁丰不知怎么的,非要拉着他进去拜一拜,还说什么来都来了。   要不是祁掌柜拦着,当时他就进去了。   “这里头摆着的,有船帮的故人,也有祁某的亲人。”祁掌柜推开了祠堂的门,转头看向喻君酌:“君酌,进来看看。”   喻君酌拧了拧眉,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周远洄方才没有拦着他,那就说明祁掌柜的举动是对方默许的。他就算对祁掌柜没有全然的信任,但对周远洄却没有怀疑。   于是他只犹豫了一瞬,便提步进了祠堂。   祁掌柜取了香递给他,喻君酌眸光在屋里的排位上扫过,不由一怔。   祁家祠堂正中偏左的位置上,摆着一个单独的牌位,上头写着一个他很熟悉的名字。喻君酌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凝神仔细瞧了一眼,没有错……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祁小婉。   “祁掌柜,这位……”   “那是我妹子,十六年前船帮出事时,她正怀着身孕。”   喻君酌心头一震,看向祁掌柜,眼底满是错愕。   “后来……”   “后来怎么了?”喻君酌颤声问道。   “后来她难产,生下了一个男孩。”   “十六年前,十六年前……”   喻君酌怔怔看向那块牌位,忽然明白了什么。难怪祁掌柜第一次见他就那般反常,还时不时关心他和周远洄的婚事,祁丰第一次见他时还不怎么客气,隔了一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难怪周远洄带他从大营回淮郡的第一日,去的是观潮商会……   过去种种的不寻常,这一刻仿佛都有了答案。   “你是……”喻君酌看向祁掌柜。   “孩子。”祁掌柜看着眼前的外甥,不由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喻君酌眼泪夺眶而出。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么唤他……   另一边。   谭砚邦从祁府接回了自家王爷。   但他家王爷一直沉着脸不做声,看起来颓丧又阴郁。   谭砚邦当然知道原因,昨日京城的旨意下来时,他就料到过会有这一天。   祁家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清白,祁掌柜当场认了外甥,拿出那和离书签字画押,自此淮王妃又变成了喻小公子,和他们淮王府再无干系。   “王爷,说不定王妃……”   “闭嘴。”周远洄不太想听他说话。   “那,咱们回将军府吗?”   “不回。”   周远洄身上戾气无从发泄,不想回去吓到周榕。   “那王爷想去哪儿?”谭砚邦也不知该找个什么地方,让自家王爷发泄一番。他脑子飞速运转,试图在淮郡找到个冤大头,否则王爷这怒气说不定就会落在他头上。   一炷香后,周远洄带着谭砚邦出现在了郡守府。   郡守大人那日带着人去将军府走了一遭,事后知道淮王殿下还活着,整日胆战心惊,生怕对方找上门算账。没想到,躲了这么久,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不过他很聪明,在门房通报淮王大驾时,他着人把高尚书和杜侍郎叫了过来。既然人是一起得罪的,不能让他一个人受过。   又过了一炷香后,高尚书和杜侍郎齐齐出现在了郡守府。   周远洄一言不发地坐在厅内,身边站着谭砚邦,活像是阎罗王身边守着个黑无常。   郡守和高尚书、杜侍郎立在厅中,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像极了伸着脖子等待发落的死囚。其实那日从淮王府出来他们就后悔了,偏偏那日他们猪油蒙了心,要去惹这大渝最不该惹的人。   这最不该惹的人,自然是喻君酌。   淮郡人人都知淮王殿下待王妃犹如心肝,若是惹了淮王,对方心情好说不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惹了王妃,王爷岂会轻饶?   三人汗流浃背,几次想开口解释都欲言又止。只因周远洄坐在那里气场太强,竟是无人敢第一个开口打破沉默。   看淮王的神情,今日怕是轻易过不去了。   一盏茶过去。   又一盏茶过去。   周远洄始终不发一言。   三人站在厅中便如受刑一般。   杜侍郎还好一些,年纪尚不算大,人也干练,身体底子还不错。高尚书就不太好了,他身形略有些发福,平日又缺乏锻炼,眼看几乎支撑不住,几欲晕厥。   郡守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打着腹稿,想着王爷若是发难他该如何狡辩?事情本就是高尚书撺掇的,那日他不过是半推半就……实在不行,找王妃求饶?   就在此时,外头门房突然来报,说王妃来了。   一直沉着脸的淮王殿下眸光一动,如冰山崩裂,瞬间有了生气。   “王爷呢?”外头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周远洄不及多待片刻,大步迈出了厅外。   “王爷。”喻君酌走近前来,拉住了周远洄的手。   “你怎么来了?”周远洄强作镇定,另一只垂着的手却紧张地微颤了一下。   “王爷……”喻君酌声音还带着鼻音,明显是刚哭过。他紧紧攥着周远洄的手,既委屈又欣喜的哽咽道:“我有舅舅了!”   少年的一滴眼泪落在周远洄手上。   周远洄被烫了一下,心霎时软成一片。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好的,坏的。   唯独没想过……   喻君酌和舅舅相认后的第一件事,竟是千方百计地找到他,朝他分享。 第46章 含住他的唇珠轻轻咬了一下   喻君酌在见到周远洄之前, 尚能勉强冷静,这一刻却再也抑制不住。   他初时只是小声哽咽,哭着哭着就变成了抽泣。   他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世上活了十六年, 虽有父兄却无亲情可言。原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与他血脉相连之人,谁知一夕间竟得知自己还有个舅舅。   永兴侯因为一句“克父克母”将他送出京城, 唯恐被他沾染一丝晦气。祁掌柜却爱他护他,直等没了后顾之忧才敢与他相认,不愿给他带去一丁点危险。   “王爷……祁掌柜是我舅舅。”喻君酌哭着说:“我终于有舅舅了。”   “嗯, 本王知道。”周远洄抬起手, 慢慢触到少年的脸, 帮他擦了擦眼泪。   这一刻,喻君酌纷杂的情绪汹涌而出,将脑袋埋在周远洄肩上放声哭了出来。   他这一哭,厅内三人如遭雷击。淮王殿下今日本就心情不佳, 结果账还没开始算呢,王妃又跑来哭诉, 这么下去他们焉能好过?   若是放在从前还好说, 周远洄现在中毒瞎了,就算教训人失了手闹出人命, 想必皇帝也会纵容。郡守直接瘫坐在地,高尚书脸色一白晕了过去, 只有杜侍郎面色煞白地强撑着。   然而三人并未等到淮王殿下的怒火。   周远洄在他们煎熬之际, 已经携着自家王妃离开了。有些旧账可以等心情不好的时候慢慢再算, 但淮王妃哭了, 却不能不立刻哄。   马车上,喻君酌情绪已经稍稍恢复,只红着眼睛小声啜泣。周远洄坐在一旁, 终是没有克制住,将人轻轻揽在了怀里。   “王爷……”喻君酌甚少与他这般亲近,有点别扭。   “哭吧,这里没有旁人,本王也看不见你。”   “是不是很丢脸?”   “老三也成天哭鼻子,你笑话过他?”   喻君酌想了想,答道:“有时候会有一点点。”   “呵。”周远洄无奈一笑:“本王不会笑话你,想哭便哭。”   喻君酌吸了吸鼻子,没再继续哭,却也没从周远洄怀里起来。他平日里没有这样的机会靠在另一个人怀里,从小到大,他几乎不记得有谁这样抱着他安慰过。   就算今日舅舅安慰他,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少年人长到这个年纪,不太可能再获得长辈的拥抱了,哪怕是像舅舅一样亲近在意的长辈。   虽说从前他和周远洄也有过许多身体接触,但那些大都不能算是拥抱。喻君酌不知道下一次这样的机会要等多久,所以他想多靠一会儿。   “和你舅舅都说了什么?”周远洄问。   “也没说什么,他带我看了我娘亲的牌位。王爷,你知道吗?祁府的祠堂里,也摆着我娘亲的牌位。”喻君酌说:“不知道刘管家有没有同你说过,其实京城的淮王府……”   “归月阁里也有你娘亲的牌位,你是想说这个吗?”   “嗯。”喻君酌眼圈又有些泛红:“当时……”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稍稍有些心虚,并未继续再说下去。周远洄也颇有默契没追问,主动转移了话题:“怎么不和祁掌柜多说会儿话?”   “原本是想先告诉你一声,但是我出来找你没找到,祁府的小厮说你走了。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就回了将军府,但刘管家说你没回去。”喻君酌和周远洄一起去的祁府,骤然见不到人有些担心,只能出来寻找:“幸好遇到了巡防的士兵,同我说王爷去了郡守府。”   周远洄心里一热,问他:“所以你就把刚相认的舅舅抛下,跑出来找本王了?”   “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儿,你也不说一声就走了。”喻君酌语气有点埋怨,身体却很诚实地换了个姿势,以便能更好的贴着男人宽阔的胸膛。   拥抱的感觉确实很好,不像骑马的时候总是会随着马的奔跑若即若离。而且周远洄肩膀宽阔,可以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拢在怀里,特别有安全感。   喻君酌忍不住想,他们成婚这么久了,怎么王爷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抱过他呢?他记得之前和周远洄去花楼时,见过的那些男男女女总是恨不得黏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他是男子,身体不像女子那么柔软,抱着不舒服?   他一时之间也忘了继续哭,开始琢磨起了很奇怪的念头。   周远洄听他不说话,只当他还在委屈,不禁有点自责。在周远洄的设想中,若喻君酌和祁掌柜相认后依旧打算回将军府,顶多问一句他的下落,找不到人就自己回去了。   他没想到喻君酌会满城找他。   或者说,他不太愿意预设自己在喻君酌心里会那么重要,重要到遇到高兴的事情第一个念头竟是找他分享。   “我以为祁掌柜会留你住下,看得出来他很疼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同你说。”周远洄甚至想过,祁掌柜会劝说喻君酌签下那份和离书,尽管以祁掌柜的为人,不太可能做出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有点钻牛角尖了。   他只是不想给自己太多不该有的念想,忘川之毒不会那么轻易找到解药,他可能连这个年都过不去。所以他不敢,更不能让喻君酌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   最好的情况是,喻君酌能在意他,但是又别太在意,等他死了以后,为他哭一场,难过几日,然后就能心安得去过自己的人生。   如果再多要一点,那就是将来对方偶尔会想起他。   “王爷,那我现在能再去舅舅家吗?”喻君酌问。   “哭成这样跑过去,祁掌柜还以为本王欺负你了。”周远洄想了想,朝马车外的谭砚邦吩咐道:“让人去祁府递个帖子,请祁掌柜和祁夫人明日来将军府做客。就说王妃今日累了,先不过去叨扰。”   “是。”谭砚邦当即领命而去。   回到将军府后,喻君酌依旧有些恍惚。今日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就跟做梦一样,他生怕一觉醒来发现这都不是真的。   “怎么不说话?”周远洄开口。   “王爷,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吗?”   周远洄想了想,说:“本王来淮郡后,是祁掌柜主动找过来的。”   “也对,我嫁入王府的事情,整个大渝都知道,舅舅自然也听说了。”   实际上,当初是周远洄主动找的祁掌柜。   在京城得知喻君酌母亲的死因后,周远洄就让人顺便查了祁家还活着的人,得知祁掌柜名下的观潮商会,恰好参与了造船一事。   否则以祁掌柜那样谨慎的性子,若非周远洄主动提起,他肯定不会攀附,会一直等到船帮的事情重新定论才敢找上门。   “难怪舅舅第一次见面就待我那么好。”喻君酌说。   “我怎么记得当初有人说祁家上下都怪怪的?”周远洄挑眉。   “谁说的?祁家人哪里怪了?”喻君酌睁着眼说瞎话,“反正我没说过。”   “嗯,不是你说的。”周远洄忍着笑道。   喻君酌心情好,唇角一直扬着,眉眼微弯,就连声音都比平日里更轻快:“祁掌柜是我舅舅的话,那祁丰就是我表哥。我也有表哥了,可惜他现在不在淮郡,等他回来以后定然也会高兴吧?”   他说罢才反应过来:“不对,他早就知道,不然以前不会对我那么好。”   “有舅舅了,高兴吗?”周远洄问他。   “嗯。”喻君酌重重点头,“今日是我这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周远洄听了这话眼底有些黯然,却未说什么。他没什么好失落的,两人成婚时,喻君酌并不认识他,在大营第一次见面时只有他知道是重逢,后来……似乎的确没什么值得太高兴的日子。   至少对喻君酌来说是这样吧?   他不知道的是,还有一日喻君酌没好意思说。周远洄中毒昏迷之后,蒋太医来到将军府保住了他的性命,那一日对喻君酌来说,也曾是最高兴的一日。   彼时的失而复得,甚至比今日更让人庆幸。   喻君酌的快乐持续了很久。   直到入夜后查看周榕课业时,他声音都还是轻快的。   “哥哥。”周榕心思单纯,不会像自家父王那般口是心非,他想什么便会问出来:“你有了舅舅,还会喜欢我和父王吗?”   “当然,哥哥永远最疼你。”喻君酌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真的吗?那哥哥的舅舅对哥哥很好,你也会最喜欢榕儿吗?”他又问。   “会。”喻君酌耐心朝他解释:“喜欢是不会越分越少的,祁掌柜是我的舅舅,但你永远是榕儿呀。你从前最喜欢你父王,后来我嫁进王府,你会因为喜欢我,就不喜欢父王了吗?”   小家伙赶紧摇头:“榕儿喜欢父王,也喜欢哥哥。”   “所以哥哥也会一直喜欢榕儿。”喻君酌认真地道。   周榕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一颗心很快放回了肚子里,没了任何惶恐。周远洄在一旁安静听着,指腹不住摩挲着虎口的伤疤,也不知在想什么。   次日,祁掌柜和祁夫人来将军府做客。   周远洄全程陪在席间,只是没怎么说话。   这顿饭喻君酌吃得很尽兴,一边是舅舅和舅母,另一边是周远洄和周榕,这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三代同堂”的感觉。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是十分寻常的场面,但喻君酌却活了两世才等来这一天。   “有件事情,我想同你和王爷商量一下。”饭后,祁掌柜开口道。   “舅舅但说无妨。”喻君酌放下了茶盏看向他。   “观潮商会成立已有许多年,涉及的很多事情都比较复杂。此番陛下下旨,说让商会协助王爷重整淮郡行船事宜,我想着与其依旧以观潮商会的名义,倒不如重设一个商会,记在君酌的名下,主要负责船运一事。”   “这……”喻君酌有些惊讶:“舅舅,我不懂经商,只怕不太合适。”   “不懂可以慢慢学嘛,有舅舅在你怕什么?何况我朝没有官员禁止经商的说法。 ”   喻君酌担心的倒不是这些,他是怕此事牵扯到周远洄。但见祁掌柜颇为热切,他并未当场回绝,只说要和周远洄再商量一番。   “你有顾虑。还是不喜欢?”送走祁家夫妇后,周远洄问。   “淮郡的船运一旦步入正轨,不是一件小事。”喻君酌斟酌了半晌,又道:“淮郡毕竟是你的封地,我若再沾手船运的事,会不会不合规矩?”   “你指的是谁的规矩?”   “我怕……京中会有人忌惮。”   若是换了从前,喻君酌肯定不敢在周远洄面前提这个话题,皇帝和淮王毕竟是亲兄弟,他一个外人说这话不就等于挑拨离间吗?   但现在他早已把自己当成了淮王府的人。   “我朝船运自船帮落罪后抑制了这么多年,如今陛下既然决定重开,定然是打算大大阔斧。若他忌惮,就不会下旨让本王和观潮商会联手,你以为他不知道祁掌柜是淮王妃的舅舅吗?”还有一点周远洄没说,若他的毒解不了,几个月后一命呜呼,届时没了淮王,就更不值得忌惮了。   “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喻君酌讪讪。   “放手去做吧,不必担心。”周远洄说。   “可是我不会经商,让我算个账什么的还行,经营一个商会我哪儿成啊?”喻君酌觉得京城那几家铺子他都还顾不过来呢。   “你外租曾经就是靠船帮发的家,你娘亲幼时也是在船帮长大的,做生意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何况祁掌柜不是说了吗?一切有他,你只管去做,他自会给他兜底。”   喻君酌听了这话,稍稍有些心动。他忍不住想,若母亲尚且在世,定然也希望自己能跟着舅舅做点什么吧?   几日后,祁掌柜又着人传了话,让喻君酌去府里用饭。   喻君酌猜到了舅舅的心思,没再推脱,但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有淮王府的招牌,新商会起步会容易一些,所以我答应入股商会。但商会也不能只记我自己的名,要把表哥也一起记上。至于商会起步需要的银两,我和表哥各出一半。”   “君酌……”   “舅舅,你听我说完。”喻君酌抬手打断祁掌柜:“陛下赏了我不少银子,我还有俸禄,实在不够也还有王爷的私库呢。我知道舅舅疼我,可我平日里又不爱挥霍,留着银子也没别的用处,倒不如拿出来走动走动,这样我心里也高兴。”   祁掌柜无奈一笑,并未再坚持。在他看来,喻君酌与祁丰都是一样的,他若再争执反倒显得生分。这两兄弟若是真能一起做点什么,他这个当爹当舅舅的,自然欣慰。   “你方才的想法,可有和王爷说过?”祁掌柜问。   “说过一部分,王爷的意思银子全由他来出,但我想着舅舅肯定不愿意。”   “那是自然,我送我外甥一个商会,若是不叫我出银子,那还凑什么热闹?”   “所以我就折中了一下,想着不如和表哥一起,反正我也要从头学嘛。”   祁掌柜点了点头,又旁敲侧击:“王爷待你倒是不错。”   “嗯。”喻君酌点了点头,“若非嫁给王爷,我或许就见不到舅舅了。”   如果不是嫁进淮王府,喻君酌多半会被永兴侯再次送到武训营。就算他想反抗,在无人庇护的情况下,只怕也得脱层皮。   更何况暗处还有想要取他性命的人……   “我听说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只后悔没能早点把你接来。”祁掌柜抿了一口酒,看起来很是懊恼:“当初我也托人打听过,听说你娘生了个男孩,我想着你是永兴侯的嫡子,他再怎么绝情也不至于薄待了你……”   “他待我娘都那般无情,更何况是我。”喻君酌苦笑。   “我听王爷说你在乡下过了十六年,定然受了不少苦吧?”   喻君酌怕他难过,笑道:“我爹和我那两个兄长都不待见我,若我在永兴侯府长大,只怕会受更多磋磨。乡下虽然寂寞了些,但庄子里的人都不怎么苛待我,反倒让我过得挺自在。”   祁掌柜岂会听不出他这话是在宽慰自己,不禁更加心疼。   “往后有舅舅在,绝不会再叫你受委屈。”   “我知道。”喻君酌吸了吸鼻子,心中十分熨帖。   舅甥俩自相认后一直没有机会单独畅谈过,今晚祁夫人特意没过来,还让人给他们备了酒。喻君酌虽然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难得陪舅舅喝酒,便也没顾忌。   将军府。   周榕已经睡下了。   周远洄立在院中,一言不发,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王爷,属下着人去祁府问问?”谭砚邦道。   “问什么?他好不容易去一趟,不要打搅他。”   “那……王爷不休息?”   “本王不困。”   谭砚邦想了想,“兴许王妃今夜就在祁府住下了呢?”   “嗯,这么晚了,夜露重,住下也好。”周远洄说。   谭砚邦叹了口气,心道王爷嘴上说住下也好,但人就是等着不睡觉,这到底是想让王妃留在祁府,还是想让人回来?   直到后来,祁府的人来传话,说喻君酌饮了酒,留宿在祁府。   周远洄听了传话没有应声,转身大步进了屋。谭砚邦跟在后头,提议道:“要不属下亲自去,把王妃接回来?夜露重,给他盖个毛毯,应该不会着凉。”   “你没听到祁府传的话吗?”周远洄冷声道。   “是。”祁掌柜都把人留下了,再去接确实不妥。   谭砚邦当真是没辙了。   他怀疑忘川伤的不止是王爷的眼睛,顺便也伤了脑子。王爷明明恨不得把人绑在身边,又总是表现得克制冷静,也就他整日跟在旁边能看得明白。   “王爷……”   “出去,关门。”   谭砚邦只能退了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门房又忽然来报,说王妃回来了。   不等谭砚邦反应,刚关上的房门啪一声又打开了。   “王爷?”谭砚邦吓了一跳。   “让开。”周远洄如履平地下了石阶,大步迎了出去。   谭砚邦跟在后头都看傻了,他家王爷不是看不见了吗?为什么比他走得还快?   喻君酌喝得并不算多,祁掌柜心疼外甥,不舍得让他喝太多。但架不住他酒力太差,几杯酒下肚人就不分东西南北了。   “舅舅,我不住下了,我得回家……”喻君酌被周远洄抱着,嘴里还在念叨。周远洄被他口中“回家”这个字眼取悦到了,面上因为等待太久积攒的阴霾,立刻散了大半。   “不住……”喻君酌说。   “为何非要回去?”周远洄问他。   “唔?”喻君酌伸手摸了摸周远洄的脸:“舅舅,你怎么变英俊了?”   周远洄抱着人进了屋,又让人打了水来,给他擦脸和手:“告诉我,为何非要回去?”   “为何非要回去?唔……因为,王爷怕黑。”   “……”周远洄手上动作一滞,第一次知道自己怕黑。   喻君酌喝多了话多,但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一会儿说要回家,一会儿说得回去陪王爷睡觉。   周远洄哭笑不得,问他:“你方才在你舅舅面前,也说要回来陪本王睡觉?”   “舅舅,不难受,王爷待我好。”喻君酌喃喃道。   “王爷如何待你好?”周远洄低声问。   “他,把我带回去……帮我治伤。”   周远洄一手在少年脸上轻轻抚过,心中又开始描摹对方此时的模样。他记得,喻君酌喝了酒以后面颊会变得很红,眸中会盈着水光,看上去可怜又乖顺。   “你喜欢王爷吗?”周远洄问他。   “唔……”喻君酌不知是应声,还是无意发出的低喃。   “如果王爷死了……”   “王爷不会死。”喻君酌打断他。   “万一死了呢?”   “是我克死的吗?”他语气中透着悲伤。   周远洄伸手在他眼角一摸,果然摸到了眼泪。   “不哭,没事了。”周远洄有些后悔,不该这么逗他。   “他们说我命里带煞,都是我害的……王爷是为了救我。”   周远洄把人揽在怀里,不禁有些懊恼,他从不知道喻君酌竟一直在自责。那日的刺客本就是冲着他来的,若没有对方出言提醒,他也未必能躲过。   喻君酌窝在他怀里,总算慢慢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均匀。   周远洄一直等着人睡着,小心翼翼凑近,在少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喻君酌的唇很软,带着点微凉的触感,周远洄碰了一下觉得不够,又贴上去亲了亲。   “嗯……”睡梦中的人无意识轻哼了一声。   周远洄心神一荡,含住他的唇珠轻轻咬了一下。   “救命!”喻君酌抬手乱挥了两下,梦呓道:“有东西……咬我。”   周远洄:…… 第47章 情郎?   喻君酌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一觉直睡到次日晌午才醒。   刘管家怕他难受,特意让人给他煮了暖胃的汤。   “王爷呢?”喻君酌洗漱过后独自用了早饭,朝刘管家问:“怎么没见王爷?”   “王爷一大早就去书房了, 跟谭将军聊公事呢。”刘管家说。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祁府的人送回来的。”刘管家笑道:“原本祁掌柜已经着人来知会说你不回来了,但你不愿留在祁府, 说是不放心王爷。”   喻君酌记忆断断续续,大部分细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半夜睡觉时有什么东西在咬他, 还咬了好几次。   “王妃怎么了?”刘管家见他神色异样, 问道。   “没, 没怎么。”喻君酌起身去铜镜前照了照,发现自己的嘴巴并没有异样。   将军府里肯定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昨晚,兴许是他做的梦吧。   用过饭后不久,上回给喻君酌裁衣裳的裁缝又带着徒弟上了门, 说是要给喻君酌和周榕裁冬衣。   “淮郡的冬天不像京城那么冷,但冷起来也不好受, 还是得穿得暖和一些才好。”刘管家道。   “我身量应该没怎么变, 给榕儿好好量一量,他长得快。”喻君酌说。   裁缝这趟上门不止是量尺寸, 还取了好些料子来,让喻君酌选一选衣料和颜色。喻君酌让周榕自己选了颜色, 他则只挑了素雅的颜色。   不过他很快想起周远洄喜欢鲜亮的颜色, 便又挑了红色。   “去让王爷也选一选颜色吧。”喻君酌说。   “王爷吩咐了, 说他不要。”刘管家道。   “为什么?”   “呃……这个, 老奴倒是没问。”   “王爷是有冬天穿的新衣服?”   “王爷前几年冬天大都是在南绍过的,淮郡府里还真没什么冬天穿的衣裳。”   喻君酌拧了拧眉,又看了一眼那些料子, 朝裁缝道:“王爷的尺寸你应该都有吧?照着他先前做武服时选的颜色,各做一身。”   “好嘞。”那裁缝忙应下。   刘管家给了赏钱,又着人将他们送出了将军府。   “王妃,有件事情老奴有些拿不定主意,还得请王妃费费心。”刘管家说:“这个月十九是王爷生辰,咱们是在府里摆酒给王爷庆贺,还是去酒楼?若是摆酒,要请那些客人?”   “王爷生辰?”   “是啊,头几年王爷在南绍,也没怎么在王府过生辰。有一年他倒是在京城,但陛下在宫里给王爷摆了宴,所以府里没再操办。”   淮王殿下生辰,该怎么过?   喻君酌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任何经验,他从小到大都没人给他庆祝过。   “这个我也不大知道,要不你做主吧,在府里摆个宴,宾客……到时候问问王爷的意思。”喻君酌想了想,又问:“寻常人家过生辰,都是怎么过?”   “就是摆个宴庆祝,再送个贺礼什么的,也没多大稀奇。”刘管家说。   “贺礼?”喻君酌问:“王爷喜欢什么贺礼?”   刘管家不由失笑:“这贺礼自然要是王妃自己挑的才有意义,老奴觉得,王妃不管送什么,王爷都会高兴的。”   自己挑贺礼?   喻君酌没收到过贺礼,自然不会知道该送旁人什么。   但这是他们成婚后周远洄第一次过生辰,他既然知道了,总该有所表示。于是喻君酌当即点了个护卫跟着,去了淮郡最热闹的那条街。   街上商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   喻君酌进了一家玉器铺子,铺子里的伙计见他一身贵气,赶忙迎了上来,态度十分殷勤。   “过生辰,一般送什么礼合适?”喻君酌问。   “敢问公子要送的是什么样的人?”   “呃……”喻君酌不知对方问的是身份,会错了意,便描述道:“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比我高这么多,是个武人,长得很英俊。”   “此人是公子的兄长?”伙计问。   “不是兄长,是……”大渝朝鲜少有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喻君酌不想亮出身份,便含糊道:“比较亲近的人。”   那伙计一看他那副模样,支支吾吾耳朵还泛着红,便猜到了大概。   “若是交好的男子,生辰可送玉佩,玉簪,成对的玉珏也可,公子请看。”那伙计忙朝他介绍,“这对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制的,公子可以买一对,自己留一块,送出去一块。”   喻君酌眸光扫过伙计推荐的东西,拿不定主意该买什么,便道:“都要了吧。”   “啊?”伙计一愣,立刻眉开眼笑道:“好嘞,这便给公子都包起来。”   “还有别的吗?”喻君酌觉得这些还不太够。   毕竟这些玉佩,玉簪什么的,拿在手里就一小块。   “公子……买了是要送给情郎吧?”伙计笑问。   “嗯。”喻君酌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却没否认。   大渝朝男子成婚的例子不多,但断袖应该不少。先前他去花楼时,就看到里头有不少男子搂着男子亲近的,所以他并未刻意隐瞒。   “那还真有一样好物件,就是不知公子……想不想送。”   “什么?”喻君酌眸光在铺子里扫了一圈,“拿给我看看。”   “这物件虽好,但不好登大雅之堂,乃是房中助.兴之物。”伙计说着从柜台下头取出了一个木匣子,他当着喻君酌的面将那木匣子打开,露出了里头摆着的一柄玉.势。   喻君酌:……   他倒是见过,京城他名下那家铺子里也有这个。   “小公子莫要不好意思,这东西虽说难登大雅之堂,但城中来买的人可不少呢。”伙计摆出一副司空见惯的架势:“公子若是与那位情郎水到渠成了,这也没什么好害臊的。”   喻君酌看了一眼门口的护卫,小声问:“这东西,有什么可助.兴的?”   “小公子这么问,莫不是还没和情郎圆房?”伙计问他。   “已经,已经圆了。”喻君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朝一个玉器铺子里的伙计说这些,但他又实在有些好奇,“跟这个有关系吗?”   伙计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公子买回去,自然就知道了。”   “算了吧,太奇怪了。”喻君酌不太能解这东西。   好端端的,为何要把那东西雕成玉的?   这个就算买回去,也不敢随便摆在家里啊。   太难为情了!   “公子觉得奇怪,但公子的情郎定然会喜欢。”这伙计今日难得遇到个出手大方还好忽悠的,哪里会轻易放过,继续道:“不如小公子买回去试试,若你的情郎不喜欢,你再退回来便是。”   周远洄会喜欢这个东西吗?   喻君酌觉得不太可能……   “不要了,你帮我把别的包好。”喻君酌付了银子就走。   那伙计没卖出去,心里正惋惜,谁知喻君酌前脚刚出了铺子,立刻又折了回来。   “给我吧。”喻君酌红着脸说。   他觉得,周远洄保不齐真会喜欢这种东西,不然之前怎么会那么主动地帮他?   周远洄的生辰是十月十九,还差几日才到。喻君酌想等当日再把贺礼送出去,回府后就把买来的东西都藏到了抽屉里。   这几日上官靖和祁丰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倒是京城的成郡王传了信来,说想让他们先回京城。虽说京城没有解药,但有太医院那么多人一起出手,总归希望大一些。   实际上,蒋太医也提过几次,想让淮王回京城。   “要不咱们回京城吧?”这日喻君酌突然朝周远洄说:“如果解药有了消息,快马传讯去京城也用不了多久。”就这么在淮郡等着,他心里不踏实。   周远洄把喻君酌的手攥在掌心捂着,并未立刻答话。   这几日祁掌柜已经在筹备商会的事情了,时不时就会找喻君酌过去商量事情。若是一切顺利,他的商会甚至不用等到明年开春就能正式行船。   “王爷?”喻君酌唤道。   “下回出府,让人弄个手炉带着。”   “其实我这手就是旁人摸着凉,我自己感觉不大出来。”喻君酌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一贴,“你试试,脸也凉对吧?”   周远洄于是又捧住了他冰凉的脸颊,拇指和食指帮他揉着耳朵:“京城比淮郡可冷多了,这才十月呢,到了腊月能把你冻成冰棍儿。”   “我可以天天待在王府不出来,再说不是还有王爷吗?”喻君酌笑道。   “你这么想回京城,是不是有什么想见的人?”周远洄问。   “我在京城朋友不多。”喻君酌有点心虚。   “不多,那就是有?”周远洄问。   喻君酌想了想,说:“有一个。”   周远洄挑了挑眉,并未追问这一个是哪一个。   “商会刚成立,正是需要你的时候,这个时候去了京城,怎么朝你舅舅交代?”   “没关系的,我跟我舅舅说了,等祁丰回来再张罗也不迟。”喻君酌说。   “若是本王回京城,你留在淮郡呢?”周远洄问。   “为什么?”喻君酌有些不解:“王爷不带我一起回去吗?”   “你想回去?”   “嗯。”   周远洄放开他,走到了一旁的软榻上坐下,眸光深邃:“再说吧,营中尚有些事情未处好,本王一时也走不开。”   喻君酌张了张嘴,并未继续说什么。   他有时候觉得周远洄很愿意与他亲近,就像方才,对方见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替他暖手,怕他冷。但有时候,对方好像又不愿跟他待在一起。   比如这几日,舅舅时常找他说商会的事情,他好几次想叫着周远洄一起去,周远洄都拒绝了,好似不愿与他终日待在一起。   今日周远洄甚至说要自己回京城,让他留在淮郡。   喻君酌想不通,但他也不愿乱猜。   十月十九这日,将军府摆了宴。   周远洄不想应酬,没让刘管家邀请任何人,甚至连祁掌柜都没请。   “王爷对祁掌柜来说是小辈,他过生辰请祁掌柜来不合适,还得让人家送礼。”刘管家似是怕喻君酌误会,私下朝他解释道:“若是别的家宴,这人定是要请的。”   喻君酌点了点头,倒是没太在意。   今日是周远洄的生辰,他想如何都可以。   虽然没有宾客,但这顿饭吃得还算温馨。   谭砚邦讲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刘管家给周远洄唱了段跑调的小曲儿,周榕则背了两首新学的诗,看着像模像样。   “喻少师没给本王准备生辰礼吗?”饭后周远洄没忍住,朝喻君酌问。   “准备了的。”喻君酌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拿出来,直到当晚回了住处,才拉着周远洄在桌边坐下,取出了提前买好的那堆东西。   “我也不知道王爷喜欢什么,那日就去买了一些。”   “一些?”周远洄抓住了重点。   “这是一块羊脂玉的玉佩。”喻君酌将玉佩放到了他手里,又道:“玉器铺子里那伙计让我买两块,说给你一块,我自己留一块。我也看不出这玉成色好不好,但样式还行。”   “嗯。”周远洄拈着那块玉佩一直没放下,面上却云淡风轻。   “这是一支红玉簪子,配王爷那身绛色的武服应该好看。”   喻君酌又把簪子递到了他手里。   “这是玉珏,也是白玉的。”   “还有吗?”周远洄问。   喻君酌轻咳了一声,取过那只木匣子,整个放到了周远洄手里。   “这又是什么?”周远洄不解。   “王爷打开摸一摸就知道了。”   喻君酌满脸通红,又有点期待,想知道周远洄是不是像那个伙计说的那般,真喜欢这东西。   只见周远洄一手托着盒子,另一手打开盖子,摸了摸里头的东西。触感有点凉,也是玉做的,形状有点怪,摸着光滑圆润……   周远洄怔了一下,像是不大确定,于是又摸了一遍。   “你送本王这个?”周远洄道。   “唔……王爷,觉得如何?”   周远洄的表情有一刹那险些没绷住,但他知道事情肯定不会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于是强压下情绪问道:“怎么会送这个给本王?”   “玉器铺子那个伙计说,你肯定会喜欢。”   “哦?”周远洄不禁好奇:“你同他说了什么,让他觉得本王会喜欢这个?”   “也没说什么,他就问我你是不是……我的情郎。”喻君酌越说声音越小,忍不住怀疑自己可能被骗了,他看周远洄的表情,不像很喜欢的样子。   这种东西太奇怪了,甚至有点不堪入目。喻君酌懊悔不已,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袋坏掉了,竟然会信了那个伙计的鬼话!   “情郎?”周远洄咂摸了一下这个词,表情很复杂。   “王爷若是不喜欢,我拿去退了吧。”喻君酌道。   “喜欢。”周远洄盖上了盒子,“留着吧。”   “当真?”喻君酌终于放下心来,没想到王爷当真喜欢!   周远洄指尖在盒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问喻君酌:“那个伙计有没有告诉你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他说是,是,助.兴。”喻君酌说。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具体怎么助.兴?”周远洄眸光微凛,他想确认一下,那家玉器铺子的伙计,有没有仗着喻君酌懵懂说逾矩的话。   “没说,我也忘了问。”喻君酌以为周远洄也不懂,便道:“我猜应该不是摆着看的吧,这个摆在明处也太不雅观了。兴许是让人把玩,王爷不是挺喜欢……”把玩吗?上回在马车里帮他的时候,周远洄就一直变着花样把玩,搞得他不上不下哭了好久。   “有了这个,王爷就可以随时把玩了。”省得下回又要来把玩他的。   周远洄:…… 第48章 我又不会生孩子   周远洄将喻君酌送他的贺礼, 都仔仔细细收了起来,那盒子里装着的东西也不例外。   “我先前还怕王爷不喜欢这些东西呢。”喻君酌道:“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也没给旁人祝贺过生辰。”   周远洄眸光微动, 问他:“那你收到过生辰礼吗?”   “没有。庄子里的人虽然不会太欺负我,但也不会特意照顾我。”毕竟他是一个无用且被家中厌弃的孩子, “小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生的,也不知道自己几岁了。”   喻君酌是上一世回到侯府后,才知道自己的年纪。   去年, 应该说是上一世的今年。   腊月初六那日, 永兴侯在家中摆了宴, 为喻君酌庆祝十七岁生辰。那日永兴侯和夫人,还有喻君酌那两位哥哥都在场。   当时喻君酌还以为父亲终于开始在意自己了,他以为自己这一生该吃的苦头应该是吃完了。但就在他过完生辰六日后,腊月十二……他在大雪中被人割了喉咙。   “王爷, 我的生辰是腊月初六。”喻君酌忽然说。   “嗯。”周远洄早就知道,当初他们的婚书上写着呢。   喻君酌看了周远洄一眼, 以为对方会说点什么, 或者告诉他届时会给他准备贺礼。但周远洄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仿佛并不太在意这个日子。   “其实,其实我也不爱过生辰。”喻君酌说。   周远洄没有作声, 他不想让喻君酌期盼什么。   少年活了十六年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若是由他来给, 只怕对方这一生都不会忘了。但周远洄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 他不想在临死之前,在喻君酌心里留下这么深的羁绊。   “今年的生辰,你可以和祁掌柜一起过, 到时候祁丰应该也回来了,一家人正好热闹热闹。”周远洄开口道。   “嗯。”喻君酌点了点头,掩去了心底那小小的失落。他现在有舅舅了,和舅舅一家人一起过生辰,也不错。   成郡王这几日天天来信,催着周远洄和喻君酌回京城。   就在喻君酌犹豫着要不要再问问淮王殿下时,上官靖突然回到了淮郡。此番对方不是空手而归,而是带来了一堆东洲的医书和杂记。   “是和解药有关的吗?”喻君酌问道。   “不负所托……王妃殿下,过目。”上官靖一边朝喻君酌行礼,嘴里说着十分生疏的大渝话。   喻君酌顾不上其他,一边找了懂东洲话的人来翻译医书,一边把蒋太医和将军府的大夫都叫了过来,恨不得当场就让人把解药制出来。   “王妃切勿着急,这些医书和杂记若是都仔细看过,少说得花上大半日的功夫。王妃且去歇息,一旦有了眉目下官立刻让人去告知殿下。”蒋太医说。   “好,那就仰仗各位了。”喻君酌朝他们行了个礼。   上官靖带回了医书,喻君酌心里悬了近一个月的石头,算是落了一半。   他来到院中,见上官靖还立在那里候着。   少年风尘仆仆,看得出是连日赶路回来的。   “王妃殿下。”上官靖见他出来,又行了个礼。   “你会说大渝话了?”喻君酌心情好,同对方说话时便温和了许多。   上官靖腼腆一笑:“我说得,不好。”   “已经很好了,我记得一个月之前没听你说过。”   “一直在学,但是以前,不敢说。”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多说才能学得更快。”   上官靖像是受到了鼓励一般,重重点了点头。   先前喻君酌惦记着周远洄的身体,一直没顾上好好认识过东洲这位五皇子,今日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和对方相处了。也许是因为有着相似的不被父亲在意的经历,他对上官靖总带着几分同情。   “王妃殿下,我还能,拜见你吗?”上官靖问。   “这一次若是制出解药,你功劳不小,等王爷解了毒,我会请你来将军府做客。”   “当真?”上官靖很是惊喜。   “自然,不会骗你的。”喻君酌说。   不远处的廊下,周远洄沉着脸不做声。   谭砚邦立在一旁,正给他解说自己看到的场景。   “东洲那个质子在朝王妃笑,王妃好像也笑了,但是背对着这边看不太清楚。”谭砚邦道:“王妃抬手拍了拍那个质子的肩膀,质子低着头,好像脸红了?也可能是晒得。”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一会儿去问问给他翻译的人,说了什么?”   “没有人给他翻译,那小子好像学会了大渝话。”谭砚邦说。   “这么快?”   “是啊,离开之前没听过他说大渝话啊。”   周远洄面色又冷了几分,道:“送他去驿馆吧。”   “是,属下亲自去送。”谭砚邦说罢大步上前,将上官靖请走了。   少年一步三回头,临走远前还用他那生疏的大渝话提醒喻君酌别忘了约定。   “什么约定?”谭砚邦问他。   “王妃殿下,和我的约定。”   谭砚邦:……   这小子胆儿真大,幸亏他家王爷不在旁边。   这日,蒋太医带着大夫和会翻译东洲话的人一起忙活了大半日,终于在入夜时把上官靖带来的几个不同版本的医书及杂记中关于忘川的记载都完了。   “如何?”喻君酌一脸紧张。   “几本医书里的记载略有出入,但大致相同,说明还是比较可信的。”蒋太医说,不等众人高兴,他又道:“只是事关王爷安危,下官仅凭一己之力实在不敢定夺,若是能有院判大人和其他同僚一起帮忙,事情定然更稳妥。”   “你是说,要回京城?”喻君酌问。   “最好是王爷也能一起回去,免得来回奔波。若是有王爷在,我等斟酌用药,也更方便一些。”   喻君酌看向周远洄:“王爷?”   “那就回去吧。”周远洄道。   至此,解毒的事情总算有了个奔头。   确定要回京城后,喻君酌便去了一趟祁府。   如今商会的事情刚起步,他要离开好一阵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祁掌柜很善解人意,并未加以阻拦,甚至还安慰了他,让人不要担心淮郡的事。   “王爷的身体最重要,此番能顺利找到解药,舅舅也高兴。”祁掌柜说。   “蒋太医说还要去京城再和其他太医商讨,不过总算是有了眉目。”喻君酌道:“舅舅记得给表哥传个信,告诉他这件事,免得他在外头着急。”   “嗯,这边的事情你不必操心,祁丰那边有了消息,我也会让人给你传信。”   “还有一事。”喻君酌眸光一黯,开口道:“来淮郡之前,陛下特意下了旨,让工部的人帮我娘亲重修了墓。这次回去,若是能挑到合适的日子,我想把娘亲的坟迁了。到时候若是舅舅、舅母还有表哥能一道过去……”   “自然是要去的,你定好了日子尽管让人传信。”祁掌柜说。   “嗯。”喻君酌陪舅舅说了会儿话,又去祠堂给母亲上了香。   他出来的时候,祁夫人给他准备了些东西,说是让他带走。   “这里头包着的是两件披风,我闲着无事自己绣的,一件大的是你的,小的给世子。”祁夫人道:“这里头是我让人给你装的淮郡特产,带回去可以送人的。虽说不贵重,但京城买不到的。”   喻君酌心中十分感动,朝祁夫人行了个礼,亲手接过东西递给了随行的护卫。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祁掌柜替他了衣服,趁着护卫去马车里放东西时,开口道:“还有一句话,舅舅从前问过你好些次,这次还想再问一遍。如今王爷的解药有了眉目,若他安然无恙度过此劫,将来你有何打算?”   “舅舅想问什么?”喻君酌看向他。   “舅舅想知道你待淮王殿下,究竟情意几何?”   喻君酌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回答道:“王爷待我有恩,若是没有他,我这一生都见不到舅舅。而且来淮郡这些时日,他待我一直很好。”   “除了有恩之外呢?”   “我和他已经成婚了,这样也,也很好,我没别的心思。”喻君酌半垂着脑袋,不好意思看舅舅的眼睛。   “若是,若是王爷主动愿意放你走呢?若他允许,让你找个寻常女子成婚,你可愿意?”   “我并没有心仪的女子,也未必有女子会喜欢我。”喻君酌红着脸说:“我同王爷,若是一直过下去,我觉得也成。”   他这一句“也成”,看似勉强,但祁掌柜却是听明白了。自家外甥这么说不是不乐意,也不是委屈,只是不好意思说别的。   这会儿他就算拿出和离书,喻君酌也绝不会签的。   “嗯,舅舅知道了。”祁掌柜笑了笑。   “那我走了。”喻君酌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良久才转身离开。   祁掌柜看着外甥的背影,直到半晌才收回视线。   “老爷在难受?”祁夫人问他。   “也不至于难受,我好像也想开了。”祁掌柜叹了口气:“他若是能娶妻生子自然是好,可淮王待他好,在人前也从不遮掩,两人除了不能有后,旁的也说不出什么来。”   祁夫人说:“光是待他好这一条,便够了。”   “嗯。”祁掌柜无奈一笑,看上去彻底放下了这桩心事。   反正淮王的和离书就在他手里,将来对方若是变了心,他依旧可以拿出来,不怕自家外甥没有后路。   启程回京的日子,定在十月二十八。   临行前几日,喻君酌才知道此番回京要带着两个质子同行。   上官靖应该是得到了消息,特意请求来了一趟将军府,见了喻君酌一面。   “王妃殿下,你回京城,还会回来吗?”上官靖磕磕巴巴问他。   “当然,淮郡是王爷的封地,而且我舅舅一家和商会都在这里。”喻君酌说:“相比京城,他确实也更喜欢淮郡。”   “王妃殿下,能不能求你,让我留在淮郡。”   “不想去京城?”喻君酌问。   “那里太远,我没有认识的人,如果留在淮郡,以后王妃殿下,可以庇护我。”上官靖倒是很直率,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留在淮郡的意图。   喻君酌很解少年的处境,一个敌国质子本就身份特殊,若是无人庇护,到了京城只怕举足为艰。就像他当初在武训营时一样,哪怕竭尽全力反抗,得到的也只是变本加厉的欺凌。   “王妃殿下,求你。”   “让你去京城是陛下的意思,我做不了主。”喻君酌说:“但是我可以帮你问问王爷。”   “多谢!”上官靖说罢便要朝他磕头。   喻君酌伸手将人扶起,忍不住叹了口气。   尽管知道此事很难有转圜的余地,他还是去问了周远洄一句。   “你觉得呢?”周远洄反问他。   “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可怜,才十二、三岁就被送来当质子。若淮郡是安全的,那质子放到淮郡和京城是不是也没区别?东洲人应该没办法闯进来把人抢走吧?”喻君酌问。   周远洄循着声音“看向”喻君酌,眸底幽深冷冽:“把他留在淮郡,将来你就可以庇护他,是这样吗?”   “我知道王爷不喜欢东洲人,我也不喜欢他们,要不是他们你也不会这样。但上官靖是被东洲抛弃的弃子,何况他还替咱们找回了医书。”   “此事没得商量。”周远洄道。   “是。”喻君酌没再坚持,转身出去了。   周远洄沉着脸看上去很不高兴,一旁的刘管家见状忙打圆场。   “王妃自幼被永兴侯赶出侯府,想来是看到东洲这五殿下想到了自己,这才动了恻隐之心。”刘管家说:“王妃心软,这王爷是知道的。”   “本王自然知道。”   “也不怪那五殿下求到王妃面前,这淮郡谁人不知王爷待王妃的好?”刘管家又道:“从前三殿下在淮郡时,也喜欢整日跟在王妃后头,还有祁家那位表公子……王妃性子好,不免谁见了都愿意相处。”   他这话倒是不假。   别说是上官靖和成郡王,就连大营里的人,也各个都喜欢喻君酌。旁人不说,谭砚邦有事没事就喜欢替王妃说话,生怕对方在周远洄这里落了半句不是。   “喻君酌待谁都好,自然谁都喜欢他。”周远洄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不必担心自己有个万一,王妃无人照拂。但一想到喻君酌待自己的好,也不过是这无数的好中的一份,他心里便有些酸溜溜的。   上官靖一直在院中候着,没有离开。   他从驿馆出来一次,要费许多周折,还会有人看管着,并不自如。   “王妃殿下。”上官靖看到喻君酌便迎了上去。   “此事是京中的旨意,王爷也没办法。”喻君酌说。   上官靖眼底闪过一丝绝望,但还是依着礼数朝喻君酌一揖,这才告辞。   临出发的前一日,祁掌柜找人传了话,说是新商会的第一艘船正式命名,让喻君酌过去一趟。   毕竟喻君酌和祁丰才是新商会挂名的东家,祁丰一直在外头没回来,喻君酌又要去京城许久,此番若不正式走个流程,后头的许多事情不好推进。   这日,喻君酌带着周远洄和周榕一起去了船厂。   那艘船其实还没有正式做完,只是有了个大概的样子,但今日就是图个彩头,也没那么多讲究。   “君酌,过来,把这红绸子扯下来。”祁掌柜朝喻君酌道。   喻君酌依言走过去,将盖在船头的红绸子扯下来,与此同时有人点燃了一挂鞭炮。   在鞭炮声的噼里啪啦中,喻君酌走到了周远洄身边。男人怀里抱着周榕,小家伙正缩着脖子捂着耳朵。   那一刻喻君酌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他过去总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之一,一出世就没了娘亲,父兄又是那般。   但如今,他有了舅舅这一家血脉相连的亲人,有了可以谋生的商会,还有眼前这一大一小父子俩。   “可惜船还不能下水,舅舅说等过了年回来,就能试航了。”喻君酌问道:“想不想上去看看?这艘船是舅舅特意让人做了送给我的,既不是渔船,也不是货船,更不是战船。”   “那是什么船?”周榕问。   “是游船。”喻君酌拉着两人上了那艘尚未完工的船,“我打算给这艘船取个名字,就和商会同名。”   周远洄一手抱着周榕,一手摸了摸船身,状似随意地问:“你的商会,叫什么名字?”   “舅舅的商会叫观潮,新商会的名字是对着观潮取的,就叫……望淮商会。”   观潮对望淮。   周远洄心脏忍不住跳快了几拍。   他心里知道,这个淮字指的定然是淮郡。   看淮王的淮,所指亦是淮郡……   喻君酌取的这个名字,是有心还是凑巧?   次日。   一行人正式启程回京城。   这次随行的人不少,既有喻君酌一家三口及谭砚邦刘管家等,还有两位质子及高尚书和杜侍郎。   高尚书和杜侍郎应该是归心似箭,此番他俩出来和谈,事情没办成不说,还得罪了淮王,如今回去也不知该怎么交差,但留在淮郡更让他们难受。   东洲那两位质子则完全不同。   两人年纪都不算大,且此番来京城并没有使团跟随,只带了两个随行的小厮。没有人知道京城等着他们的会是怎样的生活。   路途漫漫,再加上冬日天寒。   喻君酌和周榕上了马车就犯困,一大一小都把周远洄当成了靠枕。   “到驿馆了。”周远洄把怀里的俩人拍醒。   喻君酌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又在男人怀里蹭了蹭,这才清醒。   周远洄唇角沾着一点笑意,开口道:“缓一缓再下去,外头凉。”   “唔,我舅母给我带了披风。”喻君酌找出披风,先给周榕围上,又给自己围上。随后他看向周远洄,问道:“王爷你冷吗?”   “本王若是说冷,你还能揣着本王不成?”周远洄挑眉问他。   “王爷太大了,我可揣不住。”喻君酌道。   谭砚邦主动把周榕抱了下去,喻君酌随后跳下马车,伸手去扶周远洄。男人的掌心依旧是温热的,哪怕在寒冷的冬日里,也是如此。   喻君酌主动把两只手都塞到了他手里,周远洄并未拒绝,任劳任怨地帮少年暖手。   “这家驿馆我们当初来的时候好像也住过。”喻君酌立在院中道。   “沿途的驿馆排布都是计算过的,快马不停入夜能找到歇脚的地方,马车也能。”周远洄说。   “那王爷从前来淮郡,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自然是骑马。”   周远洄这种常年习武的人,若非特殊情况,甚少有耐心坐马车。   “王妃殿下。”上官靖走了过来,朝两人行了礼。   喻君酌有点惊讶,因为少年口中只唤了他,并未唤周远洄。   但周远洄却立刻就看透了,上官靖这年纪和胆量,不敢故意怠慢他。之所以口中只朝喻君酌问候,是因为他学的有限的大渝话里,只学了王妃殿下,没有学淮王殿下。   不用问,肯定是特意学的。   “这是我第一次,来大渝,离开淮郡的地方……”上官靖话说得很生疏,甚至要拼凑一番才能知道他在说什么:“这里很大,比东洲好多个更大。”   “我们才走了一日的路程,后头还远着呢。”喻君酌说。   “父皇他们,应该来大渝看看,东洲打不过你们。”   “呵呵。”喻君酌笑笑不说话。   眼前若是换了使团其他人,他还能讽刺几句。   但上官靖这个年纪,无论是战事还是两国交恶的过去,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更何况他如今还为东洲朝廷的傲慢和自大承担了罪责。面对他,喻君酌实在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王妃殿下,你的袍子很好看。”上官靖说。   他倒是没有别的心思,喻君酌上次鼓励他多说大渝话,他就记在了心里。可这一路上,所有随行的大渝人都不待见他,没有人愿意给他搭话,只有喻君酌是个例外。   “这叫披风。”喻君酌说。   “披风?那这个呢?”他指了指喻君酌腰间挂着的令牌。   “这是令牌。”   “王妃殿下,你能多教我说话吗?”   周远洄冷着个脸听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放开喻君酌的手大步朝前走去。然而这里是驿馆,不是将军府,哪怕他曾经住过,也不可能记得这里的格局。   所以毫不意外,英明一世的淮王殿下,走了没几步便撞翻了院中的花盆。   “王爷!”喻君酌吓了一跳,赶忙去扶。   “不用管本王,你去教他说话吧。”周远洄道。   “王爷没事吧?磕着了没有?”喻君酌问。   “没事,顶多就是腿磕破了皮,没有大碍。”   周远洄说着又要朝前走,喻君酌哪敢放开他,只能丢下上官靖不管,扶着他的胳膊把人扶进了屋。   进屋后,喻君酌查看了一下他的腿。   周远洄皮厚,腿重重磕了那么一下,竟然连一点淤伤都没有。   “没事,一点小伤不必在意。”周远洄看不见自己的腿有没有伤。   “王爷……幸好没伤着。”喻君酌道。   周远洄:……   好吧,那破花盆太脆,他有什么办法?   “你去陪他说话吧,怪可怜的。”   “算了吧。”喻君酌说。   他只是同情上官靖,但谈不上喜欢,陪对方说话只是因为不想为难一个孩子。   “去吧,不用管本王。”周远洄又道:“本王不熟悉这里,大不了坐在不动便是。”   “外头冷,我不想出去。”喻君酌又把自己的手塞到了周远洄手里。   “外头冷,你可以让他进来说。”   “这样不好吧?”喻君酌问。   “你说好不好?你还真想让他进来?”   “我何时说过让他进来,不是王爷说的吗?”   周远洄语塞,起身大步出了门,刚出门便撞翻了来送水的伙计,吓得伙计连连道歉。   喻君酌出去,见周远洄身上衣服湿了一片,只能让伙计去准备了热水,让他洗个热水澡换身干爽的衣裳。   周远洄没再置气,任由自家王妃安排。   只是沐浴时他依旧不让对方靠近,喻君酌只能候在屏风外头。   “你不喜欢上官靖?”喻君酌隔着屏风问他。   “你喜欢他?”周远洄反问。   “我只是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到自己。我想如果我是他,也不知会如何。身在皇家也好,勋贵之家也好,若是不得宠爱,这一生就只能任由旁人摆布。”喻君酌说:“我经常想,当初我若没有跑到宫门口去求陛下,我爹肯定会打断我的腿,让我永远出不了永兴侯府的门。”   周远洄闻言眉心紧蹙,当初的事情他也记得。   彼时喻君酌跑到王府说他给自己托了梦,周远洄心中有疑虑,便派了暗卫监视。那个时候他得知喻君酌打算给他冲喜,还存了看热闹的心思,想知道少年如何越过永兴侯达成目的?   现在想来,他不由有些后怕。   永兴侯那做派,恐怕真会为了自己的颜面打断儿子的腿……   一想到这个可能,周远洄心底便隐约生出了几分戾气。更让他后怕的是,若事情真如喻君酌所说,那他们这一生或许都没有再见面的可能,会像两个陌生人一样……   这么一想,他心里便揪得生疼。   “若我被打断了腿,就成了瘸子。父亲定然不会让我孤独终老,因为那样也会给他丢脸,他会找个家世尚可但和我一样不受宠的姑娘,让我和她成亲生子。”   “你是永兴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子。”   “是,也不算是。”喻君酌说:“我娘死后他就扶正了姨娘,说起来我那两位哥哥也算是嫡子。”   “你若是愿意,回京后我便让陛下下旨,封你为永兴侯世子。”   “我连爹都不想认了,要那个世子之位做什么?”喻君酌失笑。   “为何不要,你不要就便宜旁人了。”周远洄自然也看不上永兴侯那世子的爵位,喻君酌现在可是淮王妃,还是一品少师,哪一个都比一个侯爵的世子体面。   但他咽不下这口气,就想给永兴侯找不痛快。   “我将来也不会有子嗣,当了世子又能如何?”喻君酌说。   “你……”周远洄沉默了片刻,问他:“你想要子嗣?”   喻君酌想了想,说:“不是有榕儿了吗?”   “可榕儿,毕竟不是你亲生的。”周远洄道。   喻君酌不在意这些,血脉这东西有时候毫无意义,他是永兴侯亲生的,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出生就被撵出了家门,半点情分也没有。   所以他觉得,有周榕这一个孩子,足够了。   “我不想要别的,我又不会生孩子。”喻君酌说。   他们都圆房好几回了,要是能生,他早生了。   周远洄:…… 第49章 把人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   当晚, 喻君酌休息得不太好。   驿馆的床不像将军府里那么舒服,也不够暖和。   喻君酌有点讶异,明明自己以前更硬更冷的床也睡过, 怎么现在却不习惯了?定是因为这一世嫁给淮王后被养得太好,不知不觉间人也变得娇气了。   “门外有人。”周远洄突然开口。   喻君酌走过去打开门, 发觉上官靖正立在门口。   “王妃殿下。”他手里拿着一张纸,上头写着一些东洲字,竟是一大早就来朝喻君酌请教, 想问问这些词用大渝话怎么说。   “谭砚邦。”不等喻君酌开口, 屋内的周远洄唤了一声。   “属下在, 王爷有何吩咐?”谭砚邦立在门外应道。   “你找个人,教五殿下学大渝话,一天教他一百个字,教不会领罚。”这小子既然喜欢学, 就让他学个痛快,免得浪费了他的好学之心。   谭砚邦办事很利索, 当场就给东洲这位五殿下找了个临时的“先生”, 这下上官靖没空再来请教喻君酌了。   “谭将军的人不会欺负他吧?”喻君酌道。   “本王手底下的儿郎,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屁孩。”   上官靖不至于被欺负, 顶多会累一些。   事实证明周远洄的方法很奏效,这日之后他果真没再“纠缠”过喻君酌。一百个字对于初学大渝话的他来说, 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上官靖每日都要“起早贪黑”“废寝忘食”才能勉强达成目标。   有时候遇到太难的字, 他甚至需要熬夜完成。   “你没事吧?”有一日出发前, 喻君酌在驿馆的院子里看到他,发现上官靖一脸疲惫,眼神都呆滞了, “是不是生病了?”   “王妃殿下,我没事!”上官靖说话明显比之前更流利了一些:“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一旁的周榕很捧场,伸出小手给上官靖比了个拇指。受到鼓舞的上官靖眼睛重新亮了起来,瞬间恢复了斗志。   喻君酌:……   这孩子学傻了。   随着他们渐渐靠近京城,天气也跟着越来越冷。   这晚喻君酌实在冷得睡不着,主动朝周远洄身边靠了靠,想贴着对方取暖。然而昨晚周远洄被他半睡半醒间“缠”得气.血上涌,今晚实在不想再爬起来找地方消火,于是就往另一侧挪了挪。   喻君酌见周远洄不想挨着自己,识趣地没再靠近,最终贴着墙睡的。   就是这一晚,喻君酌着了凉。   早晨起来时他就有些病恹恹的,但旁人并未留意。   周远洄看不见,只隐约感觉喻君酌话变少了,一个上午都没怎么开口。直到落脚时,他像往常一样攥住少年的手,发觉这次不仅不凉,还有些发烫。   蒋太医来给喻君酌诊了脉,说是染了风寒。   周远洄想起昨夜,顿时有些后悔,若他让对方挨着睡,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早知道该让你留在淮郡。”周远洄说。京城太冷,喻君酌身子又太弱。   “我不会耽误赶路的,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病。”喻君酌道。   “明日留在驿馆休息。”周远洄不容置喙。   “可是驿馆里更冷,马车上反而暖和一些。”因为在马车上他可以心安得和周榕一起靠在周远洄怀里,只要挨着王爷,他身上就不觉得冷了。   蒋太医的意思也是不建议喻君酌留下养病,他们已经快到京城了,与其在此地逗留耽搁,倒不如尽快赶回京城。回到京城在王府里慢慢养着,喻君酌好得更快。   听蒋太医这么说,周远洄才松了口。   “让刘管家知会一声,再安排一间房吧。”喻君酌道:“别把病气过给王爷。”   “本王没你那么娇气。”周远洄说,他担心让喻君酌自己睡,估计对方连被窝都暖不热。   这晚,周远洄沐浴时没让喻君酌跟着,而且沐浴的时间比平时要长。   就在喻君酌想着躺远点别让对方染上病气时,却被淮王殿下拉进了怀里。男人长而有力的手臂箍着他,胸膛宽阔温暖,紧贴着他瘦削的脊背,几乎把人裹在了怀里。   喻君酌心跳得很快,感觉四肢百骸都跟着暖和了起来。   周远洄平日里很少这么拥抱他,主动且用力。尽管这一路上,喻君酌在马车里睡觉时总是靠在男人怀里,但那种依靠和主动的拥抱并不相同。   “王爷……”   “闭上眼睛,睡觉。”   喻君酌乖顺地闭上眼,只觉一颗心无比踏实,不知不觉便有了睡意。   次日出发时,刘管家提前备好了手炉,还在马车里多加了一条毛毯。上了马车后,周远洄就用毛毯把人裹了起来。只是这个姿势喻君酌并不舒服,也没法再靠在淮王殿下怀里。   周远洄也觉察到了这个问题,略一犹豫,直接把人抱起来侧放到了自己腿上。   “王爷,不必……我,我自己坐着就好。”喻君酌吓了一跳。   “嘘。”周远洄在他唇上一点,低声提醒:“让人听见会乱想的。”   周榕今日被抱到了别的马车上,车内只有他们两人。   此情此景,令喻君酌骤然想到了自己吃海蛎子的那一日,也是在马车里,也是在周远洄怀里……彼时淮王殿下就在他耳边提醒他,别让马车外的人听到。   喻君酌忽然发觉,这人有时候还挺恶劣的。   不过他很识趣地没再挣扎,老老实实窝在周远洄怀里,任由男人身上的温度透过毛毯一点点将他焐热,直至他耳尖泛起不正常的红。   众人到了京城时,恰逢京城今年第一场大雪。   落雪纷纷扬扬,在城门外盖了厚厚一层,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城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和一队人。   待喻君酌他们靠近,马车里便跳下了一个少年,正是成郡王。   “嫂嫂,二哥,榕儿!”成郡王踏着雪迎上前,找到了喻君酌和周远洄那辆马车,二话不说便钻了进去。   少年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惹得周远洄拧了拧眉。   “二哥……”成郡王正要放声大哭,看到眼前的情景又把哭声又憋了回去。眼前,自家二哥怀里抱着王妃,王妃身上还裹着毯子只露出了半颗脑袋……   “三殿下,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喻君酌有些尴尬,想从周远洄身上下来,奈何对方抱得太紧,他只能放弃:“我染了风寒,王爷怕我冷。”   “啊?嫂嫂竟然病了,太医看过了吗?吃过药了不曾。”成郡王一脸担心。   “差不多好了。”这两日周远洄天天把人抱着暖,再大的风寒也退了大半。   成郡王的离愁别绪被打断,没再继续哭。   “太医们都在宫里候着呢,皇兄算着你们今日就该到了,特意指了一队羽林卫来迎。”成郡王道:“一会儿让高尚书他们送东洲质子去驿馆,咱们直接进宫。”   显然,皇帝今日安排了人给周远洄看诊,却未打算接见东洲那两位皇子。   此前喻君酌已经让人把上官靖带来的医书、杂记中相关的内容都誊抄了一份,命人送到了太医院,想来太医们已经做了许多准备。但此事还是得太医们亲自诊了周远洄的脉,才好对症下药。   “让老三先送你回王府吧。”周远洄对喻君酌道。   “嗯。”喻君酌点了点头,并未坚持跟着进宫。   他现在风寒还没好利索,进宫面圣不大合适。更何况皇帝并未下旨让他进宫,他虽有赤金令,也不好贸然前去,这不合规矩。   成郡王没有异议,亲自护送着喻君酌和周榕他们一道回了淮王府。   淮王府门前刚清扫过,只落了一层薄雪。喻君酌立在门外看着熟悉的朱红大门,一时感觉像是做梦一般,没想到时隔几个月,他又回到了这里。   “嫂嫂,外头冷,先进去吧。”成郡王怀里抱着周榕。   “嗯。”喻君酌收敛了思绪正要进去,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他骤然转头,见不远处的雪地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喻君泓。   “我今日路过淮王府,见门外的雪扫得很干净,便猜到你们应该快回来了。”喻君泓快步上前,眸光在喻君酌身上扫了一圈,“看来淮郡也不养人,你还是这么瘦。”   喻君酌并未答话,他离开那日喻君泓就来送过他,没想到回来这日第一个见到的还是对方。   “喻大公子这话说得不害臊吗?你说我嫂嫂没长肉,那也是和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比,你咋不和他刚嫁给我二哥的时候比呢?”成郡王一脸不忿:“我嫂嫂在你们喻家养了十六年,攒了一身的病,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大半,你还有脸说淮郡不养人呢?”   淮郡不养人,难不成乡下养人?   但这话太难听,成郡王不想当着嫂嫂的面说。   “你病了?”喻君泓看向弟弟。   “没什么大碍。”喻君酌语气淡淡。   “都知道我嫂嫂病了,还站在雪里让他挨冻,能不能赶紧说完了让人进去啊。”成郡王一句话把喻君泓拒到了淮王府门外。   原本还想等着弟弟邀请进府一叙的喻大公子,只能识趣地改口道:“改日寻个天晴的时候,大哥带你去汇鲜楼吃饭。”   “我二哥都是直接把汇鲜楼的厨子请到王府里做菜。”成郡王说。   周远洄当然没干过这么出格的事情,何况王府的厨子也不差,少年这么说纯粹就是想刺喻君泓。但喻君泓表现出了极高的涵养,并未气恼,朝喻君酌一笑,便转身走了。   “切,道貌岸然。”成郡王进了淮王府还在嘀咕。   “你这么讨厌他?”喻君酌失笑。   “我不是讨厌他,我是讨厌永兴侯府除了嫂嫂之外的所有人。”成郡王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在他看来永兴侯府待嫂嫂不好,那就都是讨厌的人,没一个例外。   喻君酌听了这话,心中十分熨帖。   他这个小叔子一直以来都没将他当成外人。   “嫂嫂或许不知,前不久永兴侯竟然朝皇兄请旨,让皇兄封喻君泓为永兴侯世子。”   “是么?”喻君酌情绪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不是很在意。   但成郡王却很着恼:“整个京城谁不知嫂嫂才是永兴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子?他喻君泓原是妾室的儿子,世子哪儿轮得到他来做?”   “陛下同意了?”喻君酌问。   “皇兄当然不会同意,否则就不会等到今日都不下旨。”   京中旁的勋贵子弟,但凡要袭爵的,最晚等到弱冠之年也能收到加封的旨意,大部分都是十几岁就已经加封。唯独永兴侯府的世子迟迟悬空没有着落。   而喻君泓,已经过了弱冠之年。   唯一的解释就是,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他来当这个世子。   不过,喻君酌是真的不怎么在意此事。   宫里。   皇帝不知怎么的,也提到了此事。   “他不在意是他大度不争抢,但永兴侯此举就有点不识好歹了。”周远洄语气冰冷,就连一旁给他诊脉的太医闻言都下意识怔了一下。   怎么听淮王殿下这语气,像是在回护喻少师?   先前淮王在淮郡,淮王妃顶着冲喜的名义嫁进了王府。后来淮王“活了”,众人便猜测这门婚事应该会取消,毕竟谁也不会觉得淮王一个大男人真会让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给他当王妃。   但事情的发展与所有人的想象都不大一样,淮王活了后非但没有退婚,还把人接到了淮郡。   这几个月,京中私下有不少对两人婚事的揣摩。   有人觉得淮王说不定是不想背上悔婚的骂名,打算把人接过去找个由头弄死,转头就能娶新王妃。还有一些人觉得淮王练的什么南绍邪术需要八字硬的人练蛊,所以淮王妃此去淮郡多半会被喂了毒虫。   但谁也没想到,今日淮王殿下带着“活生生”的王妃就这么回来了。   不仅如此,淮王殿下见到陛下后第一件事,没有问解药的进度,而是问了给喻君酌的母亲迁墓一事。   这……和传闻中可大相径庭啊!   “你动什么气?”皇帝无奈。   “我朝素来立嫡子,若此番陛下立了喻家老大,往后京城勋贵人家都效仿,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周远洄没好气道。   皇帝忍着笑:“你何时开始讲规矩了?”   “我不在意规矩,我在意的是人。”周远洄语气平缓,说出的话却带着淮王殿下素有的压迫感,“喻君酌的东西,他可以不要,但旁人不能抢。”   在场轮流等着诊脉的一屋子太医:……   看来京城有关淮王殿下和喻少师夫妻不睦的传闻,多数都不是真的。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夫妻不睦?   若永兴侯再过火一点,淮王殿下说不定能为了王妃,直接拿刀去劈了老丈人! 第50章 哭得不讲道理   太医院稍有资历的太医, 今日都被拉了过来,众人一一替周远洄诊了脉。   事关淮王生死,太医们诊完了脉都不敢吱声, 皇帝体谅他们的顾虑,特意允准他们去偏殿商讨了片刻, 这才把为首的太医院院判和一直在淮郡照料周远洄的蒋太医叫了进来。   “说吧,淮王所中之毒,究竟如何?”皇帝问。   “启禀陛下, 幸得王爷府中大夫处置及时, 又得蒋太医精心照料, 淮王殿下..体内的忘川之毒,所余不过三成。”院判开口。   “说下去。”皇帝又道。   “只是这忘川之毒乃东洲奇毒,纵然只剩三成也不容小觑。下官与各位太医商讨之后,均以为这解药能保住殿下性命。”   皇帝眼睛一亮, 问他:“那淮王的眼睛呢?”   “陛下,下官当初到了淮郡时, 王爷已危在旦夕。无奈下官只能施针先将毒性克制住, 免得王爷有性命之忧。”蒋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得出很是紧张:“但下官医术浅薄……”   “不必兜圈子, 朕今日不是来为难你们的,说结论。”皇帝打断他。   “忘川之毒在王爷体内停留太久, 如今用了解药也只能保住性命, 王爷的眼睛……”   一旁的周远洄面上没什么情绪, 皇帝却眉头深锁。   “一点办法也没有吗?”皇帝问。   “下官可以为王爷施针祛毒, 但毒性侵染的是王爷的眼睛,一旦施针祛毒,可能会有别的问题。”院判小心翼翼道:“下官不敢铤而走险。”   “会有什么问题?”皇帝又问。   “这……下官不好揣测, 或许要试了才能知道。”   皇帝闻言面色一变:“胡闹,事关淮王性命,岂是儿戏?”   “陛下息怒,这祛毒需要一些时日,弊端会随着毒性的祛除慢慢显露,并非骤然而至。”院判这言外之意,若是周远洄出现了问题,他们完全可以及时止损。   皇帝听了这话半晌没有做声,显然即为纠结。   周远洄似乎早有预料,并未表现出太多情绪。他看得懂东洲话,说不定提前看过那些医书。   “此事缓两日再说吧。”周远洄开口朝皇帝道:“天快黑了,臣弟该回家了。”   皇帝看了一眼外头大亮的天色,又看了一眼双目无神的弟弟,并未挽留,而是吩咐羽林卫将人送回去。   “不必麻烦,臣弟带了亲随,在殿外候着呢。”周远洄说。   皇帝知道自家这弟弟的脾气,没再勉强。   周远洄告退后,并未急着出宫,而是拦在了去太医院的必经之路上。众位太医见了他都吓得噤若寒蝉,生怕淮王殿下为难。   “院判大人留步。”周远洄开口。   其他人如蒙大赦,行过礼后匆匆跑路,只剩院判汗流浃背地留在原地。   “当着陛下的面你有顾忌,如今只有本王和你,不必遮掩了。”周远洄眸光虽有些失焦,但身上威压丝毫不减,迫得人几乎不敢抬眼直视他,“若本王想治好眼睛,会如何?”   “王爷……”   “本王要听真话,且只问一次。”   院判冷汗涔涔,把模棱两可的话吞了进去,鼓足勇气道:“依着东洲医书上所记,曾有祛除余毒,但中毒者疯癫的记载。”   “疯癫?”周远洄语气平静:“你的意思是,本王要么一辈子当瞎子,要么变成疯子?”   院判不敢回答,只不住告罪。   周远洄没再为难他,转身朝着宫道尽头行去。   “王爷,这毒中过的人太少,中了又活下来的也不多,所以东洲医书上记的未必就是对的。”谭砚邦安慰道:“更何况太医院的人医术高明……”   “此事不要朝王妃提及。”周远洄说。   “是。”谭砚邦忙应声。   淮王府。   待府中差不多安顿好,成郡王便告辞了。他惦记着自家二哥的情况,想赶紧进宫去瞧瞧。   送走了成郡王后,喻君酌随手叫住了一个王府的小厮。   “王妃有何吩咐?”那小厮很是殷勤。   “先前我一直在淮郡,对京城许多事情都不了解。这几个月,南绍的使团入京了不曾?”喻君酌问。   “回王妃,南绍那边似是出了些变故,使团推迟了入京的日子。”   “所以,南绍至今没有和咱们正式议和?”喻君酌有些惊讶。   “小的听说议和挪到了明年开春。”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喻君酌没继续再问,心中却充满了疑惑。   此前在淮郡时,他一直没敢打听京城的事,怕周远洄起疑。   毕竟,在淮王殿下“死了”的那段日子,他和原州曾……那晚虽是意外,但落在淮王耳朵里,如何解释得清?   他有赤金令,周远洄就算知道了,也不至于把他怎么样。但原州就不好说了,一个小小暗卫,却干了那么出格的事情,周远洄随手杀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喻君酌不愿原州丢了性命。   那是他第一个朋友,他只要确定对方还活着就好。   可现在,原州杳无音讯,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当初去南境的所有人,都没有消息,甚至就连南绍的使团,也迟迟没有入京。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应该不会,大渝与南绍的战事已经平息,当初去南绍的人也是皇帝亲自派去的,若真有变故不会连个消息都没有。   喻君酌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原州留在了南境。   淮王的人还驻守在南境,原州既是淮王府的人,就势留在南境的可能性非常大。或许是依着皇帝的命令,或许是他自己也在为当初的逾矩而后悔,怕回到京城面对自己的主子。   这就说得通了。   换了喻君酌自己,肯定也不敢再回来。   这样也好。   相对于再见他一面,喻君酌更希望他好好活着。   “王妃,想什么那么出神?”刘管家笑问。   “没什么。”喻君酌看向刘管家,有些心虚。   “幸好府里还存了些银碳,老奴让人给王妃先点上一盆,免得王妃着凉。”刘管家示意小厮在屋里放了个炭盆,又叮嘱人把角落的窗子打开通风,“今夜让人把地龙也烧起来。”   喻君酌坐在软塌上烤了半晌的火,待身上有了些暖意,便起身去了一趟归月阁。他先是给母亲上了香,又给归月阁里那些将士也燃了一炷香。   “刘管家,你不必跟着我了,我陪我娘亲说会儿话。”喻君酌道。   “好,那老奴先去瞧瞧世子。”刘管家说罢便告退了。   王府里防守很严密,院中也有护卫值守,很安全。   “娘亲,孩儿回来了。”喻君酌在淮郡时也时常去祁府给母亲的牌位上香,但当着旁人的面,他不好意思朝母亲说那么多话,每次都是上个香磕个头便作罢。   今日回到归月阁,他才放松了些。   “孩儿一切都好,娘亲不必牵挂,过些日子等孩儿去工部问问日子,就准备给娘亲迁墓,届时舅舅、舅母和表哥也会过来。”喻君酌面对母亲时,心总是会变得格外柔软,平日里无法宣之于口的话,也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娘亲,你还记得从前经常陪我来看你的那个护卫吗?他去了南境,也不知是否安好,娘亲一定要保佑他平安。”   归月阁外,周远洄立在廊柱下的阴影中,眸色深沉。   “还有就是孩儿的……夫君。”喻君酌说起周远洄,耳尖有些泛红。   廊下的男人闻声一怔,眼底的阴翳散去大半,便闻少年又道:“娘亲一定要保佑他顺利解毒,早日复明。他……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孩儿的模样了。”   “王爷从前驰骋沙场,是大渝最勇猛的男儿,他不该失明。若是能选,倒不如让孩儿当个瞎子,反正我也不必去打仗,看得见看不见也没什么打紧……”喻君酌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觉身边突然多了个人。   他扭头一看,猝不及防撞进了周远洄幽深的眸子里。   “王,王爷何时来的?”喻君酌有些紧张。   “刚来。”周远洄朝他伸出手:“香。”   “哦!”喻君酌忙取了香给他。   周远洄从容地行礼、上香,动作一气呵成,甚至不需要喻君酌帮忙。   “王爷,能看到了?”喻君酌一脸惊讶。   “嗯?”周远洄转过头,眸光依旧有些无神。   他回王府第一日竟然就能行动自若?   但喻君酌很快反应过来,这可是淮王府,过去的很多年里,周远洄都生活在这里,定然一砖一瓦都是熟悉的。   念及此,他没再多想。   “太医怎么说?”从归月阁出来后,喻君酌问他。   “尚未有定论,且让他们再琢磨几日吧。”周远洄道。   喻君酌心道这忘川之毒那么棘手,一时半会儿制不出解药也是情之中,就没再追问。   “今日本王顺道去见了丁侍郎,他说司天监已经挑好了吉日,这个月的二十四适合迁墓。”周远洄说:“本王已经让人传了讯去淮郡,你舅舅一家应该能赶在这个时间之前回来。”   “多谢王爷。”喻君酌拉住了周远洄的手。   周远洄顿住脚步“看”向他,也不知在想什么。   “王爷?”   “你今日穿了什么颜色?”   “月白色,是带毛领的那件棉衣,毛领是白色兔毛。”喻君酌说。   周远洄伸手在他颈间摸了摸,而后一手虚盖在他面上,像是在描摹少年漂亮的五官,动作缓慢而认真。   “等太医把解药弄好,王爷就能看到我了。”   “嗯。”周远洄收回手,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日之后,喻君酌得了空就会旁敲侧击问一句解药的事情。但周远洄永远都是那个回答,这让他忍不住怀疑,太医院的太医们是否在积极炼制解药?   喻君酌不傻,知道在淮王殿下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就去找了成郡王。成郡王知道的不比他多,索性带着他去了蒋太医家里,把人堵了个结实。   蒋太医有些傻眼,陛下吩咐了淮王的事情不能对外泄露,但来的是成郡王和淮王妃,这算不算对外?   “陛下吩咐了……”蒋太医有些为难。   “我嫂嫂又不是旁人,我二哥可是他的夫君,你还能瞒得住?”成郡王晓之以动之以情,外加威逼恐吓:“想必你也知道,我二哥素来宠着嫂嫂,今日蒋太医若是不说,明日上门的可就保不齐是谁了。”   蒋太医略一思忖,觉得成郡王所言不无道。若淮王和王妃之中必须得罪一个人,那个人肯定不能是王妃,否则就等于一下得罪了俩。   “王爷回京前,院判大人就带着人炼制了解药,且反复调制过药量。如今解药就在宫里,王爷可以随时服用。”蒋太医说。   “那他为何不吃?”成郡王不解。   “现在最棘手的不是解药,而是王爷的眼睛。若想要王爷复明,就必须施针祛毒,但这样一来又有新的风险。”蒋太医看了一眼喻君酌,小心翼翼道:“王爷很可能治好了眼睛,但性情会变得……”   “如何?”喻君酌问。   “疯癫。”蒋太医说。   喻君酌心底一沉,立刻明白了周远洄为何迟迟不肯解毒。哪怕让他选,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是一辈子看不见,还是变成疯子?   “蒋太医,我想知道你说的疯癫,是哪一种?”喻君酌忍不住问:“是会变得痴傻,像几岁孩童那般?还是……”   “东洲的医书上只记录了一例与王爷相似的情况,医书上说,那人眼睛复明后变得暴.戾嗜.杀,性情大变。”蒋太医说:“院判大人推测,应该是解毒的过程,会损伤脑袋里的某些部位,导致中毒之人的情绪会变得比寻常人更浓烈,因此才会失控。”   喻君酌听了这话,不由想起了原来那些传闻。   他想,周远洄得知此事时,定然十分难过。   解药不能一直拖着,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喻君酌很怕夜长梦多。这两个结果他都不太能接受,但相比周远洄的性命,他又觉得任何一个都能接受。   他最在意的是周远洄能活着。   “王爷,明日我陪你进宫吧。”这夜临睡前,喻君酌朝周远洄说。   “进宫做什么?”周远洄明知故问。   “陪着你,先把解药服了。”   “谁朝你说了什么?”周远洄拧眉。   “不干旁人的事,是我非要问的。”喻君酌说:“因为,我害怕。”   周远洄一怔:“你怕什么?”   “我害怕你会死。”   “你不怕本王永远是个瞎子,或者变成一个疯癫的怪物?”   “怕。”喻君酌拉过他的手:“可我最怕的是你会死。”   周远洄眸光微动,声音却带着冷冽:“若要本王余生都当废人,本王宁愿死了。”   喻君酌一愣,周远洄自中毒后,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男人看起来永远都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除了刚失明时发过脾气,此后从未表露出任何消极的情绪。   可他是淮王啊!   一个少年时便驰骋沙场战无不胜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像被斩断了腿的马,像折了翅膀的鹰,像困在沙滩上的游鱼,再也不能恣意飞扬。   “你在哭?”周远洄问。   “我……”喻君酌想否认,但夺眶而岀的泪水出卖了他。   “本王不想变成疯子,也不愿一直当个瞎子。”周远洄伸手摸到喻君酌的脸,想替他擦眼泪,但喻君酌眼泪落得太快,根本就擦不干净:“你哭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比平日看着更让人心疼,可本王看不到。你笑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害羞了以后耳朵会最先变红,若是害羞得狠了,身上也会变红……但是我都看不到了。”   “你看不到,但是你可以摸到我啊,我的脸,我的耳朵,我身上每一个地方你都可以摸到。”少年抓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游走,像个病急乱投医的病人,声音带着哭腔,可怜巴巴的。   “喻君酌,你冷静一点。”周远洄有些无措。他见惯了喻君酌乖顺的模样,面对这样的少年,一时竟是有些束手无策,既不敢大声呵斥怕把人吓着,又不敢动作太大怕把人伤着。   但喻君酌却毫无顾忌,他像是失去了智,哭得不讲道,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周远洄无奈,生怕他冲动之下做出更过激的举动来,只能攥住了他两只手腕,把人强行控制住了。   喻君酌被迫冷静下来,满腔的情绪却尚未来得及宣泄。他原本是打算放声哭一场的,但看着眼前周远洄那张英俊的脸,脑袋一热,竟是鬼使神差凑到男人唇边亲了一下。   一瞬间,周遭一切都静了。 第51章 本王醋意大   这是喻君酌第一次主动吻周远洄。   毫无预兆, 不打商量,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一点他自己也不太明了的冲动, 于是他顺应了本能。若是以前他绝不会这么做,但此时此刻他哪还有智?   少年亲完了人, 自己都懵了,也忘了哭。   周远洄比他更懵,那张鲜少表露情绪的脸上满是错愕, 似乎在怀疑唇上方才那柔软微凉的触感, 究竟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你方才做了什么?”周远洄问。   “我, 我没……”喻君酌试图否认。   但不等他把话说完,周远洄便倾身吻了上去。男人温.热的唇包.覆着他,急切地舔.吮.研.磨,带着令人慌乱的侵.略感。   喻君酌下意识想要逃脱, 周远洄很快觉察到了他的退却,不仅没有放过他, 反倒强势地撬开他的牙.关, 舌.尖长.驱直.入,毫不留情地搅.动着少年脆弱的心绪。   “唔……”喻君酌闷哼一声, 想要张开口缓解窒息感,不仅没能如愿, 反倒遭遇了周远洄更放肆的掠.夺和占.有。   喻君酌脑袋一片空白, 从未体会过这种感受, 全身像是被吸走了力气一般, 几乎站立不住。这时他身体一轻,被周远洄捞住双.腿托抱了起来。   他生怕自己掉下去,只能搂住男人脖颈借力。周远洄走到一旁的矮榻边坐下, 将人放到自己腿上,一边吻他,一边解开了他的衣带。   “王爷!”喻君酌一惊。   “怕什么?”周远洄的吻渐渐变得温柔,细细密密,带着安抚的意味:“本王又不会真吃了你。”   喻君酌一张脸涨得通.红,却没反抗,任由男人掌握住了自己。   周远洄的手真的很大。   竟然能同时掌握着他们两人。   最不能示人的地方紧.密地挨在一起,烫得喻君酌几乎快要烧起来了。   他起初一直闭着眼睛不好意思看,但后来周远洄另一手捏着他的脖颈,逼着他睁开眼睛。那副画面于他而言冲击力太大,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自己和周远洄之间的差异。   两人足足差了一圈!   ……   这一次,喻君酌没动手。   但结束时,他依旧疲惫得半点力气都没有。   “怎么不让你动手,你也要哭?”周远洄把他揽在怀里,大手在他后背上轻轻安抚着:“而且本王也没把你怎么着啊,哭得这么厉害?”   喻君酌不太想说话,埋着脑袋默不作声。   他是没有动手,可周远洄太恶劣了,非要逼着他一起结束。在被迫等着周远洄的那段时间里,喻君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不舒服?”   “没有。”   “下回我快一些。”周远洄哄道。   “我的衣服呢?”喻君酌闷声问。   “扔在地上了,就这样吧。”周远洄把人朝怀里拢了拢。   喻君酌有点窘迫,他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没了,但周远洄却还衣衫完整,哪怕在矮榻上的时候,男人也只解开了衣带,看上去衣冠楚楚。   “那明天要不要去?”喻君酌抬眼看向他。   “你是为了这个?”周远洄似是有些恼。   “什么为了这个?”喻君酌不解,他只是想到了先前的话题。   “算了,不重要。”周远洄很快说服了自己,若喻君酌为了哄他进宫才这样,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好气恼的。   这不正说明喻君酌在乎他吗?   “想去?”周远洄问。   “嗯,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喻君酌刚哭完不久,说话时还带着鼻音。周远洄按捺不住,按着人又亲了亲。这一次的吻很温柔,不带有任何别的意味。   “喜欢吗?”周远洄又问。   “什么?”喻君酌装糊涂。   “喜欢本王这样待你吗?”   “我,我困了。”   喻君酌被亲得浑.身泛.红,十分不好意思,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过去,他曾以为马车里那一幕就是圆.房,但现在他有点怀疑了。   男子和女子圆房时,不是都会脱.了衣服抱在一起吗?就像他今晚这样,两个人可以紧紧贴在一起……但周远洄身上还是穿着衣服的。   所以他觉得,这或许还不算数。   但他不好意思去脱周远洄的衣服……   次日,喻君酌本有些担心。   昨晚周远洄并未明确地保证今天会和他一起进宫。   但一家人用过早饭后,刘管家却跑来说马车备好了。   “什么马车?”喻君酌问。   “王爷说,今日要陪王妃进宫。”刘管家道。   喻君酌一喜,转头看向周远洄,男人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异样。   “不想去了?”周远洄问。   “想,想去。”   喻君酌生怕他反悔,匆匆去换了身适合进宫的衣服,两人一同乘马车进了宫。   皇帝听到通报时很高兴,这几日他恨不得日日派人去淮王府催促,生怕自家这弟弟犯浑错过了服用解药的最佳时间。   “你们夫妻俩商量好了?”皇帝问。   喻君酌来的路上并没有询问周远洄的选择,闻言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嗯。”周远洄应了一声:“只服解药。”   只服用解药不施针,就意味着他选择放弃复明的机会。   “好。”皇帝明显松了口气。   在他看来,失明远比疯癫要容易接受。   皇帝派人请来了太医,又取来了早已炼制好的解药。   这解药服用之后需要卧床休息片刻,且要有太医守在旁边,所以皇帝直接让人收拾了偏殿,让周远洄在偏殿服用解药。   “喻少师不必担心,朕问过太医,这解药很稳妥,没有太大的危险。”皇帝安慰喻君酌道。   “嗯。”喻君酌其实想去偏殿看看,又怕打扰,只能和皇帝一起在厅内候着。   皇帝命人煮了茶,邀喻君酌同他一道品茶。   喻君酌心不在焉,端茶杯时还不慎烫到了手。   “朕有些好奇。”皇帝让人取了烫伤的药膏来替喻君酌涂在手上,而后问道:“喻少师是怎么说服淮王服解药的?朕先前还以为他打死都不会选择当个瞎子。”   “臣,臣就是劝了劝。”喻君酌想起昨夜的种种,耳尖又有些泛红。   皇帝抬眼一看,心中了然,眼底不由染上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同朕说说你们在淮郡时的事情吧,听说你还成立了商会?”   “臣其实不懂经商,就是随便掺和一下。”   喻君酌对皇帝的性情并不了解,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但皇帝话挺多,一直抓着他问东问西。   “平时在府里,是喻少师说了算,还是淮王说了算?”   “自然是王爷做主。”喻君酌忙道。   “是吗?喻少师做不得淮王的主?”   “臣,臣哪里敢替王爷做主?”   皇帝一挑眉,又问:“淮王在府里脾气大不大?”   “不大,臣很少见他发脾气。”喻君酌如实道。   周远洄虽然有点喜怒无常,但他哪怕不高兴时也不会发脾气,顶多就是冷着脸不爱说话。   “他不会骂人吗?”皇帝问。   “王爷为何要骂人?”喻君酌不解。   “那他……”皇帝本想问点更私密的话题,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似是有些不妥。虽说喻君酌也是男人,但毕竟是他的弟媳,问得太过火不合礼数。于是他只能改口道:“看来喻少师对淮王还算满意,如此朕这个做兄长的便放心了。”   喻君酌被皇帝“盘问”地坐立不安,皇帝也看出了他的局促,大发慈悲地允了他去偏殿看看。   偏殿的榻上,周远洄双目紧闭,看上去像在睡觉。   喻君酌慢慢走过去,问道:“王爷如何了?”   一旁的蒋太医朝他行了个礼,开口道:“王爷已经服了解药,现下还没醒,但是王妃不必担心。”   “这解药服下后,王爷的性命便确定无碍了吧?”喻君酌问。   “是,只是不施针祛除余毒,王爷的眼睛就无法复明了。”   “那若是将来王爷改了主意,可还有机会?”   “若是想祛除余毒,只能在服下解药后不久……”   说话间,榻上的周远洄忽然有了动静,坐起了身。   “王爷?”喻君酌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王爷醒了,便说明解药奏效了。”蒋太医道:“下官先去外头候着,王爷若是有事知会一声便可。”他说罢带着人退了出去。   偏殿内,只剩喻君酌和周远洄。   “你手上怎么有药膏的味道?”周远洄问。   “方才喝茶时不小心烫了一下。”喻君酌说。   周远洄怕碰到他的伤处,换了另一只手攥着。   “王爷,你有没有不舒服?”   “有点,你看本王的眼睛怎么了?”   喻君酌有点紧张,忙凑近盯着周远洄的眼睛看了看,并未发现异样。   “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喻君酌问。   “本王的眼疾太医是治不好了。”   喻君酌一怔,不由有些难过。   此后,周远洄是不是彻底失去复明的希望了?   “你不安慰本王吗?”周远洄问。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王爷。”   喻君酌觉得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很苍白,他想不出该怎么安慰对方。于是,他小心翼翼凑近,在周远洄的两只眼睛上,分别落下了一个吻。   想到太医和皇帝就在外厅,他一颗心登时跳得飞快,简直跟做贼似的。   但他这个举动,很明显是奏效了。   两人离开皇宫时,周远洄唇角的笑意都还没彻底压下去。   “手烫得厉害吗?”马车上,周远洄问他。   “还好,只是有点红。”喻君酌说。   “好端端怎么还把手烫了呢?”   “我担心王爷,心不在焉,就把茶弄洒了。”   他说得坦然又直白。   周远洄一颗心就跟被戳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痒。   今日的决定,周远洄原以为很难,但实际上比他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如果是遇到喻君酌之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在瞎眼和疯癫之间,选择了结自己。他这一世恣意惯了,不想苟且度日。   但他现在变得贪心了,他舍不得喻君酌,少年柔软的双唇,在他的抚.慰下慢慢变得滚.烫的体.温,带着哭.腔的讨.饶,被他掌握时的乖顺模样……甚至一呼一吸,一颦一笑都让他不忍错失。   周远洄动摇了。   他知道死亡会彻底把他和喻君酌隔开。   而他,舍不得。   三日后。   祁掌柜带着祁夫人来了京城。   周远洄让谭砚邦给守城的人打过招呼,所以夫妇俩一进城,消息就送到了淮王府。   “消息刚送出去,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喻君酌很是惊讶。   “许是祁掌柜想早点回来,提前动了身。”周远洄道:“咱们在京中有好几处宅子,让刘管家挑一处宽敞的,把人先安置好。”   喻君酌一怔,“咱们的宅子?”   “本王从前的宅子,如今不就是咱们的吗?”   喻君酌总算转过弯来了,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从前只是被动接受自己的身份,接受自己是周远洄的王妃,接受两人要一起生活。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似乎不一样了……   “其实王爷原本是打算让祁掌柜和祁夫人来王府住的,后来又怕他们觉得不自在,这才让老奴安排了其他的宅子。”刘管家在一旁解释。   喻君酌闻言很是感动,没想到周远洄竟是比他想得还周到。   “走吧,本王陪你一道去迎一迎他们。”周远洄说。   周远洄让刘管家安排的宅子距离王府不远,里头看着也颇为舒适。   祁掌柜看上去似乎挺满意。   他不是满意这住处,而是满意淮王待自家外甥的心意。   “我还以为舅舅和舅母会晚些才能过来呢。”   “你回京前就提了替你母亲迁墓一时事,我们想着提前回来也能陪你过个年。”   “表哥怎么没一起来?”喻君酌问。   “丰儿传了信,说会尽力赶回来,叫你不必挂心。”祁夫人说:“若是他赶不及,来日叫他去你母亲坟前磕头赔罪。”   喻君酌倒是不在意这些,况且祁丰此番外出原是为了替周远洄的忘川之毒奔波,他心中只有感激。   当日,众人一道用了饭。   刘管家原本在宅子里也安排了厨子,没想到祁掌柜这趟带了自家的厨子,所以这顿饭做得十分丰盛。   “舅舅若是留下过年,那能在京城待上好一阵子呢。”席间,喻君酌朝祁掌柜道:“有件事,舅舅正好帮我参详一二。”   “哦?何事?”祁掌柜问。   “我娘亲过世前给我留了几间铺子,这些年无人打,都入不敷出了。先前我已经查过几间铺子的账本,也去铺子里看过,只是具体该如何整治尚未想好。”喻君酌离开京城前就想整顿这几间铺子了,后来去了淮郡,才不得不搁置。   “那你同我说说这几间铺子的问题。”祁掌柜道。喻君酌当即把自己发现的问题,以及初步的整改思路都说了一遍,听得祁掌柜连连点头。   喻君酌一看舅舅这表情,就知道事情不难办,当即放下心来。   饭后,趁着祁夫人和喻君酌说话的当口,祁掌柜把周远洄叫了出去。喻君酌只当舅舅和淮王殿下有公事要谈,并未多想,也没跟过去。   “殿下,此番祁某匆忙来京城,并非只是为了君酌的母亲迁墓一事,而是因为红叶阁传来了消息。”祁掌柜面色凝重,看得出极为不安。   此前在玉沧时,喻君酌遇到的杀手是红叶阁的人。周远洄在江湖上的人脉不如祁掌柜,便让对方在红叶阁内打通了关系,免得将来被动。   没想到竟是真用上了。   “有人雇凶,要取君酌性命。”祁掌柜说这话时,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君酌是得罪了人吗?好端端为何会有人要取他的性命?”   周远洄眉头深锁,问道:“红叶阁没有说是谁雇凶吗?”   “王爷有所不知,他们有规矩,雇凶者大多不会露面,亦不会留名,多是托中间人付银子,将要杀之人的信息和银两放在一起。”正因如此,雇凶者才敢请红叶阁出手,不必担心败露。   “别的信息一概没有?”   “只有期限,说是过了腊月初六再动手。”祁掌柜看起来颇为焦虑:“祁某虽在江湖上有些人脉,可以保证红叶阁的人不会朝君酌下手,但过了时限焉知对方不会另外雇凶?”   周远洄迟迟没有开口,但周身却裹着一层寒意。   “我怕君酌害怕,没敢将此事告诉他……”   “不要同他提起。”周远洄说。   喻君酌上回只是见了那个杀手一面,就吓成那副样子,若是让他知道此事定然又会寝食难安。更何况喻君酌不曾习武,知道了此事也无从防范,倒不如多安排人暗中护着。   “王爷,此事……”   “还有时间,对方既然雇了红叶阁的人,就算再动手多半也会等到腊月初六之后。”周远洄很快恢复了冷静,“祁掌柜在江湖上更有手段,此事还需仰仗你。”   “只要君酌安然无恙,祁某什么都能做。”   “本王可以保证王府里是绝对安全的,只要他待在本王身边,就不会有危险。但背后之人不除,终究难以安心。”周远洄眼底漫着杀意。   这一次,他定要把幕后主使揪出来!   周远洄在喻君酌面前没有表露出异样。   如今尚未到腊月,喻君酌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王爷,舅舅同你说了什么?”马车上,喻君酌朝他问。   “是章献让他带了口讯,都是大营里的事情。”周远洄攥着喻君酌的手,“出来忘了让人给你弄个手炉了。”   “王爷的手比手炉暖和多了。”喻君酌说。   “本王身上也暖和,若是觉得冷,你可以把手伸进去取暖。”   周远洄这话说得面不改色,喻君酌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还挺想试试的,倒不是出于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他只是对周远洄的身体有些好奇。   男人平日里总是穿得一本正经,沐浴时也不让他看,哪怕那晚亲近时他身上的衣服都被剥.光了,对方还是穿得严严实实。这让喻君酌心里有些不大平衡,总想着也看看周远洄一.丝.不挂.的模样。   “想什么呢?心跳得这么快。”周远洄问。   喻君酌这才发现,对方两指正搭在自己的脉上。   “没什么。”喻君酌讪讪。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晃了一下。   “怎么了?”喻君酌想撩开车帘去看。   周远洄却一把将人揽在了怀里,神情满是戒备。   “王爷?”   “别出去。”   周远洄一瞬间情绪和身体都绷紧了,像是拉满了的弓,随时准备射出致命的一箭。   喻君酌只当他是怕外头冷,便乖乖缩在男人怀里没动。直到车夫告罪说是不小心压了石头,周远洄神色才缓和了些。   马车顺利到了王府。   周远洄护着人进去,当即便吩咐谭砚邦加固了王府的守卫。   其实淮王府的守卫已经是密不透风了,就算是周远洄眼睛尚能看见时,以他那通天的武艺都未必能混进来。   “王爷,你没事吧?”喻君酌见他面色不大好。   “没事。”周远洄把人拉进怀里抱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天冷了,往后若是想出去,定要叫着本王一起。”   “嗯。”喻君酌点头。   “最好是不要出去。”   周远洄一手抚过他漂亮的下颌,指尖落在他唇上,半开玩笑道:“本王醋意大,不喜欢王妃和外人走得太近。”   虽然他是玩笑的语气,但喻君酌却从中听出了点警告的意味。   喻君酌仔细想了一圈,发觉自己没有能让淮王殿下吃醋的熟人。   唯一勉强算得上的一个,也不在京城。 第52章 你怎么又咬我?   这夜京城又下起了雪。   万籁俱寂中, 脚步踩在落雪上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   周远洄于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朝身边一摸,是空的。   喻君酌呢?   周遭安静地落针可闻, 没有少年清浅的呼吸。   周远洄心中一沉,听到了脚步踏过房顶时传来的响动, 虽然那动静并不大,却像踩在了他心口一般,令他呼吸险些窒住。   喻君酌!   对方是冲着喻君酌来的!   周远洄顾不上其他, 翻身下榻快步奔出门去, 循着那脚步声一路追踪。然而他毕竟看不见, 哪怕对王府里再熟悉,也不可能来去自如。   很快,那脚步声开始变得杂乱无章。他努力想听清,却发觉那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令他无法分辨来处。   “王爷!”喻君酌开口唤他。   “喻君酌!”周远洄循着声音奔去,然而那声音很快又从他背后响起。   “王爷救我!”   “你在哪儿?”   “王爷, 救我!”   “喻君酌!你在哪儿?”   周远洄立在雪地中, 如一头被剜去了眼睛的猛兽,彷徨又焦躁。   忽然, 利刃破空之声响起。   继而是少年未来得及出口的痛呼。   周远洄循声奔去,扑倒在雪地中。他两手在雪地上不断摸索, 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喻君酌!”周远洄将人抱在怀中, 伸手在少年颈间一探, 沾染了一手温热。   尚带着体温的血自喻君酌颈间不断涌出, 刺鼻的血腥味在黑暗中扩散,几乎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血红色。   “啊!”周远洄猛地睁开眼睛,浑身都被汗湿了。   “唔?”身边的人翻了个身, 问道:“王爷?”   周远洄伸手攥住喻君酌的手臂,将他拉进怀里,另一手在对方身上摸索了一遍,像是在确认怀中之人是否安然无恙。   “王爷,你做噩梦了?”喻君酌问。   “本王没事。”   周远洄把人紧紧箍在怀里,还嫌不够,索性翻身把人禁锢在身.下。他大手在喻君酌颈间来回摩.挲,因为太用力,指腹上的薄茧把人刮得生疼。   “唔,王爷……”喻君酌想推开他,未果。   “别动,听话。”周远洄抵着喻君酌的额头,喃喃道:“为什么要乱跑?”   “我没有乱跑。”喻君酌小声辩解。   “本王跟你说过不要乱跑,在王府里也不行。”   “王爷,你做了什么梦?”   “你要是再乱跑,本王会把你关起来,让谁也找不到你。”   喻君酌猜想周远洄应该是做了个噩梦,却不知那噩梦的内容。难道淮王殿下是梦到自己逃走了,所以醒来后在生气?   “我不乱跑。”喻君酌搂着他的脖颈,语气乖顺无比。   周远洄抱着人平复了许久,直到从那可怕的梦境中渐渐抽.离,才恢复冷静。但他依旧没把人放开,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人就跑了似的。   “陪本王说说话。”周远洄道。   “王爷想听什么?”喻君酌问。   周远洄似是觉得只说说话还不够,直接覆上喻君酌的唇,想用这种方式来确认怀中人的安然无恙。他的吻并不温柔,甚至称得上粗.暴,舌.尖在对方口中肆意攫.取,横冲直撞。   “嘶……”直到喻君酌发出抗.议的痛呼,他才停下。   “你流血了吗?”周远洄尝着口中淡淡的血腥味,有些慌。   “你怎么咬我?”喻君酌委屈巴巴:“我舌头让你咬破了。”   “我不是故意的,疼吗?”周远洄有点内疚。   喻君酌并未同他置气,却也不想再让他咬一口,将脑袋埋在他颈窝不打算再人了。   周远洄把人抱在怀里,总算彻底冷静了下来。   这夜他没再合过眼,生怕睡着了又会梦到那可怕的一幕。   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遭生死,在南境的战场上,在东洲的战场上,敌人的刀和箭一次次试图取他性命,也一次次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口。   周远洄从未怕过。   哪怕中了忘川之毒,他也只是有点遗憾。   但是在今夜这个梦境中,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无力。明明他拼了命的想要阻止,可因为他瞎了眼睛看不见,只能任由敌人划破喻君酌的喉咙。   他无法想象,若怀中抱着的人变成一具尸体,他该如何承受?   不行。   他不能做一个瞎子。   一个瞎子是没有办法保护喻君酌的。   失明后,周远洄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过重见光明。   次日一早。   喻君酌醒来后发现床幔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   他打着哈欠撩开床幔,发觉榻边守着两个护卫,不由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干什么?”喻君酌问。   “王爷吩咐,要加强王府的防卫。”一个护卫道。   喻君酌起身,两人立刻转过身背对着他。   “王爷呢?”喻君酌换上衣服,大步出了内室。   “王爷一大早进宫了,说是陛下寻他有些事情。”刘管家正候在外头,见喻君酌起来便吩咐人准备了水给他洗漱,“听说昨夜京城有人家遭了飞贼,王爷就叫人加强了王府的防卫。”   加强防卫可以解,但也没必要让人在他床边守着吧?   “王爷出去之前说什么了吗?”喻君酌问。   “只说了要加强王府的防卫,还说王妃和世子若是要出去,要多带几个人跟着。眼看就到腊月了,京城不太平,要多加小心。”刘管家说。   喻君酌看了一眼守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的护卫,不由想到了昨日回府后,周远洄说过的那番话。   周远洄说自己醋意大,不让他和外人走得太近。   所以这两个护卫是保护他,也是在监视他?   行吧,无所谓。   喻君酌对周远洄这安排不是很在意。   他又没有别的心思,也不怕被监视。更何况此前想杀他的凶手还没抓到呢,小心点不是坏事。   宫里。   得知周远洄的来意后,皇帝大发雷霆。   “你疯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弄不好你会变成一个彻底的疯子?”皇帝性子温和,甚少有动怒的时候:“朕知道当一个瞎子很难受,但至少你还能清醒地同朕说话,还是朕认识的那个弟弟。往后你不必再带兵打仗,就在京城做你的闲散王爷,有喻少师陪着,不好吗?”   “不好。”周远洄说。   “为什么?告诉朕为什么?”   “臣弟心意已决,请皇兄传太医吧。”   “喻少师为什么不陪你来?你没有和他商量是不是?”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必同旁人商量。”   “好,好一个不必同旁人商量。”   皇帝从前就拿这个弟弟没什么办法,如今更是如此。他气得面色铁青,索性不再争辩,摆手示意内侍去传了太医院的院判和蒋太医。   “先前你们不是说要施针祛毒只能在服下解药之后吗?告诉淮王。”皇帝道。   “回陛下,淮王殿下服下解药尚不足七日,若是想施针还是可以试试的。”   皇帝闻言瞪了说话的院判一眼,看那眼神恨不得一脚把人踹出去。   “上回你说,施针祛毒会有什么隐患来着?”皇帝问。   “会伤及王爷脑部,有可能会致人疯癫,性情大变,难以抑制情绪。”   “具体一点,仔细说。”皇帝命令道。   “可能会变得暴戾、嗜杀……”   “听到了吧?”皇帝走到周远洄面前:“你就不怕你疯了会伤到喻君酌?”   “疯癫又不是痴傻,臣弟只要认得他,便不会伤他。”周远洄语气冷静。   皇帝揉了揉眉心,最终没再说什么。他就知道不能高兴得太早,他这个弟弟脾气就跟牛一样,除了喻君酌谁也拉不住。今日喻君酌不在,只能由着对方去了。   另一边。   喻君酌用过早饭后,带着周榕去了祁掌柜和祁夫人的住处。   祁掌柜看到自家外甥身后跟着的四个贴身护卫,以及远处戒备的另外几个护卫,表情十分复杂。如果他没猜错,暗处应该还有躲着的暗卫,他这宅子里今日只怕多了不止十几号人。   “舅舅莫要见怪。”喻君酌讪讪一笑,拉着舅舅压低了声音道:“王爷自从失明后心情就不好,难免行事夸张了些。”   “我懂,我懂,王爷也是在意你才会如此。”祁掌柜忙道。   “嗯,王爷自然是在意我的。”喻君酌生怕舅舅觉得他被监视不高兴,但看舅舅那神情似乎没往别处想,这才放下心来。   喻君酌今日带来了自己给几个铺子草拟的整改方案,打算趁着年前的空档,着手开始整改铺子。   祁掌柜上次就听他说过,今日又看了详细的方案,决定带着他亲自到四个铺子里看看再说。   “你整改铺子,是想让铺子多挣钱?”祁掌柜问他。   “我如今也不缺银子,挣不挣钱倒是不太在意。但铺子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我想着总要弄得像样一些,不求在京城数一数二,起码别太丢人。”他觉得铺子能自负盈亏,让顾客满意,就很好了。   “经营铺子,最重要的就是三点。一是门脸,门脸像样了,顾客才愿意进去。二是口碑,口碑好了,顾客口口相传,生意才能延续下去。三是平衡,如何做到东西好不宰客,不赚昧着良心的钱,又能有足够的盈利不至于亏本。”祁掌柜耐心地朝喻君酌解释:“你看这家餐馆的门脸,想来十多年都没好好修缮过,看着破破烂烂。”   喻君酌从前只想着要给餐馆换个厨子,把饭菜弄得可口些,倒是忽略了外观。   这么一想,几间铺子要彻底整改,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喻君酌跟着舅舅把几家铺子都看了一遍,等看完最后一家铺子时已经是下午了。周榕听他们说话也听不太懂,无聊得紧,早已在护卫怀里睡着了。   “世子倒是听话,也不闹人。”祁掌柜笑道。   “榕儿很乖的,就是慢慢长大了,我有点抱不动了。”   喻君酌本就没什么力气,抱周榕抱一会儿还行,抱久了胳膊就酸得厉害。   “在淮郡给他请的先生没带回来?”   “嗯,先生家里有妻小,不便离开淮郡。”喻君酌说:“我正犹豫是再给他请个先生,还是把人送到宫塾里?”   喻君酌上一世在宫塾里待过一阵子,并不喜欢那里的氛围。勋贵子弟都以能入宫塾为荣,可真正想读书的话,宫塾肯定不是首选。   “我听闻国子学似是设了个专门给孩童开蒙的学堂,不如去试试?”祁掌柜道。   “舅舅刚来京城,竟然知道的比我还多?”喻君酌有些惊讶。   祁掌柜一笑,并未隐瞒:“我来京城之前就打听过。”   “舅舅是打算留在京城?”喻君酌问。   “到时候再看吧,王爷如今眼盲,想来一时不会再回淮郡,商会不能没有人管。”祁掌柜说:“我想着让祁丰留在京城陪你,届时让人给他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将来你们兄弟相互扶持,我也放心。”   舅舅竟然做了这么长远的打算?   喻君酌鼻子一酸,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这是做什么?”祁掌柜见他眼睛泛红,不由失笑。   “舅舅,你待我真好。”喻君酌说。   “你是我亲外甥,我不疼你谁疼你?”   祁掌柜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动作满是怜爱。   不远处的街角,周远洄立在树下,远远看着这一幕。   实际上他压根看不清什么,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大概的轮廓。   “谁在摸他的脸?”周远洄问。   “是祁掌柜,摸了王妃的脑袋。”谭砚邦说。   周远洄沉着目光,并未说什么,也未上前。   不过很快,喻君酌发现了他。   “王爷!”   视线中那个模糊的人影快步朝他移动,停在了两步之外。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乱跑吗?”周远洄开口。   “我没有乱跑。”喻君酌说:“我和舅舅一起来看看铺子。”   祁掌柜此刻也走了过来,朝着周远洄行了个礼。   周远洄不动声色回了一礼,看上去并无异样。   “天色不早了,你跟着王爷回去吧,我再去转转。”祁掌柜朝喻君酌道。   “好。”喻君酌朝舅舅道了别,转头看向周远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两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他感觉周远洄眸光好像下意识躲了一下。   “王爷今日进宫待了这么久?”喻君酌问。   “陛下有要事相商,这几日本王都会进宫。”   “是东洲的事吗?还是南绍?”   “你很关心东洲和南绍?”周远洄语气略有些沉,“差点忘了,你和东洲的五殿下有些交情,关心一些也是应该的。但本王不记得你和南绍还有牵连……”   喻君酌不知他今日为何说话这么奇怪,一时有些茫然,转头看了谭砚邦一眼。谭砚邦哪敢多话,迅速垂下了视线装死。   “王爷,咱们回府吧,外头冷。”喻君酌说罢牵住了周远洄的手。   周远洄感受到掌心那只手的凉意,语气放软了些:“冷还出来乱跑?”   “我没有乱跑,我今日是出来看看铺子。”喻君酌无奈。   “几间铺子有什么好看的?王府又不是养不起你。”   喻君酌脚步一顿,忍不住拧了拧眉。   “王爷……”   “本王是怕你累着。”   周远洄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带着喻君酌上了王府的马车。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喻君酌先是有些委屈,觉得淮王殿下的态度太奇怪了,一见了面就指责他乱跑。可他明明没有乱跑啊,何况一整天身后都跟着好几个护卫,到哪儿都要被人盯着看。   但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   皇帝叫周远洄进宫说的肯定是重要的事,八成不是东洲就是南境。周远洄如今目不能视,说起这些事难免伤怀,心情差一些也是情之中。   这么一想,他心里那点委屈也就散了大半。   夫妻俩过日子不就是互相包容吗?周远洄现在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身为对方的妻子,他应该解对方。   喻君酌也不大会说好听的,见周远洄一直沉着脸不做声,便主动凑近了些,靠在了男人怀里。   “又冷了?”周远洄问。   “嗯,冷。”喻君酌闷声道:“王爷抱抱我吧。”   周远洄敞开大氅将人裹在怀里,周身裹着的那层凌厉瞬间散了大半,像一只蜕了壳的刺猬。   不过男人的平静只持续了半日,甚至没撑到天亮……   这一夜。   喻君酌原本睡得很踏实,半夜却忽然被人弄醒了。   周远洄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两只大手在他身上肆无忌惮,一开始还掌握着分寸,后来便开始毫无章法,弄得他被疼醒了。   “王爷……”喻君酌伸手推他。   周远洄手终于老实了,又开始凑过来亲他。   一开始还是轻柔的舔.吻,后来就变了味道,吮着他的舌尖又扯又咬,弄得他满嘴血腥味。   “唔!”喻君酌感觉自己几乎快要窒息,两只手在他身上又抓又挠。但周远洄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背上被挠出了血痕也没有任何退缩。   直到喻君酌开始抽噎,他才如梦方醒。   “我……”周远洄捧着少年的脸,似是有些无措:“我不是有意的。”   “你怎么又咬人?”喻君酌委屈不已,“很疼!”   “我,你可以咬回来。”周远洄说。   “我又不是狗,我不喜欢咬人。”   喻君酌气得要起身,却被周远洄一把禁锢在了怀里。男人从背后搂着他,脑袋埋在他颈间,语气十分挫败:“我又做噩梦了,对不起。”   喻君酌没再挣扎,还在哭。   “下次你使劲儿咬我,我就……”   “还有下次?”喻君酌吓得打了个嗝。   “要不,要不我搬到偏殿去住。”周远洄说。   “算了。”喻君酌说:“要不让太医给你开点安神的药?”   “好。”周远洄并未拒绝:“还疼吗?”   “好多了。”喻君酌说:“你下回要是再咬人,我就不你了。”   周远洄虽然有些粗暴,但并未失去智,否则喻君酌就不可能只是磕破点皮那么简单了。   次日。   周远洄一大早又进了宫。   院判亲自给他施了针。   “王爷现在能看到多少?”院判问。   “离得近了,能看见你的五官,只是不清晰。”   一旁的皇帝闻言又惊又喜,显然没想到效果这么明显。   “你可有别的感觉?想打人杀人吗?”皇帝问。   “不想。”周远洄语气平静。   “太好了,这是不是说明施针祛毒对他没有别的影响?”皇帝朝院判问道:“淮王既能看见,也不会疯?”   “这不是没有可能,许是王爷吉人天相,身体底子又好。”院判道:“不过这才施针第二日,具体会如何尚未可知,陛下和王爷也要做好心准备。”   皇帝只听进去了前半句,并未听进去后半句。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周远洄眼前晃了晃,问道:“二弟,这是几?”   周远洄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看起来不太想陪自家皇兄玩这个无聊的游戏。   “一把就抓住了,真能看见了。”皇帝说。   “王爷视力确实恢复得很快。”院判说着看向周远洄,问:“王爷昨日至今,可有什么异样?心绪可有波动?”   周远洄眸光一动,想起了昨夜那一幕。   “若是此前就有过的举动,算吗?”周远洄问。   “依来看,应该不算。”院判道。   周远洄松了口气,他记得施针之前那晚,他就……   所以昨夜那一幕未必和施针有关。   “这两日本王睡得不太踏实,你帮本王开两副安神的药。”   “是,王爷太过紧张,会睡不安枕也是情之中,不必太担心。”   院判说着给周远洄开了副安神汤。   这天夜里,周远洄没喝安神汤,也没睡。   其实昨夜那个时候他是醒着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半夜醒了以后会突然那样。他的意识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以没真把人伤得太重。   但那种清醒又不是全然的清醒,隐约还夹杂着一些疯狂的念头。   疯狂。   这个词让周远洄有些忌讳。   他想过自己会疯,但前提是不能伤害喻君酌。如果他的眼睛看见了,却成了主动伤害少年的那个人,那他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周远洄抬手覆上喻君酌的面颊,对方一个激灵,立刻醒了。   喻君酌在怕他。   怕他又像昨晚那样发疯。   这个认知让周远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王爷?”喻君酌低声唤道。   “没事,睡吧。”周远洄说。   “唔。”喻君酌听他声音没有异样,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周远洄听着耳边渐渐均匀的呼吸声,眸光几经翻涌,最终将心底那纷杂的情绪尽数压了下去。   第三次施针。   周远洄已经能看清近处的东西了。   皇帝把奏折拿到他面前,他甚至能读出上头的字。   第四次施针。   周远洄的视力已经恢复了近八成。   施针祛毒的效果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皇帝一高兴大赏了院判,连带着整个太医院都沾了光。   “你昨日就没回王府,今日还不回去?”皇帝问周远洄。   “回,再不回去,王妃会不高兴的。”周远洄说。   “既然施针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你大可以直接朝喻少师坦白,何必瞒着他呢?”皇帝问。   “他心思重,不想让他多想。”周远洄道:“此事还请皇兄替臣弟守口如瓶。”   皇帝苦笑道:“朕可是连老三都没说。”   谁都知道成郡王和喻君酌关系好,告诉他就跟告诉喻君酌没两样。   “今天已经二十一了,司天监选定了二十四替你岳母迁墓,届时永兴侯府那边你是怎么打算的?不管怎么说……”   “王妃不喜欢他们家的人。”周远洄说。   “这个时候你倒是不说规矩了?”   “皇兄不必为难,永兴侯若是有疑问,让他来找本王便是。”   “行吧,此事朕不插手。”   皇帝对喻君酌和永兴侯府的事情也算比较清楚,他多过问一句纯粹是出于为君者的原则,但真让他得罪弟弟和弟媳去全永兴侯的面子,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周远洄说让永兴侯找他,没想到今日出宫时还真遇到了对方。   在永兴侯看来,今日是他们翁婿俩第一次见面。   永兴侯一肚子气,但见了淮王殿下还是得依着规矩行礼。   淮王殿下名义上是他永兴侯府的儿婿,但这位自回京后从未上门拜访过老丈人,甚至让人把上门求见的喻君泓两次挡在了门外。   永兴侯气是真的气,但没办法也是真的没办法。   淮王殿下的威名谁人不知,如今失明了,更是无人敢惹。   “王爷,老夫今日求见王爷,是有事相商。”永兴侯道。   “你这可不叫求见,你是在本王出宫的路上埋伏。”   周远洄语气不善,永兴侯深吸了口气,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老夫听闻司天监拟定了为亡妻迁墓的日子……”   “那侯爷应该也收到礼部的章程了。”   礼部的章程就是,迁墓时不打算让永兴侯府的任何人列席。   永兴侯不太敢摆架子,只能继续讲道:“永兴侯府的颜面就是君酌的颜面,此番迁墓若是不让老夫到场,届时满京城都会是对君酌的议论。”   “王妃不想见你,本王的岳母想来更是不想见你。侯爷何必勉强?”   “老夫毕竟是君酌的父亲,论起来是王爷的岳丈,王爷如此未免太过不体面。”   “哦?”周远洄冷笑一声:“你要说体面,那本王问你。当初岳母难产而亡,一日都不肯耽搁硬要把君酌送走的人是谁?”   永兴侯铁青着脸,没有做声。   “腊月初六,正是京城最冷的时候,侯爷没想让他活着吧?”周远洄眼底满是戾气,不由想到了当初裹在襁褓中的喻君酌顶着寒冬被送出京城时的景象。   那可是喻君酌啊,才刚出生。   他该多冷,多害怕,多无助。   永兴侯差点杀了他的王妃!   男人声音冰冷,周身裹着杀意:“他落了一身的病,皆是拜你所赐!”   永兴侯听出了淮王语气中的异样,吓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你,你,你要干什么……”永兴侯惊慌失措。   “本王要你永远别出现在他的面前!”   周远洄骤然出手,拔出了随行的羽林卫腰间配着的长刀……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但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那可是淮王殿下,且如今视力已经恢复了八成。   淮王府。   喻君酌正陪着周榕烤地瓜,成郡王匆匆赶了过来。   “嫂嫂,不好了!”少年一脸慌张。   “怎么了?”喻君酌问道。   “二哥,二哥把你爹,把永兴侯砍了。”   “王爷他把我爹砍了?”喻君酌一脸震惊!   “死没死不知道,只听说是砍了,还是在宫里……我还没去看呢,听到消息就赶来知会你了。”   喻君酌:…… 第53章 今夜天冷,王妃畏寒   王爷把永兴侯砍了?   要不是成郡王神色太过慌张, 喻君酌都要忍不住怀疑对方是在和自己闹着玩。   周远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砍永兴侯?   这俩人也没什么过节啊,怎么突然就动了刀呢?   “嫂嫂,你没事吧?”成郡王见他面色有些苍白, 以为他是吓着了,忙安慰道:“嫂嫂你别急, 来传信的人没说出人命,我估计永兴侯性命应该无碍。”   喻君酌倒不是担心永兴侯的死活,他只是觉得这事太离奇了。   “快, 我府上的马车就在外头候着呢。”成郡王拉着喻君酌便走。   喻君酌满脑袋浆糊, 稀里糊涂被他拉上了马车, 刘管家拿着披风和手炉在后头追,总算是紧赶慢赶塞到了车上。   “王爷他怎么会……”   “我也不知,咱们眼下进宫,等进了宫自然就知道了。”   喻君酌坐在马车上捧着手炉, 不由心念急转。   周远洄的性情是有些喜怒无常,但那只限于他私下的情绪, 所谓的喜和怒都在可控的范围内。实际上仔细想想, 周远洄自与他成婚以来几乎没有发过太大的脾气,生气了顶多是冷着脸不人。   至于冲动之下出手伤人, 那就更不可能了。   “嫂嫂,我二哥与永兴侯是不是有过节?”成郡王问。   “应该没有, 我和王爷从淮郡回来后, 都没去永兴侯府拜见过。”   在喻君酌看来, 周远洄自他们婚后压根没和永兴侯见过面, 又何来过节一说?   “这就奇怪了。”成郡王看上去也百思不得其解。   “是谁告诉你的此事?”喻君酌问。   “我认识羽林卫的弟兄,出事以后陛下让人封锁了皇宫,他是偷偷溜出来跟我说的。”成郡王道:“我也不知道事态如何, 就想着得带你一起来看看。”   喻君酌一怔,心道这消息究竟有没有封锁住?   若是有人能给成郡王报信,是不是证明消息很快就会蔓延?   假如今日之事不是成郡王听错了是真发生了,一旦事情闹大,周远洄的处境将会变得十分被动。一个亲王动手砍杀朝廷重臣,这罪名哪怕是皇帝只怕也不好遮掩。   喻君酌心中着急,连着催了好几次车夫。   马车到了宫门口。   喻君酌本还有些担心,怕封锁了宫门进不去,没想到却在角门外见到了御前的内侍图公公。   “三殿下,王妃,请跟老奴来。”图公公十分客气。   喻君酌满腹狐疑,感觉此人似乎是刻意在此处等着他们。   “图公公,我二哥如何了?”成郡王按捺不住,问道:“永兴侯伤得重吗?”   “殿下请放心,永兴侯性命无碍。”图公公说。   “那就好。”成郡王看了喻君酌一眼,小声说:“幸好我二哥眼睛看不见,不然要是真把侯爷砍出个好歹,那就麻烦了。”他知道自家嫂嫂不待见那位父亲,但毕竟是亲父子。他二哥要是把岳父砍死了,还真不好交代。   “图公公可知,王爷今日为何会朝我爹动手?”喻君酌问。   “这奴才也不敢瞎说,今日出事的时候,只有羽林卫的人在场。”   喻君酌知道皇帝身边的人嘴严,便也没再勉强。   他一路跟着图公公,去了皇帝暂歇的宫苑。殿内只有皇帝和两个羽林卫在场,并没有永兴侯和周远洄的身影。   “参见陛下。”喻君酌恭恭敬敬行了礼。   “喻少师不必多礼,想必今日之事你已经听说了吧?”皇帝问。   “臣听说了。”喻君酌看不出皇帝的心思,不敢多言,只恭恭敬敬问道:“王爷现在何处?”   “喻少师,受伤的是永兴侯,你怎么开口不问问他如何?”   “臣听说他性命无碍。”   “啧。”好一个性命无碍。   皇帝听他这么说,似乎是松了口气。   今日羽林卫来报说周远洄砍了人时,皇帝震怒之余更多的是担心。他知道周远洄抽刀砍人多半是因为,祛毒之后情绪忽然失控所致。   他担心的是,喻君酌对此事的态度。但凡淮王妃还念着父子之情,定会怪罪周远洄。而现在的周远洄,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听喻君酌开口先问的淮王,皇帝那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朕让人把淮王关起来了,在宫里公然行凶,伤的还是永兴侯,事情传出去朕可兜不住,言官的折子都能把朕淹了。”皇帝语气带着两分怒意。   “陛下,王爷如今目不能视……”   “目不能视,但能砍人。”   皇帝指了指一旁的羽林卫,吩咐道:“你来说说,今日淮王是如何行的凶。”   “是。”一旁的羽林卫开口道:“今日王爷和陛下谈完了国事,末将护送王爷出宫,没想到尚未出角门,撞见了等候多时的永兴侯。”   进了角门还有一段宫道才算正式进宫,平日里未经宣召的朝臣,是可以在这段宫道上逗留的。依着羽林卫这意思,永兴侯今日应是特意等在了那里。   “永兴侯拦着王爷,言语间多有纠缠,似是提及了王妃和王妃的母亲。后来王爷不知怎么就动了怒,侯爷还是拦着不让走,王爷一气之下就抽了末将的刀,随便挥砍了两下。”   这羽林卫的叙述,就差直接说永兴侯活该了。   “王妃,你可还有疑问?”皇帝问。   “臣没有疑问。”喻君酌忽然撩开衣摆朝皇帝一拜,“王爷今日定是为了维护臣才这般冲动,求陛下网开一面。”他说着取出赤金令捧在了手上。   皇帝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会把赤金令都拿出来了。   “到不了这个地步,你父亲没死,淮王自然也无需偿命。”皇帝道:“收起来吧,朕今日叫你进宫,一是觉得该给你一个交代,毕竟永兴侯是你父亲。二来就是知会你一声,免得你想不开。”   喻君酌闻言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路上成郡王说羽林卫传讯时,他就觉得有些奇怪。若皇帝封锁了皇宫,哪个羽林卫敢朝成郡王报信?他们俩着急忙慌赶过来,皇帝不立刻就知道有人泄露消息了吗?   除非……消息是皇帝默认传出去的。   而且皇帝笃定成郡王一定会告诉喻君酌。   皇帝封锁皇宫,是不希望事情泄露。但此事牵扯到的两个人,一个是喻君酌的父亲,一个是喻君酌的夫君,所以他这个中间人必须有知情权。   借着成郡王顺水推舟让他知道此事,很自然。   至于对方为何不直说?   多半是想试探他的态度。   若他维护永兴侯,皇帝就不好在他面前太袒护周远洄。   想通了这一层,喻君酌那颗心才算放下了一半。   “陛下,臣能不能见一见王爷?”喻君酌问。   “暂时还不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怕远洄是朕的亲弟弟,此事朕也不好太过纵容。”皇帝说。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喻君酌问。   “这件事如何处置,还要看后头如何发展。若是永兴侯大度不同淮王计较,事情也没有大肆宣扬出去,自然好办一些。若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就不好说了。”   喻君酌眉头深锁,心里闪过了无数念头。   “喻少师也不必太过担忧,且回府候着吧,若有事情朕会命人传话给你。”皇帝道。   “是。”喻君酌躬身行了个礼,没再逗留。   成郡王担心喻君酌,也跟着一起出了宫。   待人离开,皇帝走到了屏风后。   榻上,周远洄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太医院院判刚收了银针,立刻起身朝他行了个礼。   “如何了?”皇帝问。   “淮王殿下情绪大起大落,下官已经给他施了针,疏通了血气,应该很快就能醒。”   今日周远洄忽然爆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院判被人叫来时,一路上吓得魂儿都没了半条。若淮王殿下准头再稳一些,只怕他这条老命也吉凶未料。   “果然,人不能高兴得太早。”皇帝叹气。   “是下官无能,求陛下责罚。”院判说着就要请罪。   “怨不得你,朕都拦不住他,你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皇帝看向榻上昏睡着的人,问道:“以淮王今日的举动,你觉得他往后会如何?”   “依着羽林卫所述,王爷虽然情绪波动较大,但并未彻底失去智。想来只要无人激怒,多加安抚,平日里还是能控制住的。”   他话音一落,榻上的周远洄忽然睁开了眼睛。   太医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一旁的羽林卫则顺势挡在了皇帝和周远洄之间。   “啧,让开。”皇帝一把将羽林卫扒拉到一旁,俯身看着榻上的人问:“还认识朕吗?”   周远洄盯着看了一会儿,问:“永兴侯死了吗?”   “没死,你一刀砍掉了他的发冠,一刀劈在了他肩膀上,砍得人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太医院的人给他看过了,说是伤口很深,但没在要害,没什么大碍。”皇帝道:“不过永兴侯受了不小的惊吓,太医说脑袋怎么着来着?”   皇帝看向院判,示意对方说。   “永兴侯先前就有血瘀的老毛病,当日王妃在大殿上请旨要嫁给王爷,侯爷就病了一场,后来听说还吐了血。今日侯爷受到惊吓,老毛病又犯了,只怕养好伤后,腿脚也不会像从前那般灵活。”院判道。   “听见了?你干的好事。”皇帝冷笑道:“幸亏人没死。”   “我下刀的时候忽然觉得一死了之太便宜他了,就故意偏了几寸。”周远洄面不改色地道。   皇帝:……   院判和羽林卫:……   怪不得他视力恢复了八成两刀没砍死人,原来是故意的!   说话间,有内侍来报,说永兴侯醒了。   周远洄把人砍伤后,皇帝直接让人把他抬去了太医院,这会儿才缝好伤口。   “你瞧着了?”皇帝走到外殿,朝传讯的内侍问道。   “奴才瞧得都害怕,侯爷浑身是血,肩膀上的肉都裂开了。”那内侍想起那一幕依旧有些胆寒,又道:“太医院的人给他弄了止疼的汤药,但那伤口那么深,缝起来能不疼吗?奴才在外头听着,侯爷昏死过去好几回呢。”   皇帝瞥了一眼屏风后的方向,又想起了周远洄那句话:   故意偏了几寸。   他这弟弟是真有点疯癫了。   “太医怎么说?”皇帝问。   “缝好了,说是得疼上几日。”内侍道:“太医院的诸位大人让奴才来请示,该如何安顿侯爷?”   人在宫里伤的,但不能一直留在宫里吧?   若是永兴侯府的人见他迟迟不回去,只怕要来宫里寻。   “弄一顶轿子,把人抬着送回永兴侯府。”皇帝道。   “陛下,这人若是送出去,只怕今日的事情就……”一旁的图公公提醒。   他终日待在皇帝身边,自然看得出陛下有心维护淮王,是以才斗胆提醒。   “他若是想说,总不能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吧?”皇帝叹了口气:“你亲自带着人送他回府,让人弄些滋补的东西。再弄点金银玉石,一并送到侯府。就说……”   皇帝想了想,开口道:“就说喻君泓在巡防营表现不错,赏给喻家大公子的。”   “是。”图公公领命而去。   这时,周远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皇帝瞥了他一眼,见他眸色阴郁,刚复明的眼睛又深又沉。   “想做什么?”皇帝问他。   “找个人来,替我带个话。”   “喻君酌那边你不必操心,朕已经让他来过了。”   “你让他来做什么?”周远洄沉声问。   “废话,朕不提前知会他,难道等着他从旁人那儿听说?”皇帝没好气地瞪了周远洄一眼,“更何况你砍人砍得痛快,就没想过万一人家还念着父子亲情呢?你如何自处?”   周远洄眉心一跳,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他……”   “进门就问你,满意了?”皇帝说。   周远洄没有做声,但身上裹着的凌厉比方才淡了许多。   另一边。   喻君酌和成郡王一道出了宫。   “嫂嫂,你也看到了,皇兄肯定会护着二哥的,估计关上几天也就放出来了。”马车上,成郡王还在安慰喻君酌。   喻君酌有些走神,闻言叹了口气。   “嫂嫂是不是担心侯爷?”   “我爹受伤后回府了吗?”   “我让人去打听一下,方才太着急忘了问。”成郡王吩咐一个随行的护卫回去,让对方问问值守的宫人。   等马车到了淮王府时,这护卫正好回来,说永兴侯刚被轿子抬出宫。   “既然送回去了,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成郡王说。   “在宫里自然是没事,回去就不好说了。”   喻君酌仔细把皇帝朝他说过的话又回忆了一遍,敏锐地察觉到了重点。   周远洄此番能不能全身而退,取决于永兴侯的态度。若他这位父亲绝口不提,宫里的人定然不敢宣扬,那事情就能被压下来。   否则,周远洄明日一早就会成为百官口诛笔伐的目标。   “刘管家,府里有没有年头多的参?你让人弄一点,煮碗参汤。”喻君酌吩咐。   “王妃想喝参汤吗?但大夫说你不能吃大补的东西,只怕会虚不受补。”刘管家说。   “不是我喝,你让人弄好了,一会儿送到永兴侯府。”   “啊?”一旁的成郡王忙道:“嫂嫂要给侯爷送参汤?”   喻君酌并未急着朝他解释,而是叫来了谭砚邦。   幸好周远洄昨日进宫没有带着他,把他留在了王府看家。喻君酌快速把事情的原委朝他说了一遍,谭砚邦当即就知道了事情的利害。   “你从护卫里挑几个又黑又壮,一会儿跟着我去侯府。”   “王妃要亲自去吗?”谭砚邦问:“属下可以代劳。”   “对,我去不合适。”喻君酌很快冷静了下来。   此事需要找个比他更有震慑力的人才行,他去了效果反倒会打折扣。   这么想着,喻君酌把视线移到了成郡王身上。   “嫂嫂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让我去给侯爷送参汤?”   “嗯,殿下去最合适。”喻君酌说。   “那,好吧。”成郡王虽然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人毕竟是我二哥砍伤的,就当我去替我二哥赔个不是。”   刘管家这边吩咐下去,不多时厨房里就熬好了参汤。   喻君酌朝成郡王叮嘱了几句,便让谭砚邦护送着他去了永兴侯府。   侯府。   永兴侯被抬进府时,伤口已经处好了,是以府中的人都知道他受了伤,却不知为何受伤,也不知伤得多重。   喻夫人原本还在担心永兴侯的伤势,但图公公随即宣读了皇帝的口谕,说一并送来的赏是给喻君泓的,这下喻夫人顾不上担心,只顾得上高兴了。   “老爷,陛下特意赏了君泓,这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呀?”喻夫人道:“前些日子你不是朝陛下请了旨要封君泓世子吗?陛下是不是动了心思?”   永兴侯面色苍白,肩上的伤口一阵阵传来钻心般的疼,他哪有心思回答这种问题?   “老爷你这伤怎么来的?”喻夫人这才想起自家夫君的伤。   “宫里的人走了吗?”永兴侯问。   “都走了,还送了好些补品,说是给你补身子的。”   “呵。”永兴侯疼得闭上眼睛缓了片刻。   “老爷……”   “闭嘴!”   喻夫人被他这么一吼,当即有些讪讪:“老爷你这脾气真该改改,不然早晚气出毛病来。”   “出去!”永兴侯怒道:“都滚出去!”   喻夫人也不是个受气的主儿,闻言便起身出去,带着下人点数了一下皇帝赏给喻君泓的东西。这么一瞧,想到皇帝此举背后可能暗含的意味,喻夫人被夫君怒喝的郁气登时烟消云散。   屋内。   永兴侯侧着身子倚在榻上,粗.重的呼吸带着浊气。   他一生好面子,喻君酌那个逆子当初忤逆他嫁给淮王,已经气得他发了好几次病。后来东洲战事淮王立了功,京中对淮王的议论也不像从前那般,甚至有百姓在称颂淮王功绩时会顺便夸喻君酌几句。   日子久了,他总算说服了自己。   男妻就男妻吧,一个亲王王妃的头衔外加一个少师,也不算亏。   永兴侯自己说服自己,和那个逆子和解了。   两人回京时,他做好了准备,想着只要淮王大大方方带着人和礼上门拜会,他这个做岳父的定然会忍住不甩脸子,就当借机跨过去当初的坎儿吧。   父子哪有隔夜仇?   喻君酌再怎么说也是他的种,血脉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谁知,夫妻俩回京后,竟一直没来拜会。   周远洄堂堂淮王殿下,能不知道拜见岳父的礼数吗?   他不来,要么是有意怠慢,要么就是那逆子挑唆!   于是,永兴侯又自顾自和喻君酌决裂了。   直到司天监将迁墓一事提上日程。   礼部拟了章程,不让永兴侯府的人到场。   若是他当真不去,将来在京城还如何抬得起头?只怕百官和百姓都要认定他是个抛妻弃子的人,往后他永兴侯府也会和淮王府彻底决裂。   许是愤怒,许是不甘,又或许还有别的心思。永兴侯纠结数日,最终还是决定先低头,找上了周远洄。   喻君酌那个逆子是说不通了,找淮王或许还有点用。   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次机会,所以和周远洄见面时,他言辞略有些过激。但他觉得自己是个长辈,淮王殿下再如何嚣张那也是他的儿婿,还能砍了他这个老丈人不成?   呵!   没想到那厮真砍。   有那么一瞬间,永兴侯觉得自己今日估计是没有命在了。   淮王抽刀时,眼底的杀意丝毫没有掩饰,比他这一生见过的所有野兽都要致命。他甚至不解,自己也没得罪淮王,对方为何对他这么大的敌意?   直到周远洄手起刀落,削掉了他的发冠,将他的头发也削去了一大截。   永兴侯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淮王这一刀,将他硬撑了四十多年的体面毫不留情地斩落在地。   另一刀,则要了他半条命。   永兴侯看了一眼裹着布巾的肩膀,疼得他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甘心。   他不相信皇帝会不顾群臣的口诛笔伐,包庇那个疯子!   既然那个儿子无论如何挽回不了,不如干脆就当他没生过,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人已经彻底得罪了,也无所谓得罪得更彻底。   他要写折子!   要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甚至连体面他都可以不要了。   至少闹到最后,永兴侯世子不会落在喻君酌头上。   永兴侯这么想着,外头传来了通报声,说成郡王来了。   他面色一白,方才的“雄心壮志”立刻如沙地之塔,被水一冲便溃不成军。   “不知王爷大驾,有失远迎。”喻夫人的声音在外头传来。   “侯爷呢,本王奉命给侯爷送参汤。”成郡王道。   喻夫人至今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见皇帝先是送了赏赐,成郡王又来送参汤,便以为自家夫君是立了什么功劳,高高兴兴把人迎了进去。   榻上,永兴侯额头涔满冷汗,面色比方才更白了几分。   “侯爷,这是刚熬的参汤,本王奉命给你送过来,趁热喝吧。”成郡王说。   奉命?   奉谁的命?   成郡王没有明说,这话模棱两可。   但这世上能让他奉命的人只有一个。   皇帝派成郡王来给他送参汤?   永兴侯只觉头晕脑胀,几乎要昏死过去。   皇帝竟然为了淮王要灭他的口?   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暗道幸好他的折子还没写。   否则,焉知皇帝会不会为了维护淮王,把他全家……   永兴侯恍然大悟。   怪不得皇帝会让图公公送他回来,还送了那些东西。   那是警告!   怪他伤口太疼,没顾得上思忖。   “侯爷,这参汤快凉了。”成郡王说:“你若是不喝,本王就只能在侯府住下了,直到侯爷喝完,本王才敢回去复命。”   他家嫂嫂的命令,他可不敢怠慢。   “臣,臣喝。”永兴侯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端起参汤,一饮而尽。   “喝了就好。”成郡王朝他一笑,“侯爷好好养伤,本王就不打搅了。”   成郡王说罢便带着人走了。   待人走后,永兴侯趴在榻边抠着喉咙,硬是把刚喝进去的参汤都吐了出来,生怕多耽搁一刻就被毒死了。他这么一折腾,搞得肩膀的伤口又裂开了,疼得他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   宫里。   皇帝听到成郡王的转述,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这是喻少师想出来的损招?”皇帝问。   “嫂嫂怕皇兄责怪,特意叮嘱我进宫朝皇兄汇报一番。”成郡王道:“那毕竟是嫂嫂的爹,我喂他喝点参汤,也算是替我二哥朝老丈人尽尽孝道。”   皇帝险些被他这“孝道”笑到。   “喻少师还说了什么?”皇帝问。   “他说永兴侯很聪明,这一碗参汤应该够了。但事关二哥,他怕出了岔子,让我明日接着送,直送到侯爷伤口愈合。”成郡王对这差事丝毫没有不满,甚至还流露出了几分得意。   送到侯爷伤口愈合?   皇帝心道,永兴侯这伤口怕是很难愈合了。   若是再给对方选一次,应该更希望被周远洄一刀劈死来个痛快。   “皇兄,我能走了吗?”成郡王问。   “明日你别去淮王府取参汤了,朕把御膳房借给你,你把喻少师孝敬永兴侯的参拿到宫里来,在御膳房里炖,炖完了参汤朕再借你一队羽林卫。”   有羽林卫跟着他一起送参汤,保准疗效翻倍。   成郡王走后,皇帝瞥了一眼屏风。   “高兴吗?”皇帝问:“喻少师为了你,拿参汤把他爹的嘴堵死了。”   “我今晚能回去了吗?”屏风后传来周远洄的声音。   “你不是打算多住几日?”   “今夜天冷,王妃畏寒。”   皇帝:…… 第54章 本王要罚你   周远洄从宫里回去时, 夜已经深了。   淮王府里点着灯笼,昏黄的光晕点缀在黑暗中,衬得夜色越发浓重。   男人立在寝殿外, 看着屋内透出的烛火,像个近乡情怯的归人。虽然他只两日没回, 但若是从他失明那一日算起,他已经太久没见过喻君酌的模样。   少顷,殿门被人推开。   喻君酌从里头快步走了出来。   少年里头穿着月白的袍子, 身上披着一件绛红披风, 从一室温暖中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外头, 穿过冬夜的寒凉撞进了周远洄怀里。   “王爷,你回来了!”喻君酌又惊又喜。   周远洄怔怔看着眼前之人,像是打算把人刻进瞳孔中,目光借着昏暗的光线一寸一寸描摹着喻君酌, 先是精致的眉眼,而后是高挺的鼻梁, 熟悉的唇瓣, 下巴……   少年生动又鲜活,顷刻间便在周远洄心底点燃了一簇火苗。   “王爷你怎么了”喻君酌去拉周远洄的手。   “这么凉?”周远洄反手握住他:“怎么在府里也不知道弄暖和一些?”   “今晚不算太冷。”喻君酌说。   “手都凉透了, 还说不冷?”   周远洄把人裹在大氅里揣进了殿内。   进屋后,喻君酌盯着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周远洄无奈一笑, 心中却十分熨帖。   “幸好陛下把你放回来了, 我还以为要关你几日呢。”   “皇兄不好意思朝我动手, 所以下回遇到这种事,你不必担心。”   喻君酌见他安然无恙,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你为何要朝他动手?”   “看他不顺眼, 没忍住。”周远洄说得轻描淡写。   “是为了我吗?”喻君酌问。   永兴侯这人自以为是惯了,在喻君酌和其他人面前从来不吃亏,在周远洄面前肯定也出言不逊了,哪知踢到了周远洄这块铁板。   “你心里知道,还非要问本王。”周远洄攥着他的手不断摩.挲着。   “我不想让王爷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惹上麻烦,他说什么我并不在意。”喻君酌道。   “本王在意。”周远洄抬手轻轻按在喻君酌唇角,这动作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喻君酌呼吸一滞,但想到那晚被咬破的舌头,顿时清醒了过来。   “王爷昨日没回来,要不要看看榕儿?”   “嗯。”周远洄觉察到了他的退缩,但并未不悦。   喻君酌拉着周远洄走到榻边,引着男人的手摸了摸被窝里呼呼大睡的周榕。他显然还不知道,也不可能想到周远洄现在已经复明了。   周远洄自进门后就在犹豫,没拿定主意要不要现在坦白。   “王妃,王爷,热水备好了,可以沐浴了。”殿外传来家仆的声音。   “王爷先去沐浴吧,我一会儿再去。”喻君酌说。   “你先。”周远洄想了想,又道:“本王陪你。”   “王爷不是不喜欢同旁人一起沐浴吗?”   “你洗,本王在旁边陪你。”   “哦。”   喻君酌倒也没不好意思,反正周远洄也看不见。   他进了浴房便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大步踏进了浴池中。微烫的池水蒸腾着水汽,将他包裹其中,却并不能掩住他露在外头的身体。   周远洄立在屏风之后,透过屏风上的镂刻看着池中的少年,目光犹如实质,炙.热而放肆。可惜,被他紧紧盯着的猎物毫无所觉,兀自坦然地享受着一池温热。   “王爷?”喻君酌忽然开口。   “嗯。”周远洄声音有些哑。   “有件事情我不记得有没有朝你说过,那日舅舅提起榕儿读书的事,说国子学似是开了一个给孩童启蒙的学堂,我在想要不要送榕儿去试试?”喻君酌说:“我不想送他去宫塾,但是请个先生来王府,他一个人又要孤零零的。”   “嗯。”   “那就等我娘亲的墓迁了,王爷陪我一道去看看。”   周远洄喉结微滚,而后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道:“好。”   “舅舅那日还同我说,想让表哥留在京城陪我。”   周远洄眉头一挑,终于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他坐在旁边的矮榻上,不得不了一下衣摆,免得一会儿让喻君酌看到他的反.应。   “改日再让太医替你诊诊脉。”周远洄说。   “我身子无恙,不必麻烦太医。”喻君酌道。   “还是看看吧。”   “也好。”   喻君酌未再反对,从浴池里出来,拿过布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而后走到屏风后拿过寝衣穿上。周远洄目光猝不及防落在他身上,两只手略有些不自然地挡在了腿间,却没移开视线。   养了这么久,喻君酌身上还是没什么肉,腰腹薄得令人担心,怕稍一用力就会折断。但他身上那种瘦削并不突兀,肩膀虽然比不上周远洄宽阔,却很漂亮,两条腿笔直修长,跟羊脂玉雕出来的一般,光洁莹白。   “一会儿让他们把水换了,王爷再去沐浴。”喻君酌很快穿好了寝衣。   “不必,你身上这么干净,本王不介意。”周远洄说。   喻君酌每日都要沐浴熏香,身上确实很干净,但听到周远洄要用他用过的水沐浴,还是令他有些惊讶。惊讶过后,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这举动透着无端的暧.昧。   周远洄怕他候着会冷,让人先回了寝殿。   少年走后,浴房里依旧残留着他身上的淡香。那味道混合在弥漫的水雾中,悄无声息地挑动着周远洄的感.官,令他本就躁.动的心,变得愈发鼓.胀。   “嘶……”周远洄浸在池中,呼吸渐渐变得粗.重。正在变凉的池水,就像素来怕冷的那个人一般,总是令他想揣着、捂着,把人一点点染上自己的体温。   “喻、君、酌……喻、君、酌……”   伴随着急促的水声,男人一次又一次哑声吐出少年的名字,脑海里则闪过许多疯癫的念头。   他想。   自己还没疯。   但是好像也离疯不远了……   喻君酌半睡半醒之际,被周远洄抱在了怀中。脊背贴着男人宽厚温暖的胸膛,令他一颗心踏实无比。   “忘了灭蜡烛。”喻君酌说。   “亮着吧。”周远洄看着他泛红的耳尖:“说不定榕儿要起夜。”   喻君酌也不太想从被窝里出来去灭蜡烛,便没再坚持。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周远洄,仗着对方“看不见”,视线明目张胆地落在对方英俊的脸上。   岂不知,周远洄也在看他。   “这几日你和陛下在宫里聊的事情,聊完了吗?”   “嗯,是东洲的事情。陛下让他们开春派人来京城议和。”   “王爷?”喻君酌迎上对方深邃的眸子,伸出手指晃了晃,见对方视线未动,才收回手。方才有那么一刻,他竟有种错觉,以为周远洄能看见了。   不过淮王殿下一直如此,除了刚失明那几日,后来一直表现得不像看不见的人。   次日,皇帝把蒋太医派到了淮王府。   喻君酌只当对方是来照顾周远洄的,并没多想。   但周远洄知道,他那位皇兄是怕他再次发疯,这才派了个太医随时盯着他。   人既然来了,不用白不用。当日,周远洄便让蒋太医又给喻君酌诊了一次脉。   “如何?”周远洄问。   “王妃这身子比下官刚到淮郡时又转好了不少,虽然一直吃不胖,却不像当初那么虚弱了。”蒋太医说:“若是好生养着,过了年开春,定然能大好。”其实这话蒋太医已经说过不止一遍,只是周远洄忍不住想一再确认。   “嗯,此事就劳烦蒋太医费心了。”周远洄说这话时,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像是猛兽准备捕猎时透出的冷静,其中还夹杂着一点贪婪。   很快便到了二十四。   这日是司天监选定的吉日,为喻君酌的母亲迁墓。   当日,皇帝特意派了礼部的人到场,还派了一队羽林卫,再加上淮王带着的亲兵,现场看着排场很足。   祁掌柜心中哀痛,和祁夫人在墓前大哭了一场。   喻君酌当然免不了也要哭,但如今他已不像从前那般郁结,对母亲更多的是思念。他知道,母亲看到他如今安好,又看到他和舅舅一家团聚,定然会很欣慰。   周远洄看着哭红了眼睛的喻君酌,不由想起了许久前那一幕……当时喻君酌跪在母亲坟前痛哭,悲恸欲绝,以至吐了血。   念及此,他攥住了少年的手。   两人十指紧扣,许久没再分开。   此番迁墓,无论是淮王府还是礼部都未曾刻意张扬。   但事关淮王府,事情还是很快传开了。喻君酌不太在意外头的议论,是以没有打听过,但架不住成郡王硬拉着他去凑热闹。   “今日保准带嫂嫂看一出好戏。”   成郡王在一家茶楼里包了个雅间,硬拉着喻君酌去了,还带上了周榕。伙计刚上了茶点,厅内的高台上便摆开了场面,一个说书先生上了台。   “各位公子小姐,老爷夫人……”那说书先生开口便直奔主题:“今日在下要与各位说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宠妾灭妻,抛妻弃子的永兴侯。”   喻君酌:……   那说书先生张口便给永兴侯定了罪,开篇就是一顿数落,直把永兴侯说得薄情寡义,毫无廉耻。虽说喻君酌就是对方口中那被抛弃的儿子,但那说书先生并未多提及他,从头到尾的火力都集中在如何贬损永兴侯。   “想当初他永兴侯说自家嫡子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在下都差点信了他的鬼话。但如今再看,那淮王殿下不就是喻小公子冲喜冲活的吗?人家怎么就没把王爷给克死呢?”说书先生一甩手中折扇,“道呀,很简单。”   “因为这天煞孤星另有其人,正是侯爷自己!先是克死了正妻,又克得他家大公子已过弱冠迟迟未能成婚,克得喻家二公子被国子学除了名……幸亏喻家小公子跑得快,这才逃过了一劫啊!”   “好!”成郡王大声叫好,命一旁的伙计赏了说书先生一锭银子。   一旁正嗑瓜子的周榕不明所以,也跟着拍手叫好。   喻君酌:……   与此同时。   周远洄正在祁掌柜的住处。   眼看就要到腊月了,朝红叶阁雇凶的人还没有眉目。   “实在不行只能用笨方法,守株待兔。”祁掌柜说。   “本王也想过,过几日让红叶阁的人演一出戏,就说刺杀失败了。届时把所有能单线联络红叶阁的地方都布控人手,只要背后之人再出手,便能抓到他。”周远洄道。   一旁的谭砚邦忍不住开口提醒:“但对方一击不中,只怕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动第二次手。”   “那就等。”周远洄不容置喙地说。   他不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但其他方法难免会把喻君酌置于险地,而他不可能拿喻君酌的性命冒险。   喻君酌离开茶楼时,周远洄正等在门外。   “父王。”周榕哒哒跑过去,被自家父王一把抱了起来。   “二哥,你既然来了那我就不送嫂嫂回去了。”成郡王朝两人行了礼,说:“我还得去给侯爷送参汤呢,嘿嘿。”   他这几日乐此不疲,每次送完了参汤还不忘朝喻君酌声情并茂地描述一下永兴侯狼狈的模样。侯爷大概也知道参汤没毒了,但每喝一碗,都像是在喝下自己那所剩无几的自尊。   成郡王每日送去的,哪是参汤啊?   简直比黄连还苦,比鹤顶红还催人命!   “那日你不是说要送榕儿去学堂吗?今日正好去看看。”周远洄说。   “好。”喻君酌当即点头,“那学堂说是专给孩童启蒙的,里头的先生都是国子学的学子。我想这些年轻人给榕儿启蒙,说不定比年纪大的夫子更合适。”   一家三口坐着马车去了国子学。   那学堂就开在国子学隔壁,只隔了一个院子。   听说淮王殿下和淮王妃来了,学堂里立刻便有人出来迎接。喻君酌定睛一看,发觉眼前这位青年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但那青年先一步认出了他。   “周公子,原来你便是大名鼎鼎的淮王妃。”说话那青年朝两人行过礼后,朝喻君酌道:“上回在赏花会见面,殿下化名说叫周酌,后来我朝人打听过,没人认识一个叫周酌的小公子,那时我就猜你定是隐瞒了真名。”   喻君酌闻言终于想起来了,这青年是他很久前去兰苑参加赏花会时见过的那名学子。   “我想起来了,你叫陈知晚。”喻君酌说。   一旁一直沉着脸的周远洄,听到喻君酌叫出了青年的名字,眸光当即一冷。   “没想到喻少师竟还记得我的名字。”陈知晚受宠若惊。   “今日倒是巧了。”喻君酌笑道:“我和王爷想送世子来学堂开蒙,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   “喻少师不必担心,只管让世子来试试便是。夫子开设这个学堂,也是我朝首例,一切都还在摸索中。好在小孩子年纪小,花上几个月的时间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陈知晚说。   喻君酌也是这么想的,他在教育上比较开明,而且周榕性子好,也爱学习。   一番沟通,他当日就把周榕留在了学堂。   这学堂每日也就一个时辰的课,对周榕来说不是难事。   “赏花会?”从学堂出来后,周远洄忽然问道。   “呃……”喻君酌有些讪讪,只能解释道:“先前国子学的夫子在兰苑办了个赏花会,我闲着无事,便去了一趟。”   “哦?好看吗?”周远洄问。   “一般吧。”   喻君酌有些心虚,因为那赏花会他是和原州一起去的。   “王妃去赏花的时候,本王是死了,还是没死?”周远洄又问。   “那个时候……王爷已经……”彼时淮王“丧仪”刚结束不久。   “本王尸骨未寒,王妃就去赏花会,还交了新朋友?”周远洄淡淡一笑,又道:“王妃真是好雅兴啊。”   完了。   喻君酌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这件事。   若换了他是周远洄,肯定也会不高兴。   哪有刚死了夫君就去赏花的?   虽然他并不是为了赏花,他的夫君也没真死。   “王爷,你生气了?”喻君酌小心翼翼问道。   “本王不该生气吗?”周远洄沉声说。   “对不住,此事我……”   “本王要罚你。”   “啊?”喻君酌一怔,“怎么罚?”   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周远洄咬他时那一幕。   确切的说,周远洄咬过他不止一次。喻君酌忍不住怀疑,淮王殿下可能是有什么奇怪的嗜好,之前一直隐藏得很好,没有表露出来。   如今他们关系日渐亲近,对方就不想再掩饰了……   这一次,周远洄不会又打算咬他吧?   喻君酌面色一白,不禁有些害怕。   却闻周远洄凑到他耳边道:“把你绑起来罚。”   喻君酌:…… 第55章 夫妻俩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   喻君酌看向周远洄, 一时分不清对方这话是玩笑,还是说真的。   直到马车进了淮王府,他被周远洄扼住手腕拉进了暖阁。   “王爷……”喻君酌有些慌。   他见过周远洄不高兴的样子, 但今天对方表现的格外不同。   只见男人好整以暇地关上了房门,还顺便叮嘱了外头的护卫, 不得让任何人进屋打搅。   “王爷?”喻君酌不住后退,人都快躲到了内室。   “过来。”周远洄看着他,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喻君酌念着对方目不能视, 略一犹豫还是乖乖走了过去。然而他刚一靠近, 周远洄便一把扯.开他的衣带, 将他两只手腕绑到了一起。   “王爷?”喻君酌这下是真有点慌了。   “勒得疼吗?”周远洄贴心地问:“如果疼,告诉本王。”   “不,不疼。”喻君酌说。   “那就好,本王不想弄.疼你。”   话音一落, 周远洄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径直放到了榻上。   “王爷, 你要干什么?”   “来的路上不是朝你说过了吗?”   罚他。   把他绑起来罚。   原来周远洄不是开玩笑, 竟是当真打算这么做?   喻君酌又怕又慌,但因为此刻并未受到什么实质的惩罚, 所以并未挣扎。尤其周远洄看上去太平静了,平静地不像是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冷吗?”周远洄问。   “不冷。”喻君酌摇了摇头。   自从他们回了京城, 王府的暖阁里一直烧得很暖和, 哪怕穿着单衣待在这里, 也不用担心着凉。   周远洄立在榻边略一思忖, 把绑着人的衣带一端系在了床头上,这样一来喻君酌两只手臂只能被迫举过头顶。这是一个令人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因为双手被缚, 几乎毫无反抗的余地。   “王爷……”   “如果疼,就告诉我。”   周远洄说罢又将衣带的另一端蒙住了喻君酌的眼睛,这样少年就不会觉察到他早已恢复如常的眸光。   突然看不见,喻君酌这回是真怕了。   他挣动了几下,但发觉绑在手上的结虽然绑得不勒,却很结实。   “王爷你别这样,我害怕。”喻君酌说。   “人只有怕了才能记得教训,要不怎么能叫罚你呢?”   周远洄说着慢条斯解开喻君酌的衣衫,动作耐心又温柔。但他越是如此,喻君酌心里越是没底,紧张得身体不住发抖,几乎要哭出来。   “冷?”周远洄又问。   “王爷,不要这样。”   周远洄眸光落在喻君酌身上,耐心地一寸一寸描摹着,仿佛是野兽进食前欣赏自己的猎物一般。   “国子学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周远洄伸出手按在喻君酌唇上,而后一点点向下,指腹刮过少年不住颤抖的身体,“你还记得他的名字。”   “陈,陈知晚。”喻君酌带着哭腔。   “那么久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记得他的名字,是因为那句诗,蝴蝶弄和风,飞花不知晚。唔……王爷,别……“喻君酌大口呼吸着,感觉周远洄的手停在了某个地方。   “你觉得他的名字好听?”周远洄问。   “我不知道。”喻君酌脑袋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了。   “成婚至今,你从未唤过本王的名字。”周远洄语气带着点怨念,手上力道也不禁一重。   “我,我不敢……王爷,帮我解开,求你。”   “本王是你的夫君,你有何不敢?”   “我……”喻君酌总算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开口唤道:“周,周远洄。”   周远洄呼吸一重,沉声道:“再唤一声。”   “周远洄,周……周远洄……”喻君酌快被折磨疯了。   ……   周远洄今日很出格。   把人绑了近一个时辰才放开。   哪怕他绑得不算紧,但因为挣扎太久,喻君酌手腕上还是被勒出了半圈淤痕。不过相比少年身上其他的痕.迹,手腕上的淤痕反倒显得不那么紧要了。   “疼吗?”周远洄帮他解开,语气中满是愧疚。   喻君酌穿好衣服,看也不看他,起身就要朝外走。   “你去哪儿?”周远洄拦住了人。   少年眼睛哭得通红,但这一次看上去不止有委屈,还有恼怒。   “我不想同你说话。”喻君酌道。   周远洄心底一沉,知道这次是真把人惹生气了。   外头太冷,他不想让喻君酌出去,于是干脆自己出去了。   果然,喻君酌最终待在了暖阁里。   他心里还带着怨气,怪周远洄脾气太大了。   他是在对方丧仪后去了兰苑参加赏花会,可他当时又不是去寻欢作乐,而是去确认喻君齐那些狐朋狗友是否是在武训营里欺负过他的人。   周远洄不高兴他可以解,但也不能这样对他啊?   太过分了,简直就是……欺负人!   其实,喻君酌也弄不清楚自己是恼怒更多,还是羞.耻更多?   虽然在他看来,周远洄至今都看不见,但那种全然袒.露在对方面前的感觉,依旧令他觉得难以接受。尤其是在那种情况下,他只能任由对方掌握,什么都做不了。   那感觉令他惶恐,也带着点难以言说的……刺.激。   尤其是周远洄后来竟然含着他的……   喻君酌一想到那一幕,脸颊又忍不住有些发烫。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男人温热的口.腔包.裹着他,舌尖打着圈地舔.弄。   当时喻君酌什么都看不见,几乎全身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被周远洄含住的地方。   有好几次,他都抑制不住哭出了声。   怎么还能这样?   喻君酌又羞,又恼。   但他却无法否认当时那惬意的感觉。   喻君酌在暖阁里平复了心情,忽然想起周榕快下学了,只得起身出去。院中并未看到周远洄的身影,也不知去了哪儿。   “王妃是找王爷吗?王爷在偏院。”刘管家迎上来。   “我不找他,我去国子学接榕儿。”喻君酌道。   “府里已经有护卫过去了。”   “无妨,我顺便去看看。”   喻君酌这会儿不太想面对周远洄,不如索性出去转转。刘管家不敢阻拦,让人准备了马车,便去知会了周远洄。   周远洄冷静下来以后,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了。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祛毒产生的“疯病”,所以想找蒋太医解惑。   不过他不愿朝旁人提起自己和喻君酌房中之事,因此答非所问地“折腾”了蒋太医半晌,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听说喻君酌去了国子学,他哪里还坐得住,让人备了马便追了上去。   国子学外头停着许多马车,周远洄将马扔在巷口,大步穿过巷子走过去,正好看到王府的护卫抱着周榕出来。   可他目光在对方身后一扫,却没看到喻君酌的身影。   “父王,哥哥呢?”周榕一看到他便问。   周远洄闻言心口一窒,瞬间如坠冰窖。   从王府到这里也不算太远,王府的马车不至于走错路,可喻君酌没有来。   一瞬间,各种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涌现。   周远洄立在原地,险些连呼吸都忘了。   “王爷?”护卫见他面色不对,开口唤道。   “找,找人。”周远洄开口,声音沙哑:“把府里所有人都叫来,去找王妃。”   护卫闻言神色一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周榕似乎也发觉了异样,小脸吓得苍白,却没敢哭,唯恐自己一哭会添乱。   “父王,哥哥去哪儿了?”他小声问。   “你先回王府,父王会找到他的……”   周远洄只顷刻间便恢复了智。   他召来自己的马,跃上马背,朝着宫里的方向奔去。若喻君酌被人挟持了,只靠王府的护卫不够,必须找羽林卫帮忙。   若是……   他不愿想别的可能,很快打住了不祥的念头。   淮王殿下,白日纵马于闹市。   但这一路上并无人敢拦他,甚至路上遇到的巡防营,都被他临时征用了。   那一刻,周远洄已经做好了掘地三尺的准备。   不管喻君酌在哪儿,他都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找到。   “王爷,王爷!”谭砚邦打马追来,赶在他进宫之前把人拦住了:“王妃去找祁掌柜了,现在正与祁掌柜喝茶呢。”   周远洄盯着谭砚邦半晌,像是在确认对方这话是不是在哄自己。   “王妃想着世子有人去接了,就转道去了祁掌柜的住处,还特意吩咐了人去王府知会,说是今晚不回去了。”谭砚邦继续道:“方才属下带人正好撞上通报的……”   不等他说完,周远洄调转马头,急奔而去。   谭砚邦无奈叹了口气,心道明天早朝上,他家王爷又要被言官骂死了。   周远洄到了祁掌柜住处时,喻君酌早已听说了今日闹出的乌龙。王府的人反应极快,第一时间便把他常去的地方都派了人寻找。   “你出来没知会王爷?”祁掌柜问。   “我,我说了的。”只是没和周远洄说罢了。   祁掌柜是懂察言观色的,眸光在外甥脸上一扫,就看出了端倪。   “和王爷吵架了?”他问。   “没吵。”喻君酌心虚道。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吵架,主要以前他们也没吵过。   “夫妻俩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若是受了委屈,就跟舅舅说。”祁掌柜道:“但是也不能太叫人担心,幸好今日你是在我这里,否则王爷若是找不着你,还不知要闹出多大动静呢。”   祁掌柜知道周远洄在怕什么,换了他只怕也要吓得够呛。   “我又不是有心的,我也差人去说了。”喻君酌有些委屈。   今日明明是周远洄先那样胡来,他才从王府出来的,而且他出来也带了护卫,并没有乱跑。怎么就连舅舅都向着周远洄说话?   两人说话间,周远洄大步从外头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来不及通报的门房。   喻君酌看到他这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心中一慌,暗道周远洄不会又要罚他吧?这可是在他舅舅面前,对方若是敢乱来,他就……   但周远洄走近后,他却发现男人眼底的情绪并不是愤怒,更像是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在周远洄眼里看到这样的眸光。   周远洄立在他面前盯着人看了许久,眼底的情绪十分复杂,有不安有惶恐,还有庆幸和后怕。   “没事就好。”周远洄开口,声音很哑。   “你……”喻君酌看到他这副模样,只觉一颗心热热的,先前那怨气所剩无几。   然后,周远洄慢慢伸出手,抱住了他。   那拥抱很轻,像是怕把人弄碎了似的。   喻君酌任由对方抱着自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周远洄进来后,他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但对方却径直走到了他面前,认出了他。   “王爷,你是不是能看到了?”喻君酌忽然问。   周远洄:…… 第56章 你把人弄伤了?   喻君酌这句话问出来,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就连一旁的祁掌柜也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脸震惊地看向了周远洄。   “你能看到了,是不是?”喻君酌推开抱着自己的人, 迎着对方目光看去,果然发觉周远洄的眸光不再游移无神, 而是静静注视着他。   “你真的能看到了。”喻君酌说。   周远洄眉头微拧着,并未开口解释,这种时候他也没什么好狡辩的了。方才他太过着急, 什么都顾不得, 竟是把装瞎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喻君酌看着他的眼睛, 恍然间意识到,周远洄并不是今日才恢复的视力。过去这几日,他曾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错觉,却都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原来竟是真的。   周远洄真的能看到了, 却没有告诉他。   怪不得……   怪不得周远洄最近变得那么奇怪。   先是半夜莫名其妙把他的舌头咬破了,后来又在宫里砍了永兴侯, 今日更是因为不满他去兰苑一事, 将他绑住那般欺负。他原以为周远洄是因为目不能视,情绪波动比较大才会如此, 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对方选择了施针,造成了性情大变。   太医此前不是说, 若祛毒恢复了视力, 有可能会变得疯癫吗?   那周远洄……   喻君酌看向他, 眼底惊疑不定。   “喻君酌……”周远洄想拉他的手。   喻君酌却下意识退了一步, 避开了那只手。   周远洄的手停在半空,眸底不禁一黯。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喻君酌想起了今日在暖阁里那一幕,不禁又羞又恼。他原以为周远洄看不见他才会那般失控, 可对方不仅能看到,还蒙上了他的眼睛。   男人在那一个时辰里,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颤.抖,哭泣,求饶,欣赏着他的每一个反应。   周远洄凭什么这么对他?   从来都不让他看,却要这么肆无忌惮地看他!   “我原是打算告诉你的。”周远洄说。   只一念之差,他便错过了时机。   喻君酌越想越委屈,瞪着周远洄也不说话。   一旁的祁掌柜见状主动开口道:“君酌,外头冷,你先去屋里暖和一阵子。”   喻君酌素来听舅舅的话,闻言又瞪了周远洄一眼,转身进了屋。   祁掌柜叹了口气,把周远洄请进了茶厅。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周远洄这会儿也有些茫然。   许是因为前一刻太过恐慌,这会儿把人惹恼了后,他反倒有些迟钝,一时还没从不安的情绪中彻底抽.离出来。   “殿下是怎么想的?”祁掌柜问。   “什么怎么想?”周远洄下意识反问。   “殿下最后还是选择了祛毒,治好了眼睛?”   “是。”周远洄不想在祁掌柜面前标榜什么,便语气淡淡道:“本王不想当瞎子。”   祁掌柜心里跟明镜似的,在这种问题上也不必多问。   “君酌这孩子很懂事,你朝他好好解释,他不会为了这个置气的。”祁掌柜说:“夫妻俩过日子,床头吵架床尾和,说清楚就好了。”   “嗯。”周远洄应声。   “不过,你们今日吵架,似乎不是为了这个吧?”   祁掌柜早就看出来自家外甥情绪不对了,那个时候周远洄还没来,喻君酌尚不知道他视力恢复一事,可见两人闹别扭的源头不在这里。   周远洄蹙着眉半晌,开口问道:“他怎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说,是我看出来他不高兴。”   周远洄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发闷,没想到喻君酌竟然没有朝舅舅告状。少年生他的气,却也只是藏在心里,不愿朝旁人吐露。   可人受了委屈不朝旁人说,岂不是会更委屈吗?   周远洄有些心疼,不禁越发内疚。   “今日是本王惹恼了他,错处全在本王。”周远洄说。   “我看君酌今日是真有些恼了,不如先让他在这里住一宿吧。”祁掌柜看出周远洄情绪不大对,生怕对方把人带走又哄不好,反倒让局面变得更糟。   平心而论,祁掌柜对淮王殿下没有任何不满。   但他这个当舅舅的,难免偏袒自家外甥。尤其他今日一晃眼的功夫,似是在喻君酌手腕上看到了一道淤伤。尽管喻君酌很快就掩住了,但祁掌柜却不得不多想。   “也好。”周远洄说:“本王会把护卫都留下。”   祁掌柜起身去送周远洄,待到了门口时又忍不住道:“君酌这孩子从小吃过许多苦头,身边也没个能护着他的人,所以他受了委屈也不会找人倾诉。王爷若是真心疼他,就待他好一些,莫要让他伤着。”   “嗯。”周远洄应了声,也不知是否听出了对方话里的言外之意。   喻君酌在屋里烤了会儿火,见到舅舅进来忙看向对方身后,却没见到别人。   “我同殿下说过了,让你今夜住在这里。”祁掌柜道。   “好。”喻君酌点了点头,问:“他呢?”   “殿下走了。”祁掌柜看向喻君酌,问道:“怎么,想让他留下?”   “没有,我不想跟他说话。”喻君酌说。   他嘴上是这么说,但听说周远洄走了,心底还是隐约有点失落。那家伙先是那么欺负他,弄了他一身伤,还骗他,竟然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还在生他的气?”祁掌柜问。   “他的眼睛能看到了,我其实是为他高兴的。”喻君酌说。   他当然也希望周远洄的眼睛能复明,对方那样的人,不该在黑暗中度过余生。但他知道,这复明是有代价的,若真如太医说的那般,周远洄会不会就此变得越来越疯癫呢?   他有点害怕,但是也没有那么怕。   就像他一直以来对周远洄的畏惧,虽然从未彻底消失,却一直在变少。   他气的是,周远洄对他的欺瞒。   尤其是一边装看不见,一便那样对他。   只是这话不能朝舅舅说。   “淮王殿下,可有做过伤害你的事?”祁掌柜忽然问。   喻君酌一怔,摇了摇头:“没有。”   咬破了他的舌头,或者把他身上弄出了许多痕迹,那应该不算伤害吧?   那就是纯粹的欺负人!   “那你今日究竟为何生气?”祁掌柜问。   “也没什么,舅舅你别问了。”喻君酌脸有些红。   祁掌柜似是猜到了什么,失笑:“既然不想说,那就多住几日,等气消了再回去。”   “我要住到过年再回去,最好过了年也不回去。”喻君酌说气话。   “那也好,过了年你和我回淮郡。”   “啊?”喻君酌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舅舅在揶揄自己。   祁掌柜见他这幅模样,便猜到他不是真不打算回去了,只不过是在气头上而已。   另一边。   周远洄并未直接回王府,而是进了宫。   皇帝正在御书房里批折子,听到通报便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待周远洄进门后,他盯着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见自家弟弟穿得整整齐齐,发冠也戴得端端正正,眼神更是清明无比,这才放了心。   看来是没疯。   “听说你差点把京城翻了?”皇帝开口道。   “谁传的话?”周远洄问。   “怎么?你还要找人论?”皇帝冷笑一声,“你未经允许私自征调巡防营,巡防营的人当面不敢忤逆你,事后总得补救一下吧?”   周远洄前脚征用了他们的人,巡防营后脚就进宫朝皇帝报了备。   “人呢?”皇帝又拿起朱笔,一边批复折子一边问:“好不容易找着了,你不陪着跑来宫里做什么?难不成这次又想征调羽林卫?”   周远洄丝毫不会皇帝的阴阳怪气,径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给淮王殿下上茶。”皇帝吩咐道。   “弄点蜜饯。”周远洄说。   一旁的内侍看向皇帝,见皇帝点了点头,便去泡了盏茶来,又给周远洄上了蜜饯和点心。   “好吃吗?”皇帝问。   “太甜了。”周远洄只拈了一颗蜜饯放在嘴里,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说吧,想干啥?”   “喻君酌在生本王的气。”   皇帝闻言一挑眉,险些笑出来。周远洄开口之前他就猜出来了,若非俩人吵架,周远洄能让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再看眼前淮王着魂不守舍的模样,皇帝只觉十分想笑。   谁能想到昔日威风凛凛的淮王殿下,竟会有这一天?   “因为什么呀?”皇帝收敛了笑意,问道。   “我没告诉他能看见了。”   “就因为这个?”   “不止。”   皇帝停笔等了一会儿,周远洄却没继续说下去。   “别摆着臭脸耽误朕批折子,想说什么赶紧说,不想说就回去哄人。”   “有件事情,想请教皇兄。”周远洄说。   淮王殿下难得有这么谦虚的时候,皇帝闻言顿时十分好奇,干脆从书案后起了身,又让人沏了盏茶。   “让他们出去。”周远洄说。   皇帝摆了摆手,把殿内的内侍和羽林卫都遣走了。   “此事臣弟不知该问谁,只能来问皇兄了。”周远洄深吸了口气,又喝了口茶,这才开口道:“你与皇嫂平日里……她会生气吗?”   “肉体凡胎哪有不生气的?不过朕会哄人,你皇嫂一生气,朕就哄她,绝不会叫她离宫出走找不着人。”皇帝说。   周远洄并不会对方的揶揄,又问:“我说的是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什么意思?”皇帝不解。   “你平日里,会想对皇嫂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吗?”   “你指的是哪一种?”   周远洄并未说话,只是沉默不语。   但皇帝很快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   “多过分?”皇帝收敛了说笑的心思,正色问道:“你把人弄伤了?见血了吗?有没有让太医瞧瞧?”   “没有见血,我不会那么……”周远洄看起来有些烦躁,他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皇兄,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疯癫了。”   “你伤着他了?喻少师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我绑着他的手……”   皇帝闻言表情十分凝重,但他还是竭力控制住了情绪。周远洄施针那日,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对方情绪失控后,会伤害身边的人。   但他也不确定,今日之事到什么程度。   “远洄,朕问你。你那个时候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我很清醒。”周远洄说。   “那你,心里有让人受伤的念头吗?比如你想故意在喻少师身上弄出伤口,让他破皮流血,或者让他痛苦……”   “我不会那么待他。”周远洄打断了皇帝的话。   皇帝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那朕再问你,你说你做了过分的事,你是想让他高兴,还是想让他难受?”   “我当然是想让他高兴。”   “那你应该是没疯,你就是比较坏。”   “……”   周远洄看向皇帝,眉头紧蹙着,看上去像只暴躁易怒的猎狗。   “远洄,你不是疯子,也别老想着自己会疯,想多了好好的人也正常不了。”皇帝说:“只要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后果,那你就没疯。”   “皇兄也会像我这样吗?”周远洄问。   “那倒没有,朕很温柔,也没你那么坏。”   周远洄:……   这兄弟俩自幼一个习武,一个读书。皇帝和先帝在一起的时间还算长一些,再加上他年长几岁,所以为人之道,为君之道,他都耳濡目染,学得像模像样。   但周远洄不同,他自幼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就很有限,后来刚长成少年,对方就过世了,是以没有人告诉过他应该怎么给人做个好夫君。   “两口子过日子,不是你爱我,我爱你就成了。”皇帝耐心地朝他道:“你我兄弟二人,尚且需要慢慢磨合,彼此包容,更何况是枕边人呢?夫妻之道,讲究的是你来我往,敌退我进,你且得慢慢琢磨呢。”   周远洄又拈了一颗蜜饯放到嘴里,甜得直皱眉。   “你可以干坏事,但前提是得有商有量。夫妻俩又不是打仗,你还能来硬的吗?你得哄着人,把人哄得高兴了,你才能为所欲为。若是人家不高兴一气之下跑了,你又要搞得满城风雨。”   周远洄也不说话,不知听没听进去。   “慢慢琢磨去吧。”皇帝在他肩上拍了拍。   “皇兄,让人给我包几盒蜜饯。”   “不是说太甜了吗?”   “喻君酌喜欢吃。”   皇帝:……   行吧,自家这弟弟也不是榆木脑袋。   喻君酌陪着舅舅下了小半日的棋,只觉百无聊赖。   平日里这个时辰,他正在王府陪周榕背诗呢。   虽然背诗也没什么意思,但总比下棋有趣。   喻君酌有点想回王府了,但他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回去。周远洄既没有朝他解释,也没有同他道歉,他若是这么回去了,对方往后只会变本加厉。   “老爷,喻少师,淮王殿下来了。”家丁过来通报。   “快请进来。”祁掌柜道。   “殿下说不想惹喻少师生气,又走了。”家丁说着把几盒蜜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殿下说这是特意从宫里带回来的蜜饯,给喻少师的。”   喻君酌:……   周远洄压根就没想让他回去吧?   算了。   不回去就不回去!   喻君酌置气地想,大不了就住到过年。   这天夜里喻君酌睡得不太安稳,他在王府里住惯了,换了地方只觉哪哪都不舒服。尤其是没了周远洄暖被窝,被子里总也捂不热。   好在后半夜他做了个梦,梦到周远洄来了。他原本是打算把人撵走的,但想到是做梦,也没必要继续生气,就心安得钻到对方怀里睡了。   有了周远洄这个人形暖炉,他后半夜总算睡了个踏实觉。   次日。   周远洄依旧没来接他。   喻君酌本来气性不大,但是被这么晾了两日,心中委屈更甚。   他悲观地想,是不是所有的夫妻日子过着过着就变成这样了呢?他和周远洄成婚还不到一年,若是从淮郡见面开始算起,那两人相处还不足半年呢。   他不愿陷在这些情绪里,便跟着祁掌柜去几家铺子里巡视了一遍。   上次两人一道看过几家铺子后,针对不同的铺子制定了整改方案,现在那家玉器铺子已经开始着手翻修店面,预计过了年就能重新开张。   喻君酌把几家铺子一一巡视完,回到祁掌柜住处时,便见周远洄正抱着周榕立在院子里。   两人视线相撞,都不由怔了一下。   “榕儿说想你了,让我带着他来找你。”周远洄说。   “哦。”喻君酌语气冷淡,心道原来是周榕要来的呀。   “哥哥,抱抱榕儿。”周榕朝他伸出手。   喻君酌伸手把周榕接过来,说:“那榕儿今晚要住这里吗?”   “榕儿想陪着哥哥。”周榕搂着喻君酌的脖颈,看向父王,目光带着几分期待。   “你,你想不想……”周远洄想起了皇帝的话,语气放软了些:“你想回王府吗?”   喻君酌:……   这人竟然一句解释也没有。   “我不想回,我要在这里住到过年,过了年我就和舅舅去淮郡。”喻君酌说。   “好,都依你,你说什么都行。”周远洄道。   喻君酌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说,鼻子不由一酸。   周远洄这家伙太过分了!   他原想着,对方只要解释清楚朝他道歉,他就决定原谅对方。只要周远洄答应往后别再那么绑着他,也别那么欺负他,更不能哄骗他,那这次的事情他可以既往不咎。   可周远洄什么都没做,还说让他随便住多久都行,甚至跟着舅舅去淮郡也无所谓。   喻君酌看了周远洄一眼,没再说什么,抱着周榕转身进了屋。   “王爷?”谭砚邦一脸疑惑,他觉得自家王爷大概是真疯了。   却闻周远洄道:“回去给本王收拾几套换洗的衣服,本王搬过来住。”   谭砚邦:……   还能这样? 第57章 周榕的娘亲?   周榕昨日没见到喻君酌, 似是有点不安。   今日见了人之后表现得格外亲昵,还主动给喻君酌背了自己新学的诗。   “哥哥,榕儿好好读书, 乖乖听话,哥哥别不要榕儿。”周榕委屈巴巴道。   “哥哥没有不要你, 怎么会不要你呢?”喻君酌把小家伙抱在怀里。   周榕幼时便和周远洄聚少离多,反倒是喻君酌嫁入淮王府后,便一直陪伴着他。天长日久, 小家伙早已将喻君酌当成了亲人, 生怕有一天对方也会像周远洄从前那般, 忽然就离开他。   “昨天他们说找不到你了,榕儿好担心。后来父王说你不回家,父王也好伤心。”周榕搂着喻君酌的脖子,“哥哥, 你和父王吵架了是不是?你都不和他说话。”   “没有。”喻君酌安慰他:“哥哥只是不想跟他说话。”   “那哥哥如果回淮郡,会带着榕儿吗?”   喻君酌没想到周榕竟把这话也听了进去, 那本是随口一提的气话而已。   “哥哥不会不要榕儿的, 对不对?”周榕又确认了一遍。   “嗯,就算不要你父王, 我也不会不要你的。”喻君酌说。   门外正在偷听的周远洄:……   喻君酌心情不大好,一直到入夜都没出去。   直到吃晚饭时进了饭厅, 他才看到席间多了个人。   周远洄坐在祁掌柜旁边, 看上去泰然自若, 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喻君酌瞥了他一眼, 心中虽然不快,却想起来这宅子的确是周远洄的。   “舅舅留我住几日,我就搬过来了。”周远洄主动解释。   “谁问你了?”喻君酌没好气道。   但他话音一落, 忽然意识到周远洄方才称呼祁掌柜时用的称呼是“舅舅”。自他们舅甥俩相认以来,周远洄一直称呼祁掌柜,从未跟着喻君酌喊过舅舅。   今日他竟然……   “王爷不放心你,把王府的护卫调来了大半,我想着家里多个人也热闹嘛。”祁掌柜因着周远洄这一声“舅舅”,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喻君酌并没多说什么,只埋头给自己和周榕夹菜。   周榕一边吃饭,一边给自家父王使眼色,似乎对周远洄的表现不太满意。周远洄也不说话,拿布巾擦干净了手,剥了小半碗虾肉,放到了喻君酌面前。   喻君酌不愿在舅舅、舅母还有周榕面前使性子,便把虾肉分给了周榕一半,剩下的一半自己吃了。周远洄看着他吃完,才收回视线。   这夜,周远洄住在了喻君酌隔壁。   喻君酌则搂着周榕睡在了原来的房间。   半夜,周远洄估摸着人睡着了,才偷偷翻窗户进去。   喻君酌本来睡得就不踏实,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背后抱住了自己。因为那体温和动作他很熟悉,所以并未挣扎,还顺势拱到了对方怀里。   不对。   喻君酌窝在周远洄身边,忽然清醒了过来。   怪不得昨晚他就梦到抱着周远洄睡觉,原来不是做梦,这家伙偷偷钻到了他的被窝里。   喻君酌想到自己昨晚那么主动,有些气闷,便佯装没醒翻了个身,睡到了另一侧。然而这几日京城温度骤降,他睡到另一侧便觉得冷,只能“好汉不吃眼前亏”地又翻身挪了回去。   周远洄早已从少年呼吸的变化中,听出人已经醒了。但他并未出言提醒,只佯装不知,顺手将凑过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次日一早。   喻君酌假装无事发生。   周远洄也没说什么,只趁着他洗漱时,不住在旁边晃悠,一会儿递布巾,一会儿递水,看起来颇为殷勤。   两人也不说话,视线偶尔交汇又错开。   周榕小眼滴溜溜转着,拉着喻君酌要他送自己去学堂。   喻君酌自是没有二话,只能陪着周远洄一起去送周榕。   “过了年你想什么时候回淮郡?”周远洄试图找话题。   “没想好。”喻君酌语气冷淡。   “刚过年路不好走,可以等雪化了再出发。”   “到时候再说吧。”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似是在措辞。   半晌后,他终于再次开口。   “眼睛恢复的事情,本王并非刻意隐瞒你。”   “是吗?那你是忘了说?”   “自然不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又是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能会忘了呢?”周远洄认真道。   喻君酌并未答话,但神色却不似方才那般冷硬了。   “我若是说了,你别生气。”   “你说了我才能知道生不生气。”   “我不想骗你,那日原本是要说的,后来……”周远洄避开了喻君酌的视线,用一种竭力保持镇定但扔显心虚的语气道:“后来想偷看你沐浴,就没说。”   喻君酌:……   周远洄这个由太真诚了,搞得喻君酌简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可笑。堂堂淮王殿下,竟然会为了偷看他沐浴就装瞎?   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回到祁掌柜住处时,喻君酌面上那表情都还十分复杂。周远洄跟在他身后,几次想开口都忍住了,生怕说出来别的话,更让人生气。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宅子,这才听说祁丰来了。   喻君酌闻言快步朝厅内奔去,尚未走近,祁丰便从门内迎了出来。   “君酌,哎呦,表哥想死你了。”祁丰一把抱起喻君酌,直接带着人转了个圈。   周远洄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却不便说什么,只能轻咳了一声。可惜祁丰压根不会他,揽着喻君酌便不撒手,那态度比从前更为热络。   “在淮郡时我就想认你,可我爹非要拦着我,可把我憋坏了。”祁丰说:“这么久不见,怎么也不见长肉?好像比从前还轻了呢。”   他说着又要去抱喻君酌,想颠一颠重量。   喻君酌不大习惯他这么热情,笑着把人推开了。   “外头凉,王妃怕冷。”周远洄提醒道。   “瞧你手都冰了。”祁丰说着要给喻君酌暖手。   周远洄上前硬塞到两人中间,一边拉着祁丰朝厅内走,一边道:“此番路途遥远,你一路奔波怪累的吧?有没有洗个澡休息休息?”   “我哪有心思休息啊。”祁丰失笑。   众人总算是进了屋,周远洄特意等喻君酌坐下,选了个相近的位置挨着对方坐。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喻君酌问祁丰。   “原本是想早些回的,后来我爹给我传讯说找到解药的方子了,我就没着急。你是不知道,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侯先生,你猜他跑哪儿去了?”   “他去了哪儿?”喻君酌很捧场。   “南绍!”祁丰说。   “你去了南绍找他?”喻君酌震惊。   “是啊,我想反正来都来了,也不急着回去,就在南绍住了一阵子。”祁丰嘿嘿一笑:“我刚才已经跟我爹说过了,侯先生在那边寻了不少药草,说是咱们大渝没有的,回头打算多弄一些回来。”   祁丰耐心地把自己此行的经历绘声绘色说了一遍,还说正琢磨能不能走水路,把那些药材运到淮郡,再由淮郡运到京城。   “那样不会绕远吗?”喻君酌不解。   “你不知道,到了南境路特别难走,全是山。而且那些山里还有瘴气,搞不好就容易出人命。但是水路不一样,南绍境内有一条河直通入海口,沿着那条河运到入海口,再经由商船运到淮郡,要方便多了。”祁丰解释。   至于淮郡到京城,虽然也不近,但路并不算太难走。   祁丰说了会儿话,直到快晌午了才去洗澡换了身衣裳。   午时,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饭。   祁丰拿出了带回来的一堆东西,他这人性子外放,想得也周到,不仅给父母都带了礼物,还给喻君酌和周榕也带了礼物,甚至还有成郡王的。   “怎么给我这么多?”喻君酌抱着一堆东西有些惊讶。   “你不是要过生辰了吗?这都是给你的生辰礼。”祁丰说:“从前我在淮郡,也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个弟弟,没陪你过过生辰。今年你也十七了,表哥都给你补上。”   喻君酌听了这话鼻子一酸,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今年你过生辰,咱们都陪着你。”祁夫人道。   “嗯。”喻君酌点了点头,努力将眼泪憋回去,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哭。   这日午后,祁掌柜又念叨,说等腊月初六这日,在家里摆上席,定要让喻君酌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辰。   他说这话时,周远洄去学堂接周榕了,并不在场。   喻君酌忍不住想起了周远洄先前说过的话……   那日淮王生辰,喻君酌给他买了生辰礼,又提到自己的生辰是腊月初六。但周远洄沉默了许久,最后说让他和舅舅一家一起过。   没想到这话竟是真的。   “对了,王爷的毒彻底解了吗?”祁丰问。   “嗯。”喻君酌点了点头,并没有提到关于“疯癫”的说法。   “侯先生说会在南绍住到明年入秋,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是可以去寻他的。”   “若是开春你想去运药材,我可以陪你一道。”   望淮商会是记在他和祁丰两人名下,若是祁丰想去跑船,喻君酌也挺想跟着去看看。   府里有了祁丰,果然就热闹多了。   他性子闲不住,连带着弄得宅子里叽叽喳喳的。   一连几日,周远洄都早出晚归。   只有早晚回来,白天几乎不见人影。   他不在,倒是方便了祁丰背后嘀咕他。   “君酌,我在南绍听了很多王爷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祁丰问喻君酌。   “什么事情?”喻君酌有些好奇。   “原来咱们的淮王殿下和南绍现在的皇帝,是过命的交情。他们一直没来议和,据说就是等着王爷呢。”先前周远洄不在京城,所以使团迟迟没有来。   但这说法无从考据,喻君酌只当是新鲜事听一听。   “你在南绍,有没有听说过……榕儿的娘亲?”喻君酌问。   “原来你也介意啊?”祁丰压低了声音说:“我一去最先打听的就是此事。”   “他们怎么说?”   “没有人知道世子的娘亲是谁,据说当时大营扎在一个寨子附近,那寨子里有不少南境的巫女。王爷有一次受伤很重,被营中的弟兄们抬到寨子里养伤,估计是那个时候有了孩子吧。”   喻君酌点了点头,略有些出神。   也就是说,周榕的娘亲应该还在那个寨子里。   女子怀胎要十月,周远洄养好了伤,也不知在那个寨子里待了多久?得知女子有孕,他应该时常去探望吧?不然怎么会选择最后把周榕抱回来?   “君酌,你是不是不高兴啊?”祁丰问。   “没有,这有什么不高兴的。”喻君酌勉强一笑。   祁丰挠了挠头,感觉自己似乎不该说这个话题。虽然他对淮王殿下也不怎么喜欢,但弟弟这模样好像还是挺在意对方的。   很快,就到了腊月初六。   这日一大早,喻君酌就去给母亲上了香。   想到过世的母亲,他心中难免伤怀,不由哭了一场。   祁掌柜安慰他,说只有看到他过得好,他母亲的在天之灵才能安心。   这日祁丰去了一趟成郡王府,把成郡王也叫了来,说是人多热闹。成郡王早有准备,提前就给喻君酌预备了贺礼。   不过成郡王的到来也有个小插曲,他今日才知道自家二哥复明了,委屈得不行,气得差点大哭一场。后来周远洄说喻君酌生辰,他若是敢哭就把人扔出去,成郡王才忍住了。   这日,宅子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祁夫人张罗着人备席面,祁掌柜则让人把过年才挂的红灯笼提前就挂上了,搞得整个宅子里喜气洋洋的。   周榕给喻君酌背了首新学的诗,还奉上了自己特意学的寿字图。小家伙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看得出很有诚意,想必私下练了不少时日。   最让喻君酌惊讶的是,陈知晚竟然也来了。   “王爷接世子的时候提起来,说今日是喻少师的生辰,我便一道过来给喻少师贺个寿。”陈知晚送了喻君酌两本书。   喻君酌接过书道了谢,忍不住看了周远洄一眼。陈知晚这人虽然热情却也很有分寸,初次见面时见喻君酌冷淡,很快就识趣地没再纠缠,今日他能来贺寿,定是受到了邀请。   “是你请陈先生来的?”喻君酌问周远洄。   “他是榕儿的开蒙先生,也算是你的……熟人。”   喻君酌没什么朋友,这个周远洄自然是知道的。哪怕他心里再怎么不喜欢此人与喻君酌亲近,但还是希望喻君酌的生辰能更热闹一些。   当夜。   用过晚饭后,外头忽然传来了闷响。   祁丰跑出来一看,忙招呼众人出去。   喻君酌一出门,便见夜空中炸开了一簇巨大的烟花。烟花明亮璀璨,几乎照亮了半边夜空,看上去十分壮观。   不等这一簇烟花熄灭,继而又有第二簇腾空而起……   一颗接着一颗,倒映在少年明亮的双眸中。   喻君酌活了两世,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烟花。   幼时他在庄子里看到过别的孩子在上元节时,燃放一种拿在手里会崩出火花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很漂亮。后来那个孩子还笑他没见识,跟他说自己连京城的烟花都看过,那才叫好看呢。   那个时候起,喻君酌就很想看看,烟花究竟什么样。   后来他回京后,听说京城每年除夕和上元节那日都会放烟花,但也仅有这两日才会放。因为烟花制作很繁琐,且有一定的隐患,每次燃放需要做很充足的准备,还要让巡防营的人准备好水车待命,以防出现火灾。   喻君酌盼了很久,一直等着过年。   可惜,他只活到了腊月十二那日。   最终也没能见到……   “砰!”   又一簇烟花炸起。   喻君酌仰头看着满目的璀璨,一颗心不由跳得很快。   “要在京城看到烟花可不容易,我记得除了过年和上元节,似乎只有前年皇后生辰时,陛下让人放过烟花。”陈知晚开口道:“没想到喻少师生辰,竟也能叫咱们有幸沾沾喜气,也看到烟花。”   “城中不让随意放烟花,是因为前几年着过火,还烧死了人。后来皇兄和朝臣们便商量了一个章程,非必要不得随意燃放烟花。”成郡王解释道:“若是哪个勋贵家里想放,得自己花银子请人备好水车,再雇人看好周边,确保万无一失。”   在此基础上,还得得到京兆府的批准。   总之就是费银子又费心思,还得搭上人情。   喻君酌闻言转头看去,恰好对上了男人看过来的视线。   不用问,此事绝不可能是旁人所为。   怪不得周远洄这几日一直不见人,原是在准备这个?   “喜欢吗?”周远洄问他。   “嗯。”喻君酌这一次并未再说气话。   “我想着你如今有人疼,也有人爱护,什么东西都不缺。”周远洄怕他冷,用披风将他裹在怀里,又道:“只有这个是旁人给不了你的。”   喻君酌心忽得一软,先前的恼意骤然便散了。   周远洄并不知道,自己今夜的贺礼,竟是满足了喻君酌上一世未了的心愿。而这一夜绽放的烟花,在未来的很多年里,都会被少年存在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陈知晚和成郡王看过烟花便告辞了。   周榕先前太过兴奋,这会儿也撑不住睡了。   倒是祁丰半点睡意都无,拉着喻君酌非让人陪他喝酒。   “十七了,又不是小娃娃,酒还不能喝吗?”祁丰有点醉。   “他身子不好,太医不让饮酒。”周远洄说。   “切,又拿太医压我是吧?”祁丰也不勉强,自己喝了一口:“阿酌,过了年跟我一起回淮郡吧,京城虽好但不适合咱们。你呆在京城,到哪儿都得小心翼翼,去了淮郡至少没人会想要取你性命……”   他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色变。   “什么意思?”喻君酌问他。   “嗯?”祁丰醉眼迷离:“我爹不是说……”   “丰儿!”祁掌柜打断了他的话。   喻君酌看了一眼舅舅,又看了一眼周远洄。   他立刻就明白了,舅舅和周远洄有事瞒着自己。王府里和宅子里过于夸张的护卫,一瞬间便有了合和解释。   难怪周远洄此前一直叮嘱不让他乱走。   难怪那日误以为他失踪了,对方慌成那样。   腊月十二,算起来也没几日了。   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想取他性命的人,竟然还是来了。   “是……又有人要杀我吗?”回房后,喻君酌问周远洄。   “上次的事情过后,你舅舅便在红叶阁安排了人。”周远洄攥着他的手,语气尽量平静且带着安抚的意味:“你舅舅提前回来,就是为了此事。你不必害怕,我现在视力已经恢复,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喻君酌看着周远洄,猛然想起了什么。   “那夜你半夜惊醒,做了噩梦。”还咬伤了他。   次日,周远洄便进了宫,一连数日……   周远洄是在那个时候,决定施针的。   “王爷,你是为了我才……”   “本王是为了自己。”   周远洄不想让喻君酌为此背上任何包袱,毕竟瞎了的是他自己,如今能看见的也是他自己。   “不告诉你,就是担心你害怕。”   “那个人,知道是谁吗?”喻君酌问。   “不知道,但我和舅舅商量过了,过几日会放出你遇刺的消息。届时假装你被刺杀,但刺客失手了,到时候他只要再出手雇凶,我们布置好的人就能抓到他。”   “万一他不再出手呢?”喻君酌问。   周远洄没有开口,显然这个问题也是他和祁掌柜担心的。   “王爷,明日陪我去个地方吧。”   “你想去哪儿?”周远洄问。   雇凶之人说的日子是腊月初六以后,从明天开始,喻君酌就不再是绝对安全的了。毕竟,他们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找别的人。   次日晌午,将周榕送到学堂后,喻君酌便让马车去了宫门口。   “你想进宫?”周远洄问。   “不是。”喻君酌下了马车,立在角门外良久。   上一世的腊月十二,他就是从这扇角门出的宫。   重生后,他一直不大敢回想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只因那一天所有的细节,都和死亡的恐惧联系在一起,每当他想起来便会觉得恐惧难当。   但是今日,他想重新走一遍这条路。   周远洄不知喻君酌想做什么,便紧跟着他,又吩咐暗卫散开随时戒备。   喻君酌慢慢走到街口,转身进了巷子里。这两日京城天气不错,并未下雪,巷子里原本落的雪也被清干净了。但喻君酌重新踏进那条暗巷中时,却仿佛又回到了大雪纷飞的那一日。   彻骨的寒意一点点浸入他的身体,令他心口一阵闷痛。   直到周远洄攥住了他的手。   男人的大手温暖有力,将他心底的恐惧顿时驱散了大半。 第58章 怎么许你看我,不许我看你?   两人沿着暗巷走了一段, 到了喻君酌被害时那处。   隔了一世,喻君酌再一次站在那块土地上,想象着上一世的风雪是如何遮盖了行凶者的足迹, 又是怎么一点点盖住他的尸体。   那日那么大的雪,街上不知会不会有行人经过?   他的尸体也不知多久后才会被人发现?   永兴侯把发妻都埋在了乱葬岗, 这个儿子八成也进不了喻家的祖坟。喻君酌从前一直不敢想他死后的事情,但今日他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若永兴侯能把他上一世的尸骨和他的娘亲埋在一处, 倒也不错。   母子俩也算是在死后团聚了。   “喻君酌, 有件事情, 我似乎一直没朝你解释。”周远洄忽然开口,将喻君酌从近乎窒息的思绪中强行拽了出来。   “什么?”喻君酌问。   “那日绑着你,你如今还生气吗?”   喻君酌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 忽然提起那件事。   “是因为你施针祛毒的缘故吗?”喻君酌情绪放松了些。   “不是。”周远洄坦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本王那日所为,不是因为施针导致的疯癫。我只是很想看你, 想亲你, 想在你身上留下那些痕.迹,甚至想……”后头的话他没说出口, 但喻君酌从他眼底看到了一种近乎贪.婪的欲.望。   “你怎么……”喻君酌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似乎一时无法解他为何会有这些念头。   “本王就是如此, 你的夫君便是这样一个人。”周远洄目光毫不闪躲。   喻君酌被他那眸光灼得耳尖有些泛红, 扭头避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 不远处的枯树枝头忽然有鸟被惊飞, 喻君酌呼吸一紧,被周远洄双手护在了怀中。直到有暗卫出来告罪,说鸟是自己惊飞的, 周远洄才放松了些。   “那你砍我爹呢?”喻君酌问。   “太医说,那是施针所致。”周远洄抱着人没撒手,问道:“是这里吗?”   喻君酌曾朝他说过,自己被刺杀时是在距离皇宫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周远洄现在几乎可以确认,就是眼前这条巷子。他方才突兀地说起那日之事,便是因为觉察到喻君酌的情绪太紧绷了。   “是。”喻君酌没有否认。   “什么时候?”周远洄问。   喻君酌眸光落在远处,没有应声。   周远洄对他这沉默有些不满,捏着喻君酌的下巴强迫人看向自己,“本王问你,何时?”   五日后,腊月十二。   喻君酌迎着男人视线看去,依旧没有回答。上一世的事情于他而言便如天机一般,他不知道一旦和盘突出,会不会有无法预计的后果。   周远洄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并未继续追问。   “你为什么会走这条巷子?”周远洄换了个问题。   “那日雪太大了,走这条路回永兴侯府,能省近一半的路。”   “雪太大,为何要出门?为何不坐马车?”   “因为那日马车……”   永兴侯府的马车没来接他。   那日,是因为马车没来,他才会走这条路。   恰好下雪。   恰好没人来接他。   于是他就走了这条巷子。   喻君酌过去一直不愿去想的念头,这一刻再也拦不住了。   怎么就那么凑巧呢?   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巧合?   过去他未曾深想,是因为上一世永兴侯府的马车不止一次“忘”了去接他,他早已习惯了。另一个原因大概是,他自己也不愿相信……那个可能。   “你怎么了?”周远洄问。   “没事。”喻君酌嘴里说着没事,面色却苍白得厉害,身体也因为突然而来的凉意,不受控制得开始发抖。   “喻君酌?”周远洄用披风把人裹得更紧了些。   但他无论怎么努力,怀中这人就跟暖不热似的。   “王爷,带我……带我离开这里。”喻君酌哑声道。   周远洄当即把人抱起来,大步离开那巷子,把人塞进了候在巷子尽头的马车里。   回去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雪。   喻君酌缩在周远洄怀里,忍不住挑开车帘朝外看。   男人并未阻止他,只是把人揣得更紧了些,试图挡住马车外灌进来的寒风。   此处离淮王府更近,所以周远洄直接让车夫回了王府。他把人抱进暖阁,又吩咐家仆去烧了热水。就在他开口准备让人去叫太医时,喻君酌拦住了他。   “你身上冷得太厉害了。”周远洄他把人紧裹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把人焐热。   “可能是因为下雪了吧?”喻君酌看着炭炉里燃烧的炭火,眸光有些出神。   他想不明白。   若永兴侯府的人想杀他,为什么在庄子里时不动手?   为什么要把他接到京城,让他受了一年的折磨,才在那处巷子里取了他的性命?   甚至这一世他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几乎和永兴侯府断绝了关系,但还是有人想取他的性命。   这夜,喻君酌噩梦连连。   许是因为白天去了上一世惨死之地,许是因为骤然意识到了那杀意的来源。   尽管没有得到证实,但那猜测却在他心里一点点生了根,挥之不去。   “喻君酌。”周远洄把人揽在怀里,轻声唤他。   喻君酌终于在噩梦中醒来,一颗心兀自跳得飞快。   “做噩梦了?”周远洄问。   “嗯,梦到……”   他并未把那梦境说出来,但周远洄多少能猜到一些。   既然睡着了就做噩梦,喻君酌索性披着衣服起来了。   他走到书案边,取了纸笔,周远洄见状便主动给他研了墨。   【马车】   【暗巷】   【红叶阁】   【腊月十二】   “为什么是等我过完生辰之后?”喻君酌看着纸上的字,喃喃自语。   “你刚回京城,若是太快,只怕会叫人起疑。”周远洄接过他手里的笔,纸上写下了永兴侯和两个儿子的名字。   喻君酌惊讶地看向他,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想到这一层。   “我和舅舅此前就怀疑过,你没什么仇家,在京中也没有太多有瓜葛的人,唯一得罪过的也就是刘四他们几个。但那几个人并不知道当夜的事情是你所为,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在那之前……”周远洄及时截止了话头。   因为那个时候“淮王”并不在京城,留在府里的人是原州。   好在喻君酌心神不宁,并未觉察到他说漏了嘴。   “那个人在咱们决定回京时动的杀心,而在那之前,永兴侯朝陛下请过旨,要封喻君泓为世子,可陛下没有批复。”周远洄手中的笔在喻君泓名字旁边点了一下,“这个时机,太巧了。”   喻君酌看着纸上的名字沉默不语。   “我此前不提,是怕你难过,也怕万一猜错了放松了警惕,反倒让你置于险地。”周远洄从背后把他揽在怀里,生怕他着了凉:“但你今日说到马车……马车走不了那条巷子,我猜是原本应该接你的马车,无故失踪,你想抄近路才那么走的,对吧?”   周远洄很聪明,几乎立刻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没有告诉喻君酌,今日印证这个猜测时,他甚至有些庆幸。知道背后的人是谁,起码不用再提心吊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喻君酌心里难受。   王妃和家里人不来往是一回事,但喻家人想杀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会有,误会吗?”喻君酌说。   “也许吧。”周远洄顺着他的话说。   但喻君酌知道,对方的话不过是安慰他罢了。   “祁家平反,你随本王回京替母亲迁坟,替喻君泓请封世子的折子被搁置。”周远洄说:“所有的事情放到一起……   喻君酌仔细回忆了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直到腊月,舅舅也不曾和自己相认,多半是因为淮郡尚未开战。但观潮商行配合朝廷制造战船,此事是从夏天就开始了的。   彼时他不涉朝政,是以什么都不知道,但永兴侯未必没听到风声。若对方知道此事,便有可能提前下手,这样等舅舅找回来时死无对证,也不必再担心翻起从前的旧账。   否则一旦舅舅和自己相认,定然会替他和娘亲主持公道。届时,淮王大胜而归,观潮商会有功,焉知皇帝不会借势封赏,直接封喻君酌为世子?   但……   喻君酌看向那三个名字。   是永兴侯,还是喻君泓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干脆一起处置了干净。”周远洄冷声道。   “王爷,我想弄清楚。”喻君酌说。   周远洄无奈点头,答应自己不会仅凭猜测便轻举妄动。   这日之后,喻君酌在府中数日闭门不出。   到了腊月十二,他让刘管家着人去了一趟巡防营,给喻君泓传话,说自己想见对方一面。   自他回京后,兄弟二人只在王府匆匆说过几句话。   后来喻君泓又来过淮王府,但周远洄此前便吩咐了门房,不让永兴侯府的人进府,亦不许通传,是以喻君酌一直不知道此事。   这日,喻君泓听到传话,当即便答应了。见面的地方约在一间茶楼的雅间里,喻君泓到的时候,里头没有人。   这茶楼是周远洄的地方,是以很安全。   在喻君泓坐着的雅间墙壁上,有一个被雕花挡住的暗孔。暗孔经过特殊的处,在墙壁这一侧极难发现,但隔着墙壁另一侧,却能听到这边的声音,也能看到雅间的情形。   喻君酌立在暗孔之后,隔着一堵墙观察着自己的兄长。   许是上一世得到过太多恶意,所以喻君酌不太记得喻君泓对自己做过什么。他这位大哥平日里甚少与自己见面,见了面也是冷冷淡淡,并不会出言挖苦或指责他。   相对于永兴侯府的其他人,喻君泓反倒是最容易相处的那一个。   至于这一世,他这位兄长待他,几乎称得上温厚。在他离京和回京时,都是对方相送和相迎。只可惜这“送”与“迎”,在近日的怀疑中不免沾上了别有所图的意味。   喻君泓等在茶楼里时,周远洄去了一趟永兴侯府。   这是他与喻君酌成婚后,第一次以淮王的身份踏足这里。喻夫人听到通报后带着人迎了出来,永兴侯则因为重伤未愈,精神太差,未能起身相迎。   “本王今日特来给侯爷道歉。”周远洄说着,让人放下了带来的礼。   永兴侯朝刘管家端着的托盘上一瞥,发现上头摆着一株人参,面色登时极为难看。   他受伤后那成郡王日日给他送参汤,喝得他都快吐了。淮王殿下今日带着人参来给他道歉,分明就是故意羞辱他。   “先前本王不慎削落了侯爷的发冠,实是有难言之隐。”周远洄绝口不提他肩膀的伤口,只说削落发冠一事,因为落了发冠更丢人。   “想必侯爷也听说了,本王在东洲中了毒,眼睛瞎了一阵子。这毒解了以后,引发了疯病,这才挥刀乱砍。”周远洄说得一本正经:“侯爷若是不信,回头可以叫人去太医院查医案。”   永兴侯既不愿接茬,也不敢甩脸子,一张脸青一阵红一阵,看着十分狼狈。   “本王原是不愿来道歉的,但侯爷毕竟是王妃的父亲,啧。”周远洄一脸无奈,从怀里取出个折子递给永兴侯,“这是侯爷请封世子的折子,陛下批复了。”   他此话一出,永兴侯不由一怔,颤抖着手接过了折子。   皇帝的批复并不明确,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留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说是让喻君泓在冬狩时好好表现。   好好表现,然后呢?   皇帝没有说。   这算是一个暗示?   还是有别的意味?   永兴侯一时猜不透,但皇帝没有拒绝,就说明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永兴侯出神之际,谭砚邦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王爷,不好了。”谭砚邦开口。   “慌什么?”周远洄语带斥责。   “王妃,王妃遇刺了。”   谭砚邦说。   屋内刹那寂静无声。   周远洄眸色沉沉,余光瞥向屋内的永兴侯和喻夫人。   后者一脸震惊,想开口说话又忍住了,转头看向了永兴侯。这是一个人在听到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被害时常见的反应,先是惊讶,随即想到其中的利害关系,继而会下意识看向可以拿主意的人。   反观永兴侯的表情,则十分耐人寻味。他在听到喻君酌遇刺的消息时,眸光微闪,继而看向了周远洄。   但迎上淮王殿下幽沉的眸光时,他不是开口询问喻君酌的死活,而是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君酌如何了?”一旁的喻夫人忍不住问。   “王妃受了伤,但贼人已被拿下……”谭砚邦说到此处,永兴侯眉心几不可见地拧了一下,便闻谭砚邦又道:“可惜贼人服了毒,当场就气绝了。”   永兴侯此刻倒是抑制住了情绪,没再流露出什么异样。   “回府。”周远洄起身道。   随后,一行人阔步出了永兴侯府。   茶楼里。   喻君齐气喘吁吁而来。   喻君泓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一怔。   “你怎么来了?”   “大哥,喻君酌被刺了。”喻君齐被父亲遣来找大哥,他先是去了巡防营没找到人,后来才辗转找到了茶楼,看得出很是焦急。   “什么时候的事?”喻君泓问。   “就在今天,父亲听说后就让我来找你回去。”   喻君泓怔怔坐在原地,半晌没有言语。   墙壁后的喻君酌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并未从自家大哥脸上看到任何异样。   “走啊大哥。”喻君齐催促。   “死了吗?”喻君泓忽然问。   死了吗?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却经不起推敲。   若是换了舅舅或成郡王听到这消息,定会问:“没事吧?”   人在慌乱的情境中,会下意识问出自己最期待的结果。   而喻君泓问的是:   死了吗?   喻君酌看着两位兄长,眸光渐渐变得冷冽。   “说是没死。”   “动手的人呢?”   “大哥放心,服毒了。”喻君齐说。   若说喻君酌先前还有些拿不准,在听到他口中这“放心”二字时,心便彻底凉了。   “嗯。”喻君泓似是松了口气:“先回家再说。”   随后,兄弟俩一起离开了茶楼。   “你盯着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径直回了永兴侯府。”喻君酌朝一旁的暗卫道。   暗卫领命而去,不久后回来通报,说马车拐向了永兴侯府的方向,并未朝淮王府的方向而去。   喻君酌挥退了暗卫,在那间屋子里待了很久。   他想过会是永兴侯,想过会是喻君泓,唯独没想过这父子三人竟是都知情。   他们可是亲生的父子兄弟啊。   就算再怎么疏离,何至于取他性命?   不多时,周远洄从门外进来,自背后将人抱住,大手覆在了他手背上。   “王爷,有一点我想不通,他们为何如此胆大?”喻君酌问。   “未必是胆子大。”周远洄道:“若不是你在玉沧认出了红叶阁的人,至此我们都不知道有人想对你下手。”   喻君酌闻言恍然大悟。   此事在他看来拆穿得很容易,那是因为上一世他死过一次,这才提前有了提防。若他一无所知,在京城突然被刺身亡,周远洄要如何查起?   何况红叶阁的人是在他们到京城之前收到的消息,彼时周远洄中毒未愈,还瞎了眼。   永兴侯府那父子三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喻君酌是重生之人。更不会料到,淮王殿下解了毒也治好了眼睛。   否则,他们定然不敢。   “你选个日子,本王亲手杀了他们,一个也不留。”周远洄说。   “不。”喻君酌转头看向他:“你什么都别做。”   周远洄拧眉:“事已至此,你还下不去手?”   “死太容易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刀不够再抹个脖子,也就是一刹那的事情。”喻君酌喃喃道:“太容易了。”   永兴侯这一生最看重侯府的名声,喻君泓最看重的是世子之位,至于喻君齐……无非就是看中父兄的庇佑,侯府的荣宠。   喻君酌眸光冰冷,却没有哭。   失去本就没有的东西,不值得伤心。   失去最在乎的东西,才能感觉到痛苦……   回到淮王府后,喻君酌便去了归月阁。   他在里头待了许久,直到周远洄看不下去,强行把人捞起来抱回了暖阁。   “是打算把自己冻死算了?”   周远洄一边说着,一边把温热的手伸进.去摩.挲他冰凉的皮肤。喻君酌并不挣扎,只任对方施为,面颊渐渐由苍白转为薄红。   “不想他们了,行不行?”周远洄问他。   “王爷。”喻君酌捧着周远洄的脸。   冰凉的指尖惹得男人拧了拧眉,直接拉着他的双手塞到了自己怀里。周远洄怀里一如既往的暖和,喻君酌指尖在他胸膛触到了一处伤疤,忍不住轻轻抚了抚。   周远洄随即想起了什么,想把他的手再拿出来。   却闻喻君酌道:“我能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许你看我,不许我看你?”   周远洄并不接茬,把少年的手拎出来,将人整个禁锢在怀里暖着。   “今日和岳母说了什么?”他问。   “没说什么,只是待了一会儿。”   其实喻君酌在心里和母亲说了很多话,他想不明白一个做夫君、做父亲的人为何会那么狠心?后来他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周远洄。   确切的说,他是想到了周榕的娘亲。   远在南境的巫女,替周远洄治好了伤,并给他生下了周榕……   可如今呢?   周远洄怀里抱着他,极近温柔缱.绻,从不提及旧爱。   喻君酌不太能解男人的绝情。   尽管他也是个男人,但不妨碍他觉得惊心。   “王爷,你说我爹曾经待我娘,可有过真心?”   “若他有过真心,怎会舍得这般待你?”   也是。   人都是爱屋及乌的。   永兴侯钟爱如今的喻夫人,所以待喻君泓和喻君齐便格外宽容。   周远洄也很疼周榕。   若是这么说,他对周榕的娘亲,应该也是有几分情意的吧? 第59章 冬狩   喻君酌很快收敛了心思, 并未再纠结这个问题。   眼下他得把心思放到自己的父亲和两位兄长身上……   快过年了,他不想让这件事鲠到明年。   次日,喻君酌遇袭的消息就在京城传开了。   不过大寺那边很快就有了定论, 说刺客是东洲人,和先前刺杀周远洄的人是同一伙, 如今已经被悉数缉拿,没有后患。   “怎么这事儿也能赖到东洲人头上?”喻君酌失笑。   “就当是为了之前的事情,记上一笔吧。”周远洄说。   若是此事没有定论, 任由百姓猜测, 反倒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上官靖那边知道此事了吗?”喻君酌问。   “怎么, 你还惦记着那小子?”周远洄一挑眉。   喻君酌倒不是惦记谁,只是怕此事传开对驿馆里那俩东洲皇子不利。不过转念一想,周远洄做事素来稳妥,驿馆的护卫应该都是很可靠的人。   两人说话间, 门房来报,说有人来访。   喻君酌听到通报并不惊讶, 来人是喻君泓和喻君齐。   这种时候, 越是心虚的人越要证明自己的“坦然”。   周远洄眸色阴沉,却没说什么, 只看向了喻君酌,问道:“你想见他们吗?”   “当然要见, 不止要见, 我还要好好同我两位兄长说说话呢。”既然刺杀他的凶手是“东洲刺客”, 那就证明与永兴侯府这两位公子无关。他的两位兄长来探望他的伤势, 他怎么能不见呢?   喻君酌让人把那兄弟俩带过来,随手示意周远洄先回避一下,免得他在场不好说话。周远洄不大情愿, 最后起身躲到了屏风后。   两兄弟被带过来时,喻君酌正坐在暖阁里煮茶。   喻君泓进门看到他时眼皮一跳,但很快控制住了表情。   “听说你受伤了,伤在哪儿?重不重?”喻君泓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问道。   喻君酌听到他的声音,忽然想起了昨日隔着墙壁听到的那句“死了吗?”   “大哥不必担心,我没伤着,就划破了点皮。”喻君酌将眼底的情绪尽数敛住,开口道:“倒是叫你们记挂了。”   “幸好王府的护卫得力。”喻君泓说。   “是啊。”喻君酌看了一眼旁边的二哥,眸光落在了他手里拎着的东西。   喻君齐见状终于开口道:“这是爹和娘亲准备的,说你此番定然受了惊吓,正好补补。”许是做贼心虚,他面对喻君酌时第一次拿出这么温顺的态度,倒是叫喻君酌有些不习惯了。   一旁的刘管家见状将东西收了。   “父亲的伤如何了?”喻君酌问。   “养得差不多了,就是精神依旧不大好。”   喻君泓进门时也有些忐忑,昨晚他们父子三人复盘良久,自认没有任何露出破绽的地方,今日也依着礼数登门探望。但做过就是做过,哪怕再怎么掩饰,他心里依旧是慌张的。   此刻见自家三弟毫无异样,他那颗提着的心才算放下。   “上次的事情说起来也是王爷冲动所致,不过我娘亲迁坟一时并未知会父亲,他动怒也是应该的。”喻君酌从未在自家兄长面前示过弱,他此话一出两兄弟都有些惊讶。   “君酌,你怎么忽然……”   “许是经历了生死,人突然就想开了。”   喻君酌看向两位兄长的眸光,甚至带着点依恋,“从前我心中对父亲多有怨怼,如今想来实在可笑。都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兄弟,哪至于闹到那一步?”   “是啊。”喻君泓附和道:“父亲心里还是记挂你的。”   “我知道。”喻君酌叹了口气:“淮王殿下如今待我确实亲厚,但我是男子,与他不会有子嗣。一时的情意或许难得,但若要长久,终归还是得血脉相连之人。”   屏风后的周远洄眼底一沉,表情十分复杂。   “大哥从前一直待我宽厚,倒是我多有疏离。”喻君酌斟了茶,递给大哥。   “自家兄弟,怎么如此客套?”喻君泓接过茶。   喻君酌又给二哥斟了茶,眼底依旧带着笑。   兄弟三人各怀心事,倒是从未这般“和谐”过。   “从前总想从侯府出来,如今倒是想回去了。”喻君酌神情伤感。   “你想回侯府?”喻君泓问。   “我毕竟是喻家的儿子。”喻君酌抿了一口茶。   “自然,你若是想回去,永兴侯府永远是你家。”喻君泓说。   兄弟三人状似和睦地饮了会儿茶,见喻君酌面色有些苍白,那两兄弟才起身告辞。   两人一走,喻君酌便俯身干呕了几下。周远洄本来还在计较他那句“若要长久,终归还是得血脉相连之人”,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没了脾气,立刻让人去请了太医过来。   路上。   喻家两兄弟满腹狐疑。   “哥,喻君酌到底什么意思?”喻君齐不解。   “许是生死之间真的想开了,转了性子。”喻君泓随口道。   “他说想回侯府,什么意思啊?难道淮王殿下厌弃他了?”喻君齐面上再也没了放才的收敛,语气有些嘲讽:“爹压根就看不上他,他还回来做什么,不是自讨没趣吗?”   喻君泓瞥了一眼二弟:“你觉得爹看不上他?”   “爹一向不喜欢他呀,否则能把他放在乡下那么久?”   “那今日是谁让咱们来的?”   “是爹。”喻君齐拧眉:“这能说明什么?”   他还以为父亲让两人来淮王府,是为了掩盖心虚不惹人怀疑呢。   “爹过去是看不上他,但那是过去。经历此番,陛下对淮王的纵容有目共睹,爹在他面前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如今的喻君酌可不是乡下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子,而是淮王妃。”喻君泓语气冷硬:“有朝一日他若是真要回永兴侯府,父亲只会求之不得。”   喻君齐一脸惊讶,显然从未仔细想过这一年多来发生的变化。永兴侯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永兴侯,喻君酌也不再是原来的少年。   喻君泓瞥见二弟那愚钝模样,又开口道:“父亲从前素来看中面子,但如今能给他撑门面的儿子,只有喻君酌。母亲年轻时还能得他欢心,如今他也没那个心思了,你我二人在父亲眼里便如十六年前的喻君酌一般。”   “怎么会?”喻君齐不信。   “你知道昨夜他找我说什么吗?”   “什么?”   “若是喻君酌袭了永兴侯的爵,将来膝下无子,爵位还是能回到我儿或你儿的名下。”   昨夜之前,喻君泓自己也没料到,父亲竟突然改了主意,不想再让他做世子了。也许是知道皇帝迟迟不赐封,机会渺茫,也许是刺杀失败让他彻底歇了心思。   喻君泓失望至极。   实际上,永兴侯昨晚的话只是在安慰他。原话说的是,万一到最后陛下还是决定赐封喻君酌,只要对方将来无子,爵位就还是喻家的。   但喻君泓心绪不定,只记住了后半句。   这位喻家最孝顺的儿子,在经历这些事后,早已彻底失了本心。   “大哥,爹会不会为了喻君酌,苛待咱们?”喻君齐危机感很重,“上回你说要刺杀时,爹就不大同意,觉得太冒险。”   若是喻君酌当真和父亲和好,他们俩兄弟还有什么可争的?   毕竟,自家父亲有多绝情,他们是最清楚的。   喻家兄弟的马车离开后不久,成郡王便来了淮王府。   暖阁里,喻君酌正捧着一晚暖胃汤在轻啜,面颊红扑扑的。   “嫂嫂今日气色倒是好多了。”成郡王给他带了一兜子蜜饯,走到矮几旁坐下,把人仔细看了一遍。昨日听说喻君酌遇刺,他被吓得够呛,后来听说人没事这才放心。   “我正好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喻君酌说。   “嫂嫂说吧,何事?”成郡王问。   “我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过年了想热闹热闹。正好祁丰不久前也回来了,你能不能张罗个冬日宴什么的,找一些你的朋友来,也介绍我和祁丰认识认识。”喻君酌说。   “好呀,我之前就想带你出去玩,就是怕我二哥不同意。”成郡王瞥了一眼自家二哥,见对方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并未会他,这才继续道:“嫂嫂喜欢什么样的朋友?要不我去国子学找,他们都比较文雅……”   “别找国子学的,找纨绔和武人。”周远洄突然插嘴。   “也行,这样的人我认识的更多。”成郡王嘿嘿一笑。   他自己就是个纨绔,这种朋友凑一块能拉好几车。   “不过有个人,你到时候要着意邀请一下。”喻君酌说。   “祁丰吗?祁丰我肯定得叫着啊,那小子又没别的朋友。”   “另一个人。”   “谁啊?”   喻君酌拈了一块蜜饯放到嘴里,开口说出了一个让成郡王惊掉下巴的名字。   两日后。   冬日宴的帖子送到了永兴侯府。   喻君齐收到邀请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上头明明白白写着永兴侯府二公子,还有他的名字。   他第一反应成郡王是不是在耍他,当初自己出丑被逐出国子学,那小子就有很大的“功劳”,真说起来他们俩是有仇的。   但喻君齐经过这半年的沉寂,并非一点长进都无。   虽然他脑子没有变得多灵光,早已熟知了人情冷暖,也懂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他爹那么要强好面子的人,被喻君酌三番两次顶撞忤逆,最后还不是会忌惮那个人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   他这又能算什么呢?   万一成郡王是真打算结交他呢?   毕竟,他是淮王妃的亲哥哥。   喻君齐挣扎了一夜,最终决定接受邀请。   冬日宴这日。   他一早就换好了衣服,坐着永兴侯府的马车去了成郡王府。   这里很热闹。   但这份热闹并不属于他。   喻君齐自进了王府后,一路上遇见的勋贵子弟都不怎么搭他。   “哟,这不是喻家二公子吗?”   “怎么,被国子学除名了,不读书了?”   他这半年多鲜少出门,对这样的挖苦很不适应,当下几乎立刻就想夺路而逃。他觉得自己想多了,今日成郡王叫他来不是为了什么喻君酌的面子,纯粹就是想捉弄他,让他出丑。   这么想着,喻君齐便打算离开。   然而他回过头时,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喻君酌。   少年身上披着大红的披风,正与身边的祁丰说笑,举手投足松弛得体,一身贵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王府的主人。院中的宾客都被他吸引了目光,纷纷上前行李问好。   但喻君酌的眸光却越过了众人,看向窘迫的喻家二公子。   “二哥。”喻君酌开口唤他。   喻君齐一怔,别别扭扭地走了过去。   “你竟来得这么早?”   “我也刚到。”   喻君酌这一声招呼,周围众人看向喻君齐的视线登时变了。方才还挖苦他的人,都收敛了气焰,甚至有人主动开始朝他问好。   那一刻,喻君齐忽然明白了那日大哥在马车上说的那番话。   勋贵之家,情意哪及得上身份来得实在?   大概是因为从未肖想过世子之位,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喻君齐并不像喻君泓那么偏执。他甚至慢慢解了父亲的态度,若喻君酌当真对永兴侯府更有用,他何苦非要和对方作对?   他不喜欢喻君酌,甚至嫉妒非常。   但那又如何?   喻君酌可是京城最风光的人之一。   大哥先前一击不成,肯定不敢再下手了。将来喻君酌若真回了侯府,他能仰仗的说不定是此人……庇护这东西,也不是只有他大哥能给。   一旦接受了这个念头,喻君齐心底的妒火很快就压了下去。   这日,喻君酌待他很亲厚。   不仅时不时招呼他一起说话,还把祁丰和上官靖都介绍给了他。   喻君齐看着自家三弟,心道这人不仅在京城吃得开,就连淮郡,甚至东洲他都能吃得开。人一旦接受了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嫉妒反倒不那么强烈了。   他现在只庆幸,当初没有对喻君酌做过太过分的事。   “你现在真不读书了?”成郡王不知何时过来,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喻君齐脸一红,窘迫万分,勉强笑了笑,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读书就不读书嘛,本王读书也不行。但这世上的路又不是只有读书一条,文不成,你可以就武。”成郡王似是喝了酒,看起来有点醉醺醺的。   “王爷说笑了,我武艺也不好。”喻君齐说。   “骑射你会吗?”   “会的,兄长带我练过,还可以。”   “我皇兄那日说要冬狩,到时候你去参加,若是表现好了说不定得了皇兄赏识,直接收了你进羽林卫什么的。”成郡王道。   喻君齐尴尬一笑,心道自己这名声皇帝怎么可能赏识他?   “我可听说了,皇兄给你父亲下了旨意,说若是你大哥在冬狩时表现得好,重重有赏。”成郡王道:“我皇兄这人自幼没怎么习武,就喜欢武艺好的。你若是冬狩时表现突出,讨个差事应该不是难事。”   喻君齐智上觉得这成郡王就是在哄他,但他心里却也不由生出了妄念。   他自被从国子学除名,在府中不得父亲好脸色,出门又怕丢人,每日都过得很煎熬。这会儿被成郡王一怂恿,难免动了心思。   “你别不信,我皇兄不为别的,总得给我二嫂面子吧?你可是他亲哥。”成郡王又说:“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是啊。   他可是淮王妃的亲哥。   若换了从前,喻君齐可不会想这样的好事。   但经过刺杀一事后,他发觉自家这三弟的性情真的变了。   对方从前的冷漠疏离都不见踪影,待他亲昵有加,倒是真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意思。   回去的马车上,喻君齐想了很久。   他从喻君酌回京开始算起,细数了两人的龃龉,惊喜得发现自己此前和喻君酌并未有过太实质的矛盾。兰苑他找刘四等人出言不逊,但事后喻君酌设计让他被国子学除名,此事也算抵了吧?   至于刺杀一事,他确实起哄了几句,也没阻拦。   但刺客不是他找的,动手的更不是他,和他有什么干系?   这么一想,他一颗心就放下了大半。   心安得接受了喻君酌的示好。   回府后,喻君齐在院中遇到了兄长。   他想起了成郡王的话,便忍不住叫住了对方。   “大哥,今年陛下是不是要安排冬狩?”   “嗯。”喻君泓态度冷淡,似是不想多说。   “冬狩我能去参加吗?”他问。   “此事你不要凑热闹。”   不等他继续询问,喻君泓便转身走了。   喻君齐看着大哥的背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大哥如今满脑子都是那劳什子世子之位,连与他好好说句话的耐心都没了。   他不过是想去参加冬狩,对方一句话就能安排好,却不给他机会。   次日。   喻君齐去了一趟成郡王府。   “你怎么不找你大哥啊?他在巡防营,安排个人过去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瞥见喻君齐的神色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口道:“无所谓,你跟本王去也是一样的。到时候你坐本王的马车,本王就当是送嫂嫂一个人情。”   喻君齐心中感激不已。   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在兰苑不该那般对喻君酌。   并非是他良善或知错,而是他觉得若当时能和喻君酌和平共处,或许就不会有被赶出国子学一事。   转眼便到了冬狩这日。   淮王府一大早就忙忙碌碌。   周远洄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件软甲,亲自给喻君酌穿到了棉衣里头。   “用不着这个。”喻君酌说。   “这东西能挡刀,亦能挡箭。”   “可若是有人要抹我脖子,不照样挡不住?”喻君酌说。   周远洄一听这话立刻冷了脸:“信不信本王反悔,叫你今日出不去王府?”   喻君酌知道自己失言,当即摆出一副笑模样,不敢再乱说话。   “要是擦破了一点皮,回来是要罚的。”周远洄帮他弄好软甲,又道:“记住了?”   喻君酌很识趣地没问他怎么罚,只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会犯险。   实际上,冬狩这日羽林卫和巡防营都在场,还是随行的护卫,任谁想要伤他只怕都不容易。   皇帝登基后,鲜少组织冬狩,这是近几年来头一遭,所以声势颇大。   冬日里狩猎时机正好。   猎物们为了熬过漫长寒冷的冬季,都会在秋天提前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健。这时的猎物皮毛油光顺滑,厚实又漂亮。   “今年陛下怎么忽然来了兴致要冬狩?”   “淮王殿下接连打了胜仗,国势正盛,也该庆祝一番。”   城门口等着通行的人交头接耳。   “但是淮王殿下今日似乎没来啊。”   “那不是淮王府的马车么?”   众人闻言看去,果然看到了淮王府的马车。   骑在马上的喻君泓略一迟疑,控马靠近。   车夫认得他,朝内通报了一声,车帘当即从里头掀开,露出了喻君酌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和裹在身上的大红披风。   “大哥,你今日这身好生英俊。”喻君酌说。   “今日天凉,你仔细着别受了冻。”喻君泓朝马车里一瞥,问道:“怎么王爷没有与你同来?”   “王爷视力尚未完全恢复,太医不叫他射箭。”   “嗯,路上坐稳,到了我叫你。”   两人这番对话,顿时为喻君泓引来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众人都当永兴侯府与淮王妃早已疏远,但今日一见这两兄弟似乎还挺亲厚。不少人暗自琢磨,若是到了猎场上遇到喻君泓,最好是让着点。   如今这京城上下,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唯独淮王府的面子得给足。毕竟,淮王殿下自己都不来参与冬狩,王妃却能单独参加,可见此人在皇帝面前的分量。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京中勋贵子弟最会看人下菜碟,孰轻孰重自然分得清。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城。   待到猎场时,已经是午后了。   落脚的营房已经扎好,喻君酌那营房里甚至特意多点了个暖炉,一进去便暖烘烘的。即便如此,刘管家也生怕自家王妃着了风寒,又塞了个热乎的手炉给他。   “你别忙活了,一会儿我还得出去瞧热闹呢。”喻君酌说。   “外头多冷啊,王妃还是别出去了。”刘管家不放心。   “我若是不出门,何不直接躲在王府里?”喻君酌紧了紧披风,找人带路去了一趟成郡王歇脚的地方,见喻君齐正陪着成郡王说话。   “二哥也来了。”喻君酌佯装惊讶。   “嗯,三殿下带我来的。”喻君齐道。   喻君酌默契地没多问什么,只打了个招呼便回去了。   用过饭后,便迎来了第一场狩猎。   喻君泓去挑好了箭,看上去势在必得。   喻君酌裹着披风上前,朝他说了几句打气的话。   “一会儿我也要进去试试。”喻君酌说。   “你会射箭?”喻君泓问。   “在淮郡时跟着王爷学了一些,王爷说我射得还不错。”喻君酌笑道:“今日他没来,我若是能射到猎物,正好带回去送他。”   “我猎到的猎物可以送你。”喻君泓说。   “那不一样。我今天还打算多打几只呢,晚上正好庆祝。”   “庆祝什么?”喻君泓问。   喻君酌朝他一笑,并未答话。   这时,入场的猎手们都集结到了一起。   “王妃说的应该是庆祝今夜加封世子吧?”喻君泓身旁那人开口道。   “加封世子?”喻君泓见他身上是羽林卫的衣服。   “听说陛下打算今日就宣布赐封一事。”   “是吗?”喻君泓想起了那道圣旨。   然而不等他高兴,那人又道:“要我说,喻少师已经是淮王妃了,何苦再占着一个世子之位?没有子嗣,又传不下去,白折腾。”   喻君泓听了这话脑袋不由嗡得一声。   “你怎么知道是他?”   “旨意都拟好了,喻家小公子……”   喻君泓面色苍白,险些没勒住马缰。   皇帝竟然已经拟好了旨意?   到头来,竟然还是喻君酌? 第60章 太疼了   猎场内, 马蹄踏过溅起满地落雪。   喻君泓策马疾驰,满腔愤懑无处宣泄。   明明他等了那么久,明明已经快要落到他手里了, 为什么最后还是成了别人的?   喻君酌究竟哪一点能比得过自己?   不过是担了个正妻嫡子的名头罢了。   喻君泓手里握着长弓,不由想起了喻君酌回京的那一日。   彼时他从未想过这个弟弟会成为自己的阻碍, 只当对方是个无人照拂的小可怜。他至今仍记得那日在偏院见到喻君酌时的场景,少年纤瘦苍白,眉目里带着疏离和冷淡。   当时他对喻君酌是真的没有什么恶意。   那日在汇鲜楼, 喻君酌忽然开口替素未谋面的淮王申辩时, 他甚至有几分欣赏。少年那样凌厉勇敢, 不卑不亢,虽看着文弱却丝毫不懦弱。   这是他的弟弟。   彼时的喻君泓欣慰地想。   后来,喻君酌开始忤逆父亲,先是说不想去武训营, 后来又执意要嫁入淮王府。当时喻君泓虽然觉得武训营这个去处更好,却也没有太责备喻君酌。   他甚至觉得, 弟弟此举甚为大义。   但渐渐的, 他这个弟弟就和他疏远了。淮王府和永兴侯府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任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止两者之间的龃龉。   当然,他除了去看过喻君酌几次, 也没真做过什么。   喻君泓第一次对这个弟弟生出恶意, 是在得知祁家平反之后。祁家的商会承制了战船的建造, 在东洲的战事上立了大功。永兴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 朝皇帝递了折子,请封喻君泓为永兴侯世子,迟迟没有得到批复。   这本是一句话的事儿, 皇帝不该犹豫。   他的犹豫预示着不太好的结果,这让喻君泓不安。   也是在那个时候,喻君泓忽然意识到喻君酌才是比他更名正言顺的世子人选。只要喻君酌回京,借着祁家平反得到朝廷赏识,这世子之位便如探囊取物。   喻君酌已经是淮王妃了,还有一品少师的虚衔,世子之位于他而言压根不算什么。   但喻君泓不一样。   他没有战功,亦不得赏识。   若是连这世子也当不成,他拿什么在京城立足?   至此他尚未对自己这个弟弟动杀心。他真正生出那个念头,是因为永兴侯帮他看中的一门婚事告吹,对方家中觉得他并非永兴侯府的世子,身份配不上自家的女儿。   那日喻君泓喝了酒,冲动之下便想到了红叶阁。   后来他反复想起那一日的举动,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冲动,还是心底一直暗暗有那样的念头。   喻君酌回京那一日,他在王府门口见到弟弟,心中曾有过一念后悔。但后来,淮王府不止一次将他拒之门外,周远洄更是在宫里砍伤了永兴侯,这让他心中的那点不忍也渐渐淡了。   喻君泓焦急地等着那个消息,可惜刺杀失败了。   这不公平!   为什么喻君酌命那么大?   他甚至开始怨恨父亲,为什么十六年前冒着大雪把人送出京城,而不是直接掐死?   若喻君酌死在十六年前,这世子之位早已是他的,他何必苦苦等这么多年?说不定他如今已经成家,已经为人夫为人父。   这一切,都因为那个天煞孤星还活着。   喻君泓在猎场中策马狂奔,见到活物便拉弓射箭,恨不得将一腔怒气都发泄到猎物的身上。   林中的鹿被马蹄声惊动,踏着雪逃走,他便纵马急追,恨不得将其当成喻君酌。一箭射出,正中鹿的眼睛,它倒在雪地上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喻君泓大口喘着气,胸中怒火依旧未平。   然而就在他调转马头之际,忽然瞥见林中闪过一簇红色。他略一迟疑奔马追去,发现那是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少年。少年身量不算高大,骑在高头大马上略有些突兀,一看就不是武人。   这披风他认得,是喻君酌。   整个猎场没有第二个人穿这么张扬的颜色。   喻君泓眸光恨恨,正想离开,脑海中却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控马跟在少年后头远远追着,很快确认了对方没有带护卫,更不曾有暗卫。那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长,顷刻间便将他的智吞没了。   他既然能动一次杀心,为何不能动第二次?   红叶阁的人杀不了喻君酌,他可以。   喻君泓拉开长弓,对着那簇火红,紧张得额头爆出了青筋,手心直冒冷汗。他心跳快得自己几乎能听见,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放箭。   嗖!   冷箭划破猎场的寒气,直直飞去,正中少年后背。   少年几乎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径直从马上栽倒下来。   这么准?   喻君泓一时有些愣怔,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放了箭。   那一刻,他不由想起了喻君酌眉眼带笑朝他叫大哥时的模样。出城之前,少年坐在马车里朝他说话,态度亲昵无比,仿佛他们兄弟俩又回到了从前。   可他知道,回不去了。   只要喻君酌成为世子,他就什么都没了。   喻君泓大口喘着气,迅速收敛了情绪,控马朝着相反的方向急奔。然而他很快想起了什么,为了事后点数猎物,每个人的箭都是做了标记的,只要有人找到喻君酌的尸体,就会发现那支箭是他的。   好险。   喻君泓环顾四周,见无人靠近,急奔到了少年近前。   少年趴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支箭,火红的披风掩去了血色,但血腥味却令喻君泓有些想吐。他一个武人见过很多场面,但这是他弟弟的血,与旁人不同。   “君酌,大哥对不起你。”喻君泓俯身,一手按在了少年后肩。   少年尚未死透,听到他的声音后忽然一抖,口中发出呜咽声,像是求救亦像是悲鸣。   “要怪只怪你想要的太多,我只是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喻君泓不忍再听弟弟的呜咽声,另一手握住箭身,猛得一拔,竟是没有成功。   箭头卡在了少年脊骨中。   喻君泓换了一脚踩在少年身上借力,再次用力,强行把箭从对方骨缝中撅了出来。箭头上的倒刃带出了染着血的碎肉,看上去触目惊心。   而地上的少年,终于没了动静。   箭伤到脊柱,不可能再有生机。   喻君泓没再逗留,抹去自己的脚印后,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处。   他一口气奔出很远,几乎到了猎场另一侧的边缘,才找到一只猎物,用那只沾着弟弟血肉的箭,射中了一只兔子。至此,凶器彻底被“销毁”。   兔子在雪地上挣扎的画面,让他想到了少年的呜咽。   喻君泓翻身下马跪在地上,闷着声音吼了一声,强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他要冷静,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否则他的弟弟就白死了。   他没做错。   是父亲和喻君酌逼他的。   他没有别的办法,他不是故意的。   喻君泓不住颤抖,极近癫狂。   直到寒意浸透他的身体,让他慢慢恢复冷静。   这下好了。   世子之位,是他的了。   喻君泓从猎场里出去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用了半个时辰,就把自己对弟弟的愧疚都埋葬了。他骑在马上出来,佯装随意地朝遇见的熟人打招呼,语气平淡坦然。   仿佛不久前踩着弟弟的身体将箭从对方骨血中撅出来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不过,他很快发觉了异样。   旁人看他的目光,为何那么凝重?   被发现了吗?   喻君泓心中一慌,竭力保持镇定。   不会的。   猎场里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怀疑到他头上?   何况他已经处了凶器。   随即,他发觉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并不是看凶手的目光,反倒带着点别样的意味……是同情和安慰。   这就对了。   喻君酌是他的弟弟。   弟弟惨死,哥哥自然该得到安慰。   这个念头令喻君泓心中狂喜。   这说明他成功了,且没有被怀疑。   “怎么了?”喻君泓佯装自然地问一个同僚。   “你快去王妃的营帐里看看吧。”那人道。   喻君泓装出一无所知地模样,朝着营帐的方向奔去。   守在营帐外的护卫见了他并未阻拦,甚至让出了门口的位置。喻君泓挑开营帐的门进去,霎时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本就不大的营帐内挤了好些人,正中的铺盖上躺着一个人,旁边围着好几个太医。成郡王和和另外几个喻君泓面熟的少年立在另一边,看到他都投来了目光。   “怎么了?”喻君泓问。   “喻大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一个太医朝他道:“令弟今日在猎场遭到了暗算,背后中了一箭。那箭卡在了脊骨中,贼人为了不留下证据,硬是用蛮力把箭弄了出来……”   喻君泓闻言这才摆出了一副震惊慌乱的模样。   “他如何了?”喻君泓颤声问。   “令弟命大,性命算是保住了,但伤了脊髓,怕是这辈子都废了。”   喻君泓心底一沉,想到了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废了是什么意思?”他又问。   “身体瘫痪,口不能言,将来只能以流食过活。”   喻君泓一颗心又落了回去,暗道身体瘫痪就是动不了了,也不能说话,那应该是不会指认他了。   “君酌,君酌怎会被人……暗害?”喻君泓语气愤懑道。   “大哥,为何会觉得被暗害的人是我?”   身后忽然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喻君泓呼吸险些窒住。他怔怔回过头,便见喻君酌身上换了件靛蓝色的披风,正眸色幽沉地看着他。   他怎么没事?   喻君泓心念急转,甚至连表情都忘了控制。   他刚才太过紧张,完全没有留意到太医说的称呼是“令弟”而非“喻少师”或“王妃”。他有两个弟弟啊,除了喻君酌之外,还有……   喻君泓如坠冰窖,快步走上前去,这才惊觉趴在那里的人竟是喻君齐。   少年的呜咽声在他耳边再次响起。   喻君泓意识到,那是重伤的弟弟听到他声音后想要提醒他。   可他当时只想着把人弄死快些离开,是以没有觉察任何异样,他甚至没有发觉喻君齐头上的发带还是他送的那条。明明是两个从身形到模样都截然不同的人,他怎么会认错?   是披风!   是那件红色的披风!   喻君泓猛地转过头去,恨恨地看向喻君酌:“是你,你故意把披风给他穿,你想让他替你去死?喻君酌,你想让他替你去死?”   “大哥,何人告诉过你二哥中箭时穿了我的披风?”喻君酌冷声问。   喻君泓这才回过神来,然而此时帐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一瞬间,痛苦和绝望将他淹没。   他忽然暴起,如疯狗般扑向了喻君酌。   然而不等他靠近,便被人一脚踹翻在地,摔在了铺盖旁。   “找死。”周远洄收了脚,立在喻君酌身边将人护在身后。   “你竟也来了。”喻君泓苦笑,这才反应过来城门口时喻君酌朝他说淮王没来,只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   因为周远洄的威慑力太强,若知道对方在场,他未必敢动心思。   真是好手段!   喻君泓死死盯着弟弟,恨不得生啖其肉!   不过,很快他就被人从帐内拖了出去。   “走吧,这屋里血腥气太重了。”周远洄道。   “我想,看他一眼。”喻君酌说。   周远洄并未阻拦,只帮喻君酌紧了紧披风。少年来时穿的那件红色的披风已经染血,如今身上穿的这件靛蓝色的,是周远洄的。   喻君齐被人抬回来时,他没让喻君酌看。   饶是他这样见惯了生死的人,在看到喻君齐后背的伤口时,也不由觉得心惊。活生生将卡在脊骨中的箭撅出来,还是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喻君泓可比他狠多了。   想到那箭原本是冲着喻君酌来的,周远洄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当场暴起。   此时。   喻君酌慢慢走到了喻君齐旁边。   喻家二公子趴在铺盖上,露出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颊。许是听到了动静,他抬了抬眼皮,但很快又昏了过去。   喻君酌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看到此情此景,他并不觉得畅快,只感受到无限的悲凉。   不过是一个世子之位,没有又能如何呢?   喻君泓竟然会两次对他动了杀心……   周远洄怕他伤怀,强行搂着人出了营帐。   昏迷中的喻君齐恍恍惚惚做了个梦,梦到了许多他未曾经历过的事。他梦到喻君酌并不是如今的淮王妃,而是个无人庇护的少年,还被送到了武训营。   他见不得对方在父亲面前那副讨好的模样,便费尽心思刁难欺凌,还伙同武训营里的玩伴殴打辱骂喻君酌。好几次,喻君酌在街上被刘四他们踹倒在地拳打脚踢时 ,他就坐在不远处的茶楼上观看。   等几人打够了,他再花银子请人吃茶。   很长的一段日子里,约莫是半年,又好像是更久,他都以欺凌这个弟弟为乐。喻君齐自己都没有想过缘由,可能是因为看对方不顺眼?可能父亲无意间夸了对方一句什么?也有可能就是府里的下人说了句“嫡出”之类的话。   具体的缘由,喻君齐自己都忘了。   后来,似是腊月的某一日。   他听说兄长买通的杀手准备动手,生怕出了岔子,就支走了侯府的马车。   他在梦境中看到喻君酌倒在雪地上,流出的血把那一小块地都染红了。   冰凉的寒意自梦中浸入他的身体。   喻君齐恍然回到了中箭时那一刻。   彼时他也倒在雪地里,浑身动弹不得。喻君齐终于知道死亡是什么感受了,恐惧,寒冷,无助,他不想死,他想活着。   然后他听到了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对方一手按在了他肩膀,开口时却是大哥的声音。   是大哥!   喻君齐以为自己得救了。   他说不出话,拼命发出呜咽想要引起大哥的注意,可对方竟没有认出他来,径直去拔他背上的箭。   好疼。   一次不成,他的大哥又试了第二次。   箭头撬开他的脊骨,倒刃生生划开了他的血肉。   太疼了。   那可是他的大哥啊。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喻君齐欲哭无泪,心中怨恨又茫然。   他只是穿了喻君酌的披风而已。   他有什么错呢?   彼时……成郡王喝茶时无意间弄湿了他的外袍,喻君酌见他身上湿了又要去猎场,就把身上的披风给了他。一开始喻君齐也没想穿,他觉得红色太张扬,而且他不想穿对方的衣服。   但成郡王的一句玩笑,让他改了主意。   “你们兄弟俩身量差不太多,你要是穿着君酌的披风,说不定旁人都能把你错认成是淮王妃呢。”   把他认成淮王妃?   那他到了猎场里,定然会被人百般礼让吧?   喻君齐记起他此番来冬狩的目的,是为了表现一番,引起皇帝的注意。以他的实力,若想脱颖而出定然不容易,有人相让就不同了。   一念之差,喻君齐便接过了那件披风。   为了让人分辨不出,他还故意弄了条围巾挡住了脸。   若非如此,喻君泓未必认不出他。   这算什么呢?   这是……报应吗?   喻君酌的营帐用来安置喻君齐,他只能挪到了成郡王的帐中。   周远洄让人在屋里多点了个炭盆,把喻君酌抱在怀里捂着。许是京郊太冷了,少年身上一直捂不热,冷得叫人担心。   “就不该叫你来。”周远洄多找了条毯子把人围在怀里,一手慢慢探进了喻君酌的衣服里。他的手是热的,因此喻君酌并未抗拒。   男人指腹在喻君酌脊背上一寸一寸地抚过,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的。   “受伤的又不是我,你摸我脊骨做什么?”   “害怕。”周远洄轻描淡写地道。   但他过于紧张的举动,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你今日不是说好了不来吗?”喻君酌问他。   “本王不来,谁敢这么抱着你给你取暖?”   周远洄看着怀中人的眉眼,总觉得对方眼中带着点怆然。于是他忍不住凑近,在喻君酌的两只眼睛上,分别落下了一个吻。   “你想办的事情,算是办完了吧?”周远洄问。   “不算。”喻君酌眸光微凛:“我要去永兴侯府,亲口告诉我爹。他的大儿子想杀他的小儿子,却错手伤了他的另一个儿子。”   上一世喻君酌死后,并没有机会见到父亲,因此不知道永兴侯在失去儿子时是何种神情。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这一次他应该是能看到的。   他一定会看着对方的眼睛,亲口告诉对方这个噩耗。   他很好奇,自己这位父亲得知同时失去了最疼爱的两个儿子时,是悔恨更多,还是懊恼更多。 第61章 周远洄把人抱着,只觉十分不甘   喻君酌被周远洄抱着暖了一会儿, 身上总算渐渐有了暖意。晚饭后,他抱着手炉去了一趟关押喻君泓的营帐。   喻君泓被缚着手脚,营帐内外都有人看着。   经历了大起大落, 他的情绪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他现在唯一想不通的事情就是,喻君酌是怎么提前识破他的?   设计这么一个局, 还把喻君齐也扯了进来,绝不会是临时起意。他忽然想起了数日前,喻君齐曾问过他一句冬狩之事,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对方就已经开始入局了。   可他今日动手是临时起意, 并非提前谋划, 喻君酌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知道。除非对方知道他此前所为,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为他挖了这个坑。   说不定,这次冬狩都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喻君泓脊背发寒,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个三弟心思竟如此之深。   帐帘被挑开, 喻君酌被两个护卫带着走了进来。   少年看向兄长的眸光冰冷疏离, 丝毫没有从前的温情。   “你是来奚落我的?“喻君泓问。   “你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世子之位吗?”   “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轻松啊。”喻君泓苦笑:“你是淮王妃, 有淮王殿下庇护,陛下也赏识你。世子之位, 你当然看不上。”   喻君酌看着他, “是啊, 我确实不放在眼里。”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争?”喻君泓问。   “你若是来找我说你想要, 我定会带着赤金令去面见陛下,求他将世子之位赐封于你。”喻君酌道:“可是你宁肯找人杀了我,也不愿问问我, 为什么?”   喻君泓双目骤然一缩,竟是被问住了。   是啊,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去求喻君酌让给他呢?   以他这个弟弟的性子,多半不会和他争抢的。   是他以己度人,还是不愿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心?   喻君泓双目通红,一时之间几乎被懊恼淹没了。若他一开始就坦然地去找喻君酌,说不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君齐也不会就此成了废人。   “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思,为何不主动让给我?”   “呵。”喻君酌险些被气笑了。   若对方不是上一世雇凶取他性命之人,若对方这一世没有再朝他动手,或许他真的会那么做。可喻君泓两世加起来,对他动了三次杀心……   喻君酌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开了营帐。   “君酌!”喻君泓忽然叫住他,问道:“你恨我吗?”   喻君酌并没有回头,而是冷声道:“这话你该去问二哥,可惜他回答不了你了。”   说罢,他大步离开了那里。   不多时,背后传来了喻君泓撕心裂肺的叫喊。   可惜,大错已经铸成。   再多的懊悔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次日一早,众人便启程返回了京城。   重伤的喻君齐被安置在了一辆马车上,随行还安排了太医照料。   今日天不亮他就醒了,背后伤口的痛楚不住袭来,疼得他不住呜咽流泪。但他除了这些,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喻君酌亲自把二哥送回了永兴侯府 。   喻夫人见到喻君齐后,尚未等太医说完伤情就昏了过去,好在有太医随行,能及时给她诊治。喻君酌不忍叫她一会儿醒了再受到打击,让人把喻夫人挪去了偏厅。   永兴侯不久前受的伤勉强养好了大半,但整个人精神都不太好,这会儿他俯身看着喻君齐那张苍白的脸,大口喘着气,身体摇摇欲坠。   “扶侯爷坐下。”喻君酌朝小厮道。   小厮忙上前搀扶着永兴侯坐在喻君齐身边。   “怎么会这样?”永兴侯问:“是谁伤的我儿?”   喻君齐是三个儿子中他最疼爱的一个。   “箭是大哥放的。”喻君酌说。   “不可能,他箭术一向高明,怎会失手射伤齐儿?”   “不是失手,是故意。”喻君酌神色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大哥原本是要杀我的,但二哥昨日衣裳沾了水,穿了我的披风。”   永兴侯浑身打着哆嗦,像是恨极了,又像是伤心过度。幸好先前成郡王日日给他送参汤补身子,不然这会儿他还真未必能撑得住。   “大哥的箭是从二哥背后射过去的,正中脊骨。父亲应该参加过冬狩,知道每个人的箭上都做了标记。大哥射出了箭之后,怕人发现他,于是想把箭拔出来。”喻君酌一字一句地道:“那支箭不巧卡在了骨缝里,大哥使了蛮力将箭头撅出来,直接把脊骨撅开了一个口子……”   永兴侯看着喻君齐的脸,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可怜二哥受了伤趴在地上,口不能言,大哥只想脱罪,竟是没有认出来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喻君酌叹了口气,“太医说,二哥性命保住了,但往后不能再行动自如,也说不出话了。”   永兴侯听到这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呕出了一口血。   小厮忙去把太医叫了过来,可怜太医今天忙前忙后,治完了这个治那个。   “陛下原是打算将永兴侯府的世子之位赐封与我,但我不想要。大哥为了这爵位,一再对我动杀心,更是让二哥成了废人。所以我朝陛下说了,放弃永兴侯世子的赐封。”喻君酌冷冷看着父亲,对永兴侯的无助视而不见:“陛下说,永兴侯虽贵为侯爵,却教子无方,致使府中出现手足相残的局面,依律该褫夺爵位,以儆效尤。但陛下仁厚,决定依旧让你做你的永兴侯,只不过喻家这爵位至此中断,不会再传下去了。”   言外之意,喻家至此便再也没有前途可言了。   永兴侯闻言看向喻君酌,几次想开口,却被剧烈的咳嗽压了回去。   皇帝这般待他,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空留一个永兴侯的爵位给他,只会让他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正式的圣旨应该今天就会到。”喻君酌迎着永兴侯赤红的双目看过去,冷漠地如同地府的判官一般,永兴侯第一次发觉这个儿子,竟会有这样决绝冷酷的一面。   “父亲。”喻君酌最后一次这么叫他,“依着律例,对皇家之人行凶,是要株连的,最差也该是凌迟。但我会朝陛下请求,让大哥死得痛快一些。二哥一辈子只能瘫在榻上,而我……你仅剩的唯一一个还算健康的儿子,嫁给了一个男人为妻,这一生都不会有子嗣。”   也就是说,喻家的血脉,在他这里就断了。   永兴侯素来看中的便是喻家的荣辱与血脉,喻君酌这话无疑戳中了他最大的软肋。   只见他面色灰败,仿佛顷刻间苍老了二十岁。   “不,不。”永兴侯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   那一刻,他心中的怨恨和哀恸悉数化成了要“断子绝孙”的惶恐。仿佛同时失去两个儿子,都不及让他“断子绝孙”来得痛苦。   不会的。   他有三个儿子,怎么会绝后?   不会的。   不会的。   永兴侯几近癫狂。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他还有喻君酌啊,喻君酌还活着。   喻君酌也是他的儿子!   对,这也是他的儿子!   “君酌,君酌,我儿。”永兴侯用一种略带疯狂的眼神看向喻君酌,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和,“你是个男儿,你是我的儿子,你可以有子嗣的。”   喻君酌活了两世,第一次听到父亲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听上去温厚,亲近,像是他从前想象出却从未见过的慈父那般。   “你就甘心一辈子无儿无女吗?你看淮王殿下,他都有自己的儿子。凭什么他娶了男妻,他却可以有后,你却不行?”永兴侯道:“君酌,听爹的话,为父去帮你找人,找最好的姑娘给你,可以养在咱们家的老宅里。你偷偷留下血脉,我与你姨娘帮你养着,绝不叫淮王殿下知道……”   周远洄不放心让喻君酌一个人来侯府,此刻他就立在厅外,将永兴侯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   “男人的心思没有长久的,他如今再怎么爱重你,等将来你色衰爱弛,他便会厌弃你。你若有了子嗣,哪怕将来离开他,也有个依靠啊,不然等你老了谁陪着你?”   喻君酌看着失去智的父亲,忽然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他曾经一直觉得永兴侯不爱他,只爱另外两个儿子。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对方也许谁都不爱,三个儿子于永兴侯而言,都不过是延续血脉的工具而已。   当真是可笑。   这一刻,少年上一世所有的遗憾,尽数释怀了。   不是他没有得到父亲的爱,是这个做父亲的,压根没有爱。   回王府的马车上,喻君酌一直沉默不语。   周远洄坐在一旁,脑海中还在想永兴侯的话。   他其实不在意对方怎么说,他在意的是喻君酌的态度。少年在听到永兴侯那番“偷偷留下子嗣”的话时,并未反驳。   这让周远洄不禁怀疑,喻君酌心动了。   周远洄几次想开口询问,又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若喻君酌说想,他该怎么办?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一想到喻君酌会去碰别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他都无法接受。他若是知道,定然会持刀去把人砍了,然后再把喻君酌带回王府锁起来。   周远洄不知道别人的爱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自己对喻君酌的爱,充满了绝对的占有欲和无数自私疯狂的念头。若非智尚存,他恨不得不让任何人接近对方,这样对方的眼里和心里就只剩他一个了。   然而没等到他开口询问,喻君酌回到王府后,刚一进门便倒下了。   大夫匆匆过来诊了脉,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连日来紧绷着一口气,今日这口气忽然松了,人就撑不住了。   休养一阵子就好。   喻君酌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梦里,他梦到了自己的娘亲祁小婉。   祁小婉模样与他有几分相似,眉眼柔和清丽,五官很精致,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虽然喻君酌从未见过她,但在梦里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娘亲……”他开口唤道。   “我儿都长这么大了。”祁小婉抬手抚过喻君酌的眉眼,眸光温柔无比,“怎么这么瘦?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喻君酌怕母亲担心,拼命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祁小婉将他抱在怀里,那一刻喻君酌仿若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在腊月天里,他被裹在襁褓中,被母亲紧紧护着。   在这个梦里,祁小婉没有难产而死。   喻君酌在她膝下一天天长大,母子俩相依为命。   醒来后,喻君酌怅然若失。   他想,母亲一定知道他太想她了,才会来梦里安慰他。   喻君酌这场病养了许久,一直养到过年。   期间,舅舅和祁丰来看过他好几次,成郡王也日日过来。   直到除夕这日,他才算好利索。   周远洄怕他出去再着凉,除夕便请了祁掌柜一家过来,众人凑在一起过的年。这是喻君酌第一次和亲人一起过年,心中高兴,便喝了两杯。   结果就是祁掌柜他们离开王府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周榕白日里便吆喝要陪哥哥和父王守岁,但没过多久也依偎在喻君酌身边打起了小呼噜。   周远洄送完了客回来,蹲在矮榻边看着呼呼大睡的一大一小,心里又满又软。   他奔波了这么多年,老天总算待他不薄。只要喻君酌将来不琢磨生孩子的事情,他们一家三口就能一直这么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过了年,京中诸事安稳。   直到初九这日,南绍派了个信使过来。   皇帝着人把周远洄召进了宫,那信使亲自把南绍皇帝的信交到了周远洄手里。   周远洄打开信迅速扫了一眼,忍不住拧了拧眉。   “怎么?”皇帝问他。   “是榕儿的……外祖母,病了。”周远洄说:“南绍太医说撑不过三月,她想临终前见见榕儿。”   周榕自满月后,就被周远洄从南境带回了京城,这近六年的时间里,他始终不知道自己还有别的亲人活在世上。   “如何,要让他去吗?”皇帝问。   “去吧。”周远洄说。   这些事情他现在不说,是觉得周榕还小。等孩子长大了,总要知道的。届时若周榕得知自己错过了见亲人最后一面的机会,只怕会遗憾。   “找人护送他过去,还是如何?”皇帝问。   “臣弟亲自去吧,正好回大营看看。”周远洄说。   虽说南境如今很安稳,但周远洄离开许久,多少还是有些惦念的。过去的数年时光里,他几乎都是在南境大营度过的,那里都是和他出生入死过的弟兄。   正好南绍使团准备天气稍暖就来和谈,届时他可以带着周榕和使团一起回来。   回到王府后,周远洄便将此事告诉了喻君酌。   “你要去南境,还要带着榕儿一起?”喻君酌有些惊讶。   “嗯。”周远洄盯着少年的眼睛,想从中找到点不舍,但喻君酌沉默许久,并未表现出外露的情绪。   “那要让刘管家多准备些东西,榕儿在京城生活惯了,南境路途遥远,气候也与京城相差甚远。”喻君酌想了想,又问:“这次要多久回来?”   “两三个月吧。”周远洄不死心,干脆说:“也许一年半载。”   “哦。”喻君酌点了点头,看上去依旧很平静,“那我,那我正好这段时间可以忙活一下铺子里的事情,若你们要待一年半载,我回头就跟着舅舅先去淮郡……”   周远洄眉头紧蹙,没想到自己想听的话一句也没听到。他一时有些茫然,拿不准喻君酌是当真不在乎,还是有别的打算?   “你留在京城,只是弄铺子吗?”他问。   “不然呢?我还能做什么?”喻君酌反问。   周远洄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放软了语气:“本王带着榕儿去南境,你不惦记吗?”   “你会保护好他的。”喻君酌心说这父子俩一起去南境,肯定是为了见周榕的母亲。   这种事情说破了尴尬,他也不太想和周远洄讨论。   若他揪着不放,显得他小气没有胸襟。可他又不想违心地表现自己的大度,所以不问,不说破,才是最好的结果。   周远洄几次想开口,又有些不甘心。   许是此前施针祛毒的缘故,在面对喻君酌时他心中时常生出一些极端的念头。这些念头时不时冒出来折磨着他,令他不得不一边克制着,一边试图寻找一些别的东西来安抚自己。   比如,他不确定喻君酌那日是不是真把永兴侯的话听了进去。   因为不确定,所以他心中每每想到便会焦躁万分。他想找机会,从喻君酌身上看到更多对他的关心或在意,哪怕是吃味也好,但喻君酌总是表现得很淡然。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怀疑,喻君酌待他的情意,是非君不可的那种,还是因为两人成了婚顺成章的那种?   换句话说,若淮王殿下是另一个人,比如是原州。   喻君酌是不是也会像如今这般待他?   两人成婚以来,周远洄起意过很多次,想告诉喻君酌周榕的身世。   他一直没说,不是忘了,也不是有顾忌,而是存了一点私心。外间都传闻周榕是他亲生的,喻君酌也是这么想的。   为此,他觉得喻君酌多少会有点吃味吧?他觉得一个做妻子的,得知夫君和旁人有个孩子,只要有一点在乎,总该找机会寻根究底。   但喻君酌从来不问。   周远洄准备好了说辞,一直等着他,直等到了现在。   这夜,周远洄把人抱着,只觉十分不甘心。   “本王若是真去了南境,还待上个一年半载,你就不担心我偷偷和巫女什么的来往?”既然他不问,周远洄决定引导一下。   男人想听什么话,得自己努力。   果然,怀中的少年在听到这话后身体微微僵了一下。这是个不错的征兆,周远洄心想,说明喻君酌还是很在乎他的。   “王爷在那边认识很多巫女吗?”喻君酌问。   果然,他就知道自家王妃肯定是在乎的,这不一引导就问出来了?   “也不多,就……几个吧。”周远洄说。   “哦。”喻君酌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周远洄等了一阵子,没等到追问,只能继续引导:“你怎么不问别的?”   “我应该问别的吗?”喻君酌不解。   “本王说认识几个巫女,你不在乎?”   “你若是想说,自然会说。你不说,我何必追着问?”   周远洄无奈,心道你追着问嘛!   只要你问,本王什么都能跟你说。   喻君酌没打算问,许久没再开口。   “问。”周远洄只能把人禁锢住,半带强迫地道:“本王命令你问。”   “好吧,你……你此番带着榕儿回南境,是不是要去见榕儿的娘亲?”   他终于问了。   周远洄心跳得飞快,却佯装镇定。   “你这么问,是不是在吃醋?”   “不是,我是担心她会把榕儿留下。”   喻君酌甚至怀疑,周远洄这一趟说不定会直接把对方带来京城。   “你只担心她留下榕儿?”   “不然呢?”喻君酌心想,你这么大一个人了,你会怎么做我又管不了!   周远洄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   他家王妃是真不在意他啊,竟然只担心榕儿。   “榕儿的娘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周远洄说。   “啊?”喻君酌拧了拧眉,有点心疼周榕。   也就是说,周榕和他一样,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除了这些,你什么都不想问吗?”   “呃……”喻君酌本来想说节哀,又觉得过了这么久了,不大合适。于是他转移了话题,问道:“那王爷方才说要去私会的那些人,是别的巫女?”   周远洄:……   他何时说过要去和巫女私会了?   周远洄怀疑自己在喻君酌心目中的形象,八成挺扭曲的。   “本王没说要和巫女私会。”   “嗯。”喻君酌应道。   周远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得澄清一下。   “本王压根不喜欢女子,从前也没和巫女私会过。”   “哦。”喻君酌抬眼看向他,“那你方才说要私会的几个人,难不成是巫男?”   周远洄:……   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他的王妃有问题?   “这次去南境,你跟着一起去。”周远洄放弃挣扎了。   “我也去?”喻君酌不解:“王爷是打算带着我一起去……”   “带你一起去南境,不是带你私会巫男。”   “哦。”   周远洄:……   喻君酌这是什么语气?怎么听起来还怪失望呢? 第62章 会死人的……   喻君酌从未去过南境, 他其实也挺想去看看的。   出发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八。   事情定下后,喻君酌特意去找舅舅知会了一声。   “怎么王爷带着世子去南境,还要让你同行?”祁掌柜有些不悦:“难不成他还带着你去见世子的母亲——他曾经的相好?见完了之后, 总不至于再把人带回来吧?”   “我朝男子纳妾需得经过正妻同意,王爷此行带着你不会是为了这个吧?这也太欺负人了, 你们成婚还不到一年呢。”祁夫人也一脸不忿。   喻君酌没想到舅舅和舅母的反应这么大,又是感动,又是窘迫。   “榕儿的娘亲已经过世了。”喻君酌说。   “哦, 原来如此。”祁掌柜有些讪讪。   “那此番不是去见她, 又是为何?”祁夫人问。   “好像是说榕儿的外祖母病了, 想见外孙一面。”   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对此倒是没有异议。老人家女儿已经不在人世,想趁着病重见见外孙,人之常情。   “依我看也不该带着你去。不管怎么说, 那毕竟是世子的外祖家,人家肯定不会向着你啊。你跟着王爷一起去, 回头人家怎么看你?随便一个冷眼, 不是又要叫你跟着受委屈?”祁掌柜担心不已:“虽说这孩子的娘亲先和王爷认识的,可你和王爷是明媒正娶, 陛下下旨赐的婚。”   “舅舅不必担心,到时候我可以不跟着一起, 住在驿站里候着。”喻君酌说。   祁掌柜显然觉得此行不妥, 但他也看出来了, 自家外甥打定了主意想跟着。   也是, 此去南境来回至少要一两个月吧?若是路上有事耽搁些时日,就更久了,小两口如今感情正好, 自然不舍得分开。   这么一想,祁掌柜便让人把祁丰找了过来。祁丰也不知犯了什么错,今日正被罚在书房里算账呢,这会儿终于得以暂歇。   “让丰儿陪你一起去吧。”祁掌柜朝祁丰简单交待了一番。   祁丰得了这“差事”十分高兴,当即拍了胸脯保证,绝对会好好保护喻君酌,不让他在南境受一丁点委屈。   正好祁丰本就打算去南境处药材一事,此行也不算白跑。   当日,祁掌柜又带着喻君酌在几家铺子里转了一圈。   这段时间,铺子都已经翻修完,很快就能步入正轨了。   有了祁掌柜点拨,喻君酌这几家铺子很快就能扭亏为盈,不出意外用不了一年时间就能在京城同类型的铺子里成为佼佼者。   到了正月十四这日,周远洄又找太医来给喻君酌请了一次脉。   不出所料,喻君酌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身子恢复得非常好。依着太医所言,只要他往后别再积攒太多郁气,好生将养着,身子会一日好过一日。   “王爷,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送走了太医后,喻君酌发觉周远洄看着他时的目光有些异样。他也形容不上来,总觉得被对方盯得浑身不自在。   “没什么。”周远洄收敛起了目光,并未多说什么。   但喻君酌却出于本能,感觉到了某种说不清楚的危险意味。   上元节这晚。   用过饭后,成郡王便来叫着喻君酌一起去看花灯。   正好祁丰也在这里,众人便一道出了府。   祁丰和成郡王性情跳脱,像两只精力旺盛的野兔子,没逛一会儿就和他们走散了,还顺便带走了周榕。周远洄吩咐了护卫跟着他们,自己则带着喻君酌沿着灯火通明的街市慢悠悠往前走。   “冷不冷?”周远洄去摸他的手,感觉到凉意后便握在手里攥着。   街上来往的人总时不时朝两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这让喻君酌有些不大好意思。   大渝朝好男风也不算稀罕事儿,但毕竟是少数。像这样,两个大男人在闹市拉着手的情况,就更少了。尤其他们俩都长得扎眼,一个高大英武,一个俊美出尘,走在一起很难不引人注目。   “要不回去吧?”喻君酌说。   “为何要回去?”周远洄不解。   喻君酌想抽回手,没有成功,反倒被对方直接揽在了怀里。这下可好,看他们的人更多了。   “两位公子,要不要买面具呀?”路旁的摊主吆喝道。   周远洄不知想到了什么,拉着喻君酌走过去,拿起一只兔子面具戴在了喻君酌脸上。随后,他又选了一只纯黑的鬼脸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   “你……”喻君酌转头看去,不由一怔。   不知怎么的,看到眼前戴着面具的周远洄,他莫名想起了另一个人。   “我怎么了?”周远洄问。   “没,没怎么。”喻君酌有点心虚。   再过几日他们就要去南境,到了南境他应该就能见到原州了。两人有半年多没见,也不知道对方如今怎么样,还记不记得他?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买点东西。”周远洄拉着他走到一间铺子外停下了。   喻君酌抬眼一看,见那铺子似乎是间药材铺子,不禁有些纳闷。心道家里有大夫,宫里的太医还时不时去府上诊脉,有什么东西还需要王爷亲自去买?   但周远洄让他候着,他也没多问,乖乖和随行的暗卫等在了门口。   不多时,周远洄从里头出来,手里抱了个匣子。   “买的什么?”喻君酌问。   “要看看吗?”周远洄示意他可以看。   喻君酌打开匣子一看,发现里头摆着六个拳头大的小瓷罐。他拿起小瓷罐看了一眼,又凑到鼻间嗅了嗅,没有闻到药味,反倒嗅到了一点淡淡的清香。   “这是什么?香膏吗?”喻君酌问。   “嗯。”周远洄点了点头。   “家里不是有宫里送来的香膏吗?怎么还要在外头买?”宫里隔三差五就会送很多东西来,冬日里抹手抹脸防皴的香膏,夏日里防蚊虫叮咬的都有。   “不一样。”周远洄说。   喻君酌只当这是什么民间流行的新配方,也没多问。他只是觉得奇怪,周远洄竟然一次买了六罐。不过转念一想,他又猜测对方可能是打算拿到南境,送给营中的弟兄?   念及此,他问:“够了吗?要不要再多买一些?”   周远洄闻言忍着笑道:“不了吧,还是要节制一些。”   喻君酌不解,这和节制不节制有什么关系?   直到这夜他洗漱完正准备睡觉时,被周远洄顺势抱在怀里。男人手里拿着一罐刚买回来的香膏,顺手放到了一旁。   “我以为你是打算带到南境呢?”喻君酌说。   “本王今晚就想试试,行吗?”周远洄问。   一罐香膏试试就试试,怎么还得征求他的同意?喻君酌不太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周远洄在他唇角亲了亲,拇指的指腹轻轻抚过他的下巴和脸颊,最后落在了他的耳垂上轻轻拈着,动作十分温柔。   两人相处日久,喻君酌很快就明白了,淮王殿下今晚又想和他“圆.房”。   自从两人回京后,除了他生病的日子,周远洄隔三差五就会拉着他这般。喻君酌一开始总是不好意思,还隐约有些不安,生怕对方又会失控咬.他。   但日子久了,周远洄每次都很克制,既不逼着他动手,也不会很凶,喻君酌便也渐渐得趣,不再抗拒。偶尔兴致好了,他甚至会主动抱着男人索.吻。   周远洄只要不咬人,还是很温柔的。   “王爷。”喻君酌小声开口:“你忘了熄烛火。”   “今晚本王想看着你,行吗?”周远洄柔声问。   喻君酌有点害羞,但他犹豫了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男人的唇很快贴了上来,舌.尖在他唇.齿间辗转研.磨,随后趁势侵.入口腔,舔吮着他的舌。喻君酌微微仰着头,呼吸渐渐凌乱,不多时身上便被剥了个干净。   喻君酌抬手去解周远洄的衣服,但手腕很快被擒住压过了头顶。   “唔……”喻君酌想抗.议。   淮王殿下每次都这样,穿得整整齐齐。   “放心,一会儿本王会很温柔。”周远洄拿过那个瓷罐打开,沾了一些香膏在右手的食、中两指上。喻君酌有些不解,正想开口询问,整个人忽然被抱住翻了个身。   随即,他便觉尾椎一凉……   “王爷!”喻君酌身体一僵,惊慌失措道:“你干什么?”   “不怕。”周远洄在他唇上亲了亲,哄道:“本王从前觉得你还小,身子又不好,一直不舍得要了你。如今太医说你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咱们也是时候该正式圆房了。”   圆房?   他们不是早就圆房了吗?   “我们已经……”   “那不算。”   不算?   喻君酌有点懵。   他心想,不算是不是因为周远洄每次都穿着衣服啊?   不等他想明白,周远洄的指尖便抵住了他,轻轻一推。   喻君酌:!!!   莫名的羞.耻感和未知的恐惧骤然袭来,喻君酌忍不住挣扎了起来。   “你别动,会受伤的。”周远洄道。   “王爷你别这样,求你了!”喻君酌抱着对方,身体不住发抖。   他心里一紧张,身体便也跟着紧张。   周远洄不敢硬来,生怕他受伤,只能温声哄着。然而喻君酌对此事一窍不通,只觉得周远洄这行为匪夷所思,令他又羞.耻,又害怕。   “王爷,别这么对我……”喻君酌大概是想到了周远洄把他咬伤的那几次,只当这又是对方想出来的什么新花样,心里怕得要死,后来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不哭。”周远洄有些心疼,抱着人哄了半晌,“不哭,本王不那么对你了。”   “当真?”喻君酌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嗯。”至少今晚不会。   周远洄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出来吓唬他。   这夜,周远洄最终也没敢再做什么。   他意识到,这件事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把人吓坏。   他必须有十足的耐心,缓缓图之。   果然不出所料。   有了这天晚上的事情之后,次日夜里喻君酌吓得都不敢跟他睡了,去了周榕的小床上。   周榕可高兴了,有哥哥搂着睡觉。   周远洄满心怨念,却也只能耐住性子。   也不怪喻君酌如惊弓之鸟。有了许久前莫名被咬伤的经历,还被绑了那么一回,他一直怀疑周远洄在这些事情上有什么特殊的嗜好,而且是会让人受伤的程度。   昨晚莫名其妙被戳了那里,他怎么能不害怕?   好端端的,谁会没事儿拿手指头往人那里戳啊?   周远洄进退两难。   他觉得此事很难说清楚。   若他在事前先说,或许喻君酌还会信他,事到如今再说,就显得他很像是哄骗人。他甚至怀疑喻君酌已经把他当成了某种奇怪的人……   后来,他在书房里翻到了一本画册。   这本画册是两人成婚前,喻君酌去书肆时翻看过的。   当时喻君酌来王府说淮王给他托了梦,说不久之后会重伤。周远洄不知他的底细,便差了人监视,后来见喻君酌去书肆看了好些书,就把这些书一股脑都带了回来。   显然,喻君酌并没有仔细看过这本画册。   周远洄翻开画册看着上头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瞬间有了主意。   这晚,用过晚饭后,他把画册带到了寝殿。   “明日就要动身了,我今晚想早点睡。”   喻君酌说这话时略显刻意,像是生怕周远洄要做什么似的。   “放心吧,今晚本王什么都不做。”周远洄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过来,本王找到了一本画册,你陪我一起看。”   喻君酌犹豫了一下,走到了他身边。   “你名下的铺子里有书肆,这种图册,你应该知道是干什么的吧?”周远洄问他。   喻君酌探头看了一眼,面颊有些泛红,他从前翻看过,知道上头画着的都是那种非礼勿视的场景,所以匆匆合上了没敢多看。   “这种图册是教那些成了婚的人,该如何圆房的。”周远洄说。   “那,那个还要教吗?”喻君酌又快速瞥了一眼。   周远洄翻开的那一页,是两个男人在亲.嘴。   “当然要教了,许多事情,也不是人人生来就会的。”   “嗯。”喻君酌并未反驳,他也同意这一点。   和周远洄成亲之前,他也是一知半解。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至今依旧一知半解。   “过来,坐在这儿。”周远洄拍了拍自己的腿。   喻君酌便走过去坐下,倚在男人怀里。   周远洄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一手搂着他,一手给画册翻页。   喻君酌一开始还算冷静,待看到其中一人,掰开了另一人的双.腿时,整个人都震惊了。但周远洄并未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又翻到了下一页,这下喻君酌直接看傻了。   怎么会……   怎么能这样?   “我不想看了!”喻君酌想要起身,却被周远洄箍在了怀里。   “不看,怎么能学会?”周远洄道。   “我不想学……”喻君酌面色苍白,别开了视线,不愿再看。   周远洄瞥见他的面色,温声哄道:“怎么了?”   “那样,那样会,会死人的。”喻君酌说。   他想象不出那会是怎样的酷刑,一个人怎么能对另一个人那样?   一想到周远洄要对自己做这样的事,喻君酌便觉得恐惧。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死的,周远洄的……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怎么会死人呢?”周远洄失笑。   “会的。”喻君酌看着他,面上几乎没有血色:“我不想那样,能不能不要那样?”   周远洄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将人抱在怀里安抚道:“不怕。”   “王爷,你答应我,你不会那样。”喻君酌几乎是在央求他。   周远洄本想朝他解释,又怕他太过恐惧今晚会吓得连觉都睡不着,只能再三保证自己不会那么做,喻君酌的脸这才慢慢恢复血色。   这晚把人哄睡后,周远洄把画册和装着香膏的木匣子都装到了行李中,决定带到南境。   虽然今晚看画册时喻君酌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但后来他很快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喻君酌的抗拒并非是因为厌恶,而是出于害怕。   少年觉得那样会受伤,甚至会出人命,自然不敢。只要他有耐心,让喻君酌相信此事并不可怕,就解决了。   而周远洄对喻君酌有足够的耐心。   次日用过早饭,众人便准备启程了。   原以为祁丰这次又会黏着喻君酌,没想到他竟主动选择了另一辆马车,还抱走了周榕。   周榕很喜欢祁丰这个舅舅,所以被抱走时很配合。   然而他到了马车上以后,看到毛毯下忽然钻出个人,着实吓了一跳。   “三王叔……”小家伙的惊呼被成郡王捂了回去。   “谁让你把他抱过来的?”成郡王瞪着祁丰。   “你傻呀?”祁丰白了他一眼:“我把榕儿抱过来,王爷就顾不上咱们了,你只要藏好,他保准发现不了你。”   “有道,还是你聪明。我二哥和嫂嫂独自在马车里,肯定顾不上咱们,嘿嘿。”成郡王一把抱过周榕,笑道:“榕儿乖,别出声,不然你父王会把我撵走的。”   周榕点了点头,面上的惊讶很快褪去,显得有点兴奋。   他平日在学堂里很听话,回府以后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他觉得三王叔今日偷偷瞒着父王和哥哥躲在马车里很好玩。   成郡王这次偷偷躲在马车里,是因为皇帝没答应让他跟着去南境。一开始他也没觉得什么,后来得知不仅二哥和榕儿要去,嫂嫂也要去,甚至连祁丰这小子都能去。   凭什么别人都能去,唯独他不能?   于是,上元节那晚他便拽着祁丰央求了一晚上。   反正只要他到了南境,生米煮成熟饭,他二哥还能打死他不成?   “我和君酌去南境可不是玩的,我们商会要做药材生意,到了那边我可管不了你。”祁丰朝成郡王道:“还有一点先说好,你若是闯了祸也别指望我给你担着。”   “本王何时给你拖过后腿?”成郡王一脸不忿。   “南境可不比京城,到了那边你若是不适应,也别找我哭。”   成郡王白了他一眼,抱着周榕道:“榕儿都能适应,我有什么不适应的?”   “榕儿跟你又不一样,他本来就是南境……”祁丰话说到一半,对上小家伙略带茫然的视线,立刻把后半句吞了回去,改口道:“他父王在南境待过,虎父无犬子。”   “我爹还是先帝呢。”成郡王说。   “……”这回祁丰没话说了。   另一辆马车里。   喻君酌枕在周远洄腿上昏昏欲睡。   男人指尖在少年耳朵上一下一下捻着,眸光深不见底。   “到了南境,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周远洄问他。   “跟着表哥去拜会一下侯先生。”喻君酌还惦记着周远洄的“疯癫”之症,想找侯先生再帮忙诊一诊,不然往后总要提心吊胆,一会儿担心被周远洄咬,一会儿又要担心被戳。   “还有呢?”周远洄又问。   “还有,尝一尝他们那边有什么好吃的。”   “没了?”   “还有……”   喻君酌想着,要是能见见原州,和对方说说话,挺好的。   他想告诉原州,自己找到了那个一直想找的人,尽管他已记不清当初是否朝原州提起过此事。原州是他这一世第一个朋友,当初在王府里,他几乎什么话都朝对方说,全无提防。   若是原州知道他如今过得很好,应该也会替他高兴吧。   他唯一觉得心虚的就是,原州离开京城前那晚发生的事。那件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以至于他现在还有点害怕面对对方,又担心周远洄知道了会不高兴。   “想什么呢?”周远洄在他耳尖上捏了一下。   “王爷,有件事……”喻君酌避开他的视线,似是有些犹疑。   “什么事?”周远洄静静看着他。   喻君酌坐直了身体,“我有个朋友。”   “哪个朋友?”周远洄声音低沉:“本王记得你的朋友并不多,陈知晚?”   喻君酌忽然想起了那日去国子学帮周榕告假时那一幕。   当时他不过和陈知晚多说了几句话,回府后就被周远洄抱着亲了许久。那亲吻有些粗暴,带着十足的惩罚意味。   那日他才知道,周远洄上次绑着他,不是因为别的缘故,而是因为吃醋。   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日周远洄那般失控,是因为他在对方丧仪后不久,便去兰苑参加赏花会。谁知是他会错了意,周远洄在意的压根不是什么赏花会,而是他过了数月,依旧因着那一面之缘,记着陈知晚的名字。   淮王殿下的醋意,大得超乎他的想象。   若对方知道时隔数月他还记得一个护卫,应该会更生气吧?   喻君酌打了个寒噤,忍不住夹紧了双腿。 第63章 菌子吃多了……   当日黄昏, 众人在驿馆落脚。   祁丰表现得十分积极,到了驿馆也一直带着周榕,都没让随行的小厮插手。   喻君酌怕他不会带孩子, 也怕他辛苦,几次提出来要让周榕跟着自己住。但祁丰却十分热情, 非说自己喜欢照顾孩子,还说这一路都要亲自照顾周榕。   周榕也挺配合,那小模样看起来被祁丰这个舅舅照顾得不错。   “祁丰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小孩了?”喻君酌不解。   周远洄挑了挑眉, 眸光带着看透一切的清明, 却没说破。   不过这晚用晚饭时, 他十分有耐心,一直盯着祁丰和周榕。直到众人用过了饭,驿馆的人把桌子都收了,他的视线才离开两人。   祁丰做贼心虚, 也不敢再乱来,生怕被看出来什么。   可怜成郡王这晚都没吃上热乎饭, 只能躲在房间里啃干粮。   “热水也不给喝吗?”成郡王可怜巴巴地问。   “你将就一下吧, 喝点凉的。”祁丰把凉透了的茶水递给他,“你二哥一直盯着我, 我不敢去厨房给你弄,也不敢叫人送, 生怕他看出来。你想, 要是他今日就知道你跟着, 肯定会叫人把你送回去。”   这地方离京城才一日的路程, 太近了。   成郡王不敢冒险,只能含泪继续喝凉水啃干粮。   一连数日,两人都谨小慎微。成郡王每日天不亮就跑到马车上藏在毛毯底下, 晚上落脚时则让祁丰打掩护,偷偷躲到房中。   直到这日,喻君酌去祁丰房中找周榕,撞见了正大口吃面条的成郡王。   叔嫂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都有些懵。   还是成郡王反应快,小跑着关上了房门,朝着喻君酌摆出了要下跪的姿势。   “你干什么?”喻君酌被他吓得够呛,赶忙把人扶起来。   “嫂嫂你得帮我,我太苦了。为了跟你们一起去南境,我天天吃干粮喝凉水,今天才第一次吃上热乎面条。”成郡王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嫂嫂你帮我朝二哥说说好话,别让他撵我走,我保证不添乱。”   喻君酌:……   怪不得祁丰天天鬼鬼祟祟的,原来房间里藏了个大活人。   最让喻君酌震惊的,这一路上周榕竟然也一直帮他们隐瞒,半句口风都没透露。这孩子小小年纪,嘴可真严啊。   “你想跟着,怎么不自己朝他说?”   “皇兄不让我跟着,我说了二哥肯定不允。”   “既然是陛下不许,我说了也没用啊。”   “不不不,嫂嫂,二哥未必听皇兄的,但肯定听你的。”   喻君酌:……   成郡王平日里看着脑子愚钝,实际上最知道该找谁下手。他很清醒地意识到,这个时候去找周远洄坦白免不了一顿揍,于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了自家嫂嫂身上。   喻君酌心软,见他连吃了几日干粮人都瘦了,只能答应。   周远洄和谭砚邦交代完事情,刚从驿馆的茶厅出来,就看到了门口立着的喻君酌。   “怎么了?”周远洄敏锐地觉察到王妃神色有异。   “王爷,我发现了一件事情,我说了你别生气。”   周远洄心念一转,并未答话,而是带着人回了房。   “说吧。”   “我方才去找榕儿,在祁丰房间里发现了……三殿下。”   周远洄似是并不意外,表情很平静:“哦?”   “王爷,想把他撵走吗?”喻君酌问。   “本王以为你来是给他求情的呢?”   “我是要给他求情,这一路都走了这么远了,再让他回去有点残忍。”   “想替他说情也可以,但这人情不能白欠吧?”   喻君酌一怔:“王爷,什么意思?”   周远洄盯着他看了半晌,那眼神让喻君酌无端有些紧张。   “我答应你不把人撵走,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喻君酌看起来一脸戒备,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件事。   他想,淮王殿下还是想对他做画册里那件事。   “别乱想,本王说的这件事,保证不会让你觉得疼,也不会让你受伤。”   “哦。”那应该不是那件事,喻君酌闻言当即点头道:“行。”   只要不是那件事,别的都好说。   于是,成郡王因着他这个“人情”,总算不必继续躲躲藏藏了。   越往后,路越难走。   他们的马车几乎每日都要走很长的山路。   随着他们日渐接近南境,天气也在转暖。尤其在接近南境时,气温已经颇有几分春天的味道,湿润暖和,举目望去山间铺满了深深浅浅的绿。   “这里好漂亮啊?”喻君酌扒着车帘朝外看。   “看到那些雾气了吗?”周远洄朝着不远处指了指:“顺着那些雾气深入,就是瘴气林,寻常人若是无意闯入,很快就会中毒到底,失去意识。若瘴气没有散开,过不了多久人就彻底醒不过来了。”   喻君酌闻言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林,瞬间觉得此地充满了神秘感,就像漂亮的蘑菇一样,赏心悦目但致命。   随着他们进入南境,时常要穿过一些坐落在山间的寨子,偶尔还会停下来吃个茶或者用个饭。宅子里的人大多都很热情,见了他们丝毫不掩饰好奇。   尤其是喻君酌,因为长相和气质太出众,又看起来很好相处,每每落脚都会引来一些年轻的姑娘或小伙搭话。   “君酌,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老找你搭话吗?”祁丰笑问。   “我看起来好说话?”喻君酌说。   “因为你长得好看。”祁丰说,“我上次不是来过一趟吗?我听侯先生说,南境这边住在寨子里的人,和咱们的生活方式相差极大。他们很多寨字都不像咱们一样,成婚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而是两厢情愿后就可以直接圆房。”   喻君酌正喝茶呢,险些呛着。   “他们盯着你看,很可能是喜欢你,所以他们问你什么你可千万别点头。”祁丰道。   喻君酌闻言下意识看了周远洄一眼,见对方眸色带着几分凉意,对每一个试图接近的人都十分戒备。   这日之后,他们又行进了两日,终于到了南境大营。   营中弟兄早已得知周远洄拖家带口来南境的消息,提前做足了准备。当日马车一进大营,列队迎候的将士们高呼出声,数万人同时高呼,声势极为浩大,那音浪直震得喻君酌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营中摆了接风宴,庆祝主帅归来,同时欢迎王妃、世子等人。   喻君酌和周榕坐在周远洄身边,一整晚都是将士们注目的焦点。   先前在水师大营时那一幕仿佛又重演了,不断有将士借着敬酒的名义上前,想近距离看看王妃和世子。周远洄也不纵容,让他们不准再离席,众人这才老实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忽有士兵来报,朝着谭砚邦耳语了几句。谭砚邦闻言面色一变,上前附耳朝周远洄说了句什么。   “来得真快。”周远洄在喻君酌手上轻轻一按,示意他一会吃饱了先回去,自己则起身离开了座位。   周远洄大步朝着营房而去,远远便看到营房外有三人立在月光下静候着。待他走近便看清三人中为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身后跟着的两人应该是贴身护卫。   “淮王殿下,许久未见,一切可好?”青年朝他行了个礼。   “左将军,你来得未免太快了些,莫不是一直暗中盯着我南境大营?”   周远洄语气冰冷,并未朝对方还礼。   “不敢欺瞒殿下,你们途经的最后一个寨子里,有末将的人蹲守。不过此人只为报讯,并没有别的安排,亦不敢有任何不轨之举。”那青年道。   “大半夜找上门,你们南绍人是等不得这一夜吗?”   “殿下息怒,实在是……太妃娘娘病情不大好,不敢再耽搁。”青年态度十分诚恳,“请王爷体恤,能不能今夜就让末将把世子带走?”   周远洄叹了口气,并未答话。   “殿下!”青年直接单膝跪地。   “啧。”周远洄叹了口气:“本王尚未告诉世子真相。”   青年一怔,倒也不意外。   “世子年纪太小,骤然得知身世只怕会承受不住,淮王殿下思虑周全。”青年开口道:“不若殿下派个人跟着,此番……只要让太妃咽气前见到世子一面,身世可以从长计议。”   周远洄看了他一眼:“你留下,本王带着榕儿去南绍。”   “这……”青年有些无奈,却也没敢反驳。   淮王殿下和他们陛下确实是过命的交情,不然他也不敢只带着两个护卫就来南境大营。但两人交情好归好,却也不是全然信任,他怀疑淮王这是怕他们把世子留下不放回来了。   喻君酌正吃着东西,就见周远洄匆匆回来,抱起了周榕。   “出什么事了?”喻君酌问。   “本王带榕儿出去一趟,今夜让谭砚邦守在你帐外,有事喊他便可。”周远洄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明日我若回来的晚,不要乱走,随身带着谭砚邦。”   “嗯。”喻君酌反应过来,周远洄这是打算带着周榕去见外祖母。不过他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大半夜去见,听这语气今晚是不打算回来了。   这夜,喻君酌喝了一点点酒,所以睡得还算踏实。   南境大营和水师大营不一样,营房建得很规整,不像现搭的营帐那么局促。   次日一早,周远洄和周榕没有回来。   喻君酌在营中随意看了看,没有看到熟悉的人。   如果原州在营中,知道他来了,应该会主动来朝他打个招呼之类的吧?但是从昨晚到现在,他并未看到对方的身影,也没见过其他刚成婚时在王府见过的护卫。   难道原州并不在这里?   那对方去了哪儿?   用过早饭后,祁丰提议要带他们去寨子里拜访侯先生。   喻君酌没想到侯先生暂居的地方,竟然离大营很近。他不知道附近的寨子是否安全,便征求了谭砚邦的意见。   谭砚邦得到的命令是保护王妃安全,王爷没说不让人出大营,于是他便点了几个护卫,护送着喻君酌和祁丰,还有成郡王,一道去了侯先生暂居的村寨。   “这边的寨子什么样,和咱们之前路过的一样吗?”路上喻君酌很是好奇。   “我去过的也不多,侯先生住的这个寨子名唤云里,寨子里住了好多医女。不过他们的本行不止是给人医病,主要是炼制药材。”祁丰说。   “医女,不是巫女吧?”成郡王问。   “你没事儿少听话本,人都听傻了。”祁丰揶揄道。   众人进了寨子,喻君酌便发觉这地方与他们路过的几个寨子风格很像,寨子里都是两层或三层的竹楼,看着是南境独特的建筑风格。   “确实不像有巫女的样子。”成郡王说。   “找巫女,你得去南绍,这里可没有。”祁丰说着找寨子里的人问了几句,得知侯先生进山采药了,应该得过午才能回来。   喻君酌暗道,这侯先生还真是不好找。   从大营里过来一趟不算太远,但路上爬上爬下的不好走,众人好不容易来了,决定等到过午再说,保不齐就把人等回来了呢。   祁丰先前在这边住过一阵子,有不少熟人,于是主动找人安排了午饭。谭砚邦其实不太想让喻君酌在外头吃东西,毕竟南境的饮食习惯和京城差别太大,他生怕出了什么问题。   但眼看就到正午了,再回营太过折腾。   不过在用饭前,谭砚邦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食物,才让喻君酌动筷。   “对了,谭将军,你知道榕儿的外祖家在哪儿吗?”吃饭的时候,喻君酌朝谭砚邦问。   “末将略知一二。”谭砚邦说:“世子的外祖家是南绍人,颇有些地位。”   南绍人?   喻君酌想起了方才祁丰说的话,南绍有巫女。   这么一来,事情就对上了。   没想到周榕竟然一半是大渝血统,一半是南绍血统。如今两国交好,这对他来说应该算是好事。   “你见过榕儿的娘亲吗?”喻君酌问。   “末将有幸见过一次。”谭砚邦说。   “长什么样?”成郡王好奇道。   “世子的母亲是个很美丽的女子。”   祁丰偷偷看了一眼喻君酌,觉察到这个话题有些敏感,因为他感觉自家表弟的面色很难看。   “吃饭,多吃点。”祁丰给喻君酌夹菜。   喻君酌也不知在想什么,下意识把他夹过来的菜都吃了。   “王妃?”谭砚邦也觉察到了什么,面色一变,伸手按住了喻君酌的筷子。   “怎么了?”喻君酌不解。   “您的脸色……有点不对劲。”谭砚邦身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喻君酌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他低头去看自己的筷子时,发现手里的两支筷子变成了四支。而且那筷子也不知怎么的,竟然长出了脚,在他手里扭着两条大长腿跳起了舞。   “这筷子不对劲。”喻君酌说。   “完了。”谭砚邦汗流浃背,“快去找医女!”   成郡王一脸茫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祁丰反应过来了,他们今日桌上的饭菜里有菌子,喻君酌也不知是吃多了,还是怎么回事……中毒了。   “哎?奇怪?”喻君酌还在盯着手里的筷子看。因为筷子扭得太欢,他握不住脱了手,这会儿看到自己的手指也长出了脚,开始离奇得扭动。   谭砚邦很快叫来了医女,对方查看了一下喻君酌的情况,让人把他弄到了床上。   躺在床上的喻君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头长出手脚和身体,最后脱离他的手,变成了一个个小人,围着他直打转。   后来,那些小人长出了脑袋,开始管他叫爹爹。   “这么多啊?”喻君酌有些无措。   自己只是吃了个饭,一下成了十个小人的爹爹。   在小人叽叽喳喳喊爹爹的嘈杂中,喻君酌渐渐失去了意识。等他再次醒过来时,小人都不见了,也没人喊他爹爹了。   “这是几?”一个精瘦干练的老头朝他伸出一只手问道。   “五。”喻君酌看向对方,“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君酌!”祁丰闻声冲了进来,抱着喻君酌一脸后怕地道:“你吃菌子中毒了,可把我吓死了。这菌子我特意说了让他们都炒熟了,旁人吃了都无事,怎么就你中毒了呢?”   “我中毒了?”喻君酌有点茫然。   他一点也没感觉到,只是觉得这会儿浑身没什么力气。   “幸好侯先生来的及时,不然你可就危险了。”祁丰说:“这寨子里每年都会有人吃菌子中毒,命大的能救回来,命不好的就悬了。”   喻君酌身在其中,是半点没觉得害怕。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昏迷的这一个多时辰里,谭砚邦连自己的死法都想好了,就差当场自裁谢罪了。祁丰不用说,急得跟烧了屁股的马猴一般上蹿下跳,成郡王则吓得直哭。   “您就是侯先生?”喻君酌看着眼前的干瘦老头问道。   “正是在下。”侯先生又替他搭了一次脉,神情看上去还算平稳。   “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情想请教您。”喻君酌开口。   “是为了淮王所中的忘川之毒吧?”侯先生道:“此事祁丰这小子已经朝我说过了,他说王爷现在已经复明,且没有留下任何隐患?”   也不能说没有留下隐患。   喻君酌觉得,还是留下了一些。   只是,这件事情不好当着旁人的面说,喻君酌便示意祁丰他们回避一下。   祁丰和成郡王对视了一眼,退到了门外,还顺手带上了门。谭砚邦先前就把这座竹楼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前后院也都安排了护卫,所以并不担心。   但三人都未走远,尤其是祁丰和成郡王,带上门是为了贴在门上偷听。   “你们……”谭砚邦做出了一个震惊的表情。   祁丰朝旁边挪了个位置,那意思他可以一起听。   谭砚邦一脸无奈,最后还是凑了过去。他得听听王妃和侯先生说了什么,不然见到王爷不好汇报。尤其今日王妃还吃菌子中了毒,他若不将功补过一下,肯定要挨罚。   “我总觉得王爷的性情还是受到了忘川之毒的影响,不知道先生有没有法子。”喻君酌说。   “哦,你不妨具体说说,是哪方面的影响?”侯先生问。   喻君酌有求于人,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便把周远洄施针后种种异常的举动,都朝侯先生说了。包括对方砍伤了永兴侯,以及不止一次咬伤他诸如此类的事情。   门外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在喻君酌说到周远洄半夜咬破了他的嘴巴时,谭砚邦已经一手一个拎着两个少年走远了。   “没了?”侯先生问。   “这些还不够异样吗?”   “王爷平日里除了待你格外不同,面对你的事情时情绪波动较大,可还对别人有这些表现?”侯先生问。   “这倒是没听说,他待旁人还是与从前无异。”喻君酌道。   “太医施针祛毒确实会导致王爷情绪波动大,但如今看来王爷或许只是对和你有关的事情,容易失控。”侯先生道:“想来,你们夫妻二人感情应该不错吧?”   喻君酌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他觉得他和周远洄感情还可以。   “只要他不作出更过分的举动,问题不大。”   “是吗?”喻君酌有点怀疑。   “你若是想让王爷的情绪更稳定,不至于太过激烈,也是有办法的。”侯先生道:“人的情绪就如一条河,缓缓流淌方能平稳无波。王爷解毒后,情绪波动本就异于常人,就像河流迎来了雨季,水流比一般人都要更快。”   他这个比喻很生动,喻君酌立刻就听明白了。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王爷更稳定呢?”喻君酌问。   “很简单,就如治水一般,堵不如疏。”侯先生一笑,“老朽多问一句,你们夫妻房.事可频繁?”   喻君酌面颊一红,“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频繁。”   “既然夫妻感情契合,这种事情上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侯先生道:“人在欲求不满时,难免容易过激,王妃不妨试试,若是在房中一事上顺势而为,让王爷尽兴会如何?”   顺势而为?   那周远洄会要了他的命吧?   “你不必担心,老夫听你所述,王爷看似疯癫实则极为克制,哪怕让他尽兴,他定然也不会置你于不顾。”侯先生道:“治病一事本就是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你且依着老夫的话回去试上一试,若是觉得不妥,老夫自会再给你们寻别的法子。”   喻君酌忽然想到,他们从来没有像画册里那样圆过房。   周远洄先前的异样,不会是因为憋太久所致吧? 第64章 发烧了   喻君酌找侯先生解完了惑, 心事重重。   他原以为侯先生会有别的法子解决这件事,没想到最后他自己倒是成了药引子。   当日,他们并未即刻返回大营, 而是在寨子里又逗留了一阵子。侯先生朝他们介绍自己这段日子的收获,并说有好些药材只有南境才有, 若能推广到整个大渝,定然功德无量。   祁丰早就有此意,喻君酌也十分支持。   只要解决药材的产量和运输问题, 此事不难办到。   当日祁丰本打算留宿在寨子里, 他担心喻君酌今日中了毒不便行动。   没想到喻君酌恢复得还不错, 歇了一会儿身上就恢复了力气。侯先生又给他号了脉,确定人已经无碍,众人这才放心。   他们回到大营时,天色已经晚了。   喻君酌以为周远洄该带着周榕回来了, 没想到回去后竟没见到人。   “怎么回事?”喻君酌问。   “王爷派人传讯了,说明日就能回来, 请王妃不要记挂。”谭砚邦说。   喻君酌倒是没太担心周远洄的安危, 以他对淮王殿下的了解,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对方不可能亲自带着周榕去南绍。何况南绍还有个左将军在营中扣着,如今两国正交好, 南绍不敢为难那父子俩。   但话虽这么说, 见不到人他还是有些不踏实。   喻君酌为了转移注意力, 只能先不去想那父子俩, 而是开始琢磨侯先生的话。若两人圆房,就能舒缓周远洄的情绪,他当然是愿意试试的。   两人是夫妻, 做那件事也是人之常情。   但愿意是一回事,心里害怕又是另一回事。   时至今日,喻君酌对此事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恐惧了。他们从京城来南绍这一路上,周远洄没少努力。两人白天在马车上终日相对,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周榕又在祁丰和成郡王的车上,于是得了空便不免会亲近一番。   周远洄有意吊着他,在马车上时总是点到为止,把人撩拨得难耐,又不进一步做什么,顶多只亲一亲,抱一抱。如此到了驿馆时,喻君酌便会放松警惕,给男人得寸进尺的机会。   就这样,周远洄时不时就提点过分的要求。   比如,用手指……   喻君酌从最初的抗拒,到慢慢妥协,后来稀里糊涂竟也从中得到了一些乐趣。但两人从未进行到最后一步,毕竟手指和那东西的尺寸,不可同日而语。   但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淮王殿下最懂得步步为营的道,一进一退,一旦一方占了先机,攻城略地是迟早的事。   这夜喻君酌噩梦连连。他一会儿梦到周远洄发疯失控,一会儿梦到自己血流成河,一夜都没睡踏实。   次日,祁丰说要去城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适合的商会,将来想运药材时可以合作。喻君酌不想在营中干等着,便和成郡王一道,与祁丰同去。   南境大营所在的州府叫同洲,地方不大,但城内很热闹。城中的建筑都是南境特有的风格,街道的商铺也和京城、淮郡差异很大。   “同洲这边的人也爱喝茶,城中点心铺子和茶楼都很多,铺子虽然看着不同,但里头卖的东西大同小异。比如咱们那边的首饰铺子,金玉珠宝比较多,这边的首饰铺子,卖银饰的多,因为他们这儿的姑娘喜欢戴银饰。”谭砚邦在南境待的最久,进城后就充当了向导的角色,时不时朝众人介绍一番:“饭馆也不少,不过这边吃野味和菌子的比较多,今日咱们就不吃这些了,吃点简单的。”   昨日喻君酌吃菌子中了毒,所有人都心有余悸,谭砚邦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他再吃一次。   “那是什么?”成郡王指着一家三层的小楼问。   “那是花楼,同洲这边花楼不多,就这一家。”谭砚邦道。   成郡王和祁丰都没有逛花楼的爱好,闻言并未多问,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倒是喻君酌,盯着那花楼看了半晌,似是若有所思。   他倒不是想去逛花楼,而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去年淮王“丧仪”之后,他为了报复刘四等人,让刘管家派人去花楼里买了不少梨花白。当时他还不太懂何为“助兴”,处置完刘四等人后,自己抱着梨花白喝了大半坛。   现在,他已经很清楚“助兴”是何意了。   这梨花白既然能助兴,那他是不是可以弄一点喝?这样他和周远洄正式圆房的时候,他就不会那么紧张,兴许还能更顺利一些。   他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于是趁着祁丰在商会时,他悄悄支开了谭砚邦,偷偷去了一趟花楼。   买这种酒说出去也不好听,他不想让旁人知道。但他忽略了跟着自己的除了谭砚邦之外,还有暗卫,所以他前脚刚进了花楼,暗卫后脚就知会了谭砚邦。   王妃光天化日之下去逛花楼,此事他们可担不起干系。   “什么?”谭砚邦差点吓死。   继昨日喻君酌吃菌子中毒之后,这是他短短两日内第二次担心自己的小命。   以他对自家王爷的了解,若是王妃去花楼一事传到王爷耳朵里,谁也说不准会产生何种后果。谭砚邦匆匆去了花楼,一进门正撞上拎着两坛酒往外走的喻君酌。   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尴尬。   “王妃,买酒?”谭砚邦开口。   “是啊,给王爷喝的。”喻君酌道。   谭砚邦控制住了表情,并未发表任何意见,而是主动接过了那两坛酒拎着。   “谭将军。”从花楼出来后,喻君酌小声朝他说:“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自然,属下不会说出去的。这酒就当是在酒铺里买的。”   见谭砚邦这么上道,喻君酌松了口气。   后来祁丰和成郡王看到了谭砚邦拎着的酒,说想要一坛,喻君酌说什么都不给。后来经不住被说小气,他特意让谭砚邦去酒楼弄了几坛更好的酒,两个少年这才作罢。   这日回到大营后,天色已晚。   周远洄和周榕依旧没有回来,但周远洄传了口讯说,今晚一定会回营。   喻君酌把买回来的酒藏起了一坛,另一坛放到了桌上。因为不知道周远洄什么时候回来,他不敢提前喝,对着那坛酒嗅了又嗅,紧张又期待。   周远洄迟迟没回来。   他沐浴完后有些犯困,便把酒收了起来,想着改日再说吧。   谁知道他刚躺下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了谭砚邦唤“王爷”的声音。   喻君酌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便见男人大步从营房外进来,径直走到了榻边。   “还没睡?”周远洄抬手在他手上捏了捏。   “王爷,榕儿呢?”喻君酌问。   “太晚了,明日再与你细说。”周远洄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你先睡,本王得去见一见左将军,有些话要同他说。”   “好。”喻君酌强忍着紧张的情绪,问道:“你多久回来?”   “很快。”周远洄只当他是两日没见在朝自己撒娇,又凑过去亲了亲,这才起身离开。   很快回来。   喻君酌一颗心砰砰直跳,待对方离开后便起身找出了藏好的酒。   择日不如撞日。   过了今夜,他怕自己又会退缩。   于是,喻君酌打开酒坛,连酒杯都没找,抱着坛子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酒。   另一边。   周远洄去了扣押左将军的营房。   南绍这位将军在营中被照顾得不错,两日过去气色依旧很好。据谭砚邦说,这人喜欢下棋,他还专门派了人陪左将军下棋。   “王爷可算回来了。”左将军说。   “恐怕还要委屈将军再多住几日。”   左将军一怔,有些意外。   “太妃娘娘大限将至,但估摸还得有那么一两日,本王见榕儿与她投缘,便把他留下了,过两日再接回来。”周远洄道。   左将军有些无奈,虽然在这里他有吃有喝,但毕竟不是在自己营中。但周远洄此举也算仁义,身为南绍人,他只有感激的份儿。   “王爷大义,末将钦佩。”   左将军说着朝周远洄行了一礼。   周远洄从营房中出来后,谭砚邦正候在门外。   “王爷怎么把世子留下了?”谭砚邦不解。   “南绍那位太妃娘娘,与榕儿的母亲长得很像。”   谭砚邦还是没太明白。   “榕儿自幼没有见过娘亲,将来等他长大了,定会为此遗憾。”所以周远洄见到那位太妃时便动了恻隐之心,想着让周榕多和外祖母相处几日,将来等他长大了得知真相,便能因着外祖母而知道母亲的长相。   周远洄之所以心软,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了喻君酌。   他记得为岳母迁墓那日,喻君酌依偎在他怀里哭,一边哭一边喃喃猜测着母亲的长相。他觉得很难受,这一生他能为喻君酌做的事情有很多,唯独这一件无能为力。   所以遇到周榕的事,他难免心软。   “那……把世子放到南绍,安全吗?”谭砚邦又问。   “没什么不安全的,榕儿若是有什么不测,本王带着人打过去便是。”   周远洄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若不放心南绍,他压根就不会带着周榕和喻君酌来。前日他亲自送周榕过去,是怕小家伙见到陌生人害怕,但周榕在南绍表现得非常从容。   周远洄急着想回来见喻君酌,便把护卫留下了。   “本王不在这两日,营中可有什么事情?”   “营中一切无恙,只是王妃……”   “王妃怎么了?”   “属下知罪,请王爷责罚。”   谭砚邦说着单膝跪地,一副诚心领罚的样子。   “本王问你,他怎么了?”   “昨日王妃陪着祁公子和郡王殿下去寨子里,中午吃了菌子,中毒了。”   周远洄吓了一跳,但很快想起来自己方才见过了喻君酌。昨日中了毒,今日人看着还不错,那就说明救回来了。   “你怎么办事的?菌子也敢让他吃?”周远洄冷声道。   “属下知错,幸亏侯先生医术高明。”谭砚邦也不敢狡辩。   周远洄后怕不已,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还有一事……属下答应了王妃不告诉旁人,但还是觉得要同王爷说。”谭砚邦的求生欲在这一刻彻底战胜了诚信和良心,果断选择了出卖喻君酌:“王妃今日去同洲时,在花楼里买了两壶花酒,说是……”   “说什么?”   “说是要给王爷喝。”   周远洄:……   喻君酌买了花酒要给他喝?   还有这样的好事?   周远洄也顾不得再会谭砚邦,大步回了营房。   他一进门,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怪不得王妃方才问他多久回来?   原来是准备了花酒,要陪他一起喝。   当初那坛梨花白的事情,周远洄也记得。所以他确信,喻君酌知道这花酒是用来助兴的。   他不明白,向来对圆房一事很抗拒的喻君酌,为何忽然改了主意?但此刻他满心都是蠢蠢欲动,也顾不得细想其中的究竟。   周远洄反手锁上了营房的门,眸光在桌上一扫,并未见到酒坛或酒杯。   他有些纳闷,循着酒气越过屏风,就见喻君酌正趴在榻上,被子盖了一半,露出了半边莹.白的后肩,和被薄薄的寝衣遮住的脊.背。   “王妃……”周远洄轻唤了一声。   喻君酌动了动,却没应声,只脊.背看上去似是在微微发抖。   周远洄几步走到榻边,伸手在少年肩上一触,被烫了一下。   “这么烫?”周远洄把人翻过来,就见喻君酌一张脸透着粉,连带着露出的脖.颈和锁.骨也都粉成一片,身上更是烫得吓人,“你喝酒了?”   喻君酌醉眼迷蒙地看着他,开口道:“王爷,我好难受。”   “你喝了多少?”周远洄沉声问他:“酒呢?”   “不知道。”喻君酌眼中盈着水光,看上去极为难耐:“王爷,救我。”   周远洄心中旖旎的心思散了大半,这会儿只剩担心。他记得喻君酌上次喝梨花白可是一口气喝了半坛,但同洲不比京城,这边花楼里的酒指不定下了多猛的料。   “谭砚邦,叫军医过来!”周远洄喊道。   外头的谭砚邦闻言当即便去叫了军医。   周远洄趁着这会儿功夫,探手握住喻君酌,以最快的速度帮少年疏.解了一次。喻君酌意识模糊,任他施为,只最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但他很快发现,这一次纾解似乎于事无补。   喻君酌身上依旧发着烫,意识也模模糊糊不大清楚。   这时外头传来了谭砚邦的声音,说军医来了。周远洄想起来自己方才锁了门,只能把人放下,起身去开门。   周远洄在军医耳边低语了一句,军医一脸震惊。   “敢问王妃喝了多少?”军医问。   周远洄无奈,只能在房中找了半晌,最后发现了一只空酒坛。   一斤的酒,喻君酌喝光了!   “这酒倒是不烈,但……”军医接过酒坛嗅了嗅:“但里头加的药量只怕不小。”   “想想办法。”周远洄道:“有没有什么解药之类的?”   “王妃现在如何?”军医问。   周远洄走到榻边用被子把人包住,只露出了手腕让军医诊脉。军医看到喻君酌泛着红的手腕时便皱了皱眉,再一搭脉,表情十分凝重。   “王爷,这药量太大只怕会伤着身子呀,得及时疏.解才行。”   “本王试了,没什么作用。”周远洄拧眉问:“没有别的法子吗?”   “有,但王妃未必受得住。”   “你且说来听听。”   “放血,或者下猛药祛毒,但两种方法都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放血……”周远洄面色阴沉,显然无法接受。   军医挠了挠头:“除此之外只能是尽力纾.解了,王爷若是下不定狠心放血,就……就辛苦辛苦吧,多辛苦……几次,毒性尽量散一散,兴许会好一些。”   周远洄又气又急,却别无他法。   军医识趣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营房的门。   “喻君酌?”周远洄把人抱起来,喻君酌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身体又软又烫,呼出的气息很是灼人。周远洄俯身含.住他的唇,在上头重重咬了一下,喻君酌吃痛,睁开了眼睛。   “谁教你喝花酒的?”周远洄冷声问他。   “王爷……”喻君酌看起来委屈又可怜,“我想跟你圆房。”   周远洄剥去他的衣服,大手将人钳住,语气很是不满:“本王不是禽.兽,你若是不喜欢我又不会强逼着你做,你何必为了这个去喝花酒助.兴?”   周远洄太聪明,又太了解喻君酌。   若少年买了酒给他喝,他还能高兴一阵子。   可喻君酌自己把酒喝了,还没经过他的同意,这是何心思,他岂会不知?   周远洄又气又怕。   气他这般胡来,又怕他真落下什么病根。   “王爷……我难受。”喻君酌声音带着哭腔。   周远洄把人抱到腿上,一手掌握着他,另一手取过方才找出的香膏,抹了一些在指尖匀开,摸到了少年身后。   喻君酌听话得过分,没有任何抵抗,像只失去了行动力的小动物,任人宰割。   周远洄心中有气,气势骇人,却又不得不控制着,怕让人受伤。直到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他才攥着喻君酌的腰把人扶起来,慢慢抵住。   “唔……”喻君酌感觉到了疼,下意识弓起了脊.背。   “没事。”周远洄温声哄着,把人放到榻上,凑上去亲吻他。   直到感觉少年渐渐适应,他才继续……   喻君酌微微扬起下巴,眼泪夺眶而出,也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因药力堆积的空虚得到了满足。周远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指腹轻轻擦去他的泪迹,继而再次吻住了他。   这一夜,喻君酌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蒙。   感官被无限放大后,痛.苦和欢.愉都令他承受不住。   他就像一叶小舟在海上浮沉,每当快失控下沉时,便会被周远洄重新拉回海面。   “王爷……”他喃喃低唤。   “叫我的名字。”周远洄语气低沉。   “周远洄……”   喻君酌唤他,声音破碎凌乱。   这一夜。   喻君酌哭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天色将明,他才沉沉睡去。   周远洄弄了温水,帮他清干净,又把人抱到矮榻上放着,换了干爽的床单和被子。喻君酌迷迷糊糊,被抱起来时还是会下意识唤他的名字,惹得周远洄心软不已。   收拾完之后,周远洄又取了药膏,把少年要紧的地方和身上不小心被他弄出来的伤处都抹了药。做完了这一切,他依旧不敢合眼,守在旁边时不时便去搭一搭喻君酌的脉,生怕出什么状况。   昨晚有点太凶了。   周远洄很后怕,唯恐喻君酌出现任何异样。   果然,晌午时一直昏睡的少年,发起了烧。   “王爷不必担忧,王妃这脉象应是没什么大碍。”军医替喻君酌号完了脉,又安慰周远洄道:“这种事情发烧是常事,就算没有昨夜的酒作祟,也实属正常。”   “是吗?”周远洄看上去有些怀疑。   “王爷与王妃先前……难道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周远洄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总不能告诉军医,自己和王妃是第一次正式圆房吧?   “记不清了。”周远洄只能说。   “呵呵。”军医讪讪一笑,解释道:“此事也不难解,就像我们平时受了伤,伤口若是沾了水,就容易发烧。同样的,伤口若是沾了旁人的血,或别的什么东西,也容易出现这种情况,这是伤口发炎了。”   怕周远洄还听不明白,军医又进一步解释道:“两人亲近时,难免有些擦伤。”军医说着把桌上的一只杯里的水,倒进了另一个杯里,“受伤的一人,伤口沾上另一人的东西……就容易发烧。”   周远洄听懂了,面上却表现得很平静。   “需要喝药吗?”周远洄问。   “属下先给王妃开一副温和一些的方子试试吧。”   军医说罢便退下了。   周远洄又走到榻边摸了摸喻君酌的额头,还是很烫。他从前竟是不知道,原来圆房还能让人发烧。喻君酌这身子,若是次次都要发烧,哪能经受得住?   不多时,军医端着熬好的药来了。   “本王问你,你说这发烧一事,实属正常。可有避免的法子?”   “有的。”军医忙道:“就像营中的弟兄,刚上战场时受一点小伤,伤口就容易发炎。但是久经沙场的人,像王爷这样的,大伤小伤受惯了,反而不容易再遇到这种情况。”   周远洄拧了拧眉:“你的意思是,要让王妃多受伤?”   “倒不是多受伤,而是……”军医想了想,解释道:“等王妃的身体慢慢熟悉王爷,就不会再这样了。”   周远洄这次听懂了。   两人经常这样,喻君酌就不会再发烧了。 第65章 周远洄怎么能这么对他?   这日, 喻君酌一直昏昏沉沉,几乎没醒过。   他迷迷糊糊中感觉被人喂了药,那药特别苦, 他喝不进去,便被人捏着下巴硬渡进口中。不过那苦药喂完以后, 他又尝到了一些甜味,也不知是糖霜还是别的什么。   黄昏时他悠悠转醒,营房内已经点燃了烛火。许是怕他晃眼, 烛火被放到了屏风外头, 摇曳的烛光被挡住了大半, 却也令营房内不至昏暗。   “嘶……”喻君酌想翻身起来,不慎扯痛了伤处,疼得又躺了回去。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发觉全身的骨头都跟散了架一般, 没有一处还听他使唤。   意识渐渐回笼,昨夜的零星记忆也逐一浮现……   喻君酌记起了自己是如何喝了刚买回来的花酒, 但后来的许多事情他便记不完全了, 只依稀想起自己哭得很厉害,被周远洄一次又一次得变换着姿势……   最难为情的是, 有几次周远洄都结束了,他还搂着男人的脖子说难受。周远洄每每听到他这么说, 便会抱着人亲一会儿, 重新开始下一次。   简直是……没羞没臊。   喻君酌甚至不想承认昨晚那个人是自己。   “醒了?”男人的声音自屏风外响起。喻君酌转头看去, 便见周远洄大步走了过来, 立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喻君酌脸唰得一下红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人。   周远洄又恢复了那副略显冷淡的神情,身上裹着漆黑的武服, 全然没了昨夜那强势的模样。   “头还疼吗?”周远洄伸手在他额头贴了一下。   “不,不疼了。”喻君酌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周远洄去弄了水来,亲自给他擦了脸和手,又伺候着他漱口、穿衣。喻君酌有些不自在,但身上实在没力气,只能任由对方摆弄。   “饿不饿?”周远洄问。   “嗯,有点。”   他不是有点饿,他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周远洄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让人弄好了粥,这会儿稍微一热便被送了过来。喻君酌本想起来用饭,下床时双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别乱动。”周远洄把人揽住,打横抱起来放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喻君酌坐下时压到伤处,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疼?”周远洄问。   “还好。”喻君酌嘴上不好意思承认,声音却有些发颤。   周远洄便去取了个软垫来,给他垫在椅子上,这才让他好受了些。   桌上只有粥,过于清淡了。   但喻君酌实在太饿,一口气就喝了大半碗。   周远洄一直坐在旁边盯着他看,也不开口说话,神情则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喻君酌几次想开口,但撞上男人没什么温度的视线,话便憋了回去。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昨晚两人发生了那么亲密的事情,但一觉醒来周远洄却对自己这么冷淡?   这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饱了吗?”周远洄等他喝完一碗粥,问道。   “嗯。”喻君酌没太吃饱,但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了。   周远洄伸手帮他抹了抹唇角沾着的粥渍,而后俯身把人抱起来,又放回了榻上。   “翻过去,我再检查一下。”周远洄说。   “检查……检查什么?”喻君酌问。   “检查你身上的伤。”周远洄也不与他打商量,直接上手把人翻过来,一把剥掉了他裤子。喻君酌大窘,奈何实在没力气,不等他抗议,周远洄已经沾了药膏开始帮他抹药。   冰凉的触感令他身体不由一缩,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远洄怎么能这么对他?   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太过分了!   “还难受吗?”周远洄手指轻轻按了按。   “唔!你……”喻君酌闷哼了一声,差点又哭了。   “疼?”   “不……”   喻君酌扯过被子把自己裹上,埋着脑袋不太想人了。   周远洄在榻边坐了半晌,最终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他从昨晚得知喻君酌喝了花酒,便闷了一肚子气。偏偏人被折腾成这样,他又不舍得说什么重话,只能先忍着。   此事不能轻易过去。   他必须得好好让人长个教训!   周远洄没打算让事情稀里糊涂揭过,哪怕喻君酌这会儿看着可怜巴巴,他也很心软。   他太了解喻君酌了,少年看着乖顺,实则主意比谁都大。昨夜之事若他不计较,将来谁知道这祖宗还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所以周远洄下定了决心,这次必须严肃对待。   可怜喻君酌到现在为止都没意识到自己昨夜的举动,捅出了多大的篓子。他只觉得委屈,不明白为什么淮王殿下一觉醒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明明昨天晚上抱着他时那么亲近,今日软话都不愿说一句。   难道果然应了那句话?   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周远洄不哄人,却也没有离开,一直在屋里守着。   喻君酌想起了什么,闷声问他:“榕儿呢?”   “榕儿还没回来。”周远洄道。   喻君酌一怔,转过头看向他。   “过两日就回来了。”周远洄怕他担心,解释道:“我见榕儿和他的外祖母相处得不错,就想着让他们多待两日。她……她长得很像榕儿的娘亲。”   周榕的外祖母,长得很像他的娘亲。   所以,周远洄见到对方时,是不是也想起了过去?   “我想出去走走。”喻君酌说。   “天都黑了,想去哪儿?”   “不知道,屋里闷得慌。”喻君酌说话时哑得厉害,估计是昨晚哭太狠了。周远洄听着他的声音心疼不已,险些忍不住便放软了态度。   但几经挣扎以后,淮王殿下还是控制住了情绪。   “我抱你出去。”周远洄说。   “不用,我自己能走。”   喻君酌像是在置气,也不让人扶,自己勉强从床上下来。他站着时,双腿止不住打颤,几乎无法站直。身体上的疲惫感在那一刻铺天盖地袭来,令他不禁有些气恼。   “还要逞强吗?”周远洄问。   喻君酌没说话,重新躺回了床上。   他擅自决定,今天都不会再主动和周远洄说话了。哪怕对方主动说话,他也不会搭。   他生气了。   明明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周远洄,那家伙竟然这么对他,简直岂有此。   然而喻君酌这闷气没生多久,便有人送了熬好的药过来。周远洄尝了药的温度后,便把人扶起来要喂他。   “我不喝。”喻君酌抿着唇不配和。   “没同你商量。”周远洄不容置喙。   于是,淮王殿下就那么含了一大口药,捏着喻君酌的下巴便渡了过来。   “唔……”喻君酌一脸震惊,却不得不被迫把苦药咽下去。周远洄就这么强逼着他,几口便把一碗药喂完了。   “你怎么能这样?”喻君酌抗议。   “怎么不能?”周远洄在旁边的小碗里不知又含了一口什么,再次渡了过来。   这次是甜的。   喻君酌咂了一下嘴,表情十分复杂。   “你自作主张给自己灌花酒时,可没与本王打过商量。”周远洄沉声道。   “我……”喻君酌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解释。   “没什么想说的?”周远洄问。   喻君酌垂眸不做声,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说自己害怕,想借着花酒给自己壮胆?   这未免太丢人了些……   “睡觉吧。”周远洄不想在这个当口教训人。   不舍得,也狠不下心来。   喻君酌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心中委屈又烦闷。   他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很傻的事。   这件傻事好像还被淮王抓住了把柄。   周远洄一直守着人,直到喻君酌睡熟了,才起身出了营房。   这一天一夜里,除了周远洄之外,还有个人一直提心吊胆,那就是谭砚邦。   为了方便周远洄出气,谭砚邦今日都没敢走远,一直候在营房外待命。直到那会儿周远洄让人传粥时,他才松了口气,知道王妃应该是醒了。   “王爷。”看到周远洄从营房里出来,谭砚邦便迎了上去,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找两柄长枪来。”周远洄说。   谭砚邦:……   王爷不会想刺死他吧?   谭砚邦不敢怠慢,忙去找了两柄长枪。周远洄接过一柄,毫无预兆便朝他刺了过去。谭砚邦闪身避过,持着另一柄长枪格挡。   就这样,两人在营房前便打了起来。   营中弟兄许久没见过淮王殿下动手,纷纷赶来看热闹。只有谭砚邦汗流浃背,一边避开对方凌厉的攻势,一边努力让自己别太狼狈。   周远洄憋了一肚子气,招招致命。   谭砚邦人没事,但武服被自家王爷挑破了十几个窟窿。   直到谭砚邦实在撑不住,手里的长枪被挑飞,周远洄才收势。   “王爷,属下是真不成了,要杀要剐王爷请便吧。”谭砚邦瘫倒在地。   “本王信任你,才把王妃托付给你。但你第一日让他中了毒,第二日让他去买花酒……幸好昨夜他只喝了一坛。”否则,那后果周远洄自己都不敢想。   “王爷,属下不明白。王妃既然无碍,喝点花酒助助兴也不是坏事啊。”谭砚邦想不通王爷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恨不得要了他的命似的。   “你懂个屁。”   周远洄打了一场,戾气散了大半。   他坐在营房前的石阶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你将来成了亲,发现你的妻子竟然要……”要靠着喝花酒助兴才肯与自己圆房。这种事情落在谁的身上,只怕都笑不出来。   周远洄不愿把两人房中的事情朝旁人说,只能自己消化这情绪。   “王爷,属下是不太懂。”谭砚邦为了竭力洗脱自己的“罪责”,又想到了一个能为自己分担火力的人,“属下忽然想起一事,忘了同王爷说。”   “何事?”周远洄看向他。   “那日在寨子里时,王妃曾朝侯先生请教过问题。只是当时属下并未听完,不知道侯先生具体说了什么,也不知王妃隔日去买花酒,是否与此事有关。”   谭砚邦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祈求侯先生的原谅。此事真不怪他不仗义,实在是他还要在王爷身边待很久,这锅他不想一个人背。   这夜,喻君酌又踏踏实实睡了一觉,丝毫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被祁丰的声音吵醒了。   声音是从外头传进来的,似乎是祁丰和谭砚邦在争执什么。   喻君酌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周远洄的身影,便穿上衣服起来了。   他身上昨夜应该又被上过药,这会儿已经好多了,只要走路时动作慢一点,几乎不会感觉到疼,只稍稍有些不舒服。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他腿也不像先前那么打颤了,只是腰还有些酸疼。   “怎么回事?”喻君酌从营房里探出颗脑袋问道。   “君酌,你看这人,竟然拦着不让我见你,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祁丰一见了他便告状。   谭砚邦讪讪一笑,朝他行了个礼。   “王爷……”喻君酌想问问周远洄,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   “王爷去办事了,很快就回来。”谭砚邦道。   周远洄大概没料到喻君酌会醒得这么早,所以天不亮就出了营。   “这回不拦着我了吧?”祁丰瞥了谭砚邦一眼,推着喻君酌进了屋。   “嘶,你别动手。”喻君酌躲了一下,方才被祁丰推着走得太快,身上有些不舒服。   “你受伤了?声音怎么这么哑?”祁丰问。   “没有。”喻君酌当然不会承认,转移话题道:“一大早你们吵什么呢?”   “我来是找你帮忙的。”祁丰去关上了门,生怕别人偷听,还压低了声音:“周远珩昨夜跟我一起在城里惹了事,被官府的人给扣了。”   “什么?”喻君酌大惊:“三殿下被人扣了?”   “嘘,你小点声,别让姓谭的听到。”祁丰提醒道:“周远珩说此事若是让王爷知道,肯定要教训他,所以想让我来找你,看看能不能瞒着王爷,私下把他给救出来。”   “他人在哪儿?”   “在同洲府的大牢里呢。”   喻君酌:……   这俩人是真能惹事儿啊。   周远珩可是三殿下,他要是在同洲出了什么事情,谁能担得起责任?   “走吧,别耽搁了。”喻君酌找了件披风披上,当即便出了营房。   “王妃要去哪儿?”谭砚邦忙问。   “我表弟去哪儿,还得朝你汇报呢?”祁丰抢先开口。他知道谭砚邦是周远洄的人,只要谭砚邦知道了此事,就不可能瞒得住周远洄。   “自然不必。”谭砚邦并未与他争辩,而是果断选择了跟在喻君酌身后。今日他可是丝毫不敢马虎,生怕再出了纰漏,令他在王爷面前本就不多的信任雪上加霜。   祁丰见他跟着,想要阻拦,喻君酌却示意无妨。   “君酌?”祁丰朝他挤眉弄眼。   喻君酌却道:“不带着谭将军,我如何帮你救人?”   “救人?”谭砚邦问。   “你……”祁丰凑到喻君酌耳边:“你不是有赤金令吗?”   “没关系,谭将军很可靠,让他跟着吧,他会替我们保密的。”喻君酌显然还没想到花酒的事情是谁告的密。   谭砚邦听了这话心虚不已,耳朵都臊得通红。   喻君酌上马车时,又扯动了伤处,疼得直皱眉。但他不想让祁丰觉察到什么,都没好意思要个软垫,就那么强撑着坐到了硬邦邦的马车上。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些。”马车上,喻君酌问祁丰。   “昨夜我和殿下一道歇在了城里的客栈,晚上睡不着就在城里瞎溜达,后来遇到一伙流.氓,朝商铺里收月钱。那商铺本来铺面就不大,看着一个月也挣不了多少银子,他们竟然要收五十两。”祁丰一脸不忿:“我和殿下看不过眼,就动了手,没想到把人打伤了。”   “那怎么只抓了三殿下一个?”   “那伙收月钱的人和官府勾结,同洲府的人判我们赔银子,不然就让坐牢。”祁丰道:“殿下主动说要留下,让我回来取银子。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想教训教训他们。”   喻君酌叹了口气,一个头两个大。   “你没跟官府的人说你们的身份吗?”   “殿下不让我说,他说想趁机去看看同洲府的大牢里关了多少无辜之人。而且他也怕说了以后,官府的人找王爷核实,到时候王爷定要斥责他。”   毕竟成郡王当时硬要跟着他们时保证过,说不会添乱子。   马车直奔同洲府衙门。   喻君酌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毕竟牵扯到成郡王。所以他亲自下了马车,只说自己是商会的人,求见同洲府的知州。   谁知守门的差役瞥了他一眼,压根不将人放在眼里,竟是连通报也懒得通报,只问他银子带了吗?   “自然是带了。”喻君酌道。   “等着吧。”那差役这才不紧不慢地进去。   谭砚邦在一旁看着,脸色极为难看,若非喻君酌有言在先,他早就上前动手了。   几人在门外候了许久,喻君酌本就没彻底恢复,站了一会儿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王妃,要不别跟他们客气了。”谭砚邦道。   “先把殿下赎出来,其他的事情改日再说。”   喻君酌现在没心情同他们掰扯,只想着赶紧把人弄出来,免得出什么意外。   谁知他们又等了近一刻钟,通报的差役才从里头出来。   “把银子给我吧。”那差役开口。   “你!”祁丰气不打一出来,却被喻君酌拦住了。   “这是五百两的银票。”喻君酌示意祁丰交钱。   祁丰不情不愿地把银票掏出来,递给了那个差役。   “涨价了,一千两。”差役说。   “你别太过分了。”祁丰怒道。   “给他。”喻君酌说。   祁丰闻言又取出五百两递过去。   “还是不够。”那差役大概没见过这么肥的羊,想再多宰一刀。   喻君酌把祁丰手里的银票都拿过去,递到了对方手里。   祁丰一脸震惊,他找喻君酌来是给自己撑腰的,可不是往外砸钱的。但那差役看到手里那沓足足三千多两的银票时,却有些慌了。   这银子要的太容易,不是个好兆头。   “你,你等着。”差役匆匆跑了进去。   喻君酌累得腿软,没心思继续迂回,转身先上了马车。   他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想等着之后身体恢复了再算账,但府衙里这帮人太不识趣。   片刻后,差役再次出来,依旧没把人带出来。   “谭将军,你跟他说若是半柱香的时间不把人放出来,就让他们的知州大人亲自把人送到大营里去。”喻君酌冷声道。   谭砚邦闻言掏出了自己的令牌,举到了那个差役面前。   片刻后,同洲府里出来了两个人,这两人看着比差役管事多一些,但肯定也不是太要紧的人。喻君酌在马车里坐得屁.股痛,一动也不想动,于是并未下去,只挑开车帘问了句:“人呢?”   “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南境大营的哪位将军?”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赔着笑问。   “半柱香已经过了一半。”喻君酌开口。   “公子何不下了马车,进来叙话?”那人又问。   “谭将军,时辰到了,咱们便回营。”喻君酌说。   “是。”谭砚邦忙道。   一旁那两人对视了一眼,表情登时大变。   马车里的少年称呼这人谭将军,南境大营姓谭的将军他们只知道一位,那就是淮王殿下身边的那位左膀右臂谭砚邦。这位谭将军在营中的地位可不一般,能吩咐他的估计只有淮王殿下。   但谭将军对这少年竟如此恭敬……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那人又问。   “放肆,公子的名讳岂是尔等能随便打听的?”   两人闻言心中登时有了猜测。传闻淮王殿下带着淮王妃来了南境,这少年看着俊美出尘,气势迫人,还能随意吩咐淮王麾下的将军。   少年是何身份,不言而喻。   两人见喻君酌不下马车,且连话都不愿多说,当即面如土色。   整个同洲谁不知道淮王妃的地位?   今日他们竟劳动王妃亲自上门要人,只怕是大祸临头了。   “公子息怒,此间定是有什么误会。”那人朝着马车一揖。   “谭将军,走吧。”喻君酌冷声道。   少年声音沙哑,无端多了几分骇人的气势,令同洲府的人听了更觉慌张。   “人立刻便放,立刻,立刻。”其中一人屁滚尿流地奔进府内。   不过片刻,成郡王便被人领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堆着急忙慌的人。   “他们打你了吗?”喻君酌问成郡王。   “嫂嫂!”成郡王在牢里关了一宿,见到喻君酌便开始告状:“他们不给我吃不给我喝,住的地方还有蟑螂,那蟑螂还会飞,个头比枣子都大,吓死我了。”   喻君酌示意他上车,成郡王当即拉着祁丰的手借力,上了马车。   “公子,公子留步。”同洲府的人这会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那态度与方才晾着人不睬时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殷勤地凑到马车前,赔着笑道:“公子难得大驾,不如留下喝杯茶,下官定当亲自给公子和这位小哥陪不是,别留下什么误会才是。”   “谭将军,走。”喻君酌不耐烦道。   若是换了他心情好的时候,或许愿意再周旋几句。   但今日他实在太难受了,一肚子火没处撒,定要叫这帮人提心吊胆几日再说。   “让开。”谭砚邦冷冷开口。   众人当即后退几步,不敢再拦马车。   谭砚邦翻身上马,护在马车旁边,唇角扬起了一点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总算为王爷找到新的出气筒了。   这回他可要好好谢谢同洲府这帮草包! 第66章 本王何时哄过你?   喻君酌的马车一走, 同洲府的人便炸了锅。   他们在同洲山高皇帝远,虽说南境大营离同洲很近,但淮王殿下这些年素来不会军务之外的事情, 从未与同洲府有过任何牵扯。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有恃无恐。   谁能想到一夕间, 竟是惹到了淮王妃。   “幸好抓进去的不是王妃。”一人开口道。   “不是王妃只怕也不是好惹的,换了寻常人,王妃会亲自跑一趟来赎人吗?”知州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备礼, 本官亲自去一趟南境大营。”   既然惹了淮王妃, 这会儿他只能想法子把后果降到最低。自己主动登门请罪,总比淮王找上门要好一些吧?   马车上。   成郡王絮絮叨叨细数着自己在大牢里的见闻。   “这同洲府当真是欺男霸女,牢里关着的就没几个是正经犯了律例的,都是得罪了官府和恶霸无处申冤, 才被关了进去。”成郡王自幼在京城长大,不识人间疾苦。   这次莫名被下了狱, 才算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百姓的无奈。   “我皇兄在京城日日操劳, 我二哥在前线浴血奋战,同洲府这帮食君之禄的废物, 却干着欺上瞒下的勾当,不为百姓做主, 只认钱财。”成郡王愤愤不平。   “这就叫山高皇帝远。”祁丰说。   “今日所见, 我定要写封折子, 让人递到皇兄面前。”   喻君酌看着少年这副模样, 心道这次带着他出来,倒也不算枉费。只盼着成郡王将来回京后,能真的担起自己的责任, 别再整日游手好闲。   毕竟,他多替皇帝分担一些,周远洄就能少担一点。   马车回到大营时,周远洄正一身戾气。   若他们再晚回半刻,淮王殿下定然就冲出去找人了。   “一大早就让人往外跑?”周远洄瞪了谭砚邦一眼。   “王爷莫要动气,此事请容属下禀告。”   不等谭砚邦开口,成郡王和祁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喻君酌落在最后,那动作尚不利索,周远洄见状主动上前把人抱了下来。   “去哪儿了?”周远洄问。   “进城逛逛。”喻君酌道。   “王爷……”谭砚邦正要开口,被周远洄抬手打断了。   “一会儿再说。”周远洄并未会众人,而是半揽半抱地将喻君酌带到了营房内,还顺手关了门。   成郡王和祁丰探头探脑,想跟进去看看又不敢,好奇又紧张。   “先去吃口饭,饿死我了。”成郡王看向谭砚邦:“一会儿你别朝我二哥告状。”   “呵呵。”谭砚邦尴尬一笑,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营房内。   喻君酌被按到了软榻上,动弹不得。   周远洄看起来像一只暴躁的野兽,眼底带着戾气,动作却十分温柔。   “伤好了吗?就进城。”周远洄语气低沉,压迫感十足。   “好了。”喻君酌闷声道,听起来像是在赌气。   “好了,那本王检查一下。”周远洄说着把人按在腿上,伸手就要去扯喻君酌的裤子。   “你干什么?”喻君酌气恼不已,挣脱不开,索性在周远洄肩上重重咬了一口。   周远洄吃痛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却没把人放开。   “委屈了?”他问。   “松开我。”   喻君酌挣扎着起身,一副不太想人的架势。   “你喝花酒不是为了同我圆房,而是觉得这样可以治我的疯癫之症?”   “你……谁说的?”喻君酌看向他。   不用问,这话只能是侯先生说的。   周远洄今日天还不亮就出发去了寨子里一趟,找侯先生把事情问了个清楚。   “那晚本王很生气,你知不知道?”   “气什么?”   喻君酌不解,周远洄有什么好生气的?该生气的人,难道不是自己吗?   “你说本王为何生气?”周远洄强迫他看向自己,认真地道:“哪个做夫君的会为了这种事情高兴?自己的妻子不愿和自己圆房,竟要通过花酒助兴才行。”   “我不是……”   “你不是,你是为了给本王治病。”周远洄道:“有什么区别呢?”   喻君酌看向他,一时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本王是真的很想同你亲近,从很久以前就是,甚至在淮郡尚未回京之时就想。但你那个时候身子不好,年纪也小,我就想着再等等……”周远洄语气极为认真,“但本王再怎么想,也从未想过逼迫你,更不愿看你这般委屈勉强。”   喻君酌拧了拧眉,他没觉得和周远洄圆房一事有多委屈,他只是怕疼,怕自己会忍不住抗拒。   “本王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你为何就不懂呢?”   “我没有……”喻君酌说。   “没有什么?”周远洄盯着他,眸色幽深:“没有喝酒让自己失了神智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喻君酌被男人身上的压迫感逼得不自在,起身想回避,却被周远洄牢牢禁锢住,不给他脱身的机会。   “今日若是不把话说清楚,哪儿也不许去。”   “你……”喻君酌挣脱不了,越发气恼:“我是担心你的病,可也不全是为了这个呀,若是如你所言,生病的换成祁丰,换成三殿下,换成旁的什么人,难道我也会喝了花酒去和他们圆房不成?”   周远洄瞠目结舌,竟是被问住了。   “明明就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故意曲解我!”   喻君酌抿着唇,别过视线不看他了。   周远洄从少年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味。他一直以来在意的不过是喻君酌不肯与他亲近,但如今想来,对方愿意为了他走到这一步,不正说明在意他吗?   想通了次节,周远洄心中豁然开朗。   “喻君酌……”周远洄扶着少年后颈,两人鼻尖相抵,呼吸可闻:“这件事情过去了,还有另一件事情,本王要同你算账。”   “算什么帐?”喻君酌心跳得很快,几乎不能思考。   “你自作主张,不同本王商量,私自喝了一壶花酒。”周远洄道:“你知不知道那种酒里加的东西是有毒的?若本王回来的再晚一些,或者你再多喝一点,你知道会如何吗?”   喻君酌前头还直气壮,这会儿是真心虚了。   “所以此事必须让你长个教训,免得下次你还敢胡来。”   “什么意思?”喻君酌问,他长得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都两天了,他屁.股还疼呢。   “意思就是,要狠狠得罚你,让你记住。”   “怎么罚?”喻君酌不解:“要打我吗?”   周远洄含住他的唇,在他饱满柔软的唇珠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喻君酌紧张地攥住周远洄的衣襟,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对方把他的嘴巴再咬破了。   “你不是喜欢给本王治病吗?等你伤好了,每晚都让你治,治上一个月,一日都不落下。”周远洄说。   喻君酌:……   一个月,一日都不落下?   周远洄是想杀了他吧?   这人能一夜都不停,若是连续一个月,他岂不是连觉都不能睡了?   喻君酌今日醒得太早,用过饭后又补了一觉。   周远洄半哄半强迫地又给他上了一次药,才作罢。   趁着喻君酌睡觉的时候,周远洄找来谭砚邦,把今日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谭砚邦难得有了发挥的机会,添油加醋把同洲府的人如何冷落王妃,如何让王妃在外头等着,又如何态度嚣张目中无人,都朝周远洄告了状。   周远洄这两日本就心疼得不行,一听说同洲府的人竟然让喻君酌等了那么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挑了一柄长枪,唤来了自己的马,便要去同洲府教训人。   然而没等他离开大营,同洲府的人就来负荆请罪了。   这帮人倒是识趣,也豁得出去,是真的负了荆条来的。为首的那人应该是同洲府的知州,身后跟着四五个人,谭砚邦认出其中一个是看门的衙差,另外几个都有些眼熟。   如今正值三月,南境虽不算太冷,却也尚有寒意。几人就这么赤着膊,背上背着荆条,各个都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冻得。   “王爷,您动手还是属下来?”谭砚邦问。   周远洄眸光凌厉,想了想开口道:“让他们在大营外候着。”   既然他们让喻君酌候了那么久,今日便也让他们候着。   “王爷。”谭砚邦传完了话回来,递给了周远洄一封文书,开口道:“这同洲府的知州挺会办事,把三殿下一事涉及的人员都处置了,还呈上来了一份同洲府的改革方案,说是以后不会再出现有地痞恶霸朝商铺收月钱一事。”   不得不说,此人确实机灵。虽然不知道成郡王的身份,但还是把事情处干净,并拿出了改革的态度。这样一来,起码明面上是治标又治本。   “身为地方官,把治下管好本就是分内之事,他如今还想邀功不成?”周远洄将手里的文书随便一扔,沉声道:“让他们继续候着吧。”   “是。”谭砚邦领命。   于是,来负荆请罪的几人,就那么赤.膊在大营门外候了整整一日。若是武人这么站上一日还好,顶多就是累点。但同洲府这帮人平日里大鱼大肉惯了,没吃过什么苦头,这么站着不吃不喝,人很快就撑不住了。   到了黄昏时,已经有人晕倒了。   “让他们回去吧,七日之内拿一个更像样的章程出来,不止是商铺强收月钱一事,还有另外几件事。”周远洄说。   “哪几件事?”谭砚邦不解。   他记得王爷从来不管这些事,怎么会知道的比自己还多?   “让他们自己想。”   “哦,属下明白了。”   谭砚邦恍然大悟。   他家王爷这是趁机想整治一下同洲府,所以直接把问题抛了回去。这样一来,同洲府的人就会自查自纠,生怕漏掉了问题被淮王抓住把柄。   而周远洄只轻飘飘一句话,就够这帮人提心吊胆一阵子了。   淮王殿下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没打算断了他们的筋骨,是以把选择权放到了同洲府的手里。不过以他的威慑力,只这么一个威胁,也足够使同洲的情况大为改善。   至于此后的事情,上书给皇帝,由对方定夺便是。   喻君酌直到当夜才听说了此事。   “站了一整日?”   “本来想让他们站三天三夜,后来想了想人死在大营门口,太晦气了。”   喻君酌怔怔看着周远洄,似是在判断对方这话是不是玩笑。   “怎么,又在担心本王发疯?”周远洄问。   “王爷……觉得有用吗?”   周远洄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有用的。”周远洄这会儿气早已消了,抱着人时语气温柔:“若是换了从前,本王定然会提着长枪,让他们血溅当场。但那晚与你圆了房,本王戾气消减不少,也就不想杀人了。”   喻君酌满脸狐疑,感觉对方在扯谎。   得益于周远洄频繁的给他上药,喻君酌的伤恢复得很快,这日一早再起来时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不仅伤口不疼了,身上的酸痛也不那么明显了。   “榕儿今日还不回来吗?”早饭时,喻君酌问。   “一大早传了消息过来,说南绍太妃昨夜薨逝了。”周远洄道。   喻君酌有些愣怔,一时没太明白南绍太妃薨逝和周榕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这位南绍太妃,不会就是周榕的外祖母吧?   若是寻常人家,怎么能在南绍千里迢迢把讯息送到宫里?若是寻常人家,又怎么会和周远洄扯上关系?甚至还交换了一个左将军在营中当人质。   “榕儿竟是南绍太妃的外孙?”喻君酌问。   “嗯。”周远洄并未再隐瞒他。   喻君酌心道,难怪周远洄和南绍皇帝交好,算起来淮王殿下应该是南绍皇帝的大舅哥吧?   “你从前都没跟我说过,我还以为榕儿的母亲只是……”   “以为他母亲是巫女?”周远洄失笑。   这么说来,周榕的母亲很可能是个郡主。若对方没有过世,说不定两国会就此结下姻亲,和谈就更顺成章了。   “你想不想听听当年的事情?”周远洄问。   “我……”喻君酌有些犹豫。   他其实挺好奇的,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一想到这段往事包含着周远洄和另一个女人的感情,他便不太想知道了。   一个人能和另一个人生下孩子,必定不会是普通的情感。难道他要听周远洄讲述当初和南绍郡主的爱情故事?   算了吧。   喻君酌不是很想听。   至少现在不太想听。   “带你去个地方。”周远洄起身去取了披风来,让谭砚邦准备了马车。   “去哪儿?”喻君酌问他。   “带你去榕儿出生的地方看看。”   “我……”   喻君酌不太想去,但周远洄并未给他拒绝的余地,已经帮他穿好了披风。   无奈,他只能跟着对方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近两个时辰,停在了一个寨子里。   这寨子与侯先生所在的那个很像,单看外表看不出太多差异。   “这边的寨子里,十来岁以上的人,都知道一个故事。”周远洄拉着喻君酌的手走上石阶,开口道:“当时,南境大营里有个将军受了重伤,营中的军医治不好,便送到了这边,请寨子里的医女代为照料。”   “医女医术不错,且颇为细心,竟是真把将军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将军伤得太重,在寨子里足足养了近两个月才恢复。他生得英俊,那医女也长得美丽,两人日久生情便相爱了。”   喻君酌也不说话,只安静听着。   周远洄继续道:“他们在寨子里办了简单的婚礼。”   “成婚了?”喻君酌脚步一顿。   “是的,他们成婚了。”周远洄拉着喻君酌走到一处石阶旁,把自己的披风折起来放到石阶上,让喻君酌坐在上头,“不久后医女有了身孕,数月后诞下一个男孩。”   “是榕儿?”   “嗯,榕儿出生后不久,南绍刺客在寨子里放了一把火。”   喻君酌心口一跳,一时有些伤怀。   但不知为何,周远洄说这些往事时,显得格外冷静。   “这是寨子里流传的故事,但事实有一些差异。”   “还有另一个故事?”喻君酌问。   周远洄叹了口气,又道:“谭砚邦从前并不是我的副将,我的副将另有其人,名叫周庆。营中有规矩,战时不得和驻地的女子成婚。但周庆却因着一个女子,不惜触犯军规,甚至还生下了孩子。后来他的妻子临死前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医女,而是隐姓埋名的南绍郡主。”   “南绍皇族那几年斗得挺厉害,不知怎么的就牵扯到了郡主。”周远洄叹了口气:“郡主隐居多年,最后还是没能躲过一劫,被刺客找到了。她不想成为皇族斗争的人质,也不想把孩子和丈夫裹进去,便自戕而死,并放了一把火……”   “然后呢?”喻君酌问。   “周庆把刚满月的孩子带回了大营,不久后他自请做先锋将军,死在了战场上。”周远洄看向喻君酌:“你若是记性好,应该会记得归月阁里,有一个排位,是周庆的。”   喻君酌怔怔看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是榕儿的……父亲?”   “是。”周远洄道。   “榕儿不是你亲生的?”   “我从未说过他是我亲生的。”周远洄无奈一笑:“我朝你说过许多次,我不喜欢女子,你都没听进去。”   喻君酌:……   这能怪他吗?   全京城都以为周榕是淮王的亲儿子,他好端端怎么可能去质疑这个?   “榕儿并非是跟了本王的姓,而是跟了他亲生父亲的姓。”   “你从前怎么……不告诉我这些?”喻君酌问他。   周远洄忍不住叹了口气,语带幽怨:“原是想过要说的,后来总希望你能问,但你自始至终也没问过。本王甚至找了由头起过好几次话茬,你每次都不追问,好似压根不在乎这件事。”   “我怎么可能会问这个?”   “怎么不能问,难道你不在乎本王的过去?”   他当然在乎。   但他以为问了以后会听到一段淮王过去的风流韵事。   若早知道周榕不是周远洄亲生的,他肯定会问的。   “今日你怎么忽然告诉我了?”   “怕你吃味,又不说出来闷在心里。”   周远洄想看喻君酌为他吃味,又舍不得对方胡思乱想。   “你在意过吗?”周远洄问。   “我……”喻君酌有些不好意思:“有点。”   周远洄听到他这答案,心里总算平衡了些。   “当初把榕儿带回去时,我便想先放在府里养着。怕旁人议论他的身世,才对外说他是本王的儿子。”周远洄攥住喻君酌的手,拇指轻轻在对方手背摩挲着,动作满是依恋:“后来与你成了婚,本王认定了要同你在一起,想着将来也不会有别的子嗣了,便让陛下封了他做世子。”   喻君酌回想了一下,周榕封世子,是自己去淮郡之前。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见过面呢,周远洄就认定了要和他在一起?   “你这是什么表情?”周远洄不解。   “没什么,王爷说的这些话,不会都是哄我的吧?”   “本王何时哄过你?”   “你方才说是认定了要与我在一起,才让陛下封了榕儿当世子。”   “那是自然。”   “那个时候,王爷都不认识我。”   周远洄:……   “还是说,王爷当时只是认定了要与淮王妃在一起,那个人是谁,认不认识都不重要?”   “不是,本王……”周远洄眸色微闪,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第67章 你方才在叫谁的名字?   喻君酌见周远洄半晌没有言语, 遂收回了视线。   他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寻根究底,也没指望周远洄真的能在未见面之前,就做出与他携手一生的准备。所以他认定了对方这话不过是为了哄他高兴, 随口乱说的。   “彼时本王虽未见过你,却听说了你做过的许多事情。”周远洄道。   “京城的事情, 还能传到淮郡?”喻君酌问。   周远洄一挑眉,“本王在府中的暗卫,每日都会将府中的动态和京城的新鲜事写成条子快马加鞭送到淮郡, 日日如此。那条子事无巨细, 大到陛下在早朝上下过的旨意, 小到王府中的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会一一呈报到本王面前。”   喻君酌闻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你想不想听听本王都知道什么?”周远洄问。   “我……”喻君酌不太想知道,他现在有点慌。   周远洄却不等他回答, 兀自道:“本王听说你嫁进王府之前,曾去过王府, 说本王给你托了梦。此事不假吧?”   “唔。”喻君酌不敢看他。   “后来你是如何在御前慷慨激昂, 又是如何嫁入王府,本王都一清二楚。”周远洄看向他, 眸光幽深且灼人:“包括你是如何请了话本先生为我洗清污名,又是如何在我的丧仪上哭得几近昏厥, 我都知晓。”   喻君酌:……   这么细节的事情都知道, 那他和原州一起去花楼, 甚至……   周远洄是不是都知道?   “王妃, 如今你信了吗?”周远洄问。   “我信了。”喻君酌心虚万分。   他很想问问周远洄还知道什么,但又不敢开口,生怕事情说破反倒没了余地。   “这里有一颗好大的榕树。”喻君酌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 起身走到不远处的一颗大榕树下,伸开胳膊丈量了一下,“这棵树咱们两个人都围不住。”   “榕儿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周远洄说。   “改日要不要带他来此地看看?”喻君酌问。   他们在南境未必会待很久,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周榕如今还小,这些事情可以等他长大一些再告诉他,但带他来出生的地方看看,应该是可以的。   周远洄对此并未表示反对。   当日,两人又在寨子里逗留了片刻,才返回大营。   回到大营后,喻君酌第一件事便是问周榕回来了没。得知周榕尚未被送回,他心中颇为不安。   “不是说南绍太妃已经过世了吗?总不能让榕儿参加完丧仪再回来吧?”喻君酌拧眉道:“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若是硬要他参加丧仪,以什么身份呢?”   周远洄看出了他的焦虑,攥住他的手捏了捏,安抚道:“放心吧。”   “他们不会霸占着榕儿不还给咱们了吧?”喻君酌问。   “南绍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榕儿毕竟是郡主的血脉,我担心……”   若周榕的亲生母亲尚在人世,小家伙回到对方身边也就罢了。如今郡主和太妃都已薨逝,周榕又有一半的大渝血统,在南绍皇室中无人庇佑,必定不会活得太轻松。   喻君酌这么一想,心中越发忐忑。   “相信本王,榕儿不会有事的。”周远洄开口道:“南绍人一直都以为周榕是我的血脉,除非他们选择在新帝刚登基不久就与咱们再次开战,否则不敢对榕儿怎么样。”   周榕真正的身世,知道的人很少。   当初周庆养病的那个寨子,周远洄也曾住过。别说营中的弟兄们了,就连寨子里的人也未必分得清,只知道和医女成婚的是个姓周的将军,长得高大英武。   所以哪怕南绍人调查过此事,多半也会认定周榕的父亲就是周远洄。若非如此,淮王殿下为何会将他封为世子?   道是这么说。   但喻君酌一刻见不到周榕,一刻便不得安心。   “这都多少天了?我和榕儿此前还没分开过这么久呢。”   “明日榕儿肯定会回来的,否则本王亲自去南绍把人抢过来。”   周远洄怕他继续胡思乱想睡不着,索性从榻边的抽屉里摸出了装着药膏的小瓷罐。   “既然你睡不着,不如做点别的。”   “你……”喻君酌看到他手里的东西,面颊当即一红。   “怎么?”周远洄凑到他唇边亲了亲,“不喝花酒,便不愿同本王亲近了?”   “不是……”喻君酌否认道。   不是不愿意,那就是愿意。   周远洄一边自他的唇边一路向下吻过,一边剥掉他的衣服,探向他身后。   “王爷!”喻君酌被他亲得气息不稳,一边开口:“我伤还没好。”   “胡说,本王一日给你上三次药,昨日就好了。”周远洄说。   喻君酌的伤确实好了,毕竟本来伤得也不重。他只是尚未习惯这件事情,这一次全然清醒,难免紧张。   “别怕,这一次不会疼了。”周远洄说。   “骗人。”怎么可能不疼?   喻君酌看到周远洄的东西,面色就变了,实在是太惊人了。   他都不敢想上一次自己喝醉了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折腾了一晚上,他竟然没死,只是受了点擦伤。   “喻君酌……”周远洄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后,从背后抱着他,口中温柔唤着他的名字,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疑。   喻君酌抿着唇不想让自己发出难堪的声音,漂亮的脊背绷出了一条柔缓的线条。   初时还是疼的,但并不算撕心裂肺。   周远洄耐心又温柔,直等到他适应才开始。   “疼吗?”周远洄在他耳边问。   “唔……”   喻君酌轻哼一声,也不知是疼还是不疼。   ……   不知过了多久,周远洄才把人放开。   喻君酌身体瘫.软在榻上,累得连眼皮都撑不开了。周远洄明明说好了会节制,可一旦开始就收不住,有那么片刻,喻君酌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周远洄却像是不知疲倦。   明明卖力的人是他,可事后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半点没有疲态,甚至还忙前忙后,弄了水帮喻君酌清,清完后又给人抹药。   “唔,受伤了吗?”喻君酌迷迷糊糊问他。   “没受伤也要抹药,不然第二天起来你会不舒服。也得把里头的东西弄出来,否则你说不定又要发烧。”   换了从前,喻君酌定然不会乖乖任对方施为,但此刻他是真的没力气了,只能放弃抵抗。   次日,喻君酌又是睡到晌午才醒。   这一次他倒是没觉得太疼,只是腰酸得厉害。   他起床后在铜镜前看了一眼,发觉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淤痕,像是咬出来的,或许是吮出来的。昨晚他倒是没觉得疼,没想到看着竟这么吓人。   喻君酌洗漱完穿好了衣服,这时听到营房外有动静传来。   他走出门外一问,得知南绍人来了。   来不及多问,他便快步去了周远洄议事的营房,果然看到周榕正被周远洄抱在怀里。   “榕儿!”喻君酌开口唤道。   “哥哥!”周榕一见到他便挣扎着从自家父王身上下来,哒哒跑过来一头扎到了喻君酌怀里,“呜呜,哥哥榕儿好想你啊。”   喻君酌一把将他抱起来,因为腰疼险些没站稳。   “哥哥你怎么了?”小家伙一脸担心。   “我没事。”喻君酌抱着周榕,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动作十分亲昵。   因为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周榕的身上,喻君酌并未发觉营房里坐着一个陌生人。直到周远洄开口介绍,他才反应过来。   “这是南绍的宁王殿下。”周远洄说罢又看向喻君酌,“这是本王的王妃。”   “见过王妃殿下。”宁王起身朝着喻君酌行了一礼。   宁王看着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还算周正,只是一双眼睛盯着人看时总含着笑意,看上去无端让人觉得有些轻佻。   喻君酌把周榕放下,还了一礼,开口道:“今日有劳宁王殿下特意将榕儿送回来。”   “王妃客气了,小世子金尊玉贵,换了旁人来送未免失礼。”南绍那位宁王殿下眸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喻君酌,笑道:“更何况,本王对王妃殿下早有耳闻,一直想亲眼见见。”   一旁的周远洄闻言目光一凛,继而把喻君酌叫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周榕这会儿也不说话,依偎在喻君酌怀里撒娇,看上去很乖。   “王妃殿下与世子倒是亲近。”宁王道。   “那是自然。”喻君酌看了对方一眼。   “本王有些好奇,世子为何称呼王妃叫哥哥?”   “因为哥哥年轻。”周榕看向宁王:“等哥哥像你这么老了,榕儿就唤他爹爹了。”   喻君酌闻言险些笑出来,抿着唇忍住了。   宁王听了这话也不恼,眸光依旧落在喻君酌身上:“难怪淮王殿下为了王妃,竟决定不再另娶,亦放弃别的子嗣。今日一见,王妃着实令人惊艳。”   喻君酌听了这话,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王妃还不知道吧?那日淮王殿下去送世子时,我皇兄曾提议,要用自己的皇子和世子交换做质子。但淮王殿下说,世子是他唯一的子嗣,因此拒绝了。”   喻君酌闻言不由后怕,心道南绍人果然动过这个心思。   “那日王爷说,王妃爱吃醋,若是自己再纳个侧妃诞育子嗣,王妃定会气得不他。”宁王说。   喻君酌转头看向周远洄,却见男人抿着唇不吱声,假装没听到一般。   “不过,若本王能娶到王妃,定然也要……”宁王一句话没说完,便觉耳边一阵呼啸,一只茶盏擦过他的耳朵飞了出去,砸在了他身后的柜子上,摔了个粉碎。   周远洄冷冷开口:“方才有一只苍蝇,本王顺手打死了。”   “呵呵,王爷真会说笑,这个季节哪儿来的苍蝇?”宁王失笑。   “营房里就有一只。”   “……”   周远洄摆出了一副冷脸,压根没打算继续招待此人。宁王自讨没趣,没继续厚着脸皮留下来,只能起身告辞,临走前还带走了被扣押数日的左将军。   待宁王一走,喻君酌才顾得上和周榕好好说话。   “榕儿,他们没欺负你吧?”喻君酌问。   “没有,但是榕儿每天都很想哥哥。”   周榕抱着喻君酌的脖子蹭了又蹭,像是离家许久刚回来的幼崽一般。   “快跟哥哥说说,这几日你在南绍都干了什么?”   “有一个婆婆生病了,她喜欢榕儿,榕儿每天陪着她说话。”周榕道。   “那你喜欢那个婆婆吗?”喻君酌问。   “嗯,婆婆对榕儿很好,还会说故事给榕儿听。”   周榕絮絮叨叨,把自己听来的故事都朝喻君酌说了一遍,还细数了这几日在南绍吃过的各种没吃过的零嘴。   “可惜,婆婆病得太厉害,已经走了。”周榕叹了口气。   “婆婆虽然走了,但是她临走之前有榕儿陪着,一定很高兴。”喻君酌说。   周榕点了点头:“榕儿给她烧了香,皇帝伯伯说,她会保佑榕儿长命百岁。”   “嗯,她一定会保佑你的。”喻君酌把周榕抱在怀里,温声道:“榕儿记住她的样子了吗?”   “榕儿记得,婆婆长得很好看。”   “榕儿好好记得婆婆的模样,等你将来学会了作画,便将她的样子画下来,以后想起她,就能拿出来看看。”   周榕虽然不太解,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哥哥,皇帝伯伯送了这个给我。”周榕从颈间取下来一个绑了绳子的坠饰,那坠饰看起来是一个玉雕的狼头,很是精致。   喻君酌也没见过这东西,便看向了周远洄。   “这是南绍皇族的信物,就跟陛下给你的赤金令差不多吧。”周远洄说。   喻君酌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南绍皇帝还挺大方,毕竟周榕拿着这枚信物,将来估计也能随意出入南绍皇宫。   次日,待周榕休息好,一家三口便再次去了一趟周榕出生的寨子。   周榕虽然出生后便没再回过那个地方,却对那地方很是亲切,尤其是对那颗大榕树充满了好奇,绕着走了好几圈。   “父王说,榕儿就是榕树的榕。”周榕朝喻君酌说:“可是这棵树好大。”   “你父亲和娘亲给你取名叫榕儿,定是希望你能像这颗榕树一样,生机勃勃,健康顺遂。”喻君酌伸手摸了摸榕树的树干,“等你将来长大了,我和你父王会再陪你来这里看看。”   周榕也学着喻君酌的样子,用自己的小手摸了摸榕树。   此时的他尚且懵懂。   但终有一日他会知道,自己也曾是被父母的爱包裹着来到这个世上的。   前几日被周远洄“恐吓”过的同洲府,很快便将拟好的新章程送到了大营。   周远洄不太想插手同洲府的事情,便将那章程直接扔给了成郡王,让他跟着营中的军师请教一番,看看这章程是否可行,以及后续同洲府有没有严格执行。   成郡王这回可找着差事了,拉着祁丰一起忙活了数日,又是请教又是走访,十分认真。   “同洲府这帮人还算识趣,我已经查问过了,先前朝商铺收租的那帮人都被收押了。祁丰已经在商铺里安插了眼线,将来若是他们敢卷土重来,定然要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这日众人一起用饭时,成郡王忍不住朝喻君酌说起来这几日的收获:“先前跟我一起关在大牢里的囚犯,同洲府也决定要重审了,依我看他们从前办案子,简直就是胡来。”   喻君酌难得见他这么积极,配合问道:“怎么,有冤案?”   “我不懂断案,但我觉得很多案子都不对。”成郡王道:“比如有个案子是贼人夜半行窃逃跑时从墙上掉下来摔断了腿,那衙门里竟然判了主人家赔这贼人银子。后来那贼人想讹钱,主人家赔不起,就被判了入狱三个月。”   “简直岂有此,那贼人才该下狱呢!”祁丰说。   “我也觉得贼人该下狱。”喻君酌附和。   “还有个案子,你们评评。有一户人家,妻子被邻居的无赖给欺负了。那户主打不过无赖,整日对着妻子漫骂,后来气得妻子上了吊。”成郡王道:“你们觉得这个案子,该如何判?”   “无赖欺负女子,判阉割之刑。户主窝囊废,不能保护妻子替妻子出气,还漫骂侮辱妻子,导致妻子寻了短见,斩刑。”周远洄说。   “斩刑?”成郡王有些惊讶:“我查过律例,这种情况不能斩。”   “有什么不能的?一个男子如此窝囊,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祁丰闻言有些好奇,问道:“王爷,那若是有人敢欺负君酌,你待如何?”   周远洄听了这话眸光一冷:“若有人敢碰王妃一个手指头,本王定叫他身首异处。”   喻君酌:……   也不知怎么的,周远洄今日这话,又让喻君酌想起了原州。   前几日周远洄说起在府中安插暗卫的事情时,喻君酌就有些心虚,总担心当初的事情周远洄说不定早就知道了。今日听到周远洄这番话,他忍不住冒出了一个骇人的念头……   这么久都没有原州的消息,他不会被周远洄杀了吧?   若府中当真有暗卫事无巨细地朝对方汇报,那他和原州的事情,定然瞒不住周远洄。哪怕不提那晚的事情,他那段时间几乎和原州夜夜共处一室,周远洄得知此事后能忍得了吗?   原州不会真的已经……死了吧?   这个念头,令喻君酌一颗心凉了半截。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否则不可能一年过去了,半点原州的消息都没有。   喻君酌心里焦急,却不敢问周远洄。   这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决定去问问谭砚邦。毕竟谭将军出卖他的那些事情,他一概不知。在喻君酌心里,谭砚邦是个诚实守信的好人。   “谭将军,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你能不能替我保密?”这日,喻君酌私下朝谭砚邦问。   “当然,王妃想问什么,属下定然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谭砚邦一脸正直。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从前在王府时,我有个相熟的暗卫,后来听说他来了南境,但我一直没见到他。”喻君酌佯装随意,问道:“他叫原州,你认识吗?”   “原州啊……”谭砚邦表情十分复杂。   他就知道,原州这个人八成是绕不过去的。   他家王爷当初化名原州日日跟在王妃身边,活生生一个人凭空消失了,王妃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你认识他?”   “算是认识吧。”   “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要不您问问王爷?”   这事儿周远洄不说,打死他也不敢透露分毫。   “算了,你就当我没问过,千万别告诉王爷。”喻君酌道。   万一原州还活着,他跑到周远洄面前一问,说不定反倒把人害死了。   谭砚邦信誓旦旦说定会保密,转头就一五一十地把此事告诉了周远洄。   “王爷?怎么办?”谭砚邦问。   “什么怎么办?”周远洄明知故问。   “王妃只怕不会就此作罢,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旁敲侧击打听原州的下落了,总不能一直瞒着他吧?”   “难道直接告诉他本王偷偷摸摸给他当了那么久的护卫?”周远洄瞪了他一眼。   谭砚邦知道,自家王爷看着随性,实则在王妃面前特别好面子。偷偷当暗卫这种事情,确实不光彩,让王爷承认是不可能的。   “要不干脆告诉他,原州死了。”谭砚邦自作聪明道:“只要人没了,他也就不找了。”   “死了?”周远洄拧了拧眉,似是有些犹豫。   他不愿朝喻君酌坦白原州的身份,多半的原因是觉得上不得台面,有损自己在王妃心目中的形象。可让他就此一笔抹杀那段记忆,他又舍不得。   周远洄总觉得,原州在喻君酌心里,多少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他时常因为这一席之地吃自己的醋,却又很珍惜这点位置。   原州如果“死”了,这一切就彻底没了。   周远洄很贪心。   他舍不得。   喻君酌先前还只是隐隐猜测原州遭遇了不幸。   但今日看到谭砚邦那支吾的模样时,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仿佛得到了印证。   他想,原州可能真的凶多吉少。   否则谭砚邦为什么会是那副表情?   周远洄难道真的把原州杀了?   喻君酌很想推翻这个可怕的猜测,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其他的凭据。   无故失踪,杳无音讯,没人知道去处,种种的迹象都指向了最大的那个可能——原州可能真的死了。   大概是日有所思。   这天夜里,喻君酌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原州。   那日原州在王府里同他告了别,说要去南境。然而对方刚从他的视线里消失,就被人用麻袋扣住,一路绑着送到了淮郡。   原州被绑得像个粽子一样,周远洄则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听说你同本王的王妃圆了房?”周远洄冷声问。   “是。”原州开口道。   “胆子不小,本王的人你也敢碰?”   周远洄说着一把抽出了长刀,对着原州的脑袋便劈了下去。   “原州!”喻君酌大喊一声,猛然惊醒。   他坐在榻上大口喘着气,眼前依旧是原州被周远洄砍掉脑袋的那副画面。   虽然他对原州没有旁的心思,但那毕竟是他的朋友,他怎么忍心看着对方因自己而丧命?   “你方才在叫谁的名字?”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喻君酌打了个激灵,他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周远洄正蹙眉看着自己。   喻君酌:……   完了,他刚才当着周远洄的面叫了原州的名字。 第68章 怎么能打人?   营房中, 只外间留了一盏烛火。   烛光透过屏风照进来,并不明亮。   昏暗中,两人对视良久。   周远洄不做声, 喻君酌也不敢开口。   顷刻间,少年心中已经转过了许多念头。他想, 周远洄应该是听到了,否则不会这么问他。   原州既然是王府里数一数二的暗卫,周远洄不可能不认识。事已至此, 他再隐瞒反倒更显得刻意, 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我, 做了个梦。”喻君酌说。   “梦到什么了?”周远洄问。   “我梦到了从前王府的一个护卫。”   “原州。”周远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名字。   喻君酌并未否认。   “你与原州很相熟?熟到做梦都会梦见他。”周远洄语气不似平日那般温和。   喻君酌看向他:“王爷不是对王府的事情全数知晓吗?应当知道他给我做过贴身护卫。”   “你好似,很在意他?”   “他是我在淮王府最早相熟的人。”   “仅此而已?”周远洄问。   喻君酌察觉到了男人语气中的异样。   果然不出他所料,周远洄显然对此事颇为不满。   “王爷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周远洄说。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 喻君酌略一迟疑,开口道:“原州自去年离开王府后, 一直没有音讯, 也不知去了哪儿。”   “嗯。”周远洄低低应了一声。   “王爷。”喻君酌指尖在寝衣上搓了搓,小心翼翼问:“他, 还活着吗?”   周远洄大概没想到喻君酌竟然会这么直接了当地问出来,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你觉得呢?”周远洄反问。   “他……”喻君酌不敢答话。   周远洄略带冷意和不满的态度, 仿佛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应该是……见不到他了。”周远洄说。   喻君酌一颗心彻底跌入谷底, 尽管已经想到过这个可能, 但被证实的那一刻, 依旧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梦里那场景竟然是真的吗?   喻君酌闭上眼睛,只觉一股怆然袭上心头,令他心脏一阵钝痛。   他不由想起了许多往事, 想到自己在淮王府遇袭时被吓得夜不能寐,原州在他榻边陪了他一宿。想到在母亲的坟前,在他最悲痛万分的时刻,也是原州陪着他。   还有归月阁里无数的瞬间,在他朝母亲倾诉思念和无助时,原州都会像一个忠实的朋友,一言不发地守在那里。   离开永兴侯府那段日子,是他这一世最难熬的时候。他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和信任的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有一个原州。   可是现在,他的朋友死了。   在分别一年后,他得知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喻君酌?”周远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你怎么了?”   “我没事。”喻君酌开口,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睡在里侧的周榕不知是听到了动静,还是做了梦,翻了个身。   喻君酌不想把小家伙吵醒,也不愿当着周远洄的面失态,起身披上外袍出了营房。   如今正是深夜,外头寒意浓重。   几盏灯笼挂在营中,远远看上去显得冷寂孤独。   喻君酌避开巡防的士兵,走到灯笼照不到的石阶上坐下,掩面哭了起来。他不敢哭出声,怕引来士兵询问,只能无声地抽泣,希望尽快把悲伤的情绪释放出来。   原州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是离开京城后就死了,还是死在了京城?   喻君酌不住责怪自己,他不该因为心虚等到现在才问,以至于连祭奠对方的机会都没有。原州的牌位没有被摆在归月阁里,他死后说不定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   周远洄立在几步之外,耳中传来少年压抑的抽泣声。   喻君酌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知道原州在少年心底多少有点位置,但没料到会这么重。这一刻,周远洄心中蓦地腾起了一股名为嫉妒的火苗,且火势越来越大。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吃自己的醋吃成这样。   他嫉妒原州,因为喻君酌那副自在坦然无所顾忌的模样,只在原州面前袒露过。在他面前,少年总是小心翼翼的,哪怕两人走到这一步,他也依旧无法打消对方的顾忌。   他想要的不是乖顺听话的淮王妃,而是恣意飞扬的喻君酌。   “不哭了。”周远洄走上前蹲在一旁。   喻君酌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他。   “他只不过是一个护卫,不值得你为他哭。”   “王爷……”喻君酌借着夜色看向他:“是你杀了他吗?”   周远洄默不作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是不是你杀了他?”喻君酌又问。   “一个护卫,值得你这般在意吗?”   “他不止是一个护卫,他是我的朋友。”喻君酌甩开周远洄的手,“你根本就不懂,你永远都那么高高在上,你身边有那么多人陪着你。你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为你做什么,有人能为你赴死,有人能为你去豁出性命……可我什么都没有,我曾经只有这么一个朋友,只有一个。”   原州是那么体贴克制的一个人。   在他面前不卑不亢,周到细心,却也从不逾矩。   除了那一晚,喻君酌从对方身上挑不出任何错处来。哪怕那一晚,原州也是为了帮他,怕他会失手伤了自己。   “我从永兴侯府出来嫁入淮王府,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是他陪着我熬过来的。你若是不喜欢他,我可以永远不见他,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喻君酌问。   周远洄吸了吸鼻子,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从来不知道,原州在喻君酌心中,竟这么重要。   “本王,本王从未说过杀了他。”周远洄开口道:“在你心里,本王就是滥杀无辜的疯子吗?”   喻君酌闻言一怔,并未答话,周远洄先前的话实在很有诱导性,不怪他那么想。   但对方如今又是何意?   喻君酌透过夜色看过去,可惜外头太黑了,他看不清周远洄的神色。   “什么人?”巡防的士兵见到人影,出言喝问。   “是本王。”周远洄冷声道。   “王爷有何吩咐?”士兵问。   “无事,继续巡防吧。”   士兵们闻言快步走开,没再继续打扰。   周远洄攥住喻君酌的手,少年手冻得冰凉,被他握住时微微颤了一下。   “外头冷,回去。”   周远洄不由分说拉着人进了屋。   进了营房后,借着烛火,周远洄才看清喻君酌哭得红肿的双眼。   “原州还活着。”周远洄澄清了先前模棱两可的话。   “当真?”喻君酌一脸惊讶。   周远洄在此事上表现出的态度实在太蹊跷了,他很难不心存疑虑。   “本王没必要骗你。”周远洄抬手擦去喻君酌脸颊上的泪痕,心疼又嫉妒,“你想见他吗?”   喻君酌拿不准周远洄为什么会这么问,并未回答,只拧眉看着他。   周远洄将喻君酌这个表情解读成了“恨意”——误以为他杀了原州而生出的恨意。这让他心中越发吃味,急于想证明一点什么。   “若是他来找你,你会见他吗?”周远洄问。   “他在哪儿?”喻君酌问。   “你早就想问了吧?”周远洄拇指在喻君酌唇瓣上抚过,继而凑上去含住,略显粗暴地吻住了他。喻君酌试图把人推开,却被箍得更紧,只能微仰着下巴被动承受。   直到喻君酌被吻得近乎窒息,周远洄才堪堪停下。   “喻君酌……”男人依旧禁锢着人没有放松,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喻君酌一惊,没想到周远洄竟然会这么问。   他原以为淮王仅仅是不满两人从前走得太近,没想到对方竟以为他们有私情?若周远洄得到过暗卫事无巨细的汇报,应该知道他和原州之间平日里没有逾矩。   “王爷……”   “若他这般待你,你会接受吗?”   喻君酌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有些恼,周远洄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简直无耻!   那一刻,少年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握紧了拳头冲着周远洄的脸颊便抡了一拳。这一拳他使得力气太大,拳头都砸得麻了。   挨上一拳,周远洄一脸震惊。   他长这么大,挨过刀箭,却从未挨过拳头。   喻君酌也懵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把淮王殿下打了!   两人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一时谁也没说话。   大概人在作出极端冲动的举动之后,都会很快冷静下来。喻君酌冷静以后第一反应不是惶恐,而是觉得自己的拳头真的好疼,打在周远洄脸上,像是抡在了石头上一般。   他怀疑自己的指头可能会肿起来。   周远洄眸光瞥见喻君酌微微发颤的手,下意识想去查看。然而他手刚抬起来,喻君酌便以为他要还手,吓得立刻抬手挡住了脸。   “呜呜……父王你干什么?”周榕不知何时起来了,赤着脚从屏风后走出来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小家伙不知前因后果,只看到了周远洄抬手和喻君酌挡脸的动作,便以为是周远洄动手打了人。   “你不要打哥哥,父王!”周榕跑过来抱住他的手,哭着央求道:“哥哥不能打,会生病的。”   周远洄简直百口莫辩,这辈子都没这么冤枉过。   此事也不能怪周榕,他幼时目睹过周远洄教训人。彼时周远洄刚从南境回来,忘了避着周榕,当着他的面把一个不守规矩的部下打得当场见了血,在周榕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原本小家伙已经许久没记起此事了,但刚才睡醒时看到那一幕,冷不丁被唤醒了那段记忆。尤其喻君酌此刻还哭红了眼,那场面怎么看怎么容易让人误会。   “哥哥,你疼吗?”周榕见周远洄没有再动手的意思,才放开他扑到了喻君酌怀里。   “榕儿不哭,我没……你父王没打我。”喻君酌把周榕抱了起来。   “可是你都哭了,呜呜。”周榕抬起小手帮喻君酌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心疼地哭,看起来比喻君酌还要伤心。   喻君酌偷偷看了周远洄一眼,见对方没有要还手的意思,便抱着周榕去了里头。   营房外。   谭砚邦走来走去,不时侧耳偷听,看上去十分焦急。   他原本已经睡下了,后来听到巡防的士兵汇报,特意又起来了。没想到刚到了周远洄的营房外,就听到了周榕哭着喊的那句“不要打哥哥”。   王爷竟然打了王妃?   这可给他急坏了。   要不是智尚存,他差点冲进去劝架。   不多时,周远洄从营房内走了出来。   “王爷!”谭砚邦快步上前,一脸着急问道:“怎么还动手了呢?”   “动手怎么了?跟你有关系吗?”周远洄摸了摸脸,语气冷淡。   他家王妃想打他,谁也管不着。   “夫妻俩过日子吵架正常,怎么能打人呢?”谭砚邦操碎了心,“这人心都是肉长得,动手打人是图一时痛快,可伤了人心只怕就难以弥补了。”   “本王乐意,你闭嘴行不行?”   “王爷!属下都是为了你好啊!”   周远洄被喻君酌打了,心里都没有不痛快,见谭砚邦这么说喻君酌,他倒是不乐意了。   “别烦我了,滚。”周远洄没好气道。   “王爷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喻君酌正在气头上不想看到他,他难道还硬赖着惹人生气?   “不然……”谭砚邦人都傻了,他怀疑自家王爷可能被夺了舍。   那可是王妃啊!   王爷平日里恨不得含在嘴里的人,今日就这么把人打了,还一走了之?   周远洄没心思跟他掰扯,径直去了议事的营房。   谭砚邦这操心命肯定是放心不下,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了呢?”谭砚邦问。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原州呗。”周远洄叹气。   “王妃知道了?”   “他以为原州死了。”周远洄有些不忿:“我就不明白了,原州到底哪里比我好?”   谭砚邦:……   王爷好像真的疯癫了。   “王爷,原州就是你啊。”谭砚邦提醒道。   “不一样,本王是淮王,他不过是个小小护卫,还长得相貌平平,喻君酌到底怎么就对他另眼相待了呢?”周远洄酸溜溜地道。   谭砚邦听了这话头都大了。   “王爷,彼时你日日与王妃在一起,虽然戴了人.皮.面.具,但你的性情和举止从未矫饰。若王妃能不计较原州平庸的外貌而喜欢原州,不正证实他喜欢的就是王爷吗?”谭砚邦道。   周远洄闻言一怔,眸光微动。   “若王妃把原州当知己,说明他重情重义,时隔一年还惦记故友的安危。若他对原州有旁的心思,说明王爷无论外貌如何,地位如何,都能令王妃心悦。这笔账无论怎么算,王爷都该高兴才是啊。”   是啊。   他应该高兴才对啊。   周远洄听了谭砚邦这话,只觉豁然开朗。   一直以来,他都在为了原州一事钻牛角尖。如今仔细想来,或许他在意的不是喻君酌对原州的心意,而是遗憾自己未能以周远洄的身份,陪着喻君酌走过那段最无助的日子。   他不能像原州那般获得喻君酌的信任,不是因为他是周远洄,而是因为他是淮王。   他不该觉得嫉妒。   他该觉得庆幸,至少他见过喻君酌恣意的模样。   周远洄顿觉十分懊恼。   他真该死啊,怎么能拿那种话去刺喻君酌?   少年这一拳,打得还是太轻了。   周远洄回到营房里时,周榕已经睡着了。   喻君酌的呼吸并不均匀,想来是在装睡。   周远洄并未戳破,而是去弄了一块热帕子,小心翼翼敷在了喻君酌的眼睛上。对方今晚哭了那么一场,明日眼睛肯定要肿。   随后,他又拉起喻君酌的手看了看,发觉对方右手果然有些肿了,那一拳打在了他下颌骨上,硌伤了。   周远洄有些心疼,起身去取了伤药。   喻君酌被热帕子覆着双眸,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很久前的一幕。   当时应该是淮王“丧仪”刚结束,他跟着送葬的队伍走了一路,累得膝盖都快断了,眼睛也哭得又红又肿。那日他回府后,原州就是这么弄了热帕子给他敷眼睛,还帮他用伤药揉了膝盖。   喻君酌有些恍惚,伸手握住了男人那只帮他涂药的手。他指尖摸索着移到对方虎口,触到了那道熟悉的伤疤,确认帮他涂药的是周远洄。   “睡吧。”周远洄说。   喻君酌没有做声,他觉得自己八成是疯魔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以为……   次日。   喻君酌并未留在营中,而是带着周榕,跟祁丰和成郡王去了同洲城。   周远洄派了暗卫跟着,并命暗卫轮番值守,每隔一个时辰就回来朝自己汇报情况。倒不是他过分紧张,而是因为早饭时祁丰提起了跑船一事,说这趟药材生意成了要跟着船一起走。   喻君酌随口说了一句,自己也想去。   周远洄当时并未说什么,事后却成了惊弓之鸟。   他觉得喻君酌这是气急了,想离开他。   不过,对于喻君酌要跟着跑船一事,祁丰第一个就不同意。由很简单,跑船太辛苦了,要在船上住很久,吃的喝的都不太好,喻君酌身子弱撑不住。   “太医都说我如今好多了。”喻君酌道。   “嫂嫂,你怎么忽然想跟着跑船?我二哥同意吗?”   “商会是我和祁丰的,王爷说了又不算。”   “我知道了,你和我二哥吵架了!”   成郡王总是在该聪明的时候展现出惊人的洞察力,今日就连祁丰都没看出异样,他却敏锐地发现了喻君酌的情绪。   “我二哥犯了什么错误?”成郡王问。   “没有。”喻君酌不太想当着祁丰和成郡王的面议论此事。   说到底,此事也不怎么光彩。   他的夫君竟然怀疑他和护卫有染,还说出那样的话来……   “君酌,受了委屈可得告诉我,你不说我可直接去问他了。”祁丰道。   “对啊,嫂嫂,受了委屈我和祁丰给你做主。”成郡王一脸诚恳。   一旁的小周榕捏了捏喻君酌的手,看上去一脸担心。他年纪太小,弄不清这些复杂的事,但他是真的在意喻君酌。昨晚看到那一幕对他冲击太大了,今日一整天他都愁眉不展,生怕哥哥被父王伤了心,不要他们了。   小家伙觉得,若是三王叔和舅舅帮忙,应该会有用。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日和王爷提起了一个故人,闹了点不愉快。”   “哪个故人?我认识吗?”成郡王问道。   喻君酌想了想,说:“你应该认识,见过几次。”   “谁啊?刘四?还是喻君齐哪个狐朋狗友?”   成郡王想了一圈,也记不起自己还见过喻君酌其他的旧识。   “原州,你还记得吗?”   “原州?”成郡王一怔,“原州不是……”   “他怎么了?殿下知道他的消息?”喻君酌问。   “原州他不是,他,他……”成郡王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原州不是他二哥吗?   怎么嫂嫂说原州是旧识?   成郡王心念急转,一张脸上的表情也几经变换,看得喻君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殿下知道什么?”喻君酌问。   “我不……我也拿不准,我该知道吗?”   二哥为什么要对嫂嫂隐瞒身份?   成郡王脑子这一刻是真不够用了。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得管住嘴,不能乱说,免得泄露了不该泄露的秘密。   可他管得住嘴,却管不住脸。   他那表情落在喻君酌眼里,实在很难不多想。   “殿下,你是不是知道他的消息?”   “呃……我,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了呀。”   成郡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觉自己好像惹上了不该惹的问题。   喻君酌盯着成郡王看了半晌,满腹狐疑。   他岂会看不出对方在刻意隐瞒什么?   可成郡王隐瞒的是什么呢?   喻君酌虽然和成郡王年纪相仿,但他活了两世,心性成熟得多,也比成郡王更聪明。于是,他顷刻间便收敛住了情绪,摆出了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正面问不出什么来,他可以旁敲侧击。   成郡王这性子,藏不住事儿。   “殿下若是不愿说,我便不问了。”喻君酌淡淡一笑:“等回到京城见着他,我自己问他便是。”   “呃,哈哈,对,你还是自己问他比较好。”成郡王毫无心机,被喻君酌一诈便露了底。   他这一句话,看似什么都没说,却透漏出了很多信息。   他知道原州的身份,而且他知道原州还活着。   喻君酌垂眸不语,心中却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第69章 喜欢看他露出欢愉难耐的神情   喻君酌许久以前, 就察觉到原州身上有很多不寻常的地方。   比如,他虽然是个护卫,却不像旁人谨守本分, 面对喻君酌时也甚少像旁人那么恭敬。也正因如此,喻君酌才会一度将他当成朋友对待。   再比如, 周围人对原州的态度,也很不正常。他一个淮王府的护卫,哪怕再厉害, 也只是个护卫而已。但这个护卫, 不仅受到过皇帝的召见, 还和成郡王、周榕都有着很紧密的联系。   从前喻君酌没往别处想,是因为两人分开的太匆忙。彼时他忙着焦虑该如何面对活着的淮王,压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胡思乱想。   直到原州始终没有音讯,他才开始觉察到异样。   今日成郡王的反应, 越发证实了他的猜测。   原州绝不仅仅是个护卫那么简单,他应该有另一重身份。   喻君酌苦思冥想, 誓要在一团乱麻中找到那个能让他豁然开朗的线索。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自己已经和真相很近了。   是什么身份,能和皇帝、成郡王、周榕都有所关联?   又是什么身份不能让他知道, 要费尽心思瞒着他呢?   喻君酌想到了成郡王,对方素来随性, 在京中时行事更是有些跋扈。以他的个性, 不太可能因为几面之缘就记住一个护卫的名字, 除非是谭砚邦那种级别的人。   而他却能记得原州。   也就是说, 原州对于淮王而言,至少也该是谭砚邦那样的左膀右臂。   至于周榕,小家伙不认生, 很好相处,但他愿意主动亲近的人其实并不多。除了喻君酌和周远洄,周榕甚少会主动黏着谁。   可喻君酌记得,周榕当初和原州很亲近。   他想不通的是,周榕如果那么亲近原州,为何分开的时候并没有哭闹,甚至连伤心的情绪也没怎么流露。   前几日周榕只不过是去南绍待过数日,回来以后便抱着他撒娇了许久。可小家伙和原州一年没见,在他面前竟从未提起过对方。   这太不合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让喻君酌忽然想起了一桩往事,那会儿淮王的“死讯”传到京城,喻君酌很担心周榕会接受不了打击。但彼时的周榕展现出了超强的承受能力,不仅没有哭闹,还显得十分乖顺。   当时喻君酌以为他只是不懂,现在想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周榕在大部分事情的认知上,都比同龄的孩子更敏锐,怎么可能唯独不懂死别和生离呢?现在想来,小家伙应该是早已知道淮王是假死,所以才没有表现出伤心。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周榕不想原州,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原州没有离开他?   这个念头,令喻君酌不由吓了一跳。   他一直认定原州失踪了,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但原州是暗卫,是可以不露面躲在暗处的,只要对方不想让他看见,他便永远也不可能见到对方。   念及此,喻君酌忍不住疑神疑鬼地四处看了看。   “君酌。”祁丰忽然开口:“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在想一些事情,你们不必会我。”   喻君酌不想被打算思绪,兀自沉思着。   “我去铺子里置办些东西,你要不要一起?”祁丰问他。   “我不去了,在茶楼等你们。”喻君酌说。   祁丰见他兴致缺缺,也没勉强,交代了护卫保护喻君酌和周榕,便带着成郡王离开了。   今日茶楼里没什么人,喻君酌待着的又是楼上的雅间,十分清净。祁丰和成郡王一走,没了人打扰,他便可以集中精神去想这件事了。   “榕儿,你怎么不和舅舅他们一起去?”喻君酌看向身边的周榕。   “榕儿不想丢下哥哥,榕儿陪着哥哥。”周榕说。   喻君酌看向周榕,忽然开口问道:“榕儿,如果哥哥要离开你,要离开很久,你会伤心吗?”   “很久是多久?”周榕小声问他。   “几个月那么久。”喻君酌说。   “哥哥别走,榕儿不想让你走。”周榕扑到喻君酌怀里,哽咽道:“是不是因为榕儿不乖,哥哥不想要榕儿了?”   “当然不是,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呢?”   “那你要去哪儿?能不能不去?”   周榕说着便眼泪汪汪,小模样看着十分委屈,喻君酌见状忙把他抱在了怀里。   周榕看着乖顺,实则是个很敏感的小孩。他幼时周远洄常年待在南境,令小家伙对分离一事格外担忧。   所以周榕对亲近的人要离开自己这件事,不可能毫无反应。   暗卫听到屋内的对话十分震惊,当即便匆匆离开,去朝周远洄汇报了情况。   “王妃要走,什么意思?”周远洄大惊。   “王妃告诉世子,说他要离开很久,让世子不要伤心。”暗卫说。   周远洄早就坐不住了,在喻君酌进城后不久就跟了来,只是躲在了不远处的另一家茶楼里。他之所以没追过去,是想给喻君酌一些空间。   如今听了暗卫这话他哪里还待得住?   茶楼里。   喻君酌让伙计上了点心,自己则立在窗边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他想,若自己猜对了,原州为何要躲着他呢?   是顾忌周远洄,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这时,他目光落在了街边的一个摊子上。   那摊子上摆了许多面具,有猫、狗、兔子,也有恶鬼、罗刹。   喻君酌又想起原州最早跟着他时,时常带着一个面具,许久之后陪着他去兰苑参加赏花会时,才以真面目示人。   原州当初在王府,为何要戴着面具呢?   这个问题他很久之前就想过,但是一直没有头绪。喻君酌记得,王府里其他的护卫都是不戴面具的,只有原州是个例外。   “哥哥,你在看什么?”周榕好奇问他。   “没什么,我透透气。”喻君酌走回了桌边坐下。   周榕递了一块点心给他吃,他咬了一口,顺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原州”两个字。   “这个字念什么?”周榕指着离自己更近的州字问他。   “这个字念州。”喻君酌说。   “那这个呢?”周榕又指着原问他。   “这个字念原。”   “州、原。”周榕认真看着两个字念道。   “不是州原,这两个字应该这么念……”   喻君酌一怔,忍不住拧了拧眉。   “州、原,州、原……”喻君酌喃喃念了几遍,“周远……”   那一瞬间,他蓦地想起了昨晚那一幕:温热的帕子覆在他哭肿的眼睛上……   当时喻君酌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只因那一幕让他想到了原州。那个念头太离谱了,所以他很快就压了下去,然而这一刻再回忆起来,却令他一颗心不由跳得飞快。   原州。   周远……   有没有可能?   尽管觉得这个念头不可思议,但喻君酌顺着了一遍,却发觉所有不合常的事情,顷刻间都有了解释。   因为那个人是周远洄,所以周榕才会那般亲近。   因为那个人是周远洄,所以丧仪上周榕才没有伤心。   因为那个人是周远洄,所以他们启程去淮郡时,周榕并没有离别的感伤。   一切都说得通了。   原州离开京城前,进宫见了皇帝,算起来那个日子,应该是水师和东洲开战前。后来水师大捷,他们便被皇帝送到了淮郡……   从那以后,原州再也没有出现。   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扮演两个人。   所以周远洄认得陈知晚,因为赏花会那日,原州和自己一道去的兰苑。   那日周远洄说大婚后不久让皇帝封了周榕做世子,也不是听了暗卫的汇报,而是因为大婚后他一直在京城,一直在淮王府。   喻君酌不敢相信这个猜测,只因太过离奇。   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这个可能……   怎么可能呢?   原州怎么可能是周远洄呢?   堂堂淮王殿下为何要假扮成暗卫?   那个时候水师开战在即,周远洄应该在淮郡啊,怎么可能在京城?就算对方真在京城,也定有别的部署,没道整天围着他转啊。   不会的,喻君酌觉得自己应该是魔怔了。   周远洄怎么可能是原州?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周远洄大步走了进来。   “父王。”周榕一看到他,便有些紧张,像是生怕他和喻君酌再起冲突似的。   “榕儿乖,父王和哥哥有话要说。”周远洄开口道。   周榕看了一眼喻君酌,见喻君酌朝他一笑,这才从椅子上跳下来,慢吞吞走到了门口。门外的护卫一把抱起了他,将房门合上了。   屋内只剩喻君酌和周远洄两人。   喻君酌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一边盯着周远洄,一边试图从男人身上找出原州的影子。他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证实或者推翻这个猜测。   但他已经太久没见过原州了,只记得对方身量很挺拔,长相很普通,声音很低沉……其他的细节,他记不太真切。   “还在生本王的气吗?”周远洄走到他身边坐下。   喻君酌看了一眼桌上的字,已经干了,一眼看不出痕迹。   “昨晚是本王的错。”周远洄开口。   喻君酌也不应声,只盯着他看,仿佛想从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看出点端倪。   周远洄被这眼神看得心慌,便拉住了喻君酌的手。喻君酌并未挣脱,任由他温热的大手包裹着自己。   昨晚喻君酌气急打的那一拳,把自己的手打肿了,却也在周远洄脸上留下了痕迹。男人一侧的下颌处,落下了一块淤青,看着十分突兀。   “还疼吗?”喻君酌问。   “不疼,你手还疼吗?”   周远洄说着便低头去检查他的手。   喻君酌眸光落在周远洄虎口的伤疤上,忽然想起原州最初和自己见面时,总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手和脖颈都遮住了。那时喻君酌总惦记想找到上一世收留自己的人,还提出过想看看原州的手,但没能看成。   周远洄从前也有这种习惯。   喻君酌记得初到淮郡时,周远洄穿的武服便是加高过领口的,衣袖也做了特殊的处。所以直到周远洄中毒昏迷时,喻君酌才有机会看到他虎口的那道伤疤。   连习惯都一样。   为什么要遮住伤疤呢?   要么是觉得不美观,想要遮掩。   要么就是伤疤太过特殊,容易被人认出来。   如果那时留在京城的当真是周远洄,他定然要隐藏身份,不能让旁人知道他是假死。所以哪怕最初原州在他面前戴着面具,也刻意遮掩了手上和脖颈处的伤。   喻君酌看向周远洄,男人幽深的瞳孔和他记忆中原州那双凌厉的眸子骤然重合在了一起。   是他。   原州竟然真的是他?   那一刻,喻君酌震惊无比。   但很快,他的震惊便化成了愤怒。   若说当初原州易容隐瞒身份,他可以解,毕竟淮郡一站事关重大,淮王没必要相信他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可如今他们已经成婚一年,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周远洄为什么依旧瞒着他?   对方是在戏弄他吗?   否则昨夜眼看他那么伤心,为何不肯告诉他?   “你……没事吧?”周远洄被他这眸光看得有些慌。   “没事。”喻君酌收敛了情绪,并未质问。   他倒要看看周远洄能演到什么时候。   “跟我回去吧,好不好?”周远洄低声下气道。   “我不想回去。”喻君酌说。   “还在生我的气?”   “王爷……”喻君酌略一沉吟,开口道:“我要见原州。”   周远洄一怔,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若是换了昨晚之前,他听到这话定然又要胡思乱想。但如今他心中对喻君酌的愧疚和心疼早已盖过了那莫名其妙的醋意。   “昨晚王爷不是说他还活着吗?既然他活着,我想见他,可以吗?”   “等将来回了京城,你若是……”   “我不想等,若他在京城,我今日便启程回去。”   “你……”周远洄眸光微动,但很快调整了情绪:“好。”   他听到暗卫说喻君酌要走,早就慌了神,这会儿喻君酌说什么他都得先应着。更何况要见原州,也不是多难的事情,不过是一张易容面.具就能解决。   “我会在客栈里等着,何时见到他,我何时跟你回去。”喻君酌打定了主意似的,并没打算和他商量。   周远洄竟也没纠结,开口道:“好,我会让他天黑前来见你。”   喻君酌闻言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猜对了。   大营内。   谭砚邦听说自家王爷要找易.容.面.具,懵了。   “王爷?您这是想做什么?”谭砚邦问。   “还能做什么,先把他哄高兴了呗。”   周远洄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他昨夜就不该说那番话,更不该嘴硬。   “叫我说还不如直接和王妃坦白算了。”   “昨夜之前或许可以。”但昨晚他闹了那么一出,还惹得喻君酌哭了那么一场,生了那么大的气,今日人家都要抛下他走了。   这个时候他哪里敢火上浇油?   为了避免让喻君酌更生气,他只能先想办法把人安抚住。   “哎,做人真的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是一步错,步步错。”谭砚邦感慨。   “本王今日再走最后一步,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件事继续拖下去了。”   周远洄这次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他痛定思痛,决定放下自己的面子。等他以原州的身份先把王妃哄好,然后就趁着对方心情好的时候,老实交代。   “若王妃还是生气呢?”谭砚邦问。   “那就死缠烂打的哄,总不能真让人跑了吧?”   周远洄不止懊悔,还心疼。   昨晚看到喻君酌哭得那么伤心,他心都快碎了。   也正是那一刻,他忽然发现面子不面子,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喻君酌在客栈里睡了个午觉。   他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愤怒后,这会儿情绪平息了许多。   他忍不住回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他想起了原州陪着自己归宁那一日,也正是那一日,他得知母亲死后被葬在了乱坟岗。那日他在母亲坟前悲恸欲绝,还呕了血,后来刘管家便提议让他把母亲的牌位请进归月阁。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周远洄的主意。   后来,原州离开京城后不久,皇帝就下了旨意,要为他的母亲迁坟。那个时候原州离开京城应该是去了淮郡,而为母亲迁坟的旨意,自然也应是对方的主意。   喻君酌气是真的气,但该领的情,他也是认的。   只是一想到自己被瞒了这么久,时常担忧原州的安危,还为了那夜“圆房”一事提心吊胆,他心中便觉十分着恼。   周远洄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告诉他,偏偏等到了现在。若非他偶然发现,对方难道打算瞒他一辈子吗?   简直是欺负人!   黄昏时,客栈的房门终于被人敲响了。   喻君酌心中猛地一跳,起身走到了门边。   “是谁?”他问。   “是我。”原州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时隔一年,喻君酌终于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过去他不曾察觉,是因为原州的声音刻意压低过,所以见到周远洄以后,他从未觉察出异样。   但如今他和周远洄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重新再听到原州的声音时,便觉破绽百出。如果听惯了一个人的声音,哪怕对方再怎么掩饰,也很难天衣无缝。   喻君酌沉默良久,打开了房门。   门外,男人长身而立。   一张脸依旧那么平凡,确是原州无疑。   但喻君酌迎上他的眸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眼睛。   说来也奇怪,他从前和原州相处了也有一阵子,但见到周远洄时并没有认出来。但此刻见到原州时,他却能仅仅通过一双眼睛,就看破周远洄的伪装。   也许是因为他们相处日久。   也许是因为,他们有太多四目相对的瞬间……   周远洄在某些时候很喜欢盯着喻君酌看,看他眼中慢慢盈满水光,看他失神,看他哭,看他露出欢愉难耐的神情。因此,喻君酌每每也会被迫看着周远洄,看着男人眸中的灼热和渴望,还有那种如雄兽般不加掩饰的凌厉和压迫感。   这一刻。   所有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   喻君酌百般思绪涌上心头,眼睛霎时红了。   原州一怔,有点无措。   他下意识想抬手,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收了回去。   “王妃,久违了。”他说。   “真的是你。”喻君酌走上前一步,隔着门槛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离得太近,原州心跳猛地一乱,本能驱使他想往前一步,智则提醒他应该后退一步。   于是,他站在原地没动。   “这么久,你想过我吗?”喻君酌问。   “我……”原州犹豫,不知该如何作答。   “自上次一别,我日日都在想你。”   “……”   若原州稍稍冷静一些,就能发觉喻君酌此时的眸光比平日里多了点冷意。少年性情温和,甚少会有冷淡疏离的模样,尤其在面对亲近之人的时候。   但他这会儿一点也不冷静,他甚至没法好好思考。   “我想去找你,可我不知道你在哪儿,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   不等他开口,喻君酌又凑近了些。   两人身高差了半个头,原州微低着头,喻君酌脚尖略踮起一些,就能碰到男人的唇。   两人呼吸交错,彼此的唇只差一点就能碰到。   原州一动也不敢动,不能进,也不愿退。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喻君酌开口,声音温柔。   原州有些迷糊,问道:“什么?”   “你站在这里别动,闭上眼睛。”   “好。”原州闭上了眼睛。   “不要偷看,闭紧。”   “嗯。”   喻君酌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确信他眼睛是闭着的,这才放心。   原州脑袋里乱糟糟一片,不知喻君酌要给他什么。这一刻,他满脑子都是少年温热的气息,和近在咫尺的唇,几乎把此行的目的都忘了。   周远洄绝不会想到,昨晚自己还为了原州争风吃醋。   今日成了原州,他竟全然把身份抛到了脑后……   喻君酌想给他什么呢?   他想,不管是什么,他都会要。   是蜜饯还是毒药,是耳光还是拥抱,都无所谓。   只要是喻君酌给他的,他通通都……   “哗啦!”   一阵水声。   伴随着兜头而下的水,浇了男人一身。   “砰”   关门声。   门板结结实实拍在了原州的鼻子上。   方才他往前凑得太多,半个脑袋都快伸进了门内,这么一拍,鼻子着实惨烈。   暗卫们听到自家王爷的痛呼声,一瞬间跳出来好几个。   然后就看到了易容后的淮王殿下跟个落汤鸡一样,正一手捂着鼻子,狼狈异常。   几人大眼瞪小眼。   场面十分尴尬。 第70章 身上的伤疤……   喻君酌关了门, 落了锁。   郁结的心绪终于舒缓了不少。   一直以来,原州就像他心里提着的一块石头,虽然不大, 但一直吊在那里,不上不下。今日石头落了地, 他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难得这么放松,喻君酌窝在软榻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等他一觉醒来时,外头天色已经黑透了。屋里没有点烛火, 只有半开的窗户透进来的光亮, 将周遭映得昏黄一片。   晚上没吃东西, 他这会儿有点饿,起身出门想找客栈的伙计弄点吃的。   然而他刚打开门,却见廊下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是原州。原州被他泼了一身水, 竟然没走,这会儿还穿着那身湿透了的衣服, 看上去有点狼狈。   喻君酌下意识想关门, 原州却先他一步,伸出一只手挡在了两扇门中间。喻君酌关门时用了些力气, 险些把对方的手腕夹断,只能放弃关门。   原州趁着这个空档, 挤进了房中。   “你怎么还没走?”喻君酌没好气道。   “你在这儿, 我能走去哪儿?”   原州此时再开口, 已经恢复了周远洄的语气, 没再刻意压低声音。   他找到火折子点亮烛火,而后走到了喻君酌身边。   喻君酌显然还在置气,不太想会他。却见他伸手慢慢扯掉了面上蒙着的易.容.面.具, 露出了原本那张脸,随即又把脖颈和虎口处用来遮挡伤疤的东西也撕掉了。   喻君酌怔怔看着,只觉得十分惊奇。没想到易容术竟这么厉害,只需要这样一张面.具就能以假乱真,全然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你刚到王府的时候,我对你的目的有所怀疑。毕竟你我素未谋面,你却能以托梦之辞,说中我打算重伤诈死一事。”周远洄开口道:“那个时候你在王府里像是在找什么人,谭砚邦查了很久,都查不出你的底细。”   “所以你装成原州接近我,是想调查我?”喻君酌问。   “是。”周远洄道:“我诈死一事事关与东洲的战事,不容有任何纰漏。”   喻君酌倒是能解,换了他定然也会万分小心。现在想想,他当初有那么多破绽,周远洄竟然没有杀人灭口,也算他命大。   “不过那只是一开始,后来相处日久,我对你的疑虑便渐渐消了。只是碍于东洲的计划,我不能提前暴露身份,只能利用你继续演完那场戏。”   喻君酌看向他:“东洲战事结束后呢?你有无数的机会告诉我真相。”   “是。”周远洄这一次没再掩饰,而是坦言道:“我应该告诉你,但我犹豫了。因为当初留在你身边那么久,已经远远背离了初衷。明明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没有可疑,也知道你嫁进王府没有恶意,但我还是以原州的身份,继续留在你身边……就为了能多与你亲近。”   喻君酌没想到他竟说得这么直白,耳尖骤然一红。   “我怕你觉得我孟浪,更怕你觉得我龌.龊,索性想让原州再也不见天日。我想,日子久了,你应该也就渐渐忘了,就当原州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周远洄紧紧盯着喻君酌,眸光灼.热:“可我没想到,你竟这么在意他。”   喻君酌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垂眸躲开了视线。   周远洄却上前一步,将人逼得连连后退,直至脊背抵在了柜子上才停下。   “我不该瞒你,此事是我不对。你若还愿意信我,我朝你保证,往后任何事情都不会再瞒着你。哪怕是有损颜面,哪怕会让你对我不齿,我亦不会再隐瞒于你。”周远洄郑重其事地道。   喻君酌心跳得很快,却始终没抬眼看他。周远洄身上的压迫感太强了,他怕自己对上男人的视线,立刻就会丢盔弃甲。   周远洄没等到他的回答,忽然抬起了手……喻君酌不知他要做什么,又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这一点细微的小动作,被男人尽收眼底。   “喻君酌,你是怕我动手打你吗?”周远洄问。   喻君酌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但闪烁的目光昭示着少年的不安。   “就算有一日你拿刀子捅我,我也绝不会还手。但是你若再这般对我避如蛇蝎,我定会用别的法子罚你,哪怕你不高兴,不愿意,我也绝不会手软。”周远洄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记住了吗?”   喻君酌当然知道他口中所谓的“罚”是什么意思,只能点了点头。   周远洄这才松开他,抬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你干什么?”喻君酌问。   周远洄不回答,动作慢条斯,将自己武服的领口解开,继而是衣带……他身上的衣服本就湿透了,解开外袍以后,贴身的里衣便紧紧粘在身上,将胸腹的线条勾勒得极为清晰。   “你……”喻君酌呼吸有些急促,不知道周远洄想干什么。   周远洄依旧没有开口,又将自己的里衣也脱了下来,露出了劲实的胸腹,以及其上大大小小的伤疤。   喻君酌怔怔看着,眸光被灼得生疼,却又忍不住想看。这是周远洄第一次在他面前坦诚相对,两人自成婚至今,哪怕在最亲近的时刻,周远洄也总是“衣冠楚楚”,从不让他看见身体。   可今日,周远洄为何会这般?   “从前总担心你会不喜欢,也担心你害怕,不想让你看见。”周远洄难得流露出了一点不自在的神情,“今日既决定什么都不再瞒你,也就不藏着了。”   喻君酌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周远洄是有特殊的癖好才会那般,没想到竟是担心自己害怕,才一直遮遮掩掩。   “怕吗?”周远洄问。   喻君酌摇了摇头,依旧没挪开视线。   “觉得……讨厌吗?”他又问。   喻君酌又摇了摇头,周远洄身上的伤疤确实很多,但并不狰狞。这些伤痕散落在男人漂亮劲实的身体上,非但不让人觉得害怕,反倒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感,让人忍不住很想触.摸。   周远洄慢慢攥住他的手,按在了心口的伤疤上。   喻君酌心脏猛地一跳,立刻缩回了手,像是被烫到了似的。   “不喜欢?”周远洄问。   “你……”喻君酌走到一旁扯了条毯子扔给他,闷声道:“我还在生你的气呢,不会摸.你的。”   周远洄:……   没有说不喜欢,那就是喜欢。   他方才一直留意着喻君酌的神情,从对方眼底看到过震惊、心疼甚至还有点害羞,但他确信没有嫌恶和恐惧。   这让他一直以来的担心,显得矫情又多余。   喻君酌没再看他,朝着门外行去。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衣服,总不能让周远洄一直光着吧?   但他刚打开房门,便见客栈的伙计立在门口,手上正端着托盘。   “客官,这可巧了,小的正要敲门呢。”那伙计说着便进了屋,将托盘里的菜一一摆上了桌。后头跟着的另外几个伙计依次进门,摆了满满一桌子酒菜。   “客官,请慢用,有任何吩咐随时知会小的。”领头的伙计摆好了酒菜便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喻君酌有些懵,连自己方才出门的目的都忘了。   好香的酒菜。   他起床时就饿了,被周远洄一打岔抛到了脑后。   如今闻到饭菜的香气,肚子立刻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周远洄一直立在原地看着,直到喻君酌走到桌边坐下,他才走过去,坐在了喻君酌旁边。   “你让人准备的?”喻君酌问他。   “我听说人在肚子饿的时候,更容易发怒。”   喻君酌瞥了他一眼,不予置评。   但不得不承认,这会儿看到吃的,气真的消了大半。   “你午后一直饿着肚子,先喝点汤垫一垫。”周远洄说着亲手帮他盛了一碗汤。   喻君酌趁着这会儿功夫偷偷看了对方一眼,又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那些伤疤。周远洄这家伙也真是的,吃饭也不穿上衣服,就这么在他面前全方位展示一身的伤疤,简直是居心不良。   搞得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时连生气都顾不上了。   “在寨子里那日,我说是认定了你之后才让陛下封榕儿做了世子,那番话不是哄你的。”周远洄把盛好的汤放在他面前:“不管你信不信,在离开京城前,我就认定了这辈子只让你做淮王妃,不会有旁人。”   喻君酌没应声,而是尝了一口汤。   这碗竟然是甜汤。   “你想气多久都行,不我也行,不同我说话也行。但是不能跑,不能生闷气,也不能不吃饭。”周远洄说。   喻君酌一口气把一碗汤全喝了,心道我又不是傻子,我怎么可能不吃饭。他不仅要吃饭,他还要吃饱,吃好,吃痛快,绝不会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周远洄在旁边伺候着他吃饭,又是盛汤又是夹菜,饭后还亲自端了水来让他漱口。   “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喻君酌忍不住开口。   “你若是不喜欢,我便穿上。”周远洄说着又去捡地上的湿衣服。   “哎呀算了!”喻君酌无奈,“你爱穿不穿。”   周远洄就是故意的,找伙计要身干衣服很难吗?   喻君酌不给他要,他自己便装傻,就那么赤着背脊晾了一晚上。   拜周远洄所赐。   这夜喻君酌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他梦到周远洄逼着自己去摸那些伤疤,后来用手不满意,又让他用唇。一道接着一道,不许他漏掉,也不许他敷衍……   偏偏喻君酌在梦里竟不觉得气恼。   醒来后,喻君酌便觉得有些异样,伸手朝裤子里一摸,果然……   太可恶了!   明明两人正吵架呢,他做梦竟然会……   喻君酌别别扭扭起床,朝屏风外的软榻上一看,没有看到周远洄的身影。屋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对方昨晚丢下的湿衣服也不知去向,不知道是穿走了,还是让伙计拿去洗了。   他正琢磨该怎么朝伙计要身干净衣服换上时,发觉榻边的矮凳上摆着一套干净衣服,从里到外都有。   喻君酌爱干净,在营中时每日都要沐浴,身上的衣服也甚少有连着穿两日的习惯。昨日临时决定留宿客栈,他都没来得及准备,没想到周远洄竟是想到了。   他换了干净衣服,起床洗漱一番。   这时却听到外头一阵嘈杂,似是有什么热闹。   喻君酌推开门出去,站在二楼的廊下往外一看,就见天井里站了两排护卫,且护卫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大渝的制式。   “这是哪儿来的?”喻君酌问。   “回王妃,这是南绍人。”守在门外的护卫开口道。   “南绍人来这里住客栈?”喻君酌不解。   “今日南绍宁王殿下来找王爷议事。”   “宁王找王爷议事,为何不去营中,要来客栈?”   “王爷说,王妃在这儿,他哪儿也不去。”   喻君酌:……   周远洄这人当真是胡来。   这下好了,整个同洲,甚至南绍都知道了。   说话间,客栈的伙计又端着饭菜送了过来。   今日的早饭依旧十分丰盛,令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伙计们对喻君酌十分殷勤,只因淮王殿下大手一挥,令他们客栈一夜间红遍了同洲城。不仅如此,由于周远洄看不上他们客栈的厨子手艺,还特意命人请了同洲最好的厨子来,意外促成了一次合作。   若这厨子将来肯留在客栈,他们家往后还愁没有客人上门?   喻君酌用完了早饭,又有人抬了好些东西进来。   “这是干什么?”喻君酌不解。   “王妃殿下,这是宁王殿下的一点心意,赠予王妃殿下和世子。”说话的是南绍士兵。   喻君酌看了一眼门外的护卫,见他们没有阻拦,知道这应该是经过了周远洄同意的,便没推辞。两国邦交本就是你来我往,宁王这次来议事带点礼物,也不算突兀。   待南绍士兵离开,喻君酌打开箱子看了一眼,见里头装着的俱是珠宝玉石。从成色和数量上来看,宁王还挺大方。   “吃饱了吗?”门口忽然传来了周远洄的声音。   喻君酌转头看去,见对方今日穿了一袭青色的武服,早已没了昨日的狼狈模样。   “你是故意这么招摇的吗?”喻君酌问他。   “嗯,我想让旁人知道我在意你,也想借此讨好你,让你消消气。”   喻君酌:……   周远洄说得太坦然,倒是让他没脾气了。   “你若是不喜欢,立刻让他们滚。”周远洄说着便要出门。   “王爷。”喻君酌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算了。”   他实在受不了周远洄这副做什么都要闹出动静的做派,开口道:“能不能低调一点?”   “能,都依你。”周远洄说。   喻君酌不想继续纠缠,生怕周远洄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于是问道:“宁王殿下来找你议什么事?”   “南绍打算派使团去京城和谈了,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想同行。”周远洄说。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要问问王妃的意思。”   “……”   喻君酌简直拿他没办法。   周远洄卸掉了原州的面.具,性情都变了。   没了面.具,脸皮倒是比从前厚了一倍不止。   “你想回京城吗?”周远洄问。   “也好,离开这么久,有点想舅舅了。”   正好祁丰和成郡王的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他们这个时候回京正合适。   于是,周远洄将启程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南绍使团早已做好了准备,三日后便和喻君酌他们一同启程了。   他们来南境时,天气虽冷,但还算平稳。   回去时春末夏初,正是南境多雨的时候,一路上都伴随着大大小小的雨。   一开始还好,虽然有雨但勉强还能赶路。到了后来,不幸遭遇了塌方,官道直接被堵住了。   无奈,众人只能半途找了个荒村歇脚。   “冷吗?”周远洄拿了条薄毯披在喻君酌身上。   “路不通了,咱们要换别的路吗?”喻君酌问。   “别的路不好走,歇两日让他们挖开就好了。”官道不止他们要走,附近的百姓都要走,所以不可能一直堵着。如今有随行的士兵帮忙,疏通起来应该不会太慢。   但无论如何,今夜是走不了了。   他们落脚的地方又湿又潮,夜里还十分寒凉。   喻君酌本来不想睡觉,想着熬到天亮明天在马车上再睡。但周远洄却拿毛毯把人裹了起来,自己坐在榻边,让喻君酌倚在他怀里睡。   喻君酌这几日一直不怎么他,也不同他亲近。好不容易有了献殷勤的机会,周远洄自然不会放过,恨不得跟哄孩子似的把人抱着。   “榕儿呢?”喻君酌问。   “谭砚邦看着呢,没事。”   周远洄一手在喻君酌耳垂上轻轻捏着,另一手绕到人背后一下一下轻拍着。很快,喻君酌便有了睡意,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   次日一早。   传来消息说官道通了。   喻君酌随着众人一道用了早饭,却没见到周远洄。对方一早起来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雨也停了,今日咱们运气不错。”祁丰说。   喻君酌仰头看了看天色,暗道这雨可别再下了,不然等他们一路耽搁到京城,还不知何年何月呢。   “王爷呢?”喻君酌朝路过的护卫问道。   “王爷在外头呢,王妃可是有事?”   “没事,你去忙吧,我过去看看。”喻君酌说着大步走到院外,远远看到数人围在一起,其中有周远洄和宁王。只不知道他们是在议事,还是做什么。   他略一犹豫,提步走了过去。   周远洄看到他,便朝众人说了句什么,主动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情了吗?”喻君酌问。   “没什么事。”周远洄朝他一笑。   喻君酌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周远洄很快败下阵来。淮王殿下几日前刚立了誓,说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再瞒着喻君酌。   “昨晚不小心被毒虫叮了一口。”周远洄说。   “什么毒虫?叮了哪儿?”喻君酌问。   周远洄一手背在身后,笑道:“叮了手腕,不打紧。”   喻君酌拧了拧眉,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若是寻常的虫子叮咬,周远洄不可能是这副表情。对方越是故作轻松,他越觉得不安。   “我看看。”喻君酌说。   “刚放了毒血,包上了。”   喻君酌拉过他背在身后的手看了一眼,就见手腕裹着的布巾上,隐隐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   “南绍使团里有大夫吗?”喻君酌问。   “有,已经看过了。”周远洄说。   “他怎么说的?”   “他也说不准……”   喻君酌闻言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他此前便听祁丰说过,南境有毒虫,进山时要小心些。他们自来了南境后,身上也都随身带着驱虫的香囊。但这几日阴雨连绵,香囊都受了潮,驱虫的效果便降低了不少。   “他到底怎么说的?”喻君酌又问。   “咬人的虫子被我捏死了,看不清尸体。南绍那个大夫说,这种毒虫分公母,若是被公虫咬了比较棘手,若是被母虫咬了,放放血祛毒,过几日慢慢就好了。”   “比较棘手是多棘手?”   “很棘手。”周远洄说。   若是换了从前,他多半要瞒着喻君酌,但今日他却十分坦然。   “也许是天意吧,我命里劫数多,一个接一个……”周远洄苦笑,好不容易和喻君酌坦诚相待,没想到又会遇到这种事情。   喻君酌攥着他的手,半晌没说出话来。   但周远洄能感觉到,少年的手很凉,凉得令他心疼。   路通了,众人很快便继续启程。   到了前头的城中有医馆,或许胜算更大一些。   马车上。   喻君酌靠在周远洄怀里,一言不发。   “若是舅舅打算回淮郡,你还是跟着他一起吧,淮郡比京城气候更好,你怕冷……”   “周远洄。”喻君酌开口,难得唤了他的名字。   周远洄垂眸看向怀中人,眸光温柔。   “其实我也有件事一直没有朝你说过,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怕你不信,也怕你忌讳。”喻君酌攥着周远洄的手,拇指在男人虎口的伤疤上来回摩挲着,又道:“你要是想听,到了京城我就告诉你。你若是不想听,我也不回京城了……”   周远洄心中一紧,无奈叹了口气。   喻君酌仰头,凑到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双眸泛着红。   “你在想什么?”喻君酌问他。   “不敢说,说出来怕你生气。”   喻君酌盯着他,不做声。   周远洄只能妥协,开口道:“方才我在想,若是装可怜求你在马车里同我亲近,不知道你会不会同意?但是又觉得这样太混蛋了……”   喻君酌:……   这人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脑子里还在想这种事? 第71章 马车   周远洄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倒不是真的想做什么。   毕竟他平日里面对喻君酌时,脑袋里时不时就会想这件事,方才恍神时又想了一下, 也是人之常情。但他知道喻君酌不喜欢在马车里,更何况眼下的状况实在不适合。   可他没想到的是, 喻君酌沉默了许久,竟是点了头。   “好。”喻君酌看着他,说:“你若是想, 我便答应。”   “我并非……你不必如此。”周远洄无奈一笑。   他的王妃, 一颗心真的很软, 生气时很好哄,不生气时就更好哄了。可喻君酌越是如此,周远洄越觉得自己不能太犯浑,舍不得太欺负人。   “前夜在驿馆里, 你说想要的时候,我其实本来打算依你的。但你只问了一句, 就没再问, 我不好意思说。”喻君酌将脑袋埋在周远洄颈窝,“你从前不是很爱强迫我吗?”   “我怕你不高兴。”   “我若是不高兴, 我会让你知道的。”   周远洄心口猛地一跳,后悔前夜自己没能再混蛋一点。他看着喻君酌, 心中爱意泛滥, 几乎要漫出来了。   喻君酌平日里总是矜持害羞, 甚少会同他讨论这种话题。大部分时候他也拿不准对方的心思, 有时候恶劣地想把人弄哭,有时候又舍不得,生怕真让人伤了心。   “你等一下。”喻君酌稍稍退开他, 取过了放在马车里的包袱,在里头翻找了一会儿。但包袱里显然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那个……你放在哪儿了?”   周远洄知道他问的是装着香膏的瓷罐,便道:“在后头的箱子里。”   “不用那个行不行?”喻君酌问。   “当然不行,你会受伤的。”   “那,让他们停车,我去箱子里找。”   喻君酌说得很认真,今日是真打算依着他的心意,叫他高兴。周远洄心中一片柔软,将人揽在怀里,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自己太坏了。”   周远洄覆住少年的唇,很珍惜地轻吻着,不带任何别的意味。他的吻向来是恣意强势的,经常稍不注意就会磕到喻君酌的唇舌,有时候还会把人弄疼。   但这一次,他吻得认真又温柔,倒是叫喻君酌有些不习惯了。   良久,两人的唇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喻君酌颊边染着红,一双眼睛亮得动人心魄。   “有个地方,我一直想带你去,没顾得上。”周远洄垂眸看着他,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哪儿?”喻君酌问。   “京郊,我在那里有一处别苑,很漂亮。我记得你喜欢花,先前还嫌王府里的花园太单调了,那里种了很多花,一直有人打着。回京以后,正好是花开的好时候……”   “那到了京城,你带我去看看。”   “离京之前,我已经让人将房契改在了你的名下。”   喻君酌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房契的事情。   “还有你舅舅住的那处宅子,和另外几处,只可惜淮王府是先帝赐的,不能一并给你……”   “我不喜欢听你说这样的话。”喻君酌沉下脸来,眸光也变得有些暗淡。   周远洄这番话就跟交代遗言似的,令他很不高兴。   “好,不说了。”   周远洄很快转移了话题,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人揽在怀里。马车一路颠簸,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暂时隔绝开来,令人安心又放松。   见喻君酌情绪有些低落,周远洄心中不忍。   “我好像都没朝你说过幼时的事情,你想听吗?”他问。   “嗯。”喻君酌点了点头,表情很认真。   “我幼时习武其实是我父皇逼的,我当时一点都不想习武,也不是很爱读书。但我性子太邪,他怕教书的先生约束不了我,硬逼着我去习武。”周远洄语气有些无奈,“皇兄大我几岁,自幼便性子沉稳,简直跟我父皇一模一样。”   喻君酌和皇帝只见过几次面,并不算很了解对方。但这两兄弟相比,性情差异确实很大,周远洄仿佛天生就是个武人,英武果决,气势逼人。而皇帝则心思深沉,一看就是运筹帷幄之人。   “其实我也不爱打仗,战场上见过太多生死,心都快木了。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皇兄要坐在大殿之上,我就只能替他去拼杀。”   喻君酌安静听着,手指在周远洄虎口轻轻摩挲。   “去岁从南绍潜回京城后,皇兄曾问过我,若是东洲战事结束,有何打算?”周远洄某种盈着一点笑意,“我说若是战事结束不死不残,便娶个王妃去淮郡过日子。没想到,人还没去淮郡,你就嫁进了王府。”   喻君酌抬眸看向他,周远洄又忍不住凑近亲了他一下。   “你说,我运气是不是太好了?”周远洄笑问。   “王爷从前运气定然更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一直安然无恙。倒是跟我成婚后,又是受伤,又是中毒……如今还被毒虫咬了。大概我真像我爹说的那样,是个……”   他一句话没说完,被周远洄抬手掩住了唇。   “怎么还提那个人呢?他的话连放屁都不如。”周远洄提到永兴侯,语气都冷了几分。   喻君酌幼时遭受了太多非议,他前十六年都是在“天煞孤星”的名头下长大的,哪怕如今早已和永兴侯府断了联系,但心底那抹阴影却迟迟没有散去。   “从前京城人人都在背后议论我,我从不在乎,也不放在心上。唯独你曾想方设法想为我洗去污名。往后,我也不许任何人再像从前那么说你,你自己也不行。”   周远洄说着凑到他耳边,“再让我听到这种话,要挨罚。”   喻君酌心中暗道,若是周远洄此番能化险为夷,他就再也不这么想了。   今日天空逐渐放晴,没有继续下雨。   一行人路上顺顺利利,终于在天黑前到了下一个能歇脚的驿馆。   谭砚邦带人去了城中,找到了最负盛名的医馆,将大夫请到了驿馆,让他帮周远洄诊治。南境多毒虫,因此大部分大夫在这方面都有些造诣。   请来的大夫替周远洄仔细诊了脉,又查看了伤口,最后还看了看那只已经被周远洄捻碎了的毒虫尸体。   “这是公虫啊。”那大夫沉声道。   喻君酌听他这么一说,心脏猛地一沉。   “可是不对劲啊,若是公虫叮了人,哪怕身体底子再好,经过了一日也不该如此。”那大夫又替周远洄诊了诊脉,看表情似乎很是费解。   “寻常人被公虫叮了,会如何?”喻君酌问他。   “是公虫没错啊。”大夫又检查了那只虫子的尸体,这才朝喻君酌解释道:“这种毒虫的公虫毒性十分厉害,一般来说人被叮咬两个时辰以后就不省人事了。若是处置得当,释放了毒血,运气好的昏迷个三五日能慢慢转醒,运气不好的或者身体底子差的,就很难醒过来了。”   但周远洄已经被咬了五六个时辰,看上去依旧很清醒。   这大夫诊了好几次脉,最终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开了一副祛毒的方子,死马当成活马医。   喻君酌本想让大夫留下照料周远洄,但那个大夫说周远洄的伤口已经处过了,他除了开副方子也帮不上别的忙了。   换言之,周远洄接下来会如何,全看命。   既然如此,周远洄便决定明日继续赶路。   与其在此地逗留浪费时日,倒不如尽快回京。   若将来他真有个万一,京城有太医院,说不定能帮上忙。   这夜喻君酌很是紧张,生怕周远洄一觉睡去就不省人事了。万幸一夜安然,周远洄次日甚至比他起得更早,气色看起来也不错。   随行的大夫帮他手上的伤口换药时,惊奇地发现他手上竟然有了消肿的迹象。   这可太奇怪了。   那毒虫哪怕是被母虫叮了,伤口也很难愈合。   但周远洄被公虫咬了,竟能恢复得这么快。   “肯定是我二哥福大命大。”成郡王说。   他担心周远洄,今日想跟着他们坐一辆马车,被周远洄无情地撵走了。   “这马车里大,他和榕儿都进来也装得下。”喻君酌说。   “装不下。”周远洄掀开车帘,朝外头骑着马的谭砚邦道:“路上你盯着点,别让任何人来打搅。”   谭砚邦忙应了声,周远洄这才把车帘盖好。   “王爷是累了吗?要休息?”喻君酌问。   “不累,不仅不累,还精力充沛。”   周远洄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个小瓷罐,在喻君酌眼前晃了晃。这小瓷罐就是喻君酌昨日在包袱里找了半晌没找到的东西,没想到周远洄今日竟特意带在了身上。   “王爷,你……”   “昨日怕你受伤,本王忍得很辛苦。”   周远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低声问道:“你昨日答应的事情,今日还算数吗?”   喻君酌一张脸霎时变得通红,垂首犹豫了许久,才点了头。   “我这只手受伤了,你自己来好不好?”周远洄哄道。   喻君酌几乎不敢看他,但还是红着脸去解自己的衣带。   周远洄眸光幽深,呼吸略有些粗.重,却竭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催促,只盯着喻君酌,连对方半个动作都不愿错过。   “能不能……不脱衣服?”喻君酌问他。   周远洄略一沉吟,没有反对,他们毕竟是在马车里,若车帘被风不小心掀起了角,他可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喻君酌不着寸.缕的模样。   于是,喻君酌只解开了两人的裤.带。   “我要,怎么做?”喻君酌小声问他。   周远洄把他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   “还记得我是怎么做的吗?”周远洄握着他的手,在小瓷罐里沾了些香膏,循循善诱道:“不着急,别把自己弄伤了,慢慢来。”   喻君酌强忍着羞.耻,将手移到了身后。   周远洄很贴心地帮他攥住了衣摆,免得他不方便。   “慢一点……”周远洄抱着他,语气耐心又温柔。   喻君酌本就紧张,再加上没什么力气,很快就放弃了。   “可以了。”他看向周远洄。   “我检查一下。”   周远洄也在瓷罐里沾了些香膏。   喻君酌将脑袋埋在他颈间,两只手臂搂着他的脖颈,以便周远洄能顺利一些。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混合着微凉的香膏,那触感瞬间激起一阵麻.痒,顺着他的脊背贯穿全身。   “唔。”喻君酌忍不住打了个颤。   “幸好检查了一下,不然一会儿你又要喊疼。”   “你不是说,你的手受伤了不方便……”   “我有两只手,你忘了?”周远洄笑道。   喻君酌瞬间明白了,周远洄是故意的,明明可以,却故意让他自己弄。   “你怎么能这样?”喻君酌抗议。   “你不知道你方才多招人喜欢。”周远洄贴着他的耳朵道。   喻君酌被他指腹的薄茧折磨得无暇他顾,只能竭力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令人难堪的声音。   周远洄十分耐心,直到确认不会把人弄伤,才将人一把托起,继而慢慢放下。   “啊……”瞬间的不适,令喻君酌惊呼出声。   周远洄倾身含住他的双唇,将声音堵了回去,免得被马车外的人听到。   马车走的是官道。   路不算难走,却也有颠簸。   喻君酌感觉身体被抛起又落下,呼吸和心跳都跟着起伏不定。   但他不敢出声,只能拼命忍着。   “王爷……不行了。”喻君酌整个人几乎挂在了周远洄身上。   “离休息的地方还有一个时辰呢,不着急的。”   周远洄耐心十足,没打算轻易作罢。   喻君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埋在他颈窝抽泣。   直到近一个时辰后,他才倚在周远洄怀里沉沉睡去。   这日马车到了落脚的地方时,周远洄直接把喻君酌抱下了马车。喻君酌觉得难为情,却没什么力气挣扎,只能倚在他怀里闭眼装睡。   成郡王原本还担心自家二哥呢,一见对方抱着嫂嫂下车,都看懵了。   到底是谁被毒虫咬了啊?   怎么……怎么看起来受伤的是嫂嫂?   喻君酌今日格外疲惫,晚饭都不太想吃,被周远洄硬拉着喂了一碗粥。   他忍不住感叹,周远洄的精力实在是太旺盛了。   怪不得对方能打完了南绍打东洲,他怀疑这人在战场上的时候,说不定都不用休息,可以日夜无休地冲锋。   最令他惊讶的是,这夜周远洄竟然又想……   “我不行了。”喻君酌说。   “你不用动,保证不让你觉得累。”   喻君酌现在可不会信他这些鬼话。   但周远洄眼巴巴地盯着人看,在喻君酌耳边不住哄着,大手也一刻不安分。喻君酌想到他被毒虫咬了尚不知会如何,便不忍拒绝了。   “你总是这么心软,怎么能行呢?”周远洄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嘴上说着最温柔的话,实际却凶狠又放肆……   喻君酌失神地看着男人英俊的脸,心道:   周远洄这个人,可太坏了!   后头的路程还算顺利,没再出过什么意外。   周远洄手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未出现过昏迷之类的症状。   他们带着使团进京时,礼部的人特意到了城门口迎接,阵仗还不小。喻君酌透过车帘看到了祁掌柜的身影,对方和祁夫人一起,站在淮王府的护卫旁边,同来的还有刘管家。   南绍的使团被礼部的人引着去了驿馆,稍作休整。   喻君酌则跳下了马车,和祁丰一道去朝舅舅、舅母叙话。祁掌柜夫妻见两人都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周远洄也过来朝两人打了招呼,又将周榕交给了刘管家。   “你和舅舅先回去,我进宫一趟。”周远洄朝喻君酌说。   “我和你一起去。”喻君酌开口。   周远洄略一迟疑,喻君酌见状以为他有顾忌,便道:“我有赤金令,可以随时进宫的。”   “不是为了这个,你就是没有赤金令,也可以进宫。”周远洄无奈一笑,只能答应了让他随行。   此番进宫一是要朝皇帝交代一声,二是要让太医诊诊脉。周远洄拿不准太医会怎么说,怕喻君酌担心,这才迟疑了那一下。   但转念一想,若是不让人跟着,少年只会更担心。   周远洄带着喻君酌进了宫,还顺便把打算开溜的成郡王也拽上了。成郡王先前私自出京,也没经过皇帝的允许,如今回京了知道害怕了。   皇帝已经知晓周远洄被毒虫咬了一事,提前把太医院的院判和几位通晓解毒之术的太医都叫了过来,见了面之后他别的都没问,先让太医给周远洄诊了脉。   几位太医分别诊了脉,又探讨了一会儿,最后由院判朝皇帝汇报情况。   “王爷脉象并无异样,想来应该无碍。”院判说。   “可是他那日确实被毒虫咬了,南绍使团随行的大夫,和途中我们请来的大夫都证实过。”喻君酌说。   “王妃莫要着急,下官几人商量了一番,猜测王爷之所以无恙,有可能是因为忘川之毒。这忘川之毒乃是天下奇毒,王爷虽然解了毒,但毒性还是对身体产生了一些影响。许是这毒虫的毒性,被忘川之毒给克制了。”   喻君酌闻言恍然大悟。   “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奇事。”皇帝一脸后怕:“幸好。”   几位太医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都啧啧称奇。   得知周远洄身体无碍,皇帝这才屏退了太医,起身走到了周远洄面前。   “此番你们辛苦了,过几日和南绍和谈……”   “皇兄,臣弟虽然没死,但也要休养些时日,和谈一事就不参与了吧?”   皇帝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想躲懒,无奈叹了口气。   “行吧,不想参与就不参与。”皇帝说着看向喻君酌,笑道:“如今京城正是好时节,你们夫妻二人去岁没赶上好时候,今年正好在京城好好逛逛。”   喻君酌心道,这皇帝还在他面前替周远洄演戏呢。殊不知他早就知道真相了,去岁淮王殿下可是陪他一起看过赏花会,哪里没赶上好时候?   夫妻俩并未再逗留,很快就相携告退了。   成郡王想跟着两人一起走,被皇帝叫住了。   “二哥,嫂嫂,你们别走呀。”成郡王哀求道。   “皇兄定然想你了,你正好朝他说说你此行的长进,说不定他一高兴就不打你了。”   周远洄说罢便拉着喻君酌走了,留下了无助的成郡王独自面对皇帝。   皇帝瞥了一眼成郡王,眸光丝毫没了方才面对淮王夫妻时的温和。   “皇兄。”成郡王心虚不已。   “当初私自出京时不是挺勇猛的吗?怎么今日倒怂了?”皇帝冷笑道:“你最好说出个由来,让朕可以不罚你。”   成郡王:……   完了。   两人从殿内出来。   喻君酌拐过宫道后,便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周远洄问他。   “你一早就猜到这毒性和忘川是相克的,对不对?”   方才太医说话时,喻君酌发觉周远洄的神色很平静,丝毫没有讶异,可见对方在此之前就想到过这个可能。其实这不难猜到,只是因为喻君酌关心则乱,才忽略了这个。   “也不算猜到,就是隐约觉得可能有点关系。”周远洄说。   “你既然早有猜测,为何一路上都不告诉我?害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你一觉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喻君酌越说越气。   好几次夜里他中途醒过来,都要趴在周远洄心口听一听对方的心跳,才能再安心睡去。这一路上,他可没少为周远洄的身体担心。   虽然周远洄表现出来的气色和精力,完全不像有事的样子。   周远洄有些慌,急忙解释:“我这不是怕猜错了,让你空欢喜一场吗?”   “你不说我就不担心了吗?”喻君酌瞪了他一眼:“你就是为了同我亲近,才故意不说的,是不是?”   “不是。”周远洄不承认。   “上回说了不骗我,都是哄人的话。”   喻君酌大步离开,走得很快。   周远洄疾步跟上,步步紧随。   “真不是,我就算跟你说了,这一路上也是要日日同你亲近的……”   “你!”喻君酌停住脚步看他,心道这人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   周远洄一脸坦然:“没骗你,往后也要……”   “你别说了!”喻君酌看了一眼身后路过的羽林卫,打断了周远洄不知羞的话。   周远洄果然没再开口,看上去十分配合。   经过的一队羽林卫则震惊无比。   方才他们没听错吧?   淮王妃竟然让淮王闭嘴?   离奇的是,淮王还真闭了嘴。   这可是淮王啊,陛下都没让他闭过嘴!   不出一日羽林卫就传开了:   淮王殿下,惧内。 第72章 他对我有没有别的心思   夫妻两人离宫后并未径直回淮王府, 而是去了舅舅暂住的宅子。   院中,周榕正蹲在花坛里,拿着把小锄头帮着园丁挖土。不远处的廊下, 祁丰坐在石阶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叮嘱小家伙别铲到了脚。   “家里有个孩子就是热闹。”祁夫人看着这一幕笑道。   “等丰儿成了婚, 说不定就能添丁了。”祁掌柜幽幽叹了口气。   作为喻君酌的舅舅,他对于喻君酌不能有后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但他心里知道这种遗憾只怕难以弥补, 是以从不表露, 只偶尔想起来会难受那么一下子。   两人说话间, 见喻君酌和周远洄正穿过庭院朝这边走来。淮王殿下错后半步紧跟在喻君酌身后,这是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强势但克制。   祁掌柜收敛了情绪,面上显出亲昵的笑意。   “你们来了?”祁丰最先开了口, 问道:“周……三殿下呢?”   “陛下留了他问话,少不得要为了私自出京一事教训他几句。”喻君酌说。   “不会挨揍吧?”祁丰问。   “不至于, 他在同洲也算是做了些事情, 若是好好说,陛下说不定还会夸他呢。”   祁丰没再说什么, 待众人进屋后他依旧坐在廊下陪着周榕挖土。   祁掌柜把京城铺子里的事情朝喻君酌交代了一番,又说了说商会的情况。这段时间喻君酌和祁丰都在南绍, 他偷空回了一趟淮郡, 回来后便决定在京城开一家商会分号。   “我想着你们将来未必会一直留在淮郡, 若是京城有一家分号, 两头跑也能照应着。”祁掌柜说。   喻君酌自是没有二话,过去舅舅只在淮郡发展,是因为祁家的事情没有定论, 他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如今诸事平息,舅舅便可以尽情施展拳脚了。   当晚,舅甥两家人一道用了饭。   回王府的马车上,周榕睡着了。   把小家伙安顿好之后,喻君酌去了一趟归月阁,给母亲上了香。   周远洄同他一道来的,两人给母亲上完了香,又给归月阁中的将士也一并上了香。这一次喻君酌留意到了归月阁里摆着的灵位,其中确实有一个是属于周庆的,那是周榕的亲生父亲。   “王爷,那位周将军后来葬在何处?”从归月阁出来后,喻君酌问。   “太妃生前做主,把他们夫妻二人的墓一同迁到南绍,合葬了。”周远洄说:“先前带着榕儿回去时,去祭拜过,等将来他长大了,若南绍依旧与我朝交好,可以再带他去看看。”   喻君酌点了点头。   他觉得有周榕在,只要南绍不换皇帝,两国关系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次日,用过早饭后喻君酌便打算送周榕去学堂。   周榕还算好学,对去学堂一事丝毫不抵触,乖乖站在一旁看着喻君酌帮他收拾书箱。他现在在学堂里虽然学的东西不多,但书箱里的东西却不少,该有的不该有的喻君酌都给他置办齐了。   “哥哥,你送榕儿去吗?”周榕问。   “要不,让你父王送你如何?”   喻君酌想起去学堂有可能会遇到陈知晚,又怕周远洄吃干醋。   谁知周远洄却硬要拉着他一起,说是周榕去学堂这么重要的事情,必须一家人都到场,否则怕小家伙在学堂里空落落的。   喻君酌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心说淮王殿下哪儿来的这些歪学说?   到了学堂外,周远洄抱着周榕亲了亲,一脸慈爱地目送着周榕被小厮牵着进去。喻君酌立在他身边,一只手被他牢牢攥着,只能用另一只手朝周榕挥了挥。   “又不是第一次来,你这是做什么?”喻君酌不解。   “本王在学着做个好父亲。”   周远洄牵着喻君酌在学堂外站了许久,也不顾来往行人的目光,直等见到陈知晚从国子学过来,互相打过了招呼,他才带着喻君酌离开。   喻君酌猜到了他的心思,简直是拿他没办法。   “你没必要做戏给陈先生看,他对我又没有别的心思。”   “其一,本王不是做戏,其二你怎知他没有?”周远洄十分认真:“他或许不敢,但不代表没有。你心思单纯,不知道旁人看着你时,存的都是什么念头,但本王一见便知。”   “我竟不知王爷还有这般识人的本事?”   “本王也是为了他好,年纪轻轻就惦记不该惦记的,只会误了他的学业。往后咱们日日来送榕儿读书,好叫他知道你我夫妻琴瑟和鸣,一滴水都泼不进来。”   陈知晚怎么想的,喻君酌不知道。   但周远洄此举确实引起了不少议论,反正今日路过学堂的人,家里都传遍了,说淮王带着王妃亲自送世子去学堂,夫妻二人手都没松开过。   这日,成郡王来了一趟淮王府。   喻君酌还惦记着他被皇帝教训的事情,一见着他便问了此事。好在皇帝没动手,只训斥了一通,又给他布置了功课。   “皇兄让我每日跟着他一起上朝,这跟要了我的命有什么区别?”成郡王一脸生无可恋:“还不如直接打我板子来得痛快。”   “你如今也大了,上朝学点东西,也好替陛下分担一二。”喻君酌安慰他。   “嫂嫂你不知道,早朝都是天不亮就开始,我住在王府里要起得更早。还要收拾利索,不能蓬头垢面,恨不得过了后半夜就得开始折腾。”   喻君酌想了想,幸好自己不用上朝,不然日日天不亮起床,也要愁死了。   “明日南绍使团进宫,皇兄说我也要旁听,怎么二哥就能不去,非要我去?”成郡王抱怨道。   “再抱怨就把你扔到军中。”周远洄说。   成郡王想到在水师大营时受过的罪,立刻闭了嘴。   依着皇帝的意思,南绍和谈结束后,就会让东洲使团进京。这次周远洄被毒虫咬伤,幸亏有忘川的毒性相抵,为此皇帝便把东洲刺客一事一笔勾销了。   毕竟刺客本来也不是东洲朝廷里派的。   朝中的事情,不必喻君酌操心。   这几日他得了空,便跟着祁掌柜把几家铺子都巡视了一遍。   周远洄这几日看起来也挺忙,只不知道在忙什么。   直到几日后,他一早拉着喻君酌上了马车,说是要带他去京郊的别苑里看看。   “怎么忽然要去别苑?”喻君酌问。   “不是忽然,回京的路上我就朝你提过……”   喻君酌想起来了,淮王殿下曾说把一处别苑过到了他的名下,想来就是今日要去的地方了。   马车一路驶过京城繁华的街巷,朝着城外驶去。   喻君酌看着路上的情形,不禁有些恍惚。   “怎么了?”周远洄问他。   “王爷说的那处别苑,不会是……静园吧?”   “是。”   “竟是那里。”   喻君酌刚嫁到王府后不久,刘管家曾给他看过周远洄在京城的产业,他记得很清楚静园和他幼时生活的庄子离得很近。   “若是不想去,咱们也可以掉头回去。”周远洄攥住了他的手。   “想去。”喻君酌一笑,“你不是说那里的花很漂亮吗?”   “嗯。”周远洄点了点头。   “其实,我幼时在庄子里过得也不算太差。因为我爹的缘故,他们都没将我当成永兴侯府的公子,只将我当成一个寻常的野孩子。没人照顾我,但也没人欺负我。我后来还想,若是我在永兴侯府长大,应该会过得更辛苦。”   毕竟,侯府是在永兴侯眼皮子底下,做主人的不待见儿子,下人便会看眼色行事。但庄子里都是做事的长工,反倒没有太多心思去挤兑喻君酌。   周远洄听了这话并未应声,只眼底带着点冷意。   当初,他找谭砚邦查过,因此知道喻君酌说的话并不都是真的。庄子里这些人是没打骂喻君酌,却克扣了他的吃用,病了也不给他治,正因如此喻君酌的身子才会那么差。   不过周远洄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只是此事他并未告诉喻君酌,免得少年又胡思乱想。   喻君酌在马车上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已经到了静园。   下了马车后,喻君酌便觉有些异样。   直到跟着周远洄进了内院,他顿时就呆住了。   这园子里……好热闹啊。   如果不是认识这地方,他都要怀疑走错了。   “王爷是把这里借给别人住了吗?这么多人。”喻君酌问。   “这园子现在可是你的,本王哪有权利借给旁人?”   周远洄牵着他进去,喻君酌这才发现园子里有熟人。   “嫂嫂,你们怎么才来啊?”成郡王大步迎了上来。   “君酌,快来啊,等你好久了。”祁丰站在远处朝他招手。   喻君酌跟着成郡王朝里走,迎面又遇到了陈知晚。   “周酌兄,别来无恙。”陈知晚朝他一揖。   “陈先生……”   喻君酌看着陈知晚,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兰苑。那次的赏花会,他朝陈知晚说自己叫周酌,今日被对方一提起,恍如隔世。   “今日这赏花会可办得不错,听说我二哥还请了戏班子呢。”成郡王说。   “赏花会?”喻君酌有些惊讶,周远洄只说让他来赏花,并没说办了个赏花会。   周远洄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立在他身后,看上去像个尽职尽责的护卫一般。   “去岁的赏花会你都没心思好好看过,被那几个无赖搅和了。今日本王特意邀请了国子学的学子,还有一些年轻的武人,京中品性尚可的勋贵子弟,多数也都来了。”周远洄在他指尖轻轻一捏,低声道:“这是补给你的赏花会,今日不会有人再来搅了你的兴致。”   喻君酌闻言鼻子不由一酸,心脏像是被周远洄的大手攥住了似的,灼热又满足。   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的缺憾。   没想到,周远洄竟一直记得。 第73章 能予他所求,能护他所爱   虽说是赏花会, 却不仅仅是赏花。   今日来的青年才俊不少,文人武人都有,少不得要切磋交流一番。   喻君酌不擅诗文, 但会作画,便提笔随便凑了个热闹。众人也不知是捧场, 还是真喜欢,争相要收藏,喻君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从前没应对过这种场合, 实在没有经验。   最后是有个学子提议, 说一会儿他们要对诗, 不如就把这画当成彩头,赠予对诗的头筹。喻君酌自是没有二话,只没想到对诗时,竟是陈知晚拔了头筹。   喻君酌怕周远洄吃味, 但淮王殿下却表现淡然,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文人们对完了诗, 喻君酌又跟着周远洄去看武人比试。   今日来的武人既有世家子弟, 亦有各营与周远洄相熟之人。众人比得正酣,有武将看到了周远洄, 便邀请淮王殿下赏脸切磋一番。   周远洄笑笑不说话,而是看向了喻君酌, 眸光似是在征求少年的意见。   “你看我做什么?”喻君酌失笑。   “你想看吗?”周远洄问。   喻君酌略一思忖, 点了点头。   周远洄很少在他面前舞刀弄棍, 但他偶尔见过的几次, 都觉得很赏心悦目。男人身上的力量感极强,平日里没什么发挥的空间,可一旦手中握了兵器, 便如战神降世,锋芒毕现。   周远洄拉着喻君酌走到置放武器的架子旁,让他挑一样。喻君酌想起去年在水师看到的那一幕,便挑了长枪。   众人见状纷纷起哄,就连从不习武的文人也都跑来观看。   搭好的高台上,周远洄手握一柄长枪,看上去颇为放松。与他过招的是一名羽林卫的副统领,两人互相示意后,便拉开了阵势。   那位羽林卫的副统领知道周远洄的实力,因此十分认真,丝毫不敢放松,简直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郑重。然而没想到周远洄的打法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既不凌厉,也没什么压迫感,只能用……花里胡哨来形容。   稍懂武艺的人都能看出来,淮王殿下这是存了心没打算比试。   但不懂武艺的人,比如喻君酌,却看得眼睛发亮。高台上的淮王殿下一招一式舒展恣意,如行云流水,看得他心跳都不由快了许多。   终于,周远洄一招漂亮的定式,收了招。   “好!”喻君酌连忙拍手。   围观的学子们也跟着一起叫好。   唯独台上那位副统领一头雾水,以为淮王是看不上他,故意不愿与他动真格的。直到目睹周远洄跳下高台,朝着喻君酌倾身,让王妃帮着擦汗,他才恍然大悟。   淮王殿下方才那是孔雀开屏呢!   众人先前就听说了不少传闻,有人说淮王惧内,被王妃出言顶撞都不发怒。有人说淮王与王妃如胶似漆,出门时两只手从来不松开。还有人不信,总觉得周远洄那样的人,不大可能为了一个男人神魂颠倒……   今日他们可算见着了。   淮王倾身让王妃擦汗时,宛如一只凶猛的野兽收敛了獠牙和利爪,温驯又宠溺。   这日的赏花会直到黄昏时才散去。   周远洄领着喻君酌将宾客送走,全程态度随和,与传闻中的凶名半点不沾。   这日之后,京城应该会出现不少新的传闻。   但应该没人会再说起周远洄的恶名,也没人会再想起喻君酌曾是“天煞孤星”。   “带你去个地方。”周远洄屏退了众人,拉着喻君酌去了后院。   静园里有一处露天的温泉池,今日来之前,周远洄特意让人修整过,磨平了池壁上原本凸起的地方,又让人在近处安置了一处光滑的石台,还特意铺上了干净的软垫。   这会儿天色已经擦黑,但温泉池旁挂了两盏灯笼,光线很温和。   “我记得你从前很爱泡温泉。”周远洄说。   喻君酌想起来在水师时那一幕,有些不好意思。   那时他们也一起泡过,只不过没有点灯笼,什么都看不清。   “我帮你宽衣?”周远洄笑问。   “我自己来。”喻君酌转过身去,迅速将自己剥.光,跨进了池中。   周远洄慢条斯地解开衣服,不慌不忙地进去,挨着坐到了喻君酌身边。   “那么大的地方呢。”喻君酌开口。   “不喜欢挨着我?”周远洄问。   “也不是。”   “那就是喜欢。”   池水温热,喻君酌被蒸得满脸通红,身上也泛着一层恰到好处的粉。   “过来一点。”周远洄开口。   喻君酌闻言稍稍挪动了一下,手臂挨着对方。   周远洄却不大满意,,示意喻君酌坐到自己怀里。   “那也太近了吧?”喻君酌四处看了看,像是担心被人看到似的。   “放心吧,没有人会靠近这里的。”周远洄安慰他。   喻君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坐在原处没动。   周远洄无奈一笑,骤然俯身,两手托着他的腿弯,将人抱起来面对面放到了自己腿上。这样一来,喻君酌身上的好几处都要被迫和周远洄挨着。   “你……”喻君酌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不敢乱动。   他如今后背没有着力点,只能揽着周远洄的脖颈稳住身体。   因为离得近,借着昏黄的光线,他可以将周远洄身上的伤疤尽收眼底。自从南境回来以后,周远洄就不像从前那般遮掩了,但喻君酌大部分时候不好意思,也没有机会这么看。   两人在榻上时,周远洄总是强势又持久,喻君酌根本什么都顾不上。   这会儿,他眸光落在男人小麦色的胸腹上,不由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个梦。梦里,周远洄逼着他逐一亲吻那些伤疤,害得他那晚在梦里……了,醒来后不得不换了裤子。   “一直盯着,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周远洄问他。   “我能不能……”喻君酌话没说完,便被周远洄捉着一只手按在了伤疤上。   那处伤疤在周远洄心口,看着应该是用长.枪.刺破的,若是再深一些,后果不堪设想。疤痕早已愈合,也不知是何时留下的,喻君酌不敢想象周远洄曾经究竟受过多少伤。   他身上擦破点皮都疼得厉害,这么深的伤口该多疼啊。   喻君酌指尖在那处反复摩挲,继而慢慢俯身凑近,在那处伤疤上吻了一下。周远洄呼吸一滞,脊背骤然绷紧,紧挨着喻君酌的某处顷刻便起了变化。   “你……”喻君酌垂眸看了一眼。   “这不能怪我,你惹的。”周远洄说。   喻君酌还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按进了怀里。温热的池水摇曳波动,将两人紧贴着的身体淹没其中,但周远洄并未急于做什么,而是含着少年的唇温柔舔.吮,耐心十足。   夜色渐深。   周远洄抱着喻君酌从池中挪到了一旁的石台上……   一次。   又一次。   直到喻君酌的肚子严正抗议,发出了咕噜声。   “我还没吃晚饭,会饿死的。”喻君酌说。   “那方才问你吃饱了没,你怎么说饱了?”   那个饱和这个饱能一样吗?   喻君酌耳尖红透了,并不吱声,只抿着唇表达自己的不满。   周远洄取了毯子来把人裹好,这才叫了吃食。不过他没让人送过来,而是披上外袍亲自去取,又喂着喻君酌一口一口地吃完。   “这里装的什么?”喻君酌捏了捏周远洄的衣袋,摸到里头有一块硬硬的东西。   “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周远洄说。   喻君酌闻言便伸手进去,取出来一看,是平安符。   “这平安符看着好像有点眼熟。”喻君酌恍然大悟:“我之前去求过。”   “唔,张嘴。”周远洄说着舀了一勺蒸蛋喂给他。   “你何时求的平安符?我还以为你不信这些呢。”   “于你来说是平安符,于我来说这是定情信物。”   喻君酌一怔,一时没有明白。   难道周远洄还有他不知道的情史?   但他很快从对方眸中看出了端倪,一脸难以置信地道:“这不会是,不会是我求来的那枚吧?”   “看完了装好,别弄坏了。”周远洄忍着笑道。   “我记得那枚平安符放到棺材里了啊。”当时淮王丧仪,刘管家问喻君酌有没有什么东西放到棺材里,届时一道埋进淮王的衣冠冢里。   喻君酌不知道该放什么,便把在清音寺求来的平安符放了进去。   “顺手取了出来,反正本来就是给我的。”周远洄说。   喻君酌惊讶过后只觉十分窝心,没想到这枚平安符,周远洄竟带着这么久。   “还是很管用的,淮郡遇刺都没能毒死我,后来被毒虫咬伤也幸免于难,我想这里头大半都是你的功劳。”周远洄取回那枚平安符,仔细包好,这才塞回衣袋里。   用过饭后,外头有些凉。   周远洄总算是把人抱回了屋里。   但他没打算就此作罢,而是找来了笔墨,逼着喻君酌给他画一副画。   “画什么?”喻君酌问。   “今日你送了陈知晚一副画,送给我的定要比他的那副好才行。”   “不是我送他,是他自己赢的。”   “都一样,画吧。”周远洄把笔递给了他。   喻君酌想了想,决定画一副墨梅图,送给周远洄。   然而他刚提起笔,淮王殿下便从身后贴了上来。起初他以为对方只是亲昵,直到衣服被解开,身后传来香膏的凉意,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你……”   “继续画,我不打搅你。”   这还能叫不打搅?   喻君酌简直拿他没办法。   周远洄有心“折磨”他,两手禁锢着他的腰腹,慢慢推进,还不许他停笔。喻君酌手上动作一抖,一大滴墨落在纸上,把画毁了。   “换一张纸,继续。”周远洄说。   喻君酌换了一张纸,手却抖得压根提不起笔。   周远洄见状,便握着他的手,一边动作不停,一边逼着他作画。喻君酌握着笔,笔锋乱得一塌糊涂,将墨滴得满纸淋漓。   后来,他一只手不得不撑在案上,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太狼狈。而他的眼泪和汗液,滴在作了一半的墨梅图上,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这夜。   喻君酌的墨梅终究是没能画完。   周远洄抱着人送到榻上时,他疲惫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睡吧,我抱着你。”周远洄在他眉心轻轻吻了一下。   “我原本还有话想同你说。”喻君酌哑声道。   “现在要说吗?”周远洄问。   “明日再说吧。”喻君酌将脑袋埋在了他怀里,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周远洄一手在少年后腰轻轻揉捏着,生怕对方次日起来腰疼。怕扰了喻君酌的睡意,他动作极轻,耐心又温柔。   许是因为今日住在静园里。   他忍不住想起了许多往事……   那是他年少时的某个正午,烈日炎炎,暑气逼人。   在静园不远处的一个庄子里,他曾朝一个孩童讨过一碗水。那孩子比周榕大不了多少,又瘦又小,却长得很漂亮,一双眸子漆黑凛冽,令他记了许多年。   后来他一直后悔。   后悔自己当初没能做点什么……   周远洄掌心抚过少年脊背,心道若他没有旁观,是不是喻君酌还能少受一点苦?可他又能做什么呢……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孩童,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让管家找了个由头,把静园里能找到的书都送到了庄子里。   后来周远洄便去了东洲,一待就是数年。   再后来他又去了南境,几经生死,浴血奋战。   而当初那瘦弱的孩童,在他几乎模糊的记忆中破土而出,长成了一个勇敢坚毅的少年,并且“一意孤行”成了他的王妃。   周远洄想,若命运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抱紧那个孩子,不让对方沾上一丁点风雨。   这夜,周远洄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一年多以前。   彼时他刚从南境回来,正躲在王府里,终日不见人。   然而梦境中的他,却恍惚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了什么呢?   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他心里都空了一块。   外头闪过雷鸣。   春雨下得不大,却十分寒凉。   周远洄从来不怕冷,哪怕在最冷的冬天,他都可以打着赤膊早起晨练。可今日不知为何,他却觉得那凉意十分凛冽,穿过他的四肢直入肺腑,冷得他心里都发疼。   “父王,你怎么了?”周榕被周远洄抱在怀里,奶声奶气问他。   “榕儿你在屋里等着,父王出去看一眼。”周远洄说。   “榕儿和父王一起。”周榕抱着他不撒手。   周远洄无奈,只能抱着他朝府外行去。   “王爷,您现在不能露面。”谭砚邦提醒他。   “下着雨呢,又是夜里,不会有人看到的。”   周远洄让人打开了府门,远远看到街上躺着一个少年。少年不知是死是活,身体浸在冰凉的雨水中,一动也不动。   他心口蓦地一跳,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大步走到了少年面前,那一刻他空了一块的心脏,骤然被某种东西填满了。   没有任何犹豫,周远洄俯身将人捞起来扛在了另一侧肩膀上,就那么不问来处地将人带进了王府。在最不该动恻隐之心的时候,在最该隐藏自己的时候,他做了最冲动的决定。   完全屈从于本能……   周远洄睁开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   他垂眸看了看怀中人熟睡的容颜,十分珍惜地将人搂紧,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过去,周远洄从不信命运。   现在,他信了。   不仅信,还要虔诚祈祷。   他盼望命运待他们能仁慈再仁慈,能予他所求,能护他所爱,能在漫长无际的时空里,永不将他们拆散,哪怕短暂分开也终能重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