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人生模拟器   作者:一群鹅鹅鹅   简介:   吴悠穿越了,坏消息,他被困在一个封闭的密室,好消息,吴悠自带了金手指,名字叫做【人生模拟器】。   【0岁:你带着些许前世的记忆出生在了洞窟   1岁:你被好心的妇人捡回家   2岁:你因为被拘在家中不见天日,体质被削弱了   3岁:你飞快算出了百位数内的加减法,智力有了些许增长   4岁:你发现家中亲人对你露出复杂的眼神,并多次警告你不许出门   5岁:你试图在家中开一扇窗,家中亲人苦口婆心地劝告你,声望上升了   6岁:你终于能够跟着亲人出门,那日艳阳正好,叛逆聪慧的你抬头。】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恭喜您获得天赋「叛逆的蠢材:当戴上这个头衔之际,智慧将远离你,愚昧将包裹你」。】   吴悠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吴悠:嘿,我就不信了!   *   疯狂开启模拟器的吴悠并不知道头顶的世界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拥有魔性相貌的近视书生手持书卷位居三尺讲台,教书育诡,桃李满天下】   【沉默寡言的剑修手持一柄青锋单挑无数,威震四海,名压天下】   【行动不便的医者坐着轮椅号称送子观音,所过之处诡异无不欢喜臣服,堪称杏林圣手】   【出生在南方小镇的小孩面对着满是秘密的城镇。】   还有他,她,他……   世界倒转,所有人都在想他们到底从何而来?   吴悠却只是美滋滋地抱着刷出来的天赋,再次打开了模拟器。   阅读小指南:   1.模拟人物会有不少,有些会有联系,每个模拟的长短都不一,按照剧情分配。   2.世界观非常非常多的私设!其中含有作者特色的克苏鲁世界观。   3.5月26号入V,当天三更。 第001章 模拟器   一双手拉开椅子,吴悠深吸一口气坐了上去。   他赶上了一次时髦,穿越了。   原主是自杀。   他生活的地方是一处暗无天日的密室,密室大约一栋别墅大小,没有任何窗户,地下室内几十排储物架都放着罐头食品,水源电源也极度充足,甚至富有余裕,他还找到了一间游戏室,里面存放着许多单机游戏。   有吃有喝有玩,死宅梦想之所。   可当真来到这里,吴悠猛然发现他还是蛮喜欢出门的。   他试图从这间别墅中寻找出口,可墙壁厚得根本砸不开,下水道也同样撬不开一点,食物打开包装也从不会腐坏变质。   他打开了每一扇门,每一扇门内都没有离开的通道。   某一天他气喘吁吁倒在地板上,突然想起来,他活在这十几天,到底靠什么在呼吸?   饱经现代网文洗礼的吴悠当即打了个寒颤,不敢深思,在这种绝望的境地之下,吴悠选择被困难打倒,彻底躺平,窝在游戏室醉生梦死。   直到某一天无意间打开了一款游戏——【人生模拟器】。   【叮——系统启动中】   【命运是条宽宽的河流,你能从中打捞到什么?】   【人生模拟器为您服务!】   【请问您是否要开启模拟?】   【确认/放弃】   吴悠兴奋地无以言表!   简单完成欧皇仪式之后,吴悠严肃地按下了确认键。   【叮——属性随机分配中。】   【叮——天赋随机抽取中——幸运暗中增加】   【面板已解锁,模拟即将开始——】   【0岁:你出生了,前世的家人给你烧了许多财宝,你靠着财宝和嘴甜贿赂了奈何桥边的孟婆,洒掉了些许孟婆汤,你带着记忆出生了。】   【入目是黑黝黝的山洞,你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弃婴,幸运正在发挥作用,你听见了山洞外的脚步声,身体虽然是婴儿,头脑却是成年人的你放声大哭,山洞外的人踌躇犹豫许久,幸运再次发挥了作用,她走了进来。】   【你被抱起来了,山洞里黑漆漆的,初生的你瞧不见好心人的模样,挥动的小手抓握住妇人的手指,她的怀抱僵硬却格外温暖。】   【你的命运发生偏移——】   【1岁:妇人将你带回家,号称神仙送子,你留了下来。你平稳地成长着,只是从来没有晒过太阳,偶尔能在瞧见屋中点燃的烛火。你发现嘴上说着荒谬的男人喜欢在无人的时候逗你开心,亲缘增加了。】   【2岁:拥有成年记忆的你不管是学说话还是学走路,样样高别家小孩一等,父亲和母亲经常在天黑抱着你串门,到别家炫耀,你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心道,没错没错,再夸一点!   你平稳地成长着,体质被削弱了。】   吴悠眉头一皱,他平稳地成长着,怎么体质点还在扣啊?他试图找找原因,结果发现属性面板上只有简单的两行。   【第一次模拟人物:无名   模拟天赋:幸运暗中增加】   而他的面板也是如此。   【姓名:吴悠   天赋:无】   其他的属性点并没有给出明确数据。   模拟器仍在运行之中,吴悠只好揣起手继续看。   【3岁:你生了一场大病,体质受到大幅度削减。父亲和母亲都非常着急,某一天,你被灌下了不知名液体,你病的更重了,仿佛看见了接受你巨额贿赂的孟婆姐姐在向你招手。   幸运发挥了作用,你还是活了下来,只可惜因为那场大病,你的头总会抽痛,经常不明原因地晕倒。   家中因你的病更穷了,你暗自发誓,日后一定要靠着来自未来的知识,破除封建迷信,带领全村发家致富!让二老得享清福!你发奋图强!智慧增加了。】   【4岁:已经是一名跑步健将的你最近想跟着父母出门,找点改变生活的机会,你苦苦哀求了很久,父母都不同意,甚至因为你的倔强,搓了一条麻绳将你捆在家中,声望稍许增长。   你百思不得其解,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有一点作用,母亲和父亲最后甚至轮流在家看住你,你为了不给父母添麻烦,终于妥协,保证不擅自跑出家门。   父母暗自观察几日,终于松了一口气,你也松了一口气,拥有大人的头脑有利有弊,你待在家里快呆傻了!   你玩着泥巴,无聊中把前世的世界遗产建造了个遍,顺便默写出了乘法口诀,试图教给父母,父母学得非常吃力,父母的心情非常复杂,你偶尔会看见父母对你露出古怪的神情。你的智慧增加了。】   【5岁:乖乖扮演好孩子的你实在受不了家里的建筑,试图在屋中的墙壁上开一扇小窗,通通风,还能在白天看看窗外,陶冶性情。父母严词拒绝,麻绳再次被翻了出来,你完全不理解为什么父母非得将你锁住。声望增加了。   在你的百般追问之下,父母支支吾吾道,法师说什么都有道理,快听法师的!   你发誓你与封建迷信势不两立!   你柔弱地晕倒了,父母吓得不行,将麻绳解开了,你的智慧增加了。】   【6岁:在你反复的保证和软磨硬泡下,某一天,父母终于同意了带你出门,这辈子都在屋子里生活,你心心念念想看一眼天空,晒一晒太阳,因为从出生开始缺少太阳的光照,你的骨骼脆弱,皮肤惨白,你暗自摇头,这下子谁还分得清你和吸血鬼?   你全副武装,终于被牵出门。   艳阳正好,晒得你暖洋洋的,快乐地眯起双眼。   父母将你带去见法师,你叛逆地抬头,意图看见那一抹清透的蓝。】   【你死了。】   【模拟结束。】   【正在统计模拟天赋,恭喜您获得天赋「幸运暗中增加:当戴上这个头衔之际,冥冥之中,运气增长了」,「叛逆的蠢材:当戴上这个头衔之际,智慧将远离你,愚昧将包裹你」】   【模拟评价:中道夭折】   吴悠:?   那天是有剧毒吗?看一眼就死?相比起天有毒,还是病发了更合理吧!「叛逆的蠢材」?好小众的嘲讽!这就是模拟器里的听人劝吃饱饭吗?   【请问您是否要开启模拟?】   【确认/放弃】   吴悠深吸一口气,还是点下了确认,模拟再次开始了。   【叮——属性随机分配中。】   【叮——天赋随机抽取中——力大如牛】   【面板已解锁,请问您是否需要重新调整天赋?】   吴悠稍显诧异地瞪大眼睛,随后迫不及待地点开属性面板:“让我看看。”   【第二次模拟人物:无名   模拟天赋:力大如牛】   点开模拟天赋格子,能够看见已经获得的天赋【叛逆的蠢材】和【幸运暗中增加】,吴悠摸着下巴,没有换下,直接点开了模拟器。   【模拟即将开始——】   【0岁:你出生了,照例花钱打点了三两下孟婆姐姐,孟婆姐姐笑眯眯地帮你洒掉了一点孟婆汤,你带着记忆出生了!】   【入目是蓝幽幽的天空,你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随后才发现自己正在移动,你不知其解,你听见了湍急水流的声音,你这才发现你似乎被人放进了木盆里顺流而下,你不由得放声大哭,试图找个好心人。   幼儿稚嫩的嗓音凄厉嚎哭,却并没有引来好奇之人,差点将嗓子哭哑的你决定放弃。   你决定自己爬起来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有人就哭两声,先保存有生力量。】   【孩子的骨头软得像水,你扒着木盆的边,凭借着「力大如牛」的伴生天赋,你耗费一番大力气终是爬了起来,你的脸因为运动飘上两团红晕,你憋红了脸爬起来,突然发现河流之上似乎起雾了,那雾清清凉凉的,你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木盆翻了。】   【你死了。】   【模拟结束。】   【正在统计模拟天赋,恭喜您获得天赋「力大如牛:你简直是一头小牛犊子!」】   吴悠:……   吴悠没成想这次模拟短成这样,刚出生都没找到寄养家庭,一眨眼的功夫就死完了。   “不过,为什么两次模拟,次次都是孤儿开局?第一局不是还摇到了「幸运暗中增加」这个天赋吗?”   他的话落在寂静的房间里,没有人回答。   吴悠再次点开了再次模拟这一个选项。   【叮——属性随机分配中。】   【叮——天赋随机抽取中——无】   【面板已解锁,请问您是否需要重新调整天赋?】   “这天赋抽取还能是无啊!”吴悠嘴角抽搐:“合着刚才是新手福利呗?”   吴悠点开面板,犹豫了片刻,再次选择了【力大如牛】放进天赋槽。   模拟开始了。   【模拟即将开始——】   【0岁:你出生了,孟婆姐姐拿着钱,笑眯眯看着你这个冤大头喝完孟婆汤,你走在奈何桥上,好像还听见她说什么“常客,欢迎再来”什么的,你暗自不屑,不可能,你这回必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入目又是黑漆漆的山洞,你不禁热泪盈眶,熟悉的山洞,门外肯定有熟悉的好心人,你等呀等,等呀等,你终于等不住了,伴生天赋力大如牛已经到账,你可以自力更生自己找个出路,你不得不承认,往事不可追,每一次模拟都是一次全新的人生。   这次没有木盆,没有河流,你总不可能在山洞里溺死吧?   你得意洋洋地往山洞外爬行,耳边似乎都在播放歌曲。   胜利就在眼前——】   吴悠也不由得提起兴致:“加油啊!另一个我!”   【你死了。】   【模拟结束。】   冥冥中似乎有人发出了一声嘲笑。   “不是,这次怎么死的?黑暗真的溺死我了?”吴悠百思不得其解。   继天空杀,河水杀之后又来了个黑暗杀。   吴悠郁闷中又觉得有点好笑,坐在原地嘎嘎乐了一会儿,不由得感慨,父母带娃真的是好文明,次次孤儿开局,只有找到父母的活到了六岁,大自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婴儿来说还是难到家了啊!   开局就是地狱级难度,这谁能分得清地球online和地狱的区别?   “实验来看,只有装备「幸运暗中增加」才能成功度过开局发育期,不然一死一个准。”   吴悠再次点击确认模拟。   【叮——属性随机分配中。】   【叮——天赋随机抽取中——无】   【面板已解锁,请问您是否需要调整天赋?】   “需要需要,我当然需要啊。”   吴悠一边碎碎念,一边点开系统面板。   这次,面板出现了变化,吴悠不由瞪大双眼。   【第四次模拟人物:无名   模拟天赋:无;「卡槽将在10次模拟之后开启4/10」】   一股莫名的力量涌上心头,那一行字熠熠生辉,那几个字似乎长出翅膀变成蝴蝶飞出在他耳畔絮语。   “十次,十次而已啊!你可以!你行的!”   现实里我唯唯诺诺,游戏里我重拳出击!   吴悠放下模拟器,跑进储藏室一连拿了好几个罐头加一大瓶汽水。   再次好好洗了两次手,吴悠深吸一口气,拉伸双臂,僵硬的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后他神采奕奕地端坐在桌前,双手拿起模拟器。   “我感觉我现在强得可怕!”   “模拟器!启动!” 第002章 桃李芬芳   十次模拟过后。   吴悠发现活得最长的也就只有十岁,托「幸运暗中增加」的福,出生在了一个小镇的后巷,被镇子里的育幼院领养,虽然活了下去,但是十岁出门做工被木头意外砸死了。   其余几次都是要么在山洞,要么在森林,都是四周不见人烟之地,在模拟中,他还发现「幸运暗中增加」并非万能,使用了大概三次就没有了效果,是以这种一出生就面临困境的人生,大多都会在使用完后迅速夭折。   “不过没关系,一个幸运单出很难活下去,可我现在有两个卡槽!”   吴悠摩拳擦掌,灌了一口快乐水。   “第十一次!启动!”   【叮——属性随机分配中。】   【叮——天赋随机抽取中——】   吴悠眼前一亮,只见金光从面板之上四散而后迅速收束,光落进模拟器面板,化作一行金色的字。   【——桃李芬芳】   【模拟即将开始,请问是否需要调整属性面板?】   “十次保底了?”吴悠的声音都带着颤,这可是金色传说!这场面他还真没见过啊,他轻飘飘地点开属性面板。   【第十一次模拟人物:无名   模拟天赋:无;无】   「桃李芬芳:年初种下种子,年末收获果子」   他熟练地装备上「幸运暗中增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憋不住自己心中的跃跃欲试,将「桃李芬芳」安了上去。   模拟开始!嘿嘿!   【模拟即将开始——】   【0岁:你受到了孟婆姐姐的热烈欢迎,毕竟这种有规律有频率的大客户在阴间可不多见,你照例洒了孟婆汤,潇洒地踏上奈何桥,你出生了】   【入目是模糊的色块,你皱着自己的小眉头沉思,左右摇头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可惜没能成功,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脸颊上的肉肉抖了两抖,格外可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鸟。   模糊的色块阻拦了你探索外界的道路,你小小年纪学会了眯着眼睛看路,可就是这样的你也像只刚出生的小狐狸,非常漂亮。   你似乎刚出生就高度近视了,你乐天地安慰自己,好歹没瞎啊!】   【就在这时,你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细长的黑色色块,你一惊,刚刚出生的你还做不到爬走,你无奈地想,又要死了。   你感受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你的脸,你身上的痒痒点太多,不由得咯咯笑了出来。   你伸手去抓,抓到了一条细长的,温热的,带着绒毛的东西,眼前黑色的色块发出一声怪异的嚎叫,你猛然意识到,自出生那么多次,你终于看见了小动物,还毛绒绒的,嘿嘿。】   【你努力想要看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毛绒绒,可惜没能成功,只感受到一条细长的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舐过你的脸颊,你的体质被削弱了,痛楚令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你嚎啕大哭,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白嫩的脸颊泛着粉晕,如同年画上漂亮的娃娃,再说一次,你可爱过头了!   你明显察觉到毛绒绒的心因为你软得一塌糊涂,你被它抱起来了,近视太过严重,你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好心毛绒绒的样子。   毛绒绒凑近,湿润的鼻尖「或许」,蹭了蹭你的脸颊,随后发出一声兴奋地鸣叫。   你格外配合,或许当不了人类的孩子,当个动物的孩子也不错,总有些动物拥有育儿的本能。】   【你凭借着可爱被成功收养了!毛绒绒将你放进了育儿袋「或许」,你被包裹其中如同回到了母亲的腹中,格外令孩安心,不过说起来,这只黑色毛绒绒怎么来得育儿袋?真是新奇的物种啊,如果有一天你回到了现实世界,这个生物的发现值得你获得一个诺贝尔奖!   你在美好的梦乡之中沉睡了,黑暗之中,你肉嘟嘟的脸颊白得发光,不会有哪个孩子像你一样可爱了!】   吴悠兴奋地喊道:“好耶!跟着这只毛绒绒回去!只要长大就能自己回归人类城镇!我还自带金色天赋!我理科小能手开个学校不是手到擒来!”   “而且,出现了很多次描写相貌的句子,”吴悠嘴角勾起一个强压不下的弧度:“看来这次另一个我长得非常好看啊,嘿嘿,真是一次完美的开局!”   【1岁:你将那只好心的毛绒绒称做母亲,母亲在丛林之中非常厉害,每天都能提供不同类型的食物,为你补充营养,只可惜大多都是生食,你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咽下肚,最后吐得稀里哗啦,不得不说,你苍白的脸如同天上皎洁的月亮,美得惊人!体质被削弱了!魅力值大幅度增加!   母亲心疼得不得了,她急得团团转,毛绒绒的尾巴在你身上扫来扫去,你不由得笑了起来。   母亲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种口味甜腻,果汁浓稠的果子,你大口吞咽,体质大幅度增加了!**大幅度增加了!你的声望大幅度增加了!】   吴悠摸着下巴,疑惑地看着被屏蔽的词句,模拟仍在继续。   【你终于吃饱了,饱餐过后,母亲怜爱地将你圈在身边,绒尾轻拍你小小的肚腩,你眷恋地抓住母亲纤细的肢体,嘴中轻轻呢喃:“妈妈。”,那绒尾猛然一顿,洞穴外,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下,洞穴内,无边的柔情正在流淌。   魅力值大幅增加了!   尽管你病弱的样子如同水中无根的浮萍惹人心怜,但是你健康的样子正似初生的暖阳叫人瞩目,再说一遍,仍未倦怠,你实在是太过美丽!】   【2岁:备受宠爱的你觉醒了探索的天性,在模糊斑斓的色块里,你永远有兴致去寻你黑色的母亲,你的小短腿又爬又走,饱受锻炼,林间的风温柔地亲吻你的侧脸,坚韧的草崇拜地簇拥在你脚边。你的体质大幅度增加了!**大幅度增加了!你的魅力值大幅度增加了!】   【3岁:你打遍森林无敌手,抱着手中战败的红色毛绒绒,你骄傲地挺起胸脯,母亲庞大的身躯直立支起,双肢如同双手般正在鼓掌。你的体质大幅度增加了!你的魅力大幅度增加了!你的声望在「***森」到达了顶点!】   【4岁:你的语言能力得到了大幅度提升,你尝试研究自己的「金色天赋」,森林里的动物惨遭你的毒手,你将小课堂设置在河流边,哪怕是水里游得鱼也要停下听你的小课堂!你论述了对于宇宙的猜想,所有动物听得云里雾里,小红猛地飙出一口老血,似是犯了顽疾,你吓得不行,眼泪汪汪地抱起小红求它不要死,泪珠顺着艳丽的轮廓落下,美得如同傍晚的朝霞。】   道德增加了!魅力值大幅增加了!】   【5岁:你终于弄明白了自己天赋,天赋发挥作用的前提是你必须成为老师,老师的定义则是教授学生知识,每当一个新人成为你的学生,或者学生本身的水平受到了提高,你本身的能力就会迎来一次增幅,并且你的脑袋里也会出现一些不为人知的知识,等待你教授出去,这样一来一去,简直是双赢!   森林里的小动物就这样成为了你的学生,母亲一直在你身后,欣慰地看着你,仿佛在为你骄傲,你轻咳一声,眼前尽是模糊不清的色块,你走上小小的讲台。   色块们拖拖拉拉地直起身,母亲的绒尾扫过你的腿边,你一扬手,沉声道:“上课!”   道德减少了!魅力值大幅增加了!体质值大幅增加了!**大幅增加了!】   【6岁:你在森林外围几里地发现了一个人类小镇。】   【7岁:你揪着小红偷偷溜进城镇,小红发出了凄厉地惨叫,如同婴儿的嚎哭,格外可怖,你却只是淡定地夹住它的嘴,警告道:“小心我告诉妈妈!”,小红识相地闭上了嘴。】   【8岁:城镇里的人对你极好,恃美行凶的你每次都能抱上一大堆东西回森林,你穿上了书生长袍,捉着小红给它喂对嗓子好的雪梨汤,拿着木梳帮母亲梳毛,你从城镇带回了许多许多东西,常常告诫动物们离城镇远远的,你不希望他们被人类捕杀,你将森林当成了你的家。】   【9岁:小红某一天格外兴奋地跑来,你已经能够熟练地辨认小红,小红柔软的,富有光泽感的皮毛原本结着块,毛内还有数不胜数的脏东西,还是你小时候一点一点把它摁在水边洗干净的,自此它就学会了爱干净。   你从没见过它如此高兴,被灌雪梨汤的时候也不哭叫了,它神气地操着它那一口破锣似的嗓子,踩在你的鞋上叫得起劲,你安静地听完,跟着它走进森林深处。】   【你踏上了青石板,格外讶异地瞪大双眼,那模糊的轮廓染着青,在碧蓝的天空之下,幽静的丛林之中,一座小镇出现在你的眼前,模糊的小镇内,一团格外熟悉的黑色色块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形形色色的小色块,他们热情地迎了上来,一时间什么毛绒绒都蹭到了你的身边。   小红愤怒地驱赶开这些家伙,傲气地窝在你的脚旁,母亲支起身,带有倒刺的舌头舔舐过你的脸颊。   他们送了你一座城镇。】   【你快乐地笑了,这就是你的家。】   【恭喜您获得「***森之子」的称号!声名远播!】 第003章 从心   一排泥塑的土偶立在屋檐边上,尽皆一张孩童巴掌大小,五官模糊空洞,仿佛是被人随手掐捏而出,其中一个泥偶猛然张开了嘴,怪叫道:“器在东南!器在东南!器在东南!”   道士们着急忙慌地跑出,他们双手结印,恭敬地仰望屋檐上的泥偶。   一仙风道骨的道人喃喃道:“东南,东南,让老道寻思寻思,这东南方,莫不是那片鬼打墙的林子?”   他周边的人皆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面上露出畏惧之色。   ***   小镇中唯一的客栈里。   一行风尘仆仆的旅人坐下,其中一明显矮了旁人一头的少年好奇地询问身边的人:“哥,咱今天住这么好的客栈啊?”   回答的人惨笑一声:“等会儿爱吃什么点什么,小孩子,可怜啊。”   少年从他的言语之中悟出了点什么,不由得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不,不是,哥你什么意思啊。”   那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鬼,莫要多问,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意思呢?反正……”   黑白分明的眼睛斜睨少年一眼,意味不明道:“跑不了的。”   那人转身,腰带上绑着的器具袋里的工具相撞,叮咚作响。   一路之上的古怪,如今的放纵,少年脸色惨白,低头去看手臂筋脉之上狰狞的血色纹身,纹身怒目恶面,如同具有生命一般死死地盯住他,少年猛地甩了下手,道袍颠起,被迫熄了逃跑的想法。   客栈外行人三二,客栈内一行道士却已经围坐在了桌边,各个点酒吃肉,大快朵颐。   少年瞧着杯中解愁水,咬咬牙从师兄兜里抠出一块碎银,正捧着酒坛大口灌酒的师兄扫了他一眼。   客栈里的小二正百无聊勒地瞅着他们一群人磕着瓜子,少年凑上来:“小哥哥,小道从心,不知您怎个称呼?”   小二嗤笑一声,吐出嘴里的瓜子皮,上下打量他一眼:“牛淼,三个水的淼。”   从心一愣,“淼”?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容易认得的字。从心又不禁有些羞愧,要知他现如今经书都看不明白,诀也掐得难看,总之哪哪都是个废物。   小二给从心递了一手瓜子,云淡风轻道:“去望归林里送死的吧?我牛淼也看了不少了,没见过跑得,倒是尽皆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咻——”地从耳边掠过,从心茫然地重复道:“什么寒?”   牛淼无语地扭头:“你这小文盲,先生见了肯定欢喜。”   从心涨红了脸,瞪大眼睛:“什么,什么文盲!小道是认识字的,是认识字的,只是,只是诗句什么……”   从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牛淼哈哈大笑,随后手臂展长压住他的肩膀:“你这小孩叫人喜欢,要是想藏在镇子里,来哥哥家躲。”   从心一顿,叹了口气,微微摇头:“签了契,跑不掉了,谢谢哥哥一番好意。”   牛淼不禁怜爱地摸摸从心的头,从心年纪小,一身宽大的道袍中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隐约能瞧见他手腕上的疤痕。   他不由唏嘘:“望归,望归,可曾真有人从那片古怪的林子里归来?你们这些高人行事我这一个粗人是不懂的,怎么有人喜欢去找死呢?怪哉啊!先生啊!我搞不懂。”   没有人知道望归林究竟从何时开始存在,那原本只是一片普通的丛林,可是在无数生命堆积之下,那翠绿的叶染上了血色,林中的风染上了腥味,那是一片杀人的丛林,无数鬼怪盘踞,这点毋庸置疑。   原本前来光顾之人只有一些妄图一战成名的傻帽,在自大之中断送了自己的生命,为这片林子下的枯骨做出了贡献。   直到泥偶的预言出现——“器在东南,器在东南。”   东南方向里,这片望归林可不容忽视。   偏生这地又阴得厉害,所有进去的修者无人生还,阴森森的林子里潜藏多少鬼怪仍是一个可怕的未知数。   林子周边的村镇至今都保留献祭童男童女祈求庇护的习俗,林中之物,不似鬼神,胜似鬼神。   从心哆嗦得厉害,牵带着腰间刚打好的器具也一同哆嗦起来。   他懊悔不迭,之前竟高兴进观如此之久,终于打造好了武器,谁料命都赔了进去,他绝望地摩挲着手腕处的纹身,纹身猛得烫了他一个激灵,从心抖着惨白的唇瓣,心彻底沉进了无底深渊。   望归林幽暗寂静,林间的鸟雀都静默着。   郁郁葱葱的树冠遮天蔽日,高耸骇人的树木遮掩极北的黄沙,烈日当空,辅一进入林子间却冷得厉害。   那阴暗的角落之中,似乎睁开了无数双眼睛正安静地瞧着,看着,盯着,如同耐心等待猎物进入陷阱的捕手。   领头的师兄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这片鬼怪的林子,浑身四周哪哪都冒着瘆人的阴气,他瞳孔一缩,手攥紧武器,汗液沁出,他谨慎地朝林内前行。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必定会埋骨于此,或是被食了尸身,或是被摄了魂魄,谁愿意死?可惜身在山中,身不由己。   安静,太过安静,竟像是林中无鬼一般。   兀得,正走向林中深处的步途中,有人低声惊呼:“有城镇!”   众人尽皆一惊,复行数步,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镇。   白墙黑瓦,鳞次栉比,处处显现水乡风情。   那青石板的地面落在草坪之上,两处交界无比鲜明。   如同一场梦。   众人不由得踏上这片古怪的小镇。   走进小镇的主干道大街,四周的商铺,既有米店肉店,又有布庄摊贩,门口那绣到一半鸳鸯的绣棚放在矮凳之上,似乎是主人做工到一半便被什么吸引了注意跑走了。   镇上的旗帜在随风飘扬,整座镇子空荡荡的。   从心脚步一顿,面前的白墙之上被身量小的孩童涂画,一只漆黑的鬼怪遮天蔽日,各式各样恐怖骇人的小鬼簇拥在旁。   “空白?那空白是什么?”从心疑惑地拧眉,那小孩的自画像一手高高举起,一手似乎正牵着什么东西。   师兄一行人走远了,到底是不敢落单,从心不去多想,小步追了上去。   “——芳草——”   “晚风——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所有人打了个冷颤,歌声,风送来了歌声。   悠扬婉转的笛声相合,在寂静的城镇之中可怖到了极点。   寻声而去,只见一座平矮的宅邸,墙上的纸窗依稀能瞧见可怖的身影。   门框之上镶嵌着金玉,在烈光之下熠熠生辉,叫人不敢逼视。   歌声愈加清晰。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领头的师兄不由得上前,似乎受到了某种可怕事物的蛊惑,他小心翼翼地戳开了纸窗,瞳孔紧缩,骇到全身颤抖。   吸人脑髓的鬼狐,被拼接地四零八落的布偶,他能认出来的鬼怪只有这两个。   他们这格外逞凶斗狠之辈却也只是乖乖呆坐在一旁。   那能让他们如此安静之人……   那无数模样,畸形怪状之辈身着书生长袍,披上了人的衣装,双手双爪交叠放置桌案,血斑染在纯白的弟子袍之上,猩红的血肉碎块在森白的齿间若隐若现。   阴森森的鬼童嬉笑着,稚嫩的童音带着别样的天真。   兀得,师兄瞧见了一条漆黑的触手晃过眼前,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冲天的阴气正悄悄渗出。   他脑子里不由得想到,一条触手都巨大如此,那本体……   师兄强行控制住打颤的身躯,滔天的恐惧如潮水一般冲破堤岸,他努力控制自己面部的肌肉,泪水已经不由得盈满眼眶,他耗费全身力气支起手,嘴唇张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跑!”   “长。”   歌声与笛声暂停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只见师兄突然一顿,表情骤然空白,他翻着白眼瘫软在地,露出被他戳出来的小孔,那小孔处,一条漆黑的,带着绒毛的触手,正活泼地从内里挤了出来,似乎是因为身躯庞大卡在半途,显现出几分苦恼之色。   场面一片寂静,一时间只能听见道士们轻微的喘息声和剧烈的心跳声。   那触手猛地破窗而出!   心弦乍断。   “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在那一瞬间悉数忘了所学一切,在恐惧的胁迫之下拼命逃窜。   从心被吓得两股战战,他额间冒着冷汗,被恐惧摄在原地,挪不动腿脚。   “吱呀——”木门被推开了。   从心眼泪猛得飙了出来,眼睛死死盯着窗沿。   莫看莫听莫想,不知不觉不晓。   从心鸡皮疙瘩乱冒,双手颤抖,喃喃自语:“这窗户怎的做的,怪好看的,怪好看的。”   那阵轻盈的脚步落在他的身边,从心余光能瞧见他深黑的长袍,他唇色苍白:“怪好看,怪好看。”   “兄台?窗子就好看成这样?莫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就是窗子!就是窗子好看!我回去定要寻个相同的窗子!”从心胡言乱语,急促地打断道。   “哦。”那温润儒雅的男声倒也不恼,他的声音着实好听,从心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快点扭头,瞧瞧着殷丽之声的主人。   “兄台为何双腿颤抖?是害怕什么吗?”   从心急忙摇头,生怕慢了一秒,尴尬地扯出笑容:“小,小道站久了,腿,腿麻。”   “兄台,为何不愿扭头看着某说话?是某长得不堪入眼吗?”   那声音的主人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似乎是被逗笑了,这一时间叫从心不由痴了,他控制不住地扭头,心猛然分成两半,一半抱头痛哭,今日便葬身于此,一半激动兴奋,快瞧快看,莫要错过。   那是一张如何让人形容的靡丽画卷,那样貌如同泛着金光,那眼若是四月春风,那红的唇弯起,怕是神仙传位也要博其一笑。   遮天蔽日的漆黑诡异,粗壮恐怖的触手湿润而黏腻地蠕动摇摆,滔天的阴气浸染半边天际,冰冷的杀意混杂着血腥味愈加浓重,漫天遍地的妖魔鬼怪簇拥,在地上落下吊诡而狰狞的倒影。   “……”   “这怎么撅过去了?”书生茫然道。   直立起身子的鬼狐有着一身艳红如火的皮毛,呲牙咧嘴,发出一声刺耳的啼笑,它踹了从心一脚。   书生寻声望去:“小红,你有什么头绪吗?”   小红安静如鸡地揣好狐爪,格外无辜地摇摇狐头。   **   【18岁:你在学堂外抓到了一个胆小的道士,贴在窗子外偷学,你有些无奈,定是学堂名头声名远播,这小道士想来求学却两袖清风,效仿古人凿壁偷光。小道士东窗事发被吓晕过去,瞧着这瘦骨嶙峋的小孩,善良如你起了资助贫困生的想法,等他醒来,必然会感谢你的!你莫要皱起眉头,家人会满足你的一切想法,只求你美丽的容颜舒展!道德些许下降了!声望大幅度增加了!】   吴悠得意:“哎呦,不错呦,居然都有人慕名而来了呀!我就说有教无类一出,谁与争锋!义务教育一来,世人拜服吧!”   模拟仍在继续。 第004章 学生   断壁残垣,尸身之上的渡鸦张开双翼,猩红锐利的眼眸一眨不眨,鸟喙边挤出些许糜烂的腐肉。   “——!”   从心惊醒,却不敢睁开双眼,一动都不敢动,呼吸却抑制不住地乱了,等待了许久不见来人,才睁开双眼,小心翼翼地观察起四周来。   他如今身处一间柴房,柴火的木屑味很重,却让他紧绷的神经不禁放松下来。   他居然活下来了,如果不是此刻他身处未知之地,想必必然会手舞足蹈一番用以庆祝。   兀得,从心脸色一变,摸遍全身也不见刚打造好的器具,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暗自懊恼,动作利索地爬起来,柴房的窗子依旧是纸糊的,从心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他盯着盯着,一只漆黑的触手扑面而来,从心冷汗沁出,猛然偏头躲避,可再次定睛去看,却发现纸窗仍是纸窗,并未被捅破。   “吱呀——”门被推开了。   从心扭头,瞪大双眼。   慢步行进的是一位身着黑色长袍,头戴儒帽的书生,长袍之上绣着银色的竹子状暗纹,书生五官艳丽颓靡,处处都精致立体,仿佛被人雕琢而出,他的深邃迷离的双眼,眼下两点泪痣,高挺的鼻,红润的唇,无一不恰到好处,只叫人想起任何美好的事物,譬如常开不败的牡丹,艳阳天里婷立的水荷。   他的眼睛微眯,嘴唇勾起,却更为他添上几分慵懒矜贵的气质,书生如同一团令人着迷的漩涡,浑身散发着魔性非人的美感,叫人情不自禁地注视。   从心的大脑瞬间发出一声当机的嗡鸣。   从心从小到大哪里见过此等美色,一个照面便被迷惑得不可自拔,脑中只剩一个念头盘旋,看着他!   “哐当——”一袋东西被书生扔在地上。   从心陡然惊醒,强迫自己别开双眼。   布袋的袋口松动,一银钩状的生锈铁器从中滚了出来,暗光一闪而过,乌黑的血斑点缀其身,腐朽的味道正在不断蔓延。   从心瞬间辨认出这些是自己的器具。   本身口诀学得便不成,帮忙施法的器具也被搜走,他的运气算是到了头了。   书生噙着笑:“这袋子刑具是你的吧?你一个小道士怎么带这种东西?”   从心嘴唇张合几下,一时间也想不出答案,只得支支吾吾道:“防,防身。”   书生柔着嗓音安慰道:“莫怕,某不是要苛责你,你愿意听某讲课,想要奋进提升自己,某作为老师是非常欢迎的,你要是愿意,可以留在学堂,学费什么的,某不在意的。”   从心一愣,抿了抿唇,试探地问道:“小道是个供了神,奉了香的道士,也能入您的学堂?”   书生好为人师惯了,便道:“某的主张,乃是‘有教无类’,而所谓‘有教无类’,指得是教育不分高低贵贱,对哪一类人都一视同仁,你虽是道士,却有一颗向学的心,某又怎么能不为之感动呢?某如此说,你可明白?”   从心迟疑地点点头,磕绊道:“明,明白。”   书生身体一顿,感受到自身突然受到了一次小幅度的增幅,自然是天赋发挥了作用,他不禁以全新的目光注视着这矮小的色块,怜爱心起,哪哪看都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命定弟子,蓬勃的情感促使他不由得上前几步,拍了拍小道士粗糙细窄的头,柔声道:“好孩子。”   从心沉默片刻,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书生柔情似水的面庞。   开口道:“恩人,小道在这里。”   书生抚摸着身旁直立的木柴的手一顿,他面不改色,仍噙着怜惜的笑容,寻声而去,手终于抚对了正确的头颅:“好孩子。”   笑话,只要他不尴尬,那尴尬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小道士尴尬道:“恩人,您的眼睛这是?”   书生淡然地回应道:“天生便近视了,度数很深,意思便是,瞧不见远处的物体,分不清远处的人,需得凑近细瞧才能看清楚。”   “近视?”从心小声重复道,他仰头,书生莹润的面孔泛着柔情的光,小道士光是瞧心间便不由塌陷了一块,他还让他去上学,去学大学问,这可不是他这种人能够学到手的东西。   从心从小看人眼色吃百家饭长大,他能够分辨出书生的真实意图,书生当真想要收他为学生!可惜他如今……如果在他当乞丐流浪之际,能够遇见这位书生该多好?   如此想来,那他如今好好活在这,既没有被鬼吸取脑髓,又没被鬼拆了四肢,浑身好胳膊好腿,只可能是托了眼前近视书生的齐天洪福,他救了他一条命!   那样铺天盖地的妖魔鬼怪,书生到底是付出了什么才救下了他!鬼怪终不可信!他们怎么会给恩人当学生!   恩人的鬼怪学生必有更大的图谋!   从心急切地迎上去,握住书生的双手:“恩人!你可知你教授的学生都是——”   “我的学生?”书生当然一清二楚,个顶个都是他精挑细选,上好的文盲种子啊!他颇有些得意,从业多年,尽管目的不单纯,但他也确实做到了有教无类,帮着无数丈育摆脱了单调人生!   从心抓着他的手突然抖得非常厉害。   书生不由想道,能够成为他的学生,这小孩就激动成这样?   正思索着,书生突然嗅到了母亲的味道,这种味道带着点晒干了的果皮的香气,他与母亲相伴多年,母亲见证了他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他起了点朝母亲炫耀的心思,类似于,炫耀自己的教师事业迈入一个全新的台阶。   他过往的学生是母亲找来的,来求学的人离开后推荐来的人,这次有人自己送上门来,倒也稀奇,正巧是他送别一位已经出师的学生的时候,想来约莫沾上了点天意。   书生扭头望去,熟悉的黑色色块令人安心,他迎步上前,握住母亲纤细毛绒的前肢,笑道:“妈妈怎么来了?我在收新的学生,这位学生慕名而来,虽然没有束脩,但却有一颗向学的心啊!”   母亲向来支持自己,伸出肢体亲昵地摸了摸头,既是同意亦是夸赞。   就在这时。   “这这是……”小道士的声音打着颤,轻飘飘地仿若踏在云端,如在梦里。   书生牵过母亲的手,介绍道:“这是养育我长大的妈妈,莫怕她,妈妈只是体型长得大些,心肠是最柔软不过的,她不会吃人的。”   “是,是吗?”从心干巴巴地回应道。   “当然啦,我第一个学生就是妈妈,她可是我的得意门生!莫瞧她庞大的体型,单瞧她柔软的绒毛,便知道她是最温暖的!”书生感慨道:“全靠了妈妈的大力支持,我才能发展自己的学堂,教出那么多品行兼优的学生!这伟大的母爱当真令人感动,你说对不对?”   “不敢动,不敢动。”从心胡言乱语,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感动,真是太感动了!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感动过!”   他满含畏惧地瞧过去。   诡物臃肿庞大,漆黑如墨的身躯盘踞,湿腻的触手如同飘带拖行在后于空中飘舞,祂如同人类一般直立起身,两肢前倾,面对书生柔情的面孔的,是一张五官极度扭曲,鼻眼位置颠倒,强行拧合的面容,那涌动的触肢之上甚至存在着未能用上的五官,眨动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狞笑的唇瓣。   从心头脑嗡鸣,口眼鼻溢出鲜血,痛苦地闭上眼不敢直视。   恩人啊!你真的只是近视,不是瞎了吗!哪个人会把这种东西认作妈妈的啊!   从心心中不由生出一种强烈的迫切,此种诡物豢养人类必然不是因为爱,他这单纯的恩人必定受到了迷惑,他必须得行动起来!他要报恩!他要拯救他的恩人!恩人就只有他了!   书生笑盈盈地回归了刚才的问题:“你方才说,我教授的学生怎么了?”   伴随着书生的话语,诡物游动在触手之上的五官,齐齐对准了从心,恐怖骇人的阴气从地面升起,从心打了个冷颤。   小道士赔着脸,讨好地扯起一个笑,颤巍巍地举起大拇指:“绝对就是这个!十里八乡都说您的学生是文曲星下凡尘!简直没有比您的学生更善良柔软的人了!”   书生挑眉,他的能力又受到增幅了,这让他不禁有些好奇,这小道士刚刚学到了什么?他没教东西啊?   ***   【18岁:可怜的小道士在你一番温言软语之下决定入你的学堂,你高兴得不能自己,昨日才刚好送走了一位学成归去的弟子,你正兀自伤心,上好的丈育可不好找,况且教学生到一定地步之时,学生的水平付出极大的精力也难以提升。   而且你的学堂位置不行,总有人惧怕林间猛兽,不愿入学堂学习,生源总成问题,一个学生离去,下一个学生到来便不知要等多久,在现在之前,这谁能想到刚好撞上一位自己送上门来的好种子,你大喜过望,你的容颜哪怕忧郁都是如此美丽,何况焕发光彩,更是美得不成模样!   你亲自登门劝说这位上好的丈……咳咳,先天学生圣体入学,小道士格外单纯,只是也颇为介意学堂内的动物学生,你不由有些无奈,动物怎么了,动物家能跑能叫,怎么不能当作学生!好在母亲帮了你,母亲总是帮着你,嘿嘿!威慑论启动!   到了你的地盘,入了你的眼,得罪了森林的王,区区小道士还想跑?拿来吧你!   哦!你小人得意的面容也是如此美丽!道德减少了,***值受到了大幅度增加!】   吴悠瞪大眼睛,感觉受到了天大的冒犯:“什么小人得意!另一个我这是计谋!是运筹帷幄!是智慧!不懂就不要乱说!”   他骂骂咧咧,说着什么“桃李计划”,“这是计划所必须的”的怪话。   模拟仍在继续。 第005章 卧底   【18岁:你举办了欢快的迎新宴,新弟子实在是羞涩,连忙摆手说不,你作为森林的无冕之主可不惯着这小子,晚宴欢腾,你向所有的弟子介绍了他们的小师弟,他们挨个上前认人,前几年收养的小鬼头终于有了师弟,高兴地在小弟子脸上亲了一口,小弟子再次撅了过去,你没想到他这么胆小!在众人的嬉笑声中,母亲抱着他回屋了。道德大幅度减少了。   小弟子着实拘谨,吃早食时,连小红嚣张地踩在他脸上也能原谅,你瞧见这一幕,大声呵斥了小红,小红道歉过后,骂骂咧咧地跑走了,拉扯间,小弟子的袖袍被扯开,你发现了弟子身上大片大片的纹身,不由心情微妙。   本以为内向的小弟子总算是个正常的乖崽,未曾想过……罢了,罢了,开明的老师倒也不计较这些,这小鬼当了道士又不会跑去考公。   小弟子营养不良,瘦骨嶙峋,投喂了小弟子,因近视误饮了一旁的美酒,醉醺醺地上了课,在小弟子面前高唱了《将进酒》,小弟子目瞪口呆,能力大幅度上升了,道德减少了。   小弟子基础不牢靠,你定制了单独的计划,某天抱着教案路过的时候瞧见小红正踹小弟子,你揪起小红的皮毛,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为弟子之间的斗争主持了公道。   小红再次负气而走,你夜晚磕磕绊绊地翻墙去安慰并教育了小红,身为老师,手心手背都是你的肉,只是撞了几下,不痛,道德总算是增加了!】   吴悠满意地看着下面的发展,伸手去够快乐水,一时着急未能控制力道,水瓶被掐爆了,吴悠火急火燎去寻抹布擦拭。   自从装备上【力大如牛】,过于强横的力气令他也有些苦恼。   只是可惜这种可怕的力道都没能锤破一点墙皮。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模拟器,一直刷模拟人物,总有一天他会从另一个自己波澜壮阔的人生中获得想要的天赋。   吴悠拆开一块饼干,继续观看模拟器。   【某日,总算表面上和小弟子达成和解的小红突然跑过来扯住了你的裤脚,长时间的相处下,你总觉得你能够听懂小红的话,这次也不例外。   “老大!老大!那个小鬼就是叛徒!勿谓言之不预也!”   小红尖锐的嗓音都不如它的内容令你欣慰,从过往的粗俗到现在的言之有物,你感受到了成就感。   你并不在意小红的内容,你一个教书匠有什么值得觊觎,总不会是这个开在深林里的学堂抢了别家的生源吧?如果真有人打上门来,你会直接告诉他们什么叫“以理服人”!   你不是蠢货,你能够感受到小弟子的真心,你还能瞧见他莫名的焦躁,他的身份或许确实不简单,但你并不在乎,若他当真反叛,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吴悠眼睛突然一定,模拟器居然第一次出现了选择题!   【可你的学生们并不是这么想的,某日深夜,月黑风高,小红催促着你醒来,凑在你耳边斥道:“我们抓到他了!这个臭道士!狗娘养的坏种!”】   【命运正在发生偏移——】   【节点显现——】   【选择一:拉下小红当抱枕,翻个身继续睡。】   【选择二:你倒要看看这群小子整什么花活!】   吴悠纠结地咬住指甲,他好像有一种预感,这个选择非常重要。   ***   纹身的别名是契证,一旦入了道门,就将魂灵奉敬给神,成为神奴。   一人,二人,三人,当人人都被打上了契,此刻人人皆为父母,人人皆为子女,顺应神的安排而生,顺应神的安排而死。   尽皆取悦神而生。   从心面容惊恐,手臂上的血色恶面在他的皮肉之上涌动,他紧紧咬住牙关不敢叫出声,生活在望归林的日子太过平静,恩人的庇佑让他短暂忘却了违背神君的恐怖。   祂感受到他背叛了曾经的誓言吗?   祂感受到他想要离去的想法吗?   “神威煌煌,不可欺。”   从他入道门第一日便牢记于心,他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血色恶面无声地冲破手臂,鲜血喷洒,诡异的镜面出现在从心面前,镜面内是一张仙风道骨的脸,他笑眯眯的,不似凡尘中人。   老道是奴隶的顶端,从心当年就是被这张脸骗进道门。   “小从心,好久不见啊。”老道问候道。   “师爷好。”从心犹豫着是否要说出恩人的事情,望归林子里的诡物狠戾,但道门却也不是吃素的,往日只是不将林子放在心上,若当真发狠要灭了林子,在神君的支持下易如反掌……   可从心也了解道门,恩人的资质堪称天地精气汇聚,道门怎么可能放过,若是恩人暴露,被抢去做了神奴,那从心当真是报恩成了报仇!   但好处是他一直是个蠢货,一直相信神君的天威,他们这群流浪的痴儿向来最好骗不过。   从心喘着气,心急速地跳动着,他做下了一个决定。   此刻,他要为他的恩人撒下一个弥天大谎!   老道唏嘘道:“你的师兄们没回来,观内置了衣冠冢,老道我这些天点卯,倒瞧见你这小机灵鬼还活着,倒是意外之喜了!”   从心紧张地回头瞥了一眼门,小声道:“师爷,小子得了点机缘,被一个大诡认作了弟子!”   老道白花花的眉头疑惑地一挑:“大诡?你这毛头小子见过多少大诡?”   从心抿了抿唇,颤巍巍道:“祂曾让共工山倒塌,曾经让海水倒灌大陆,留下好几条湍流的江水,曾一日行千日,万里不留行,曾拨动日月,将星辰当作棋子与知己下棋取乐,祂的才华独断万古,绣口一吐便是半壁繁华!曾以一诗镇压天下!”   从心深深吐了一口浊气:“他手中有一把木拐杖,据说是他折了最后一棵天生地养,鸿蒙精气浇灌的灵木制成的,可劈天斩地,横推十三州府,无仙无诡能敌,在神仙还未离开大地的远古传说之中,祂曾声名远扬,曾与博陵天君把臂同游,结为义兄义弟。”   老道一时间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昏了头脑,他瞠目结舌,却也并未疑心这些语句都是从心瞎编,要知道,人永远不可能说出自己未能见过,听过的事物,老道知晓从心的跟脚,某日他从城外一时兴起骗回来的乞儿,一介乞儿又怎能在几月之中出口成章,甚至有理有据编出这么一大段话?   况且老道的确听说过“共工山”,自然也知道那段人间仙神行走于世的时代,至于灵木,鸿蒙,博陵天君,这些听着也不像假的啊!   老道连忙打断:“你如何听来的?”   从心惶恐道:“是大诡闲置的书房,打扫时小子不慎碰到一个玉简,玉简里的知识突然灌到了小子脑内,小子这才知道的,玉简名称为《东游记》。”   玉简,玉简,老道着魔似的咂摸着这个词,他似乎在哪见过,观中古书曾言道,古时有一种传功的方法,只需触碰,片刻后便能学成。   老道心中颤抖,若真是此等老怪物,那只怕只有耗费无数神奴,请出神君才能破局。   从心仍在诉说:“大诡某一年闭关修炼,这一修炼竟修炼到沧海桑田,祂出关之际,所有知己或是离开,或是死去,放眼天地之间竟无一人可说得上三两句话,祂感到了寂寞,是以决定开山门传道,时至今日……”   “时至今日!”老道急忙追问。   从心一咬牙:“已有一万年光景!教出了无数弟子簇拥门下!那日瞧我合他眼缘,便未杀了我,留我做了个打杂的外门弟子!”   老道沉默,神情极度复杂,上下反复打量从心,像是在瞧这小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道。   从心扯着衣袖抹了抹红彤彤的眼眶:“师爷,救救我,大诡虽然心善,但是祂不常管我!祂门下其余弟子却都不是善茬!小子快死在这里了。”   老道不由怜爱地瞧着从心:“这小可怜劲儿的,入了道门,咱永远是一家,莫怕莫怕,只是神君任务挂心头,一时间咱也是顾不上你啊!”   他再也没见过第二波道门的人,从心更倾向于他们在别的地方找到了器具的线索。   从心便赌道:“小子知的,神君祂老人家才是第一位,小子这段日子亦没有懈怠,在拼命探查器具,可惜并未在此发现什么要紧处。”   老道面无表情地审视他片刻,猛然变脸哄道:“你先安心在祂门下学艺,小从心,入了道门,咱永远是一家,过些时候,老道再想法子将你捞出来,这段日子便努力讨好大诡,这是你作为正道弟子的责任!神君若是知道了!亦是会奖赏你的!”   从心眉眼一瞪,哭喊道:“师爷!”   “嘘——嘘——”老道慈眉善目,倒像是在哄子孙后代似的:“当你学成归来,老道必然上表神君为你请功!到时你就是观中嫡系子弟,受人敬仰,传播神君福音之人了!”   从心咽了咽口水,眼中不自觉浮现出向往的神色,老道不禁满意地继续往下画饼。   屋房内,小道士揉了把自己僵硬的脸颊,乌黑的鲜血正顺着垂下的手臂不断往下淌,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狰狞的血纹身安静地趴在肩头,从心随手寻了块布巾裹上,拉开房门,瞳孔一缩。   只见那房门口,一桃花香囊正安静地躺在地上。   那是恩人的香囊,从心脸色瞬息万变。   恩人知晓了他的身份,可恩人却只是离开了,未曾在他结束后进门质问。   忆起恩人的宽容,恩人的梦想,恩人往昔的教导,从心低首垂泪。   恩人于他之恩德,如同再造,让他摆脱了迷惘。   他甚至如此宽容,从心彻底为其折服。   如此德行之人,从心怎么能不为他豁出性命,怎么能够不将他视作父亲。   ***   【18岁:带着小红翻墙偷窥小弟子,听到了一大段彩虹屁,厚脸皮如你都被羞走了,翻回去的时候小红骂骂咧咧,教育了小红少说脏话,咂摸着小弟子的夸奖,猛然意识到——他一定是空闲时偷看了那些修仙小说!你当即决定,加作业!明天就给他加作业,看他还有没有时间吹牛,不然他在这小弟子口中早晚要变成盘古!连shit都敢吃!他不敢吃啊!   第二日早尴尬地看着小弟子把香囊恭敬地还来,开明的老师跑去偷听墙角,你羞愧地背过身,小弟子扑通一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是个好头!你连忙去拉,将这把头都磕红的老实孩子拽了起来。   你正要说话,小弟子抢白:“错在我身!多亏恩人不弃!”   你微妙地眯眼,这小子知道了他看小说的事东窗事发了?   小弟子点头:“我已知悉恩人苦心。”   你沉默,小弟子人还怪好的呢!   你轻咳一声:“加作业!”   小弟子一愣,你眼神游移,想着是不是惩罚太重之时。   小弟子纳头便拜,你眼疾手快地架住,这小伙汁怎么回事啊!就看个修仙小说看得要死要活的!   小弟子眼眶含泪,大声道:“谨遵师傅教诲!弟子绝不负师傅苦心!”   不是,他怎么还怪高兴的?让他爽到了?   呃……嗯……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偷听弟子墙角这事翻篇了吧?那他高兴就好。   你的道德感再次大幅度减少,哦不,增加了!这可真是不容易啊!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值大幅增加了!】 第006章 魁星   【18岁:小弟子读书愈发刻苦了,和其余弟子的关系也有了明显的改善,你偶尔能看见他们玩在一起,哎哎哎——怎么打起来了!打人不打脸啊!道德些微增加了!   过了几日,母亲递上一封信,你有些诧异,拜帖来自千星洞,是你已经出师三年的一位弟子所寄。   回想起这位弟子狗爬似得字,你不禁忆起往昔那段峥嵘岁月。   打开信件,一手磅礴大气的草书跃入眼帘。   弟子知你近视眼严重,特地写了特大号,你感受到了学生的爱戴,微微一笑。   “师傅!速速来!有宝献上!”   你就像所有老师那样摇头失笑:“这孩子,尊敬老师就尊敬老师吧,献什么宝啊!心意到了就行!”   母亲在旁赞同地点头。   你眨眼间收拾好了旅行用的器具,神采奕奕:“不过许久未见他,怪想念的呢!”   母亲:……   母亲向来不会斥责你,快谢谢溺爱你的母亲!】   ***   书生周边围了一群诡物,漆黑的大诡矜持地耸立在一边,蠕动的触手时不时隔开试图扑上书生的孩童,这些孩子皆是书生这些年在森林里捡到的弃婴,有男有女,小萝卜头一溜站成一排,由高到低,齐声哀求想出门,瞧着天真又烂漫。   书生拄着拐杖笑眯眯地拒绝了,他可太了解这些小混蛋了,跟着小红那群叛逆的家伙乱混,就属他们恶作剧最多。   他必须找个不捣蛋的,书生随手一指:“从心啊!来,跟为师一道出门长长见识,见见你功成名就的师兄!日后出门多条路子嘛!”   被指住的红嫁娘刚想高兴,从心就一蹦三尺高:“师傅,我在这儿!我立刻就去收拾行李!”   诡物们齐齐投来阴森森的目光,从心才不在意,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算看透了他们,个个都是师控,才不敢在师傅面前出手!   从心扶着书生避开森林中的碎石子。   书生正走得舒服,过往的那些弟子什么都好,就是大多阴寒的很,叫书生靠得不是很舒服,这次来了个阳气旺的,书生高兴的嘞!   察觉到从心心不在焉,还以为他在担忧路途遥远,书生老神在在地安慰道:“你师兄住得离咱们这很近的,大约一个时辰便到。”   从心没回他的师傅,他愣愣地仰头,嘴张大,天空中八匹汗血宝马拉着香车踏阴云而来,那车厢,宝石嵌顶,琉璃作窗,车马周身滔天的阴气更衬得那金光夺目。   从心咽了口口水,只听书生以手遮阳,感叹道:“今儿这太阳烈性啊!”   师傅,你这眼睛…….   从心无语半晌,面色凝重。   不是这车,怎么看,怎么都古怪吧!要是把人拉去地府这车还能返程吗!   从心不由扣紧腰间的器具包。   那八匹额生鬼角的宝马悄无声息地落下,马儿叫了一身,显然与书生关系紧密,格外亲昵地凑近,低首蹭了蹭书生,书生察觉到马匹的凑近,发出了一声爽快的大笑:“近来过得可好?”   那马神气地打了个响鼻,高傲地扬起头!   书生伸出手拍了拍马,却突然感觉到小弟子扯住了他的衣袖,他疑惑地扭头。   从心哆哆嗦嗦:“师,师傅到我身后来!”   书生眨了眨眼,模糊不清的视角里似乎能看见几匹马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他不由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为他这个格外胆小却非常懂得感恩的弟子!   小孩子显然见过那些烈性踹人的马,所以留下了心理阴影。   “放心,为师和这些马儿熟得很!他们不会踢你的!瞧,银星他们朝你笑呢!”书生搂住了从心,笑眯眯道:“他们是为师已经出师的弟子,这位是踏月师兄,来,嘴甜一点,快叫师兄!说起来,你想去摸摸他们吗?”   望着那些露出獠牙的马,从心使劲摇头,连忙拒绝:“不了,不了!师兄早上好!师兄中午好!师兄晚上好!”   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敢伸手,下一秒手就会被咬断!   从心战战兢兢,他听着师傅和那匹叫踏月的马说话,不禁为师傅的神经大条而苦恼,您就没想过为什么动物会说话吗?这些马很显然都是成精了的啊!您怎么收马当弟子啊!这真的也太“有教无类”了!   不,说起来,林子里什么诡物都有,都是师傅的弟子,马匹成精也的确不是什么奇特的物种了。   等等,等等师傅!您怎么在教匹马怎么打马鞍啊!他真的不会低头撅你吗!   ***   【18岁:你的弟子暗中担忧着,你毫无所觉,还高高兴兴地和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叙旧,某种意义上你宅得很,踏月这匹为你的魅力所倾倒的马弟子许久未能见到你了,它太高兴了,恨不得绕一大段远路,可惜因犯事过太多次,被你立刻识破,遂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你终于扒拉到了个没教过他的,可能有用的知识,能力轻微增幅了,可惜并非踏月贡献,身旁的小弟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谢他的存在吧!   哎,已经出师的弟子终究是已经嚼成渣子的甘蔗,榨不出多少甜水了!你无奈地想道。   万幸没有读心能力的踏月将你送到目的地,没将你半途甩下去,单纯的他在目的地食楼门前蹭了你一会儿,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向你献宝的弟子名为“火星”,是个暴脾气的粗莽大汉,住在山上石屋,求了你的笔墨,题了块“千星洞”的牌匾挂在屋门口,如今自称“火星居士”。   他家伙会打洞,你总觉得是他摸到了哪里的墓藏,收到信后就期待得不得了。   食楼里已经坐下了许多人,你辅一进门就感受到了绝对的安静,所有人或坐或立,个个安静到了极点,就好像是不存在一样,与之相对的,暗中窥视审视,乃至痴迷的眼睛却好像是有形体一样,妄图挤在你的身上。   你早已习惯自身的美貌,不得不说你的出现就是上天对万物生灵的奖赏!   你格外幸运地瞅到了角落里一个空位,立刻拽着小弟子过去坐下。   优雅地伸出手挥了挥,小二没到位,餐桌前客人到位了。   穿着一身红道袍,来人默默拽出一个占座的铜铃,黑黝黝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你,你无比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好在美丽如你,尽管只是尴尬也叫人无比痴迷,道士红着脸别开了头,又是一个被你的美色所迷倒的可怜人啊!   道士僵硬着身子坐下了,你用眼神示意小弟子上前交际,小弟子猛地站起身,试图把道士拽走,二人在饭桌前拉扯,瞧着他们重叠的背影,你无奈扶额,按这孩子的动作,怕是要结成仇!还是他亲自出马吧!】   ****   魁星仿若陷入最深沉的梦境,被拖进了无底的深渊,那双眸光如星的漆黑双眼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沉浮。   他只记得当时那个人走进食店,他的大脑瞬间轰鸣,纹身契证滚烫,眼睛里就只剩那个人的脸,只剩他微眯的双眼,只剩他弯起的嘴角,他就像是那些被美色冲昏头脑的蠢货跟上去试图献媚讨好,甚至奉上了招魂铃!   魁星感到无比的痛苦与煎熬,他徘徊在背叛誓言的边缘,只差一步,或许只需要对面那个人对他说说话,夸奖他三两句,他就能像是讨好神君一样,剖开自己的胸膛,请求他看看他那颗跳动着的心!   如果他愿意,能够伸出那双莹润的手抚摸他的心脏,他甚至迫不及待想要献上魂灵。   “你!你…….你在干什么!”一声怒斥,一个瘦弱的身躯挡他的眼前,魁星仍如同梦游,只想别开眼前碍眼的障碍,等待对面之人的吩咐,两个道士在狭窄的空间之中拉扯。   从心快被吓破了胆,他完全想不到观中的嫡系大师兄魁星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跑去找泥偶嘴中的器具了吗!他完全没想到他们竟在外面撞上了!   从心生怕自己的谎言被戳破,只想把大师兄拉走忽悠一遍,可他就是死活不走,从心恶从胆边生,这些天饱受鬼物摧残而训练出来的暴戾,让他反手抽了大师兄一个巴掌!   魁星懵逼地捂住脸颊,勉强挣脱那魔性的魅力,他的冷汗瞬间浸湿背脊,回忆起师爷昨夜传递的消息,只敢垂首用余光去瞧书生的衣角。   他昨夜还在嗤之以鼻,认为所谓的远古大诡只是卧底井蛙窥天,等完成了神君交代得任务,他定要去弄死放松一二,可现在…….未曾想到只是简单一个照面他就被迷惑至此!   魁星惶恐不安,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哪怕被人勉强唤醒!可此刻的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的心是因为恐惧而跳,还是因为靠近了那个诡而激动!他似乎浸入了沼泽,所有思绪都被拉扯,只能勉强钻出口鼻呼吸,艰难地保持三分清醒。   书生周身的阴气自然地围绕盘旋,要知道恶诡出手之际,皆有阴气沸腾示警,如同猛兽威胁的嘶吼,祂的阴气却平静至此,显然,祂并未出手。   可就只是余威…….   魁星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四周所有来抢器物的修者皆如他一般被瞬间迷了魂,所有人的大脑仿佛都被掌控!怕是叫人往西不敢往东!叫人抓狗不敢撵鸡!叫人杀人不敢放火!   若是祂真的出手针对!哪怕是师爷估计也会成为祂身边一条老狗!   此等能力,此等力量当真是闻所未闻!恐怖如斯啊!   魁星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强烈的恐惧笼罩着他,心神俱颤,一时间竟做不出一点动作!   “走啊!”   一声低叱!魁星猛然惊醒,胸膛剧烈地起伏,如梦初醒,魁星一发狠,反手抽出铁钉穿透腹腔!   眼前身着弟子袍的少年正担忧急切地看着他,道门皆有契证,魁星不必开口相认便知这就是那位师爷口中的卧底,还好有他唤醒,否则自己一而再再而三,不知不觉地陷入迷幻的话,那这次自己当真是在劫难逃!   可刚刚庆幸完,在痛苦之中,魁星额头冒出冷汗,心蓦然一沉。   书生的道袍近在眼前,可神君的威严犹在心尖!   这种等级的大诡来此,除了神君要求的器具,还有什么值得祂出世一趟!他还不能走! 第007章 吓死了   “从心!让某与他说两句。”   魁星控制不住自己地寻声瞧去,只见那人漫不经心地撩开眼皮,漆黑如鸦羽般的发丝从脸颊垂落,露出一双如同漩涡般的眼睛。   祂狭长的双眼无光,如同一把未出鞘的刀刃,早已饱饮鲜血,威严深沉的气势沉甸甸得压在人的心头,有种难以喘息的压迫感,明明祂正在平视他,魁星却猛然生出一种错觉,祂其实一直都在俯视着他,祂的双眼从来没在他这种小角色身上驻留。   祂想要对话的!够资格与祂对话的,在道门,也就只师爷了!   魁星能听见自己格外粗重的喘息,心仿佛要顺着呼吸蹦出来,他的精神在着迷与警惕之间来回拉扯,头痛欲裂,似要将他撕成两半!   书生温声道:“兄台,某是否在哪里见过你?”   魁星一愣,见过?怎么可能见过?如果他曾经见过这种诡物,他这辈子都不敢忘!   难不成是师爷?可是昨日师爷的表现却也只像是听过祂传说的后世之人。   魁星号称道门大师兄,除了他无比暴戾的手段,他本人的天资聪颖也不容忽视。   他的头脑转得相当之快。   魁星浑身一震,猛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他这辈子成为道门大师兄开始不苟言笑的面具,居然在顷刻之间破裂,他目瞪口呆地抬头。   祂是万万年之前的诡物,曾与行走在人世之间的仙神作友,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在万万年之前,祂也曾与神君交游!   魁星冷汗淋漓,他之前还是想得太少!竟将师爷与祂相提并论!   祂根本就是直接在与神君对话啊!   魁星完全不敢插嘴进此种大佬之间的言谈,一旦搅扰了神君,那魂飞魄散都是轻的!   眼前忠心耿耿的师弟还在拉扯着他,试图把他拽出去。   魁星感动之余,又有点遗憾,感动于师弟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救下他,若日后师弟归于道门,他魁星罩他!遗憾于师弟到底还是年轻,没能参透其中弯弯绕绕。   魁星拉下师弟的手,眼神示意他安静下来,别打搅到两位顶头领导交流。   被拉住手的从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书生顿了顿,面色平静地往下说道:“兄台,占了这个位置,是某的错。”   魁星皱眉思索,位置?位置?   一道闪电瞬间劈过,他突然领悟。   虽然这位说得很隐晦,但位置引申意不就是指“得到器具”吗!他们争夺的哪里餐桌的位置!他们争夺的可是神器!   书生伸手握住了拐杖,他微笑道:“当然,位置只是小事,退一万步说,您的占位也没有道理不是吗?又没有人守在那里,那不就是人皆可得吗?”   书生红润的唇弯起,明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客栈之中所有人不由得侧目,呼吸加重。   不!不对!他魁星的格局还是太小!这两位哪里会将所谓器具放在眼里!   他们争夺得是地位!   魁星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血腥味愈加浓重。   神君仿佛从虚空投来一瞥,他的身体被注入了力量!这种感觉类似于神君的神罚,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更像是神君对对面之人的怒火!   对面的人眼神微眯,眼角眉梢都在释放一种无可匹敌的魅力!让人瞬间头晕目眩,不知今夕何夕!   他感觉自己像是拔河比赛中的彩绸,被两位不可言说的存在当作战场,在他的身体里角力!   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魁星恍惚间只觉自己陷入了棉花之中,四处被包裹,没有一处是着力之点。   但很快的,他身上的契证正在持续不断地发烫,惊悚的恶面在白净的皮肉之上游动,发狠似得升温,魁星浑身上下仿若被烤熟一样,贴合骨头的皮肉如同吹水般涨开,将魁星宽松的道袍瞬间撑起,整个人格外恐怖。   魁星猛然回神!咬牙忍下身上的酸痒胀痛!必须得坚持住!   书生沉默片刻,意味不明的复杂目光扫来,魁星努力绷住作为工具人最后的尊严,书生微微眯眼,发出了最后的威胁:“某的弟子盛情相邀某来此,献宝于某,弟子诚心,某作为老师,某绝不会失约。”   对面的人慢条斯理地伸手拿起铃铛,移动间,铜铃摇晃。   等等!他在做什么!不!怎么可能他怎么能够摇铃!难不成神君与他的斗法……神君他!   一声清脆的,悦耳的,仿若灵鸟啼鸣的声波如同涟漪一般荡开。   魁星瞪大双眼,喉咙干涩,发出一声痛苦地闷哼,契证正在狂暴地扭动,似乎要穿透皮肉破体而出,神君无上的怒火彻底失去抑制,在蔓延,可这些痛苦,都比不上他此刻的震撼。   招魂铃乃道门至宝,模样只是个普通的帝钟!寻常修士只是触摸都会受到攻击!更恍若摇动了!当场触发九天之雷焦黑成碳!   这招魂铃只认神君!他也是靠着献祭才能勉强驱使,携带触碰!   祂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太恐怖了!他竟然让道门神器杀道门的人!简直杀人诛心啊!   魁星仰天呕出一口血,铺天盖地的鲜血喷洒,落在从心目瞪口呆的脸上,落在桌面之上,留下点点斑驳。   魁星身体一软,倒地不醒人事,肿胀如球的身体也跟泄了气似的瘪下,周身乌黑的血渗出。   书生后仰,皱起眉头,赶紧收回手,左右瞧了瞧。   铜铃在黑桌案之上闪烁一瞬暗光。   食肆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眼瞧这等杀神瞅过来,跟羊被狼赶着似地垂下了头,生怕也跟道门大师兄一样死生不知。   不敢动!根本不敢动!魁星就是前车之鉴!   他们只记得那个书生走进食肆,随后整个人都仿佛没了知觉,只知道盯着书生看,像是着了魔一般!   魁星坐过去的时候,他们还羡慕嫉妒恨,但现在想来!他是在救他们啊!   虽然不知道魁星和那位在这方寸之间斗了什么法,可这两句话功夫,魁星这个道门天骄就瘫在地上成了那个死样子!   那位的实力是深不可测啊!   所有人都有眼睛,所有人都看得见书生身上的阴气跟老僧入定似得不动如山!   比秒杀了魁星更可怕的事情来了!祂甚至没有用力!轻描淡写谈笑之间,就定下乾坤,锁定胜局!   就怕是祖师爷在这儿也是跪下的命啊!他们还想抢神器?抢个屁啊!先把命保下来再说吧!   书生眨了眨眼,轻咳了两声。   客栈之中此时格外寂静,不少人暗中肌肉紧绷,眼神瞄向四周,力图找个替死鬼挡箭牌,方便之后跑路。   汗,一滴一滴顺着紧张的面部轮廓滑下。   所有人都低垂着眼眸,隐晦地观察着书生的动向。   从心哆哆嗦嗦地扯着袖子擦汗。   心弦绷到极致!   书生面色淡然,无比傲然,讥讽地轻笑一声:“年轻人就是好,倒头就睡。”   没有人敢接话,生怕下一个年轻人就是自己了!   从心僵硬地咽了口口水,结巴地附和道:“是啊,师父说得对!”   书生这才舒展面容,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观察的众人眼前一晃,差点再次被迷走了魂。   幸而,此刻有机灵的人也跟着大声道:“真是的!这魁星几个意思啊!睡在过道挡路!当真没有公德!我胡朔完全看不下去!”   “就是啊!就是啊!什么人啊这是!还道门天骄呢!我看老天师老糊涂了吧!”   更有人骂道:“睡不会睡个好地方啊!当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可怜的魁星,道门大师兄,过往所过之处,无不受人畏惧尊敬,此刻就像只死狗似的被人拽起双腿拖进了食肆后院,留下两道血印,如同死不瞑目的反抗。   书生不由得赞许地点了点头。   气氛表面上其乐融融起来。   客栈角落,几个同样身着道袍的道士哭丧着脸。   那几个道士心里无比挣扎,暗骂魁星,你死就死了,找死怎么还把招魂铃带上!害得咱师兄弟几个还要回收招魂铃,否则提头回道门!   可这个大佬到底谁惹得起啊!   这只是一个早死晚死的难题啊!   从心还是如在梦里,不是,师傅他,这么强的吗?   就在这时。   “师父!弟子老远就嗅见您老人家的味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未至,声先到,洪亮的声音仿若狮吼。   一八尺巨汉大步跨进食肆,一身兽皮虎衣,肌肉虬结,鼓囊地肌肉仿佛要从衣物缝隙间涨出来,扑面而来一股牛劲虎气,他满嘴络腮胡,极为邪气的血眸兴奋地扫过食肆众人,毫不犹豫地锁定了身型孱弱的书生,当即迫不及待地赶去。   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脸色顿时惨白如雪,妖物修炼成人形不易,这位在这一带阴风岭为王,传言他曾经食够万名修者才蜕生为人,号称“阴风老怪”。   就是最近几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改名叫“火星居士”了。   实力极为出众!若是他们联合在一起还有击败他的希望,可是现在这里还坐着一位敌方大佬!   火星居士高耸如山,势不可挡一路撞过去,路上众人纷纷吓得左躲右避。   却只见这蛮熊似得家伙,来到书生面前,一撩衣摆,当即跪下,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弟子想你了!”   书生眉眼带笑,伸出手,火星居士连忙将头颅凑了过去,竟如同猫儿似得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巨响。   从心木然,恍惚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游移。   众人呼吸猛然一滞,弟子?居然当真是师徒关系!火星居士都强成什么鬼样了!他师傅得恐怖成什么模样!   众人心中,书生微笑的面容被阴影覆盖。   他们先前想得太少了!太少了!这等老怪物他们居然把他当成普通大诡!此诡怕是有接近神仙的水平了!堪称诡神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禁对挑衅书生的魁星产生些许敬意。   同时绝望的气氛正在蔓延,存活下来的希望接近渺茫。   书生畅快地笑道:“小从心,过来见见你师兄!来!快叫师兄好!”   “师,师兄好。”从心结结巴巴地喊道,火星居士起身,一把揽过师弟瘦弱的身躯,大笑道:”好!好!师弟好!师父!放心吧!日后在阴风岭小师弟横着走都行!”   书生满意地点点头,拄着拐杖起身:“走吧。”   “是!”火星居士抱拳,蒲扇般的大手推了推从心:“扶着师父他老人家去!”   从心连忙点头,他憋了又憋,实在没憋住,急切地小声问道:“师父,师父!您有没有一个叫博陵仙君的朋友?您是不是几万多岁了!或者您撞没撞过共工山?”   书生沉默:“你小子才是脑子撞到哪了?”   一行人走出食肆。   所有人顷刻之间终于泄了一口气,恨不得哇得一声立刻哭出来。   太不容易了!都太不容易了啊!   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今天就要死在这了!   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今天就要铁窗泪了! 第008章 模拟器进化   【18岁:你拿着那铜铃吓得不行,你只是想和他论述一下这铜铃如何能算占座成功!然后再恳切且通情达理的表示自己的弟子已经在来得路上了,你只是暂时坐一下而已,要不是他没等你说完就撅了过去,必要时,你还会卖惨地装一下自己眼睛不好,谴责他欺负残疾人。   啊,老阴逼如你!未曾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   你震撼地胡言乱语,完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兄台!只是说个占座你怎么就吐血了啊!碰瓷!赤裸裸的碰瓷!一定是讹人的!   而四周的食客反应也证明了这一观点,这吐血的小子显然是碰瓷惯犯了!热心人过来把他拖走了,你勉强松了一口气。   正尴尬不安着呢,你的弟子终于到了,你简直热泪盈眶,你的弟子是山间隐士,稍微有些势力,起码能保你越狱,你扑通扑通的小心脏终于平静下来。   不过到底强龙不压地头蛇,谁知道这种地痞无赖有什么背景!说不定啥啥勾结呢?你也不愿给在这里久住的弟子添麻烦,还是不多做停留,趁着执法人员还没来!溜了溜了!   美貌如你!向来只是一个柔弱无辜的老师啊!   小弟子也昏了头,偷看闲书看入了脑,竟认为你一介美貌的教书匠有什么隐藏身份?当真是年少气盛,每个人都有中二梦啊!你抓紧给他科普了些许科学。   道德些许减少了,***值增加了!你在世界上的声望正在不断增加!   火星送与你的物件,据说是他在家后山的坑道里挖出来的,他打眼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你沉默地看着箱子里的琉璃瓦片,满满的塑料质感,火星仍在陶醉地复述他发掘时的震撼之心。   这也怪你,火星是个莽夫,制定教学计划的时候,考虑到他多少有些迷你的大脑,选择了最能帮助他生存的谋略和廉耻,至于术数,约莫点个小学程度便可,科学相关的学科便也没教过他多少。   你失笑:“等着,等为师回去给你打个玻璃红珊瑚!保管万人艳羡!”   火星的圆滚滚的,挤在他那张满脸横肉的脸上时竟能少见地看出几分纯稚,他高声应是,眼巴巴地将盒子捧上前。   你没有拒绝弟子的好意,挽起袖子,将那块玻璃拾了起来。】   【命运正在偏移——】   【模拟器正在产生进化!】   【你愣了一下,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你突然意识到,这个东西,还真的是个宝物!】   吴悠猛地呛了一口水。   什么玩意儿!进化了!   就那玻璃碎片?这玩意我开个炉子想打多少打多少啊!   【敬请期待!命运女士优雅的华尔兹!】   【鞠躬!】   【开放人生模拟器第二卡槽。】   【请问您是否要开始模拟?】   【确认/放弃】   模拟器的面板产生了些许进化,结构进行了重新的调整,人物面板在左上角,紧接着的就是模拟记录,屏幕中心出现了两个按钮,分别用楷体方正地写上了“壹”,“贰”,第一个卡槽显眼,缺德地照了一个书生举着大拇指的,咧开大白牙的照片,显然就是吴悠唯一玩到18岁的【顶级教师卡】,第二个卡槽还是空白。   吴悠研究片刻,发现模拟器还可以分屏观看,于是他兴致高昂地拉开两个模拟页面,开始分别模拟。   就算是非酋每次抽卡前都会畅想,万一呢,万一他真的出现奇迹了呢?   吴悠认认真真地做好了欧皇仪式。   深吸一口气,吴悠目光无比坚定。   吴悠开始了!吴悠滑铁卢了!吴悠跪了。   中道崩殂和英年早夭的评价攒了一沓,多少也有点债多了不愁。   【请问您是否要开始模拟?】   【确认/放弃】   吴悠无奈,嘟囔道:“好歹看我活到了七岁,给我个‘七七四十九’什么的评价吧,效果我都想好了,大招一开,全员复活!”   他丧气地点下确认。   【叮——属性随机分配中。】   【叮——天赋随机抽取中——普通人身份卡!】   【面板已解锁,模拟即将开始——】   “好耶!”虽然不是金光,但不是无就是赚!   “普通人身份卡?”吴悠疑惑地点开面板:“你到底是谁!我?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笑死!”吴悠忍不住笑出声:“不过,如果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的话,那开局一定能够被收养啰?”   吴悠将「普通人身份卡」和「力大如牛」拖进第二个人物的卡槽,哼着小曲开始了尝试。   【模拟即将开始——】   【0岁:奈何桥边的孟婆姐姐像往常那样拉着你叙旧,有了一个高档战绩的你显然被孟婆姐姐吹得飘飘欲仙,一个得意,你把孟婆汤全干了,你们面面相觑,陷入永恒的沉默,鸡飞狗跳地试图呕出来,不得,愁眉苦脸的你走上了奈何桥。】   【入目是白墙,黑瓦,屋檐瓦片积下的雨滴垂落,滴在你白嫩的脸颊上,你是个平平无奇的婴儿,这毋庸置疑,你被扰得睁开眼睛,哇哇大哭,稚嫩的嗓音,吸引来巷口的三岁孩童,孩童好奇地走进小巷,一瞧见你,脸上便浮现出几抹极为复杂的神情,他犹豫片刻,左右瞧了瞧附近根本没人,不由得上前。】   【稚嫩的嗓音带着点沧桑:“破地方破世道,我作了什么孽要穿来这里!”你些微瞪大双眼,孟婆汤正在发挥作用,你忘却那些霓虹光影的过去,却记得自己到底是从哪个来,眼前的孩子,显然是你的同乡。】   【你忍住哭意,朝孩童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小小的手探出挥舞。   孩童抿了抿唇:“发善心,发善心,自己活得都不怎么样,还发善心!”孩童暗骂自己一句,站起身,试图扭头就走,他一步三回头,却没听见那小婴儿的哭泣声,只能听见他的笑声,走到巷口之时,孩童沉着脸回头,骂骂咧咧:“都到老子面前了!老子不救岂不是道心崩毁!不成!不成!”】   【你被收养了,成了武馆馆主的儿子,也成了武馆馆主儿子的小弟,武馆儿子姓王,叫王腾,他给你取名为王裕,纪念是在下雨天捡到你的。】   【1岁:你成了哥哥的跟屁虫,整日趴在武馆的地上瞧着哥哥打拳,完成了哥哥指定的任务,先喊了哥哥,再喊了爸爸,馆主被你们的兄弟情感动,一人给了一个鸡腿吃,你把鸡腿给了哥哥。体质增加了!】   【2岁:凭借着力大如牛的天赋,你小小年纪就能跟着哥哥到处跑,捉猫撵狗,还是个威风凛凛的背锅侠!   某一日哥哥将你托付给留在武馆的弟子,自己跟着一群人出去了,你可怜巴巴地扒在门边,等着哥哥回家。   感到好笑的弟子们围在一起逗你,他们的印象里只有你是馆主儿子的跟班这一个,便逗你说:“你哥哥不要你了!”   你眼泪汪汪,结巴地反驳道:“胡说!我哥哥,哥哥,就,就算不要,爹,也要我!”   孝,真的太孝了,弟子们唰得一声笑出猪叫。   有个好心的弟子解释道:“好了,别听那群家伙胡说,你哥哥是去测资质了。”   你不明所以:“芝士?哥,哥哥去吃,芝芝士了?”   所有人哄笑出声。   你才不管他们,你心里只有那个把你捡回家的,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哥哥。】   【3岁:哥哥的训练愈发刻苦,你也跟着练了起来,伴生天赋正在发挥作用,哥哥惊喜不已,将你高高举起,大声喊道:“我弟王裕有大帝之资!”,体质增加了!声望增加了!】   【4岁:哥哥送了你一把小木剑,你跟着哥哥练起剑术来。晚上睡觉时,哥哥经常揉捏着你的脸,有些惆怅:“弟啊,你不开口的时候勉强有点小帅,可是你一开口就结巴,再帅的人都打不住啊!小时候还可爱,长大后可怎么得了!”   哥哥让你日后,如非必要不要说话,想说话的时候只一个词,一个词地蹦,你非常听话。魅力值大幅度增加了!】   【5岁:你跟着镇上的适龄儿童,一起去测了芝士,啊不,资质,你安静地呆在房间内不哭不闹,只是觉得有点无聊,等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你被人叫出来。   测试的人遗憾地说了什么令郎并没有能力,爹爹竭力反驳地列出了你的战绩,想让你再测一次,未果,只好带着你回家,心情低落,你却无所谓,你毕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你一看到哥哥就大叫着扑了上去,哥哥一边嫌弃地推开你的脸,一边询问爹爹结果,爹爹沉重地摇头,哥哥一愣,被你扑个正着,沉默地看着你的笑脸。】   【命运正在偏移——】   【6岁:哥哥送了你一只细犬,取名王跃,你每天高兴地背着小狗跑。   某一日,家门口来了一辆马车,你睡得正沉,昨夜哥哥跟你说了很多话,你太累了。   哥哥不见了,你的天塌了,你来到武馆第一次哇哇大哭,你朦胧着泪眼问爹爹:“哥哥,想见他!”   爹爹面上噙着苦涩:“日后见不到了,见不到了,裕儿,为你哥哥高兴吧!他成了仙人弟子,长生不老,平安喜乐!”   你愣愣地沉默一会儿,突然冒出一个词:“骗子!”   爹爹无奈:“裕儿,爹怎么会骗你呢!”   你摇摇头,哥哥说过,太过美好的愿望向来容易被骗子抓住利用,你笃定道:“那些人,骗子!”   爹爹急了:“你小子怎么就说不通呢!那些是仙人!是带你哥哥去成仙的!”   你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你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不是一个可以修仙的世界,你再次重复道:“骗子!”   你执拗道:“我!去找!哥哥!回家!”】   吴悠也不由点点头:“就是说啊,这是个普通世界,另一个我是对的!哥哥怕不是被什么邪/教分子给骗走了!我支持我自己!”   吴悠想到这里,抽空扫了一眼第一个模拟的现状。   【20岁:你辗转反侧,决定大开山门,广收门徒,告示张贴出去,各方势力云动,天下之人皆将目光聚集在了这里。   你的声望到达了当世顶点,某些东西从冥冥之中投下了目光。】   【恭喜您获得「圣道先师」的称号!往后针对所有徒子徒孙,威慑力自动增加百分之百!】 第009章 威慑   道门深山老林。   几个身着血衣的道士从林中小径一路溜过,他们手中提着一颗圆形物体,林间纤细的枝条微微颤动,穿着草鞋的脚踩过泥坑,斑斓的光影下,照在他们血肉蠕动的脖颈,他们几人竟没有头!   一头张开嘴忿忿道:“明明不是我们弄丢的招魂铃,结果魁星屁事没有,我们掉了脑袋!”   另一头颠簸时嘴里灌了风,连忙呸了两口:“就是就是!”   一头无语地接话:“活下来就不错了!魁星虽然没掉头,但是受到了神君的神罚!”   几个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但还是倔强地嘟囔着:“那能有我们现在活得艰难?不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道门大师兄!”   两年了,道门至宝流落在外,还在一个大诡手里!这对一个以驱邪避难为己任的正道宗门堪称耻辱!   道门上下皆有怨言,可惜老天师始终不动如山,嘴里尽是“静观其变,神君自有旨意”,拖到近些时候,都有人传言老天师老糊涂了,该退位让贤了,让神君眼前换个新鲜的面孔。   但他们师兄弟几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毕竟领教过大诡功力之深厚,手段之防不胜防,老天师此等有阅历的老货,自然深知妄动会造成的影响,要真是大张旗鼓的逼迫不成反被人甩了一个大逼兜儿,不仅让人知道道门至宝招魂铃被人夺走,还喧哗得到处都是,道门的形象才是真的变成了笑话。   “你们知道吗?那位,那位要开学堂了,广邀天下志学之人,传言‘有教无类’,人诡妖皆愿收为弟子!”一头慢悠悠地开口了,话里话外间不免有些许推崇。   “有教无类?”一头喃喃自语:“这不是那群儒子的主张?”   “嘻嘻嘻,就是说啊,”一头唯恐天下不乱:“高高在上的儒门现在说不定正在破口大骂呢!叫嚣有辱斯文呢!也不知敢不敢搅扰那位的兴致!”   一头嗤笑:“狗屎的儒子,虫做得臭虫,冠冕堂皇的骗子,满身铜臭味的商贾,软头软骨的废物,连杀诡砍妖都要靠着皇朝气运加持的东西,他们也就只敢嘴上骂几句了,哪次真敢动手?说不定哪天他们就翻出谱系,向天下宣告,那位是他们哪位祖师爷化身了呢?”   “真知灼见,鞭辟入里,师兄我可太喜欢师弟你这点了!”一头笑嘻嘻地撞了一下师弟。   他们一路跑回宗门,道门驻地占地庞大,约莫十几个山头连绵不绝,他们因任务失利而被流放,自然也不知山门前的热闹。   老天师自从听闻大诡广收门徒,便意识到,机会来了。   表面上,两年前,招魂铃赔进去了,神君交代的任务也没能完成,神君雷霆之怒,要不是还需要道门在此世当狗,道门如今已不复存在,老天师休养两年,才勉强缓过劲来。   老天师叹了口气。   如今仙神远去,这大诡却出世了,老天师算不清到底是什么缘由,也不愿硬碰硬。   实际上,道门中人鲜有人知,神君近几十年少有降下真言,所谓的神君任务也只是老天师的揣测。   泥偶曾是上古一位大神的器具,有沟通天地之能,中州六十四府,五门六派之中,只有少数几家拥有此等神物,其余皆散落在东南西北四州,当时流言四起,泥偶言道:“器在东南”,中州中人大多修者认为上古神器现世,皆趋之若鹜。   偏偏正值神君久不现世,未免人心惶惶,老天师便常捏造出神君派下了任务的假象。   这近百年来,绝大部分神君旨意的内情皆是如此,流言神器广播,老天师便顺手推舟,将任务下放。   可老天师也没能想到,这次,似乎是李鬼撞上了李逵!   神君罕见地发了一次怒火,虽然让老天师松了一口气,但待他得到消息,摆下祭礼,试图与神君沟通之时,却仍然没能成功与神君交流,反而……   老天师感受到道袍下的眼睛睁开,滴溜滴溜乱转,他面无表情地摁了一下,一团乌黑的血污从内里染出。   魁星担忧道:“师爷,您此番前去,却独自一人。”   老天师哼笑一声:“小魁星,你这就小瞧老道了,莫忧,莫忧,回去吧。”   魁星只得保持沉默,与其余弟子一同注视着老天师离开,老天师倒骑着毛驴,哼着道教的曲子,摇头晃脑地离去了,身影消失在林间的阴影之处,翠鸟啼鸣三两声,好似正在挽留。   ***   【21岁:你忙得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四瓣来用,一瓣帮你上讲道大班课,一瓣帮你上精讲小班课,一瓣帮你筛选弟子资质,劝退已经成才之人,一瓣让你好好休息陪陪亲朋好友。   望归林位于中州东南部,四周六个州府皆学风不盛,人口不兴。   虽说你教书育人已有多年,却始终没有一个心向科举,考上状元,你不愿勉强那些只想寄情山水的弟子们,只想着贴出告示招一些人考科举,打出名气,这样你创办书院,便不会有太多阻碍。   谁知,你告示一贴出去,当天就大人小孩挤了一林子,连不少小动物都慕名而来,那日天气却不成,大夏天的却冷得跟冰窖似的,这么多年的加点让你不觉寒冷,这么多弟子让你的心火热不已。   你当即全部收下,创建了书院雏形,扩大私人办的小摊子。   接下来就是招募工程队进行书院组建,传信过往的弟子问问他们有没有想法来教书,调解人类弟子与动物弟子的纠纷。   确认课程内容,确认每日每月的排课。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考试和体育课都不能拉下。   至于教育资格证,你曾托弟子去办,弟子们当天去当天回,纷纷说六个州府知府皆感于你的威名,将证书双手奉上,且进献纹银三千万两,以求书院事事顺遂。   你有些奇怪,又有些高兴,不用与这些行政部门扯皮自然让你开心,可不都说高官猛于虎,他们怎么对你还怪亲切的,亲切得都有点像是在交保护费了。难不成你真的成了远近闻名的顶级教师,他们怕你跑了?   你百思不得其解,遂痛快放弃。   想不出来就不去想,这就是你的人生信条。   渡过了初期的忙碌,张罗起书院的你,渐渐将事物权利下放,还组建了学生会让学生自治调解学生间的矛盾,总算有时间出门陪着小红钓鱼。   也不知道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狐狸怎么会喜欢上钓鱼的?   林子里有一处月牙泊,里面住着一只新世界特有的湖怪,你常常觉得以往世界的尼斯湖水怪就是这家伙的亲戚,小红与湖怪是好友,湖怪会在水下给小红的鱼钩挂鱼。   许久未见,你还怪想念他的。   走在路上,小红忽然炸毛,警惕地围在你脚边。   你不由循声去看,翠绿而模糊的世界里,仿佛有一身着灰白道袍的老人正斜倚在树边,他的呼吸似乎与森林的呼吸融为一体,小红直到靠近,才发现这人的存在。   老道的面容苍老,松垮的面皮如同老树的树根满是褶皱,他糊里糊涂道:“嗯?睡着了?哈——哎呦,真是老糊涂了。”   他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撑着树起身。   “老道傍山涉水,依山傍水,慢悠悠走过来哩!”   你皱眉,这老人不知从何而来,离书院还有几里地,若只是指个路,难保他中途不会出意外。   老道嘟囔道:“上位啊,您怎么看仙,怎么看神呢?”   你正无奈,好不容易空出来的时间,送这老人去书院,一来一回怕也所剩无几。   老道扯开了衣襟,露出内里枯瘦的胸膛,急切地小声喊道:“上位?上位?”   他身上不知带了什么东西,哐当几声乱响。   你微眯双眼,对面的人呼吸一顿,身体僵持在原地。   这道袍,看着倒是个有点熟悉的样式,好像在哪见过。   嗯…….嗯…….忘记了,算了不重要。   对面的老人白花花的眉头下,一双锐利的双眼敛着精光:“您怎么看仙神?您为何要开办书院呢?”   你决定等会找踏月过来把人送去书院歇息,自己带着小红垂钓。   思索间听对面老道士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你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仙也好,神也罢,九天之上的东西,难不成还能下凡?如今已是人的世道了。”   你伸脚推了推小红,让他去找踏月,小红的身影远去,老道士却在原地愣住了,他似乎真的老糊涂了,手中东西落在林地里,嘴里却只念叨着:“神也好,仙也罢,九天之上,不下凡尘。”   “人的世道?人的世道了!神?不见了?”   你也不懂为什么老人都老成这样,头发花白至此,都还要穿越这片广阔的林子,林子里鸟兽不少,悬崖险地也不是难得一见,尸骨亡骸,你年少玩闹时常见,是你长大修路造桥,约束林间猛兽才让这一切结束。   你摇摇头,罢了,他愿意来便来呗。   这些时日也有不少学子询问你为何要开办书院,你有无数种答案,今日恶趣味一起。   “至于为什么要开办书院,”你歪了歪脑袋,笑了笑:“兴趣使然吧!”】   吴悠点点头,有些感慨:“这都多少个道士了,前些天还有个和尚呢,怎么一个个的都爱问这个问题,我还没说什么封建迷信呢,千万别让我使出打狗棍法啊!这么多弟子的加点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010章 普通人   【21岁:老道士失魂落魄地被踏月带回了书院。   你和小红玩了个爽快,等到夜深归家之时,你才知道老道士在书院里等你很久了。   夜月之下,老道士就更难寻了,你拄着拐杖站在原地,小红在你脚边舔舐爪尖。   找上来的老道士期期艾艾地喊道:“上位上位,能不能发个善心,将我们那铃铛送还给我们,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铃铛?你的大脑久经磨练,塞了太多东西,一时间也想不起来铃铛是什么?你正疑惑着,弟子从心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附耳而言:“三年前,碰瓷的,铃铛!”   你猛然记起来,这回看这老道士的眼神都不一般了,三年前离开的时候,手忙脚乱把铃铛也一道捎上了,回来的时候这铃铛也没甚妙用,送给弟子们赏玩,他们都嫌弃的紧,于是就锁进了库房,如今都还在那。   到底是碰瓷过你一道的,你些微叹了口气,可惜你善良啊,这么个老头子都跌跌撞撞地走来了,再刁难也不好。   “把库房里吃灰的铃铛给他吧。”你淡淡开口道,你没注意到老道脸色猛然灰白下来。   “这铃铛对我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教学楼的撞钟,不过,对你们来说倒重要些许吧,日后小心着点,别让不孝子孙沾染了。”   老道的脸色更加灰败了,身形佝偻下去。   从心动作很快,一块黑布包裹着物件,递到老道手里,老道深深地鞠了一躬,步履蹒跚地离开了,皎白的月色洒下,落在他走过的路上。   你眯着眼,嘟囔道:“这么晚还要走?留他住——”   从心忙扯了扯你的衣袖,制止道:“师傅,没事的,书院到镇上的路是通的,我等会儿去送他一程。”   你的道德减少了,***值增加了,让人不禁喝彩,你的言语是如此的具有力量,处处戳在人的心窝窝啊!】   吴悠看到老人想到不孝子孙而感到难过时,也共情能力极强地唏嘘,但他一看到评价就绷不住了,满脸写着破防:“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诚诚恳恳帮助孤寡老人,还大发慈悲还了那碰瓷的人的铃铛,道德怎么可能减少!我明明是个大善人!”   吴大善人嚷嚷道:“我不同意,我要上诉!你这是搞针对!我不服!”   模拟器当然没有上诉选项,吴大善人饮恨而止,只好继续揣起手看模拟器。   第二个卡槽的模拟似乎已经到了转折点。   【你的命运正在偏移——】   【16岁:你背上小木剑,手里拿着镇口铁匠铺的宝剑,背上弓,带好干粮和银钱,踩着晨光踏上旅程。】   ****   北州的深夜凉得厉害,死寂的林子里,一抹跳动的火苗被点燃,那火苗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跌进柴火堆里。   身着麻衣的少年拿着剑杵着火堆,让火燃得更旺,北州的冬天夜黑得很快,四方孤寂,天沉重地压下,独身在此仿若一个孤城。   剑鞘末端乌黑,王裕放下剑,靠着一棵老树垛,合衣睡下。   四周都寂静得厉害,只剩火焰烧得滋哇乱叫。   黑暗里,一抹暗红闪过,玲珑小巧的绣鞋垂落。   几道贪婪的目光落在火堆边的少年白净的面容之上。   一行鬼鬼祟祟的身影飘过,火苗打了个摆子。   领头的是个半张脸满是烧伤的女鬼,杂乱无章的发中掺着点碎草,搅着红色,蓝色,绿色的发带编织盘起,或许是从漂制之初便是劣等的色彩,如今鲜艳的颜色已然褪色,泛着点久经风沙的白,女鬼一身破烂布衣,偶能瞧见几个深深浅浅的补丁,腰间绑了个同样色系的皮鼓。   她虚着眼观察少年半晌,不由赞叹地点了点头,目光如雷似电扎向同行的另外几鬼。   与她同行的几鬼赤着胳膊,衣物污脏,头发散乱,骨瘦如柴,偏生肚皮涨得大,他们贪婪的眼眸注视着少年平静的侧脸,口水压抑不下,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女鬼满意地点点头,让出位置,几鬼一拥而上,火苗再次打了个摆子。   乌云蔽月,万里无光。   女鬼恨铁不成钢,一手作刀,连击几鬼,几鬼捂着头无声地哀嚎,露出内里安静沉睡的少年。   几鬼委屈地指了指少年身旁乌黑的宝剑,又指了指他们,忙摆了摆手。   女鬼气急,一通狂乱的比划,连指对面几个,又指了指少年,抽搐着嘴角,食指和大拇指比出一点点缝隙,几鬼犹豫地点点头,再次凑了上去。   火苗打了个哈欠。   几鬼严肃着脸,一鼓作气,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前。   少年翻了个身。   女鬼抿唇,青筋在额间跳动,几鬼哆哆嗦嗦地躲在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前方的少年,见他仍睡得正香,不由松了一口气。   电光火石几声脆响。   几鬼再次捂住头脑哭嚎,女鬼此刻已经毫无耐心,一手揪着一只鬼,靠近少年。   绣鞋飘在空中,火苗紧张地又打了个摆子。   女鬼凶狠地瞪着挤在一起的几个,两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他们,示意好好学着点。   她回过头,正要扑上前。   王裕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眸黑漆漆的,在火光之下格外深邃。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   女鬼的脸色几经变幻,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柴火熊熊燃烧着。   剑被剑主人当作火钳,拨弄柴条,火烧得更旺了。   “你们,是谁?”少年抬头瞧对面坐成一排安静如鸡的几鬼。   女鬼挠挠头,发带垂落在脖颈间,搔出些许痒意。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抬头笑道:“少侠,我叫岁娘,是附近村子的,这不,迷了路了,我旁边这几个,都是乡亲。”   “您呢?少侠,你是来这附近探亲的不?”她试探道:“您是修者?”   “寻亲,”少年顿了顿:“普通人。”   他的目光定定地投向了岁娘身边的几鬼。   岁娘刚松了口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家几鬼嘴包不住,口水滴得老长,一副垂涎得要死的样子。   她咬牙,抬手就是几个爆栗,低喝道:“八叔!九叔!十四叔!二七叔!”   几个叔叔连忙回过神,枯瘦见骨的手急急地擦干嘴角的涎水赔笑:“对,对不,起。”   话语结结巴巴,行动之间多有畏缩,似乎惯不见生人。   岁娘尴尬道:“近些时候,粮食不多,大家就……”   王裕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冷着脸,从腰间取了几块干粮递过去。   岁娘一愣,想要伸手推拒,可两边是眼巴巴瞧着她的叔叔,她还是接了过来。   火焰扭动,岁娘的脸笼在温暖的光下,仿佛柔和几分。   “少侠的亲友在这片?我对周边的村子熟得很,说不定我认识呢。”   “也许。”   “是道口的李家村?林家寨?还是湖边的郑家埠?少侠找得人姓什么呀?话说回来,少侠叫什么名儿?”   “姓王。”   “我叫,王裕。”   “姓王啊?这片没有姓王的人家,少侠是不是找错地了?明儿一早我给您带出这地界,您再找其他人问问,咱们这儿片确实没有姓王的!”岁娘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少侠话挺少啊,是不习惯与人聊天?”   王裕摇摇头:“我是,结巴。”   岁娘眨眨眼:“少侠倒是实在人,在哪高就啊?我瞧少侠英姿勃发,显然武功高强吧?家中几口啊?定亲了没?有孩子了没?孩子有娃娃亲没?我跟少侠说啊!这娃娃可难养活了……”   岁娘快鬼快语,王裕完全插不上嘴,只好抽空摇摇头,表示态度。   火焰懒洋洋的,剩余几鬼小心地撕扯着干粮,一口一口地咀嚼,艰难地咽下肚去。   夜风拂过,随意生长的枝桠交错摇晃,沉沉的影子落在地上,落在少年挺直的背脊,白净的侧脸之上,落在岁娘飘荡的发带之间,轮廓狰狞无比。   “这世道啊,难,人活难,鬼也……”岁娘的话一顿,突然道:“少侠,你听没听过这地的传说,相传有猛鬼夜游。”   岁娘的眼睛冷下来,在昏沉的光下形容压抑,她的眼珠子黑黝黝的,缓缓地扭动着,烧灼出的伤疤格外恐怖显眼。   王裕沉默地抬眼,手压上了身旁的弓。   “少侠,你看我们——”   “咻——”   一道箭光如猎鹰般俯冲而上,瞬间击破冷凝的空气,留下一层荡开的气浪。   岁娘嗓子一哽,发间的飘带摇晃,冷汗瞬间浸湿背脊。   “娘哎——”   对面的少年凝着脸,松开弓弦,王裕起身沉着脸抽出宝剑,冷冽的剑刃反射出一道暗光,在林地之上拖出极长极高的影子,他脚尖点地,如猛兽一般飞速逼近,冰冷的杀气压迫而下。   岁娘手忙脚乱去抓腰间皮鼓,几鬼被吓得满地乱爬。   少年冲进林间,一道令人牙酸的肌肉撕裂之声乍响,林间内某只诡物发出哀嚎。   几鬼挤在一处瑟瑟发抖,皆满脸懵然地看着地上局势一边倒的落影。   半晌,身姿挺拔的少年走出林子,甩掉剑刃之上的黑血,插进剑鞘,王裕神色自若,抬手用大拇指抹去脸颊边溅到的血污,倒不像是几息间杀了只诡,更像是宰了只鸡。   几鬼颇为慌张地蠕动后退,王裕解释道:“有强盗,杀了。”   岁娘被几鬼拦在身后,她白着脸,手里死死攥着鼓,她颤抖着嗓音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王裕一愣,似乎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垂眸视下,面容在火光之下格外深邃,淡声道:“一个,普通人。”   几鬼无不瞪大双眼。   心道——你骗鬼啊! 第011章 神弟子   王裕坐在火堆边,将僵硬的干粮烤熟。   对面几鬼惊疑不定地注视着火堆。   吓鬼啊!真的太吓鬼了!   说杀就杀啊!那一箭的威力与速度,可怕得连正在走鬼化进度条的岁娘都接不下,而他提剑杀过去的时候,岁娘这见过大世面的鬼,当场硬生生把鬼化憋回去了。   太可怕了!   他们可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可怕的修者!   在这迷魂林里头,除了顶头那位,谁打猎都靠着几分手段,皆有两把刷子,往往猎物一钻进林子里,暗处的猎手兴奋的眼睛就盯上去了,在铺天盖地的迷雾之下,到处都是强大鬼物的猎场。   他们这群不上不下的家伙,在各个大鬼猎场里夹缝生存的鬼,也就只能每天盼着漏网之鱼捡漏。   几鬼游走的这块地方靠近迷雾林内部,四周有三个大鬼的领地倾轧,少有误入之人能安全无事地转悠到这里。   他们今日在林子里瞧见王裕,还以为走了多大的狗屎运呢!难得有个没被捷足先登的,还以为他们今日终于能够在做鬼的人生之中旗开得胜一次,结果……   如今下场当真不必再提。   岁娘畏惧地抱紧小鼓,火光下,紧张的连发丝都在颤动。   现在想来,就王裕这张扬的劲儿,怕是一路杀进来的吧?拦路的鬼的下场,真不好说啊!   这会儿她倒是有点感谢那个想来抢他们猎物的死诡了,看他那个倒霉样就知道走得也不安详,要是她挨上那么几下,她简直不敢想她能多痛苦。   不过如今苟活也艰难啊。   谁知道对面的玉面杀神留着他们到底要做个什么用处?   总不可能现在还觉得他们是普通人吧?   ***   【16岁:这是一个安静的,漫长的夜晚。   你干了许多件事情,你帮助了同样迷途的旅人,也手刃了再次试图杀你劫货的强盗。   回到火堆,疲惫而安心地坐下,你发出了一声悠悠的长叹。   你,或是食肆里默默饮酒的路人,或是斗殴现场不知名的看客,或只是街头人流中的少年。   你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可,普通人也有理想,普通人也有信念。   公义的理念永远镌刻在你的心中,当你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你只想为那个地方的民众带了安心与和平,带走暴戾与野蛮,你力所能及地做着你能做到的每一件事,只想见到所有人安心的笑容!哪怕隐于黑暗!   或许没有多少人见证了你的义举,或许见到你的人永远将你认作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但是你心里清楚,你走过的路途,都留有你为此而战的痕迹!   今天的你又除暴安良了!玉大侠!加油!   你一路打听而来,听闻这片迷魂林里的强盗林匪,奴役了许多普通人,你想,或许你的哥哥可能就在这里。   你义无反顾地走了进来,陪伴你的,只有铁匠铺的剑和弓,还有一颗热血的心!   你将烤熟的饼子分给对面的可怜人,方才你瞧他们吞咽得困难,想着或许是太干噎嗓子吧。   他们有些怕你,你沉痛地反省,这次杀强盗杀得还是太慢了,要是你角度找得再好一点,一箭射穿强盗的眉心,不必提着剑追逐,也不会导致他们感到惧怕。   你下次杀一定会快一点的!   你咬了口饼子,面色沉郁,你现在还在犹豫,是一鼓作气直接打进强盗巢穴,还是先将他们送出去,问题是白日这片林子的迷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你兜兜转转全然失去了方向。   很难说会不会带着他们几个一头栽进强盗窝里。】   ***   眼见着杀神的脸色在不断沉下,岁娘攥着饼子心惊胆战。   心道,完了,完了,他一定是要杀鬼了!   岁娘生怕少年沉完脸,就开口问他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说,有一个人杀鬼如砍瓜切菜!   岁娘连忙讨好道:“少,少侠!马上就要天亮了!这林子里鬼雾大,让人迷失方向!”   鬼雾?王裕的眼神犀利起来,这不会又是一个搞迷信的吧?   岁娘冷汗直冒,她总觉得杀神下一秒就要拔剑了,她连忙举起小鼓:“不过我是神弟子,可以与神目相连,在迷雾之中带路。”   神弟子,北州这一带的特色修者。   迷魂林连绵北境几十个山岭,分布极广,其间迷雾翻涌,存在时日早已成百上千年,迷雾遮天蔽日,伸手不见五指。   其中的人们为了存活下去,衍生出了这一产物,神弟子在年幼时跟随师傅,共同侍奉神灵,长大后行祭礼,从而借神目看破迷障,规避鬼物,引领族群在迷雾之中行走。   岁娘深呼吸,抬起手,目光坚定,她以一种奇特非人的步伐,配合着拍击小鼓的频率相合。   那鼓声格外闷重,仿佛与人体之中的内脏共鸣,每敲击一下,都好似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沉甸甸地压抑在胸口,叫人完全喘不过气来。   王裕拧着眉。   那是一张风格怪诞的鼓,鼓面褐黄,迷雾里折射出来的光照耀在鼓面,仿佛能看见极其清晰的纹理,鲜活得好似存有生命,鼓面边缘镶嵌着规则大小不一的灰白物体,鼓框缠着三色混合的飘带。   岁娘惨白的手放置在鼓面之上,竟一时分不清到底哪块是人的皮囊,飘带顺着她的动作抛起落下,如同翩翩长发摇曳,白蒙蒙的光影间,手鼓竟好像无脸的头颅。   王裕依稀记得谁曾与自己说过,人体会对某些声波格外敏感,甚至对此感到压抑不快,显然,这张鼓是根据这个原理制成,恰好踩在了让人身体不适的阶段。   迷雾让人焦躁,鼓声让人难受,负负相抵吗?这可真是个天才。   王裕放松下来,虽然岁娘说了什么神目啊,神弟子啥的,但他心里清楚,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神鬼鬼的,肯定是岁娘自己认识路,但是因为种种原因,需要假托神仙作名。   天亮了。   林雾起得很快。   岁娘紧张地看向王裕:“少侠,咱,咱们走着?”   王裕起身:“回去。”   回去?完了,这不是要让他们回地狱去吧?他们这第一次做鬼的,根本就不知道地狱在哪啊!   几鬼脸色发白。   “回家。”王裕还是决定让他们先归家,万一真走进强盗窝,王裕不一定能够护住他们。   几鬼皆是一愣。   只见少年弯腰收拾好弓箭被在身上,拿好剑:“我自己,来。”   “强盗,警惕。”他慢吞吞地说道:“我们人,太多,会被发现。”   不是,他真的把他们当自己鬼了啊?   岁娘和几个叔叔们面面相觑,满脸不可置信。   更惊奇得是他居然还要先送他们回家,自己再去杀鬼,他们是救了他祖宗,还是救了他的谁,这么偏爱他们?   岁娘不禁问出口:“少侠,你怎么对我们这么好?”   少年却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回来:“普通人,帮助,普通人!”   话音斩钉截铁,好似在说什么人世真理一般!可能要不是他结巴,还会接一句“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吗?”。   可问题是,他们也不是普通人啊!   而是,普通鬼?   岁娘暗地里叹了口气,这少侠怕是精神抱恙了,修者修到最后,总是不正常,他大概运气不行,早了点。   回忆起方才王裕毫不留情击杀了一只诡,岁娘打了个颤,谁也摸不准他什么时候觉得他们不是普通人,从而杀了他们。   岁娘很清楚,在联系上神主之前,少年的快剑就会让她魂飞魄散。   当今之计,唯有先下手为强。   岁娘眼中暗含挣扎,可她想活着,想和叔叔们一起活下来,其余的村人,连变成鬼的资格都没有,就消散在了天边。   他们无法制住这个侠客,但是岁娘在不算漫长的神弟子生涯之中,早就认明白了这一片的鬼。   就在这里不远处,约莫十几分钟的脚程,有一处大鬼,阴气冲天,即将化诡了!   “好的,少侠,请跟着我。”岁娘温温柔柔地笑了笑,转过头,面色隐去挣扎之意。   少年点点头,跟着他们身后断后。   迷雾林里的雾白得混乱,太阳光艰难地透过层层叠叠的雾气,落在他们身上。   这林子里的白天,还是太过冷清。   听不见鸟儿的啼鸣,也感受不了清晨的爽快。   这雾遮天蔽日,如同钢筋水泥里的雾霾,倒是一下领先世界好几个大版本。   风冷得厉害,温度仿佛一下子往下降了,王裕总觉得哪里不对。   岁娘的动作幅度愈发小了,鼓声也奄奄一息起来,她停下了,不知何时,她已然远去,剩余几鬼出现在了她的旁边。   王裕一愣,却只见岁娘神情极为复杂,微微阖上了眼。   “——”   危险的预警乍响!   电光火石之间!少年下意识抽剑格挡!瞳孔紧缩!   “叮——”   一声极为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飞出的银白剑刃之上,一半映照出少年错愕的面孔,一半倒映出鬼物鲜红的血眸! 第012章 惊春   王裕猛然偏头,白净的面容后知后觉出现一抹血痕。   他翻身后退,拉开距离,绷着脸起身。   眼前的人极为高大,如同山岳一般,满身皮草,上面挂着动物的碎肉,他手中持着一柄宽刀,极宽极厚,咚得一声落在地上,他阴沉沉的双眼如同两个血色的窟窿,咧开嘴,鬓边两簇由牙齿制成的头帘便不由自主地晃动,格外可怖。   王裕偏头瞧了一眼手中断剑,咬牙切齿。   这可是他磨了铁匠铺老板近三个月才买来的镇店之宝啊!   少年抽出弓,他的手拨弄着箭簇,箭桶里只剩下三支箭。   一人一鬼沉默地对视着,各自紧绷的身躯与锐利如鹰的目光无不展现出二者的警惕。   少年冷冷地注视着对方。   他的鼻尖嗅到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种垃圾,活在世界之上,就是普通人的负担,每一个普通人都有清理的义务,这是为了全世界着想。   所有人的弱点都是一样的,射中了眼睛会瞎,割开了脖颈会死,插中了心脏会亡。   恶鬼握紧重剑,与对面的少年对峙。   方才那一下,本该直接拍碎他的头颅,本该毫无意外。   可少年的动作太快了,只在那一个瞬间内,就迅速反应过来有突然的袭击,甚至能够抽出剑来格挡,如果他没有看错,以少年的身体动作推测,若是剑未曾断裂,他下一步便要反攻,剑卡着重剑斜砍而上,卸下他的头颅!   如此烈的杀性!如此快的速度!   恶鬼难得感到浑身的阴气沸腾,他兴奋地咧开嘴,作出起手式。   那就先来个简单的开场仪式吧!   恶鬼暴喝一声,青筋一条一条暴起,强壮孔武的身体带动重剑旋转,重剑如同山岳般拍来,偏生那速度又快得离谱,重剑挟裹着一往无前的势头如浪潮般冲来。   可恶鬼快,王裕的身法同样快得离谱,箭矢搭上弓弦,躲避迅猛如狼。   恶鬼转起呼啦圈,他躲就是。   行动间,他抽空瞥了一眼岁娘,岁娘的身影隐在迷雾之中,定定地注视着这边的战场。   几来几往过后,恶鬼彻底没了兴致,重剑压在手心,双方在王裕的放风筝策略之下,一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小子,有两把刷子,哪条道上的?”恶鬼朗声问道。   少年向来很有礼貌:“王家,武馆。”   恶鬼疑惑道:“什么东西?老子是问你修得哪条仙道!”   王裕微微叹了口气:“一介,普通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随便走走总能遇上迷信的人。   全场一静。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真会讲笑话!”恶鬼的长舌恶意满满地舔过唇边,留下一道濡湿的痕迹:“等老子把你那张利嘴撕了,尝尝什么味!”   他猩红的眼睛里,血色愈来愈深,最后竟像是蓄满的池塘,血水溢了出来。   他是一只卑鄙的鬼。   靠抢,靠骗,靠偷袭。   恶鬼最得意的能力便是杀意,无边无尽的杀意,那杀意从话语里的词,书中的句,化作真实的虎狼,巍峨的山岳,从他的眼睛里跃出来,侵扑而去,只为让可悲的敌人感受死亡的寂静与恐怖,那时便是最厉害的修者都要在那恐怖之下停顿三秒!   少年皱眉,淡然自若地评价道:“恶心。”   恶鬼额间骨链跳动,青筋绷起,呼出愤怒的浊气。   这种自大的小子,呵,他靠着这一手,不知偷袭残杀多少!   时间正好。   王裕抬眼,双眼眸光冷锐如刀,挽弓速射,两支箭矢迅疾如雷,扎向恶鬼!   恶鬼控制不住地愣了一瞬。   怎么回事!他怎么没被控住!   重剑挥动,两支箭矢还未近身就被击飞,重剑的优势在此刻显露无疑!   恶鬼却仍未对此感到高兴,焦急的眼睛寻找着突然消失的王裕。   兀得,一抹流光般的银色如坠星般划过,极重极恐怖的力道冲撞在他的脖颈处!剧烈的冲击让恶鬼发出吃痛的哀嚎!   那个少年,居然拿着箭矢直接将他穿喉了!   恶鬼又气又怒,却有一点庆幸。   他顾不得护住脖颈,重剑力重如钧拍去,王裕以手臂格挡,喉间憋出一声闷哼!   王裕的速度太快!如果不是他自己欺身上前,他根本抓不住他!咽喉而已!哪只鬼会因被人穿喉而死!   恶鬼见击中王裕大喜过望,正欲乘胜追击,却感受到一瞬剧痛!   “呃啊——”   少年的手臂猛然扬起!   一颗头颅顺着推割的动作飞甩而去!   “——”   头颅狰狞的面孔此刻带着些许茫然,生命在消解,恶鬼嘴唇颤抖,心中只剩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死?   少年闻言一哂,鸦羽般的长睫垂下,声音格外理所当然:“人被杀,就会死。”   恶鬼死不瞑目,两道血泪落下。   恶鬼的尸身轰然倒地,旁观的岁娘目瞪口呆。   娘哎,这老货,废物!居然连半个时辰都没撑过去啊!该死啊!事情发展太快,她看热闹看得忘了跑路啊!   岁娘也恼了。   这鬼死得也忒随便!说好的即将蜕生成诡呢!骗子!   场中心的少年正沉着脸瞧手中的断刃,他背后的箭匣内空无一箭,左臂出现了不自然的弯曲,正垂在身侧,凌乱的碎发落在颊边,难得用那张可恶的脸显现出几分可怜。   岁娘的心思此刻不由得活泛起来。   此刻这杀神手里没箭没刀,还受了重伤,山中猛虎落平阳也得遭犬欺,水中蛟龙入河沟也得盘成蚊香,那她这个神弟子是不是也该显现当地地头蛇的威严了?   岁娘头脑一热,兴奋地跳了出来。   还没想好怎么磨折这位。   死不瞑目的恶鬼的尸身却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见一道冲天的金光破体而出,随后如归巢的鸟雀回冲而去,那恶鬼的身躯之内,一柄绝世利刃出世!   那剑长约十几寸,剑身是极为沉厚的青,剑柄剑身浑然一体,暗色的刃光闪过,透着凛冽的寒意,一见便知锋利无匹!   上古曾有名器,名曰“惊春”,通体翠绿,一剑曾当百万师,一剑化去万家雪。   这柄上古名器曾名满天下,也曾落魄潦倒,被人持于手中只道寻常。   恶鬼机缘巧合得遇此剑,观其品貌,便知不凡,虽未知其来历,却已然心折,可恶鬼百般尝试,始终难以驱使,便取巧想了个妙招,以身为剑鞘,温养宝剑!   谁知这九九之数还未到,便在一小儿手中翻船。   惊春只觉畅快,英雄惜英雄,名刃得遇主,洗去万年霜斑,千年污糟,流露内里万千风华。   少年诧异地握住恶鬼脊椎身中剑,惊春发出一声极清脆的剑鸣!兴奋溢于言表!   ****   【16岁:怎么说呢,你有点嫌弃。   这剑……有点脏。   原来普通人养剑还能这样啊。   你单手抽出剑想道。   你遗憾地看了眼手中的断刃,好好地放进剑匣,挥舞起手中新的宝剑,剑刃如光,威风凛凛。   你耍了剑花。   感觉还行,不过还是没铁匠铺那把趁手,凑合着用吧。   “扑通——”   你诧异瞧去,只见岁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那几个叔叔后知后觉跑上来扶起她。   她似乎吓得厉害,却还是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少,少侠。”   你沉思片刻。   哦——   约莫是带路的时候出了岔子,或是刚好撞上强盗转悠到这里。   她感到了后怕和歉疚。   你收好剑,笑道:“莫怕,错了,没事,下次,再来。”   反正你也不认路,一路撞山匪,撞强盗,还不是一路上好好的?】   ****   神主啊!   岁娘的脸都快裂了!   到底谁是神恩眷顾之人啊!   到底身负神目之人,能看出那柄绝世宝剑出鞘时外放的光华,一眨眼间就认定这东西绝非凡品,定是有大来头的!   平生能见此剑出世,乃是大机缘。   可偏偏为甚是在此时见到!   他这把剑是真的会被架到她脖子上啊!   岁娘冷汗都下来了,整只鬼都不好了。   本来这人就够难对付了,手持箭矢,徒手割掉头颅,这得要多大的气力!那股格外庞大的气息,连只是旁观的岁娘一时间都被冲击,难以动弹,可少年似乎丝毫未受影响,甚至能够趁恶鬼最得意之际,一击瞬杀。   其速度之快,身法之诡,气力之大,心智之坚,几者组合简直无懈可击。   更恍若他手握奇异妙法,他到底是怎么凭着那一箭矢杀死的恶鬼的?这完全是个无解之谜!   岁娘紧张地捂住小鼓,少年扯了一块布,盘腿坐下正在擦拭宝剑。   还好这修者是个疯的,现在还认为她不是有意,否则她真的就死了。   岁娘心中百味陈杂,一面为逃过一劫而对少年心生感激,一面又因为少年精神状态不稳定而警惕。   当然,更多的是全然的不解。   怎么会有人掉进陷阱,结果获得了绝世宝剑啊!这合理吗?   岁娘脑筋一转,又突然想到了一个鬼。   此鬼浑身上下皆是重甲加身,据说成鬼之时,与只神龟合了体,都快上千年的王八了,连最顶头的那位都奈何不了此鬼。   王裕,不过尔尔!   岁娘做出抉择,下一个鬼,就找他! 第013章 诚心   龟鬼离这里只有几十分钟脚程。   可岁娘心思活泛,各种绕远带路找鬼,试图找炮灰消磨王裕的实力,可惜相比起即将蜕诡的恶鬼,其余废物在王裕手里撑不下一个回合!   手拿宝剑的王裕手起刀落,直接将鬼全部斩于剑下,杀鬼的方式或砍头,或捅胸,或割喉,突出一个快且残暴,干净利落。   让岁娘完全没有机会和时间逃跑。   唯一的好处是到底是占据此处多年的鬼,都是有鬼域的大鬼,留下不少金银财宝,天地灵物,王裕本着一个普通人互帮互助的原则,将战利品分给了岁娘。   岁娘这一趟不仅没死,甚至还实力大增了。   老实说,要不是她生命得不到保障,她都想认王裕当大哥。   杀到最后,龟鬼四周十里地的鬼都被王裕以一己之力清空,缴获藏品无数,甚至连鸟枪换炮,连弓箭都换了新。   要不是名剑惊春占有欲强,将其余剑刃折断,否则王裕当真可凑个百剑归一。   少年生龙活虎得倒显得他被拍断的手臂不值一提。   岁娘不得不认命,充分认识到大哥实力后,现如今只期盼着龟鬼的龟壳能在杀神手上多撑几个回合,给她留足时间跑路。   龟鬼的鬼域在一个钟乳石洞里,洞口非常隐蔽,岁娘拨开洞口的藤蔓,王裕紧随其后。   一行人走进山洞,水珠顺着石棱滴落进水洼,发出一声“啪”。   有什么声音正从山洞深处钻出来。   越走近声音越发清晰,女声沙哑,节奏规律,如同摇晃的钟摆,光听了几句就已经有了被催眠的开端。   迷魂林是在全北州出名的地界,就如同中州有名的望归林,都是些初出茅庐的修者刷声誉的好地方,有些人能够带着点东西万众瞩目地出来,有些人折戟沉沙交代在了这里。   岁娘见过不少类似的修者,其中唯一特别的,可能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人也就只有王裕这个普通人了。   岁娘仔细听了几句,大约听出来是经书,神主与她双目相连,她并非只能从中看路,偶尔能瞧见不少密闻异事,经年累月下来也算是见多识广。   里面的,大约是是个尼姑,正在念着大悲咒。   他们的脚步踩在水洼里,与念经声相和。   尼姑仍在念着经,声音如同平静的水面一般毫无起伏,仿佛什么都未听见似的。   “婆嚧吉帝,烁皤啰夜,娑婆诃。”   王裕上前几步,溶洞内里的景象便映入眼帘。   龟鬼最是显眼,满脸乌青,鳞片爬上侧颊,头从岩壁之中探出,乍一眼望去竟好似一只□□。   龟鬼对面坐着的,是个身着灰色僧袍,头戴僧帽的光头尼姑,她盘腿坐在石地之上,瘦骨嶙峋,松垮的脸皮垂拉而下,皮堆积在脖颈,仿佛原本皮肉下堆积的脂肪被一瞬间抽走,只留下空荡荡的外壳,她的眼窝陷得极深,黑黝的眼珠定定地注视着前方的顽石,两只瘦可见骨的手把握着灰白色佛珠。   尼姑唇瓣干涩起皮,唇纹痕迹明显,竟也不知堵在这龟鬼的洞口念了多少天经文。   最后一句婆娑河落下,尼姑叹了口气,幽幽地对着龟鬼道:“道友,你该死了。”   王裕挑眉,让出位置和空间,等待这尼姑出招。   半晌,无事发生。   尼姑又开口了:“道友,你来此不就是为了杀这只鬼吗?该动手了。”   “我?”王裕疑惑地问道,他左右瞧了瞧,正在往溶洞外退的岁娘立刻站定,乖巧地靠在石壁上,当作自己什么也未做。   尼姑慢悠悠地起身,淡淡地解释道:“我蒙受佛恩,修炼卜算之道,卜算到这只千年的王八精做过点功德,特来在它死前超度一二,一听佛门天音。”   闻尼姑如此贬低鬼,龟鬼就算是最能忍气的龟,也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怒吼。   卜算,神恩,修炼。   年少时那辆远去的马车蹿进王裕脑海,所谓修仙门派弟子理所当然又高高在上的嘴脸浮现。   这一切都令少年某根隐密的神经被触动。   王裕舌尖顶了顶侧颊,眼中敛着些许冷光,抱剑倚着石壁,忍不住评价道:“神棍啊。”   语气中带着点压抑不住的,轻微的嘲弄。   尼姑抬眼去瞧冷着脸的王裕,先道了句“南无阿弥陀佛”。   格外平静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诚心绝不说谎。”   诚心尼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行动见面皮抖了抖,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木瓶子,从中倒出一粒粉白色的圆丸:“施主,此乃万寿丸,可活死人肉白骨。”   尼姑微微扬起头:“此药丸,便当作您挥剑斩鬼的报酬吧。”   少年没去看她掌心的丸子。   反而嗤笑一声,撩开眼皮:“骗子。”   尼姑不赞同地驳回:“贫道从不说谎。”   王裕的手抽出了惊春。   二人隐隐针锋相对,气氛紧张起来。   王裕锐利的眼眸瞥向嵌在石壁上的乌龟,乌龟抬头,与王裕冷冽的双眸对上视线。   龟鬼猛得回缩进壳里,两颗豆豆大的眼睛紧张地盯着王裕,好在王裕扫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龟鬼向来与鬼为善,遇到难相处的便缩回壳里,谁知平平无奇这两日竟遇上了这两位大佛!   原本这尼姑奈何不了他的龟壳,只能在外头唧唧歪歪,他也就懒得与她计较,念经书就随她念呗,又不能烦死他老乌龟。   但如今不同啊!龟鬼现下当真急眼了,他不管尼姑,不代表他没有求生欲啊!   眼前少年身上冲天剑气,锐利无匹,手中灵剑出鞘,剑音啼鸣,这名器灵物出世最需鲜血祭剑,正是气焰高涨之时!只想痛饮鬼血!   可他老龟作了什么孽,他隐居多年!有灵龟记忆相融,他打小走的就是正经鬼修的路子!不吃人!他冤呐!他是真冤呐!   祸到临头,龟鬼只恨当年龟少气盛,仗着迷雾林一时没谁奈何的了他的龟壳的,打造的闭关之地完全忘了设计逃跑路线,此刻还因常年在此久睡,是以连壳带人一起长进了溶洞山壁里,现在翻身都难!   呜呼哀哉!他老龟今日就要死在这儿吗!   趁着少年还没下手杀鬼,龟鬼的豆豆眼紧张地到处搜寻逃跑的路线,兀得,他眼睛一定,瞄到了正在往后挪的岁娘。   活了千百年,他龟眼可不瞎!他都说他千条万苦找的苦修之地,怎么一连两日来了两个修者,原是你这倒霉玩意儿带得路!   “岁娘——”龟鬼发出一声怒吼。   岁娘一顿,心道不好,只见原本还在与尼姑对峙的少年剑客立刻锁定了她,目光冷冽如刀:“站住。”   她瞬间不敢动了。   尼姑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在岁娘身后的几鬼上,问候道:“这位鬼道友,午安。”   岁娘脸色僵硬地摇摇头,辩解道:“什么鬼啊鬼的,我就是个普通人。”   悄悄去瞧王裕,只见他眉头皱得更厉害。   完了,这尼姑是句句在杀神的爆点上跳舞!还要拉别鬼下水了!她是感觉不到那冲天的杀气吗!她是没眼色吗!   诚心尼姑用行动表示了她确实看不懂,她甚至变本加厉地指出:“道友,你在说谎,你死了大概有三十年了,不过至今未食过人,仍然保留着修者的尊严,令贫道感到敬佩。”   “你在乱说什么啊!”岁娘着急忙慌地大喊:“什么吃不吃人的!我现在还是个十八的黄花大闺女呢!别乱说!”   三十年没开张就不要骂了!   尼姑你倒是看看场合啊!那杀神的剑都举起来了!下一秒要捅你身上了!   虽然普通人这块遮羞布破破烂烂,可它到底是块遮羞布啊!真掀了谁有勇气面对暴怒的杀神啊!   少年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甚至更烂了。   岁娘绝望起来,开始想自己扭头就跑,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你在骗人!”   背对着少年的尼姑此刻却仍然淡定地双手合十,甚至有些小小的骄傲:“不,贫道道号诚心,贫道从不说谎。”   少年的脸彻底沉下,黝黑无比,溶洞的光源少,昏沉的光落在他此刻雕塑般凝固的脸上,竟比现场所有鬼还要阴气冲天,森冷可怖。   生命攸关的时候你倒是说一下啊!   岁娘瞬间意识到对面的尼姑完全靠不住,她的脑筋这辈子都没转这么快过,甚至搓出了火星子。   兀得,她灵光一闪,朝着两人吼道:“你该不会是疯了吧?”   尼姑和剑客同时一怔。   连正努力把自己从洞里拔出来的龟鬼也一愣。   到底相处近一个日夜,擅长察言观色的岁娘早已洞悉王裕的神情变动,他一开始还对尼姑没有什么敌意,甚至偏向友好,直到尼姑一张破嘴开始说些什么卜算神鬼之事,王裕的态度就在此时急转而下。   最后尼姑所谓的丹丸,接二连三不断否定普通人的话语,更是压垮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是她最后的办法了!只看这一把能不能忽悠过去了!   岁娘紧张地盯着少年。   王裕拧着眉。   惊春剑起——   龟鬼蓦然瞪大那双并不大的豆豆眼!   彼其娘兮!你特么砍我无辜老龟作甚! 第014章 老龙王   王裕冷着脸收剑入鞘。   一阵碎石滚落。   岁娘诧异地瞪大眼睛,喃喃道:“居然没杀掉。”   听到身后声响的诚心尼姑嘴角笑意加深。   少年怜悯的目光扫过尼姑,甩袖离去。   岁娘下意识跟了上去,行动间三回头四顾首,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只见尼姑伸手拂去龟鬼身上碎石,拖着龟鬼小步跟了上来。   尼姑身材瘦削纤弱,可人不可貌相,大约两米长的龟鬼被尼姑拖拽着竟真拉了过来,龟鬼挣扎地试图用爪子扣住地,拖出两道又长又深的沟壑,其痕迹规律清晰,若是老农见此,定惊为天龟,聘为耕地的牛马。   龟鬼试图逃脱,却始终不得,只得悲愤地怒骂道:“彼其娘兮!放开老龟!你这尼姑要做甚!”   尼姑面容平静,说出的话,斩钉截铁好似真理一般:“道友,有因必有果,你承了恩,有了因,自然也得报果了,贫道特来助你一把。”   龟鬼两只不大的豆豆眼流下两行清泪。   强盗啊——   ***   【16岁:哥哥曾说过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乃是成年人的标志。   你一直将哥哥的话牢记于心,努力不让自己被偏见愤怒,冲昏头脑。   外面的风吹得你脑子终于清醒。   果然,不管什么事,都得让子弹飞一会儿。   你抛开情绪的干扰,终于理顺有关尼姑的一切。   这可怜的尼姑怕真是念经出了岔子,导致精神出现了问题,求仙求的人都傻了。   当真可恨,那些忽悠他们的骗子。   你咬牙切齿,不由得反省起自身来,你将愤怒对准了错误的方向。   你是一个普通人,你有着性格的缺陷,但你同样是个普通人,有反省的意愿。   诚心师太拖着那只嵌在石壁里的老乌龟出来了,或许是想将嵌在石壁内的倒霉乌龟放归野外。   佛教在北州并不流行,各种奇怪的教派倾轧下,舍身的理念并不得北州人心,你鲜少见过佛门弟子,现在一见,瞧尼姑这瘦削虚弱的模样,你便知佛门内里的藏污纳垢,与当下其他教派,便是一般黑。   你很愧疚。   天色渐暗,你持剑砍柴,生好了火,帮诚心师太安顿好了乌龟。   边边扭扭地分给了她一些干粮,你到底是少年,还自持着难以放下的尊严。   诚心师太倒是不记仇,平静地接过来了。   岁娘和她的叔叔们期期艾艾地靠着他坐下了,离大乌龟几丈远,似乎有些害怕。   对于岁娘,你算是看明白了,花里胡哨一通吹,实际操作一脸黑,她认得路,又不是那么认得路,倒是跟他这个不认路的人一般,每每都能撞进强盗窝。   你倒是没啥责怪的意思,但想着让她先回去的想法是彻底落了空,别她回家的路她给带成强盗老窝的路了。   你会进迷魂林,自然是从林子外一方小镇打听来的流言,传言迷魂林中有个龙王大爷,住在迷魂林中心的水泊休养,身边跟着无数龙子龙孙,龙子龙孙帮着老龙王建造宫殿,在世界各地挑俊男美女充盈龙王后宫,迷魂林里的迷雾,就是老龙王闲暇时吸了一大口气吹出来的。   不过就你看来,这所谓的龙王必定是某些有心人假扮,靠着神仙名头忽悠百姓让他们奉上钱财,奉上人力,老龙王的传言辐射周边各地。   你怀疑这些人就是当年带走哥哥的骗子。   哥哥的相貌举世无双,他因美貌受人觊觎合情合理!   你叹了口气。   你没想到,迷魂林里的山匪强盗,借着这林子里起雾的自然现象招摇撞骗,竟发展成这个鬼样子,百步一盗了都。   你正想着,诚心师太便开口了:“道友,万寿丹。”   诚心师太坚决要将木瓶里的丹丸递来,你感到犹豫,虽然普通人不会因为吃错东西死掉,但是也会有噎死的风险。   对面枯瘦的女人异常坚持,想到你之前不礼貌的行为,你只好接过,艰难地吞咽下肚。   有点噎得慌。   诚心师太坚决保证丹丸效果会让你满意,第二日伤势便会大好。   你心中无奈。   普通人受伤,第二天就会好全,这又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哎——还是包容一下吧,毕竟有病在身。】   ***   “道友颅内有疾,倒是可怜。”   诚心拨弄着佛珠。   岁娘急忙扑过去,试图捂这尼姑的嘴:“又在说谎了你!”   诚心平静道:“贫道从不说谎。”   夜风拂过,火苗伸了个懒腰。   抱剑斜倚在树上的少年没有动静,眼眸紧闭,呼吸缓缓。   诚心双手合十,宽大的衣袖顺着她瘦骨嶙峋的手臂滑下,露出她手臂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她淡声道:“万寿丹里掺着无忧草,道友睡得很香,轻易不会醒。”   岁娘半信半疑,她至今心里还留存着不少王裕突然睁眼的阴影,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在他脸上晃了晃,鬼爪狰狞的阴影落在王裕的睡颜,格外可怖。   见王裕没暴起当场,岁娘松了口气。   不过,他这样要是有鬼偷袭——   尼姑老神在在道:“不过若是有鬼偷袭的话,道友自会于睡梦中斩敌。”   吾好梦中杀鬼是吧?   岁娘瘪了瘪嘴,瞟了眼形容诡异的尼姑。   她飘了过去。   特意避开了老乌龟。   这老乌龟格外乐天,丝毫没有居安思危的意识,见他们没有要杀他的样子,痛骂了岁娘和尼姑一路后,累了就缩回龟壳里睡大觉去了,堪称缺心眼。   “我叫岁娘,是这片的神弟子,你是叫诚心是吧,我还没在北州见过几个尼姑呢!你怎么想不开跑北州传教来了?”   尼姑有问有答:“岁娘道友,贫道道号诚心,来北州传教自是为了受难,死后得道成佛。”   岁娘许多年没说话的人了,她兴致勃勃道:“你倒是诚实。”   尼姑微微扬头:“自然,贫道从不说谎。”   “我还没怎么听过佛家的想法呢,受难?怎么个受难法?”岁娘好奇地问道。   尼姑沉静道:“割肉喂鹰,舍身取义。”   尼姑说得非常轻巧,但其中的内容却叫岁娘不由打了个寒颤,这世道艰难,如此的确不得人心,谁活得好好得要平白给人奉献?看尼姑满身松垮的皮肉,很难想象她到底因为这个受难受了什么难。   诚心师太似乎也看出来了岁娘的恐惧,她道了句:“南无阿弥陀佛,贫道死后自然能凭借着大功德位居神位。”   火光下,尼姑可怖的面容却显现出一种极为纯粹的虔诚。   岁娘咽了口口水。   岁娘忍不住用缠着破布的左手,摸上了脸上的疤痕。   夜色沉如水。   尼姑再次开口了:“道友,神弟子侍奉的神主,被尊称何名?”   岁娘毫不犹豫:“万古长春明德孟章神主。”   “神主的恩德,岁娘千万年不敢忘,只可惜如今化身为鬼,辜负了神主期望。”岁娘无不伤感。   尼姑把玩着珠串,垂眸问道:“道友从没想过走出这迷魂林瞧瞧吗?”   岁娘一怔,随后摇摇头:“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况且我还有家人要照顾。”   她的目光不自然地瞥向几鬼,试图避开这个问题。   尼姑却不解地拧眉:“可那几鬼本就是强行留在人间,并没有意识存在。”   岁娘嘴角抽搐,忘了这人完全不会看人眼色了。   诚心师太递过去一把珠串:“你如今惧怕走出林子,可人都是有探索未知的天性,你只是在不断压抑,而且我能看见,你日后的样子,这串佛珠能够助你温养魂魄,收下吧。”   她说得无比笃定又无比从容,仿佛真的能看见岁娘走出迷魂林的那一天。   岁娘愣愣地接过去,佛珠入手温润,透着一股养魂的阴气,显然是特殊材质才能铸成这灰白的佛珠。   她惊叹道:“你又是为何待我如此好?”   诚心还是那个诚实的尼姑:“为了传教,盼着这份功德能让我死后成佛。”   岁娘:“……”   “倒还真对你那教有点好奇了。”   火焰静静地燃烧着,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   【16岁:翌日。   你醒了过来,身体上的伤口已然好全。   一晚上的功夫。   你发现岁娘的叔叔不见了。   你好奇地问了她一句。   岁娘笑称,他们误打误撞到的地方就是她村子附近,叔叔们先行归家了,她留下来是带路的使命还没能完成。   你对岁娘的带路能力不予置评,总之强盗看过都说好。   你注意到她缠满碎布的左手上多了一串佛珠,偶尔会随手拨弄。   你多少有些奇怪。   岁娘堵住诚心师太的嘴将原本想上前讲点什么的师太拖走了。   你总觉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不清楚的事情。   你低头看了一眼老乌龟,不由一哂,差点把老乌龟认成会说话的人了。   老乌龟的豆豆眼瞪大了。   你扛着老乌龟跟上了她们。   岁娘带着你们找到了一条河流,白雾荡在河面之上,河水波涛汹涌,你本想将老乌龟放在此处,老乌龟却死活不肯。死死扒住你不肯松爪。   你将腰间的水囊打满,抬首远眺,莫名觉得这河流,这两岸哪里有些许熟悉,似乎是哪个前世来过,见过这里。   你饮下了大部分孟婆汤,本该早已忘却前尘种种,这种即视感却蓦然跳出,转世重生都难以忘怀。   你的心砰砰直跳。   岁娘的声音压低,偷偷告知你:“少侠,顺着这条河流往下,有一处广阔的湖泊,那湖泊中的就是迷魂林里的老大。”   没错了,顺着那河流往下,定是那好色的老龙王的巢。】 第015章 人皮龙   【16岁:雾太浓了,越加浓了,它让人迷失方向。   你们不知不觉好似顺着水流走了,你本想提出异议,但是岁娘坚称这就是离开的方向,你只好闭嘴。   你被水中不知名的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连人带龟一脚踩进水里摔个踉跄。   偶尔能摸着倒伏的芦苇,像是有什么生物从它头上碾过去过。   这种水泊里的强盗,定然靠着木舟移动。   你本想学一把强盗抢劫了木舟,却什么人都没看见,只得作罢。   你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你们是不是又找错地方了,这种程度的迷雾里,到底怎样的水手才能看清方向?   岁娘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她捂着眼睛痛苦得难以自抑,直到双手放下,你才发现,她的双目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一行血泪从眼睛中落了下来。   谁?到底是谁在攻击她。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提高了警惕围在岁娘和诚心师太身边。   雾太浓了,越加浓了,它让人迷失方向。】   ***   那是一片波光粼粼的顶,是一片荡漾着涟漪的湖面。   岁娘能感受到祂躺在湖底,正在安眠。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来了,许是烟火,许是爆竹,岁娘的思绪断链,只能想起祭舞的动作。   双手环抱,身躯如动物般躬起,狂乱舞动。   水在她的脑子里乱晃,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她脑海中乱蹿,咕噜咕噜的水声让她差点误以为自己是一只只会吐泡泡的鱼。   岁娘整只鬼在迅速凋零,皮肉正在剥离,大片大片的皮顺着手臂的纹理脱钩,露出漆黑的内里。   诚心师太面色平静,嘴里喃喃念着心经,将袖中的丹瓶旋开,将粉白色的万寿丹倒进岁娘痛苦张开的嘴中。   嘴中的佛经正在异动,它们从尼姑的嘴里钻出来,活泼调皮得好似孩童。   它们在空中踢踏行舞。   诚心师太默念的嘴颤抖着,她迷蒙着眼,语气仍是平静的:“我们被诡影响了,快跑。”   她艰难地理清思绪,他们走错了路,他们走到迷魂林中心的水泊去了。   诡的气息似乎顺着水流而下,影响了他们,岁娘不自觉顺着那气息的呼唤寻了过去。   ***   王裕扶住惊春剑柄,脸色沉重,师太抱着岁娘正在不断念着佛经,整个人已经彻底听不见王裕的呼唤声了,佛珠也不知在何时被扯烂了,落在水中。   他将乌龟放下,打眼去看乌龟,龟眼也一副半眯未醒的模样。   王裕下意识迅速扯开自己一块衣袖,沾满水捂住口鼻,顿感神清气爽。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她们突然说胡话了。   原来是因为这雾中残留着致幻的物质,师太已经开始迷糊了。   少年这么想着,迅速扯下几块布,分别给师太,岁娘和老乌龟都捂上口鼻。   深深吸一口气,少年眉眼凌厉,惊春剑起,一抹银环似的弧光猛地荡漾开来,雾气如遇天敌,被瞬间斩破,以少年为中心,四面波浪雄起,扑向四方,原地留下一个几十米为半径,空旷的圆。   “咳咳咳——”岁娘猛然被水呛醒。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视角已经错乱,思绪勉强保持了运转的速度。   岁娘从来没有试图靠近过这片中心区域。   过往是师傅告诫,他们惹不起中心的大诡,听话的岁娘从来没想过一试。   是以她从没有想过,靠近这里会是何等的痛苦。   等等,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农家打蛋的时候,蛋壳清脆地磕在碗壁之上,内里所有思绪如同蛋清蛋黄般流淌而出,手指攥住的筷子杵进蛋液之中,飞速地搅拌。   所有东西都混成了一团,蛋清里是蛋黄,蛋黄里是蛋清,黏腻的液体黏在在抽出的筷子上如同挽留。   难怪所有神弟子均不靠近中心区域,这里和所有地方不一样。   这是神弟子行走自如的雾区中唯一的禁地。   初生的婴儿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手脚,手脚都如同木舟上的桨,只能带着人以特定的方向滑行。   看不清,在水里什么都看不清。   岁娘念念叨叨,杀神正握住她的肩膀试图弄醒她,一波一波的水扑在她脸上。   祂在游动,祂在水底游动。   “动,走,快。”岁娘捋不平自己的嘴,她似乎突然链接上了湖中的怪物,视角被挤占,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摸索着揪住杀神的衣领,发出一声怒吼:“跑——”   暗色的湖面之下,水波荡漾,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活动。   ***   【16岁:岁娘间歇性抽搐起来,你艰难地将她制住,她又哭又笑,整个人陷入失智的状态。   你非常确定,除了你,同行的人都中毒了,已经陷入了明显的幻觉,这显然是一片毒沼,难怪会传出什么老龙王的传言。   你将脸上的布巾牢牢扎好,摞好两人扛起,拽起乌龟就要随便寻个方向离去。   世上没什么鬼神,出现了就定是有人在作祟。   你都能够想象出第一个传言出现时的模样。   一人误入这片水泽,被由雾气传播的东西迷幻了心智,将某些水泽中的动物误看作了龙的模样。   传言,龙的模样由各种动物的特征组成。   龙角似鹿角,龙身似蛇身,龙眼似兔眼,龙鬓如虎鬓。   如此,水泊中或许存在的某条赖皮蛇在幻觉的作用下也成了龙。   你用惊春一路扫割过水泊边的芦苇,拖着两人一乌龟试图攀上岸。   身后传来水波涌荡的声音,波涛汹涌拍打在你的背后,你警惕地扭头,瞳孔一震,只见湖泊中心兀得探出一巨物,朦胧的雾气涌作气浪四散,水泽晃动,汹涌的波涛中,一褐黄色长条状的物体从水底探出了头。   你看见了一道刺目的光,那云雾缠绕之顶,闪烁着的东西折射出了无数光。   你心神俱荡。   心中只剩一句话,糟了,你也中幻觉了。】   ****   岁娘好像看见了神主。   神主的身躯莹润,泛着珠光,鳞片轻薄,一张一张飘荡的,人皮做成得鳞片被裁剪成最合适的姿态,如纸塑般一张一张粘连在那巨大的身躯之上,神主游动,那皮制的鳞片便随着劲风摇摆。   那是一条人皮做的龙!   岁娘却并不觉可怖,反而心中升起亲近之情,只想靠近。   神主的双目是一对琉璃作的眸子。   神圣,高洁,如同两颗残破的太阳照耀万物。   她双手合十,双目淌泪,虔诚地跪拜而下。   左半边的身躯如同着了火,无数皮肉割舍献予主,他们的皮就是神主的皮,他们是神的信徒,亦是神的衣裳。   万古长春明德孟章神君。   将光明赐予迷雾之中的旅人,指明前进的方向,善心的仙神,永恒的主人。   神明的伟力无法言说!无法形容!   ……   作为信徒,她需得觐见神主!   *   王裕快拉不住已经被幻觉弄魔怔的岁娘,她现在正在往水泊中心冲,水都快没过胸口。   老尼姑也发怔了,她不知从哪里拿出得小刀,竟开始一刀一刀割开皮肉,试图将刚生长出来的肉片下。   少年双拳难敌四手,完全制不住这已然疯病发作的两人。   浪潮如同海浪般扑击而过,所有人的身躯如同无锁的扁舟被海浪挟裹摇晃!   到处都是混乱,倒伏的芦苇,冲天的水浪。   湖中心的怪物正是兴奋的时候,尖锐的鸣叫喊破高天。   无数波涛随着它狂乱摆动的身躯而起。   王裕心一狠,两手作刀,劈砍在二人身上。   普通人被手刀劈中会晕,哪怕是疯子也不会例外。   二人白眼一翻,晕倒在水泊之中,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附近的水域,王裕将人扔去岸边。   转回身,少年侠客的眼睛盯住了湖泊中心的赖皮蛇,蛇身之上全是干瘪褐黄的藓,分外恶心。   此等猛兽在湖中栖息,难怪会被误认为龙王。   龙王似乎不知从哪里注意到了芦苇荡中的小人,橙黄污秽的眼眸中瞳孔缩动,呈针尖模样,十足十的暴戾模样。   云雾似乎永远不会散去,缭绕在龙王身侧,巨大无比的龙王动作一顿。   粗鄙的龙头垂落。   王裕咬牙,少年眉眼一厉,如离弦的弓箭一般俯冲而上。   满天的银光如同急风骤雨之般垂落而下!   龙王发出一声暴喝,湖水瞬间被吹成狂暴的浪潮扑打而来。   祂太大了,太高了,祂的身躯庞大而敦厚,摇晃的皮麟却如同无匹的战甲,惊春劈砍其上,只落下淡淡地划痕。   王裕喘着粗气,却只是无能为力。   紧绷的神经正在震震作痛,幻觉已经顺着他的神经钻进他的脑子。   巨大的生物无论做什么都是对小体型世界的一种毁灭与摧残。   庞大的龙尾追击着王裕一路扬起铺天巨浪。   水泊周边的参天巨树被龙尾折断。   树木倒地的巨响混杂着浪潮的拍打声,声若雷霆,气浪扑冲四散而去,惊起林间无数飞鸟。   龙王张开巨口,怒喝一声!   少年身姿不稳,在空中打转,一飞驰而来的碎木迎头痛击而上,剑花翻动,少年左脚蹬住碎木,翻身而起,剑光如寒,企图从龙王下颚直插进脑。   龙王警惕非常,头兀得一摆,粗壮坚实的鹿角将少年一把顶了出去。   王裕闷咳,五脏六腑如同被人搅弄。   少年被强横的冲击力道抛进水泽,激起巨大的浪花,直到撞击至水泊中的顽石才被迫截停。   “哇——”   王裕猛地呕出一口血,血里掺杂着些许肉块。   风起云涌,龙王发出一声长啸。   王裕眉头紧皱,汗液蒙上前额。   这蛇太过聪明,一旦他靠近它的要害,整只蛇就会以极快的速度调动起身上各个部位,想要真正的攻击到它,他必须搞点小花招,打乱这只畜生的节奏!   水波冲击,一两米左右长的乌黑的龟坠落在王裕面前,扑了他一脸污水。   王裕神情一怔。   当时情况太过紧急,他竟将老乌龟落在了水泽中。 第016章 模拟器第二次进化   龟鬼在细数自己过去到底做过什么孽。   他短暂的人类生涯安分守己,从不叛逆。   他漫长的龟鬼生涯咸鱼如故,从不雄起。   是以他到底前世是造过了什么冤孽才会被这莫名其妙的小子当成球踢出去!   感受到劲风过壳,巨大的失重感让龟鬼眼泪狂飙。   厚重坚硬的龟壳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旋转着被抽射进龙王大张着怒吼的嘴中!   龙王:“啊——”   龙王:“嘎。”   龙王哽咽一声,翻了个白眼,两米长左右的壳状物居然当真堵塞住了他的喉咙,在龙躯之上掐出一个突出的鼓包。   王裕微笑地点头:“好球。”   他猛然一跃而起,惊春剑刃划破水面,兴奋地发出一声剑鸣。   水波涟漪激荡,龙王喉头被未知物体堵塞,巨龙摆尾,整只长虫在水中疯狂翻滚,激起无数浪潮奔涌。   迷魂林里大多鬼都知道龟鬼与龙王斗过一场,龙王奈何不了龟鬼的龟壳,但实际上鲜少有鬼知晓个中内情。   究其原因,也不过是那条该死的人皮龙看上了乌龟的壳,想将龟鬼养起来用他的壳给祂造鳞。   只可惜龙王再会营销自己的神设,甚至忽悠了迷魂林中人类千百年,龟鬼这只千年的老王八都清楚祂的跟脚,自然有应对祂的办法,绝不会受这龙王迷惑,只可惜虽然道行相差无几,但乌龟这种大器晚成的类型并不能与先天具有群众基础的龙王相比。   双方都是打不死的。   龙王奈何不了龟鬼的壳,于是把龟鬼当作龙戏珠中的珠也不失为一个完美的折磨办法。   龟鬼也就是在这种戏珠之中养出了一等一的养气心思。   被当成玩具折磨数百年后,龟鬼终于寻到一个龙王放松的机会跑了出来,窝在清修之地苦修,发誓要报玩弄之仇!   他们二鬼都知晓对方能力,一时半会儿还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等老乌龟修成,祂龙王早就登阶成仙了!   于是龙王也就没在意眼皮子底下的虫子,龟鬼这只老龟也破不了他的防,这种毫无威胁的小玩具跑了也就跑了。   谁知竟在这儿吃了个暗亏!   龙王恼怒地四处打滚干呕,试图将喉咙里的乌龟给吐出来。   龟鬼心道,既然被踹进来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教这乱吼乱叫扰鬼清净的一个乖!   龙王气得大骂老乌龟。   彼其娘兮,大蠢虫,老乌龟进来了你还想让我出去!想的美!   龟鬼张开鬼爪,怒嵌进龙王的喉肉里,将自己当作一根巨大的鱼刺,卡在龙王喉咙。   一个死命卡在人喉咙的鱼刺要人命。   一个拼命卡在诡喉咙的龟刺要诡命。   龙王痛苦地翻滚着,嘶吼声借着浓雾传遍整个迷魂林。   祂下意识开始召唤自己的信徒,想让信徒帮祂把喉咙里的龟刺掏出来。   鬼蜕生为诡时,能力自然会产生不同程度的进化。   龙王当年靠着蛊惑一技纵横迷魂林,某日祂在迷魂林中心发现一件神物,胆大的诡自此有了个更加胆大的计划。   祂潜心发展千年,靠着林中迷雾终将迷魂林里的人类一个一个发展成自己的信徒,亲手把一条诡蛇打造成伪神。   世界上哪里还有一只诡有祂的头脑!祂就是神!祂就是迷魂林里的神!   愤怒瞬间冲垮他所有的理智。   一只小小乌龟居然还敢膈应神!   龙王身上所有皮鳞翕张,铺天盖地的阴气如同漩涡聚集在天空,所有迷雾如同被吸住一般挟裹卷起,迷魂林一寸一寸从迷雾之下展现狰狞阴森的面貌。   林中所有人,皆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如同看见火光的飞蛾!   一声接一声的鼓声极富节奏,所有人皆如同行走的傀儡一般靠近中心的湖泊。   龙王龙躯直立而起,龙爪张合,龙尾摆动,湖泊中所有的水腾空,露出内里破败的湖底。   龙王蓄力猛地吸气,巨大的气流在腹中堆积。   “啊——”   龙王猛地吐气,强大的气流在龙躯中乱蹿。   龟鬼沉着一口气,鬼爪阴气萦绕,爪上力道掐紧。   龙王摆头,再次吐息。   巨大的冲击让龟鬼面容扭曲,鬼爪竭力扣住喉肉,犁出一道长长的沟道。   气流正在加强,咔吧咔吧的声音响起,龟鬼的鬼爪出现不同程度的掰折,最终终于忍不住被聚集的气流猛地冲飞!   龙王恼怒地摆尾,鬓尾甩在龟鬼旋转的龟壳上!如同击球般飞击而去!   龙王正想变本加厉,背心却兀得一凉。   时间在一瞬间好似被无限放慢,一切的风景仿佛正在凝固,飞溅的湖水如同珠帘。   龙王橙黄的眼眸中突然倒映出人的身影。   该人长发狂乱舞动,腾飞的发丝间冷冽的双眸如霜。   一抹银弧似凌厉的剑光劈砍而来。   “去死啦,赖皮蛇——”   龙王瞳孔一缩。   剧烈的痛楚下一秒如同潮水般扑涌而来。   龙王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身躯朝外扑倒,左眸乌黑的鲜血淋漓!   所有神弟子正以一种奇特的韵律敲击手鼓,三色飘带在劲风中猎猎摇摆。   龙王借着所有信徒瞬间发动了蛊惑,铺天盖地的奇诡景象尽显一堂,仿若让人身处地狱之中。   王裕却反手持剑,踩在龙王脸上翻身,瞅准空隙,滑冲进了龙王咽喉!   血腥味,臭味,各种污浊的味道混杂一堂,王裕面不改色,惊春如指臂使。   血色狂涌,阴气乱颤。   龙王彻底发了狂,身躯乱舞如同猛兽在困笼中最后的挣扎。   他粗鄙丑陋的身躯之上出现无数道划痕,无数道皎月似的弧光在龙王腹中陡然破冲而出!   “砰——”   剑光如雪,剑光如霜,剑光编织成樊笼。   极为强劲的气浪溢散,强横的音爆造成长久而持续的耳鸣。   万物一寂。   在所有人茫然的目光之中。   湖中心瘫软了无声息的庞大身躯中,一个渺小的人钻了出来,他满脸污浊的血气,发丝中还掺杂着碎肉块,他手中的剑亦是如此,但那双抬起的眼睛却清亮如初,敛着万千光华。   湖水化成血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迷雾正在消散,露出悬挂于高天的耀阳,照在迷魂林阴森潮湿的林间。   恍惚中一人凝望着湖中心的少年剑客,不禁喃喃自语:“他到底是谁?”   不知是谁,用着带着笑的虚弱声音回应道:“是个普通人。”   ****   【16岁:你斩杀林中巨蟒,维护了林中山民的性命,正道的光撒在大地上!道德大幅度增加了!体质因摄入蛇血大幅度增加了!声望大幅度增加了!   你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手因竭力有些许发抖,腿还有点发软。   好在山中的民众都是好人,把你这个斩蛇英雄带上了岸,你矜持地点点头,好了好了,知道了,你知道你这次牛逼大发了!来来,多夸点,你爱听!   你托他们去寻这次斩蛇的大功臣老乌龟,你不是一个小气的领队,老乌龟出了大力,你怎么能够忘记它的牺牲!到时候寻个风水宝地给老乌龟做窝,还有人过来投喂,怎么想都是好生活。   岁娘悄悄过来说老乌龟自行离开了,离开前还放话,你是个好人,他老龟很敬佩,但你最好不要来找他,让他一只龟好好静静,否则他憋不住气会一拳攮你。   你沉默片刻,岁娘真诚地看过来,满眼写着信她。   算了,多包容包容岁娘吧。   到最后你也没找到老乌龟,只能当岁娘的说法成了真。   龙王是条赖皮蛇,自然也就没有龙宫什么的。   你毫不气馁,修养了一天后,在岁娘的帮助下把迷魂林里的所有强盗山匪犁了个遍,始终没有哥哥的消息。   你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失落。   林中的人们正热火朝天的建设家园,他们见你惆怅的模样,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给你出主意。   你抱起身边小小的女童,她的发间缠绕着三色的飘带,稚嫩的脸上满是对你的崇拜,两颊红扑扑的,如同水蜜桃。   你被她奶声奶气说要当你的信徒的样子可爱到了,忍不住大笑出声,笑着为自己正名,你个普通人,只是强大了点,历经磨难,所有普通人都能做到。   哥哥并不在这里。   但没关系,不在这里就在别的地方,你会一直找下去。   带着你的弓,你的剑,带着你的心,带着所有人的祝福。   你从龙王眼中撬出的两块坚硬的晶体在你的衣兜里闪过一抹亮光。】   吴悠欣慰地托腮,不由感叹:“就连心肠最坚硬的恶魔也要为这一幕感动了!”   “决定了!开瓶可乐庆祝一下!”   桌面上,模拟器仍在继续模拟。   【命运正在偏移——】   【模拟器正在产生进化!】   【你拿出那两块细小的碎片,他们不知何时粘粘成了一块,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吴悠从库房出来,嘴里咬着一包薯片,怀里抱着两瓶快乐水,路过客厅时,他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退后几步,懵然的脸凑近客厅中的茶几。   只见茶几之上正摆着一个两指宽的玻璃砖。   吴悠很确定,他之前从没见过这玩意儿。   这块玻璃砖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茶几上!   他不禁皱起脸,后心发凉。   薯片也“啪”得一声落在了地上。 第017章 书院   吴悠把薯片从地上捞起来,粗暴的动作惹得薯片发出一阵粉身碎骨的哀嚎。   他随手扯了张纸巾把玻璃砖拿起来,把玩半晌后,颇为失望地发现就是个普通的物件,顶多摔不坏。   吴悠一边嘟囔着自己好怕,一边把纸巾盖在玻璃砖上,眼不见为净,带着吃食溜溜达达地离开了。   笑死,真是阴谋,他吴悠躺平任搞,他还能干啥不成?   回到桌前,吴悠拉开椅子坐下。   模拟仍在继续。   【16岁:你打算离开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当真是一副潇洒风流的侠客风范!   光洁如新的惊春被你收入鞘中,身着一身来自林中居民缝制的新衣,头发高束,背着箭匣与弓箭,意气风发。   在簇拥之下,你来到了林边,转身离去之际,你不由一愣,只见岁娘和师太站在一道,阳光落在她们的身上,手中的佛珠被拨弄。   岁娘的眼睛中闪着光,左半边脸的伤疤仿佛熊熊燃烧:“少侠,我也想去外面一趟,见识见识新鲜的世界,能否与您一道呢?”   你当然不会拒绝,笑道:“当然。”】   【模拟器正在进化——】   吴悠看完迷魂林的后续,瞧见模拟器的公告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次怎么进化这么久?是因为拿到了两个碎片吗?”   他喃喃自语:“这东西还真不简单。”   吴悠坐在位置上,左等右等,顺道趁着等待的时间翻看着模拟器。   【姓名:吴悠   天赋:力大如牛;幸运暗中增加】   【模拟天赋:「幸运暗中增加」;「叛逆的蠢材」;「力大如牛」;「桃李芬芳」;「普通人身份卡」】   【获得称号:「****之子」;「圣道先师」】   【叮——】   【世界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照出的是什么?】   【开放人生模拟器第三卡槽。】   【请问您是否要开启模拟?】   【确认/放弃】   模拟器的面板没有大范围变化,只是多了一个写着“叁”的按钮。   吴悠走流程把三个模拟拖出来排排位,一个一个看过去多少有些许眼花缭乱,皆是些甜蜜的烦恼。   好在剩余两个也没有什么大事情,一个重复教学收徒弟,偶尔跑出去游山玩水,到处都是徒子徒孙,日子过得格外逍遥自在。   另一个还在找哥哥的路上,带着两个小伙伴走上了维护正义的道路,一连串目不暇接的击杀记录帖。   两个先头的孩子活得好好的,是时候要个三胎了。   吴悠倒腾开第三个模拟,点下确认键。   【叮——属性随机分配中。】   【叮——天赋随机抽取中——无】   吴悠慢悠悠叹了口气:“我真是完全不意外啊。”   【模拟即将开始,请问是否需要调整属性面板?】   “增添了称号栏?”吴悠脸上蒙上一层蓝光,他摸了摸下巴:“***之子?那三个星号到底被屏蔽了什么?总觉得不是很敢用,保险起见,还是上「圣道先师」吧。”   弄完称号栏,就该好好看看天赋栏,可就是在这里,吴悠犯了难。   「幸运暗中增加」和「普通人身份卡」目前暂时灰下,装备在其他模拟人物身上,吴悠又没抽到其他天赋。   “难不成这次不上?”吴悠默默将眼神瞄向「叛逆的蠢材」。   怎么说呢,「叛逆的蠢材」和「圣道先师」这两个天赋总觉得放在一起会打架。   “那也没别的办法了,怪我手黑了,”吴悠摇摇头:“不过这样还有一个要挂空档啊…….我也没抽到其他的,算了,就先这样吧。”   这或许就是日益增长的天赋需求,与宿主抽卡手黑之间的矛盾吧。   【模拟即将开始——】   【0岁:你与孟婆姐姐相顾无言,孟婆姐姐推过来孟婆汤,俏眉一拧,你连忙作讨饶状将孟婆汤推了回去,愁眉苦脸。金钱的魅力是通用的,你选择了加钱。孟婆姐姐连夜熬了锅增强记忆的绿豆甜汤,叫你去去火。孟婆姐姐喜笑颜开,与你挥帕作别。】   【入目是木质的天花板,你感到了些许诧异,携带着前世记忆的你,第一次遇见如此温柔的开局,难不成老天爷终于好心施以你怜悯?   推门声响起,一人走了进来,他「或许」抱起了门边栏杆处的婴儿,婴儿似乎被什么逗笑了,甜腻的笑声叫人心折,兀得,婴儿的声音一顿,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响亮的啼哭,尖锐刺耳的哭声震天响,仿佛要喊破天花板,那哭声极具感染力,好似是会传染一般,整间房内的婴儿好似心连心一般接二连三地大哭起来。   你感到些许不解,稚嫩的面容上也一同表现出来迷茫。   一个记不清面容的头从床边探了出来,来人伸出纤长的手,抚摸着你柔软的脸颊,发出一声疑问:“你,怎么没哭?”】   【1岁:你平安无事地长大了,体质平稳地增长着。   来人是负责你这房六个婴儿的保姆,不仅帮着喂食,穿衣,洗身,还会在每日清晨诵读三字经。   他常喊你小六,总是会不知不觉以郑重的姿态应对你,你对这个男妈妈颇为亲近。】   【2岁:你发现你一直都认不清人脸,总会将同房的孩子们瞧混,看来这一世,你是一个脸盲患者。你安静地听着男妈妈雷打不动的,每日清晨诵读的三字经,努力吃饭,扶着摇床的床栏,每日练习走路。   智慧大幅度增加了,体质大幅度增加了。】   【3岁:男妈妈将同房的所有孩子穿戴好衣冠,让你们手牵着手,一小队出去放风,你们住在一个院子中,除了你们房中六个孩子,还有四间房内各养着五个孩童,你对此感到些许好奇,你们这是一家抚孤院吗?这你某一世熟得很啊。   只是这家抚孤院多少有些太过富裕,竟然愿意给孩子穿好衣,开学前教育,多少让人惊讶。   你趁着男妈妈不注意,求得同房的小朋友们的掩护,悄悄混进了别的放风小队,打算发展发展朋友圈。   在你认识第十八个小朋友的时候,别家领队数数时把你数出来了,领队的表情懵懵的,将自家房里的小崽子赶回去后,拉着你这个落单的到处问,终于在最后问到了男妈妈头上,成功让男妈妈社死了,你也在院中出了名。   你知晓了男妈妈的名字——颖明。   声望大幅度增加了。】   【4岁:颖明增加了学习的强度,所有房中孩童必须识礼,行端坐正,不管做任何事,必须有礼有节。   所有照顾孩童的大人一齐要求,在整个小孩世界都搅起了盛大波澜,各个都想着争头掐尖,谁都想成为教习心中的好宝宝。   你昨天刚和小四在床上表心意,证明小四才是颖明心里的乖崽,今天就在小一的贿赂下要去找颖明给小一说好话。   你来者不拒,带着点好笑瞧这场乖宝混战大戏,当个搅浑水的乐子人,到处乱蹿,随地拱火。】   【哎呀。   事情败露了,在大人们的逼问下,小院二十五的小崽子都肯定了你的丰功伟绩,大人们当场懵得懵,傻得傻,谁也没看出来就你一个小孩会有这般缜密的心思。   你被关进了单独的房间,大人们的表情极度复杂。   你因记忆绿豆汤的功效,外加成年人的毅力,向来习得仪礼,小人又长得不一般俊俏,往往见人,先起个笑,谁不喜爱你?谁会讨厌你?   大人们将你关了一天,中途只有颖明进来送了你一餐饭,他瞧你端庄的模样,心中愁绪万千,脸上也捎带了点上来。   你对此也稍微有点理解,毕竟带头的最烦队伍里面有使坏的,这样队伍不好带啊。   你唏嘘几声,继续吃饭。   声望大幅度增加了,体质增加了。】   【5岁:你安分不了几个月,不是夜游,就是撺掇着教习带孩子们一起出门,有一次你都快要把教习忽悠瘸了,最了解你的颖明过来了,当场罚了你三天禁闭。   禁闭之中,三个教习试图用圣人训把你念糊涂,你表面上应得好好的,装出一副乖宝宝样子,甚至从中汲取了些许知识,打算下一次忽悠的时候用上。   教习们皆身着不染尘埃的白,齐齐站成一排,左右对齐,脸模糊不清,你听了半晌,他们念叨叨的声音如同灌耳的催眠魔音,叫人昏昏欲睡。   哎呀。   你睡过去了,喜提一月禁闭。   声望大幅度增加了,智慧增加了。】   【你禁闭出来后,其余房中的孩子多少也有点不愿在教习面前与你玩耍,只有同房的其余五个愿意关照你,偶尔会小六小六般叫,小大人般劝你听话。   你胡乱地点头。】   【6岁:你该上学堂了。   一行一行身着靛青弟子服的,瞧不清人脸的孩童格外规律地涌进书院。   春风拂柳,柳枝依依,树下的孩童行进间,仪礼端贵,不管是发髻,衣物,书本尽皆一丝不苟,他们的队伍,就好比调好了特定程序的机械,既保证了行进安全,又顾及了画面美观。   你坐着书院的檐沿边上,两只纤细的腿垂落,活泼地摇晃,你吹了声口哨,惬意地歪倒在屋檐上,压得瓦片发出声响。】   【你无所事事闲逛了一天,由于你的躲藏技巧出众,竟没有人发现你的消失,夜晚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你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看着从书院窃来的书,有心想与粘人的小四分享。   你站起身,所有书桌边的弟子们皆埋头苦读。   你实在是分不清人脸,只好作罢。】   【7岁:你发现只要你按时去参加书院中的考试,没有人在意你白日到底去了哪里。   你用练字的纸,折了一只折纸小鸟,并称呼它为凌凌漆。   白日里你便带着凌凌漆探险,夜晚你便拥着它睡去。   你们过上了非常快乐的生活。】   【某日,你带着凌凌漆在书阁里倚窗翻书。   窗户外,一个跌跌撞撞的大人从大路外钻进书阁,身后跟了一群黑衣的捕快。   你眨眨眼,斜眼去瞧坐在窗台的凌凌漆。   凌凌漆智慧的墨色眼珠子一动不动,你笑意加深,合上手中的书籍。   “哎呀,我就知道你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第018章 学生   曲风吟憋住一口气,双手掐诀,真气上涌,蒸腾的白气从他头上升起。   黑衣还在后面追,他一边运气,一边攀着书阁的木梯往上爬。   光透过窗格落在曲风吟狰狞的面孔之上,热气溢散,坚毅的五官如同火蜡般融化,流动的皮肤好似黏腻的沼泽在一张脸上鼓动冒泡。   “止步!”   身后的追兵黑衣还在以两息为单位,齐声高呼。   曲风吟感受到强烈的烧灼感在脸颊之上乱蹿,他努力回忆起那张脸,那个人应该存在的样子。   “止步!”   黑衣捕快们的脚步声齐整如一,每踩一步都象征着更近一步,那声音铿锵有力,仿佛要将木质的楼梯跺出破洞。   曲风吟半张脸不断地抽搐着,咬紧牙关将苦痛的呜咽咽下。   一件黑色的外衣从上方甩落。   “止步!”   黑衣捕快齐齐抽刀,破空声起,布条被割成细丝吹落。   曲风吟抓住木栏,劲窄的腰部用力,将自己整个人一甩,跃入书阁其中一层。   黑衣捕快们动作一顿,抬头仰望,书阁的阶梯层层交叠,光直直射入,空气中的灰尘正乱舞。   已经没有了曲风吟的影子。   黑衣捕快们正停靠在书阁某一层。   他们没有任何慌乱与焦躁,捕快们冷漠的脸坚定不移,扶着腰间的刀,有序而规律地走进书阁中的某一层。   曲风吟呼吸混乱,热气呼出。   急促的脚步却如猫儿般无声落在书阁木质的地板上。   他在书架之中穿梭,书本缝隙间闪过他如搅色盘般的脸孔。   先是眼睛,再是鼻子,最后是嘴巴。   对于曲风吟来说,变脸的小诀窍在于对五官结构的解析和把握,多一分则容易浓,少一分则容易淡。   整张脸孔的风格和塑形容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挺拔健壮的躯体上也鼓起了大小不一的脓包,涨到透明得仿佛能瞧见里面的液体。   捕快们翩飞的衣角扫过书架,锐利的双眸如鹰隼一般,捕捉着书阁内的异类。   更重要的是气质,一个书生的气质远与朝廷的鹰犬爪牙相悖。   曲风吟的唇间呼出一口浊气,衣物迅速地产生变化,骨架也在重组。   他穿过书架,拐入转角。   纤细高挑的骨架上套着一身雪白的书生长袍,他随手抽了本书阁中的竹简,急促的喘息声立刻平息,随后的呼吸绵长而平静。   长如鸦羽般的睫垂下,双手拉开竹简,关节处还泛着淡淡的粉色,儒帽的细带一丝不苟地垂在脑后,身姿笔挺,脊梁如竹,立于书架之前竟是一副如痴如醉的书痴模样。   这放在何处都是标准的书生模范之人微微抬眼,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响,他扭过了头。   黑衣的捕快们停下脚步,鞠躬垂首,齐齐开口。   “大人,请配合我们查验身份。”   被喊住的书生颇为讶然地抬头,将手中翻看的典籍合起,他将典籍放回书架,衣服上没有一丝褶皱,理了理袖袍,拱手行礼。   “小生定当配合。”   **   曲风吟看似平静的目光落在书架脚落里的折纸小鸟之上。   他心中却炸了锅,纳闷地想道,这什么玩意?这里怎么会出现折纸小鸟这种东西?这感觉就跟在刀架上看见了一只红色大灯笼一样,太古怪了。   这只是一个县城,坐落在南州深山老林之中的偏远小县。   然而这里却失踪过不少前来查探的锦衣卫,往往不出一月便了无音讯,再也没有消息传出。   这座县城绝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   曲风吟眼睛微眯,思索半晌,他平静地转身。   他眉头轻轻一皱,指尖微颤,只见这条书架夹出的小道的尽头,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身着学子服的小童。   总角孩童,身着靛青色的广袖长袍,唇红齿白,一副小仙童的模样,灵慧狡黠的双眸正定定地注视着他,尽管小小年岁,却浑身裹着一股被书香腌入味的气质。   曲风吟头冒冷汗。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那里的?是在他变脸之前,还是在变脸之后?   黑衣捕快离此处并不遥远,不如说他曲风吟正打着装扮成普通书生蒙混过关的意图,正安静地守株待兔。   他看见了吗?   他发现了吗?   曲风吟袖间的长勾缓缓滑落进他的手心,平静地与小童对视。   小童与他有十几步的距离,曲风吟做不到一击必杀,他的手指微曲,稍显焦躁。   曲风吟隐隐能听见黑衣捕快们的问询声就在附近。   小童笑吟吟地拱了拱手:“先生好,学生有礼。”   曲风吟也只好扯出一个亲和的笑来,拱手回礼。   孩童笑意加深,歪头想了想,开口道:“嘶——先生的脸…….”   曲风吟笑意一僵,喉结微动,呼吸放轻。   “怎么红彤彤的?”   曲风吟微微松了口气。   似乎并没有被发现。   他镇定地解释道:“许是书阁内有些闷热,给蒸红了吧。”   “哦——”学童拖出一个长音,双手抱胸,面容再度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好像没有见过先生……”   曲风吟忍不住提起一口气。   难道他们还有分辨自己人的密法?   如果被认出来——   他的脸颊抖了抖,试图不动声色地挪近。   “嗨,也有可能是学生难以辨认人脸,所以才不识得先生的。”学童利落地拱手致歉:“学生失礼了。”   曲风吟嘴中压着一口气,脸色微僵,却也不得不回话:“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孩童嘴角上扬,伸出手指了指书架角落的折纸小鸟,道:“学生是来寻伙伴的。”   “伙伴?”曲风吟动作一顿,他扭头去瞧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架角落的小鸟,小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的纸张折出,有棱有角,雪白的鸟身之上还写着墨字,大约能瞧出些“道”,“之”,“吾”等小字,眼珠是由墨色绘成了,中心空出一块,倒显得整只鸟儿颇为有神。   孩童闻言点点头,脸上满是喜意:“没错,这只鸟名为凌凌漆,是学生从小到大的友人,之前不慎遗落在此,还好寻着了。”   稚嫩的孩子松了口气,说起友人之时,满眼都是天真和烂漫。   这不由叫曲风吟想起了同僚家的孩子,当时他带着公务拜访同僚家中之时,大约四五岁的孩子正缠着同僚,说是要与同僚扮作侠客与妖物打斗,皆是如此纯粹童真的模样。   曲风吟不禁放松些许。   如今要事,务必先将这孩子打发离开,曲风吟隐隐觉得这孩子在此或许会是一种变数。   曲风吟心思在脑海中打了几个转,表面上不过几息,他瞧着学童,笑道:“那我帮你拿过去。”   学童高兴地瞪大双眼,连忙带着点雀跃使劲点头:“多谢先生!”   曲风吟转身,上前几步。   心中思忖道,没有被发现,这个伪装好像可行。   他弯腰小心地抓起折纸小鸟,就突然听见孩童感叹的声音。   “学生天天在书阁之中玩耍,不才受管事器重,当个小小书记官。”   背后翻书的声音传来,曲风吟动作一顿,喉结紧张地动了动。   “唔……在学生的登记簿中,先生好像从未出现过?”   曲风吟站起身,手中抓着折纸小鸟,手指微曲,冷汗顺着颊侧滑进领口。   还是被发现了吗?   不能再犹豫了,曲风吟脸上挣扎的神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做出决定的坚毅。   黑衣捕快们就在附近,他们的能力让曲风吟难以招架,甚至曲风吟进入县城后便与同伴失散,若是被擒,他怕是插翅难逃……曲风吟绝不接受这个结果。   等到将鸟儿递过去之时……   曲风吟眸中闪过一抹暗光。   他表面上仍淡声辩解道:“许是小管事记混了吧?”   “是吗?”翻看声慢条斯理,语句中带着稍许怀疑:“可学生都快翻遍整本簿子,似乎没有找到……”   曲风吟悄然转身,瞳孔一缩。   学童微微抬眼,手上的本子正摊开,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惫懒的意味:“先生的名字啊?”   他的身后沉默地站着两个黑衣捕快,两张脸孔一模一样,眉眼鼻梁嘴唇,相差无二,尽皆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曲风吟,紧接着,是第三张一模一样的面孔,第四张,第五张。   他们默默地从身后挤了出来,满当当的五张脸如同一朵开得惨败的花。   整整五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曲风吟的面前,书阁角落中的光线低迷,阴沉沉地斜落在他们的脸上,阴影被勾勒,在他们冷得如如同骨瓷般白的脸上,显出几分寂静的毛骨悚然。   那五张脸整齐地低头,齐整得如同心思相通,灵魂相连。   他们一同打量着小管事手中的登记簿,仿若恐怖话本的俱现。   曲风吟呼吸一窒,悬着的心彻底坠入谷底。   那五张人头花之中的笑盈盈小童,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扯高了手中簿子:“您对此有什么头绪吗?”   曲风吟就算再傻此刻也明白了,这学童定是从头到尾都对他的伪装一清二楚,说不定冷眼旁观了全部。   他被这七八岁的小童耍了!   曲风吟呼吸起落几次,微微平复下心绪,低头去瞧手中的折纸鸟,竟有种鸟眼也在注视着他的错觉。   他定了定心神,频繁使用能力的后遗症正在影响他。   曲风吟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抬眼再去看面前压迫的一幕,心情驳杂。   “给,你的伙伴。”曲风吟叹息,将那只折纸小鸟抛了回去。   凌凌漆准确地落在了学童怀中,学童拿好折纸小鸟,对着他挑了挑眉。   曲风吟苦笑。   愿赌服输,只怪他自己学艺不精,只怪他自己心怀侥幸。   那沉默的五只鬣狗注视着曲风吟,暗自张开了獠牙:“大人,请配合我们查验身份。” 第019章 桃花源   气氛霎时间紧张起来。   五位捕快齐齐走进,在狭窄的长廊处简直像一堵人筑的城墙。   曲风吟被堵在书架夹角。   五位捕快沉默地上前检查,五双手依次抚摸过他的脸颊。   五位捕快一同皱下了眉。   曲风吟手中的长勾欲动。   五个人,他可以直接带走三个,剩下两个没被带走算他们神仙保佑。   曲风吟嘴角噙笑,冰冷的杀意沉淀在内心深处。   “哎呀!我这里好像找到了他的签字!”   一直冷眼旁观的小童突然举着簿子说道。   五颗头安静地扭头回望。   喂,不是吧。   曲风吟额角蒙上一层汗,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那笑眯眯的小孩。   这破娃子!   曲风吟眉心一跳,探究的眼神看过去。   这小孩不会看出来他要干什么了吧?   等那几个捕快远离他,立刻大喘气说没找到,直接揭发他!   曲风吟越想越是如此,心整个砰砰直跳。   最糟糕的是,就刚刚耽误得那一下,捕快们已经彻底远离了他,他已经没有突然动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机会。   曲风吟满心懊悔。   他还觉得那像同僚家的娃呢!就那个爱玩弄别人的小孩,等会绝对会大喊着把他抓走!   ***   “大人慢走!”   学童笑眯眯鞠躬送走了五个捕快。   他的双手揣进衣袖里,环着那只名为凌凌漆的折纸小鸟,整个小孩聪慧又礼貌。   曲风吟愣愣地跟着鞠了一躬。   只见学童扭头,语气带着点亲昵的教训意味:“以后不可以在大街上乱跑了哦,躲进书阁可不是君子所为呢。”   “这次帮了你,下次一定要注意啊!都是大人了!”   小孩一副小小老师的模样,圆眼弯成月牙,婴儿肥粉扑扑的,显得极为可爱。   曲风吟胡乱地点点头,捕快们一离开,他也就多少放松了些,整个人斜斜地倚在书架上,挠挠脖颈。   这小童到底为什么突然帮他?   还是说,他误会了?   七八岁的孩子……曲风吟犹豫地想,也不会有什么逗弄他的心思吧?真的是他想多了?   不,这小孩不对劲,得警醒着点。   况且他方才三言两语就帮他开脱了嫌疑,捕快们也非常痛快地信任了他,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曲风吟打量着正踮脚将书籍放进书架中的小孩。   曲风吟潜进县城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被发现,慌忙中探查到的情报极少,反而被一路抓猫撵狗一样在大街上被追逐。   捕快们的配合极为默契,武力高强,他们并非修者,可刀阵灵活多变,杀伤力极为强悍,更别说他们五人手中套索,防不胜防,使用起来如编织天罗地网般纠缠猎物。   一旦被圈住,便难以挣脱,彻底杜绝罪犯逃离的道路,如要不是锦衣卫练习过特殊功法,曲风吟被套住之时,当机立断改变手臂大小挣脱,否则现下早已被缉拿进牢房之中。   不过就这短短一段经历,曲风吟已恍然明了,为何来此查探的锦衣卫失踪案频发了——脸。   他们的脸不对,他们的脸和县城中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可叹那些来此探查的锦衣卫们的功力不够深厚,还未习得变脸绝技,一进入县城,当真是万红丛中一点绿,单看脸就能抓出卧底啊!   曲风吟变完脸后还有一个担忧,所有人的脸都一模一样,他们到底是如何辨认人的?   当时他本想出去寻个空旷的地方好试探一二,没想到中途杀出个程咬金,将他堵在了原地。   事情就在此时开始了一波三折。   捕快们认出他了,可是最后为什么放过他了?   是因为,这个孩子出声给他担保了吗?   他很有脸面,还是他的亲人很有脸面?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配以佐证,曲风吟的心思便不可避免地朝那一个方向滑落。   曲风吟不由起了套情报的心思。   将书架整理好,小小的书记官抬头看向沉默的书生,邀请道:“晌午了,要一起吃个饭吗?”   曲风吟没有犹豫:“好,一起吧。”   书阁中大多数书生或坐或立,手中捧着书,瞧个没完。   正午耀阳正烈,街对面的酒楼偶尔能飘出些菜香。   曲风吟与学童相对而坐。   “学生小六,先生叫什么名字呢?”   端坐在饭桌前的小孩双腿垂下,脚尖都还没能落地,却一派名士风流,挽袖与曲风吟斟茶,曲风吟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压力,连忙两手接过茶杯。   他顿了顿,颇为拘谨道:“小生曲八折。”   “六七八?”对面的小孩轻笑一声,眼眸亮晶晶的:“凌凌漆,不与这位仁兄交往一二,倒也辜负了这天赐的缘分啊。”   凌凌漆没有回答,威严地端坐在饭桌上,显现出几分四平八稳的大将风范。   这一人一鸟倒比高挑纤细的曲风吟更像是一代大儒。   正值饭点,酒楼中格外火爆,各色菜肴如流水一般端来。   饭桌上摆着一道烧鸭,一道清蒸鱼,一小碟青菜。   各个油水充足,调料到位。   饶是活在花花都市的锦衣卫领头尝了一口,都不由讶然,用料如此舍得?竟让他这养在国都的舌头觉得菜咸了。   最让曲风吟讶异地远不止此,酒楼门户大开,大摆宴席,鱼肉饭食供足,客人络绎不绝,每桌竟大多都是好菜好汤好饭。   往往一桌食完,下一桌就供上来了,人人都顶着一张相似的脸,曲风吟无法靠着衣着辨认他们的职业,他们尽皆布衣,款式相似,若只瞧那张温润儒雅的脸,便是人人都是读书人。   曲风吟一心两用,一边与小六吃饭,一边暗中数数。   这短短一段时间,大约百余人进出。   这趋势仍未有停歇的架势。   曲风吟一餐饭吃得心惊肉跳。   南洲虽粮产丰足,但就这深山老林产量就丰足至此吗?南洲虽富裕,但这偏远小县人人都衣食无忧吗?   现下,南洲和中州仍在明争暗斗,两侧之间摩擦不少,在国师的敦促下,国都之中除了重大节庆,都鲜少出现此等场面,更恍若是如今普通的时日里了。   难不成是他记错了时间,今日已是春祭了?   曲风吟恍惚地与小六谈笑。   对面的人吃得倒是开心快乐,连凌凌漆面前都有一碟小石子充作饭食,当时店小二笑眯眯拿过来的时候,曲风吟还满心荒唐。   更让他觉得荒诞的还在后面,小六带着他直接出门去了,竟也无人阻拦。   曲风吟不得不细细观察了出了门的食客,惊觉他们也没付钱!   这酒楼钱都不赚?图个什么?开心吗?曲风吟皱眉,他,难不成在做梦?   而小童已经走进了阳光底下,环抱着凌凌漆转了圈,背着身走路,笑嘻嘻地瞧着他道:“带你到处逛逛?”   ***   县城的大街道路广而宽,垫着青石板,两侧的小贩皆悠闲地坐在摊位后,也不甚吆喝,老神在在地捧着本书在瞧,百姓们的衣裳颜色斑斓,各种花色都有,他们尽皆脸色红润,举止有礼。   大街上的人三五成群,瞧上什么便与小贩说两句便直接拿走。   整条大街安静又祥和,偶有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家,有些人便一拥而上,帮着老人提篮拿物,极为热心,连摊位上的东西也不大管了。   至于乞丐,小偷儿,流浪儿,曲风吟的眼睛瞧得快抓瞎了也未寻见。   风穿过熙攘的街道,拂过往来者的脸颊,几支桃枝颤动,粉白的花瓣打着转落下。   光落在县中弯绕的小河之上,粼粼的波光中朦胧地出现一张温润的脸。   一粒石子坠落在水面,砸出片片涟漪。   “小六,怎么大街上没瞧见与你一样的孩子?”   小六手中抓了把老渔翁钓鱼花样的折扇,勾了勾嘴角:“在书院中上学喽。”   “上学?”   不管在哪个州府,这对每一个百姓来说都是奢侈昂贵之物。   曲风吟恍惚地重复着这个词:“竟是未曾想到,南洲竟也有人像中州的那位一样抱有相同的理想。”   “啪——”狡黠的学童将折扇合上:“带你去瞧瞧?”   曲风吟正要点头,却突然发现了个盲点,他偏头调笑瞧小六:“你怎么不在学院里上学?”   小童无辜地睁大眼睛,歪倒在桥栏上的身姿挺拔起来:“当然是我不一般啊!你一看就明白吧。”   他拍了拍衣袖,眉飞色舞地再次强调道:“我,完全不一样。”   曲风吟哼笑一声,揉了揉这小子的头,小六嫌弃地撇开了他的手。   四周行人都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双眼狭长,鼻梁高挺,带着读书人的斯文与儒雅,若非在此处满大街都是,曲风吟定会赞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如今满眼都是那一张脸,就连锦衣卫也不禁发怵。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不由得低头去瞧那清澈的河水面,河水中倒映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孔,桃花飘落,惊起细小的涟漪,水波晃荡,模糊了曲风吟的脸。   没有乞丐,不愁吃穿,小孩都上了学堂,这难不成就是文人墨客口中的桃花源?   是这样……吗?   “曲兄!来啊!愣着干嘛!”   小小的孩童肩上挂着那只折纸小鸟,灿阳之下,那张大大的笑脸是如此夺目,他在平稳的人流中急切地蹦哒着,好像是短腿可人的雪兔。   曲风吟不禁回应道:“这就来!”   到底是天真小孩,离不得人。 第020章 大道   学童头顶折纸小鸟,双手撑住栏杆,轻轻一跃,腰部用力,身体往上抬,双腿越过栏杆,头顶的细带扬起,划出活泼的弧度。   曲风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蹦到学院高大的围墙上。   那小孩潇洒地落在地上后笑嘻嘻地扭头招手:“蹦过来吧,历经检验,绝对靠谱。”   时间回到两炷香之前。   书院在整个县衙最中心,占地面积极大,小六带着曲风吟左弯右绕,顺着笔直的围墙往里走,最后在学院与一楼房的交界处寻得了一处别家的楼房,紧接着接下来的发展便奇怪而魔幻起来。   小六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门内一妇人打开了门。   那妇人的脸依旧是那副书生模样,只是轮廓柔和些许,妇人一身桃红色的儒裙,衬得那张脸竟也显现出几分女相,毫无违和之感。   小孩先是行了一礼,彬彬有礼道:“打扰了,夫人,我是隔壁书院的助教,学院大门今日坍塌,是否能够借用您家三楼从三楼跳进学院?”   妇人茫然地尝试理解了片刻,随后慢吞吞地点点头,竟是同意了。   “我明白了,小先生,请与我来吧。”   妇人就这样带着他们二人进门,徒留曲风吟目瞪口呆。   她为什么这么配合?连跟在小六身后的人都未投以一个眼神,显然是一副极其信任的模样。   若是过往那些面对锦衣卫感到惧怕的人,能够与这妇人互换就好了,这样他们走访也就不必受如此多的白眼。   曲风吟无不遗憾地想道。   走进里屋,曲风吟唯一的想法是屋子里极空,基本上并不存在任何装饰,两张桌子,四张椅子,家徒四壁。   这幅空旷的景象与妇人色彩斑澜的穿着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让曲风吟隐隐感到怪异。   “谢谢姐姐!我们等会儿就翻过去,喏,这是我路上采摘的桃花。”小六将手中的桃枝赠予妇人:“赠予姐姐,鲜花配美人!”   妇人那张脸上显现出几分柔和的神色,平添几分娇艳。   她照旧不去理会曲风吟,偶尔对上眼神,也只是微微颔首,她不知从哪寻出一白瓷花瓶,那鲜艳的桃枝被她插进瓶口,兀自欣赏去了。   “那我走了!”   小六挥挥手,带着曲风吟径直往了三楼上,动作之熟练堪称惯犯,总能够让曲风吟想象出他每日逃学时的模样,想来也是这般从容。   学童常走的道,都与道上的人混得熟过头,连多带个人都懒得理。   曲风吟暗自思忖着,越发觉得这条线搭得对。   “你与方才的人很熟悉吗?”   小六爬楼的动作一顿,眼神游移片刻,说出来得话却很坚定:“自然,陶先生在县城中铁匠铺做工,我常与她玩。”   “铁匠铺?”曲风吟一愣,方才就那女子纤细的身段,居然会是打铁的工匠?   小六立刻察觉出曲风吟的怀疑,他当即开口快刀斩乱麻:“自然,瞧不出来?她今日休沐,这才来麻烦她。”   入曲风吟耳之话无比坚定,这反倒叫见过了大世面的锦衣卫头领给出了信任。   人不可貌相,仔细想想,或许那儒裙遮盖之下便是更加强壮的肌肉。   “到了,你看着我来!”   学童将凌凌漆别在头顶,只是简简单单地招呼了一声,便直冲而去,一跃而起。   房栏外与书院高耸的墙壁相距两米,三层小楼楼层相加,约莫十几米的高度。   换句话来说,可以当场把一个健康的,未修道之人摔成残疾!   曲风吟完全想不到这小子能够勇猛成这样,说跳就跳,那嚣张肆意的模样简直是一只初生的,横冲直撞的小牛犊子!   曲风吟已经完全顾不得纠结妇人的怪诞之处了,心直接干到了嗓子眼。   他猛地扑上前,只够到了小孩张扬舞爪的发带。   直到瞧见这小屁孩安全落地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这贴心了没几秒的破孩子当场缺德地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你这样子还挺滑稽的!”   曲风吟眼角抽搐,他不由教训道:“你这娃子小心点别摔下去!”   小六轻哼一声,满脸挑衅:“就这点高度?和书院的屋顶相比简直小意思。”   曲风吟提高了声音:“你还去爬书院的屋顶?”   书院的屋顶,几十米的高度,别称地府直达车,摔下来命当场无,毫无缓和的余地。   “这有什么。”小孩见曲风吟态度严肃,终于虚了点气势,乖乖呆在原地等曲风吟扑过来。   曲风吟的锦衣卫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当上的,动作干净利落,如猫儿般无声无息落下。   随后也是他下意识攀着墙头的树杈,抱着六七岁的小孩子蹦下来的。   这整个小县城最流行的风尚大概便是松弛。   路过的管事平静地扫了一眼他们,好似没看见一般,扭头便走。   连中途被打扰念书课堂的学子们也对他们的突然出现视若无睹。   小六热情地与课堂上的老师互动,老师一边语气平淡地回答,一边随手敲了个读错书的学童的头。   这个被打扰的小课堂中的孩子显然与小六是一个年纪。   但相比起小六到处乱跑,随意逃课的叛逆,这些面容已经逐渐与那张君子脸趋同的学生却显得规矩得多。   教室内,大约七八岁的小童端坐在蒲团之上,双手持书,稚嫩的脸上没有表情,嘴唇张合,三字经便从口中飘出,韵律统一,顿点一致。   朗朗上口的读书声,似乎正显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面貌。   曲风吟看着这一幕,不由失了神。   “傻了?怎么在发呆?”   曲风吟一愣,垂首见小六不知何时已经与老师结束了互动,也不知这小孩到底是什么来头,人人都能与他说上一嘴话。   他那个胡编乱造的助教身份不会是真的吧?   小六却一点都不清楚曲风吟心中的弯弯绕绕,玩味道:“这里很不错吧?”   曲风吟扯扯嘴角:“还行吧。”   学童探究的眼神瞧来:“要不要考虑考虑留在这里?”   “留在……”曲风吟重复道:“这里?”   小六笑眯眯地拉开门,领着曲风吟出去,走在前方,声音无比轻快:“没错!留在这里。”   两人走在长廊之上,长廊上每一个教室里的学生都摇头晃脑正在诵读典籍,衣着端庄,仪表堂堂。   “大道之行也……”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   “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那些平缓的读书声好想一把钝了的菜刀,正一下一下敲磨着曲风吟的头颅。   仿佛要开一个口子,悄悄钻进去似的。   前方的学童仍在说话:“这里多棒啊,没有任何烦忧,不必操心衣食住行。”   小六的声音模糊起来,只剩教室内那些话在曲风吟耳中回荡。   “小孩也不必担忧……书院会教导他们,从小开始……”   那些话在曲风吟混乱的脑子里打架。   兀得,曲风吟眼中清明一瞬,行进的动作也一顿。   他的声音打着点颤:“小六,你刚刚说什么?”   小六挑眉,回首一笑:“我说我在县衙里认识人,我看你我有缘,你要是想来这儿落个户,我定会全力相助!”   ****   【7岁:曲八折总有那么多奇怪的问题。   你拥着凌凌漆,漫不经心地一一回答。   曲八折的脚步零碎,似乎非常劳累,满脸冷汗,仿佛有一场疾病正在侵扰他的身体,但他却坚持要和你逛完书院,你对此非常佩服。   就连凌凌漆也评价道,这完全是个真汉子。   逛完书院,曲八折的身体好上许多,脸色也不如先前苍白,他提议再去别的地方再逛逛,眼睛亮得吓人,带着点疯狂后的虚弱。   你们整整在这座小县城逛了一天,你顺便帮曲八折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毕竟是初来乍到之人。   运气好的话,日后也就在那住着了,运气不好的话……你笑嘻嘻地歪歪头,抱紧了怀中的折纸小鸟。   回到育儿院时,育儿院中提供的晚餐已然发送完毕,颖明正在房间中点灯,他身姿挺拔,气质如竹,你状若无事般混迹进房内,坐到了你自己的书桌前,托腮模样乖巧地去瞧颖明。   哦,谁又能苛责一个热爱冒险的小孩?就是神仙也不能例外!   颖明瞥了你一眼,那复杂的眼神就好像在讲,你昨日不归家去哪浪了,颇有种谴责叛逆孩子的男妈妈味道。   不过没关系,这几年小孩生涯你别得或许没长进,但脸皮厚度长进得很快!   你当作无事发生,兀自翻开了书案上的簿子,为自己与凌凌漆的冒险再添一回。   月压柳梢。   正是月黑风高之际,好孩子该安心睡下,蓄精养锐,以待明日。   可惜,你是个叛逆的孩子。】   ***   冷着脸的捕快扶着腰间的刀,打开了县长休息的卧房大门,他快速闪进,合上了房门。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棱洒在了卧房的地面,清透如水。   黑衣捕快沉着脸环顾四周,卧房内一片寂静。   他疑惑地蹙眉。   这个点,县长房里没有人?   房中依旧延续县城其余所有人空旷的设计风格,中堂只有一处长长的书桌,笔墨纸砚便放置于此,两侧各摆着两把木椅。   捕快没有犹豫,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有条不紊地翻看起桌案上的文件。   “想留下来的心就这么强烈?连夜袭击我啊?懂不懂什么叫休息时间?”   孩童的调笑从旁传来。   曲风吟冷汗霎时流下,咽了口口水,警惕地看过去。   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更准确来说,他怎么会知道他要来这里?   小六笑吟吟的,抱胸倚靠在墙壁边,可阴影落在他的眉宇之间,却抹出冷冽的气质,他的眼睛是深黑的,在月光之下好似两团深邃的漩涡。 第021章 锦衣卫   曲风吟没有回答,急忙后退好几步,低首,扮作之前黑衣捕快们冷淡的模样。   娘哎,小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曲风吟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里全积着压力。   他可千万别……   学童轻轻挑了挑眉。   “咻——”   一盏又一盏灯中灯芯霎时燃烧。   灯从卧房门口亮到桌案前的牌匾之上,火光照亮中堂的牌匾,照出“人间正道”四字。   小六也整个人笼进暖光之中,他上前几步,蹦上了两侧的座椅,狡黠的眼眸扫过桌案,桌案之上的文件安静地躺在原地,似乎并没有被翻看过。   “从一开始我就很好奇了,曲八折曲兄,你的真名是什么?”   小六托腮问道。   曲风吟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这只能代表一件事情,他又被耍了。   怎么可能告诉你!曲风吟无比愤怒,心里又带着点悲哀,莫名有种习惯了的感觉。   在书阁给他解围,之后还带着他在这里到处乱逛,曲风吟怀疑,小六早就算准了他会在晚上摸来县衙,将他放走,只是为了擒他这一下。   这一切都深不可测,令锦衣卫头头不敢置信。   曲风吟头皮发麻,自信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摧毁。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缜密的谋划。   尽管曲风吟一直认为是自己在引导小六,但就从结果来推论,真正在暗地里被孩子引导的,是他曲风吟才对!   小六借助了他对于孩子的轻视,利用了那份轻视,三次撩拨他的警惕心,直到他彻底麻痹。   可恨他还在沾沾自喜。   他暗暗在心中挽尊,发出了败犬嘴硬的嚎叫,他当时就该信自己的直觉,他一看这小孩面相,一看就是喜欢骗人的!肯定心机深沉!   曲风吟咬牙。   名字?什么真名?他不会承认的,大不了就跑!小六只是个孩子,如果锦衣卫要跑他怎么拦得住!   先编点瞎话唬唬他好了。   “我的名字是曲风吟。”   “怎么——”   男人双眼瞪大,后知后觉住嘴,眼中满满当当的都是清澈的困惑。   “曲风吟,风吟,真的是个好名字。”小六重复了一遍名字,不由抚掌赞叹。   他为什么会说出实话?   曲风吟满心荒唐。   他侧身一转,蹬腿就向门外扑走而去。   想不通,他还躲不起吗!   曲风吟劲瘦的身躯如同一只敏捷的黑豹,速度极快,压低的背脊肌肉紧绷。   三步并作两步,他便冲到了门前,猛地拽开了大门。   锦衣卫头头动作一顿,额角冒出一滴冷汗,不自觉后退几步,只见支开的门前,一张温润的侧脸出现,但仔细看去,竟是五张一模一样的脸处于同一个高度,同一个角度,从侧面来看,五张脸便叠在了一处。   那是五位列成一排的捕快,冷冽的神情衬得那张君子脸也显现出些许棱角分明的强硬。   不知是谁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曲风吟讪笑地扭头:“没必要这么绝情吧?”   冷眼旁观他跑走的小六哼笑一声,大刀阔斧般挥了挥手。   “砰——”门被最旁边两位捕快关上了。   曲风吟被摔了门。   不得不佩服这破小孩的手段,从头到尾都算得死死的。   白日县城里的松垮氛围,定是这小孩特意带他去看的,目的就是潜意识里让他对县城放松警惕。   几次三番的招揽,同样如此,令他错认为自己被看重,不会那么快被清除。   刻意引导注意县衙,让他起了在官方寻找线索的心思。   若非那些这一切都迷惑了他的眼睛,在逃脱后,他早就寻了机会跑出县城了,也就不会一头撞进陷阱,不会在这里被这小鬼瓮中捉鳖,感受什么叫人在别人手掌心跑都跑不掉的痛苦,   “你不会当真是此地县令吧?”   曲风吟脸色一红,后知后觉自己把猜测说出了口。   一个七岁小县令,听着便挺荒诞。   小六眨眨眼,噗得一声笑出来:“曲兄,我还真是喜欢你啊,我就跟凌凌漆说你有点天真。”   他伸出小手摸了摸凌凌漆:“我当然不是县令。”   他悠闲的话头一转。   “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是什么职位,为什么人做事?为何要来到这里。”   学童的问话如同机关枪一般冲来。   “我从国都来。”曲风吟一惊。   他连忙动手试图捂住嘴,防止声音外泄,结果他的头和自己的手有两种不同的想法。   头简直恨不得自由飞翔,到处闪躲着手的压迫,叫他的脖子拧出好几声脆响,像要不顾死活地折了去。   “别再努力了,你已经中药了,吐真剂,不管问什么,你都会回答。”小六笑嘻嘻地欣赏着头手打架的场面,好心肠地解释道。   曲风吟懊悔不迭,咬牙切齿道:“遇见你还真的是我遇见诡了!”   他试图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药,可就他那个被七岁小孩耍得团团转的心机自然什么也没能回忆起来。   曲风吟最终泄气,绝望地想,锦衣卫嘛,笨点也没什么,会听上司的话就好。   “回答我,你是为什么人做事,做什么的?”小六再次问了一遍。   曲风吟的挣扎徒劳无力:“我是甲字牌锦衣卫,受国师大人申罪己驱使,为百姓办事,以降妖除魔,杀邪诛恶为己任。”   小六的动作不由正经了些。   他颇有些茫然地摸了摸下巴,与一旁的凌凌漆对视。   所谓的锦衣卫,朝廷鹰犬,它的职责所在不是“皇权特许,监听百官”吗?这个“降妖除魔,杀邪诛恶”到底从何而来?   还是说,这个“锦衣卫”只是名字和前世里的“锦衣卫”一样,但实际上,却是“异世界”特色?   他从腰间一抽折扇,将扇子打开,扇子上还是讽刺的姜太公钓鱼图。   小六身体前倾:“你细细说来,这个锦衣卫出现的前因后果。”   “南洲的松王朝中有一位声明鼎盛的大国师,名为申错,字罪己,深受小陛下爱戴,国师大人辅政三十余年,兢兢业业,从不懈怠,锦衣卫便是国师大人面对世间妖鬼横行而组织的特殊机构。”   “锦衣卫会针对松王朝中居民聚集地,定点定时清除滋生的妖鬼,受国师统辖,为小陛下手中亲军,深受信赖。只可惜朝中某些奸臣传播流言,肆意贬低毁坏锦衣卫的名誉,斥我等为国师鹰犬爪牙,迫害清流。”   “国师大人不愿与他们计较,也不愿小陛下难做,只好默认了这个称呼,我等也不得不忍受这些坏名声。”   曲风吟越说,越心痛,说到最后脸上深深表露出一抹委屈。   “但是这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我等愿在黑暗之中行走。”   小六尴尬地摸了摸脸,曲兄的真情不慎流出,他还是个小孩,自然不知怎么安慰,他总不能说,哇!蝙*侠耶!酷毙了!   抱歉,这世他是凌凌漆派的,喜欢张扬活泼一点的。   他只好做个乖巧的捧哏:“啊,那你的确辛苦了。”   “是这样嘛,这些造谣的真该死啊。”   曲风吟再次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开始对小孩亲近起来。   小六无奈摇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到甲字锦衣卫的,难不成是靠傻乎乎和缺心眼?   “面对妖鬼,大部分的情况都是我们出手处理,小部分情况。”   曲风吟艰难地接话道:“小部分我们需要请其他教派出手相助,如果这次锦衣卫还是搞不定这里的话,那大概会移交给佛门。”   小六眼神一闪,心思逐渐游移,他随口道:“怎么不一开始就找佛门?”   曲风吟的脸色瞬间无比尴尬:“请佛门,很贵的,经常还要另加钱。”   要是南洲真那么富裕,国师大人估计也就不会费心思去操持他们锦衣卫了。 第022章 密信   “啊……”   猝不及防被这个格外现实的消息震撼到,二人齐齐沉默下来。   说到金钱方面,一直都难以摆脱对钱财重视的曲风吟也不由得问了一句,他羡慕地问道:“你们县里怎么有钱成这样啊?”   小六鼓了鼓脸颊,真诚地眨了眨大眼睛:“我不是县令来得哦。”   言下之意是他也不清楚。   “哦,也是啊。”曲风吟呐呐。   小六把扇子往手心里一锤,笑道:“曲兄,既然话都说开了,你也向我解释了你的身份,那我也就直言了。”   “锦衣卫的任务都是诛杀妖邪,但你看我这小小县城,到底哪里妖邪横行,惹得您这位甲级锦衣卫大驾光临,”折扇指了指曲风吟,小六反手打开折扇:“这个问题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曲风吟同样百思不得其解,他试探道:“就,单看就看出来很有问题啊。”   就哪家县城里每个人都长得一模一样啊?傻子都能看出问题来啊。   小六皱皱眉:“怎么看?”   曲风吟也皱眉:“就看,干看。”   二人傻傻地对视片刻,小孩噗得一声笑出来。   曲风吟手舞足蹈试图给小六解释,小六托着腮瞧他,稚嫩的脸颊上满是笑意。   说到解释,这个词语就如同一把打开记忆之锁的钥匙,让曲风吟忍不住开始回忆起他游览整座县城的经过。   锦衣卫职责所在,曲风吟的职业病之一便是随时随地记忆走过之地,甚至能够记清楚场景中的细节。   他的头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清晰的记忆开始控制不住地如潮水般涌出。   他与下属锦衣卫蹲守在城外,蹲守了三天三夜都未见进城之人,一个下属提议他们不能拖下去了。   时间非常急迫,这件事刻不容缓。   他们决定强行潜进县城,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从城门顶穿过,一路从城门用证件走正规渠道入城。   曲风吟带着一位乙字下属,在凌晨攀登城墙,潜进县城内,然而他们刚刚翻过城墙就被发现,黑衣捕快们如同幽魂一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乙字下属猝不及防下被当场套走。   捕快手中的套索似乎是修者打造的武器,特性应该是一旦完全套上猎物,便不会被挣脱。   曲风吟本想救援下属,可捕快们仗着人多势众,围殴于他,而曲风吟手中长勾专勾鬼魂,但捕快们的魂体却与肉身极度契合,稳固得不成样子,曲风吟几经尝试,皆以完全的失败告终,见下属被人拽走,整个人也莫名晕了过去,毫无战斗力可言。   曲风吟只好奔逃而走,靠着速度迅捷和感知灵敏,溜了黑衣捕快们一路,直到被堵进书阁,与小六相遇。   他们去食肆吃中饭,大鱼大肉。   等等。   记忆中的曲风吟脸色一僵。   他拉着身旁的小孩一路奔走在记忆的碎片之中。   各种各样的人在他脑海之中浮现。   曲风吟不敢置信地左右环顾。   大街之上的人,食肆之中的人,书院中的人。   一切声音被完全剥离。   他们好像注意到了曲风吟的视线,不知何时扭过了头,黑漆漆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曲风吟浑身汗毛倒立,脑中阵阵抽痛让一切的记忆开始模糊。   眼前所有的一切开始融化,各色片段混合搅匀。   只剩那一双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挂在无限高的墙壁之上,死死地盯住他。   任何东西都陷入了混乱。   曲风吟不禁低头,自己的双手也正在消融,如同阳光下的雪人。   他的眼睛之后也会挂上那面墙壁吗?   “曲风吟?”   曲风吟茫然地去看,只见雪白的小童正皱着眉看自己。   他下意识想要扯出一个笑容。   面容却已经僵硬许多,他尝试许久终于放弃。   说起来,他原本长什么样来着?   他记得,国师大人跟他说过,学变脸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记住自己的脸。   他英俊的脸,是什么样来着?   ……   小六抿了抿唇,后退几步,曲风吟方才说着说着自己的心路历程,突然口中吐出一阵乱码,他试图去理解,却怎么也理解不了。   小孩扭头悄悄看了眼墙边燃烧的香炉。   难道这吐真剂里还掺了□□汁吗?他配置的时候不自觉加上了?   曲风吟已经变得怪异起来了,这个可怜的锦衣卫整个人僵硬得如同一具干尸,半晌都没了动静,整双眼睛里已经毫无光彩可言。   小六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得不正视现实了。   曲风吟原本不是这样的,他原本非常鲜亮,非常活泼,像只吐着舌头的傻狗,还活蹦乱跳到了现在,这辈子第一次见这种人,小六总是控制不住撩拨的手,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明明才一天不是吗,小六原本以为他能够凭借着他愚钝的脑壳,坚持得更久一点的。   毕竟跟他玩耍的时候,小六非常开心。   只可惜现在大概就是极限,没想到他异变的如此突然。   小六看过太多来到县城里的人,很快就变成了人群背景板中的一部分,他们没有欲望,没有动力,没有抉择的力量,没有思考的余地。   他们整日在既定的程序里打转,一旦什么地方出现了BUG,就只会跟人工智障一样重复着“错误”,或者直接跟着错误的Bug跑。   就比如他,一个幼小的骗子,凭借着谎言却能把这座城所有人骗得团团转。   这里是一座桃花源,却只收留傻子。   明日不知哪里又会多一个行尸走肉,不过他脸盲,要是不小心说谎说到他头上算他倒霉,如果能认出来,小六会忏悔一下,当作这一天曲风吟给他带来快乐的报酬。   小六伸出手拿起凌凌漆,无奈地点了点折纸小鸟的头,发出了感慨:“真是铁打的特工凌凌漆,流水的小玩具啊,生活又要回归无聊喽。”   小孩抱住折纸小鸟,将手揣进袖子里:“到头来,也只有你陪着我啊。”   精心设计的剧本已经没有了观众,小六这个导演只能遗憾退场。   曲风吟在他的身后发出痛苦的呻吟,那呻吟声里夹带着指甲抓挠皮肉的窸窣声,让人不寒而栗。   小六却视若无睹,平静的脚步没有一点停顿,他伸手正要去拉开门。   “噗——”身后传来吐血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地咳嗽:“小六…….咳咳咳咳——这里不对劲!这里很危险!你再待下去一定会死!”   小孩冷漠的脸上浮现出震惊,他猛地扭头,只见曲风吟正在地上蠕动,他艰难地抬头,露出一张憨厚的脸。   方脸浓眉大眼,与什么儒雅风流完全搭不上边,硬要说就是一副老实人的面相,此刻他的脸上泛着浓重的红,仿佛被什么东西扇了好几巴掌一样。   小六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开,眼睛亮得惊人。   “曲兄!我就说我很看好你啊!”   ***   【7岁:你的伴生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曲风吟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焦急地重复:“这地方很危险,这地方太危险了,这里有口,一定是口。”   这地方危险不危险你还能不知道吗?瞧他都语无伦次了。   你噙着笑看他手舞足蹈。   待他冷静一点,你继续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在这里诛邪除恶?”   曲风吟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久到你差点以为他要睡过去了。   他抬起了头,脸上晕着红:“你能帮帮我吗?这里锦衣卫是处理不了了,我得多带些情报回去,请佛门出手。”   你挑了挑眉:“帮你?你搞搞清楚,我跟你是一边的吗?”   “我无法说谎。”曲风吟无比坚定:“我能感觉出来你想离开,我帮你,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曲风吟说了一大堆外面的世界,表达了许多自己的心绪。   你哼笑一声,虽然你确实觉得这里无趣,整日都在找乐子,但这家伙笨拙的语句还不足以说服你出手,你在这儿生活了很久,会把这里当成家也不意外。   曲风吟见你仍不表态,急得抓耳挠腮,好话赖话说尽,恨不得以死相逼,这会儿倒真是完全忘了他被耍的过去了,已经将你当成迷失在人生道路里的问题儿童了。   这种缺心眼的,他的国师到底怎么放心派过来的?   你不禁起了点好奇。   但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曲风吟忽然叫了一声,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东西,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张皱巴巴的信。   信被曲风吟眼巴巴递过来,他催促道:“差点忘了这个,这个是国师给我的锦囊妙计,一定可以说服你出手!”   你好笑地想,谁家锦囊妙计是给对手的?   但你还是拆开了信。   你打眼一看,瞬间“嚯”了一声,真是好丑一坨字啊。   你耐着心思往下看,笑突然定住。   ——燕游,你想知道世界的真相吗?我在国都等你!来找我吧!我全都告诉你!   ——申错   燕游,这是你为自己取的,不为人知的名字。】 第023章 圣人像   怎么样?怎么样?小六会改变主意吗?   曲风吟格外紧张地盯着燕游的神色。   非常可惜,小孩显然深谙扑克脸,曲风吟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理智上,曲风吟相信国师大人,国师大人的计谋可是号称算无遗策。   国师大人嘱咐他,在县城中遇见搞不定,但是认为可以帮助自己的人,就把锦囊交给他。   曲风吟照办了,但情感上,还是止不住得会感受到忐忑的情绪。   燕游低声笑起来,脸上的肌肉调动,缓缓勾勒出一个鲜活的弧度,连骗曲风吟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兴奋。   他将那张字条折好,收回锦囊之中,随后又在曲风吟欲言又止的表情下,将锦囊昧下。   燕游冷不伶仃问道:“你们真正的任务是什么?把这前因后果说明白。”   但暗地里,欣赏而满意的目光在曲风吟身上游移,这锦衣卫留得不亏,不仅自己有意思,他的领导也有意思,他小曲可真是一员福将啊。   曲风吟再次尝试,再次无果。   “我不知道。”曲风吟摆烂了,任由自己这张破嘴透露秘密:“是国师大人发布的任务,只知道很急,非常急。这座小县城夹杂在南州两大府城之间,又身处深山老林,声名不显,我调查时,也未曾在附近山村小镇中发现数量不正常的失踪案。”   “按照常理来说,国师大人很难注意到这里的情况,现在东鑫府的狐鬼拜月闹得沸沸扬扬,朝中大部分视线都勾连在狐鬼身上,防止狐鬼蜕生为诡,灾殃六府。”   “但国师大人就是不知怎么从案卷里翻出了这东山县附近的失踪案,在案卷里,东山县的县令是开工九年的一位进士,被委派至东山县三十余年,政绩平平,毫无建树,按照吏部政策来说,这种县令本该早就被平调至其他地方去了,但是不知怎么的,几次收整官场,次次都将他忽略了。”曲风吟说着说着也不解起来。   “国师大人说这些失踪案的症结就在东山县,让我们速速去东山县寻找原因,但从丙级锦衣卫开始,任务一直在失败,一级一级上交,终于交到了甲字辈,在临行前,国师大人特意将我召来,赠予了锦囊。”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国师这么慎重了,原来这间县城里有诡!诡是鬼的进化,鬼往往到达了一个等级,他的能力就会产生质变,很显然,同化就是这只诡的能力,我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蜕生成诡的,但很显然绝不能放他逍遥,必须清除。”   曲风吟的脸上显现出几分坚毅,但他很快破功,郁闷地打量着小孩:“不过,你为什么不受这只诡的影响呢?你怎么能够一直保持清醒呢?”   燕游若有所思,他玩笑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说不定把我当儿子了呢?”   “不,诡是没有怜悯心的。”曲风吟忧心忡忡:“谁也不清楚这种情况能维持多久,你必须得走,你只需要提供一些情报,我连夜送你出城。”   “如果我之后没有回去,你就拿着我的令牌去隔壁镇子找悦来客栈的掌柜,将这里的情况送出去。”曲风吟说干就干,不知从哪掏出来块木质的名牌,塞进小孩手上。   燕游被他塞得一脸懵。   “你能够命令捕快,我们直接出去就好。”曲风吟思忖道。   燕游一手抓着凌凌漆,一手抓着令牌,就看着曲风吟在旁边皱着脸踱步,火烛摇晃,他高大的身影落在地上。   小孩不自觉勾勾嘴角,不得不指出一个华点:“我倒是想跑啊,可不是跑不掉嘛。”   曲风吟脸色空白一瞬:“跑不掉是什么意思?”   “都说祂把我当亲儿子啊,我又怎么可能跑得出去呢?”燕游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控制你?你不让你出去?”曲风吟骂道:“这诡东西还挺毒。”   “往好处想,我这样就跟你是一边的了。”燕游不置可否。   “那你跟着我吧。”锦衣卫严肃地作出了承诺:“我会保护你的。”   厢房内空气一寂。   曲风鸣那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有点尴尬,别嘲笑我。”曲风吟嗫嚅:“这个也不用说出来吧,这吐真剂效果怎么这么好?”   燕游畅快地大笑出了声,随后,如曲风吟的意,他岔开了话题:“那曲大人,我们接下来该干点什么呢?”   他毕竟在县城长大,自从领会到了Bug的用法后更是乱蹿,他尝试过出县城,只可惜走不出去,县城内的秘密大得很,可他一直没能找到,约莫是陷入了灯下黑,或许这个锦衣卫能给他点提示。   可被寄予了厚望的曲风吟本人,同样陷入了下一步怎么办的困境。   曲风吟支支吾吾道:“我总觉哪里都需要调查一下,这座县城所有人的脸都一模一样,这世界上哪里有这种事情啊,人是长不出来的,这个原因是一定要去探究的,但问题来了,去哪里探究呢,这是一个问题。”   燕游却一愣:“所有人的脸都一模一样?”   曲风吟也愣了:“不是一样的吗?”   燕游感到一阵巨大的荒谬,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察觉到自己无法出县城后自然三番五次去尝试越狱,他明白县城中有个大秘密,但他没想到这个大秘密是如此显眼,如此扎目,偏偏他因脸盲灯下黑如此之久!   哎呀,还挺有创意的。   燕游忍不住笑出了声。   随后他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岔开话题,或者描补一二,反而理直气壮道:“我脸盲啊!凌凌捌!”   好在曲风吟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抓住重点:“凌凌捌,你怎么这么叫我啊?”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六七八,天赐的缘分呐,凌凌捌,这个代号可是酷毙了!”   燕游从椅子上跳下来,一张稚嫩脸上显现出种颇为欠揍的得意,他抓起凌凌漆:“喏,凌凌漆也很赞同呢!以后你就是凌凌漆的下属了!”   折纸小鸟威严地被按了下脑袋,以示赞同。   这会儿倒是有点小孩子的味道了,都喜欢过家家。   曲风吟欣慰之余,又有点不高兴,在过家家里当折纸小鸟下属的待遇,对于他一个人来说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曲风吟心酸地和凌凌漆乌墨的双眼对视,小鸟朝他点点头,小孩一脸严肃地将折纸小鸟揣回怀里。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曲风吟也紧张起来:“您讲!”   “坏消息是我已经知道了该去哪里找县城的秘密。”小六抱胸。   “那好消息呢!”曲风吟急急问道。   “好消息啊——”小六拖长尾音:“我现在困了,在长身体,要睡觉。”   曲风吟:“……”   ***   曲风吟一个下属的小小下属,怎么拗得过燕游这个大领导,争辩不过,被小孩赶回家了,他决定睡前再次描一次自己的脸,防止自己忘却,他自己这张英俊潇洒的脸可不能忘掉。   这头,在县衙密谋耽误了点时间,再过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燕游决定回去睡个回笼觉,鬼故事不都是这样吗,午夜阴气重的时候最好不要动手,要等到正午之际,在大太阳的暖光之下行动。   这个时候回去,自己人习惯了,倒是肯定会吵醒隔壁屋的,但燕游没道德,他才不管。   熟门熟路地撬开育儿院的门。   这个县城中根本不会存在什么小偷,扒手和强盗。   门锁也简单得不需要思考,随意撬一下就能破解。   那卧房也就更不存在什么锁头了。   燕游这就更熟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自己的床边。   卧房内静悄悄的,燕游带着凌凌漆溜回去,走向自己床铺的时候突然想起曲风吟说得一模一样,好奇心本就重的小孩忍不住趴在同房五个小孩床前,挨个扫视,抚摸他们的脸。   随后他就不由有点失望,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脸盲重度患者,只是与同房的五个相处久了,也就能靠着气息辨认他们。   小孩趴在床边,漆黑的眼睛转了转,柔软的脸颊挤压出一个可爱的,鼓鼓的形状。   小四平静地睡在床上,双手交叉放至于腹前,吐息绵长而规律。   小孩子好像都是吹一口气就长大了,以前小四可不是这样规整睡觉的人。   燕游无奈地笑了笑,多此一举给小四掖了掖被角。   凌凌漆就被他放在床边,他忍不住伸出胖胖的手指去推凌凌漆。   凌凌漆左右晃了晃,最后平稳地立好,他的墨眼安静而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小孩。   燕游不禁有些出神。   兀得,他好像感受到了什么,若有所觉地抬头。   只见门前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白衣教习。   他身材高挑纤细,沉默地注视着燕游的一切动作,没有说话,月光照耀下,影子被拉得很长,笼在燕游稚嫩的脸上。   燕游探了探头。   教习的脸模糊不清。   是谁?谁被他吵醒了。   教习们通常不与孩子睡一个屋子,往往住在另一个院子,燕游的夜游的路线每次都挨不到教习的院子,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男人没有说话,平静地伫立在原地,好像一座雕像。   “……”   燕游起身,捞起凌凌漆,小心翼翼地往后退,退到自己的床位边,他黑黝黝的眼睛注视着一动不动的教习。   他慢慢掀开了被子,躺了进去。   “吱呀——”门悄悄地被推开了,被挡在门外的月光泼洒进房内。   教习的脚步声静悄悄的,混合着孩子们规律的吐息声显得异常诡异。   阴影落在燕游白净的脸上。   冰冷而柔软的手抚过他的脸侧,带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燕游听见那个身份未知的教习疑惑的嘟囔声,可惜他什么都没能听清,睡意正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的神经并未感觉到危险,反而感到难得的舒适与惬意。   燕游闭上了眼,沉入梦乡。   ***   昨日曲风吟大喊,县城里的人都长着一张脸,那张脸温文尔雅,一副书生面孔。   燕游瞬间就想到了书院里的礼堂。   虽然他也就偶尔来书院点个卯,但他好歹也在这里上过两天学。   燕游是个脸盲重度患者,记人脸还不如让他记北*地铁线路图,后面那个还容易些许。   但脸盲到连雕像的脸都记不清的话,也着实好笑,这种经历也很难让燕游忘却。   燕游的记忆里,学校的礼堂有一座圣人雕像。   如果县城中非要选择一张脸去扮演的话,唯有那座全县城敬仰的圣人脸才有资格。   要知道,大部分典籍之中都不存在现代化的标点,所有人的理解都有可能随着句式不同划分产生偏差。   前世里一个极其有名的经典例子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不同的断句,包罗不同的治政思想,教授学生的教师采用的必然是他支持的思想。   而在书院之中,每一本经的注释解读,皆来自于礼堂内的圣人。   这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   整个县城都充斥着这位的痕迹。   整座县城里的人只有在春祭之时才能看见圣人像,其余时候皆不可视。   当然,燕游自己去过很多次存放圣人像的礼堂,经常在圣人像脚下玩耍,倒也未曾见过什么特别之处。   但现下燕游给曲风吟一说君子脸一事,难免好奇心起,便打算去瞧瞧。   于是,他们这两个,一个对诡经验不足的半吊子,一个唯物主义的小孩,就这样进了书院,去寻找那位圣人。   初次带曲风吟来书院,需要七拐八绕,燕游需要瞒上一手。   可如今已然结成同盟,燕游便不装了。   大刀阔斧带着个锦衣卫直接走了书院正门。   书院的看门人正呆滞地坐在门边的小亭。   燕游跑过去,抬起头微笑:“叔叔,我是县城的新县长,这次特地来参观一下县城里唯一的书院。”   看门人缓缓眨了眨眼,像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重复道:“新县长?那旧县长呢?”   燕游骗人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旧县长升官了,接下来由我接手县城。”   看门人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新县长好。”   燕游颇具大将风范地点了点头。   他招呼着曲风吟一起进书院。   看门人注视他们的背影片刻,突然喊道:“新县长,我们以后都仰仗你了!”   燕游讶异地扭头,只见看门人不知何时人已经站到到了亭子的边缘,他的脸模糊不清,只能感受到那股视线在燕游身上。   燕游沉默片刻,寂静的空气在流动,他大声应道:“我明白的!”   模糊的视线里,看门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燕游与曲风吟对视一眼,二人皆感到了些许古怪,但人来都来了,不去调查一下也说不过去,二人硬着头皮走下去。   此刻正值清晨。   书院内,晨练已经结束,学生们井然有序地排队进入教室。   他们需要绕书院跑上一周,紧接着便是晨诵典籍,他们的脸如今已然大差不差,如同果实已然到成熟的边缘。   二人掠过走廊,与那群学生就好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书院在上课之外向来是安静的,偶尔能听见几只鸟雀啼鸣,但仔细去计算,就能发现鸟雀鸣叫的间隔是一模一样的。   圣人像在书院中央礼堂。   燕游与无数学生错身而过,逆流而上,而学生们正沉默地顺流而行。   小孩突然感觉到曲风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疑惑地轻轻扭头。   曲风吟的面色极其紧张,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到处是极度的安静,只剩那些沉稳的脚步声。   曲风吟作出口型,燕游艰难地辨认出是“眼睛”二字。   一滴汗从曲风吟的面具脸上滑落。   阳光下,只见无数学生正不知何时拥挤在教室门口,窗边,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黑白分明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住曲风吟。   每当曲风吟向前一步,那无数眼神就如同丝线一样缠绕着,勾扯着他。   错身过的学生的脸如同向日葵般扭曲,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平静地注视着曲风吟。   曲风吟冷汗直冒,浑身肌肉紧绷。   燕游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   事情的发展还在持续恶化,他身边的学生也缓缓扭过头,一张一张如同刀刻的面具,冷漠地凝视着他。   两波人的步伐正在向相反的方向运动。   可那一张张恐怖的面孔却好似要挣脱□□的束缚朝曲风吟而来。   身体还在朝教室中前进,头却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些令人不安的脖颈,扭曲的幅度愈加扩大——   承受不住的骨骼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在寂静的书院格外可怖。   终于,一声极其尖锐的扭动声响起!   在燕游和曲风吟骇然的目光下,将头扭动180度的尸体在他们面前缓缓倒下。   这好像是一声哨令,有序在那一瞬间变成无序。   燕游当机立断拉着曲风吟就往礼堂方向狂奔。   剧烈的喘息声中,只能听见自己和曲风吟焦躁的脚步声。   他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如同牵引雁群的领头的大雁,将整个成型有序的雁群全部牵走!   无数人调动方向,痴痴地坠在他们身后,无数眼睛仿佛拥有实体,从眼眶之中脱落黏在他们身上,一寸一寸抚摸他们的肌肤。   燕游的小短腿跑起来太过吃亏,曲风吟深吸一口气,将小孩整个抛起,落在肩上。   身后的追兵发出一声惊呼。   寂静的庭院内,各种各样杂乱的脚步好似汇成一道残破惊悚的乐章!   人越来越多,紧紧咬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攒动的人头好似黏成一团一团的卵。   “莫追过来啊!”   曲风吟手中双钩齐出,锋利的钩尖扫过人身,道道喷溅的血冲在曲风吟的脸上,为那张脸增添几分恐怖色彩。   锦衣卫头领身强力壮,身法灵活多变,又有燕游骑在肩头,随手拽了根树杈,像扫地一般扫开探过来的手臂。   剧烈的运动压榨肺部,心脏加班工作,泵出鲜血供给身体的运动。   这条狭窄的长廊中的空气令人窒息。   各种柔软的□□挤成一团,臃肿的人群好似化成巨大的手掌,手掌受到主脑指挥在管道之中乱掏,试图擒住猎物。   燕游急促地喘息着,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他开始大声诵念圣人训。   曲风吟踩着那些蠕动的肉球移动,也跟着一同诵念,带着嘶哑的喘息。   一句,两句,三句,四句。   一个个微弱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他们追击的开始放慢,文雅的面孔与狰狞的面目在那一瞬间融合在一块。   前方宏伟巨大的建筑划过,燕游眼睛一亮。   “前面就是礼堂!”   曲风吟配合默契,两腿一蹬,踩着一双双手蹦出长廊,眼前豁然开朗,身后的追兵堵在长廊口,肉身交叠,如同在交缠蠕动的虫群。   燕游从曲风吟身上跳下去,从耳后摸出自己的撬锁工具。   一声一声的圣人言此起彼伏。   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信奉神主。   与铁器相撞的清脆声音交织在一块,格外荒诞不羁。   燕游的动作熟练而轻快,手指如同正在起舞。   “咔哒——”   伴随着那一声轻响,燕游兴奋地瞪大眼睛。   他拽开门:“凌凌捌!”   曲风吟猛地扑进那个缝隙之中。   “砰——”   沉重的铁门被推前,将一切高呼的圣言挡在了门外。   抓挠的声音透过门传来,门却格外有安全感,十分坚固地伫立在原地,沉默地履行了它的职责。   喘息声中,曲风吟脱力地靠着门滑落而下,飞溅的血与勾走的皮肉碎也一同落在地上。   “****,太恐怖了。”曲风吟简直一刻都不想顶着那张脸,连忙将脸换了回来。   那种争先恐后的撕咬实在是太过骇人,曲风吟想他这辈子是忘不了了。   燕游语气幽幽:“等会儿还有更恐怖的。”   礼堂整座建筑是由青砖石搭建,没有留存窗户,常久不见日光,整座石屋内都是潮湿的浊气,燕游将领子拉高捂住口鼻,提醒曲风吟:“久不见光,浊气熏人,小心中毒。”   可让燕游惊诧的是,曲风吟听后却露出个古怪的表情,他喃喃道:“有种线香燃烧的味道。”   燕游睁大眼,缓缓扭头。   曲风吟猛得咳嗽出声,抱怨道:“***,咳咳咳咳——味道太浓给呛到了,真的辣嗓子咳咳咳咳。”   燕游:“……用衣领捂住嘴。”   曲风吟把衣领提上去,闷咳声不断,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狼狈可怜得像只委屈的大狗。   礼堂的大门平时是封闭,拢共上了五道大锁,是以他们进来走的是偏门,从偏门可以直入偏殿。   由于窗户的设计,需要十几个青壮花费一日拉开,是以偏殿里漆黑无比,燕游凭借着之前玩耍的经验从衣袖里掏出火折子,摸索着在点燃壁灯。   火光乍亮,曲风吟握着燕游的双腿,燕游骑在他肩上,能够轻易够到壁灯。   曲风吟不适地眨了眨眼,眼前皆是大批大批晦涩的楷体文书,凑近嗅还能闻见淡淡的墨香。   燕游揪了揪曲风吟的头发,指了个方向。   越往主殿走,越是寂静,曲风吟有些怕燕游害怕。   他憋不住问道:“……你怎么不用之前在县衙那一招?”   “……”   “那是提前准备好的,你当我不想啊?”   曲风吟讪讪一笑:“那不是你的仙法?”   燕游洋洋得意:“这个是我琢磨出来的戏法,独门秘方!初见之人绝对猜不中其中玄机,你看锦衣卫也不例外。”   曲风吟不禁尴尬,眼睛无处安放,忍不住开始探究起这墙壁上大片的文字。   燕游闲得慌的时候的确研究过。   “这里写得都是东山县的过往,算得上是东山县的县志。”   “在几十年之前,南朝与北朝大打出手,战火蔓延,到处是兵灾与匪乱,一群流民在饥饿与病痛之中煎熬,某日,他们发现了东山县这块地,与世隔绝,为了躲避战争,他们便安家落户于此,组建了最初的村落。”   “南北朝的战争持续了十几年,这期间他们接纳了不少同样是为了躲避战乱之人入村,于是这个聚集地便一步一步发展扩大。”   “咻——”   火苗摇晃,照亮燕游冷漠的侧脸。   “可是好景不长,后到之人与先来之人的摩擦在粮食,水源,住地这些方面不断发生,事情发展愈演愈烈,从最开始的口头冲突一步一步升级到武力械斗,这个最开始是为了躲避战争的村子,在利益的驱使下开启了战争。”   曲风吟听得入神。   “那一段时间,鲜血流满大地,孩童老弱哭嚎呻吟,直到那一个人出现。”   燕游顿了顿:“那个最初的书生,没有被记载姓名,没有被记载籍贯,他以孱弱书生之躯游走在刀刃之上,他付出了很多东西,只是为了东山县这块地方能够重新变成理想中的桃花源。”   “没有争斗,没有死亡,没有痛苦,一切都是平静而祥和,书生的理想召集到了一大片追随者,他们结束了战火,结束了饥困,他们建立了梦想中的大同社会。”   “书生在理想实现的那一刹那,天地清气入体,神仙归位,白日飞升,为了纪念这位最初的书生,东山县建造了圣人像,延续了他的理想,将大同社会持续了下去。”   燕游话音落下,他偏头揪了揪曲风吟的头发:“放我下来吧,已经能看见主殿了。”   “圣人像就在主殿之中。”   曲风吟猛得回过神,将燕游放下,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孩,发表了感言,大老粗没有文化,但是情感是给得足足的。   “***的,一开始那么好,现在这么遭,他们怎么搞的。”   曲风吟咂了咂嘴,自言自语:“这种事情还是得看咱们国师大人,只有国师大人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   主殿与偏殿相连,安静得如出一辙,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刮过,吹起二人衣摆,凉意分明。   曲风吟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降低消弭,最后彻底没话了。   主殿与偏殿的收光结构自然完全不同,为了防止圣人像在黑暗之中无法为人指路,主殿从天顶开始便开了个窗口。   一束柔美的光落在石雕像之上。   木雕易朽,顽石长存。   圣人像大约十几米高,被细致打磨的雕像明明是以石头为质料,但在光下却呈现出一种近乎为玉石的质地,比人的肌肤冷上两分,比冰冷的石暖上三分,竟奇异地显现出一种非人似仙的出尘之感。   圣人像一身宽袖长袍,手握书卷,披散的发丝在光下模糊透明。   圣人垂眸,嘴角泛起笑容,怜悯众生的神情是如此生动夺目。   燕游沉默地注视着这尊雕像,他曾经看过了无数次,每次都看不清祂的脸,这次也不意外。   燕游不禁叹了口气。   “是那张脸吗?”   “……是吗?”   “……”   “……曲风吟?”   曲风吟的脸同样模糊不清。   “大道之行……”他喃喃自语。   曲风吟的声音向来很有他个人的特色,沉稳中带着点跳跃的活泼。   他总是很想扮演得沉稳可靠,可言语之间从来掩饰不了自我的纯粹和天真。   燕游上前,握住曲风吟垂下的手。   他更加靠近曲风吟,期待的目光落在曲风吟的脸上,没有作用。   长勾从曲风吟的袖子中跌落,落在地上发出一极其清脆的碰撞声。   燕游瞳孔一缩。   那天窗透过来的光如同潮水一般往四周蔓延。   它一点一点攀爬着,光影拢在曲风吟的那张脸上,那张憨厚的脸如泥般涌动,粉白殷红的血肉好似有生命一般在脸上跳舞,曲风吟的嘴却恍然未觉,仍在嘀嘀咕咕。   恐怖的寂静显得那低唱慢语愈加令人颤栗。   圣人像的笑容弧度显得更加生动。   “……”大殿中燕游的喘息越加沉重。   他知道不能让曲风吟再这么下去了。   “……我可真是欠了你的!”   燕游咬牙切齿,他捡起长勾,猛得敲击曲风吟的后腿,趁着曲风吟身体摇晃,跳起来将长勾拽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拉下地。   令人不安的光抚摸小孩的侧脸。   燕游将曲风吟整张脸按在地上,半个身体压在他的脖颈,控制他挣扎的动作,他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折纸小鸟。   凌凌漆安静的墨眸温柔地凝视着燕游,理解而鼓励。   燕游沉默片刻。   他拆开了陪伴自己孤独人生的友人。   这张写满了墨字的纸页打着皱褶,轻飘飘地落在了曲风吟挣扎的脸上。   “啊——”   曲风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光透过轻薄的纸张,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恢复了原样,只是红彤彤的仿佛被人扇了好几巴掌。   燕游轻轻喘着气。   若有所觉地抬头。   圣人像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教习。   一切都像是过往的重现。   沉默的氛围正在窒息。   二人对视片刻。   燕游这次率先站起了身,缓步靠近。   “我要出去。”   小孩无所畏惧的声音在空旷的主殿回荡。   白衣教习仍然沉默,他模糊不清的面孔沁着冷意。   燕游却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诉求。   “我要出去。”   当光芒太过耀眼,光芒中的人便会虚化。   燕游第三次重复道:“我要出去!”   他走到了圣人像的脚下,来到了白衣教习的面前。   “……”   “为什么。”   出人意料,白衣教习的声音并不存在许久未曾开口的艰涩,反而显得如珠玉一般温润。   祂的声音之中带有不解,甚至还能听出些许委屈。   燕游沉默:“你困了我足够久了。”   白衣教习缓缓伸出手,苍白的手轻轻落在了燕游的侧脸,冰凉而柔软,冷得像是玉。   圣人像的面孔悲悯而神圣,圣人像脚下的白衣教习同样如石像般生动。   “战乱,贫困,疾病。”   “悲伤,愚昧,痛苦。”   “外面的世界是丑陋的,你为何要出去?”   教习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竟好似是寻常父母担忧远游孩子一般。   祂的嘴唇开合。   “呆在这里,不好吗?”   白衣教习俯身,乌黑的发丝垂落,行动间香火味极为浓重。   一切都在放慢,燕游眼睁睁地瞧着祂的动作,却无法动弹。   祂只是简简单单地俯下身,却不止是他纤细的身躯重压在燕游身上,一种透明的粘稠的物质同样朝燕游倾压而来。   包裹上了他的口鼻,燕游感到窒息,如同溺水一般难以呼吸。   东山县是个桃花源,方圆四周皆是高山,出去的路只有一条,崎岖而弯折。   在这片群山围绕之地,时间陷入了停滞,县中的人或坐或立,双手双脚如同雕塑一般僵硬。   去除了欲望,磨去了魂灵,一切尽皆融进了那庞大的,恐怖的,透明的身躯。   祂的吐息搓磨山岳,祂的目光融化烈阳。   最初的理想在大同的那一瞬间达至顶峰。   所有人的灵魂达成同频共振。   神即是祂,祂即是我。   无数信徒的理想汇聚一堂,引来天外的一瞥。   人生人,人成人,人为人。   大同既成。   可欲望从来不会消弭,无数人的欲望哺育了最大的欲望,孕育了最疯狂的幻想。   这个诡异的世界诞生了诡异的桃花源。   所有的人皆化作祂的一部分融做成了巨大的整合体。   无数声音,无数画面,无数思想在那一瞬间灌进燕游的大脑。   燕游是特殊的个体,从一出生开始,就像是祂分身中的异类。   燕游是祂的孩子,燕游却也不是祂的孩子,燕游与祂同心,燕游却也不与祂同心。   他是祂最特别的孩子。   他不能离开祂。   白衣教习的脸越加生动起来,鲜活的表情竟好像是人一般!   靠在长袍的手无力地向下垂落。   燕游无法思考,他的思绪,他的人格,在重压之下不断消解,所有的一切正在融化。   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想不了。   恍惚间。   有什么存在透过层层叠叠的空间朝燕游投来一瞥。   那稚嫩的手突然攥紧纯白的长袍,揪出层层褶皱!   白衣教习若有所觉,缓缓垂首,去瞧怀中的孩童。   孩童的脸格外平静,黑黝黝的双眼里依旧是祂花费多年都无法更改的东西。   白衣教习蓦然睁大双眼。   “呆在这里,不好。”   燕游猛地撞进白衣教习怀中,死死地环抱住他的腰身!似乎想要将自己融入祂身躯之中!   东山县上不可见之物,巨大的透明生物的腹中竟出现一点墨色的深黑!正如同贪婪的巨兽一般,吞食掉一切光芒!   ****   【7岁:——————你的伴生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当你戴上这个头衔之际,智慧将远离你,愚昧将包裹你!!!   ——你,——痛苦——   错误——争斗——   众生的智慧,众生的理想——】   吴悠焦急地拍打着模拟器,试图用电器重启法拯救自己可怜的金手指。   自从“他”被县中突然发疯的县民驱赶进书院礼堂之时,第三个模拟卡槽就陷入了错误乱码,各种深黑的屏蔽条层出不穷,同样不少的还有消音的谈论。   “他”不就是在和清理雕像的人聊了几句吗?   吴悠百思不得其解,乱点中连打模拟器屏幕,好像还点了个命运偏折选项,也不知点成了没。   【模拟,模拟器,发生,发生错误。】   【7岁:你死了——你,你——】   【模拟器,模拟器发生错误!】   【模拟结束!】   【模拟评价:——,你是叛逆的人——,你的理想…….你——错误,错误——大胆——滋滋——模拟器发生错误——】   【白羊群中的黑羊——错误——独行的勇敢者——】   【这就是小六的一生!】   【恭喜您获得——无存在感战神——模拟器发生故障!】   吴悠叹了口气,只有第三卡槽是这个鬼样子,第一,第二都还模拟的好好的,这老三到底干嘛了呀?偏偏模拟器的乱码来得正是时候,吴悠什么都没看见。   他能尝试的都尝试了,最后逼不得已的吴悠在模拟器前插了三根巧克力棒。   巧克力大神保佑吧!   【你没死——你死了——你没死——你死了,你没死!】   【错误错误错误】   【模拟继续——面板已解锁——】   吴悠一愣。   只见模拟器的第三卡槽出现了两段颜色不同的文字。   上半部分的「错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文字也被染成了殷红,好似淌着血。   而下半部分开始模拟的文字正用黑色的字体缓慢地敲出。   【7岁:你在地狱之中游荡了一圈,孟婆姐姐算到你命不该绝,拉着阎王爷和判官,将你托举回人间。   你在茫然之中醒来了,你的意识,你的身体处于极度的疲惫和痛苦之中,你的体质正在遭受持续性的大幅度削减,**正在不断下降。   入目的是雕花床顶,身下睡的是蚕丝做得被褥,鼻尖嗅闻到的是名贵的香料。   你艰难地撑起身。   是的,没错,你重生了,不,更准确来说,你,借尸还魂了!   你重新回到了人间!】 第024章 小殿下   「密封档案2-0-0-014:大同书生   群山环抱之地东山县中由数万人哺育出的口口,不可视,不可见,不可与之交谈,不可诵念圣人言。   请在在进入东山县之前逃离,探索者除一人全员死亡,再次提醒,请在进入东山县之前逃离!   情报由甲字锦衣卫提供总结。」   狐鬼由南州几大教派联手诛杀,锦衣卫们在外围打支援,顺便试图偷学他们一招两式。   由于狐鬼蜕生被发现得早,事情处理便异常简单顺遂。   出外勤的锦衣卫们回来后还意犹未尽,这种别人打头阵,平安无事还能学到东西的事真希望每天都来一次。   但他们没想到一回来又吃了个大瓜。   锦衣卫的生活忙碌而充实,工作风险极大,死无葬身之地并不罕见,反倒在遭遇大事件后回归才足够令人称奇。   甲字辈的消息都很灵通,具体表现在打听同僚的工作区域,太多不便多说,只要知道同僚去后再没回来就足够,之后是迁走周边居民,还是封锁同僚墓地的类似任务心里就有了个底。   他们表面上威风八面,不苟言笑,实际上全是八卦爱好者,同辈之间关系极好。   曲风吟跑出东山县后入了伊人院一事在他们的小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   狐鬼拜月的消息瞬间被曲风吟大难不死顶走,伊人院第一次迎来甲字辈,这个消息的劲爆程度,简直就跟小陛下因国师大人不陪他又哭又闹的程度差不多,都让人有种怀疑现实的美感。   甲字辈的人三两成伴,皆往伊人院里走,大家都想去看望一下这个大难不死的幸运儿,顺便问问逃生秘诀。   幸运儿半张脸产生了异变,被郎中套上了面具,剩下半边脸也比过往更显狰狞。   他身姿笔挺地端坐在窗边,捏着一团皱皱巴巴的纸团喃喃自语,整个人已然不复过往的精神气,显得极其神经质。   甲字辈锦衣卫那股凑热闹的心即刻淡下,取而代之的心中难以言说的复杂。   “……咱们还是别去打扰他了吧,风吟看起来,不太好。”不知是谁突然说道。   一人抬了抬手,偏着头:“国师大人来了。”   另一人神情舒缓下来,他点头:“大人来了就好了,风吟会好起来的。”   其中一人连忙缩在了同辈们身后:“我*,我是翘了班来看我好兄弟的!国师大人怎么就刚巧这时候来!”   甲字辈锦衣卫:“……”   他们调整了下站位,遮住了那个翘班的倒霉蛋,以一种奇异的组合体形式倒退着走出去了。   申错为曲风吟调整了下窗户支起的角度,瞥见这糟心的一幕,眉心一跳,当作没看到地扭过头,暖洋洋的阳光落在了曲风吟的脸上。   曲风吟浑浑噩噩没有反应。   申错的目光不禁投向曲风吟的手中——那一团纸。   他轻轻俯下身,观察着曲风吟的神态,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那揉折成古怪形状的纸张,曲风吟的手并不灵巧,进攻路子也偏向狂野,他的理智沉沦之后更是没了脑子,哪怕再努力尝试回忆起小鸟原本的样子复原,折叠的动作也没能成功。   只做出个模样古怪的废弃纸团,歪歪扭扭倒像是什么不可名状之物。   曲风吟慢吞吞地抬眼仔细打量了一遍申错,任由他拿走,没有抗拒。   申错将纸页捋平,墨字已然接近褪色,折痕出近乎泛着白。   纤长的手放在纸页之上,指甲修剪得极其干净,他抚摸着那些折痕,似乎在感受曾经折叠出那只小鸟的人的动作。   片刻后,一只全新的折纸小鸟诞生了。   申错微微一笑,在曲风吟动容的目光下,将小鸟递回去,那声鼓励如同叹息:“风吟,好起来吧。”   ****   燕游感觉不太好。   浑身都在痛。   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   这辈子从出生起就没受过这个苦,恨不得当场哭出来。   圣人像视每个孩子若亲子,从未怠慢。   当时他想干嘛就干嘛,无法无天得厉害,毕竟圣人又不会违背自己的理念出来揍他一顿。   是以燕游的疼痛耐受阀值很低,属于那种打一顿就会当场哭出来,还会哭很久的类型。   于是,燕游哇得一下哭出了声。   这具新死的新鲜□□与他的灵魂契合度已然是孟婆姐姐能找到得最高的了。   却还是因星点不匹配而痛苦成这样。   燕游绝望地想:“这个重生我是非活不可吗?”   这具尸身是夜间突兀暴毙,窗外一片黑暗,房内点着灯,灯座的样式是用铜金打造,一看就能看出原主人的富裕。   燕游艰难地爬下床,他的嘴唇起皮,格外干涩,他跌跌撞撞地闯过床帘,扑在红彤彤的漆柱之上,艰难地喘着气。   他身处一个宫殿之中,许是因为人小,见什么都是巨大的,在昏暗的烛光下,整座宫殿便显得更加雄伟庄严。   当然这些都不是燕游关注的重点,重点是燕游的面前就有一个小桌,桌案之上放着茶壶,里面有水。   太痛了,这种折磨灵魂的痛苦难以抑制,燕游总感觉自己会下一秒就死去,哪怕他知道这并不可能。   床外的小榻之上睡着一个扎着双丫髻的侍女,侍女不安地睁开眼。   燕游见此喜出望外,操着一口下一秒就要归西的声线呐喊道:“水!快给我水!”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侍女爬起身,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地变得惨白,她咬牙从他面前跑开,行动间甚至抛却了礼节。   燕游:“?”   眼见侍女没有回头的意思,而他再不喝水感觉下一秒就会喉头灼烧而死。   燕游只好忍气吞声地自力更生,扑到圆桌边,颤抖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灌进肚中,勉强解了点渴。   侍女这头什么也没发现,她在紧张地喘息之中甚至没听见倒茶喝水的声音。   她的步伐极快,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格外沉重,她眉目清秀,此刻却狰狞地靠在雕花木门之上,良久之后,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殿中点着昏暗的烛火。   窗纸之上,能看见一个格外扭曲的身影在一点一点放大。   侍女的嘴唇颤抖着,她试探着叫道:“公公?”   “玉兰姑娘,是咱家,咱家寻你有要事。”   侍女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的面容扭曲一瞬,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门被推开了,殿外点着更扎眼的光,那强烈的光如同圣光一样冲进房中,露出内里慈眉善目的老太监,老太监笑眯眯地垂眸看向玉兰:“这就对喽,玉兰姑娘。”   “公公,小殿下在睡。”玉兰嗫嚅着道:“莫吵醒他,莫吵醒他,小殿下近日受了寒,费了大劲才睡下。”   老太监挑了挑白花花的眉,他笑意加深,轻声道:“是了,是了,小殿下觉轻,咱家省的。”   他面容上的神情谦卑而恭敬,嘴上甚至温情地提醒道:“来,出来与咱家谈,小心着点门槛。”   玉兰的脸凹陷,眼窝深深,她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她胡乱地点下头,揣揣不安地跨过门槛,跌跌撞撞地跟在老太监身后。   殿外是一个小花园,打理花园之人显然手艺不精,各种花卉开得极为颓败,显现出几分郁郁之情。   二人的身影走过鹅卵石地,来到一小池边,池面平静,倒映着二人的面孔。   “玉兰姑娘,你能想通就是再好不过了,娘娘是不会亏待你的家人的。”   老太监意味深长地道,从袖中掏出一只金镯子塞到了满脸惊恐的玉兰手中,侍女的牙齿在止不住地轻颤,紧紧攥着那只镯子。   苍老的皮肤发皱,手上还带着老人斑,粗粝的掌心拍过玉兰的手背:“咱家去见过你娘了,你娘活得很好,托咱家给你带话,叫你莫担心。”   玉兰的眼中瞬间涌出泪花,她竭力控制住自己悲痛的情绪,压抑住喉间的哽咽,连声道谢:“公公大恩大德,玉兰无以为报!”   “哎呦呦,玉兰姑娘,当不起,咱家当不起,”老太监连忙摆手,他从袖间掏出一巫蛊玩偶,身上裹着明黄色的袍子,双手双脚被捆住,口眼溢血,针尖入身,乍一眼看极为恐怖,他轻声道:“玉兰姑娘,你帮了娘娘,娘娘就会帮你。”   “小殿下这临冬殿……玉兰姑娘,你是个明眼人。”老太监见侍女的脸色着实不佳,柔声宽慰道:“这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此乃世间的常理,你又有什么错处呢?玉兰姑娘,接着吧。”   玉兰颤抖的手接过巫蛊娃娃,垂首低语:“谢公公教诲。”   “嗯,这就对了,捱过这一时,才有大前途啊!”老太监欣慰地点头,他的拂尘一甩:“就不需要咱家教你放在何处了吧?”   玉兰的脸苍白如纸,她沉默的目光落在园中东南方向一棵枯槁的老树下。   “玉兰明白的。”侍女低眉顺目,如同一尊雕像。   他也明白了,但是……   燕游若有所思地抱胸点头。   一只蜻蜓点过池面,涟漪晃动,池面映照出第三个人郁闷的脸。   小孩抬头疑惑地看了眼玉兰,扭头又探究地瞧了眼老太监,满心不解。   他理解老太监威逼利诱的手段,同样也理解弱势宫女的无力。   他能够理解一切,但是唯一不能理解的只有一件事……   ——到底哪家坏人密谋害人在当事人面前谋的啊?   他燕游虽然只有一米三,但你们好歹尊重一下他吧?他还在现场呢!   这个仇,他燕游记下了! 第025章 欺君   吴悠捏着下巴。   「无存在感战神:是谁?是谁?到底是谁MVP了?」   模拟器故障之后, 第三卡槽的模拟晃出来一个天赋,吴悠见模拟器迟迟没有收回,想到老三那空了一块的面板,手瞬间就痒起来了。   将天赋拖进空槽,看着面板天赋栏全部占满,吴悠感觉自己的强迫症都得到了满足!   满足过后,吴悠又忍不住好奇。   “不过这个「无存在感战神」到底是怎么用的?”   【7岁:你识破了侍女玉兰与太监的密谋,智慧大幅度增加了!   你感到困惑。】   ***   玉兰做贼心虚,左顾右盼地将巫蛊玩偶埋进了东南方向的那棵老树下。   燕游全程围观。   他瞄了眼那个方向,大概不是皇后就是皇上的寝宫位置。   燕游回头瞧了眼“他”的住处。   按照他们的对话来揣测,“他”的身份可能并不简单,再对比来看刚刚的寝宫,相比起过往的小县城,着实金碧辉煌,但是与这前世那些富丽堂皇的宫殿相比,便显得逼仄许多。   再看这破败的花园,玉兰身上洗得发白的衣物。   他们口中的“小殿下”大概是位不受宠的皇子,连宫殿名都叫“临冬殿”,身边只有个小宫女,而宫女也是任人欺压的。   前头应该还有已经长成,正在竞争表现的皇子,毕竟如果该皇帝只有一个皇子,“他”就不可能住在这里,种种迹象表明,“他”就是个小透明皇子。   而老太监选定他,不也是侧面说明了他的软弱可欺,好拿捏吗?   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手上的巫蛊娃娃却能用上明黄色的好料子,他是从哪里得来的?他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干?他从哪里知道巫蛊之术?   只要皇帝多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这里面有大问题,或者总是不缺人会帮皇帝想到那里。   至于在皇帝想通之前,这小殿下会受什么罪,很显然就不在老太监那一伙人的考虑范围里了。   但是这种供人摆布,毫无威胁的小透明某一天居然会暴毙。   他这小透明又碍不着谁的,顶多吃点饭,总不可能是皇上哪天看账本的时候,发现这个七岁小孩吃饭吃太多决定送他去死?   哎呀,还怪有意思的。   谁有事没事针对他啊?   燕游正想着,眼睛忽然溢出泪水来。   这疼痛更加剧烈了,痛得燕游难以思考。   这个重生他是真的非搞不可吗?   燕游生无可恋,只想当场重开。   他跟着玉兰前后脚飘回宫殿。   侍女心事重重地躺在小榻之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她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床帘动了动,玉兰猛地起身。   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殿下?”   里面没有人回应,玉兰咬着唇沉默片刻,拉开床帘,里面小孩正侧躺着,被褥踢了大半,扯开了衣襟,脸上还残留着泪痕,脸上红彤彤的。   玉兰不由心疼地上前,她先是摸了摸小孩的额头,发觉温度正常,她松了口气,然后拽着踢开的被子小心地盖住了小孩的肚子。   屋中炎热,汗液浸湿额发,玉兰半坐在床榻前,拿着把竹扇,轻柔地给小孩扇风。   燕游眉头舒展些许。   一夜碎梦缠身。   从身体的出生,成长,再到最后不明缘由地死去。   □□的主人名叫梅殊,乃是中州王朝六皇子,也是最小的孩子,顶头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皆是皇位有力竞争选手,夹杂在这群皇位继承人中的梅殊,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小透明。   梅殊的母亲是皇宫中的宫女,阴差阳错被皇帝临幸,怀了梅殊,晋升嫔位,只可惜在梅殊懂事之前,她就已经离世。   至于父亲,梅殊本就是意外产物,对于皇帝来说,同样不重要,他已经有了足够多的子嗣,梅殊对他而言并不特殊。   就这样,梅殊在众人忽视下长大。   直到不知被谁下咒咒死。   玉兰是宫中内务府分配来的侍女,曾受过梅殊母亲的恩惠,所以在其余侍女太监跑得跑,走得走的情况下,也就只有她留在了临冬殿,哪怕最初是为了报恩,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养出了感情。   梅殊是早产儿,容易生病,这么多年没病死也多亏了她的照顾。   他们二人本可以在这宫墙里安稳地生活,只等着某日皇帝想起他们,给梅殊赐地封赏出去,然后他们二人便可一齐出宫。   只可惜这几年皇子皇女长成,偏偏皇帝还未立太子,甚至未曾表露出星点倾向,人人都误以为自己有机会,人人都在争。   哪怕是路过的猫都要挨他们两巴掌,又何况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年幼孩子呢?   “——”   燕游猛地睁大眼,耳边是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带着点混乱,却格外让他安心。   玉兰已经不在他的身边。   好好睡了一觉,身上感受到难得的清爽从容,那种剧烈的疼痛好像已经随着隐形特性消失而消失。   燕游从床上下来。   他暂时搞不太明白自己的特殊能力,只能归结于刚刚还魂,魂体的隐形特性叠加到了身体之上,导致了所有人看不见他的情况。   燕游隐隐觉得这能力不会害他,他暂时也就懒得管。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找机会离开皇宫。   在南州国都,还有个等他去找的国师大人等着告诉他世界的真相呢!   不过问题来了,一个七岁的皇子,怎么也到不了出宫的年纪吧?   真的没什么方法能够速通吗?   燕游撩开床帘,正想着喝口水先。   门外传来了一声大戏开幕的声音。   “大胆——”   早不来晚不来,来得真不是时候。   燕游马上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   临冬殿里只有玉兰姑姑一个侍女,当她跪倒在皇帝面前之时,殿里就无人可用。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便只能自己进来把懵懵懂懂的小殿下带去皇上跟前。   燕游还有点意犹未尽,跟着大太监出去了。   六皇子是个并不受宠的皇子,他这辈子似乎都没怎么见过自己的生父,偶尔在年节春祭的宴席上碰面,也是远远瞧上一眼,连眉眼都瞧不清。   天光之下,皇帝的身影高大健壮,威严挺拔,在过分的曝光之下,瞧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他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燕游低垂下头,和太监一同拜下。   他身边跟着三皇子,三皇子整个人胖得极其厉害,鼓胀的皮肉衬得他更像圆球,原本俊俏的五官在肥肉的挤压下显得逼仄。   他的声音颇为尖酸刻薄,如同小孩子般嚷嚷着:“父皇,小六的院子里居然有有这等巫蛊阴毒之物!他怎么能这么干!”   皇帝的视线挪开:“平身。”   花园里乱糟糟的,本就局促的风格显得更加不安起来。   燕游转头寻到了玉兰,玉兰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压在杖下,披头散发,整个人极为狼狈。   巫蛊娃娃也被人刨了出来扔在地上。   三皇子的嘴仍然没停:“父皇!父皇!这小六狗蛋包天的家伙居然敢诅咒你!”   皇帝没有说话,从表情上来看甚至有点走神,对于巫蛊之事似乎半点都没上心,转着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地听着三皇子说话:“你想干嘛?”   三皇子显然没有燕游这等在厉诡的模版脸上磨练出来的察言观色,仍在愤愤不平。   “将他贬为庶人!赶出宫去!”他脸上的肥肉因得意而抖了起来,带着一股纯粹的恶意,只是处理方法显现出几分愚笨之色。   他扑过去试图抱住皇帝的胳膊,皇帝自然地上前一步,抬手扶起了自己的六子:“来,先起来。”   三皇子不敢置信地瞧着父皇的动作:“父皇!孩儿在担心你啊!”   皇帝的眼睛不咸不淡地瞥了眼三皇子,三皇子呐呐无言,识相地立刻收声,没敢再说话。   空气之中涌动着紧张的氛围。   皇帝出行的排场盛大而庄严,身着红衣的侍卫环绕,蓝衣的太监相随,像是一群沉默的士兵,震慑着八方来客。   皇帝年过半百,但仍然维持着健壮的身躯,衣袖因动作而绷紧,拉出优美的线条,他的声音浑厚而低沉,身上染着一种香料的气味,此刻俯身压下之时,一种可怕的压迫感便从中袭来。   燕游只觉得有些冲鼻子。   “小六,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皇帝常年久居高位,连一句简单的问话都显得极像诘问。   宫中戒备森严,难以出走,在无存在感状态下,他又承受着撕裂般的疼痛,很难靠着这个走出去。   但三皇子的思路却给燕游提了个醒,如果自己出不去,别人帮他呢?   人心的忍耐程度是有限的,不断消耗磨蹭,总有一天,皇帝会将他送出宫门眼不见心不烦。   这简直是个天才般的想法!难道他真是个天才?   而现在这个时机正正好!天胡开局,这把怎么输!   燕游正想回答,下意识行了个礼,小身板板正,风姿绰约如竹。   “圣上——不关小殿下的事啊!他这么小!罪处全在奴婢身上啊!”   玉兰突然暴起,在两个侍卫的压制下冲爬出了几米远,声嘶力竭地呐喊道。   皇帝缓缓皱起了眉。   玉兰整个头被按在地上,侍卫们用布堵住了她的嘴,她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   燕游忍不住扭头去看,一双宽大的手就将他的头扭了回来,皇帝锐利的眼眸中沁着冷,他和蔼地笑道:“别去管不相干的人,小六,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燕游眉头微微一抽。   他定了定心神,还是决定履行自己的计划。   小孩微微抬眼,与皇帝略显诧异的眼眸对上了视线:“是的,是我做的。”   像是怕在场众人听不清似的,他在两只手中艰难地仰头,声音清脆:“那个娃娃是我放在那的!”   所有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什么,什么他做的?他一个七岁小娃在说什么?   他总不会是在说,这个巫蛊娃娃真是他做的吧?   他这么笃定,可这个除了三皇子之外也不会有人信了吧!他是怎么敢说出来啊!这是欺君之罪啊!   他们紧张的目光瞥向皇帝噙着笑的脸。   皇帝还没什么反应,皇帝身后的人的反应却抢先一步天翻地覆,虽未说话,但局促的动作处处都表现出他们的震惊,连被人摁在地上的玉兰整个人也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所有人的心声汇聚一堂。   六皇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啊!   所有人的呼吸一滞,心脏乱跳,紧张地踩着急促的鼓点奏乐。   “呵。”薄唇之中吐出一口气。   皇帝居然低声笑了出来。 第026章 师傅   一时间,整座临冬殿都是皇帝畅快的大笑声。   皇帝笑眯眯地拍了拍燕游的肩膀,欣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燕游。   看得燕游的心都忍不住发虚,这人不会喜欢别人对他说不吧?   “来人!给小六关上一个月禁闭!”   皇帝拂袖转身,脸上仍然带着笑,这次的眼神却冷下来,大太监许芳垂首上前。   “让李爱卿进宫调查。”   李元丰,大理寺卿,皇帝心腹,许芳连忙应下,暗自松了口气,六皇子殿下应是没有触怒陛下。   许芳的眼扫了眼满脸倔强的燕游,心中嘀咕,还是难得一见这么不怕陛下的小孩,甚至还敢顶回去的,三皇子殿下的地位简直岌岌可危。   皇帝转身就走,雷厉风行,几个跨步就走出去几米远,眼见着就要离开临冬殿了。   正暗戳戳瞪燕游的三皇子也顾不得了,急喊道:“父皇,等等孩儿!等等孩儿!”   燕游差点以为自己怎么惹他注意了呢,还好,只是被关禁闭了,刚刚莫名有种回到县城的感觉,他暗暗松了口气。   玉兰头垂下,整个人软了身,被侍卫拖着走。   燕游忍不住上前一步。   却见身着红衣的侍卫沉默地挡在他身前,红杖交叉落在燕游眼前。   领头的侍卫淡声道:“小殿下止步,玉兰姑姑需配合调查。”   “……”   二人对视一眼。   燕游叛逆地张口:“站——唔!”   侍卫长手一挥,侍卫们不愧为皇帝跟前的,非常会察言观色,当场利落出手,两个侍卫共同捂住了燕游的嘴,低声道:“得罪了。”   燕游:“……”   红墙之间。   皇帝的仪仗浩荡,叫人不敢逼视,四周宫人齐齐跪伏。   “……孩儿就说小六面相看着也不像是会玩巫蛊的,父皇,孩儿过段时日去找小六道歉。”   三皇子挨在皇帝身边爱娇道,此刻正值春末夏初,圆滚皮肉上的薄衫汗涔涔,那张圆润的脸满脸晕红。   皇帝若有所思:“小六的师傅是谁?”   三皇子一愣。   六皇子一直是所有人眼中的透明人,谁知道他师傅是谁?   “哎呦,瞧我这个做哥哥的,小六的事……父皇!等等孩儿啊!”   皇帝置若罔闻,大步流星。   午时。   许芳正在皇帝跟前伺候。   宫中流言,有人用巫蛊诅咒贵人。   有位小太监寻到三皇子跟前告密临冬殿的宫女玉兰乃是罪魁祸首。   三皇子殿下向来是个没脑子的,立刻就告到了御前,撺掇着皇帝就到了临冬殿。   估计自己都没想到六皇子殿下居然搏得了陛下的注意,想必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不过,倒是少见六皇子殿下这样的孩子,居然愿意为了一个小小宫女忤逆陛下……   许芳不禁有些出神。   皇帝的动作一顿。   他瞧了眼餐桌上的烤乳猪,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送给老三。”   陛下倒是像过往一样指了喜欢的菜喂给三皇子。   许芳领了命令出去了。   餐罢,到了皇帝批奏折的时间。   许芳站在一边安静地等待。   皇帝拿着奏折本突然道:“许芳!小六的师傅……”   许芳早就了解了一番:“回陛下,六皇子还没有指师傅。”   皇帝嘴角勾起一个笑:“你去,去把那个俗家道士弄来给小六当师傅。”   他摸摸下巴,垂眸隐去思索之色,继续皇帝社畜的一天。   ****   “啪——”   一只茶杯碎在地上,周边还有零零碎碎不少瓷器碎片。   三皇子喘着粗气,阴厉地骂道:“梅殊这病不死的小货!等本王找到机会势必弄死他!”   “他居然敢抢父皇对我的宠爱!小杂种!小畜生!”圆胖的脸上扭曲得极为难看。   坐在主位的少女视若无睹。   少女眉目秀丽,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极具威严气质,她饮了口茶。   “二姐!”三皇子声音尖锐:“你倒是说话啊!”   二皇女皱了皱眉:“稍等,我在品茶。”   三皇子哼笑一声,几步上前抓着茶碗就往外摔,猝不及防间,被碗中茶水烫了个激灵,疼得嗷嗷叫:“姐姐!好疼啊!”   “你简直比鬼婴还要吵一万倍!”   侍女们连忙奉上水盆,二皇女扯着三皇子的手浸冷水。   三皇子的手白嫩胖乎乎的,四个窝泛着红,手指蜷缩,颇有种婴孩手指的感觉,反观三皇子的双胞胎姐姐,手指纤细修长,指若葱白,呈现坚玉之感。   两双手浸在盆中,那双更成熟的手慢条斯理地勾起水浇下。   “我们现在的首要目标不是他,必要时,也可以拉拢小六,”二皇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的身世对我们也有帮助。”   三皇子哼哼唧唧地任由姐姐动作,他小声道:“不许把他当弟弟。”   “我的弟弟只有你。”二皇女轻柔地拍了拍三皇子的肉手。   她沉静的双眸之中燃烧着熊熊野心,靠近弟弟低声道:“我们对彼此一直都是唯一。”   三皇子那张胖乎乎的肉脸上猛地绽出个笑来。   等到皇帝的御膳到来之际,三皇子便彻底高兴起来,被二皇女嫌弃也不管不顾地贴着她,嘴里嘀嘀咕咕道:“我就说父皇最爱我,我最喜欢吃烤乳猪了!”   二皇女轻轻应了声,捧着茶杯瞧着三皇子狼吞虎咽。   ***   看守的侍卫尽心尽力。   不管燕游怎么撩拨也不投给他一个眼神。   中途被任命查探巫蛊案的大理寺卿李元丰前来问询了燕游。   燕游左绕右绕,情报没说多少,反倒是从李元丰嘴里套了不少。   套到一半,李元丰总算反应过来。   这个谨小慎微的老头就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燕游。   燕游任他瞧,他掐准了这小老头的性格,绝不敢说开来问。   “李大人慢走。”燕游笑眯眯道。   李元丰心中堵了口气,纠结得眉头都要拧成一只结,扭过头想说什么。   “李大人落下了什么?”燕游一副诧异的模样。   眼瞧这六皇子装傻的笑脸,李元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轻哼了声表达了自己的愤慨,带着副手甩袖离去。   燕游舒适地吐出一口气。   当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中午和晚上,都是膳房亲自将饭食送了过来,禁闭的待遇都比不禁闭要好。   燕游眼不见心不烦。   皇帝对巫蛊案上心程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多少是有点斥为笑话看的,这让燕游有些惊讶,前世古代巫蛊案通常都戳皇帝肺管子,一整个在皇帝雷区蹦迪的种,在中州这个皇帝面前,居然都比不上某个大臣在深夜被人打了来得上心,多少叫人古怪。   毕竟巫蛊案皇帝都懒得让近卫去管,反而在那位大臣被打后,连夜出宫慰问。   这人也年过半百,称得上一句老壁灯了,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松弛。   总不可能是他真能修仙,知道巫蛊咒不死他吧?   燕游凭借着前世的经验半懵不懵地批判,可他毕竟困在南州小县城七年,什么都不清楚,南州和中州整日还打架,他能知道中州秘闻就有鬼了。   时间就在暗自揣测中渡过去了。   隐形特性没在夜晚发作,燕游勉强睡了个好觉。   翌日清晨。   燕游神清气爽地要倒杯水解渴。   “圣旨到——”   燕游:“……”   赶紧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   来宣旨的是大太监许芳。   圣旨内容很简单——“小六你大了,该上学了,朕给你指了个老师,老师跟着圣旨一起来了,你去见见去。”   燕游接过圣旨,躬下的腰身也直起来了。   侍卫分向两侧,露出内里的所谓老师来,燕游眯着眼睛打量着。   老师身量高挑,大约是二十五六的青年年纪,身着一身宽松的道袍,袖袍猎猎,显现出几分出尘之感。   许芳在他身前领路,二人在燕游面前站定。   许芳笑眯眯地介绍道:“道长,这位就是小殿下了。”   青年老师虚着眼往下瞧,瞧见一张稚嫩的脸,两颊没有什么肉,眉目是冷清的,带着点审视的味道,更夺目的却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圆乎乎的,却并不显得纯真,反而有种,有种……   “砰——”   ——别样的威严?   “道长?道长?你怎么了?”   许芳的声音难得带着慌乱。   从心疑惑地眨了眨眼,眼前的小殿下竟有种突然长高了的错觉。   哎?   “道长,你先起来,不必行如此大礼!”许芳弯下腰在从心耳边压低声音道。   他怎么,跪下了?   从心茫然地仰视着燕游,燕游茫然地垂眸瞧着从心。   寂静,无边的寂静。   临冬殿这个小花园从未想过尴尬的时刻还能遇见第二次,第三次,连小花园并不存在的脚趾头都要画出城堡来了!   只见原本还挺拔如竹,仙风道骨的道人竟一膝盖跪在了年仅七岁的六皇子面前,二人平静地对视着。   道人的声音甚至还是冷淡的,挟裹着老师的威严和严厉:“六殿下,早安。”   年幼的六殿下沉默,脸上同样带着学生之色,对老师恭敬道:“老师,早安。”   一高一矮,尽显尊贵。   就连尽忠职守的侍卫的目光都忍不住往那边瞟,这辈子都没瞧过这种场景!错过了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第027章 先生   从心谆谆教诲道:“为师这样做是为了敦促徒弟你知晓礼仪,明白吗?”   许芳闻此,连忙指示身边的侍卫:“快将道长扶起来!道长以身作则当真是师中楷模啊!”   许芳尴尬得不行,不管什么理由,站不站得住脚,先扶起来再说。   他暗地里瞪了几眼几个憋笑的侍卫,道长身后可是有大背景之人,不懂事的一群小伙子,对人家放尊重些!   从心的耳根通红。   救命,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个腿软跪下去了,要不是他还有理想,还有志向,他当场就想回望归林里,在师傅怀里哭个几个来回。   他开始紧急回忆神君有没有什么令人失忆的法术。   最后遗憾地承认,神君完全不精于此道,果真无用!   他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被身后两个侍卫架起来。   “咳咳,来,为了日后的学习,为师今日要考校一下你。”   眼前的小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格外天真烂漫。   从心心中祈求道。   求求了,求求了,揭过去吧!赶紧当没发生过!被我转移话题!为考试而颤抖啊!   只见那小孩拘谨地点了点头,不安地睫毛乱颤,显现出一种学生的破碎感:“好的。”   从心松了口气,果然还是得考试来……   “先生你刚刚是没站稳吧!”   那个小孩,就用着那一张纯真的,白净的脸说出了这句话。   “噗——”   从心不想自取其辱地去找是哪个侍卫,他坚强地辩驳道:“徒弟啊,你要明白,世界上的教育办法有很多,为师这种教育方法虽然独特了点……”   放过他吧,诚实很好,现在不必啊!   小殿下似懂非懂地点头,在从心眼露希望之际,冷不伶仃继续问道:“那您是平地摔了吗?”   从心:“……”   从心感觉自己快碎了。   师傅!你没说教弟子这么难啊!   说好得易上手,简单得很呢!   ***   燕游没有想过自己还能遇见从心。   还是见这么模样这么清楚的从心。   前世的他有高度近视,总是看不清人脸,前世脸皮薄,往往是气定神闲等别人报上名来,才去确认关系,也没怎么仔细看过这个徒弟。   不过如果真是从心,那他的那个前世是不是存在在同一个世界上呢?   可如果他存在,那同样在存在在一个世界,那个做人民教师的前世究竟是谁呢?   燕游有些出神。   恍惚间又想到了申错。   申错要跟他揭露的世界之谜究竟是什么?   他到底是如何知晓自己从没向外界提过的名字?   燕游虽然自称是燕游,但这只是他一个人清楚的秘密,现下却多了第二个。   普通去想或许会觉得非常诡异,怎么都想不通,但是燕游毕竟接受了现代许多思想洗礼。   他有了一个全新的,大胆的猜测,申错或许是重生回来的,或许他能预见未来。   从头开始,如果不存在曲风吟,他燕游会想法子去脱离东山县吗?   燕游扪心自问,他早晚会受不了东山县的那个祂的控制欲,绝对会想办法跑出去。   那他跑出去之后就会籍籍无名吗?   很显然,并不可能,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东躲西藏的,是为了见证人生精彩的。   他未来必定声名远播,那“小六”这个名号便显得太过随便。   或许偶尔他一上头,会将燕游这个名字透露出去。   申错是否就是从这点知晓了他的真实姓名,又从某些消息渠道知道他出生自东山县,所以才将纸条递过来。   申错到底是哪种情况呢?   如果是第二种,申错又是否能预见他的前世与现世之间的关系?   此间种种,难以揣测,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申错非常有趣!   “……小殿下!小殿下我方才讲了什么!”   从心冷着脸道,他此刻正坐在椅子上,绝对不会再出丑。   燕游随口说出答案。   他毕竟受过东山县的教育,无事之时又到处乱翻东山县书阁里的书,从心所说的启蒙书籍,他在襁褓之中不会说话的时候就会背了。   “先生,你的老师也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燕游旁敲侧击。   各种各样夸赞之语层出不穷,从心像是终于有人听他泄洪一般滔滔不绝。   燕游勉强从中总结出书生的故事。   只是表情越听越奇怪。   强大,他赞同。   可实力深不可测是什么?书生不就只是个普通书生吗?顶多力气深不可测了点。   什么叫镇山圣人!   燕游战术性后仰。   书生不就是个喜欢有教无类的教书匠吗?   什么叫心智独断万古?   从心你小子看修仙小说看入脑了吧?都这么大个人了!   七岁小童燕游对着自己痴迷修仙的师父痛心疾首。   ***   【7岁:你和你的师父从心,就从心的师父进行了深度交流。   你感到非常震撼。   自己的师门竟然如此深不可测!   威望微妙地大幅度增加了!   智慧大幅度增加了!   你每天都在想办法和师祖见面,可惜师祖太宅始终没能约出来。   你换了个思路,想摆脱师傅去找一个剑客。   师父答应的好好的,说会拜托自己的师兄弟们去找。   据说师祖的徒弟包罗万象,海陆空都有,出门堪称四处皆师兄弟!   这次师父出来没带一点干粮,能走到中州国都全靠一句话……   ——我师父是望归林里的书生!   每每此话一祭出,对面不是大呼师弟,就是呼师兄,偶尔还有舔着脸问能不能要个师祖签名的。   总之,这事儿交给他办,你放心!   你看着师父傻乎乎的笑容,非常不放心。   师父来到中州国都全凭一时意气,他幼年深受中州与南州战乱影响,在与师祖学成归来之后,只想出山辅佐帝王,要么一把子把南州王朝灭了,要么派遣使节与南州谈判,这场仗打了块三十几年了,两国都很累了。   只可惜中州皇帝笑眯眯地让师父吃了顿饭,给师父封了个监天司的小官就将他置之脑后,今日再想起来就是指给你做师父。   你只觉得他和你还怪有缘分的,万万没想到这小道士还真有考公成功那一天。   之后据从心自己所说,要是皇帝还没想起他,他道爷还就不伺候了,径直往南州国师申错那边去了,好歹那边缺人手缺得厉害,连路过的猫都得搭一把手。   大太监许芳偶尔会上门送几道皇帝指给你的菜,宫中开始传出流言,你要顶了三皇子的位。   三皇子气势汹汹地冲进你的寝宫,先是委委屈屈给你道了个歉,然后立刻粗声粗气骂了你一顿。   你莫名其妙,之后收到了来自二皇女的道歉礼物,你更加莫名其妙了。   师父看不下去,给你科普了一下二皇女与三皇子之间的关系,也顺带科普了二三的母族,乃是有监天司世家之称的沈家。   除了这二位,还有出身世家大族的大皇女,母族是朝堂中的左丞相的四皇子,母族是中州勋贵的五皇子。   老皇帝的制衡之术都快玩出花来了,世家,勋贵,文臣,神教,这几项东西混战,而他手里捏着武将高枕无忧。   朝堂之上各种势力近乎齐全,唯独小六一个孤家寡人。   当然,师父怜悯地朝你说完这句话后,还是拍了拍你的头,温和道,你还有师父,师父还有师祖,师祖的面子大得很,人*都无法忽视。   师父早晚要让你成为这天下第一人,他说得意味深长,你听得直摇头。   你只想找机会惹皇帝生气,将你赶出宫去,随后天高海阔,任飞任游。   可惜,机会很难找,皇帝的生活很规律,你又被禁着足,早晚都被从心抓着感受高远志向。   你颇为苦恼。   声望增加了,智慧增加了,体质增加了。】   吴悠磕着瓜子,转头翻看了两眼另外两个模拟。   书生已经意识到了另一个自己正在找他,试图带着学生往中州国都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设卡拦路,周边六个州府好茶好点奉着,就是不让走,说是要评估什么风险。   吴悠有点遗憾,他还是很期待“自己”们的世纪性会面的。   至于小剑客,越杀越猛,都杀出赫赫威名了,都有诸如“王裕来了,青天就有了!”这种话流传,可惜这个自己喝汤喝岔了脑子,大约在被找之前是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份的。   ***   燕游满脸怀疑人生。   他是什么先天偷听圣体吗?   他这样想道。   今日是大皇女生辰,往年这些宴席本身是没燕游的份的,谁叫最近皇帝似乎是注意到了他,大皇女便也给他递了帖子。   燕游一开始还期待了能够出宫,结果想得美,因为皇帝不肯挪窝,宴席是在宫中举办,广邀宾客。   玉兰走之后,许芳给临冬殿拨了许多宫女太监,里面有没有皇帝的卧底,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燕游往常都是绕着他们走。   他像是过去一般远远瞧了眼皇帝,正想寻个地儿窝一窝,结果突然浑身剧烈疼痛,难受得几欲干呕,燕游连忙找了个僻静地休息。   然后,他就只能看着没有一点边界感,找到个房间就立马进来谈话之人,额冒青筋。   有没有一种可能里面有人了!他还在这儿呢!他不想听!   六皇子的爱恨无人关注。   进屋的二人皆身着宫女服饰,可其中一人身材高挑,面部线条颇为坚毅,人高马大,一眼就能瞧出是男扮女装。   这二人到底为什么来这儿?   燕游不禁好奇起来。   嘶……其中一个还扮成这个样子? 第028章 刺客   两人的声音压得很低。   燕游不禁往他们身边靠了靠。   “这是腰牌,到时候会有人帮你创造机会混进去。”那个宫女将袖间一腰牌递给了男人,她告诫道:“莫要让我的主人对你们感到失望!”   “晴奴省得。”男人伸手接过,声音婉转:“难得有这种好机会,只盼你的主儿大事得逞莫要忘了我们!否则……”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深极重的狠厉。   宫女冷笑一声:“你们最好能办成事!”   男人哼笑:“那当然。”   男人的眼睛是一团浓重的黑,黑得沉郁,仿佛沉淀着臭味,他似乎一直没有眨过眼睛。   宫女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恐慌,她低声道:“我去拿衣服。”   她扭头走进内间。   站在原地的男人的眼飞速地眨了一下,快得瞧不清,似乎有一种白色的黏膜覆盖了他的眼睛一瞬。   燕游只见男人轻手轻脚地褪去衣物,露出内里健壮的身躯,窗外的光幽幽落在他嫩白的身躯之上,好似婴儿的皮肤。   他的脸色极其平静。   平静地看着他自己的肌肉缓缓变软,内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内冒了出来,什么东西正在不断鼓胀,将整个胸膛的皮肤撑得透明发白。   仔细看去,内里似乎贮满了黏腻的液体,液体中荡漾着白色的泡沫,偶尔随着动作的抖动,好像还能瞧见有什么黑点正其中在蠕动,仿佛具有生命一般。   燕游目瞪口呆。   精神备受冲击。   男人从这一刻开始,突然产生了奇异的变化,他的脸庞仍然硬朗,身躯同样健壮,但是就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正在释放,月光落在他的眉眼竟奇异地凸显出女性的几分柔美。   他轻咳了一声,大手掩面,行为举止之间好似正不断挥洒出一种极致的魅力,让周围的人都难以移开目光。   “哐当——”   男人锐利的目光扫过。   燕游差点以为自己不小心后退别到了木凳。   那个宫女咬唇,方才是她太过诧异而不小心碰倒了木凳。   她颤抖着手连忙将衣物递过去,颜色极其艳丽的舞衣从燕游头顶交接而过,鲜艳的飘带荡过燕游的眼前。   宫女声音里藏着轻微的惧怕:“你等会儿再离开。”   男人微微垂眸,显现出几分无害:“晴奴明白。”   他侧过身,看着宫女脚步仓促地离去,嘴角噙着一抹笑。   随后慢条斯理地穿起了那套舞女服。   那双苍白手上有着青紫的血管,泛着星点黑,染了墨绿色丹蔻的指甲划过舞女服鲜艳的飘带,掩上面纱,露出那双似媚非媚的双眸。   晴奴伸手理了理长发,合上了门。   燕游盯着门若有所思。   浑身的骨骼仍在抽痛。   他今日禁闭刚刚解除。   要去瞧瞧热闹吗?   那个名为晴奴的人,他的目的是什么?   燕游悠悠叹了口气。   为什么总是他遇上这种事?   他迫不及待地回了宴会厅。   宴会之上,热火朝天,露天的席宴之上,一队舞女舞男旋着圈,色彩鲜艳的发带在空中旋转。   丝竹管弦相伴,酒香鱼肉肆意,大笑交谈声此起彼伏,漆黑镶着金边的旗帜在空中飘扬。   旗帜中威严的麒麟也同样一同起舞。   中州王朝梅姓当家,传言先祖乃是麒麟之子,后嗣国主皆有麒麟气运加身护持。   国主虽无法长生,但却庇佑国主免受奸邪歪道所害。   而麒麟气运不止这一个用途,还可通过王朝官印辅助官员,治理一方,更能够为专攻奇诡的监天司打下辅助。   堪称万金油,否则梅姓也不能在妖鬼横行的中州威压四方,建立中州王朝。   这一代的麒麟之主,也就是中州王朝的皇帝,正与大臣痛饮。   火焰烧得猎猎作响,仿佛一同应和。   “来!众位爱卿共同举杯!”皇帝的脸上染着红晕,高高举起酒杯。   衣着散乱的大臣们纷纷抬高酒杯:“谨遵圣上令!”   一杯浊酒下肚。   皇帝瞧了瞧周身的皇子皇女们,指了好几道菜:“许芳!这几道给我的孩儿们送去!”   语罢,他瞄了眼三皇子,脸上浮现出笑来:“老三!来!父皇这有个好吃的!”   所有皇子皇女的手一顿,目光落在三皇子身上,只见三皇子露出个得意的笑:“父皇!孩儿这就来!”   三皇子朝正在喝茶的二皇女挤眉弄眼,小跑着蹲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心疼地摸了摸三子的脸:“最近瘦了?”   “那当然!父皇!最近你都不怎么给我送吃食了!”三皇子暗示道。   皇帝没有接话,给三皇子夹了两筷子菜送他嘴里。   大皇女嫌恶地瞥了三皇子一眼。   她身为长女,背后又是世家相助,办差也办得不差,本该最有机会继承大统。   偏偏之后生出来二三这对双胞胎,双胞胎在中州王朝是何等的祥瑞,皇帝又如此宠爱三皇子。   这一切都让这两个小崽子心思浮动,居然敢觊觎尊位!   开头开得不好,之后的就会有样学样,四五皇子居然也敢明着呛她!甚至敢暗地里将巫蛊案栽赃给她!真是不知长幼尊卑!   大皇女饮了口酒,心中怄气。   二皇女突然站起身道:“父皇,三弟快站不住了。”   皇帝恍然若觉,三皇子身肥腰壮,本就常年不运动的主,蹲这一段时间便大汗涔涔,皇帝不由喂食的动作一顿,将筷子放好,笑道:“你姐姐说得对,怪为父没能注意到,回去坐吧。”   三皇子气呼呼地瞪了二皇女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二皇女老神在在继续品茶。   这下轮到五皇子站出来了:“父皇,孩儿知大姐喜爱歌舞,特意寻了一绝色舞姬赠予大姐。”   “算你有心了,知你大姐者莫若你。”皇帝笑了声,随后饮了口酒,四处扫了眼堂中道:“小六哪去了?”   大皇女咬碎一口牙,五皇子这逼崽子居然敢公然说她沉迷风月。   六皇子这小崽种同样如此,关键时候不在,就是在害她!她明明给安排了个前头挨近皇帝的位置!   大皇女表面上却眉目秀丽,笑得文雅有礼,一派世家风流:“回禀父皇,时间太晚了,小六还是孩子,正犯着困呢,寻了个偏殿睡着了。”   皇帝点点头,没再问,兴致却明显已然缺缺。   堂中鲜花锦簇,一行衣着艳丽的舞女鱼贯而入,领头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   正在斗诗的大臣们突然一顿。   她带头走过之地,衣摆翩飞之处,朝中肱骨的眼睛无不追随。   全场都悄然静了一瞬。   连自斟自饮的皇帝都忍不住坐直了身。   五皇子同样瞧得迷蒙,心中却不由疑惑,那位舞姬长得真的有这么好看吗?早知他就不送给大姐了!自己享用岂不美事一件,大姐送什么不能糊弄!   纤纤素手拨弄琵琶。   轻快的节奏响起,舞女们如花般散开。   中心的舞女微微抬起了眼。   舞女们的琵琶声悠长,舞动的手臂纤细莹润如同观音的手,整支舞如同神仙下凡尘飘飘欲仙。   那纤细翩动的身姿之下,满是人们的脸,皆是如痴如醉。   一抹幽香从她们的舞中传开。   大皇女神色挑剔,却隐隐存在着些许欣赏。   二皇女微微垂眸,饮了口茶。   三皇子托着腮移不开眼睛。   四皇子和五皇子同样不出声。   “保护陛下——”   许芳尖锐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   将众人在神仙迷梦之中拽出。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堂中哪里有什么翩飞的神女!   中心的男人猛地呕出一口黏腻的液体,那液体却好似源源不绝一般,从他周身开始淌了整整一地,其他的舞女瞬间像是水流一般崩解,汇聚进那些液体之中。   那透明的液体好似存在生命一般,在众人面前不断跃动。   黑色的内核正随着透明生物不断跳动,像是走上了旱地的鱼正在蠕动适应,那透明黏液的边缘正不断地腐蚀着台面。   那透明的液体猛地蹿出来一条透明的虫子,带着深黑色的脑核扑到一大人脸上,那位倒霉催的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众人瞬间慌乱。   中州国都有监天司巡逻庇佑,大臣们早就不是那些在外任职,因为妖诡横行需得锤炼己身之人了,大多都吃出了酒囊饭袋,行动间无不两股颤颤,竟是连一句诗,一句圣言都念不出来。   “我有笔如刀!”一头发花白的老臣大喊道,一支墨笔瞬间变换为刀刃,老大人的神色也变得无比坚毅,那白刃般的刀光斩落在四皇子面前,一条透明的虫子断成两截。   四皇子吓得连滚带爬地往皇帝身后跑。   “哈哈哈哈哈我来也——墨虎出笼!”   一文臣儒修大叫道,王朝气运加深,他扯开胸襟,露出内里墨画作的墨纹身,墨纹身乃是虎啸山林的图案,伴随着大吼,墨虎张牙舞爪倾扑而出,利爪扫开十几条蠕动的成虫。   监天司沈余猛地从脊椎处拽出几把利刃,越过墨虎朝中心正不间断呕吐成虫的晴奴劈砍而去!   前些时候,中州东南的望归林出了件大事,那只林中的诡竟不知因何缘由要去国都,周边六府知府堪称焦头烂额,一边努力设卡拦截,说尽好话试图将诡劝回去,一边抓紧传讯,将消息传到了中州王朝最高对诡机构监天司。   那只诡可不简单,传言是从上古活到如今的诡神,深不可测,祂教出来的弟子,或诡,或妖,或人遍布中州,要是祂想要掀翻中州梅王朝,只需振臂一呼,祂那些弟子闻着味就能将整个中州斩于马下,眼巴巴献给师长。   好在他本身对中州没有多少恶意,只是爱好教书罢了,二者之间也就相安无事。   监天司众人也松了口气。   尽管中州王朝是麒麟后嗣,麒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可这两位位格超绝,要真打斗起来,那怕是天翻地覆,生灵涂炭,万里狼藉。   虽说关系友好,但是监天司还是不能冒风险让祂来到国都,谁知道诡的想法是什么,若祂兴致一起,要与王朝敌对……   监天司想都不敢细想啊!大司命连夜带着核心团队跑去望归林试图与对方交涉,留下了沈余守卫皇城,并封锁了他们离开的消息,可他怕是万万没想到,竟有势力居然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情报,竟瞅准这个空档对皇宫发动奇袭!   “砰——”   沈余的利刃在空中迅速变大变宽,锋利的刀光划破空气,劈杀在晴奴头顶。   晴奴双手作出奇怪的手势,眼睛瞪大,一动不动,在感受到头顶的破空声时却猛地仰头,速度极快地喷出大量黏液,黏液中混杂着雪白的泡沫!   沈余瞳孔瞪大,来不及调整身躯,心一狠,硬受了那充满腐蚀力的黏液,几柄利刃落在晴奴身上,竟劈砍不下,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沼泽!   手上一轻。   沈余赫然发觉,他以脊骨温养多年的刀刃竟在被某种东西啃食!   他当机立断抽身后退,晴奴朝他露出个诡异的微笑。   沈余一个踉跄,眼前发蒙,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在能解百毒的麒麟气运加身下,他居然中毒了!   话都来不及多说,监天司现下最高指挥官直接倒下,刀刃散了一地。   瞧见此幕,剩余监天司们立刻警惕地收拢在了皇帝身边。   与晴奴对峙。   尖叫,啃食,到处都是混乱。   一只锦靴落在了地上,蠕动的透明成虫正想靠近,却感受到了一种极其霸道恐怖的气息,它们浑身一惊,游动而走,让出了一条路。 第029章 麒麟   【7岁:你看着这一地的虫子人都麻了。   虫子虽然是透明的,但它们层层叠叠交盖在一处,黑色的脑核就在立体地交错蠕动,密密麻麻的让人密恐都要犯了,看台被虫子的黏液团结一致腐蚀了出长达十几米的孔洞,让人不禁去想象要是它爬在人身是何种恐怖的感觉。   万幸,你的伴生天赋正在发挥作用,无存在感的妙处在此刻尽显无疑。   他们绕过了你,谢天谢地,你不用感受他们粘稠蠕动的躯体。   虫灾让整个宴会陷入混乱,大臣们或跑或跳,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生存。   火光,虫潮交织在一块,莫名有种生命的活力。   你不由这样想道,不得不说,你真是个联想能力丰富的人!】   吴悠默默看着自己刚泡好的奇亚籽,决定等个十几分钟再入嘴。   “虫子啊,怪恶心人的。”吴悠摇摇头:“还是先看看其他的!”   “话说回来,连食物都不会腐烂,”他喃喃自语:“我这房子应该不会闹虫灾吧?”   他的声音消失在安静的游戏房里,吴悠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   ***   嘶哑的吼叫,刀枪剑戟的劈砍,尖锐的哭声呐喊划破夜空。   虫子们正在恐惧的目光之中不断进化,蠕动的幼虫,啃食食物从而生出双脚的虫,它们追逐着人而走,好似正在跳舞。   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处,好似一场极为可怕的荒诞戏剧。   麒麟旗帜在空中猎猎舞动。   一支玉石做得的筷子在空中来回划动。   从东指到西,从南指到北,如同如今这场虫子乐章的总指挥棒。   玉筷之前,监天司冷凝的面孔之下,乌浊的鲜血正顺着撑开的护罩流下,黑色的,树杈状的纹身嚣张地在古铜色的肌肤上攀爬。   那只手持指挥棒的手突兀一顿。   青筋浮起,玉筷缓缓浮动在半空之中,那只手中指食指一同并拢,轻飘飘地一挥。   伴随着清脆的破空声,玉筷如同利箭一般抽射而出!   尖锐的箭光如同最忠贞的鹰瞬间穿透晴奴的咽喉!   “呃——”   不断呕吐虫子的晴奴发出一声呻吟,散乱的黑色长发纠缠着脸,晴奴歪下了头。   他干咳几声,几只还未跑出来的透明幼虫被咳进地面上的虫群,仿佛融化进去了一般。   晴奴漆黑的双眼在长发下抬起,与对面高座之人对视。   沉默在发酵。   一直独坐高台,如同看猴戏般观看眼前这幕的皇帝猛地发出阵阵大笑。   “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这么多年了——”   皇帝抚掌赞叹,他笑声渐歇,面部线条的轮廓逐渐冷硬。   “居然还有东西敢在朕的面前撒野。”   一抹冷厉的黑色幽光在皇帝左眼处悄然浮现。   他的骨骼发出扭断撑破的咔哒声。   一只玄色的角如同破土而生的草,在左额处陡然长出。   殷红的鲜血从皇帝的额头,缓缓淌过锐利的眼,洁白的脸,生出墨色的鳞片,反射出微光。   晴奴暗地里极为紧张地盯着皇帝,呼吸急促,表面上,他红润的唇却勾起:“谁在谁面前撒野可不一定呢,说不定,明天,这偌大的王朝就换了主人了。”   他湿腻的舌头从裂开的唇边弹出,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脸颊处的黏液,晴奴的声音缓慢而憧憬,甚至带着点别样的温柔:“一位……更加强大,更加温柔,一位视众生为子的主。”   皇帝微微挑眉,冷冷一笑:“又是你们这群夯货。”   皇帝的左颊生出长而飘逸的鬓须。   他从榻上起身,周身玄色的烟雾缓缓升起,那烟雾顺着四面八方往外震荡。   如同上好的杀虫剂,所有透明的虫子,甚至生出双脚追逐着人而跳的虫都瞬间死在烟雾之下。   混乱的情况在这一刻终于被控制。   被追逐地精疲力劲的大臣们相互搀扶,脸色铁青地拖着同僚的尸体,安静地走进了黑色烟雾,双脚踩踏在虫子的尸身之上,留下一地黏液。   晴奴眼睛微眯,两颊鼓起。   皇帝缓步走下高台,身后的衣摆扬起,漆黑的烟雾化作巨大的兽形,龙头,狮身,蹄足,正是中州王朝的祖先——麒麟。   烟雾麒麟在空中高高扬起头,发出一声震天撼地地怒吼。   失去了大量虫子的加持,晴奴在这巨大的猛兽之前,也只是一只卑微的虫豸。   “这场戏剧也该到此为止了。”   皇帝傲慢的声音,与烟雾麒麟的声音共振。   金靴踏足之地,虫尸化作黑粉消散。   烟雾化作化作巨大的手掌朝晴奴拍去,晴奴猛地喷射出透明的液体!黑色与白色交融!却终是不抵源源不断的雾气!   “砰——”   气浪从四周涌开!   烟雾巨手死死地捏住了柔软的身体,晴奴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如果看过挤虫子,一定能想象现在的场景。   柔软的躯体终抗不过巨大的压力,如同气球涨到最后关头一定会发出一声清脆的爆鸣!   乌黑的,殷红的,各种各样的组织从巨手的缝隙渗出。   如此轻松,如此简单。   麒麟之伟力,恐怖得令人瞠目结舌。   晴奴奄奄一息,耷拉的双眸死死盯着闲庭信步的帝王。   “不一定。”   晴奴的声音微弱,却让皇帝微微上挑了眉。   他正在回答皇帝对现下的判语——戏剧即将落幕。   “这可不一定。”晴奴再次重复道,他抬起脸,脸上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敬畏,甚至颇有些得意,他咧开了那张带着血的嘴,露出一口大白牙:“你虽然杀死了赐福之子,但是母神却不止给予了祂的子民这些。”   他的声音逐渐激昂:“复仇的种子已经种下!麒麟!你逃不掉的,母神一直都在看着你!”   烟雾做成的大手再次收紧。   在晴奴卡带般的笑声下。   皇帝情绪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反而随口点评道:“拭目以待。”   他正要上前给晴奴最后一下,脚步却突然顿了一下。   头朝外转,目光移开。   落在了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七岁孩童。   “……”   “……”   小孩默默伸出手打了个招呼。   原本安静观战的大臣们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麒麟老爷啊!这六皇子什么时候站那儿的啊!他走起路来不出声么!不不,他到底是怎么绕过的那么多虫子进去的战斗内圈啊!   这个六皇子,很不简单啊!   燕游尴尬得不得了,心中直呼离谱,他仗着自己不会被发现,真的就只是想要过来看看热闹而已,毕竟热闹不就是要凑近看才有味道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明明他的骨骼还在痛,却突然就现形了?   他的心里直打鼓,怀疑地看向周边盘旋的烟雾。   烟雾虽然是黑色的,但却十分飘逸透明,遮不住烟雾里的人。   难不成这麒麟喷吐出来的烟雾还有这种让人显形的效果?这哪还分得清紫色石蕊溶液和这东西啊!   皇帝的头微微歪了歪,突然露出个和蔼可亲的笑来。   偏偏他如今半张脸还是麒麟本相,龙首雾鬓,显得极其狰狞恐怖。   他的长满鳞片的手竟朝燕游招了招,竟如同一个普通的老父亲一般道:“来,小六,到父皇这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燕游紧张地瞥了一眼周围晃荡的烟雾,不敢不从,安静地走到皇帝身边。   皇帝的虎眸格外欣赏地在燕游身上游动,让燕游不适地抿了抿唇。   “捡起这把刀。”   低沉的声音循循善诱。   燕游顺从地捡起一把不知是谁遗落在此的刀,捡起来才发现刀口受到啃食千疮百孔。   皇帝靠近,站在了燕游身后,燕游浑身一凛。   男人的吐息极其冰冷,如同猛兽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舐在小孩挺拔的背脊之上。   “很好,非常好。”   一双手落在了燕游的肩膀之上,左手似乎带着利爪笼下,恍惚间,燕游似乎感受到了轻微的刺痛。   那双手从小孩的肩膀落下,伸过燕游纤细的臂弯,随后抓住了燕游握住刀柄的手。   头顶一重,皇帝的头枕在了燕游头上。   皇帝的手,一只带着冰冷的鳞片,尖锐的指甲泛着白,另一只则是普通人的手,修长劲瘦,手腕处的血管正泛着极其阴郁的黑。   “父皇教你,砍人头的时候,千万不要怕,手一定要稳,力气一定要大,否则脖子容易卡刀。”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慢条斯理地教导道。   燕游的身量矮,烟雾大手格外贴心地降低了晴奴的高度,确保小孩能够轻松够上。   晴奴只留着最后一口气,见皇帝凑近,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了一口唾沫。   落在了燕游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腐蚀的特性,只是带着十足的臭味。   燕游咬牙,暗骂一声无妄之灾。   皇帝闷笑一声:“小六你看,他也等不及了……”   那双大手带着小手高高扬起。   “来!跟朕一起!杀了他!”   冷厉的刀光落下,晴奴的骨骼发出一声折响。   噗叽一声卡在了他的脖颈。   刀太钝了。   不过好在,晴奴已经死去了。   皇帝微微挑眉,调笑道:“哎呀,都说了力气要大啊!小六,你还得多练练。”   他的大手拍了拍燕游的头。   烟雾渐渐淡去,麒麟状的烟雾也在崩解消散。   事情的开始如此激昂,内容如此泼洒热血,最后却落了一个虎头蛇尾的结局。   燕游心情有些许复杂,晴奴的眼睛瞪大,死不瞑目。   “陛下——”   许芳从皇帝身后冒出,给皇帝奉上一张手帕。   皇帝脸上的麒麟特征正在褪去,他从容地接过手帕,擦了擦手。   燕游沉默地放开刀,抬头看向皇帝,皇帝格外平静淡然,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纵观所发生的,皇帝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一直都是如此镇定,仿若一切都了如指掌。   再混乱嘈杂的场面,在皇帝随手的指挥和梳理下立刻井然有序。   尽显帝皇威仪。   燕游擦红了自己的脸,大太监许芳笑眯眯地捧着水盆。   他瞥了眼许芳,许芳也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这些,这就是皇帝身边大太监的能力吗?   在场众人在清点伤亡,治疗病患。   突然,一个监天司猛地从人群之中蹿出,跪到了皇帝面前:“监天司守卫不力!”   他抬起了悲痛的脸,嘴唇颤抖,显然有什么糟糕的消息出现了。   他的话未说出口,有人已经替他喊出了声,三皇子发出了尖锐地爆鸣:“姐!姐姐!你坚持住!千万别睡!”   监天司艰难地接道:“二皇女和四皇子皆在混乱之中受伤!情况皆不容乐观!”   皇帝此刻的脸才微微凝重,他一撩袍子,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迅速让开一条道,皇帝带着燕游大步走近。   只见人群内的监天司们皆头冒冷汗,正在紧急治疗着受伤的人,而监天司围着最多的一圈里。   二皇女的手臂早已经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已经陷入了半昏厥的状态,原本的发髻早已松散,凌乱的长发之下是一张满是冷汗的脸,三皇子的五官皱到了一块,哭得眼泪鼻涕乱蹿,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无措地不知道放在何处,只能在二皇女半空之上游移。   治疗的速度赶不上伤口溃烂,但勉强还能跟上。   可相比起还有活下来希望的二皇女,四皇子的身体才是更加不容乐观。   他的浑身上下染着灰,双手双脚正在急促地抖动,而后被两个监天司制住,他的肚皮高高鼓起,一位监天司拿出小刀利落地割开衣物,露出内里,只见被撑得耸起的肚皮之内,透明的液体正在鼓动。   四皇子涕泗横流,正在恐惧地大叫:“父皇!父皇!救我!救救孩儿!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很明显,他格外倒霉地被感染了。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包括正准备凑上去哭一哭丧的大皇女和五皇子。 第030章 合作   皇帝也不由得嫌恶地皱起了眉。   一个老大臣不禁扑上前:“殿下!你撑住啊殿下!怪老臣无用,辜负了陛下所托,没能保护好殿下啊!”   朝堂上的左丞相终是克服了恐惧,   四皇子一听见左丞相的声音,坚强地抬起脸,握住左丞相的手,他哭道:“舅舅!好痛啊!舅舅!”   左丞相抹了把眼泪:“没事,没事的,孩子,他们会……”   “生孩子怎么这么痛啊!”   一句话的效果无疑与在人群中扔了个炸弹一般。   周围的人再次齐齐后退一步。   皇帝看蠢货的眼神也愈加明显起来。   大臣们惊疑不定的眼神在四皇子身上来回转。   麒麟老爷哎!这四皇子的位置算是争到头了!居然在大庭广众说这种话,有这种糗事在,都够一些大臣乐到明年了!   之前跟着丞相押宝的大臣们懊悔不迭,本以为抓到了一个潜力股,谁知道这么倒霉,在宴会上偏偏被感染了!   看吧,看左丞相眼中痛惜的意思,忍不住抓紧的手,他这个一生在海里浪的老手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翻船。   麒麟气运可庇佑凡人思绪不被感染,偏偏四皇子感染了,还当众暴露出来,简直是个滑天下之大稽的大笑话!   左丞相一定在后悔开头怎么没直接捂住他的嘴再来上演甥舅情深,堪称左丞相一辈子老阴逼政治生涯里的巨大滑铁卢。   好在四皇子虽然没了,可是新的奇货出现了。   六皇子,一个神奇的,异军突起的皇子,背后的师父是中州诡神的小弟子,强大而恐怖。   他自身也足够争气,得到的帝王宠爱居然能和三皇子掰腕子,虽然年龄尚小,但中州王朝不乏手段老辣的少年英主,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在闪闪发光,一看就是个潜力股。   不少大臣的心火热起来,想到了历史上从麒麟之功的人的风光。   当然,作为大臣,最好的路子是中立当保皇党,可这白布入了污水怎么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呢?   燕游不由得打了个颤。   四皇子还在嚎,他嚎得整个场面里的监天司都麻了爪,一般受到污染,监天司崇尚切割疗法,手被污染砍手,脚被污染砍脚,现在这种情况总不能真的砍头吧?天潢贵胄呢!   唯一可能不砍头,能帮上四皇子的人还远在几百公里之外,大司命仍在和诡神打太极中,怕是连邪神入侵都不知道。   监天司不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皇帝。   皇帝是麒麟之子,实力超绝,总比他们这群人有办法吧。   “孩子,啊!我的孩子!”四皇子脸上出现父性光辉,轻柔地摸着自己鼓动的肚皮:“他要出来了!”   “……废物。”   皇帝无语,伸手拽了把剑,黑色的烟雾在剑身之上萦绕,挥手剖下。   温热的鲜血四溅,落在监天司震惊的脸上,落在四皇子张开的口中。   持剑的手极其稳当,仿若历经沙场的外科医生,皇帝直接将腹内的虫子挑了出来,那虫子啃食着四皇子的肠,被一同拽了出来。   感染的四皇子面露惊喜,宠溺道:“好孩子,多吃点,吃的饱饱的。”   在这个诡异的场景下舐犊情深的品性显露无疑!   皇帝拂袖而走,眼不见心不烦,大臣们拖拖拉拉地跟上,也就只有犹豫的左丞相和监天司们留在了原地照看四皇子。   虫子悄然化作飞粉消散,四皇子还在痴痴笑着:“飞走了,我的孩儿他化成蝴蝶飞走了!”   ***   四皇子一事被压下,送出宫,只道是禁闭读书去了。   王朝表面上风平浪静,连送舞姬入宫的五皇子都没问嘴,反倒是燕游这边赏赐流水一般搬进临冬殿。   燕游收获了他人生中第九个师父。   不是,他长得就那么像潜力股吗?   他不爱当皇帝!只想出去看世界!   当然,燕游废物利用,让大臣们给他送了不少东西进宫,攒了不少跑路的路费。   送走今天最后一个明里暗里让他放下身段,扮可爱讨好皇帝的师父,燕游敷衍地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有自己的办法,说不定比起可爱,皇帝他更中意叛逆的人呢?   被燕游绕得乱七八糟的师父纠结着皇帝的喜好,成功掉进沟里,怀疑人生地离开了书房。   旁观的从心嫉妒得不行,这可是他的亲传弟子!   “倒是我来得不巧,耽误了你和你新师父的沟通交流了!”被冷落的从心道。   燕游今日找他来可不是为了让他阴阳怪气的,大殿内的侍女安静地立在一边,他扯过从心的手往外跑。   临冬殿外有一道宽阔的大道,四周都空,一眼瞧过去任何人都躲不掉,压低声音说话,一看就是个密谋的好去处。   “我要跟师父说点悄悄话!你们别跟上来!”燕游大声拒绝那些跟上来的侍女和侍卫。   “听我徒儿的!”从心被拉得心里甜蜜,连忙跟着呵斥。   虽然徒儿的师父正以倍数增加,无不代表了徒儿在皇位之上的竞争力在不断增加,但是从心到底也会吃醋,他毕竟是亲传师父,那些杂七杂八的师父,怎么敢来和他争徒儿心中的位置?   他们可是连夺位大计都推心置腹过了!   虽然燕游至今都还没开始执行,只有从心的计划本逐渐厚实。   但是天注定的就是天注定的,从心想道,他徒儿就合该是太子,连皇帝都那么喜欢他!   燕游不清楚从心心中的弯弯绕绕,他只想和从心好好说一说他的特殊能力。   他偶然发现,自己的能力正在逐渐增强,从自己单个没有存在感,到如今能够隐藏了物品,但这个能力又有一个十足的Bug,他遇到麒麟黑雾会现形!   根据从心的科普,麒麟黑雾就是麒麟气运,笼罩整个中州国都,如同一道法则,拒绝一切与王朝无关的能人异士,妖魔鬼怪,其中还有监天司来回巡逻,足够清理出一片独属于人类的净土。   如果其余教徒想进中州国都,必须通过监天司的审查机构,拿到通行证才能出入,审查过程极其严格,很少有东西能钻到漏洞。   但晴奴的出现简直打了监天司一个巨大的逼兜,监天司现下打尽鸡血,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格来审视筛查出入人员。   换言之,燕游想出去的难度更大了。   他不仅年岁轻,还是刚刚折损了子嗣的皇帝幼子,除非皇帝自己松口把燕游送走,根本没有其他可能。   偏偏他正在流露出一种政治态度——他非常看好自己的六子,爱卿们,你们可以押宝了!   燕游:“……”   而且或许不是他的错觉,皇帝身上有些东西和东山县中的祂非常相似。   燕游身上某些,由东山县残留下来的东西,在与皇帝共振。   燕游非常好奇皇帝背后的秘密。   他的骨骼又开始阵阵作痛,他们穿过长廊,来到了那条宽阔的大道之上。   “师父,我要跟你说一件事。”燕游抬起头。   从心却伸手压住燕游的肩膀,摇摇头:“有人来了。”   只见对面几十米之远,二皇女带着三皇子正缓慢地踱步而来,身后远远缀着侍女侍卫。   “来得正好!”燕游挑眉,他的能力正在发作。   他拽着从心的手靠近。   从心微微鞠躬:“见过——”   二皇女和三皇子视若无睹地走过,从心皱了皱眉。   他再次上前:“见过二位——”   二皇女和三皇子步履平稳,像是什么也没能见到一般走了过去。   从心疑惑地望着他们的身影,不由低头看了看燕游:“这是……”   “这就是我要说的特殊能力。”燕游抬了抬他们相握的手。   从心的脸茫然地转了转。   隐形?这么牛的吗?他的徒儿不就是个普通聪明小孩吗?发生了什么啊!这是麒麟血脉给的天赋吗?   阿这,这个能力怎么锻炼啊!师父也没教啊!   二三突然顿住了,三皇子愁眉苦脸地压低声音道:“姐姐,你再教我一遍!”   显然这二位也非常认同燕游的观点,同样觉得这是个密谋的好地方。   燕游不禁凑上前去,被拽了个踉跄的从心一脸懵地跟了上去。   二皇女的两只手臂缠着绷带,唇瓣泛白:“三弟,你一进去就跟小六分析当前的局势,大皇女一家独大,四皇子被废,势力虽然有一部分分流到他那里,但是只是群墙头草,随时随地都可能跑,至于五皇子,一介废物,只会搞些边边角角的小动作。”   “他现在风头正劲,却华而不实,同时还得罪了小心眼,睚眦必报的大皇女,若是父皇暴毙,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三皇子结结巴巴:“姐,姐姐,这么诅咒父皇不太好吧?”   二皇女凉凉地瞥他一眼,直击痛点:“所以你记住没?”   三皇子立刻嘟囔着重复了两遍,他有些犹豫:“不过,小六这么小真的能听懂吗?”   “他比你想得聪明大胆,否则也不会真敢砍了人去,砍完人还跟没事人一样,这一看就是父皇的种。”二皇女淡淡地揭三皇子的糗事:“说起来,你六岁被父皇带去观看死刑,还没看完就…….”   三皇子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惹得侍女侍卫们上前几步,被二皇女冷厉的眼神逼退。   “你真是我亲姐啊!放过这个吧!”三皇子的脸皱成一团,满是痛苦。   他又重复了几句话。   “那他要是自大到认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登上皇位呢?”三皇子突然好奇道:“如果父皇真的超级宠爱他呢?”   二皇女冷笑:“他一个尸生子,有什么资格争?父皇一时兴起又能维持多久?”   “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要他动一下脑子,就知道辅佐我们是他最好的出路了。”   “尸生子?”三皇子捂住嘴讶异:“真的假的?”   尸生子,传言中是怀孕后的女人在意外死亡之后心有不甘,从而化作活尸诞下的孩儿,诡异阴森而恐怖,简直与四皇子的出局理由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皇女点点头:“是真的,这件事是个秘密,除了我和你,只有大司命和父皇清楚,其余知情人都死了,你明白了吧?别透露给其他人。”   三皇子谨慎地点点头:“明白了!”   明白了,当真明白了!   燕游眼睛直冒光,看着二三的眼神也不由温柔起来,当真是菩萨心肠啊二位!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遇上你们!真是他的福气!你们放心吧,他一定会尽责地宣传这个的!   从心眉头紧皱,也顾不得想弟子的能力从何而来了,尸生子又如何,让人说不出话的符咒他可是多得很!   二皇女和三皇子复盘了一遍该怎么说服六皇子结盟后,登上了临冬殿的殿门。   三皇子倨傲道:“我们来看看小六——”   “三哥!”燕游眉眼弯弯,背后贴着从心的指尖血画下的符咒,格外热情地扑了上去。   二皇女和三皇子不禁后仰。   什么东西,这怎么这么热情啊!   小孩吃出了点肥肉的双颊含着粉,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地仰头看向二三。   二皇女和三皇子对视一眼。   心中共同飘过一句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031章 深不可测   二皇女和三皇子到哪都是随心所欲,心高气傲之徒,头一回拘谨地坐上了高位。   燕游热情地给他们一一斟茶。   二皇女率先忍不住喝了口茶,不由讶异,这茶居然是上好的巫山银针,有价无市,常年用作贡品,这种好茶往年她要求皇帝几个来回才能拿到手,结果小六这张手就来?   下马威,一定是下马威。   二皇女咬牙,忍不住喝了一口,再喝了一口。   啊!茶香四溢,回味无穷。   三皇子一见二皇女忍不住开始品茶,就知道这把只能自己来,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往他面前摆放茶点的小孩。   燕游神情里竟然微妙的带着点慈祥,他笑嘻嘻哄道:“三哥,吃点,这东西挺好吃的。”   三皇子憋不住瞥了眼二皇女,二皇女还在状态外。   姐啊!这个态度你没教过我啊!这不在考试范围内啊!   三皇子斟酌许久,踌躇地开口道:“你……”   “哎——没错,如今和大姐抗衡的四哥退出斗争养病,想必大姐很高兴吧。”   燕游忧郁地叹了口气。   三皇子刚组织好的话噎在喉咙里,欲言又止半晌,终于重新构思好,兴冲冲开口:“我跟你说——”   “我的师父们总是想让我讨父皇的欢心,从来不管我在想什么,”燕游惆怅地扶了扶额:“哎,约莫是不大关心我吧。”   “不是你。”三皇子抿了抿唇,整张肉脸像是鼓起的气球。   他局促地扭头瞧了眼二皇女,她眼睛微眯,正喝得高兴。   “小六啊!你…..”他尝试再次开口道。   “最近发现大姐好像讨厌我,”燕游的脚尖在地上画了圆,他咬了咬唇:“我难道很不讨人喜欢吗?”   小孩稚嫩的脸上带着希冀的神色,三皇子那张破嘴欲开还闭。   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是些讨人厌的小鬼,不仅爱嘲笑他健壮,还天天给他们使绊子。   三皇子本身又一副倨傲的面孔,皇家之外的小孩没有一个敢与他交往。   他第一次看见冒着星星眼的小孩脸,微微一愣。   那小孩似语未语,斜看着而来,三皇子头一次感受到了做大人的爽快,那种被依靠的,被肯定的……   “要是有个哥哥,非常喜欢我……”   燕游语已绝,意未绝:“那是多么美一件事啊!”   三皇子招架不能,他嘟囔着:“五皇子那个……”   “五哥?”小孩一副茫然的模样,实力诠释他不将五皇子放在眼里的态度,燕游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很厉害吗?”   三皇子住了嘴,他还能说什么,他着急地在心里盘点自己该说的话,但一回忆,就发现早在不知不觉间都已经全部被出尽,而本该说出那些话的他还在云里雾里。   三皇子不由求助般看向二皇女,姐姐,救救,捞捞!   虽在品茶,但是耳朵并没有聋的二皇女放下茶杯,审视的目光落在佯作无辜的燕游脸上。   “你清楚自己的处境吗?”二皇女冷淡地指出。   “二姐说得是……我现在有如烈火烹油的处境吗?”   燕游微微挑眉:“看来你清楚我的身世喽?”   二皇女被这发展打得一愣。   话头被牵走。   燕游没有给她挣扎的机会:“对我而言,这不是什么大事。”   二皇女皱眉,她心中现在盘旋着三个问题。   第一,小六说得身世真的是尸生子一件事吗?还是他在诈她?   第二,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三,他一直在逗弟弟,好像对弟弟所说了如指掌,偏偏弟弟的话术都是她教的,等等!换句话来说,他猜到了她的谈话节奏!就在他们坐下来短短十几秒之间吗?   二皇女猛然意识到,所有人一直以来都小看了冷宫中的六皇子,包括已经足够谨慎的她,她想的完全不够多。   就好比现在,她完全没有预备计划预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综合来看,小六必定清楚尸生子的身世!那么回归第二个问题,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震慑他们吗?   二皇女眸色逐渐晦暗。   二皇女更加谨慎起来:“不是什么大事的意思是……”   对于争夺皇位来说,尸生子的污点,他并不放在心上吗?   燕游笑眯眯地点点头,肯定道:“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大事?二皇女满心荒唐,她锐利的双眸突然捕捉到了燕游背脊上的符箓,瞳孔紧缩。   这个符箓,这么短的时间内,心高气傲的道士就已经心甘情愿为他俯首了吗?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道士真的为他所用的话……   这就对了,不是什么大事,这就对了,这真的不算大事!   进一步说,尸生子的身份可以让燕游与诡神亲近,当真获得一方大势力实实在在的支持!摆脱现下浮于虚幻的窘境!   退一步说,尸生子这个身份本就是隐秘,若是让道士封口也简单的很!毕竟道门的手段当真让人不敢得罪!   二皇女冷汗浸湿背脊。   他们进来不过短短十几息,六皇子不仅瞬间猜到了他们的目的,还立刻想到了解决的办法,不管怎么想也就只有一个原因,他的心智手段极为高明,乃先天慧体!没有其他解释了,总不可能他当时就在他们姐弟密谋现场吧?   他们又不瞎!   六皇子今年才多大,好似刚刚过了七岁,才这个年纪就如此妖孽,真要长成……那当真没有他们立足之地了!   二皇女心中狠戾的杀意渐渐浮现。   但很快,谨慎的她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不,他是已经拥有了自保的能力才开始冒头!   燕游正仰着头对二皇女表达友好,背后的符纸悠悠飘荡。   谁真的打得过他的师父?   他准备好了一切!而后才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让他们在百般妒忌痛恨之下,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生长得愈加夺目耀眼!   六皇子,恐怖如斯。   二皇女呼吸急促起来,她急急躁躁来找小六显然踏中了他的计,她无力地瞥了眼弟弟,她该怎么带着三皇子脱身!   六皇子皱了皱眉,他提起茶壶,温和地问道:“要添杯茶吗?”   茶水中除了巫山银针到底还放了什么?是不是符水什么的!该死的老六你要控制她也就罢,怎么能拿符水来污染巫山银针呢!   二皇女恐惧到极限,气不打一处来。   “啪嗒——”   燕游和二皇女不由呆了呆,不知是哪位想要攀龙附凤的大臣赠送的白玉茶盏落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十万两的茶具和几十文的茶具摔碎的声音,都清脆得相差无几。   正如二皇女的心,她缓缓扭头看着正喘着粗气,怒得不成模样的弟弟,沉默片刻后,问道:“你怎么了?”   三皇子愤怒地指责道:“你说过只会有我一个弟弟!”   巨大的肉团喘着粗气,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伤心。   燕游默默给这两位空出位置。   孩子生气的时候总是很吵闹,好在二皇女已经能足够熟练地应付三皇子。   燕游抱胸在一边侧面肯定他们之间的姐弟感情。   折腾许久,终于安抚好了三皇子,大家身心俱疲,燕游决定送客。   “二姐,你来拜访我也挺令我开心的,至于你来的目的,我并不赞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燕游送别的时候暗示道。   二皇女神色复杂,挺直着背脊微微颔首。   有这种实力,不愿放弃那个尊位也非常正常。   燕游微微一笑,难得显现出几分孩童稚嫩的可爱,他的小手轻轻挥了挥:“那就,希望我们之后相处愉快了!”   “……同样希望。”   二三两人的仪仗渐渐走远,燕游一身轻松地回了宫殿。   夕阳西下。   三皇子走在路上,突然道:“小六还怪可爱的。”   他脸上的肉肉抖了抖。   “嗯…….”二皇女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小六的意思是说就算他们斗败,他们也不会死吗?他还念着那点亲情么?   “不过你还是只有我一个弟弟。”   “小六装可爱的时候你有没有被可爱到?”   三皇子好奇地问道。   二皇女轻哼一声:“没有。”   三皇子诧异:“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弟弟!”   二皇女不回答了。   二三两人的身影落在宫墙之上,一胖一瘦,相互依偎,融成一体,好似密不可分。   ****   是夜。   燕游被惊醒。   天气闷热,他喝口水。   小孩默默爬起来自力更生。   拽开床帘,小榻上,往常极易惊醒的宫女此刻却睡得正熟。   燕游颇有些疑惑,他身体上并没有任何疼痛,应该不在隐形状态里吧?宫女怎么还在睡呢?   他心中莫名其妙有了种奇异的预感。   他突然听见了什么声音,这个声音,好像是裙摆在地上摩擦的声音,非常轻微,在此刻却格外引人注目。   燕游的缺点之一就是好奇心太过旺盛,他不禁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冷凝凝的月光之下,他瞳孔紧缩,只见小花园里,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她披散着长发,赤裸着双足,正茫然地在小花园之中乱转,听见声音,缓慢地回过了头。   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上沁着寒,唇色却极为红润,乍一看见就好像是一座木偶,毫无生息。   燕游却不禁上前几步,□□残留的记忆带给他最后的呐喊,他轻声呼唤道:“玉兰姑姑……”   那如游魂一般的女人,出现在模样大变的花园之中的女人,露出了记忆中温和中带着点苦涩的笑,她颤抖着声音道:“小殿下,玉兰,回来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燕游猛然意识到,是了,太安静了,甚至安静得吓人。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却没有她的。   在监天司到处巡逻的皇宫之下,在有麒麟气运庇佑的皇宫之下,她以这种形态示人,到底是怎么走回临冬殿的呢?   ***   皇帝站在栏边手中提着一只鸟笼,笼中鸟雀活泼地歪了歪头,透过笼子,观察着笼外的男人。   李元丰正对着皇帝汇报巫蛊案。   情况很清楚,大皇女不是真凶,三皇子才是,三皇子打了一个灯下黑的计策,用来构陷大皇女,至于二皇女有没有参与其中,倒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皇帝安静地听完,却轻笑道:“老三也有这种小心思了?计谋粗糙了些,倒是还得努把力。”   李元丰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接话,皇帝对于皇子皇女争位倒是一直一副任他们打闹的样子,这种态度让李元丰不禁想到先皇。   在先皇死去之前,也始终没立下太子,先皇的子女们同样斗得不可开交,在当今登基之后,他们才逐渐沉寂,至今已没了踪迹,不知去哪了。   皇帝也不在意李元丰的态度,而是摸着下巴思量道:“最近不少大臣想给小六做师父,抢破脑袋啊!”   皇帝转头瞧他:“李卿!你怎么看?”   “想来是六皇子天资聪颖。”李元丰恭敬道。   皇帝不置可否,继续笑问道:“有没有兴趣给他当个律法师父?”   李元丰震惊,他有些不确定皇帝是不是那个意思,他是铁杆的皇帝心腹,又是个滑不溜手的鱼,更是个三不沾,往往避皇位争斗如洪水猛兽,没想到现在居然被顶头上司点名去投!   皇帝已经指明了方向,他不可能忽视,否则李元丰又怎么能被喊做心腹呢?   李元丰的爱恨皇帝从不在意。   “许芳!”皇帝突然喊道,许芳小步上前。   “那个谁已经给小六送过去了吧?你抽空去看看,看看衬不衬小六的手。”皇帝笑道。   许芳应是。   夜色如水,月华生辉。   皇帝抬起手逗了逗笼中鸟雀,鸟雀发出叽叽喳喳的啼鸣,他玄色的衣袖落下,手腕处的黑色血管格外明显。 第032章 过往   监天司沈余。   一个罕见的倒霉蛋。   大司命离开前,看中沈余的家世渊源,将沈余提拔上来暂用,守卫皇城。   这本该是一件美差事。   钱多,前途好,又风光。   人前严肃的沈余往往要在回家后对着妻子傻笑好久。   然后,他就遇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邪教徒入侵皇宫事件。   并被入侵的人打得如同落水狗一样狼狈,丢了个大脸。   而且他还守卫不力,不仅让皇帝亲自出手除邪,还让皇帝的儿子四皇子在这场皇位竞争赛中满盘皆输。   四皇子倒台了,他的势力大多四散,但还有一些姻亲关系绑定的太死,没办法下船,恼怒之下,怒火就出到了他这里来。   好在四皇子的支持者大多是文臣,和监天司是两个赛道,最多在朝会上敲边鼓告黑状,为了压下四皇子的糗事,他们也不会主动去提那天的事,只是以圣人标准要求他个人,连他哪天吃了个肉饼,都要参一他一本漠视百姓。   最可怕的不止于此。   他这个天选的倒霉蛋。   在今天又发现了一件大事。   就是说啊,现在四皇子倒台,明面上只剩下大皇女,二皇女,三皇子,五皇子,以及现在最受宠的六皇子在大众视野之中,只说明面上是因为不排除暗地里出现私生子的可能性,毕竟当今在当皇帝之前是个超爱四处旅游的王爷。   简单分析一下势力构成,大皇女的势力是世家,传承千百年,不容忽视,况且她最年长,在朝堂的深厚根基不容忽视。   二皇女和三皇子姐弟一体,乃是天赐祥瑞双胎之人,又有监天司中的沈家,也就是他本家做后盾,这么多年来,朝中势力同样不少。   而六皇子就厉害了,异军突起的新秀,皇帝现在简直又给他找势力,又给他喂人,恨不得把饭嚼碎了亲自喂他嘴里,这种宠爱让人骇然,甚至衬得三皇子这些年的一切宠爱,都是浮于表面的,就为了被当成靶子吸引火力,皇帝的白月光是这位呢!   所以啊,怎么会有人敢造六皇子的谣呢?   尸生子?哈!造得还挺证据齐全,确凿无比!   他沈余一看就是假的!   沈余想不通啊,沈余怎么都想不通啊,沈余在值班房里挠破了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你们这群搞斗争的能不能别牵扯到他们?他们只想安心做个傻子巡逻队!   他左右踱步踌躇的影子倒映在纸窗上。   心腹下属突然敲了敲门。   他紧张地禀报道:“老大,你先不要激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沈余同样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你说,我不激动。”   下属平地一声雷:“大皇女勾结世家要造反!”   “什么!”沈余拍案而起,扶着腰中宝剑就要去护卫皇帝:“保护陛下!”   虽然皇帝不是很需要他们保护,但是身边有个鼓掌跑腿的小弟就会让画面显得不那么失衡。   下属皱眉:“老大!都说了不要激动!我还没说完!”   沈余勉强靠着对下属的信任坐了回去。   “听说陛下那天中了那个刺客的毒,命不久矣了!”   “大胆!你敢诅咒陛下!”沈余再次拍案。   毒?没错那个毒居然不在麒麟气运的解毒范畴之内,他非常震惊,想必陛下也非常震惊。   “我还没说完!”心腹下属额生青筋。   沈余这下乖乖坐了回去。   “听说是五皇子撺掇的。”   哦,那就不奇怪了,五皇子向来没脑子,不过大皇女居然会受他撺掇?真是人不可貌相,她明明一副聪明样啊!   下属的声音紧张起来:“二皇女悄悄联系了我们。”   沈余:“……啊?”   不要,千万不要……   “二皇女说,希望我们放他们进去,然后……”下属艰难地继续道:“跟她一起。”   后面不必多说了,在场两个人都意会了。   沈余恍惚。   造反的人竟是我自己?   不是,二皇女你糊涂啊!大皇女你也糊涂啊!   “……你去召集兄弟们。”沈余沉默地起身,他不能不办,他的本家是沈家,沈家是二皇女和三皇子的外家,只要二皇女和三皇子行动了,他们就逃不掉,与其被动地被牵连,还不如主动地去看看。   说不定,他能把造反扭转成救驾呢?   千百年来,真正宫变成功也就寥寥无几。   他们这些头脑一热的小年轻,怎么就不想想皇帝即位后,身上的麒麟庇佑是多么恐怖啊……   “人已经召集好了。”下属向来非常可靠。   沈余点点头,披上披风。   天色昏黑,阴沉沉一片,压在偌大的皇宫头顶。   带着潮湿的水汽的风吹过沈余严肃的脸。   他喃喃自语:“也不知家里的窗户关好没……”   皇宫里要下雨了。   他领头大步走在宫墙之内,漆黑的披风扬起,身后是无数沉默的身影。   ****   皇帝的寝宫符合燕游的一切刻板印象。   金碧辉煌,奢华无度。   麒麟雕刻或睡或立,生动形象,好似雕刻师见过真正的麒麟。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往哪个皇帝显露真身让雕刻师看着刻的。   燕游摸着下巴想道。   正值深夜,许芳持着一张微笑面具,来到他的临冬殿外,在万籁俱寂之时,安静得像一具木偶。   他将他带去了皇帝的寝宫。   殿内空无一人,十分空旷。   穿堂风冷得厉害,让燕游不禁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该带件披风出门。   兀得,一件暖哄哄的衣服披在燕游的肩上。   燕游背心一凛。   皇帝的脸出现在眼前,嘴角噙着笑,亲切地关怀道:“小六,夜色深重,父皇怕你着凉。”   那是一件明黄色的衣服,衣服上还有麒麟的绣文,在中州王朝,麒麟的存在感显然比龙高多了。   这人神金吧?谁给人披衣服披麒麟袍啊!   燕游只想把衣服脱了,甩皇帝脸上。   皇帝的手却极重地压在了燕游身上,他的眼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兽类针状瞳孔的影子,他的话语很柔,里面的命令意味却浓得要冒出汁水来:“披着。”   那种东山县的既视感更强了。   燕游的脸颊绷出一道坚硬的线。   皇帝却不在意,直起腰,慢步走在前面,示意燕游跟上。   “小六近来也启蒙了吧?这些年朕忽视你太多,今夜想来辗转反侧想好好补偿你。”   皇帝的声音在前方悠悠传来,带着点疼惜之色。   燕游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小六年纪轻,还未学过史吧?”   黑色的烟雾不知何时飘了起来。   “知道一些。”   “哈哈哈哈,小六总是给我惊喜。”   皇帝伸出手晃晃:“来,牵着父皇,父皇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   简直和当初让他上台杀了那个吐虫的人的表情一模一样。   燕游沉默片刻,递上了手。   “几千年前,中州贫瘠,混乱,妖魔鬼怪四处横行,民不聊生,只能在痛苦之中挣扎生存。”   皇帝的面容上带着回忆的神色。   他似乎并不介意向自己透露什么,燕游想道,他的面部神色之中,有动容,有伤感,有怜惜,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持续的自傲。   “直到他们遇见了麒麟。”   皇帝的声音一顿,伸手挟起了燕游的双颊,将他整个脸抬了起来,他微微眯了眯眼:“这是什么表情。”   燕游的脸颊鼓了起来,极为惹人怜爱,但他嘴里说的却是:“不感兴趣的表情,有点无聊,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被顶了一下的皇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瞧,瞳孔竖起,带着野兽捕猎前的野性。   黑暗之中,皇帝的脸结着冰。   可生活经历极度丰富,经历过东山县老父亲的逆子的情绪半点没有波动,甚至冷漠地对视回去。   “……”   “……”   沉默片刻。   “哈哈哈哈哈——”皇帝猛然大笑出声。   在空旷的大殿里极为恐怖。   “以史为鉴,可以正衣冠,你该听听的。”   皇帝继续道:“麒麟是天生地养的瑞兽,法通天地,因感念苍生疾苦,为救世而入世,接受中州的供养,分薄麒麟气运,助中州斩妖除魔诛邪,护佑万民万世安康。”   他感叹道:“麒麟之福泽恩重,中州百万年都难以偿还。”   燕游默了默。   皇帝讲述的开端让燕游想起了什么。   他让他想起一个人。   一个圣人,东山县的圣人。   燕游突然有点好奇。   “是的,麒麟的确福泽深重。”他先是欲抑先扬肯定了下麒麟。   随后迫不及待地继续道:“麒麟法力无边,可在他的庇佑下,不仍然有人死于妖魔手下吗?不还是有争斗痛苦吗?”   皇帝面色一沉:“你是什么意思。”   燕游对皇帝的怒火视若无睹,而是语速极快地开始阐述道:“所以我觉得麒麟建造的这个世界还需要一点点小小的正向改变!你听我说!”   “他如此伟力,为何不汲取万民信仰造一个巨大的笼圈,将众生养在圈中,隔绝各种妖魔鬼怪,同时教导他们,让他们认可大同的概念,然后在麒麟的安排下完成自己的工作,通过那些工作来回哺社会。”   “他们大同占据了思维,只有一个小小的坏处,就是没有自己的思考了,但他们获得了巨大的好处!他们也就没有了欲望!不会斗争了啊!世界充满了爱与希望啊!”   “这样,不就永远没有疾苦,没有鬼怪,活在安康之中吗?”   燕游越说越起劲,说到最后非常激动,声音落在空气之中都带着激昂。   皇帝愣住,嘴唇张合几下,他难得被噎住了:“……这个,是你自己想的?”   燕游先是摇摇头,而后又不禁点点头:“过往圣人提出过大同社会的概念,我刚刚所说的是一种对于社会的构想,你看,像不像大同社会?”   皇帝沉吟许久,复杂地瞧了燕游一眼。   小孩期待地仰起脸,难得带上了点孺慕之情,眼睛闪闪发亮,显然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构思。   片刻后,皇帝瞧着他,突然淡声道:“你不懂人心之叵测,连麒麟都无法与之抗衡。”   随后他别开眼,继续讲述道:“麒麟气运何等珍贵,麒麟舍去天外天,入了浑浊人世,妖魔横行,人心生鬼,亟待麒麟拯救。”   “唯有在麒麟的带领之下,中州才能摆脱困局,这是千万年来中州存活的原因。”   “是以,麒麟建立中州王朝,牧万民!”   谁要听你说这个!   燕游实在好奇皇帝对东山县那位真正的态度,正想要急切地继续追问。   “小六,到了。”皇帝却立刻转移了话题。   他带着燕游绕来绕去,竟不知绕到何处去了。   到处都是安静的,夜里很凉,风大。   眼前的宫殿里点着几盏零碎的灯,燕游鼻尖嗅到了极其浓郁的香火味道。   大殿尽头,隐约能瞧见高高的木架上,放着许多许多的木质牌位,上面的字瞧得并不清楚明晰,是朱砂写作的字。   燕游到底也能猜出这里到底是哪里。   大约是中州王朝供奉先祖之地。   但他心中浮现出一个问题,皇帝在深更半夜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风穿过燕游的衣摆,带来些许异样的响动。   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毛骨悚然。   皇帝的手放在了燕游的肩膀上:“走吧。”   只见眼前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排提着宫灯的宫女,灯光昏暗,宫女的脸模糊不清,只能瞧见她们僵硬的身躯,她们突兀地出现在了燕游的面前。   燕游不禁注意起周围的声音。   “砰咚——砰咚——”   他的心跳,混杂着皇帝的心跳和周围环境中窸窸窣窣的响动。   或者是风吹过衣物,造成的摩擦声。   可没有她们的,她们是没了心的人。 第033章 皇位   皇帝的手落在燕游的肩膀上。   燕游浑身的毛瞬间炸了起来,他警惕地看过去。   只见皇帝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过来拜拜祖先。”   这是一个又高又旷阔的大殿,白玉做得梁,白玉做得底,木架极高,仿佛要探到天上去,去寻天外的世界,木架之上,数不胜数的木牌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一块,令人感受到一种格外厚重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早前建造方案的缘故,为了让堂中先祖的木牌免受热气烘烤,殿内特意造得和冰窖一般。   温度在不断下降,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乱跳。   香火味愈加重了,浓得燕游呛咳不止,烟在空气之中缭绕,仿佛祖先牌位前的香炉之中烧得不是几十支烟,而是几百支,上千支,重到整个大殿的地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烟灰。   不知皇帝到底来过多少次,他无比从容地在其中行走,甚至有闲心调侃道:“小六日后就会适应了。”   一语成谶。   越走近那通天的牌位墙壁,燕游越加感受不到那刺鼻的味道,反倒如沐春风般舒心。   一盏一盏幽暗的灯火随着皇帝的走过而被点亮,在浓重的黑暗之中照亮他们要走的路。   他带着燕游走到了终点。   木架前只有一个玲珑小巧的香炉,甚至还有些粗糙,像是小孩手制出的泥胚,上面的麒麟雕刻也显得十分抽象荒诞,而这个粗制滥造的香炉放在祖先牌位面前,则更增添了几分戏剧性。   燕游都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因为香火味太重而丢失味觉了,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反正不敢细想。   然后燕游就在皇帝的旁观下,给整个牌位架拜了三拜。   皇帝则笑吟吟道:“日后下地府,记得告诉他们你拜了他们。”   那话听得一点都不对,什么叫下地府告诉他们?   燕游心中有点感觉不妙,但不多,他总有一种预感,皇帝很有可能是在逗他。   在小孩警惕古怪的眼神下,皇帝不负众望,笑出了声。   “小六,你总是给我惊喜。”   宁愿不要,谢谢。   燕游心中默念。   但皇帝这一通玩笑却是冲淡了些许恐怖的气氛,他这下当真开始讲起了祖先的过去,神情在昏暗的光里略微柔和。   皇帝指着最中心的一块玉牌道:“你看!这里坐着的,是梅家的先祖,最开始受麒麟眷顾之人,她出生在一片古老的梅林,是梅林主人的奴仆,她的同类都叫她梅鳞,她生来就受到感染,脸颊上生了鳞片,可心却没有。”   “她天性纯善,那时妖魔鬼怪横行人间,仙道绝迹,万生皆苦,那天,她许愿,愿天下太平,一只麒麟听见了她的愿望,与其结缘,梅鳞改名梅麟,靠麒麟造势,历经万般磨折,建立中州梅王朝。”   梅鳞?   这很显然就是历史的阴影,是在那光辉万丈的史书之上,绝不会记录的,一生峥嵘的梅太祖的悲凉过往。   而世人只需记得她带领人类搏向妖鬼争得一方净土便足以。   燕游若有所思,皇帝讲述梅麟的故事比起一个单纯的复述者,更像一个亲历者。   很显然,他又遇上了老妖怪,一个活了千万年,混在人群里的怪物。   这个老妖怪似乎无所觉,纤长的手指移动,又指向一个牌位:“这里躺着的,是开拓了中州王朝最大国土的帝王,梅御,他继位之际,大诡压境,意图将中州王朝训为羊圈中的羊,他那时年少,提出了一条全新的路,分薄麒麟气运,赠与外放官员,让官员镇压四方,守万世太平,他因年少气盛而亡。”   年少气盛而亡?燕游一愣,顺着那只手指向的方向瞧去,玉牌上的是一个以红字镌刻的平谥,可见在史书之中,梅御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但是,以他如今后世之人的思想来看。   梅御的奇思妙想令人称奇,以官印承托麒麟气运派与官员的举措更是天才!麒麟气运拯救了数万生灵,万千生灵的信仰反哺麒麟!这是开天辟地的一举!   一阵风吹过,火焰跳了跳。   “啪嗒——”燕游突然听见了什么东西相撞的声音。   声音太过琐碎,让他一时间寻不到出处。   皇帝并未细讲,他的神情却逐渐从动容回归回冷淡,那昏暗的烛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衬得他的脸如同一副僵硬的面具。   他的手缓缓向上抬。   “这里站着的,是一个傻子!”   燕游不禁抬头,皇帝的情绪罕见得波动了几秒,那是一个同样模样的玉牌,混进千万万的玉牌之中毫不起眼。   或许他从前是一个英武的帝王,或许他从前是一个文雅的君主,但人死去之后,便只能让人来随意品头论足。   皇帝点评道:“他能够成为皇帝,就是一个错误,这世间怎么会存在这种被亲朋背叛之后,仍然认为血浓于水的夯货!他死得其所!所有的理想,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空!”   他缓缓低头瞧燕游,以此为例教导道:“当这种人,只会让你裹足不前,死于非命,听父皇的,小六,当个聪明人。”   燕游默默点点头。   “啪嗒——”   “啪嗒——”   那些什么黏腻的东西相互碰撞的声音愈加明显起来。   皇帝的手继续往上指,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小孩抬破了脑袋也没能看见上面的名字,只能听见皇帝低沉无波的语句:“那里睡着的,是梅家史书上的暴君,梅幽宗,她宠爱官宦,溺爱监天司,诛杀朝中重臣,劫掠武将,将大量美人充入宫室,饮酒作乐。”   “对你来说,她聪明吗?”燕游突然道。   皇帝扭头对燕游笑了笑,显得格外僵硬,那隐于黑暗的半张脸竟有张牙舞爪的黑色纹路出现,极为不详。   “她看事看得通透,却同样不够聪明。”   皇帝的手继续往上,燕游一点也瞧不清那些在黑暗之中的玉牌,皇帝仍在继续。   在皇帝的背景音里,燕游微微仰着头,盯着大殿顶瞧得出神,突然发现了大殿顶头之下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从某位备受赞誉的君主,到无功无过的帝王,最后点评到后世传言的暴君,他如数家珍,可直到最后他没了话。   他幽幽叹了口气。   那些相撞的声音愈加明显了。   “世人都道妖诡阴险,却不知人心生魅的可怖。”   “人,是复杂多变的生物,变化稍不注意就会发生,实在令人苦恼,稍有不注意,就会因为那些变化而坠入陷阱。”   在那模糊的黑暗之中,燕游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   燕游瞳孔一缩。   碰撞的声音越加明显,鲜红的血管正在自己鼓动,那些由无数黑线串联,吊在大殿顶上的,赫然是数不胜数的心脏!那些孤独的心脏泛着鲜艳的红,仿佛能看见其间涌动的情感是多么的真挚,多么令人动容。   他们层层叠叠地摇晃,殷红的肌肉相互挤压出声响,诡异得带着清脆和黏腻两种截然不同的观感,如同一串一串随风而动的血肉风铃!   “可朕乃麒麟天子,法通天地,将最美好的那一块截留也并非难事。”   皇帝慢条斯理地讲述道。   “……”   燕游哑然。   他的意思是……   之所以将心整个剖出,挂在大殿之上,做成风铃,是因为皇帝要在人最纯粹最美好之时,趁着那颗易变的心还未污染人整体,在他们由义人堕落成恶人之前,让那个丢到了心的义人永远不会变化,永远是他眼中的义人,他们将一直维持义人的真挚品行!   “……你疯了?”   他不禁喃喃自语。   皇帝却徐徐摇头,他的神色无比笃定道:“不,小六,你仍未明晰这方世界。”   他的嘴角缓缓弯起,那抹笑意在黑色的纹路下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这方世界无人可救,无人可渡,到处都是黑暗,人人不过苦海中棋子一枚,是以世事皆是虚妄!”   “那些雪胎梅骨之物不懂,高洁这方世界之中一触即溶,而朕!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拯救世人!让义人更多!恶人更少!”   皇帝突然伸出双手钳住燕游的肩膀,那双漆黑的双眼之中无光,与燕游瞪大的双眸四目相对。   祂看着燕游,轻声说道:“小六,你是个聪明人吗?你明白吗?”   燕游的嘴唇张合。   祂说,一个聪明人,理应继承皇位。   但一个聪明人也该明白,普通人做不到祂说得将心剜出来将义人保留,那谁呢做到呢?唯有麒麟!   “财权色,你皆不入眼,但你之贪婪我平生罕见,我懂你的渴求,将你的一切交予朕,朕会为你实现。”   黑色的烟雾不知何时起了,狰狞的麒麟本相如同虚幻的影子叠加在皇帝的脸上身上,祂那双橙黄锐利的狮眸敛着暗光,祂张开了嘴,无数烟雾喷吐而出!   无数条漆黑的丝线从无限高的木架上垂落,如同蛛网一般麒麟的身上交叉缠绕而过。   燕游清楚地感觉自己的身体与灵魂正在分割,他的眼被黑色的烟雾遮住,他的嘴被拉开,他的牙齿正在发颤,烟雾灌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同时,他的身形正在不断虚化透明,身体不甚清晰的轮廓正在被黑烟填满!   南洲东山县,群山环抱之地,盘踞在无数楼房之上的巨大透明生物,睁开了眼。   “砰——”   燕游似乎听见了三声响动,一声是来自东山县的铜钟,沉闷而悠长,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声来自头顶的血肉风铃,清脆而生怖,叫人只能感受到无尽绵长的痛苦,而最后一声,仿佛格外的熟悉,他听过了无数遍,那是汽水罐被抠开的声音。   一股极其强劲的吸力在他与□□之间迸发,将烟雾迅速驱逐出境!   燕游的身影瞬间凝固。   “啪——”   祂猛然一愣,微微拉开距离,只见一只稚嫩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腕,那不断垂下的脑袋缓缓抬起——   “你……”   燕游狰狞一笑:“我的欲望,你满足的了吗?”   “我说!我要改变这个人吃人的世界!我要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你这种一言不合就剖心的疯子!你办得到吗!” 第034章 巫蛊   “轰隆——轰隆——”   九天之雷在大殿上空乍响!   巨大的震荡让肉体凡胎的麒麟不得不松手。   一道,两道,三道,无数道电光如瀑布般飞泻而下。   燕游有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识,连滚带爬,踩着闪电的降落的爆鸣声,跑出麒麟身边。   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出现在殿中,宽大的道袍在雷法的冲刷下猎猎震动,他是一个年轻的道士,头冠束起,仙气逼人。   噼里啪啦的脆响落在皇帝的身上,流出了血肉被烫熟的焦香香气。   麒麟恍惚一瞬,雷法?   “快跑!”   从心护住跑到他身后的弟子,一边往后将符箓扔出狂轰滥炸,一边将徒弟整个夹在臂间,他一撩道袍拔腿狂奔。   黑色的烟雾正在不断扭动,如同野兽被刺伤时滔天怒火的具现。   从心第一次发出豪言壮语,说要来皇宫辅佐皇帝结束中洲南州两朝战事之时,唯有师父一脸感动地流下了泪水。   成功把旁边的鬼当成了他,抓住一顿鼓励。   其余鬼师兄诡师姐皆发出了稀奇古怪的眼神,那眼神就像是看自找麻烦的傻蛋一样盯着他。   可嘴里却只是说着“哎呀,该懂的人就会懂!”,“你不懂我也没办法!嘻嘻!”。   现在从心想明白了。   身体正在急速奔跑躲避身后穿心的黑色利刃,面沉如水,道长气派一目了然,不愧是中州望归林诡神座下关门小弟子!   他全想明白了!   该死的一群谜语人!现在你们高兴了吧!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这种无情无义的鬼!   至于鼓励的师父……   师父那么厉害,肯定看这背后的黑麒麟都跟看个孩子似的,孩子能有什么威胁!   但是师父啊!他从心也只是个二十五六七八岁的孩子啊!   呜呜呜!师父父!菜菜!捞捞!   ****   拥挤,潮湿。   三皇子猛然惊醒。   他双眼急促地转动着,眼前黑咕隆咚的,他浑身上下的肉被死死锁住,肥肉之中的骨骼顶住坚硬的木头外壳,整个人动弹不得。   三皇子意识到,他被人塞进了一个狭窄的木匣子里。   他无法扭动,只能勉强使出吃奶的劲挣扎,强忍着疼痛试图自救。   但更恐怖得来了,装他的木匣子,居然缓缓晃动了起来。   他居然还被吊起来了!   在认识到这一点的当下,巨大的恐惧瞬间攫取他整个心灵!   他?会坠落吗?会摔成一滩糊在地上的肉酱吗!   三皇子的求生本能在挣扎,可越是剧烈挣扎,他的生命就越是濒危。   鼻尖只能嗅到可怕的血腥味。   有什么东西正在相撞,仿若狩猎前的号角。   他是三皇子,是双胞胎中的一员,中州王朝百年难得一见的祥瑞。   三皇子喃喃自语,试图从这些头衔之中汲取一点力量。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兀得,箱子猛地一落。   三皇子发出了尖叫,可直到呐喊压在喉边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是这么的细小。   又是一下。   “轰隆——轰隆——”   雷声震耳欲聋,三皇子瑟瑟发抖,但雷声响过,半晌没有动静,他刚刚放下来提了起来的心。   下一秒,箱子加速下坠!   “啊——”   三皇子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桎梏住他许久的木匣猛然开裂,他茫然地抬起头,细碎的光从缝隙内穿过。   伴随着一声响动,整个混乱的场景出现在懵逼的三皇子面前。   漆黑的烟雾,到处都是漆黑的烟雾,它还有一个三皇子更加熟悉的名称,麒麟气运,那滔天的烟雾从对面那狰狞的麒麟幻想之中剥离,落在麒麟脚下的宫女身体之内,那些脸色苍白的宫女如同鬼魅一般,又如同猎狗一样,见到猎物立刻扑咬上来。   场景两边是脸上抹着鲜血,呢喃着古怪语言,用鲜血为矛攻击宫女的教徒,是拜血教的。   毕竟三皇子好歹是监天司沈家出身,各方各势力都认得一点,免得外出眼高于顶,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而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古怪清奇的组合物,小六那个道士师父,和小六本尊。   一个正在疯狂地往外撒符箓,一个正在疯狂地用道士的铁钩抡开靠近的宫女。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荒诞无稽。   三皇子总觉得自己现在还在梦中。   直到被燕游猛地拽了一把。   “三哥!站起来跑啊!”   燕游猛地一把将三皇子顶上的木盖甩向追兵,也顾不得去寒暄几句兄弟之间的情谊,总之看一眼那催促着无心宫女追上来捉人的麒麟,还是先活命比较重要。   “跑!跑起来!”   三皇子就像是个被提溜起来强迫训练的肥猫,又像个不明所以大脑一片空白的围观群众。   燕游恨铁不成钢,跑啊!跑起来啊!   事情是这样的。   燕游当面给了麒麟一个没脸后。   在麒麟恼羞成怒之前,早就跟在他身后按耐不住的从心小师父立刻出了手。   威力庞大的雷法将麒麟肉身当场劈了个外焦里嫩,同时采用了最先进的电击疗法让被麒麟占据肉身的皇子本人受到了解脱。   随后的故事,不外乎我逃,你追,我再逃,你再追。   宫女们扑了上来尽义,麒麟气运化作漆黑的线条封锁他们离开的道路。   当时燕游和从心都快绝望了。   层层叠叠的黑色烟雾如同死神的魔掌整个罩下,他们毫无逃离的通道。   燕游在想如果他再重复一次东山县能不能成功……   从心在想是时候摔碎师父给的白玉护身符了!麒麟!面对师父!颤抖吧!桀桀桀!   正当他们遭遇绝境之际,不得不出压箱底的奇招之时……   ——真正的奇兵,登场了!   冥冥之中仿佛传来调子诡异的唱词声。   在朦胧的黑色烟雾之中,汩汩流淌的,殷红的血从远处淌来,那些烟雾,肉眼可见地稀薄了一些,一只靴子落下,锦袍之上,一抹火红色的身影出现,发冠高竖,意气风发,双颊上勾勒出鲜艳的血纹,她撕开那张文雅的皮子,显现出逼人的锐意,正是大皇女!   年长的拜血教徒歌唱着古怪的音律,正是拜祭的祭歌!   鲜血如同富有生命一般鼓动,化作血色的猛兽与麒麟对峙。   大皇女的眉心一蹙,扫了一眼灰头土脸的燕游,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早不来见皇帝,晚不来见皇帝,偏生该死地挑她造反的这天!   等她继位,早晚把他杀喽!   监天司严格管控进入国度的教徒,这些拜血教徒她靠着撒钱撒了三年才收为己用。   中州王朝传承千万年,世家败落的败落,兴盛的兴盛,如同潮涨潮落的海,都有着规律的波动,而那双无形的拨动规律的大手,此刻将世家推上高位。   世家到底与中州王朝,与梅家相伴千万年,知道些许密辛,当日巫术占卜至当今气数将尽。   可偏偏当今这个老不死的,就是不死!还宠爱起了六皇子,大皇女头冒三丈火,一天弄死六个人,都还不解气。   她是被世家宠大的皇女,早已将皇位视作囊中之物。   好好好!他不给,她就自己取!   麒麟具像,当今皇帝已是强弩之末!只需将麒麟气运纳入己身,下一任皇帝就是她!   大皇女志得意满,信手一挥!   ****   三皇子又惊又怕,跳脚着躲过过一个死去的拜血教徒的尸身。   这个大殿实在是大得过分。   麒麟的恐怖同样令人生惧。   身后炸裂的雷让三皇子的心随着雷的节奏蹦跳,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顺着喉咙飞出来。   他养尊处优多年,又生性不爱动。   与习文习武的姐姐相比,他更精通撒娇三百六十式。   喉咙感觉要裂开了。   可那种如芒刺背的痛苦仍未消解。   汗液浸湿脊背。   烟雾如同铺天盖地的巨网压来,到处都阴沉沉得,看不清前路,却能听见拜血教徒接连不断地惨叫。   三皇子从小就知道自己得得父皇喜爱。   监天司深知王朝阴暗之幽邃。   双生子,天降祥瑞,它是大补啊!   中州王朝千万年,在监天司的眼中,分为三个阶段,晨曦,黄昏,与末光。   他和姐姐身处末光的年代,哪怕将手抻破,也摸不到远方的太阳。   在末光的年代,双子无论是备受宠爱,抑或是与世无争,无论是备受厌恶,抑或是世人称赞,都只有一个结局。   ——成为了下一任帝王口中人丹。   他们出身自监天司沈家,可在沈家眼中,他们只是两颗讨好下一任帝王的良药。   他们宠爱他们,却永远不会救他们。   唯有母妃。   唯有母妃。   可她死了,因为他们死了。   死在了她信任的家人手中。   七窍流血而死。   一直懦弱的三皇子突然勇敢了一次,孤身跑去截下了皇帝。   那是个夏日,暑气蒸得三皇子汗流浃背,那日皇帝懒得等轿撵,谁知中途竟被一孩童当场抱了大腿。   三皇子那年还很幼小,小得还没有人的大腿高,皇帝格外高大,肩膀极为宽厚,他站在那儿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三皇子没见过皇帝,没见过父亲。   那天他哭得稀里哗啦,涕泗横流,希望皇帝能把杀害母亲的人弄死。   皇帝歪了歪头,打量他几眼,同意了。   皇帝当真将杀害了母妃的凶手斩首,宫内宫外都在谣传沈家失势,他们急急忙忙要把还未长成的人丹献给皇帝,直到在那荆草丛生的殿中,看见了正在亲手喂三皇子吃东西的皇帝。   在那之后,三皇子和二皇女就彻底认清楚了沈家的嘴脸,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心幽微。   二皇女和三皇子也从宫中的透明人物,一跃而起,成为了中州王朝的皇位候选人。   他们越长越大,二皇女也不断借着监天司当狗,发展朝堂势力。   二皇女某日不知从哪回来,她的脸上一直是那张古井无波的表情,但身为她的双生,三皇子一眼就识破了她的狂喜。   二皇女激动地告诉他:“有救了,我们一定能够登上皇位。”   三皇子犹豫片刻,语气中带着点失落:“不需要我讨好父皇了吗?”   二皇女将三皇子一把拥进怀里:“不需要了。”   复杂的心绪在酝酿。   三皇子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   奔逃间,他忍不住回头去看,可他看到那狰狞的麒麟,仿若看见了过往的皇帝。   祂一直都高高在上,祂从来没有爱过他。   烟雾化作十几米长的巨手,如同拍打蚊子臭虫一般将拜火教教徒诛杀殆尽,在无数心脏风铃的拱卫之下,麒麟发出一声震天憾地的怒吼!   大皇女躲闪不及,被根根细线穿透脊骨,吊在摇晃的心脏之下,殷红的鲜血染脏了她的裙摆。   她咬牙,她唾骂,狰狞地死在细线之下,死之前还在怒吼——麒麟!你为什么不选我!   凄厉的尖叫拉开恐怖的序幕。   黑色的烟雾从麒麟本相之中生出,越生越多,整个白玉做得大殿,蒙上一层黑色的污渍。   “躲开!”燕游大喊,从从心肩上蹬出,将从心蹬出危险范围,可自己躲闪不及,瞬间被丝线洞穿腹腔,咳出一口血!   无数黑雾化成的丝线速度极快,肉眼极难跟上,又失了拜血教的相助,被重点关照的从心失了弟子协助,更加招架不住,被团团捆起!   最后竟只剩三皇子一人在铺天盖地的黑雾之中如同一只陷入巨大蛛网的蝴蝶!   唯一的喘息声化作滔天的恐惧!   一切繁杂的思绪都在死去,只剩下最重要的东西,三皇子的眼前猛然一亮……   ——只见二皇女一身短打,手中持剑,锐利的双眸含着霜,面容无比坚毅!   黑雾在他的脚步之中变淡。   三皇子猛然扑上前,一只沾满灰尘,肥大却稚嫩的手握住了修长纤细带着厚茧的手。   “姐姐……”   三皇子突然胸口一痛。   他缓缓垂首,只见一只黑雾织成得丝线穿过他的胸口,瞬间扎进了二皇女的胸膛。   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后知后觉的剧痛,他们茫然的错愕变成狰狞的痛苦。   高高在上的麒麟在他们重逢的那一刹那,将他们的心一起掏走了。   祂的肉身早已焦黑,泛着烧灼过后的臭味。   黑雾将两颗一模一样的心脏送到祂的面前,祂满意的相互打量,仿若瞧出了其间的羁绊与情感,一眨眼间,那两颗鼓动的心脏就被黑雾炼化成两颗纠缠的阴阳双丹飞入祂的唇中,化作力量涌进祂的肉身。   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到胸口的肌肉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心被偷走,快到血管没有反应过来仍在鼓动。   两具被抢了心的身躯落地。   麒麟冷漠地别开目光。   黑雾化作的大手将挣扎的燕游整个捏在手中,像是曾经为了方便燕游诛杀晴奴之时,将燕游捏至眼前。   被烧得焦黑与粉白皮肉相间的手掐住燕游的脸颊,将他整个口强制捏开!   祂喃喃自语:“这次会很快。”   燕游瞪大双眼,强烈的危机感正在报警,第一次被剥离,他不知为什么逃脱了,但这第二次,看麒麟这副表现显然不会善了!   他努力挣扎着,可极度幼小的身躯却始终无法挣脱巨手的钳制,那些黑烟从焦黑的人骨之中喷吐而出……   这次的人生就到这里了吗?   “咳——”   祂猛然呛了一下。   烟雾扑散在空气之中,只见肉身的手腕处产生了极其恐怖的伤口,几乎要将整个手从虎口处整个贯穿!   祂拧着眉,肉身的手却已经支撑不住捏紧的动作,整只手了无声息地垂落!   燕游赶紧死死闭上了嘴。   这是…….   燕游不禁顺着祂扭头的方向一同去看。   一根粗长的,且泛着冷冽银光的针被人毫不犹豫地插进虎口之中,鲜血在创口处缓缓渗出。   不,准确的说,是两根银针。   在昏暗的大殿之内,本该死去的两个人仍然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二皇女和三皇子心有灵犀,他们猛地将银针拔出,穿刺进手臂,鲜血猛然喷涌而出!   二皇女的面不改色,三皇子微微呼痛,他们沉默地与祂对视,那挑衅的动手没有半秒钟迟疑!   “啪嗒——”   祂的手臂坠落,鲜血从肉身的嘴角落下。   “这是……”   祂惊诧道:“巫蛊娃娃?”   二皇女和三皇子将自己当作巫蛊娃娃,与祂的肉身感官相连,所谓我伤即祂伤,堪称神来一笔!   瞬间!铺天盖地的烟雾猛然袭向二皇女和三皇子!   他们的母妃为他们留下的最后一件礼物,里面装着一本监天司不知从哪搜罗出来的巫蛊秘术。   他们的手紧紧牵在一起,庞大的黑烟倾泻而来。   他们如同紧紧粘粘在一起的米粒,在巨大的洪水之下渺小如此!   在被不可抗力的洪水冲破走的那一秒,哪怕是被瞧不起的两颗小小的米粒,也有挣扎反抗的意志!   那两根染着血的银针,被重重地穿刺进胸膛!   那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如同徐徐绽放的爱之花! 第035章 太阳   祂发出了一声闷哼,胸口处破了一个大洞,鲜血奔涌。   完完全全承受了一次雷法的肉身本就是强弩之末,还吊着最后一口热气,全靠麒麟气运之撑,祂早就算计好了一切,料想到从心不会袖手旁观,将三皇子抓来,引二皇女前来寻找,又放任他们重逢。   在二人情感最浓烈最真挚之际,取心炼丹,吞入腹中,本以为是救命良药,可没想到……   他们这两个在祂手下放养长大的双子居然真的摆了祂一道!   借着肉身的双眼,祂深深地看了一眼相互依偎的二皇女和三皇子,眼中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再也承受不住麒麟的重压,如同一件尺码不合的衣衫在寸寸爆裂,骨骼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皮肉撑到极致,焦黑的碎块不断抖下。   从口,从鼻,从眼,从耳,任何可以透气的地方黑烟喷薄而出。   黑烟伴随着沉默不断流动。   祂突然笑出了声,祂越笑越大声,伴随着胸腔共鸣,伤口愈加撕裂!   肉身的极限已到,绷紧到极致的绳子瞬间断裂!黑烟冲破肉身的束缚直冲上天!   遮天蔽日的黑烟笼罩整个大殿!   黑色的烟雾化作诡谲多变的漩涡。   有什么奇异的,古怪的东西,从黑烟之中而来,顺着黑烟,接触燕游的皮肉,刺进燕游和从心的血管,最后甚至想要渗透进他们的灵魂。   “——”   万物具寂。   一切的时间都在放慢。   滚动黑色的烟雾之中,仿佛有无数无数的东西正在接连不断地冒出。   燕游看见了一个女子的背影,高大魁梧,露出的半张侧脸上生着鳞片,她头戴冠冕,肃然而立,万千风华。   他看见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扎着发髻,约莫十六七岁,他衣衫凌乱,抱着什么东西玩得正欢。   他还看见了一个少女,她手持书卷,眉眼如画,气质如兰,她在书房之中踱步,似乎正在为谁诵念诗篇。   无数的人,无数的物,无数的地点。   在翻涌的黑色烟雾之中一一显形。   那些正是麒麟脑海之中光芒万丈的回忆,麒麟千万年前的过往。   祂陪伴着创业者艰辛起势,陪伴着后继者安民诛敌,陪伴着守成者修养生息,陪伴着开拓者镇压万方。   祂的一切让祂不像麒麟的回忆在一一铺陈。   突然,那些金色的回忆正在迅速腐朽。   那些意气风发的人物,在燕游眼前化作黑烟作的骨架,淹没进漆黑的回忆之中!   祂太久没有挣脱人类的壳子回归原本形态,可当祂想要重新回归兽形之时,却格外顺利,那些烟雾瞬间收束,却只化作了一只半人高的黑麒麟!   过往古籍之中所有对麒麟的描述在祂的身上全然不奏效。   祂的确龙首,鹿身,蹄足,可相比起祥瑞之兽,祂早已在万千光阴的冲刷下面目全非。   或许祂过往当真感念万物疾苦而入世,或许祂过往也当真为万千生民带来祥瑞。   但这一切都在消散,如今取而代之的,是浑身上下皆是诡魅之味的黑麒麟!   祂已将万物当成了游戏的幌子,守着高高在上的皇位,倨傲地点评众生!   燕游微微垂眸。   机会只有一次。   他从未有过被祂们影响过的时候,偶尔有一次,也是因为灵魂被撕扯,挤占了他思考的空间。   他的神志至始至终都从未在黑暗之中迷失,仿佛有一个并不存在的道标就在他的前路,一直为他指明前行的方向!   或许,相比起灵感高的人,他就是传说中的顿感人?   燕游无法表现出被祂们摄了心魄的模样,但是好在从心还在身边。   从心整个人倒在地板上,浑身狼狈不堪,面目表情呈空白的惊惧状,双眼瞪大而无神,嘴唇微张。   麒麟踱步靠近,燕游竭力模仿。   那腥臭的味道逐渐靠近,侵占了他的鼻腔。   丝丝缕缕的黑烟从麒麟的口中吐出,祂再次开始尝试剥离燕游的灵魂。   这是经过地府大姐大孟婆姐姐认证的高匹配度。   麒麟疑惑地皱起眉,再次加大了输出量。   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中,麒麟为人不可听闻的声音格外响亮。   “这是尸生子的特殊吗?”   一开始,麒麟的下一任皇帝候选人是大皇女。   直到后来祂发现了早就被祂所遗忘的小六。   小六是活尸生子,本就是千万年中无一的存在,当时麒麟瞧得有意思,便伸手护了一二,算是保护珍惜动物。   祂毕竟是麒麟,漫长的岁月之中,哪怕没见过尸生子也听过。   尸生子是逆天而生,偷命而存,往往活到七八岁就会被死劫收走。   可祂没想到,小六居然活了下来,还获得了不知名的隐形能力。   麒麟瞬间决定了要更换继承人,将其选定为小六。   但那日宫宴之上,那个邪教徒居然当真伤了祂的肉身,祂不得不在小六还未长成之际将他带来。   麒麟围着燕游转了一圈,燕游已经被祂的本体摄住。   兀得,凝实的身躯猛然化作一缕无限黑的烟雾,直冲进燕游口鼻之中!   无形之中,有什么透明的东西正在睁开眼睛,腹心的一点黑暗正在鼓动。   一声从天空无限远的呢喃传来。   “大道之行也……”   麒麟瞬间膨大,化作漫天的黑烟!   “迂腐的孺子?”   祂疑惑地低语。   一切都是如此静寂,一切都是如此分明。   那无限扩张的黑,与看似平静无害的白陡然相撞!   祂们变不成相互补足平衡的阴阳,只能变成不断吞噬的漩涡!   一抹恐怖的光环在祂们的碰撞之下安静地荡出。   任何东西遇见光环,触之即碎。   一切都在震荡。   干呕,眩晕,痛苦的眼泪下意识倾泻而出,燕游抱着脑袋在满是黑渍的地上翻滚,身上的一切都在变化。   破头而出的犄角,逐渐变化的面孔。   一声一声天外之音,如同洗脑的魔乐,听得完全不甚清晰,却不断试图将他的全部精神摧毁,皈依其中一个的论道之下。   一个是老怪物,另一个还是老怪物。   祂们的斗法寂静而神秘。   煎熬,撕裂,无声的嚎叫,燕游的身体弓起,颤抖的双手死死抓划在白玉地板上,留下鲜血淋漓的抓痕,露出地板内里的玉色。   有什么东西正在侵染,在夹缝之中如同见风就长的藤蔓。   “唯有大同,众志成城,携手一心,可救世人。”   圣人的脸沐浴在透明的粘稠质体之中。   “迂腐孺子,若你入世,必知何叫人心生诡,必知世事虚妄,大同?一切皆空!救世?莫过于天道的玩笑!唯有救人,义人才能让万世长存!”   麒麟讥讽地张嘴,黑烟之中,无数人影正在浮现挣扎。   巨大的黑色漩涡之中黑白的界限分明,如同两只永不相融的狰狞的猛兽相互撕咬。   一切都在陷落,那些黑白正在不断碰撞消融!   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朝这里投来一瞥。   黑白分明的界限之中,一抹透亮的金色猛然炸开。   那黑与白的腹中,孕育出了金!那无边的金光如同海浪一般推向远方,金色的光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出现。   祂们不由侧目。   【——模拟器故障——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滴滴滴——】   【——这是一个无限高远的天空——你的精神世界的广阔令诡赞叹——】   【你站了出来——】   【你的脸上露出笑容。】   【——你的声音带着笃定。】   【一切都在前进,世界正在加速狂奔,时间并非毫无意义,它将一切腐朽甩在身后!】   【这个世界是你的世界!这个世界属于你!】   【你想起了东山县的人,想起了那个傻子锦衣卫,想起了被夺走心的宫女,想起来相互依偎死去的双子,你的眼中的薪柴终被点燃,火焰正在不断的燃烧!】   【在那远方,在那咫尺,无数人并非人偶,并非风铃,这些人都和你有关!】   【你的身躯变成送葬的棺椁——模拟器正在波动——】   【真正美好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有的人说有吃不完的东西,有的人说有长生不老,有的人说没有战火纷飞,还有的人说…….在这个诡异人间,贫瘠的土壤浇灌畸形的花朵,所有人看着残缺的世界,想象不出什么叫做美好!】   【但你不同——模拟器正在波动——你见过的世界祂们无法想象,你见过的风景祂们为之痴迷,世间有太多破碎的理想,有太多扭曲的欲望,在混沌的世界之中,你却永远是最清醒的那个,你已经明白你未来的方向!】   【你大声朝祂们道:“你不是你们延续的躯壳!我即是我自己!”】   【——模拟器正在波动——你是新生的雏鸟,也是叛逆的孩子,你摈弃那些陈旧伤感的梦,踏在前人的肩膀之上,朝着你的未来大步前进!这个世界属于你!】   【——波动——】   【————】   【恭喜您获得称号「八九点钟的太阳」,你是朝气蓬勃的太阳,是世界真正的未来!】   【模拟器正在持续波动——请您,见见,见谅!】   被撕扯下大块透明物质的圣人沉默地中舔舐伤口。   麒麟的头颅残破地坠落在地上,祂的身躯崩解,融进这一片天地。   祂浑身漆黑的皮肉正在化作灰,露出内里正在消解的玉质肌理。   祂的鹿眸之中蒙上一层水汽:“这个世界会变好吗?”   亦如最初祂询问祂的第一个同伴。   黑暗正在消散,初生的太阳正在缓缓升起,柔和的金光透过残破的大殿,落在木架之上的玉牌,落在狼藉的战场,那些黑色的污渍随着麒麟的死去正在褪去。   燕游浑身上下狼狈不堪至极,脸上满是伤痕,额头还生长着一只玉质的龙角,他的轮廓在光之中模糊,凌乱的发丝一根一根泛着光,他的双眼却无比笃定:“会的,绝对会。”   麒麟的头颅消散在风中,那些心脏制作而成的风铃在风中摇曳发出阵阵响动。   “……”   “——”   “嘶——”从心从地上爬起来,他捂着头,头痛欲裂,睁开看,傻眼得看着眼前的废墟。   他现在有种明明他是打仗主力,但是一觉醒来,战争莫名其妙就胜利的不劳而获感。   他不禁四处寻找自己的徒弟,从心好像总能遇上带他飞的人,不管是师父还是徒弟。   亲亲徒弟自己一个人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心连忙喊道:“徒弟!你还好吧?”   燕游嘴角弯起露出一个笑,扭过头挥挥手:“我很好!就是站太久腿麻了!”   突然,沉重的阴气从殿外涌进……   从心一个激灵,飞扑过去意图拥住徒弟,警惕地捏住雷法:“大胆!哪只鬼敢在小道面前放肆!”   吵闹的声音从这团黑气里涌出来。   “是这吗?是这儿吗!”   “听说小师弟收了弟子!谁敢欺负咱师侄!咱揍死他!”   “不是说有麒麟吗?麒麟哪呢!”   “看见怂了!看见怂了,哎!他怀里搂着的那个是——”   “噗通——”   狼鬼一脸懵逼地跪在地上,和燕游四目相对。   “我去!你咋了呀狼——”   “噗通——”   “哎哎哎,前面怎么不走了!卧槽!”   “噗通——”   接二连三,简直是一首动人的旋律。   半晌,齐齐跪成一排的众鬼和从心燕游面面相觑。   一鬼艰难地开口道:“小师弟,我们来帮你。”   从心尴尬地轻咳一声:“谢谢啊。”   他在想师兄师姐们为什么不起来,但心里某个小角落正在兴奋地怒吼,他就说弟子很像师父吧!师兄师姐们也这样认为!他腿软不丢人!   师兄师姐们沉默片刻,不知是哪个鬼颤巍巍道:“师兄师姐的事你少管。”   他们的腿还软着呢!   据中间鬼后来所说:“总觉得在那一刻看见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师父!但那只能说明咱们尊师重道!什么怂了!你过来和我比划比划!”   尴尬的气氛在现场蔓延。   正是无措之际,外头猛然冲进来一堆监天司,领头的正是刚从麒麟黑烟的鬼打墙里冲出来的沈余,他满身伤口,狼狈无比,但仍然背脊挺直,端着监天司指挥使的威严。   男人严肃地打量着这一幕,在场众鬼冷汗直冒,所有鬼都不禁屏气凝神。   他看了一眼头生龙角的燕游,浑身一震。   沈余撩开衣袍单膝跪地,高声大喊:“臣沈余,恭贺陛下继位!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监天司皆齐声重复:“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些个机灵的鬼也跟着一起喊,随后传染了整个鬼群体。   他们都在想,好险,差点羞愧而死了。   而发现众鬼跟着一道喊的沈余微微抬头,愈发崇拜地注视着燕游。   不仅在造反之夜反杀一众竞争对手,还收服了如此多的鬼怪当作手下!   陛下!当真深不可测啊!中州的未来有希望了! 第036章 万药堂   吴悠满意地观看了一场“舌战群儒”,教书先生引经据典,把莫名其妙拦着他不让他前去国都的人一通喷后,他还痛心疾首地论述了教育的重要性,从对孩童的教育,到对百姓的教化。   这一场唇枪舌战酣畅淋漓,配合着模拟器的点评简直下饭得厉害!吴悠慢悠悠地喝了口汽水,高兴地感受甜滋滋的汽泡在舌尖炸开的痛快。   【7岁:你以七岁稚龄登基为帝,朝堂众人对你又敬又畏。】   【但是无所谓,你都做皇帝了,有些人嫉妒很正常,你只需要一直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吴悠噗得一声,呛了好几下,傻眼至极。   什么东西啊!他也就一个错眼没看,老三这怎么登基了?前些时候不是还在说什么“再见了师父,今晚我就要远航”,今天怎么就?   这么短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   北州客栈之中,二楼几个人围在栏杆边,一人一边观察着楼下,一边表情微妙地点评道:“我看这个像。”   一人循着那人看过去,堂下坐着一个摇扇的书生:“呸!你是瞎吗?玉大侠怎么可能是这种小白脸。”   那人不服气了:“怎么就不可能啊!玉大侠,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个文化人,一扇一剑走江湖,多潇洒啊!”   二人正要继续争辩,一直趴在栏杆上的人道:“不,不是他,他没有不是修者的气场。”   二人凑上前:“老大,那你说玉大侠是哪个啊?道上把他的功绩都快传出花来了,就是没人说玉大侠长什么样。”   一人面含憧憬:“必然身高八尺,胸膛强壮,是一魁梧男子!”   一人摇摇头:“不不不,都说了玉大侠这个名字饱含文化,玉也,怀瑾握瑜者,一看就是个清风朗月的君子。”   “传闻中,玉大侠可是手撕了一只大诡!君子?君子办得到吗?”   “那还有碧波山庄的大小姐对玉大侠一见倾心呢!都把家传的镇魂铃送出去了呢!一看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嘿!你就非得显摆你那点破文采啊!”   “哦呦,也不知道是谁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破文采?”   “等等。”中间一直沉默的老大突然出声,剩下二人立刻屏息凝神顺着老大的视线去瞧,心提到了嗓子眼,皆想看看到底谁猜对了。   只见客栈大门口先是走进来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女,少女束着发,用得是由红绿蓝三色缠绕的发带,极为惹眼,她一身便于行动的武者短打,腰间别着一个铃铛,花纹繁复,模样古朴,行走间却没有声音响动,仿若坏了一般。   三人不禁严肃起来。   一人默默奇道:“招魂铃?”   岁娘寻了掌柜问道:“还有没有房间住?”   掌柜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岁娘,试探道:“姑娘是来参加万药堂的入门考核大会的吧?一看您就气宇不凡。”   “呃,不是,我是来找人的。”岁娘颇有些尴尬,想起王裕那祖宗的踢馆手法,心虚地转移了话题:“我和同伴到得突然,没想到万药堂的入门考核大会有如此多的人参加,许多客栈都住满了。”   “您家住满了没?放心,钱暂时不是问题!”   掌柜捋了把胡须,呵呵笑道:“万药堂乃是北州赫赫有名的门派,三年一招生,多少人冒着死在路途之上,也要前来,只为前来一试,意图求得仙缘,客栈满了些,倒是极为正常。”   “您走运,小人这边还有一间中房,不大,睡得下两个人,您看您要吗?”掌柜问道。   “一间,凑合凑合也行,反正那杀神也可以用绳子睡觉。”   岁娘一边嘟囔,一边从荷包里掏银子出来:“掌柜的,我租下了!等我去寻我的同伴!”   “哎!好!您慢着点。”掌柜笑眯眯地看着岁娘风风火火跑出去,将银子收进柜台。   “传说玉大侠身边跟着两个人。”一直认为王裕是书生的人道。   等了好一会儿,客栈门口进来两个人。   一个便是刚才的少女,另一个则是一个皮肉堆积的尼姑。   她们二人似乎正在交流什么。   在三人极其期待的目光之下,一双陈旧的靴子从门外跨了进来,黑色的衣摆翩飞,光顺着来人的动作照了进来,来人背上背着弓和箭,腰间跨着一把剑鞘发黑的长剑,被高高扎起的马尾在脑后摇晃,身姿极为挺拔,俊秀如竹。   目光往上——一张格外白净的脸出现在三人面前,脸颊边还带着还未脱去的婴儿肥,格外少年气。   “……老大,是这个吗?”一人迟疑地问道。   “怎么感觉……平平无奇呢?”另一人接话道。   中间的老大也蹙起了眉:“他没有修者的气场。”   半晌,中间人闷出一句:“玉大侠声名远播,这大概就是个崇拜玉大侠的小孩子。”   被人背后议论的玉大侠打了个喷嚏,不禁揉了揉鼻尖,鼻尖泛出了点红。   王裕心情激动得不行。   一路上他四处打听,满地剿匪平乱,几乎快要杀穿整个北州,终于在被他救助过的碧波山庄那儿得到了一点关于哥哥的消息。   北州各地所谓的仙门林立,他一个一个单挑上去,最后只觉所谓修仙者不过是些骗人的玩意儿,在他手下连两招都过不去,还不没有当日湖中的赖皮蛇的一半功力。   而现下的万药堂,王裕从百姓那里得到的消息是善堂,都是些会炼药的医师,定期还会下山给百姓看诊。   与他印象里的邪门歪道大相径庭,所以他也就始终没去看看,几过山门而不入内。   直到剿灭了碧波山庄附近的强盗之后,为报恩,碧波山庄的庄主告知了王裕一个秘闻,万药堂会在人贩子那里收孩子当药人试药,而那些游走在北州各地的所谓的仙门弟子,有很大一部分就是那群人贩子扮演的。   因为真正的仙门大多都有自己的基本盘,并不需要自己派人劳心劳力地到处搜罗有仙缘的弟子,他们并不在乎,除了那些特别需要人的教派和那些教派的掮客,他们才会在那些北州偏远贫瘠之地打着修仙的名号招收弟子,比如,王裕的小镇子。   而那些的需要人的教派,王裕一直认为是那些需要祭品奴仆的骗人邪.教,直到庄主告诉他,不止是反派需要人当消耗品,正派同样需要。   他如遭雷击,惊觉自己的失误,连夜赶去了万药堂。   万药堂在当地名声很好,经常无偿行医问诊,他们自己种植草药,也会教山门下的药民种植的方法,在这个邪教遍地的世界,堪称难得一见的清流,王裕本对他的印象极佳。   厢房内一灯如豆,诚心师太盘着佛珠在床边念经,佛经呢喃,带着点别样的禅意。   岁娘皱着眉,手持毛笔,对着簿子上的歪七扭八的字严阵以待,她屏住呼吸,墨笔勾勒,一气呵成,画了一朵在路上见到的野花。   月色从窗边洒过,落在少年平平无奇的脸上,一根麻绳正在微微抖动,王裕翻身睡上,后脑枕住双手,身形惬意。   岁娘默默收回目光,在簿子上添了一笔:“今日无麻烦上门,明日去自找麻烦,万望万药堂表里如一。”   否则明天就要见到什么叫血流成河了。   岁娘收好簿子,这是她与碧波山庄大小姐的约定,约定她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记在这本簿子上,在她日后再度路过碧波山庄之际再交与她,让她也一同能体会认知到不同的世界,感受不同的风景。   “呼——”岁娘吹灭了灯火。   爬上床,紧紧挨着诚心师太睡下,师太念经的声音也轻了起来。   翌日。   万药堂的山门前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头,一挤一个乱,王裕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就被挤得和同伴失去了联系。   少年剑客一脸懵然地被人群挟裹着跑,有心想大声喊,话刚叫出来就淹没在各种噪声里,有不知道向谁在祈祷撞仙缘的,有大声在背药方临时抱佛脚的,还有些尖锐刺耳的骂声,似乎是因为太挤,从腿角到起了口角。   好在他发现自己所在的这群人里正往万药堂里挤,王裕也就随波逐流了。   人群挤进门内,一扎着发髻的药童在两个台子搭建出的“高楼”之上,先是敲了三声手中锣鼓,随后大声喊道:“安静!安静!再不安静就出去!别修什么仙了!”   涉及到仙缘,在场众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立刻安静下来。   药童敲了下锣鼓:“排成两队,参与检查,左边的是郑师兄,右边的是林师兄,根据他们诊断出来的结果分别走进不同的门。”   王裕恍然大悟,自己这是不小心跑进人家门派的收徒现场,来测资质了。   众人有序地排成两队,王裕找到了说话的药童道:“我,来找,掌门。”   在工作中被拦下来的药童满脸不耐:“在这儿的谁不是来找掌门的!去排着队去!”   王裕努力争取:“我叫,王裕,是…….”   药童的手拍了下桌子,怒道:“小爷管你是谁亲戚?就是皇亲国戚也得去排队!”   “不,我不是……”王裕试图解释。   “再不走,就滚出去!”药童暴躁道:“万药堂不留你!”   王裕嘴唇张口几下,扭头看了眼满心期待的一群人,又低头看了看正给两位师兄打下手的药童。   他到底是守序人设,万药堂也并非什么强盗窝。   若是哥哥在这儿,或许能过得不错,王裕这样想到。   乖乖回去排了队,和岁娘和师太同行,岁娘能言善辩,师太一张口就满是真诚,往往不需要王裕笨拙的嘴巴,一时间语言能力也稍有退化。   王裕暗自反省。   他排回队中,其他人看他的眼神颇为排斥,显然是认为他是那种想走后门的人,王裕不禁自闭,默默跟着队伍走不说话。   郑师兄判断很快,往往望闻问切,一套下来,不用诊脉就将结果说出。   一波人大部分垂头丧气地进了大门,小部分欢天喜地进了小门,往后的人就知道了有天赋者往何处去。   前面又生了乱子,一大汉没测出仙缘,进那扇小门,吵闹着要再测一次,再测一次仍未,大汉闹着要换人,他没注意到郑师兄的脸色已经冷淡下来。   大汉叫嚷的声音瞬间一噎,脸色青紫,他捂着喉咙说不出任何话来,整个身型也迅速佝偻,短短片刻,他乌黑的长发竟泛着白。   人群瞧见这一本,立刻安静下来,全场寂静,谁都不敢说话,郑师兄一甩袖袍:“白檀,把这东西丢出去。”   那身材瘦弱的童子应了一句,脸色臭得离谱,一手击打大汉腿弯,伴随着大汉满头大汗,捂着腿脚滚地的姿态来看,力道显然不普通,这位人不可貌相的童子白檀拽着大汉拖出了庭院。   每拖行一米,队列中某些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等到终于拖走,庭院内再也无人敢不敬。   郑师兄和林师兄,眉眼显然舒展了些,这下连狂喜也是安静的了。   郑师兄业务熟练,分走了大部分候选人,处理得很轻松,他抽空饮了口茶汤,抬眼瞧了眼在他面前坐下的少年。   一副平平无奇的样子。   仔细观其品貌也最多也不过是中品模样,又是个没资质的。   “去大门。”   郑师兄淡声道。   可面前的少年却还没走,他道:“我不是…….”   郑师兄心中微恼,又来一个,刚才那个不够杀鸡儆猴吗?   后面人的眼神也诡异了起来,这家伙勇啊!他不看看场合吗!   他屈尊降贵再看了一眼,还是平平无奇一个,不过腰间佩上的剑,和背后的弓显然给了少年不小的自信。   少年一字一顿:“当弟子的。”   药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刚刚找他走后门的,他不禁起身:“你来找茬啊!”   药童性子急,一拳抡了上去,力道刚刚好,能够让人陷入美好的梦境。   “砰——”   巨大的力道带起破空的气浪,吹起了少年的马尾。   药童双眼瞪大,拳头和剑鞘相撞。   他竟然挡了下来!   少年没管药童,继续说自己的话:“我,来……”   药童咬牙,双腿扎起架势,腰部绷紧,双拳如疾风骤雨般落下。   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格挡声,二人在方寸之间快速交手。   众人目瞪口呆。   “呃啊——”药童支撑不住后退三步稳住身体,震惊的目光注视着从始至终未曾移动过的剑客,双拳垂下,筋肉正在打颤。   他到底是什么人!剑客的动作漫不经心却极其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优雅如斯!   药童看着王裕,如同看见一座静默的山岳,让人惶恐。   “白檀!躲开!”郑师兄喊了一声,撒出了药粉。   王裕表情一凛,栽过一次坑的少年瞬间屏住呼吸,用剑鞘迅速挥开,那药粉还未沾到少年的衣角,就被强行调转方向,一头扎回了主人脸上。   郑林两位师兄一边痛苦地呲牙咧嘴,一边快速在袖子中翻着解药。   王裕的话还没说完,被打断的他继续努力:“找……”   郑师兄立刻识趣。   好嘛,药粉不成功,他没白檀能打,弱鸡一个,而且白檀的能力并非玩笑,实力强劲,他都输了,面前的人定是高人!平平无奇不过伪装!   好在对面的高人虽然蛮横,但是好歹没想着伤人,剑还在鞘中没被拔出,能屈能伸,为了活命不寒碜。   他恭敬道:“我来给您诊脉。”   队伍中的人窃窃私语:“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怎么厉害!”   他们只能看见少年剑客瞬间就击败了那个恐怖的药童,还让郑师兄脸色大变,显然不简单。   刚刚击退药童的少年面色极其冷淡,从容不迫至极,他正张口说着些什么,众人听不清,但却能感受到那个语调极具压迫感,气派非凡。   他们不禁惊呼:“恐怖如斯啊。”   不少人在心中庆幸,好在之前被万药堂的人提前威胁了一圈,不敢对他这个试图插队的人有意见,就怕吵起来被丢出去,还好还好,万药堂的人都是大大的好人啊!   “……掌门。”王裕艰难地续道,他听得到好吗!而且他只是想找掌门啊!   “好的。”郑师兄上手摸住了高人的脉,心里还有点小兴奋,他还是第一次摸到这种强者的脉!抛开事实不谈!赚了!   显然完全没注意王裕在说什么。   王裕看不懂这师兄,表面上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现下脸上却冒出了精光,自己直接上手抢了他的手就摸,怪让人害怕的。   而且他到底有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啊!   今天的王裕,也在想念岁娘和师太。 第037章 哥哥   郑师兄把着王裕的脉。   嗯……健康,强壮,但真的平平无奇啊,只是个普通人的脉呀!修者的气场和能力呢?   不应该啊,这位英雄如此霸气,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的脉?   他眼神示意了下林师兄,这两个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溜溜哒哒就围着王裕讨论起来,其狂热的劲头,也半分想不到前两分钟的害怕模样。   王裕的手就像块肉摊上的猪肉,被两个顾客围在一起品头论足,一个说瘦了,一个说淡了,还时不时插一句一块羊肉怎么在猪肉摊!老板怎么做得人!   少年就抱着剑,双脚并拢,模样乖巧地仰头看他们争论不休的模样。   他天生是个敏锐的普通人,对着恶意有着本能的感知,他能感受到他们心中只有满满的求知欲。   “……大人,您这么厉害,居然想来拜师?”一旁的药童白檀不禁和王裕聊开了。   “不是。”王裕顿了顿:“我找,掌门,帮忙,找人。”   药童白檀大吃一惊:“您找人?那您怎么不早说!”   “……”饶是王裕也不由得无语地瞪这药童一眼。   他不是一直在说么!   你倒是听一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啊!   药童可不管王裕怎么想,话语如同弹珠般射来:“嗨,咱还以为您是来踢馆的呢,刚刚召集了各路兄弟过来摆平您,谁料竟是误会一场!您找谁啊?男的女的?胖的瘦的?你可别看我这么小,我认识的人可多了!我跟你说……”   王裕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药童说得起劲得厉害,手舞足蹈之余,还试图拉着王裕互动。   一滴冷汗从王裕后颈滑落,身后众人八卦的眼神如芒刺背,药童白檀的热情更是雪上加霜。   王裕嘴唇嗫嚅,试图出声,但一回想起刚刚的窘状,又不由得迟疑。   好在最后药童自己想起来了,他一拍脑袋,爽朗地笑出声:“抱歉了,英雄!说得起劲,忘了您是来找人的了,来,别管这两个!他们劲头上来了就这样!”   当真松了口气。   药童白檀抱臂摁着两位师兄坐在椅子上继续看人,自己领头走进内院。   王裕冷着脸跟上药童,脱离了群众明里暗里的探究眼神,少年步履间都隐约透出些许欢欣。   万药堂修建在山顶,清晨的薄雾拢在庭院之中,显现出几分飘渺如仙的模样,从庭院间的林木水塘,大致能瞧出来庭院过往的美景,但不知是不是久疏打理,林木花草早已放肆生长,野性而生机勃勃。   “英雄,万药堂的师兄师姐们都是很好相处的!我经常到处串门,熟知大家性情,他们个性好,又易相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师,您找得人叫什么名儿?您说!我想尽办法,就是立下军令状也要帮您!”   王裕回答道:“王腾。”   “王腾?王腾……”药童重复着这个名字,没由来觉得哪里很亲切,感觉一听就是个干大事的人才!   而庭院内唯一井然有序的,则是一小块药草田,被打理得格外干净整齐。   药草的草叶打着蜷,经络处染着紫红,枝叶舒展于阳光之下,显现出几分随性之态。   药童白檀急性子,本走得很快,可路过这块药田的时候,却小心地放慢了脚步,行动间甚至有些谨慎尊重的味道。   王裕一眼就瞧见了那块草药田,不由默默看了药童一眼。   解释解释?怎么不说话了?   怕他们走过之后,药童就不会再提,本着一颗获取情报的心,王裕顿下脚步,斟酌着开口道:“这田……”   药童白檀闻言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像是就在等他这句话一般,介绍的话语滔滔不绝:“您也看出来了这块田的不凡对吗?这是我最厉害,最聪明的师叔花佗培育出来的草药,名字叫做麻沸草,控制计量可以将人弄倒,让他失去对痛觉的感知,从而进行治疗!”   花佗,这个名字怎么怪熟悉的?王裕总觉得自己在哪听过。   “我的师叔,他简直是个天才!他是万药堂历史上最伟大的弟子!师叔开发出了全新的医道,他说他要行走天下,精进医术,一些同样想要开拓那条医道的师姐师兄们跟着一道去了,我们这些留下来的,是天赋不够的。”   药童有些唏嘘,又有一些暗恨自己能力不够。   他们越过那片麻沸草田,来到了一处低矮的小屋前,屋内药草飘香,隔着几百米王裕都感到浑身精神陡然一振。   药童意味深长地敲了句边鼓:“咱们万药堂可不简单,在北州能够活下来,靠得可不止是医术了得,咱们万药堂的水,深着呢。”   王裕瞥了眼故作诡谲的药童,给了面子没有说话。   给完这个面子,药童就更加活泼了:“您要是哪里不舒服,来看看,给堂里增加点奇怪病例的机会!您这种级别的的病,肯定不简单!大家老想看了!千万别客气!”   王裕默然,他是个很普通的普通人,普普通通没有病,顶多有点结巴,这个他们能治吗?   他很喜欢沉默寡言在人群背后抱着剑,悄然关注一切,看似毫无关联,但背地里掌控一切的小动作,一看就非常有名侠风范,实在是炫酷至极。   如果治好了,他结巴太久,忍不住话唠怎么办?王裕纠结起来,毕竟那样他就不帅了呀!   白檀说,王裕听,一时间两方都很愉快,直到药童说着说着疑惑起来。   他看着庭院,不由纳闷:“说起来,师兄师姐们到底去哪了?怎么这么久?”   “等等吧,说不定炼药去了。”白檀只好道,王裕便神色冷淡地点点头。   还真是不打不相识,白檀心想,这位性子很好啊,他要找谁啊?   想到这里,白檀的脸上亲近之色多起来,他好奇地问道:“那个叫王腾的?是你的谁啊?是来万药堂求过医吗?”   王裕一顿:“朋友。”   他名气大起来了,仇家也多,不敢格外明目张胆地说出和哥哥的关系。   他随后摇摇头:“可能,曾是,堂中,弟子。”   弟子?以前的弟子?   药童不自然地抬眼看了眼王裕,他抿了抿唇,转移了话题:“有些师兄师姐们很早就在堂内了,你去挨个问问,他们或许认识你说得那个人。”   白檀嘟囔道:“反正我不是很清楚,我不认识他。”   王裕敏锐地捕捉到了药童这点不自然,白檀是个热情的人,他将万药堂当家,堂中要是有人叫王腾,他定是第一时间要带他去的,这种迂回的动作……   他微微叹了口气,罢了,看来又找错地方了。   白檀有些尴尬,总觉得眼前的英雄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他也就不是很好意思开口打扰,难得显现出几分局促。   “就你他爹的劫持我师弟啊!”   一个阴测测的女声骤然响起。   王裕迷茫地扭头去看,只见庭院外的围墙之上,团团围了好几层人,一些人在房顶撒着粉状物,一些人警惕地拿着炼丹药的药鼎,还有一些人在暗地里武器上弦,似乎正在瞄准他的胸口。   啊?刚刚说好的性子好,又易相处呢?这模样可不像啊!   “咻——”   一条带着抓钩的绳索抓住了同样懵然的白檀,将药童抓上城墙手脚并用地捂嘴架走,白檀气得双手在空中乱打,见此一幕,王裕疑惑地歪歪头。   周围的环境温度正在不断上升,空气也在王裕的眼前涌动翻滚,仿佛正在被什么东西炙烤一般。   今天太阳太晒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普通人不会被热死,最重要的是墙头那个女人。   王裕微微握住剑柄。   领头的女人披头散发,一身黑衣,站在围墙之上自上而下地盯着他看,她的唇角开裂,脸颊上有歪歪扭扭的缝合线,被缝合的伤口,乃是极大极长,位置已至鬓角,仿佛曾被人削去半块皮肉,后被人用针线缝合一般,乍一眼看去,极为恐怖。   女人满含恶意地舔了舔唇瓣道:“敢挑衅万药堂,呵,刚好!本姑娘还缺一具试药药人!纳命来!”   王裕抿了抿唇。   烈阳之下,惊春出鞘,凛冽的剑身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   ****   “岁娘姑娘,咱们万药堂,真的是大大的良民啊!虽然我们前身的确是作恶多端,但是我们已经革命了!我们站起来了!我们改过了!”一听说“药人”两字,万药堂的堂主激动地辩解道。   堂主是个鬓发全白的青年人,他面对着岁娘和师太审视的目光,焦急地撸起两边的衣袖,皆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伤口,其中还掺杂着不少被蛇虫鼠蚁撕咬的咬痕,配合着堂主斑白的头发,和沧桑的面孔,让人不禁心中一紧。   岁娘和师太对视一眼,双方眼中皆是震惊。   堂主焦急,很焦急,非常焦急。   他不焦急不行啊。   他想活命啊!   北州地广人稀,没有统一的朝廷,各种各样的教派倒是被塞了一箩筐,有的是本土,有的是从东西中南四州被赶过来的,各个都身怀绝技,特别擅长谋人害命,献祭各地百姓。   原本北州百姓早已麻木。   可正义与审判的代表玉大侠横空出世了,他第一战就荡平了北州顽疾,迷魂林,而后更是战绩累累。   北州北边,那曾有几个掳童男童女当祭品的教派,被人告给玉大侠后,玉大侠连夜赶过去,没有一丝间隔,当晚就要给扬了。   那天,教派几个老祖宗齐齐出山,架势十足,在场恶徒嚣张到当面分配玉大侠的心肝脾肺肾,就连头发都不放过。   漫天邪修,嘲笑怒骂,身处其间的沉默剑客手中只持一柄利剑,渺小得仿若沧海一粟,可当他抬剑,却杀得万千邪修尸横遍野,断肢残骨,十死无生!   玉大侠收剑入鞘,英俊的脸上溅着几点鲜血,他扭头离去,放下一把烧骨焚尸的火,留下一句传唱北州的话。   ——“恶者,吾,虽远,必——诛——之!”   玉大侠当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在北地奔波剿灭邪.教,还了北州一个朗朗乾坤!   何等气魄,何等心胸,有玉大侠出世简直让常年累月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北州百姓抬头挺胸!   北州虽无麒麟镇四方,却有玉侠护万民!   北州百姓非了千百万年,第一次抽到金色传说,从不敢置信,到崇拜爱戴,短短五年之间,整个北州无一不是玉侠狂热追随者,怕是他信手一挥,揭竿而起,建立王朝,都会有万民不远千里奔波来投!   毕竟比起那些用子民献祭获取力量的,层出不穷的城主。   玉侠,当真是独一份啊!   可万药堂堂主一万个佩服,就是因为佩服,他才着急如此,他现在可就是那个快要被扬了的教派啊!   虽然以玉大侠的品行,一定不会胡乱剿灭教派,但是万药堂的前身并不干净!   即便已经过了八年,在百姓眼中,他们早就洗白了,可是曾经的万药堂,无恶不作,无恶不精。   当年他们药奴秘密谋反成功,杀死了万药堂中药师,但一个问题随之而来,他们周边的教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贸然换名头可能明天就成了那些家伙的人畜。   是以他们只能强忍着气,继续使用万药堂的名称,保护己身,药奴也从掮客那里的孩童,变成了周边百姓,表面上是他们将百姓们掳走做药奴,实际上是他们暗中救助了不少被奇疾顽症困扰的百姓,当然,他们也得到了不少经验,精进了药术。   他们伪装了三年,马甲摇摇欲坠,正绝望之际,是玉大侠挺身而出,路过把那些个蠢蠢欲动的教派扬了,因为他们常常救助百姓,他们存活了下来,最后才能靠着丹药名扬北州。   堂主不想死,也不想被玉大侠误会。   堂主解释了一大通,把许多证据摆了出来,当年留下只是想纪念离开的花佗,没想到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花佗又救了他们一次。   堂主把他们如何生出叛逆之心,如何在花佗的带领下掀翻药师,如何李代桃僵,都清楚仔细地交代了个遍。   见二位女侠神色缓和,显然是信了,堂主松了口气,但很快问题来了。   堂主疑惑地看着岁娘和诚心:“说起来,玉大侠呢?”   玉大侠的容貌,一直是北州一个谜题,总之见过他的人,就是记不住他的脸,只有一个平平无奇的印象,可那是玉大侠哎!肯定俊美如仙神!   眼前只有两位女侠,玉大侠呢?   岁娘尴尬地摸摸鼻尖:“人太多,门口走散了。”   诚心尖锐地指出:“王道友不善言辞,约莫被人当作普通人给带去测试资质了,莫担心,他总是会被人来这一出,早就习惯了。”   堂主连忙道:“我马上派弟子去找!”   谁料刚要出门,跑进来个灰头土脸的弟子,他大声禀报道:“掌门!师兄师姐们抓到一个劫持白檀的贼子!现下正在教训呢!您也去瞧瞧热闹吧!”   诚心轻轻“啊!”了句,随后笑眯眯道:“这一看就是王道友,您的弟子找人的效率真高!”   堂主瞬间眼前一黑。   可就算是晕倒过去,也得去面对玉大侠,堂主不得不坚强起来。   庭院内,王裕抱着剑,看药童训人。   方才吓人大师姐带着一众师弟师妹蹲在墙角低头反省,一溜烟都被王裕教训了个遍,脸颊上,衣服上,像是一群花脸的小猫。   他们都带着王裕剑鞘上的木灰煤灰混合物,毕竟这厮天天拿剑鞘捅火堆,刚刚又是用剑鞘抽得人。   王裕一开始气到半路正要挥剑之际,心突然冷静下来,他再次仔细辨别了来人的恶意,明白了他们或许只是想教训他们眼中绑架了白檀的恶徒,毕竟他方才确实大闹了招生现场。   但他们青红不白地扑上来,王裕作为普通人也是有小脾气的,都是些身娇体弱的医师,怎么觉得自己能奈何得了他这个剑客?王裕当即用剑鞘给了他们一个教训。   药童白檀气呼呼地一脚踹一个:“都说了没事没事!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大师姐委屈巴巴:“咱以为你在说反话。”   “蹲好反省!”白檀冷酷地说道,随后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他们性子急,不谙世事,性子完全不够沉稳,真是的。”   你不是也没好到哪去?王裕默默想道。   王裕眼睛一偏,看向庭院门口,只见门口狂奔来一个黑衣人,他热泪盈眶地扑到王裕脚下:“您想必就是玉大侠了吧!久闻大名!久闻大名啊!多谢玉大侠手下留情!”   少年疑惑地看向一同跑过来的岁娘和师太。   岁娘解释道:“药人的事,有误会,堂主怕你因弟子的行为误会万药堂。”   诚心师太捻着佛珠慢悠悠道:“而且他很崇拜你,不想你误会他们是邪魔歪道。”   王裕好奇地低下头。   堂主老脸一红,莫名带着点娇羞之意。   王裕:“……”   ****   第十个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路过这里的万药堂弟子了。   岁娘托着腮扫过外面,回头看向正声情并茂讲述”万药堂革命史“的堂主。   “……我们忍耐了五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花佗在药师们眼里是他们的一条好狗,但他们却没有想到,花佗早已偷到了解药的秘方,只是为了等待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花佗筹谋多年,他们怎么能够抵挡,我们成功了。”   堂主没有说太多那一夜的细节,他摩挲着手臂,神色怀念,但听者能够想象出那一战的惊心动魄。   “花佗一直都说得对,我们身为药奴,在药师的手下如何都是一个死字,与其死之前,备受痛苦,受药师嬉戏取乐,不如费尽心机,搏上一把,挣出生路。”   “说来惭愧,我曾经也曾认为花佗所说不过虚伪之言,毕竟他深受药师宠爱,又聪慧过人,是药奴第一人,大药师曾几度说过想将他从药奴提为药师见习。”   “若是揭穿他,未必不能取代他取得宠爱,或许能摆脱药奴的命运,好在我当时虽然满腹恶意,但却懦弱,没有去告密,而是辗转反侧一夜,也过不去心里这一关。”   堂主顿了顿:“所以第二日,有几个人被药师莫名其妙扔进蛇窟的时候,我非常庆幸,我知道那是花佗做的,那时候我一直不清楚他到底是如何办到的,他总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知道很多别人都不清楚的东西和情报。”   “仿佛在暗地里,有谁一直在帮他一样。”   “在那之后,我就折服于花佗的智慧与能力,追随于他,他曾在决定离开之时跟我说:‘懦弱并不可耻,卑劣才可耻,过去的事早已过去,未来近在咫尺,你早就行走于正确的道路之上,我为有你这个友人而庆幸自豪。’,当时想着为他死了也甘愿,我本该也跟着他离开去寻找新医,只可惜……”   堂主表面上说着可惜,但神情却很洒脱,确实如花佗所说,走在了他想要走的路上。   “我在决战之时伤了根本,堂中的孩子们也年幼稚嫩,我害怕他们无法活下来,于是选择留下,还好留下了,否则哪有今日的光景,还能见到玉大侠呢!”   堂主颇有些感慨地笑道。   万药堂堂主塞给了三人一堆功效各异的丹药,王裕乖乖接过拎好,表情很平静,但是相伴旅行的岁娘和诚心师太早就看出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那个所谓的花佗约莫是王裕哥哥的化名,就王裕那个表现,应该是他,八九不离十。   她们对视一眼,不由替他开口问道:“那您知道花佗最后往哪里去进修医道了吗?”   万药堂堂主点点头,似乎早就在等她们问这一句话:“花佗往南州去了,一个原因万药堂曾是南州门派,只是实力不够,被人排挤来了北州,那边定然有医术更高的门派,另一个原因则是……花佗曾说南州有他一定要找的东西,这个东西关乎到他的生命,甚至高于他的生命,他必须去。”   三人在万药堂内蹭了顿午食,餐食味道很好,内里的能量也足以修补身体,显然万药堂花费了不少心思。   只是被过度围观叫人怪尴尬的。   回去的路上,岁娘熟练地一边带路,一边安慰道:“虽然你在北州找了五年,人却跑到南州去了,不过往好处想,起码你得到消息了啊!”   王裕有气无力地瞪了岁娘一眼。   “你兄长很厉害啊,难道说姓王的都这么厉害?”岁娘惊叹:“你兄长先前那么艰难,居然可以反杀药师!”   “我,普通人。”王裕闷闷不乐地反驳道。   倒是没说他兄长是个普通人,进步了。   岁娘欣慰地想。   诚心师太从怀里掏出玉瓶,和蔼道:“道友,今天要不要吃颗贫道的药?这次加了山楂。”   “我没,受伤。”王裕熟练地回答道,师太总是莫名其妙问这个,师太的药治外伤很好用,但他真的没受伤,谢谢师太的好意了,他心领了。   而且,师太也不容易,作为同伴,还是得多包容一下吧。   月明星稀,他们乘着夜色回到客栈。   小镇熄灯很早,这是千百年来的习惯,防止太过显眼被鬼怪盯上,只有那些受大宗大派庇佑的城才敢开放夜市。   但是小镇内的客栈里却亮着一盏灯,掌柜笑眯眯在柜台内算账。   王裕下意识警惕起来,掌柜的脸拢在灯火下,昏暗的光,让掌柜的脸显得棱角分明,掌柜轻声细语道:“客官,有人寻您。”   只见客栈内的阴影之中,竟如水波般开始荡漾,在那波澜之中,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了三个人。   领头的那个一身黑衣,身上绣着暗纹,他表面上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整个人的气息却格外收拢沉静,显然不简单,而他身后两个下属,实力粗看下竟与领头男子不遑多让,令人震惊。   这样的人,带着这样的下属,出现在这样的客栈里,并不寻常。   师太微微后退一步。   “你们是谁?”岁娘手中拿着镇魂铃,面色冷洌,率先问道。   王裕则上前一步,手威胁般扶住剑柄。   “我等皆仰慕玉大侠的风采……”领头的男子哑声道,而掌柜则在柜台后默默观察。   掌柜,男子,岁娘大脑之间闪过一道闪电。   她瞬间就明白了他们四人玩得小把戏,万药堂的丹药的确名扬北州,但也的确没有那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北州参加万药堂的大会,真正让客栈满客,厢房满租的人,是他们四个要想找出玉大侠真身的有心人!   若是再往前一推测,碧波山庄的老庄主突然告知“药人”秘闻的举动也显得古怪起来。   岁娘的脸色无比难看:“***!居然敢算计我们!”   “今天敢算计我们!明天敢干什么简直不敢想!杀神!上!咱们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先打服了再说!”   王裕冷着脸,拔出了剑,剑身照亮出对面三人略带惊恐的表情。 第038章 见面   【21岁:对面三人一人抱着一人的大腿,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那三个人干嚎道:“玉大侠,咱真的没有恶意!你信咱啊!”   岁娘怒道:“给老娘撒开手!”   “女侠我不!我会死的!求求您怜悯则个啊!”那人表情倔强,宁死不屈。   拥住诚心师太大腿的人抬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钱,真诚道:“师太,不白抱,我给佛祖点香油钱!”   师太的脸色瞬间和缓起来:“虽然施主令人讨厌,但您的心还是好的,为了我佛的香油钱,您继续抱吧。”   你低头看抱住自己的那个:“松开。”   领头的人一脸严肃,若是不看他的姿势,显然会认为他在某个正式场合发言:“玉大侠,职责所在,卑职不得不做啊!”   神金啊,哪家的职责会是抱人大腿的!   掌柜默默从柜子里翻了出来,弯腰鞠躬双手奉上一个金质的腰牌,和一个黄金卷轴。   你迟疑地扫过一眼,伸手接过两样东西。   他们好像确实没有恶意。   上面的金质腰牌正端正地上书三个大字——监天司。   监天司,中州的特务机构吗?他之前听过南州的锦衣卫。   你拉开卷轴,卷轴内的笔锋辗转间颇为潇洒,甚至能看出点别样的活泼,你觉得这个字哪里有点熟悉,又或许觉得这个写字的人对你而言并不陌生。   「嗨嗨嗨!   王裕!你想知道世界的真相吗?我在国都等你!来找我吧!我全都告诉你!   ——你亲爱的兄弟:D   你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你的哥哥不是这个风格吧……   】   ***   出于此刻去南州的路上,也会经过中州,那顺路去瞧瞧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王裕收拾好行李,就打算和监天司四人上路了。   岁娘对于去哪本就没有太多规划,她的前半生困在狭小的密林,肩负虚无的重任,一朝振翅而飞,只想阅遍万千世界风景。   师太同样对此没有微词:“贫道对南州没什么糟糕记忆,唯一糟糕的是佛门的那段生活,只要不回去,贫道去哪都行,哪都能传教。”   诚心师太嘴上说着传教,实际上相当没有实际行动,总是一副慢悠悠的样子,跟着岁娘和王裕乱晃,一边救人,一边打怪,平常就喜欢推销她的佛丹。   一行人上路,监天司四人有心讨好,又一路包了路费花销,比起他们之前有上顿,没下顿,偶尔露宿野外的日子好太多了。   中州和北州的边境线大多两州人混住,彼此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州与州之间的隔阂。   街道之上人来人往,什么人都能够看见。   但看见王裕还是太超前了!   龟鬼冷汗直冒,死死盯住摊位前的东西,不敢往回看。   不是,王裕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老实说,王裕抽那一下把他弄进那条老虫子嘴里微妙来说的确帮了他,但被迫被开发出新用法的龟还是不能面对尊严尽失的现实。   在老乌龟的想象之中,他弄死人皮龙,起码是修道有成,从容有度地将对手削成十八段吧?总不能是个丑角吧?   哈哈,哈哈。   死去的痛苦记忆正在攻击他!   从人类窗外听见人类小崽子振振有词地说:“乌龟噎死你!”的时候。   老乌龟彻底破防了。   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仙人,不是什么卧胆尝薪的枭雄,是人类小崽随口就说出来的,平凡得就像街口的王二狗。   呆不下去一点,老乌龟抱着自己破碎的心连夜离开迷魂林。   结果,他老乌龟走去哪,王裕就走到哪,偏偏一人一龟前后脚,老乌龟刚离开哪,王裕下一天就杀得当地妖鬼血流成河。   王裕可是真的能干掉他的!   给龟鬼吓得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睡觉都恨不得睁着一只眼睛站岗,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嘎了。   这种前后脚的路线没有例外,要么他和王裕心有灵犀,要么王裕是在追杀他!老乌龟原本再气的心都气不起来了。   就在前阵子,他又收到他前天呆过的碧波山庄附近,一个苟了千百年的老诡没了,龟鬼象征性同情地掉了几滴眼泪。   跑!赶紧跑!再不跑他真怕下一个就是他!   龟龟痛定思痛,北州是他王裕地盘,他跑去中州不就成了?   听说中州有个书院,书院中有位从上古活下来的大佬,大佬奉行有教无类的理念,每个前去书院求学的都会指点一二,他老乌龟离仙道大成就差这几哆嗦,说不定,在那位诡神的指挥之下就开窍了呢?   当场羽化而登仙不是美滋滋?   揣着美好的梦想,老乌龟兴冲冲上路了。   “您在看什么啊?”帮着把马匹拴好的监天司员工热情地给王裕拍马屁:“您看上了点什么,随便说!我去给您买!”   少年扫过整条街。   刚刚好像有谁对他抱了点奇怪的念头……   监天司左右瞧了瞧:“您看那边豆腐花不错,我去给您买点。”   豆腐花?   老乌龟的眼前清晰起来,他面前的摊位不就是卖豆花的。   他尴尬地抬眼,摊主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任谁见个大光头一脸杀意地盯着豆腐花都不会不害怕的吧。   摊主赔着笑,捧过来一份豆花:“壮,壮士吃点?”   怎么搞得他老乌龟像抢劫的?   监天司拧眉:“地头蛇?”   他们这段时间偶尔会遇见这种情况,一般来说,王裕会跟着地头蛇摸到他们的巢穴后一网打尽。   问就是斩草除根。   偶尔做点好事,监天司也不抗拒,感觉还做了一场心灵上的按摩,让人的心情海阔天空。   老乌龟一听就糟了,王裕什么性子他还不清楚,怕是他等会就被嘎,这人杀人杀鬼从来不隔夜。   被他盯上就糟糕了!   老乌龟连忙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从兜里摸出一块碎银:“多谢,多谢。”   摊主有些懵,坚持推拒:“不用,壮士,请您吃。”   “不不不,你们这小本生意!”   龟鬼谦逊道,   快收!别逼老乌龟!   在龟鬼的逼视之下,摊主迟疑地收下来了。   龟鬼松了口气。   身后的视线转开,好像听见王裕正在说:“不用,多谢。”   看来这劫是过去了。   “您也爱吃豆花?”   监天司笑眯眯的脸突然出现在龟鬼面前。   龟鬼浑身一凛,强装镇定:“试试。”   监天司买了好几碗豆花,拿了刚做好的一碗在口中喝,搭话道:“老哥,您这儿是进北州,还是出北州啊?”   龟鬼连忙道:“出北州,外出闯荡。”   监天司:“哦——去哪啊?东州?听说那地富。”   “不是,去中州。”   监天司点点头,喝了口豆花:“大哥不喝?这豆花怪好喝的。”   龟鬼动作一僵。   哪有人买豆花不喝一口,像个傻子一样捧在一边的?还和聊天的人一问一答的。   坏了,坏了,这人故意的。   要是以前,有人这么套他话,龟鬼会当场教他一个乖。   可今时不同往日,彼其娘兮,王裕就在身后看着啊!   监天司又吸溜了一口豆花,抹了把嘴拍拍龟鬼的肩:“大哥,我们也往中州去,路上看见了,可以一起走。”   他溜溜哒哒地往旁边的桌椅走了,似乎看出来了龟鬼没有恶意。   龟鬼小心地扭头去看客栈,与门口一面容严肃的人对上眼,瞬间松了口气。   呼——王裕不在呀,嘿呀!浪费他老乌龟的感情!   不过好在躲过一劫,赶紧溜了!溜了!   去中州?中州狗都不去!去个屁中州!   南州!去南州!他去南州了总不能再碰上那杀星了吧!再遇上他就紫砂!   ***   一路上十分平静。   就是监天司众人为了讨好他们有点用力过猛。   岁娘纳闷:“监天司!顶顶大官儿!还是中州皇帝亲卫!要说看上你的武力也有点怪啊!人家继位都有麒麟气运庇佑,他们到底图你点啥?”   王裕拿着抹布正在擦剑。   闻言开了个笑话:“心,肝,脾,肺,肾?”   诚心师太正在制药,她制药的主药材王裕从来没见过,但是泛着古怪的异香,听说是什么天地灵物的血肉,师太也不知从哪获得的,王裕猜测是路上采得蘑菇,其余的药材就是随她心思揉杂在一起。   她为了让王裕吃药煞费苦心,经常弄点蜂蜜和山楂混进去,试图调制成糖丸。   可惜王裕自己是个武学奇才,打遍北州无敌手。   从小到老,无人争锋,别人只有挨打的份。   师太的糖丸也就用不上了。   岁娘有一搭没一搭地写着日记,猛然站起身,眼神突然犀利起来。   “你不是说你是被捡来的?说不定你父母或者你兄弟是个中州大官呢!不然怎么劳心费力地让监天司过来找你?”   诚心师太利落地指出疑点:“中州和北州相距甚远,且路途之中妖鬼横行,当年还是婴孩的王道友是怎么过来北州的呢?如今他们又是怎么认定王道友的身份无误呢?”   十分有道理,但岁娘嘴硬:“一切皆有可能!那龙都有可能被乌龟噎死呢!”   王裕擦着剑,有些出神。   世界的真相?这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世界吗?   他要对他说点什么?   要是对他有恶意的话……他手中还有剑。   一行人来到中州国都之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中州相比起北州的混乱,治理明显好上不少,若是走官道大路,只要自己不去招惹,便鲜少会惹到妖鬼。   中州国都进出筛查严格,不过无所谓,他们还有为他们鞍前马后的监天司。   也不清楚那位严肃的领头人怎么疏通的关系,王裕连剑都没被审查一下就被放进了城里,显然这群监天司职位并不低。   明明中州王朝最近进行了皇位交替,交替过程并不体面。   新皇是造反上位,造反当天连杀五位皇子皇女,四位死在宫里,一位死在宫外,有小道消息说,其实当时先帝还有一口气,没死呢,是被新皇直接送走的。   就当着监天司的面,而监天司是当天第一个表忠心的。   听听,听听,这里面深得很啊!这里的瓜好吃啊!劲爆啊!   一个进入大众视野短短几个月的小透明,最后却“啪——”一下爆大冷门夺冠了!   这不说个三年都不过瘾。   至于皇位交替的动荡?咱们皇城脚下的老百姓谁不知道这王朝的继承人向来都很稳健,从不会闹出啥大动静!   可这瓜可难得的要死!毕竟他成功造反了,还得到麒麟气运了!   王裕一行人,给听得一愣愣的。   监天司安排得极为妥当,先是吃了一顿中州特色菜接风洗尘,而后寻了处豪奢的客栈供他们休息,之后的安排还需要合计,邀请人没有那么多空闲,在见面那段时间之前,就好好感受一下中州的风土人情,花费监天司付账。   三人就这么乐不思蜀地玩了两天。   那日月黑风高。   王裕回房的路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就是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有种自己的后背在痒,自己却够不到只能打滚试图缓解的难受感。   站在房门口。   王裕猛然意识到里面有人。   但他并不警惕,警惕心仿佛已经支撑不住睡下,他反而感受到了一种难得的安心。   一种如同回到了羊水之际的安心。   “吱呀——”   王裕推开了门。   听见了点啃糕点的声音,好像啃食过程中,糕点还在不停掉着碎屑。   他的心正在乱跳,鲜血在加速流动。   在理智之前,他的身体仿佛认出来了点什么。   王裕手心渗着汗,紧张地拨开门帘走进。   八仙桌边,一个扎着发髻,右额生角的小孩正趴在桌上偷吃他桌上的糕点。   珠链晃动,小孩的动作一顿。   王裕不禁屏住呼吸,小孩慢慢扭头,双手捏着糕点,嘴角还带着碎屑,他的嘴里压着半块糕点还没吞下腹,白嫩的脸颊顶出一个弧度。   他的右额生着一只玉质的龙角,却并不衬得他邪气鬼魅,反而玉角反而显现出难得的可爱与纯澈。   王裕的感觉在那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总有些人中意对称之物。   想要对称的玉佩,想要对称的雕像,想要对称的楼屋。   而他,好像遇见了与他对称的半圆。   王裕感觉自己看到了一面镜子,他从那小孩的眼里,看见了一个相同的灵魂。   人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人生初见却若久别重逢?   王裕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就像一个被临时开考的考生怎么都没有解题的思路。   但突然,一个随意的猜测猛然撞进他的大脑。   血缘?兄弟?家人?   会不会是你的血亲在找你?   如果真的要解释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的话,或许只有这个可能了!   眼前的这个孩子!是他的血亲!   他不禁上前一步,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我,是不是,有血缘,关系?”   处理完政务,等不急到第二天天明,深更半夜跑出皇宫,过来见另一个自己的燕游默默咽下了嘴里的半块糕点,随后颇为怜爱地注视着一脸紧张的王裕。   是了,这个自己貌似喝孟婆汤喝傻了。 第039章 官印   真不记得了?   真的没有印象?   燕游眼珠子一转。   小孩呜呜咽咽哭起来。   他小燕游啊,最近可是难得很呐!   “我最近过得不太好。”   “大姐在几个月前带着五哥造反,想要抢夺皇位,结果中途内讧,在宫门口杀了五哥,二姐和三哥收到消息赶回来救驾,结果和大姐他们同归于尽。”   燕游忧伤地叹了口气。   “我一夕之间死了四个姐姐哥哥,父皇也被气得吐血,弥留之际,将皇位传给我,我就赶鸭子上架成了小皇帝。”   稚嫩的脸上是错落的光影:“结果第二天,在宫外的四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见了,大臣们都觉得是我做的,唯有看见了父皇传位的监天司信任我。”   “他们事事架空我,对我阴奉阳违,背地里都在传我是轼亲之人,众口铄金,我只不过是一个七岁孩童,连剑都提不起来。”   “左不过是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都死了去,成了个孤家寡人。”   燕游忧郁的眼眸中荡漾出一种期待:“你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他不禁地上前一步,轻声问道:“你不会也相信那些话吧?”   王裕脱口而出:“怎么会!”   小孩脸上猛然绽放出如花笑颜,他的眼眸之中只有一个人,那一个人就好像是他最后的救赎。   王裕怎么能够拒绝,怎么可以拒绝。   弟弟……他还从没有过弟弟,他发誓他会对他好的!   “那你愿不愿意……”燕游小心翼翼地从下往上观察,他咬了咬唇,腮帮子鼓了鼓,明明是肆意的孩童阶段,却又有如此令人心疼的察言观色之能。   “愿!愿意!”王裕等不及地回应道。   “叫我一声小叔叔。”   话语一出,王裕表情一僵。   小孩扑闪扑闪地眼眸之中带着天真的期望:“我查过了,你是我堂兄的儿子,换句话说,你该叫我一声小叔叔。”   什么?叔叔?   他不是他的弟弟吗?   王裕恍惚。   燕游的脸瞬间灰暗下来,强作坚强:“没关系,不叫也没关系,我现在这样,你不想认我这个没用的小孩也正常。”   他抿着唇,努力维持住活泼的表情:“我一定会努力的!努力不给你丢脸!”   谁能忍心!叫就叫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裕握住惊春,艰难地开口,他从没有那么一次这么结巴过:“小,小,叔,叔叔。”   “哎——”小孩兴奋的尾音拖得一声长长的。   王裕懵然抬头。   只见一张高兴得不能自抑的脸,脸上飘着两团红,眼中含了半分戏谑,哪还有什么破碎小可怜的样子。   也是,他一个小孩能差使监天司跨越州府,耗费无数心力去寻人,甚至还深夜溜出来,哪里像是被架空了!   少年白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该死!被骗了!   王裕气愤地立刻起身,想要算账。   知不知道践踏一个非常在意自己尊严的帅气青年的尊严,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砰砰砰——“   门外猛然响起极重的捶门声。   “玉大侠冒犯了!我们有要事!”   伴随着一声极重的踹门声。   一个身材高大英武的男人跨步而进,他身着监天司司服,衣摆处的绣文乃是麒麟模样,他手扶着腰间的刀,锐利的双眸扫视过房间内,一看便是久经高位之人,正是监天司内新上位的得意人物——沈余。   他身后齐齐跟进来好几个监天司,神色皆无比肃穆。   这位名叫沈余的男人,他率先朝王裕行礼,示弱道:“贸然打扰,实非吾等之错,职责所在,还望见谅。”   王裕冷冷地瞧他:“何事。”   眼角里的燕游正捧着糕点吃得起劲,两口塞了三个,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王裕瞧着有点心急,生怕他噎着了,连忙倒了杯水,脸色更臭了,急着把监天司打发出去。   沈余四处扫过内室,额间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他语含焦急:“您有没有见过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身着锦衣,头戴锥帽,一身华贵威仪之气?”   这个形容……王裕忍不住垂眸去看圆桌边的燕游,燕游如他所料,吃得太急噎着了,正捧着茶杯大口大口灌水。   华贵?威仪?   不过……   监天司,皇帝,等等,这小叔叔不会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吧?   王裕想到这,心里又浮现出一个疑惑。   小皇帝就在眼前,还狼吞虎咽地吃着糕点,他们没看见?   沈余很焦急,监天司擅长暗杀稽查,且追踪保护都是一把好手,可偏偏他们最该保护的总是莫名其妙在他们眼前不翼而飞。   虽然留下了字条,但这种情况搁谁谁不急?   王裕垂落的手掌心突然被塞进一张字条。   他不禁垂眸去看,只见燕游笑嘻嘻地眨了眨眼,朝沈余努了努嘴。   少年打开字条,字迹早已干涸,显然是提早准备好的:“在大堂等我,很快就到。”   燕游伸手拉住王裕的手,轻轻摇了摇,会说话的眼睛里满是拜托和信任。   心中一角迅速塌陷,无法拒绝。   王裕默默把纸条递给沈余。   对面的人不解地接过字条,警惕地打开来看了一眼,突然顿住。   王裕总觉得自己哪里好像出现了些点变化,他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疏于此道的后果就是对人的神色并不敏感,往往是靠着自身的直觉来进行与人相处,但此刻,他却感觉自己正在产生变化。   那些细微的神情变化,那些他能够注意,却无法分辨的情感,突然在他的眼中清晰明了。   王裕不禁微微出神。   紧接着王裕就见证了人的表情能够有多少种变化。   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绷紧的唇,到不自觉四周扫视到眼睛,再到苦恼思索的眉头,最后到崇拜钦佩的神色。   沈余生动的用自己的脸上演了一副大戏,就差仰天长啸——陛下!当真是深不可测啊!   怪有意思的喔!   王裕默默想道,和正在偷笑的燕游对视一眼,双方眼里有着相似的情绪。   沈余神清气爽地将字条收好,从容地朝王裕一拜:“辛苦玉少侠保管墨宝,吾等即刻离开,来日定向您赔罪!”   一行监天司颇有礼貌地扶起被他们撞倒的东西,挨个鞠躬抱拳赔礼,井然有序地离开,还有两个人贴心地站在门边准备帮着关门。   燕游则轻手轻脚地跟着监天司抬步走远。   大门关上前一刻,这个调皮机灵的小鬼扭过头,弯成月牙的灵动双眸满含笑意,他稚嫩的手指竖在唇边。   “嘘——”   王裕一愣。   半晌,房间内满溢少年肆意的大笑。   ***   前头的监天司正在带路,后背挺直,沉默寡言。   两边是争奇斗艳的花卉,妩媚动人。   一行人走在铺陈着鹅卵大小石子的小路上,石子,花园,怪石,水流,铺陈极富意境,道路两边更是抖动的花枝,芳香扑鼻,带来一份难得的惬意。   寂静的氛围内。   岁娘突然幽幽道:“就不嫌咯得慌吗?我在林子里走这种膈应路,怎么在皇宫里还走!”   诚心师太微笑带着禅意:“岁娘说得对,贫道同样不理解,要不是停在这儿不太礼貌,贫道就不走了。”   王裕一边走,一边脱口而出:“这路,养生。”   岁娘呵呵两声,不置可否。   监天司带他们走了皇宫的侧门进御花园,进殿前不仅卸了王裕的佩剑,还卸了岁娘的铃铛,镇魂铃能够让鬼以虚化实行走在阳光之下,岁娘手腕上只剩了师太送的养魂珠串,整个魂都有点蔫哒哒的。   御花园的庭院内,他们从藤架之下走过,阴影落下,眼前亭子里坐着一个身着麒麟皇袍的孩子。   明明仅有七八岁的模样,却气势极盛,在煌煌明光之下,威严不可侵犯。   那根玉质的角更为他显现出几分神圣。   岁娘下意识魂魄一凛,她总觉得眼前的皇帝哪里有点怪,有点怪不像人的。   “见过陛下!”   监天司在前方行礼,清澈的眼眸中是对亭中人的敬畏。   后面的三人后知后觉跟着一同鞠了一躬。   王裕忍不住抬头,只见端坐在亭中之人,突然朝他挑了挑眉,像是在说:“大侄子,你好呀!”   王裕失笑。   他们之间好像有了一个秘密,而人与人之间,有了秘密,就有了亲近的关系。   而他们之间毫无由来的亲近更是一种锦上添花。   岁娘和师太颇为拘谨地坐下。   刚坐好,就见王裕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小皇帝身边,二人不由瞪大眼睛。   但别管她们是什么想法。   一大人,一小孩就已经开始聊了。   这边说:“你看过朕给你送的信了吧?”   那边答:“看过,意思?”   岁娘吓得不行,卧槽!王裕!你这是和一个皇帝说话的态度吗?小心他弄死你啊!   小皇帝笑嘻嘻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别人给我的!”   剑客就不满地皱眉:“你!怎么,给我?”   “就给你看看呗,你看朕这样,怎么可能自己去啊!当然要找个信任的人啊!”   “呵。”   岁娘胆战心惊,要动手了吗!王裕需要的话,她其实可以鬼身化剑来着!   小皇帝:“哎呀——这不是真的没有别人了吗!就拜托你了!替我走一趟!”   剑客:“为什么?”   小皇帝:“我好奇,我真的非常好奇!说不定,他真的会给你一个世界的真相呢?”   剑客皱眉:“噱头。”   岁娘看出了点什么,稍稍疑惑,这怎么还没生气?   小皇帝出价码:“路费我都给你报销,你只要代替我走过去,站在那个吊我胃口的家伙的面前,告诉他……”   小皇帝附耳到剑客耳边,剑客虽然不习惯,但是还是弯下了腰,听了听他说了什么,二人窃窃私语。   岁娘目瞪口呆,她不由扭头寻求师太的意见。   嗯,还好,她也很震惊。   搞到现在,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他们关系熟稔,要不是小皇帝年龄不对,岁娘都能将他认成王裕的哥哥。   不过,王裕和小皇帝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在梦里吗?   小皇帝说完话,加码道:“封你为中州使节,出使南州,手持官印,气运加身,如何?”   他见剑客不为所动,轻声诱惑道:“南州王朝申国师一手遮天,出于两国情谊,未必不能帮忙找一找兄长,大庭广众之下,申国师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对兄长不利的。”   剑客的神色有些微动容:“好。”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瞬间心有灵犀地达成了交易。   小皇帝微笑着挥手叫人:“拿笔来。”   岁娘始终回不过来神。   整只鬼都在发愣。   王裕拿剑的手捧上官印,官印之上盘踞着小号麒麟,细腻的玉身在光下泛着别样的鲜活。   麒麟官印!啊?岁娘茫然。   就这么把官印给了?   中州和北州离得不远,而中州的麒麟官印名镇四方,周边几州人大多都清楚麒麟官印的特殊,基本上是非中州人不予,非科举生不予,非外放官员不予。   而王裕,一个北州人,连个科举都没参加过,居然聊了两三句,就拿到了中州官印!   这简直就相当于猩猩在猿猴群里当了大官,带给人一种古怪非常的错位感。   而这种不现实的情况一路持续。   中州小皇帝对爱卿的赏赐如流水,先是赐了天子脚下的宅子,而后好几十箱珍宝搬了进来。   大家伙虽然都见过尸山血海的大世面。   但还没见过这种书山画海的“小场面”。   王裕在北州确实名气大,偶尔被北州的城主逮住,城主想来招揽,绝大多数都是送几箱银子以示诚意。   而这种不仅送名家书画,又送古董官器,还送金银玉宝的真的是头一份儿!   甚至还派了身边亲卫监天司护送。   监天司不仅被派来运送官印,顺便押运珍宝,而官印运送完,他们还特意留下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务必做到事事妥帖,尽管他们很快就要上路去南州。   中州南州之间的战争,新皇有意终结,据说早已选派好使团,显然极其费心。   王裕的名字在使团里挂个号,但他们却不必跟着使团的路走,他们挂靠使团的目的不是为了帮助和谈,而是方便王裕行事,他们甚至随时可以离开,不必听从于主使节指挥。   就算是礼贤下士,这种宠信也太超过了,衬得过去那些想聘王裕当手足帮忙争夺北州统治权的城主,都像个丑角。   王裕的赫赫名气和赳赳武力,在中州又没有什么号召力。   “你跟我坦白。”岁娘不禁和默默抱着剑闭目养神的王裕说话。   王裕睁眼瞧岁娘,只见女鬼的脸上满是复杂和诡异,这对她而言并不多见。   北州混乱无序,什么都能瞧见,她如今早就不是迷魂林中缺乏想象力的女鬼了,遇见何种情况都能淡定自若。   “你……”岁娘迟疑道,王裕严阵以待。   “你是不是卖了心肝…….”   “……没有!”王裕急道。   真的没有吗?   身为女鬼,她自认为她有发言权,王裕这人的心肝脾肺肾,闻起来一直很香。   岁娘默默想道。 第040章 倒霉蛋   南州王朝和中州王朝积怨已久。   其要追溯于上千年前,中州王朝的夺位大戏之中,有个皇子叛出中州,溜到了南州谋生。   南州湿林密布,各种族群混居,各地的部落瓦寨层出不穷。   那个皇子扎根在南州,生儿育女,在当地发展了数百年势力,某一个后代终在一日揭竿而起,靠着教派引入,压过了当地的巫蛊诡术,成功建立王朝。   随后那个后代不断向外扩张,终是与同样外扩的中州相遇。   二者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中州有麒麟和儒门,南州有蛊毒以及各种引进的外来教派,二者相互敌对。   中州门派虽然质量高,但是南州门派多啊!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况且他们同是一个先祖,谁比谁高贵?   连诅咒对方都会波及自己。   二者之间也就这么僵持下来,成了多年的老冤家。   南州多雨,空气潮湿闷热。   森林植被广袤无际,遮天蔽日的树冠之下,几处倒垂的藤蔓落下,如同天然的饰品。   兀得,一条藤蔓动了动,灵活地缠绕上树枝,金棕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林间的过客,针状瞳孔之中显出几分野兽的味道。   到处都是绿,绿得深深浅浅,却并不心旷神怡,反而带着点令人作呕的黏腻。   那树叶层叠的阴暗之处似乎更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窸窸窣窣地虫鸣混杂着偶尔几声鸟啼,在深不见日的密林之中格外令人心慌。   到处都寻不见开阔的地方,一种久违的牢笼感顺着这些瘆人的植物笼罩整个队伍。   “啪——”   少年持剑削开挡路的树枝。   越靠近南方,林子也就逐渐畸形诡异。   偶尔还能瞥见长得与人脸相仿的树瘤。   过度紧闭的空间挟带着湿闷,与空气中飞舞的小虫应和,焦躁便不由得跃上心头。   师太的僧鞋上满是泥泞,她是打南州来传教的尼姑,是三人小队里唯一的向导,在南州密林之中长久生存过,此刻也只是略微烦躁。   “南州的林子是这样令人痛苦,我们还没走到最深处,注意别吃进飞虫,”师太淡淡提醒,随后她指了指前方道:“贫道来过这里,认得路,走这里,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谁——”   王裕猛然抽弓,冷冽的箭锋之下,参天巨树之上,几片枝叶正在抖动。   几点腐烂的绿汁涂抹在枯白的树干之上,仿若什么东西被挤压后流出的脓液。   “装神,弄鬼。”   王裕抿了抿唇。   树冠的压抑之下,人总会生出奇异古怪的情绪,容易被人忽悠。   这种熟悉地形原住民的恐吓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岁娘朝着某个方向突然说道。   她握住了了手心的镇魂铃,不禁飘踩着在空中挪动几步。   王裕和师太对视一眼,双方皆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见。   “岁娘,什么声音?”诚心师太不由问道。   几滴露珠从肥大的枝叶滑落,滴进水洼,荡出层层涟漪,倒映出岁娘郑重回忆的神色。   “我听见了,鼓声。”   岁娘的人皮鼓留在了迷魂林之中,但她过去常年累月的经历,让她对鼓声的敏感留在了心里。   这种密林之中,为什么会有鼓声?这显然不是一个合乎常规的情节展开。   “这种讯号,好像是求救的鼓声!声音里带着一点无力。”   岁娘拧着眉道,她的心中有些许纠结。   她在迷魂林也见过听过不少这种持续发射的求救讯号,但结果就是,大部分都是恶鬼诱食的伎俩。   他们现在深处南州……若是陷入陷阱……   “贫道跟着你去看看吧。”师太出言,她老神在在地扭了扭佛珠,耷拉的皮肉之中,她深邃的眼眸好似会说话:“贫道的理念乃是舍身,若是当真有个被困于此之人,那便是正好为贫道积了大功德。”   “至于王道友,你留在这儿吧。”诚心师太歪头道。   王裕有些不高兴:“一起。”   但他表面上还是平静地举起了剑:“如过去,一样。”   若是身陷囹圄之人,他会为此挥剑。   若是诱骗劫掠之盗,他同样会为此挥剑。   “那走吧!”   岁娘拨开肥大的枝叶,顺着草枝压倒的小路一路飘动向前。   那阵阵鼓声也愈发清晰。   但很快,岁娘不由停下脚步,喃喃道:“有点太规律了。”   就算是经年累月的鼓手也很难在紧急的情况之下,发出这等规律,轻重一致的鼓声。   她定了定心神,身后的两个同伴跟了上来。   “有花香味…..”师太突然说道。   王裕茫然地嗅了嗅,什么都没闻见,遂乖乖听师太解说。   “这种味道,贫道似乎在哪处闻过……”诚心师太急急在大脑之中搜索,随后神色一松:“无事,不是什么要紧的鬼物,乃是成了鬼的槐,会在花季引诱行人。”   这种东西对于已经有了蛊惑抗性的师太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已经成了鬼的岁娘同样具有相当的抵抗性,更何况她手握镇魂铃,本身就有蛊惑之能,这点花香在她面前不过班门弄斧。   至于王裕,他不提也罢。   “不过,”师太稍有不解:“他们现在就能够发出鼓声来吸引行人了吗?”   “强盗?”王裕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岁娘拨开了最后的枝桠。   一棵槐树出现在三人面前,它藏身在无数棵粗壮的树木之中,扭曲的树干之上刻画着诡异的纹路。   在树心中央,一棵倒垂的头无力地倒在空中,整个身体已经完全被树干吃下,只剩下挣扎的口鼻还在艰难地呼救,声若蚊呐。   在槐树周边,一个被涂上色彩的木人偶,穿着诡异,身上挂着大鼓,戴着白手套的手正规律地敲击着鼓面。   三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王裕不禁想道。   太可怕了,以后在林间走路一定要小心头,不然卡在树杈里真的很可怕!   还未生出大多灵智的鬼槐,本能地在诱捕猎物。   这种需要砍树的大动作,当然是交给惊春来做。   “咻——”   一支自制的土箭破空而来。   王裕眉眼一厉反手挥剑,将土箭斩成两半,箭上的汁液混进林叶里,瞬间枯黄一大片。   岁娘的铃铛正在摇动。   蛊惑之音如同波浪一般向外涌去。   高大的林木之间瞬间滑落下几个人形生物。   “住手!”   一个声音响起,与此而来的是,两声极其清脆的锣鼓声。   只见一处高木之上,一身着黑袍的女子出现,她的面容严肃,脸颊之上带着几道用汁液化作的绿痕,她冷冷道:“树吃了人,树技高一筹,这不过是天理轮回,你们莫要插手,速速离去!”   “若是搅扰建木神灵,别怪我们不客气。”   “啧。”岁娘冷笑:“老娘这辈子听过不少滑稽的说法,你这都算是个中翘楚。”   师太调整身形,挡住了树木中的可怜人。   王裕抽出了背后的弓,站在了岁娘身边。   “树吃人,树技高一筹,那我们现在人砍树,算不算得上人技高一筹?”岁娘问道。   “强词夺理。”女子冷了眉眼:“你只是想救树中的人。”   “呵……”岁娘冷笑一声:“树对你来说重要,你偏向树,人对我来说重要,所以我偏向人,老娘只是和你一样。”   女子面目狰狞一瞬,嘴角抿得很紧,脸上的皱纹如同树的根系。   “你不过一只恶鬼……”   岁娘慢条斯理地晃动铃铛,反击道:“恶鬼以前也是人,好过你这不似鬼胜似鬼的伥鬼!”   镇魂铃正在晃动,锣鼓的鸣叫声与清脆震耳的铃音相比稍显逊色。   师太正在中心诵念佛经,经文明显带来了特殊的影响,抚慰人的心神。   剑客手中的箭泛着冷冽的光,他的眸光如同一个狩猎的凶兽,他的箭或许从未落空过。   林间横行的畸形枝桠微微抖动。   紧张的气氛正在不断蔓延。   “呃——”   被树吃进口的倒霉鬼发出一声挣扎般的呻吟。   双方的视线不由移动。   她居然还没死。   女子从脖间捞起口哨,口哨声悠长而清亮,她阴郁的双眸怒视岁娘。   “我们走……”   草木之间,数十个人影散出,消失在林木之中。   岁娘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一下。   “这群人什么来路?我们救了人赶紧跑吧?”   虽然放王裕出去杀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王裕本身不适应树林环境,他们这边又还有一个人要护。   ”他们,很像,邪.教。”   王裕一边狠戾地弄死鬼槐,一边沉声道。   师太和岁娘帮忙把人从树中扒拉出来,闻言道:“南无阿弥陀佛,她们所说得建木乃是南州一个普遍的自然信仰,贫道见过很多信徒,这种算是普通的,她们还没有那么极端,更极端一些的,我们试图将人救出来的时候就动手了。”   “那些狂热教徒大多早已被申国师所斩杀,其他的东躲西藏的,我们应该遇不上。”   “那个所谓的建木神灵真的存在吗?”岁娘不禁好奇。   师太摇摇头:“贫道也不清楚,可能有吧,谁知道呢?”   反倒王裕默默插了嘴:“没有。”   眼神非常坚定。   “……”   师太和岁娘平静地将目光投放回被拽出来的倒霉蛋身上。   “来,施主,吃贫道一颗药丸,甜甜的,给贫道积一份功德。”师太和蔼地给倒霉鬼喂了颗粉白色的丹丸。   倒霉鬼年岁很轻,长着一张稚嫩白净的脸,明明还未说话,也没睁眼,但单看脸,却始终有一种一眼瞧到底的清澈之感。   她留着一头短碎发,发根齐耳,此刻凌乱地插着几片落叶,被岁娘嫌弃地拂走了。   她皱着脸,嘴唇蠕动,看起来还能活很长一段时间。   丹药在三息之间融化成液体,顺着她抬头的动作灌进喉咙里。   齿间弥漫着一种极重的血腥味,让倒霉蛋不由得咳了好几声,眼睫挣扎着乱晃。   她猛然睁开眼。   “——”   眼前是一双布鞋,鞋尖点在林地之上,轻飘飘的,仿若鞋的主人被人整个吊起。   倒霉蛋咽了口口水,紧张地捂住嘴,不敢往上看一眼。   随后无助地发现抱着自己的人是一个皮肉如蜡般融化的尼姑,而尼姑深邃阴郁的眼睛正定定地注视着她。   倒霉蛋喉间逼出一口呜咽,挣扎着半退,身后猛然撞上一根柱子,那柱子颇像是人的两条腿。   她不禁小心翼翼地抬头。   只见一抹冷冽的刀光落在她的眼里,绿色的汁液顺着刀锋滴落,刀锋后是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眸,仿佛沁着血,里面藏着尸山血海,令人心中一震。   唇间浓重的腥味褪去之后,是极重的臭味,这种臭显然不是什么美好善良之物。   倒霉蛋满脸绝望。   温室里的花朵就算已经经历过些许风雨,在死里逃生之后难道不该收获宝物吗!怎么她刚出虎口,又入狼穴!来到这里的人都会经历这种苦难么!   倒不如死了算了!   倒霉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举着出一张软纸,软纸轻薄,上面画着一个红脸绿衣大汉,一手握刀,一手捋须,似乎是一位将军的自画像。   可令人心生古怪的是,画像明明本该是威严之态,但其圆润的勾画和颜色的填充都显现出几分可爱活泼之姿态,一如山间猛虎对膝上狸奴,让人不由会心一笑。   倒霉蛋结结巴巴地叫道:“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关圣帝君在此!休要放肆!”   三人:“……”   这孩子神智不清了吗?在干什么呢?用符箓驱鬼吗?   可是……这种奇怪的符箓到底哪个教派会用啊?   正当他们疑惑好笑之际,只见那薄薄的纸张之上,手握青龙偃月刀的将军竟突兀地眨了眨眼,随后竟在纸张之上活动了起来!   只听那黑脸汉子大喝一声,挥舞着长刀猛然冲破纸面而出! 第041章 丹鸟村   【21岁:当那个巴掌大的小木人冲上你的脸的时候。   你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弄散架。   虽然你曾经拳打□□旬老人,但是总不能真的脚踢小孩的玩具吧?   可那些老人是恶人变老。   这小孩只是个可怜的受害者。   人家刚从树口脱身,你觉得你还是别给这个木工小天才雪上加霜了。   你和那个小木人过了两三个回合,作出一副势均力敌后,大显神威击败了他的模样,而后小心翼翼地擒住了他。   完美!没有受到一丝损伤。   你骄傲地抬头,对上对面小孩愣愣的表情。   嗯……看来你这套还没有过时,以前那些小孩子喜欢,现在的也很喜欢这种桥段!   她的表情都平和安详起来了!   在你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声遗憾的叹息幽幽出现,第一次,你的道德减少了,这实在是令人遗憾啊。   总之,她现在非常愿意与你们交流了!   师太和岁娘都是说话的一把好手,她们和小孩简单交流了几句。   大家都明确了双方不是坏人。   小孩松了口气嘟囔:“差点以为今天真死在这儿了呢!”   随后她嘴里就说着什么你完全听不懂的东西。   比如“手机里的浏览记录忘记删了,羞耻死了。”“这么多天奋进读书,该死得还以为真的回家摸到了高考考场。”“我想吃爆肚炒肉溜鱼片,醋溜腰子炸排骨……”   你咽了咽口水。   抱歉,你们手里只有馍馍。   你食不知味地嚼了嚼,馋了。】   ***   “这个少侠,名字叫王裕,我呢,我叫岁娘,这位是诚心师太。”   岁娘笑眯眯地介绍道。   王裕点了点头。   师太道了句:“南无阿弥陀佛,孩子要是身体哪不舒服,找贫道拿药,加了山楂,甜甜的喔!”   对面的孩子点点头。   她长着一米六上下,一头凌乱的短发,一身绿白相间的古怪衣着,尽管一身脏污,但还是能够瞧出料子的用功和裁剪都是极其出色,她掉落在鬼槐附近的背包里装着几沓纸,此刻被她抱在怀中,那张画着黑脸绿衣大汉的纸已经被她收回怀中。   她长得很白净秀气,黑溜溜的杏眼如澄澈的湖水,明明面貌瞧上去已是少年,但总给人一种孩童之感。   她紧张而磕绊地介绍道:“我,我叫温书。”   “喜欢画画,现在已经很擅长跑八百米了,一千也可以啊!总之我不是累赘!我还能画物成真,帮助你们杀敌!我,我现在的大脑还处在发育巅峰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真,真的!带,带上我出去吧!。”   小孩颠倒着话语,努力表现自我价值:“我,带上我你们绝对不亏!”   岁娘和师太对视一眼,又和王裕对视一眼,三方都明白了意思。   “行,暂时跟着我们吧,我还真有件事情挺需要你的。”   鲜艳的飘带划过岁娘英气的脸颊,她向上飘了飘,半张疤痕的脸上露出一个肆意的笑来。   这让温书不由看呆了眼,小孩眨了眨眼,有点激动得红了脸颊,兴奋地应了一句。   师太走在前面,王裕跟着,温书走在中间,最后面断后的是岁娘。   身为剑客,惊春每一次斩击出手都从不会落空,树杈枝桠纷纷掉落,扫平前路的一切障碍。   林间闷热,但温书不敢脱下校服外套。   她皮薄肉嫩,还是个O型血,蚊子不吸在场所有人都不会放过她。   她可是还记得那些晚上在被窝里点灯看恐怖故事的日子,很难说这里的蚊子成没成精。   反正她不想挨上一下。   前面后面都有好心的人。   前面的剑客虽然看上去很冷酷,但是会快速地劈砍走顶头拦身的树杈,贴心地充当一个树木造型师。   后面的鬼姐姐虽然看上去很戏谑,但是率先接纳了她,还告诉她不用担心被抛弃。   真好啊,又遇上好人了!   背后的阴风阵阵,若是搁在往常,温书早就瑟瑟发抖,大喊“关圣帝君帮帮我了!”,但此刻她却格外舒适惬意地眯了眯眼,像是回到了过去有空调的房间,带着一种难得的安心感。   温书抱着书包哒哒跟上。   他们弯弯绕绕地走着森林里的小路,光正在不断渗进林间,诚心师太脚步加快,越过障碍,终于看见了出路。   她松了一口气,尼姑双手扶住腰,呼吸略微急促稍许,失笑道:“差点以为真的迷路了,不然就得靠王道友找人问路了,还好还好,贫道还没老糊涂,南无阿弥陀佛,今日又积一份功德。”   外面是几座连绵的山,高耸入云山群下拱卫着的是一处村庄,村庄边一块平原,平原之上是一大片绿油油的秧苗,风一吹过,稻子便冲着来人摇头晃脑。   可令人惊奇的是明明是开阔之地,但因为天空沉沉压下的乌云与四周大小不一环绕的山,反而衬出几分压抑。   巨大的山体之上,大批树木被砍走,只留下光秃秃的土地,显现出几分丑陋的姿态。   天色渐暗,微风带来了水汽的味道,这里快要下雨了。   温书不由打了个寒颤。   泥土格外湿润,温书踩了踩地,又抬头看了看天,远方的树木稀疏,天气又开始糟糕起来了。   她有些不安地皱了皱眉,她真的讨厌下雨,不管干什么都不方便。   空气中的土腥味重得厉害。   ”这里,看着怪眼熟的啊……是了,是了,没看错,是这里。”诚心师太嘀嘀咕咕起来:“贫道原本在这里的佛寺内修行,喏!就在那座山山阴之处。”   “真的?”岁娘不禁飘过来,好奇地问道:“这里的和尚尼姑都像你这样?”   诚心师太诚实地摇摇头:“怎么可能,贫道可与他们相处不来,他们可是一群癫子。”   岁娘和王裕闻此,都不由得复杂地注视着师太。   师太毫无所觉,笑道:“要是有时间就回去坐坐,没时间咱们就赶紧赶路走吧,毕竟这里出山的路,贫道熟得很!”   他们抄了小道走进靠近山村。   走在小道之上,隐约能够瞧见村口,只见村口贮立着一块顽石,石头被打磨得极其光滑,朱砂刻进石头灰白的内里,勾勒出三个大字——“丹鸟村”!   或许是他们来之前,雨已经下过几阵了,小道上的泥土湿润得厉害,师太到底曾是本地人,没有大碍,岁娘为了行走方便飘在空中,而王裕则是实在的武力高强。   最后只有一直小心翼翼,结果还是滑了一大跤,差点咕噜噜滚下山的温书承受了一切。   好在王裕眼疾手快,将她拽住。   温书愤愤不平地拍了拍泥泞的衣服,气得不行。   “该死的老天爷你有没有心啊!”   温书一愣,她也没说话啊?   他们离村子很近,说话声是从村口传来的。   “该死的!该死地浪费我的时间啊!我出来前还和阿斗约好了去斗蛐蛐呢!”   “…….真的?”   “这还有假?要不等雨下来,我试试能不能淹死我自己吧!”   “还是您厉害……那就试试呗……”   “这破雨还下不下!这都酝酿多久了!***那群人绑得还挺紧,原本就快烧死我了!白糖糕你刚刚看到了吧!赶紧把他们给我叫回来,给老子个痛快!老子十八天后又是一个好汉!”   “嗯嗯……您这说对喽!”   双方安静半晌。   “你这混蛋是不是睡了。”   “啊——没有,真没有!油炸鬼!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在认真听!嗷!你别撞我后脑勺!很痛的哇!”   站在村口的四人齐齐沉默住了。   四人走上前一看。   嚯——   一个巨大的土坑里,两个背对背的人,皆绑在一根木架上。   一个人脸红彤彤得气得厉害,另一个人脸粉嘟嘟得睡得香甜。   他们脚下正踩着烧焦的柴木,此刻只剩些微火苗,在飘丝小雨之中艰支撑着那个叫做油炸鬼的人的最后的希望。   明明绑在一根木架上,他们却各自活出了截然不同的风采。   反倒让旁观群众为之一愣。   “献祭?”祭品的态度搞得久经沙场的王裕都闹不清楚状况了。   这位叫油炸鬼的先生,他被绑在这里之后表现,是什么情况?   “你……”温书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悄悄躲在了师太身后小心地观察。   听见响动的油炸鬼不耐烦地抬起头,对上神色各异的众人。   双方尽皆一默,都感受到了一种难得的冲击。   岁娘不由问道:“你们是自愿去死的?”   “啊?”油炸鬼一愣。   双方对视片刻。   岁娘的脸在昏暗的天色下显现出几分透明的质感,狭长的双眸里藏着阴森的鬼气,眼珠子转了转,她突然咧嘴一笑:“你是叫油炸鬼啊?”   油炸鬼默然,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   白糖糕连忙叫道:“怎么可能自愿啊!女侠!帮帮忙啊!杀人啦!杀人啦!杀好人啦!”   油炸鬼猛然松了口气。   众人总算在不寻常的展开下说了句听起来正常的话。   岁娘接过师太递过来的小刀,飘了下去。   在油炸鬼惨白的脸色下,还朝他阴测测一笑。   随后慢悠悠地割着他的绳索。   一下一下,像是割进油炸鬼心里,他不禁后悔,**的,当初取这个破名字干嘛!   背后的白糖糕还二傻子似的朝女鬼感激地喊道:“谢谢女侠!”   神金啊——当初就不该和这人一起出来公干!   坑里的人满脸懊悔,坑外的人默默旁观。   王裕突然直起腰,上前一步,将大坑中的人护在身后,他眸色冷冽,手扶住腰间剑柄。   只见村庄内,一支接一支火把点了起来,将昏暗阴郁的天烧出半边火色。   一团人从低矮的房子之中如同鸡鸭般涌了出来。   领头的人年岁极大,一头花白的发色之中只掺杂着些许黑发,满是沟壑的脸上流露出极其明显的敌意,似乎正是丹鸟村的村长。   他抬起干瘪枯瘦的手向下一挥。   细雨如虫子般飘落,跌进水坑,十几双踩着草鞋的脚踏过。   “你们……”王裕却只是打量般眯了眯眼,感受到了恶意的臭味。   十几个壮男壮女手持钉钯斧锤,将他们一行人团团围困,昏暗的灯火之下,瞧不清他们的样子。   其中一人率先抬步出声打断了王裕的话,眼神紧紧盯住王裕,声音带着警告:“外乡人,远离那里!”   “祭祀……”王裕皱了皱眉。   村民再次打断王裕的话语,阴郁的眉眼警惕地扫过王裕的周身,四周的人围拢而上。   “赶紧离开这里!你们这群不怀好意的外乡人!”   王裕颇为不耐地抬眼。   “否则——”   村民瞳孔猛然一缩。   时间正在放慢。   飘落的雨丝被凝结。   一阵冷风清凌凌拂过。   剑客的宝剑在昏暗的火光之下被抽出,泛着暗光。   冷霜般的剑刃横劈而过——   雨滴从中间被分割,瞬间冲向不同的方向!   伴随着一声极其清脆的剑鸣!   那把宝剑架到了村民的脖颈之上!   杀意,冷意,混杂着仍未抹除的血腥味,里头带着两抹树木的苦涩。   一滴冷汗终是顺着村民脸颊的轮廓滴落……   在那双冷幽的黑色眸子之中,村民试图张开口,却发现声音早已消失,巨大的恐惧攫取他的心灵。   村民瞬间明白了一件事,一件能够要命的大事。   这个外乡人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杀过很多人,他一定杀过很多人!   村民两股战战,勉力支撑起身躯,生怕那把剑割开他的咽喉饮血,村民惊恐的眼睛之中,仿若看见了冲天煞气笼罩在剑客身上。   其余人迟来的惊恐终于到位,此起彼伏的呼声在意识到什么之后迅速消弭在唇齿间!   领头的老者拄着拐杖,不由上前一步:“你!”   王裕冷冽地瞥过,老者瞬间噤声。   剑客持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细雨绵绵飘落。   丹鸟村的村民们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王裕微微上前一步,唇抿成一条严肃的直线,他斜觑了一眼扒在坑道之上的两个倒霉蛋,两个倒霉蛋尽皆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幕,见王裕看过来,连忙举起两只手,比出一个相同的手势,似乎是一个数字。   王裕回头,审视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丹鸟村村民,仿若一切隐瞒都将在他的眼中无所遁形。   这群人,是人?是鬼?他必须分辨清楚。   一声惊雷划过天际,厉白的闪电照亮整个村口,丹鸟村的村民的脸色格外惨白。   王裕平静地质问道:“你们,在用人,活祭,神明?”   “是吗?”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拉足了压迫感。   毕竟王裕的耐心从来只给人,不给鬼。 第042章 生子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王裕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诉求:“你们,是在,杀人?”   村长迟疑且慌张地瞥了眼油炸鬼和白糖糕,连忙摇头辩解道:“老头子是在满足他们的愿望啊?”   老人理所当然中又带着点被冤枉的委屈:“是他们说他们想这么做的,我们才做的,这一切都是冤枉啊!我们怎么就在杀人了呢!”   他抓紧拐杖期期艾艾地求饶道:“大人!我们围着你们是怕你们伤害到他们,他们现在可处在重要的进程之中,不可妄然打扰啊!”   “大人!他们就在这儿!你问问吧!老头子没有说谎!”老人家遗憾地瞥了眼大坑,急忙道。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投向油炸鬼和白糖糕。   两位壮士在众人面前瞬间羞红了脸。   油炸鬼怒吼道:“怎么没有!我们扪心自问是想帮你们发展,获得更好的生活!谁想到你们就把我和我的同事绑进这么深一个坑里!还放火烧我们!你们怎么不想杀人!”   “我的同事说得对啊!”白糖糕附和道:“我们可没有那什么艾斯,什么艾米的爱好哦!反正我没有哦。”   白糖糕在那里说着什么听不懂的话。   老村长急了,拄着拐杖过去争辩。   “两位大人!是您们说您们想成为我们村的一份子,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就是那个什么伐木累!”   不着急不行啊!有人还被架着脖子呢!   他满脸的褶子皱得更厉害了。   油炸鬼“嘿”了声:“还用大人这个称呼啊!你还真够礼貌的啊!把我们绑在木架上放火的时候怎么这么不礼貌!”   白糖糕正点头呢,一听完就扭头道:“哎哟,我的同事,现在的重点是礼貌吗?”   村长更委屈了:“加入我们村儿的,都要受这一道啊!否则怎么能加入我们村呢?”   他一副真情切意被辜负的表情:“大人们,老头子看您们这么亲和,又那么爱民如子,才决定让你们加入我们村的,没想到你们……”   油炸鬼:“……”   油炸鬼的情绪控制彻底失败:“成为你们村一份子!我说的是你说那意思吗!你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还有哪家村子的入村仪式是被火烧啊!一开始那火烧得滋哇滋哇的,一看就能把人烧死啊!”   白糖糕一边拽住想要上前打人的油炸鬼,一边冷静道:“不管入村仪式是什么!你们都不该放火烧我们!这种陈旧陋习!是会烧死人的!”   村长却缓缓摇头,失落地自责道:“是老头子的错,老头子不该节外生枝的,你们走吧,我们终究成不了一家人。”   被鸡同鸭讲的油炸鬼和白糖糕:“……”   老村长自认为已经处理完这里的事,带着一分水莲花般的忧郁来到了沉默的王裕面前,恳求道:“大人啊!是老头子误解了,但您知道的!我们没有想杀人啊!”   ***   少年拧着眉正在思考这件怪事。   老村长认为白糖糕和油炸鬼是好人,想要他们加入村子,然后带着村民将这两人绑上木架,当真放了一把火,随后就带着村民回去。   是什么会让他认为被火烧了一通后就能成为自己人?   天色太暗了,雨似乎要大了起来。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老村长褶皱的脸上尽是忧愁,无数个在老村长背后的村民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他们的脸各个收敛在阴影之中。   一股阴冷顺着王裕被吹开的裤管上涌。   风好像冷了点。   那些村民似乎都认可老村长的话,可他们的身上根本不存在一点被烧灼过后的伤疤。   啧,他好像又遇上了一个疯疯癫癫的村落!   那些该死的教派就不能换些人忽悠吗?总在这群人的心上发挥自己的神通广大。   王裕脸色微沉。   他早晚要全部除了去。   油炸鬼和白糖糕脸色更加难看,他们嚷嚷着要报官。   这对王裕是个新鲜的词,北州并不存在统一的官府。   他不由扭头看了眼摇头唏嘘的师太,师太同样一愣,但很快,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些可怜的小孩们说得对,北州不存在官府,但是南州存在,国师的锦衣卫甚至专门承接这些案子!”   王裕略感新奇地点点头,在对面家伙紧张地呼吸下,权衡片刻,收了剑。   既然当事人都已经作出了决定,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他只是个希望大家都好的大侠而已。   在开场恐怖的震慑之下,村民们完全没有胆子在王裕的盯视下跑走,只是两三围在一处,而老村长也并非是担忧的神色,一听“报官”反而神色松懈下来。   白糖糕和油炸鬼凑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在干什么。   不知何时,雨突然下大了,从小雨到大雨,几乎只用了瞬息的时间,噼里啪啦的雨珠浇了一脸。   火焰在风中颤抖地摇曳。   “啊——”   突然有人用当地方言焦急地大喊了一句。   村中的人瞬间炸了开来。   那些火焰团团围在一处。   师太一愣,她翻译道:“她说他要生了!”   “生了?现在?”岁娘同样一怔,重复道。   这个突发情况显然太过突然,一下子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一群人兵荒马乱地围在一起,里面似乎有个轻缓的声音一直在循环重复某个词句,似乎正在不断安抚内里产妇的情绪。   白糖糕和油炸鬼敢来此公干必然能够听懂当地的言语。   此刻油炸鬼稍显焦急地扭头瞧了几眼,又转头瞧了眼站在一边束手无策的几人。   他抿了抿唇,嘟囔道:“好容易感染的!现在雨那么大……”   他不禁踹了一脚探头探脑试图看清楚里面的白糖糕,白糖糕懵懵地扭头看油炸鬼,油炸鬼甩了甩头。   到底是一起出来公干的同事,白糖糕瞬间心领神会,连忙比了个OK的手势,迈开两条腿,冲了进去:“让开让开!让我来瞧瞧!”   人群连忙裂开一个口子,让白糖糕冲进去。   不少人脸上甚至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满含信赖地看着白糖糕并不高大的身躯,好像白糖糕就是他们的救世主。   谁也不会想到,就是他们把白糖糕和油炸鬼绑在木架上试图火烤。   白糖糕在保驾护航之下进入内圈。   他咋咋唬唬的声音陡然一顿。   里面生产的情况或许足够棘手。   他在里面沉默了许久。   这下王裕几人都不由得挤了上去看一看。   火焰在雨中烧得孱弱,却□□地支撑在火把之上,为周围的人带来光亮。   生产者的声音带着嘶哑,正在痛苦地哀嚎。   雨越下越大,白糖糕终于再次开口,他颤抖的声音中带着点茫然:“卧槽!油炸!赶紧进来看看!”   “我才不去!你赶紧说说里面啥情况!”油炸鬼还在气。   “兄弟你真的要进来看!我整一个震惊!”   白糖糕连忙伸出手扫开拥堵的人群:“他学过!学过!总之让专业的来!”   油炸鬼脸色羞红:“母猪的产后护理算什么学过!”   白糖糕这次真急了:“带上你那把柳叶刀,管他母猪还是母牛!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人群如潮水般分涌,油炸鬼大步上前,弯腰猛然抽出靴子里的一片刀刃,见包围圈终于有打开的意思,王裕几人赶紧跟上。   风正在到处乱撞,人正在祈求神佛,到处都乱糟糟的,急促的脚步将越积越深的水洼踩起接连不断的巨浪。   昏暗的火光之下,那个村中的接生人还在试图安抚生育者的情绪。   剧烈的喘息混杂着疼痛的哀呼,一切都是混乱的。   鲜血在捂不上的伤口处流淌。   生育者气弱游丝,喉结在黑暗之中艰难地滚动,他的衣衫大敞,赤条条地暴露在天光之下,雨水落下,顺着身体的线条坠落,混进鲜血与雨水混合的污水滩里。   腹部肚皮不上不下的位置似乎出现了子宫的形状,他的肚子好似是透明的。   而那透明的肚皮里是血肉的结构,那小小的孕囊就藏身在此,此刻正不断胀大挤压着在那些鼓动的器官。   囊裂开了一个口子,有一双稚嫩的脚探了出来,那脚尖泛着白,皮肤皱巴巴的。   油炸鬼瞬间失声,一抹阴寒从脚底板一路蹿上全身。   这个**的山村,到底还有什么可怕的秘密!   不,不,再怎么可怕也比不上这个了!   他曾经见过整个山村的人鼓着肚皮的样子,除了枯瘦的老人和年岁不大的小孩,他一开始本以为是某种大肚子病,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治呢。   但没想到啊,这个病需要的不是赤脚医生手册,需要的是母猪的产后护理!   油炸鬼满脸痛苦,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不断坍塌。   白糖糕却语气急促地催道:“兄弟!快动手吧!听助产士说卡住了!位置不对!到你上场了!”   “……”油炸鬼缓缓扭头注视着白糖糕,伸手指了指自己,回道:“我吗?”   白糖糕眼神坚定地简直可以入党,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再和这*东西出来公干他就去吃屎!   昏暗摇晃的灯光下,影子深深浅浅叠在一块。   血腥味重得厉害,村民时不时随着油炸鬼的动作发出几声惊呼。   老村长拄着拐此刻也不害怕王裕了,贴在王裕身边,伸着脑袋,焦急地瞧着内里,语速太快连话都有些微的变形:“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保佑里面的孩子能够好好的!快了,快了,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火焰仍然坚强地燃烧。   王裕不禁疑惑。   什么东西这么扛烧?   山里的风大,雨大,这样都浇不灭这火?   难道是因为材质?他曾听说有种黑油烧起来后,水浇不灭,风吹不熄,想来便是这种了。   人群太过拥挤,他只能隐约瞧见里面的紧急情况。   那柄柳叶形状的刀如同蝴蝶一般在油炸鬼的手中舞动。   方才还如油锅一般炸的人此刻却格外沉静,仿若将一切都掌控在手心,天然让人放心。   这种沉静的情绪仿佛能够传染一般,所有人的慌张都渐渐消散,眼中取而代之的是祈求和期盼。   岁娘仗着身量纤细,从那些窄小的缝隙毫不费力地挤了进去。   只剩王裕,师太和温书在中围观看。   王裕突然听见师太说了点什么,不由扭头去瞧。   那些向佛祖请求的声音越加明显,哪怕他们听得不甚明白也能听懂里面的话。   师太也在念佛祖保佑吗?   他不禁凑近,师太的表情格外凝重,似乎是看见了什么预料之外的东西,甚至有些发怔,她紧紧抓着佛珠,轻声道:“佛祖啊,贫道向你祈愿……”   温书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而后两颊竟不知为何涌上几分潮红,显然十分惊讶。   王裕扭头试图看得更清楚。   夜色太暗。   他敏锐的耳朵突然听见一声水泡爆裂的声音。   王裕一愣。   这是……   就连他也不由得上前几步。   火焰烧得更旺。   “哇——”   人群中心内,那个在污浊的雨天诞生的婴儿,发出了一声纯真的啼哭。   围观的人群猛然发出阵阵欢呼!   紧急的情况褪去,不少人注意到王裕的靠近,连忙挤压着同行的人散开一条路。   人群中央,油炸鬼脸色皱在一块正在照顾刚生育后的可怜人。   白糖糕则轻手轻脚地抱着婴孩,村中的助产士正一脸温和地举着火把,另一个村民则举着衣物给小婴儿挡雨。   婴儿的皮肤皱巴巴的,如同猫儿一般哭泣。   白糖糕的语气如在梦中:“没有比一只小猪崽重多少,太轻了,太轻了。”   他还重复了两遍,干巴巴地想要传递自己的恍惚。   ***   【21岁:新生的小生命总是叫人触动。   尽管皱巴巴得像个小猴子,但是你的心仍然忍不住为这个小猴子而软软的。   你感受到了什么,正向情绪正在持续增加。   你有点想上去抱一抱,可惜你身为一个大侠,一个剑客,一个武人,总觉得自己会不小心伤害这个小孩子。   你想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一天,你在心里默默发誓。   突然,火光一闪。   你警惕地拔剑。   油炸鬼尖叫一声,猛然后退。   冲天的火光照亮你格外震撼的脸!   那个稳婆,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竟将火把扔到了刚刚生产完的壮士身上。   火光瞬间点燃他的全身!   所有人没有退却,围着被点燃的人微微摇晃身躯,齐声念道这一句佛经。   火焰中的人没有哀嚎,没有痛苦,他同样微微扬起嘴角,分外安详平和。   ……】   ***   火焰如同拥有生命和智慧。   他的皮肤之上蒙上一层焦黑,在烧灼下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我佛慈悲,圣火净身,涅槃轮回,永生不灭。”   无数个呢喃的声音念诵着。   白糖糕拽住油炸鬼试图远离他们,却发现他们正不断上涌。   他们连忙跑到了已经拔出剑的少年剑客身后。   师太和岁娘凝重着神色拥着慌乱的温书。   雨越来越大,雨珠落在众人的头发,眼睫,身体之上。   模糊的世界之中,无数在黑暗之中的人瞧不清脸。   他们的嘴正不断重复着那句经文,脸上,眼中不见狂热的渴望,只见平静的贪婪。   平静的湖面之下,暗藏凶猛诡异的巨兽。   “咔哒——”   他们拥近。   焦黑的皮裂开了无数道细小的开口,里面的皮肤白嫩如玉,在昏暗的火光之下熠熠生光。   被烧之人的脸上的笑意加深,竟在那张黑痕遍地的脸上看出几分寂静的禅意,两道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缓缓开口,虔诚地诵念道:“我佛慈悲,圣火净身,涅槃轮回,永生不灭。” 第043章 穿越者   【……   是戏法!他们加了戏法!   你突然懂了,你恍然大悟!你已经看穿了这个把戏!   这又是某个该死的教派造的破玩意儿,这些人身上定然涂抹着什么难以冲刷去的东西,火焰将那些东西层层点燃,却并不会灼烧到□□内里,造成了视觉上的自燃效果!   所以他们才会有,接受了火烧,却并不会死人的概念!   真是狡猾啊!要不是你见多识广!他们就得逞了!   真是可怕啊,连你都差点被忽悠了,还好,你是个有点阅历的普通人!   你的智慧正在不断增加!干得好!   加油!玉大侠!】   ***   无垠的雨冲刷干净那些焦黑的皮,那些东西如同污垢一般被冲进水沟里。   所有村民惊喜地夸赞着那个人的好运。   一切的诡异在他们眼中仅是稀松平常。   雨越下越大,那个婴孩不知道被抱去何处,他们又变回了那群沉默寡言的村民。   雨珠如枪弹般坠落,村中的道路泥泞难忍。   那些村民在村长的号召下纷纷托着肚子往家去,就如同那些天下雨回家收衣服的普通人。   那个刚被油炸鬼救了一命,还当场被烧得又死又活的人试图拉着油炸鬼回自己家。   油炸鬼内心尖啸,你不要恩将仇报!   他和白糖糕抱成一团粘在王裕身上,死活不肯松手,村民对王裕仍存敬畏,不敢深度造次,冒着雨将他们带到了一处空屋就离开了。   几人终于会和。   油炸鬼和白糖糕想到方才种种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他们刚来的时候心简直大得没边,与这群村民同住一月都没发现不对!这群村民的问题可大得很!   要不是天色已暗,风雨飘摇,他们简直想连夜下山。   不过好在,这件恐怖的事情还带给了他们小惊喜。   生产科两位小能手见到被师太拥在怀里的温书,瞬间露出了“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温书也激动地打了个招呼。   三人决定就在房间里的角落碰头说点悄悄话,白糖糕鬼头鬼脑在墙角处布置了点小阵法。   蹲在一块,油炸鬼率先开口:“小妹妹,你能看出来吧,我和我同事都和你来自一个地方。”   温书刚要开口,油炸鬼立刻竖手阻止。   “别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咱们不搞这些虚的,你要记住,你的名字很重要,千万不要说给同是穿越者的人听。”   油炸鬼严肃地告诫道。   白糖糕在一边附和:“这人说得对,你别看他这样,他真是个好人。”   油炸鬼没理会白糖糕的揶揄,继续道:“我想想该怎么描述让你理解,因为名字被夺走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没错!那是相当严重!”白糖糕点了点头。   温书揪住书包,抿着唇点头,因遇见了好人穿越者而激动的心,也微微凝滞。   “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一个不可言说的存在,那个不可言说的存在一直在关注着我们,而一旦我们与同是穿越者的人互通了名字,名字和□□就会被祂夺走。”   “我们不谨慎,已经受过罪了,如今也只剩下灵魂还在了。”   油炸鬼毫不避讳地用柳叶刀割了把自己的手臂。   温书一惊,只见那长条的创口内并没有渗出血,反而出现了木头清晰的纹理,显然不是正常人。   油炸鬼淡淡道:“喏!我们现在是木偶。”   白糖糕点点头:“没错,所以你油炸鬼哥一开始不长这帅样。”   “你给我闭嘴!”油炸鬼头冒青筋。   温书捂着嘴若有所思:“等等,你们已经失去了□□,算得上是输了,那你们的灵魂是怎么用上木偶的?”   油炸鬼闻言赞扬地瞧了眼温书,对白糖糕指指点点:“你看人家!人家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要不是说人家正处在最美好最智慧的年龄呢?”   白糖糕撇撇嘴:“你也跑题了!”   “哦,哦不好意思。”油炸鬼尴尬地搔搔头:“是因为一个大佬,他是第一个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人,他在这里呆了多年,一直在研究回家的办法。”   “你千辛万苦来南州一定也是因为看到了那句话吧?在悦来客栈的每个堂口,那个有着标准答案的诗句。”   油炸鬼微微一顿,神色里荡漾着怀念,白糖糕也同样微微一怔,二人对视一眼。   他们轻声说道:“举头望明月。”   温书不由接道:“低头思故乡。”   三人皆是会心一笑。   ”那个人是谁,你的心中想必也有了答案。”油炸鬼抬眼:“南州国师——申错!”   “……”   半晌无言。   白糖糕突然吐槽道:“老大之前好像是个程序员,专门修BUG的,估计修昏头了,取了这么个假名,听着好好笑。”   “……你能不能有点氛围感!”油炸鬼嘴角抽搐。   “总之他弄出来了锦衣卫,还养了个小陛下叫他老师,在南州有权有势的很!老大他超级厉害,十几年前就已经找到了办法,现在回家计划也在稳步推进……”   油炸鬼一顿,小心翼翼地四处望了望,房间另一头,王裕正在和师太他们说着戏法什么的,同样听不太清,白糖糕的阵法布置得太好了。   油炸鬼重新蹲回墙角,小声道:“回国都再细说哈,会全部告诉你的,咱们同乡的现在都供了锦衣卫的官职,称号是UR,但外人管咱们叫幺字辈,但凡叫对了的,一般就是自己人。”   白糖糕接道:“而且现在啊,大家都叫对方代号呢,你也记得想一个,炫酷点的,大胆点的,这可是一个难得放飞自己的好机会!”   温书不由得露出一个笑。   “空闲的时候就出来领个任务帮帮南州民生,当个大学生村官,呃,你是高中生,没事,也可以提前来体验体验……哦不,你不成,你身体还没被抢呢,你得安安全全地呆在国都里,还是祖国的花朵呢。”   白糖糕点点头:“国都里很安全,咱队伍里有个人的穿越天赋是超级记忆,能把看过的书完完整整默写出来,你去找她玩,让她给你默几本题,咱弯道超车!这一趟穿越咱不白来!”   “……”温书渐渐热忱的心瞬间一凉,诚恳道:“谢谢你啊。”   “不过穿越天赋是……”她不禁指出华点。   “你没说?”   “你没说?”   两位大学生充分体现了鱼的记忆形态是何种模样。   白糖糕接过解释的棒子:“就是超能力,异能,咱们穿越过来灵魂上自带的,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被那个谁盯上。”   “那个谁啊,你最好不要知道得太深,知道有这个东西就可以,咱们安心听老大指挥,他是个纯正好人,不会坑咱们的。”   “至于能力,我的能力是布一些法阵,油炸鬼兄是能够固定物品的状态,顺带说一句,人也包括在内哦,否则他不敢和烤鸡腿学外科手术的。”   白糖糕笑眯眯道。   温书默默咽了口口水,古代日子苦,带着点神神叨叨的鬼神的更苦,吃又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没想到前辈的名字这么好吃,搞得她都有点馋了,她要不也在食物里选个?嘿嘿,八大菜系呢!   “我的能力是神笔马良!”温书介绍道。   她能够相信他们,他们既愿意捏着鼻子以德报怨,救下难产的男人,也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眼里心里只有高兴和激动,没有算计和谎言。   他们值得她付出信任。   “卧槽!画龙点睛!这能力这么牛逼!嫉妒了!”油炸鬼捂住胸口。   白糖糕语气凉凉:“我才是那个该嫉妒的人吧!”   “哪里画都行吗?什么东西都能变出来?”   “唔,那倒是不行,要画纸上才可以。”   “那岂不是能画飞机出来?我早就烦这破山路了!”   “呃,没有油走不动哦。”   “啊……”   “说起来我可以试试看,画个发动机法阵或许能够解决问题。”   “……你居然还有这功能?”   “你不会真把我当废物了吧?就是得有人会开飞机,还是画车,能开车的人多。”   ”不过就这儿地,你们谁会开车吗?事先说明我不会啊,我还晕车呢。”   “逊……”   “你也不会吧,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呃,我有十二年碰碰车经验。”   “小妹你牛啊!”   ***   大雨瓢泼,噼里啪啦坠在屋檐之上。   岁娘正坐在屋口写写画画。   温书从里屋走出来,天色极暗,她隐约能瞧见岁娘的动作。   “聊完了?”   岁娘扭头笑眯眯道。   温书点点头,凑到岁娘身边,天气有些闷热,但鬼身边的阴气恰好弥补了这一点。   她歪头看了眼岁娘手上的簿子,不由好奇:“您看得清吗?”   几簇清透的纯白鬼火在岁娘指尖飘起,照出了畸形怪状的几幅画,画边用稍显端正的字体写着点什么,岁娘道:“我毕竟是鬼,黑暗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问题,倒是你,这样你看得清吧。”   温书点点头。   随后就听见女鬼幽幽问道:“我画得怎么样?”   温书:“……”   她只是个业余爱好画画的高中生,这种画需要的鉴赏水平有点高,她极力组织语言,在岁娘笑吟吟的目光里,艰难地夸奖道:“画作本身十分具有美感,以一种抽象的方式表达出了作者内心的情感。”   岁娘大笑出声:“我知道我画得很糟糕,带上你也是看你画得很漂亮,有时间教教我吧!”   温书的脚尖尴尬地修了一座长城。   温书踌躇。   “我的两个同伴去探究这间村子的成因了,”岁娘摇摇头:“好奇心永远这么旺盛,保护欲永远这么泛滥。”   “你们就放心睡吧,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我会保护好你们的。”岁娘从腰间拿下铃铛,挑眉,模样坚韧又英气。   温书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飘荡的心不由安定下来。   目送着温书回去,岁娘收回视线,夜风吹过,她垂眸合上了手中日记。   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抬眼注视着远处的线条面色凝重,阴气在身后不断飘出,渗进泥地之中。   周围的山脉如同几根歪立的柱子,堵开了外界,留下了内里的山村。   北州虽然妖鬼邪.教横行,但是如人皮龙一样强大的诡实际上并不多见,王裕曾在北州再次斩杀过两个刚蜕生为诡的诡,皆对他构不成威胁。   这次应该也没问题吧?   记忆回到过去。   剑客表达了自己的“戏法论”。   师太一如往常地反驳了他。   而剑客也一如往常没当回事。   简单插科打诨几句,师太却突然说道:“那个把丹鸟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贫道认识,贫道很肯定,是贫道的师兄们。”   师太转了转手中的佛珠:“贫道幼时随师父在此地山间修行,有三个师兄,诚慧,诚净,诚空,我曾经与他们的关系不错。”   她深邃智慧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些许复杂:“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贫道离开山门,并斥责他们是一群癫子,最古怪的是,贫道已经忘了那件事到底是什么,若是永远不去想,想必永远想不起来。”   她转身看向门外,雨滴正在拍打地面。   “贫道总觉得,明日会发生什么大事。”   “得去看看。”   她的声音落在空气里,消失无踪。   岁娘眼睛之中燃着幽幽鬼火,目光落进那片沉默的山中。   ***   村子里的人正在生产。   那个最开始的孩子仿佛浪潮开始的讯号。   一声皆一声的啼哭在暴雨之中响起。   纯白的银蛇照亮丹鸟村落,村中大道之中,两个身披蓑衣的人走在路上。   踏过几乎快被雨水灌成泽国的小道。   一团接一团火焰如同连绵不绝的烟花在丹鸟村升起。   照亮了王裕和师太的前路。   突然,师太顿了下了脚步。   丹鸟村卧在山底,几块地方有着平原,来之前曾在山上短暂地俯视过丹鸟村的布局结构。   在靠近山崖之下,有一处平矮的大屋子,修成了浑圆的形状,落在村落中心地带。   雨下得太大了。   王裕却听见了点不同寻常的声音,自然不是那些在民居之中燃放的烟花,而是脚步声。   他和师太躲进阴影里。   那些浑身上下满身雪白皮肉的村民们,拥抱着怀中刚出生的孩子,三三两两撑着大伞,朝那处平矮的屋房跑去。   师太低声道:“王道友,你去看看吧,贫道不如你身手好。”   王裕点点头:“照顾好,自己。”   他低头俯冲出去,敏捷得像一只鹰隼。   王裕踩着围墙蹿过茅草屋,木屋,瓦房,来到那处修建成圆形的屋房,房子低矮,约莫半人身高,却是拿着红砖混着泥巴砌成,那些村民将腰弯下,亦步亦趋钻进了那处砖房。   窗子很小,王裕钻不进去。   他们到底带着孩子去那边做什么?   剑客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祭祀的手法,若是圆盘的话,将顶头的瓦盖掀起,瞧起来便像是一个食盘。   王裕胡思乱想地猜测着,贴着圆屋边缘跑动,在一个颇为隐秘地角落翻身上了房顶。   房顶他们压得也很实在,远远望去,只能隐约瞧见一个圆盖样的房顶。   雨顺着王裕的脖子钻进衣服里,浸透了他的全身,他踩着湿漉漉的靴子扒着那些小小的窗户,换了数个窗口,他用剑柄拨开挡住窗户的树叶,从堆积成山的柴火里,终于找到了一个角度,大约看清了里面。   隐约的火光点燃,屋里似乎很暖和,里面似乎有三十几个婴儿,三四个六七岁的孩童正哄着哭泣的孩子。   显然已经极其熟练,大人们放下婴儿便离开,里面只剩孩童和老人。   好像只是雨太大了,让他们找个安全点的地方避雨。   王裕猜测道。   毕竟一路走来,那些屋子的确稍显破败,经不起风雨敲打。   但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抱着这种疑惑,他回到了师太身边,师太正在将粉白的丹药塞进葫芦里,她松垮的皮肉被冷风吹得越加贴和骨头,显出过往没有的几分瘦削。   将那些见闻以精准的词语提炼,师太脸色微微一变。   “贫道心中不好的预感正在加剧。”   师太加快步伐,带着王裕往山上而去。   月黑风高,树枝乱逛,铺天盖地的雨水将整个山间淹没。   泥泞的土地之上难以行走。   师太却抛弃了过往的谨慎,僧鞋染成泥黄,如履平地。   那座山瞧着很高,王裕爬到半路。   突然天边亮起一抹银光,巨大的雷声轰鸣。   闪电突兀照亮逼仄的天地。   王裕瞳孔一缩。   站在这座山上,垂首看山下村落,那些低矮的房屋,那些破旧的草房,竟缓缓勾勒出一只沉睡的鸟,羽翅前拥,卧在那片山地之上,而那处圆形低矮的屋子,正落座在鸟儿的腹心,好似它的丹田! 第044章 涅槃寺   王裕曾在北州剿灭过大大小小的教派。   而那些教派,最爱搞一些无用的仪式,有的时候用来充当入教的门槛,有的时候用来祭奠他们的神灵。   这大概是一只鸟,什么东西用鸟当作图腾?   树木探出的枝杈组成顶篷,阻挡了不少浇下来的雨点。   在山间攀爬一炷香时间。   他们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寺庙前,断墙残壁,乌黑的焦痕挂满四周,不远处一座佛像,没了脸,只剩下几只手臂捻作持莲之态。   ***   那是一处不大的寺庙,可寺庙虽小,五脏俱全,如今在时光流淌之下,仍维持着过往的模样。   幼时觉得高大的院墙,此刻显出几分低矮,过去光洁如新的墙壁,此刻也在阴森森的密林之中,流露出点点污渍斑驳。   佛寺牌匾上书着的字被狂野生长的枝条遮盖,瞧不清楚名字。   可诚心师太自幼在此长大,她不禁注视着牌匾道:“涅槃寺。”   她抬脚跨进寺庙大门,寺中一切脱离了记忆的光,化成了岁月斑驳的模样。   师太犹记得当时在灯下研读佛经之时的困倦。   佛经繁杂艰涩,对于一个小童简直是天书。   所以往往读到半夜,她专注的视线,就从桌边的经文移到了窗前的花木,偶尔数树上有多少片叶子,偶尔数树下有多少颗石子。   诚心师太的步伐渐慢,佛寺仍然是当初的模样。   四周的墙壁之上还留存着她幼时涂抹过的痕迹。   她不禁蹲下描摹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洗去尘世尘埃,拂去灵台贪嗔,消除四颠倒,将身心回归寂,达成常乐我净,去除痛苦,消弭罪业,永生安乐,灵魂不灭。”   “贫道过去还读过这本经书吗?”   经书上曾言。   如果去除四颠倒,则能达成常乐我净的境地,对“常乐我净”最简单的理解就是,永远不会死亡,永远感受快乐,永远掌握自我,永远心灵通透。   然而这个世界是一片苦海,常乐我净之地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岛屿,“涅槃”则是去除四颠倒的手段,佛门弟子将“涅槃”当作前往岛屿的小舟,试图脱离苦海,抵达彼岸,得无上妙法,成就大乘。   可苦海可渡?   苦海难渡,难渡苦海。   “师妹!”   诚心师太猛然从自己的世界之中惊醒,不由得扯着佛珠回头。   她瞳孔一缩。   一声极其清脆的断裂声在雨声中乍响。   “噼里啪啦——”   粉白的佛珠洒了一地。   眼前的佛寺之中,除了王裕,空无一人。   她似乎是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古怪的回忆。   “师太?你怎么了?”   剑客疑惑地瞧着她,脸上慢慢溢出复杂的神色。   “无碍,只是看着佛寺想起了幼时。”   ***   听着师太慢声跟他讲起经法,王裕再次扫了眼早已满布蛛网的墙壁,心中莫名产生些许不安,师太是发病了吗?她看到的似乎与他看到的不一样。   他脚步一顿,垂首去看,只见脚边一颗佛珠咕噜咕噜滚过。   那颗佛珠滚进雨水坑。   寺庙内到处都是破洞,雨漏得滴答乱响,寒风从寺庙口一路灌进寺内,吹得本就衣衫皆湿的两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二人走进佛殿内。   王裕猝不及防被殿内的霉味呛了好大一下,那些暗绿色的菌簇拥在佛殿角落,一路攀升至破败的佛像处,那泥土塑成的空壳,可怜得不成样子,那些张牙舞爪的霉早已将其的身躯当成了蓄水的池子,当成了落地的旅馆。   佛像没了半个脸,丢了一双眼睛,那弯起的笑,被暗绿的污渍挤压,格外诡谲。   剑客不由将手扶住了腰间的剑。   抿起了唇。   一阵阴风不知从哪吹荡而起,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一路蹿上脊梁,眼前瞬间一迷。   腐朽的臭味从鼻腔灌进肺里。   王裕能明确地感受到精神的恍惚,他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惊春。   又来了,多少次了,为什么他总是被毒!为什么他还没有训练出针对这方面的抗性!   但为时已晚,他陷入了迷幻之中。   ***   诚心师太失语,愣愣地仰视佛殿的佛像。   这是一个古怪的空间,空间内一处高大的佛像。   高大的佛像仿若有生命一般,他泥土作的血肉恍惚间竟变成无数火焰的形状,那些火焰燃烧着泥土,化作灰烬,而新生的佛就在灰烬之中重新诞生。   祂三首六臂,每一重法相都在笑,那个笑充满释然,充满祥和,充满安定,可组合起来却格外怪异。   那些泥土模样的血肉仿佛正在不断吞吐着烟雾,庞大的烟雾带着香灰味猛然四荡而开!   佛像正在无限制地拔高,佛殿正在无限制地扩张,那些斑驳的旧痕如同烟雾一般消散,只剩下金碧辉煌的殿堂。   佛像的眼中,无数渺小的信徒虔诚地跪在蒲团之上,赤身裸体,浑身白净,仿若已经褪去尘埃,洗净尘世污垢。   无数声呢喃如同永远不绝的雨水,噼里啪啦坠下。   他们轻轻摇晃身躯,那些粉白的身躯如同□□作成的海洋,正在定向翻滚。   “我佛慈悲,圣火净身,涅槃轮回,永生不灭。”   “我佛慈悲,圣火净身,涅槃轮回,永生不灭。”   那些在佛像身上燃烧的火焰瞬间如同流星般坠下,落尽那些浪潮之中,那些呢喃之声愈加低沉。   无数信徒的肉身在那些火焰之下重塑,新生,如同一次涅槃。   **   山脚下,丹鸟村。   巨大的烈阳扒开山脉,剧烈的光冲刺进山村。   成群结队的村民脸上挂着安详的笑容,齐齐聚到圆形房屋前,身上的肌肤白得洁净。   岁娘带着三个人,一脸凝重地小心跟随。   在晃眼的光下,一支,一支,一支火把接二连三地点燃,烧灼的烈焰之下是村民们即将抛却欲望之后的痛快。   那小小的窗口之中,刚醒的婴孩挥了挥手臂,柔软的脸颊上窝出个笑。   婴孩们发出了咿呀之声。   岁娘猛然惊觉。   那个修成如此模样的屋子,有更多的别称,或许能够被看作——   一个点燃薪柴的灶。   一个焚烧尸体的棺。   一个积销毁骨的炉。   ***   悠远而沉静,寂灭而无声。   祂的眼睛越过无数摇摆的波浪,越过那些恐怖的流火,越过持剑冷冽的少年剑客——   落在了面容震惊的诚心师太身上!   霎时间。   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地里喷涌!   “常乐我净乃是渡世妙方,若是万千生灵皆获得涅槃,佛与人融为一体,世间便再无苦厄!”   “只愿耗尽一生渡世人皆出苦海!”   “苦海无边!苦海难渡!我等偏要渡!”   “去四颠倒!世人涅槃为舟,强渡苦海!常乐我净!”   “师妹——”   “师妹——”   “师妹——”   无数记忆瞬间挤占大脑。   天旋地转。   “我不认同!我不同意!”   “我只见世人哀嚎!苦海无边!只愿舍自身为舟稍作托举!你们这群发了疯癫的!莫要将我算进去!”   那三个头如同旋风轮一般转动。   哭相,怨相,怒相,嗔相,无数个面孔在瞬息间划过。   最后定格在神相之上!   三个师兄融化成了佛。   佛捻花一笑。   祂去除了生死,即获得“常”。   祂去除了痛苦,即获得“乐”。   祂去除了束缚,即获得“我”。   祂还需要去除最后的颠倒,去除了烦恼,即获得“净”。   而那最后可以看破三千烦恼丝的眼睛,长在了师妹的脸上。   诚心师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谬。   那无限高的佛像身处无限宽的殿堂,恐怖诡谲,难以直视。   她不禁喃喃:“你们当真达到了那个境地吗?”   她的眼中满是悲伤,:“为何,贫道只觉得你们从来都没能去除‘四颠倒’呢?从未真正涅槃,反而深陷偏执之中。”   昔年玩耍进学的佛寺,早已变化,只剩下一地乱糟糟的回忆。   昔年曾与她论道的师兄,化身为诡,以“常乐我净”之名,创造了更深的苦海。   “苦海无边,你们何时能够回头?”   师太缓缓闭眼,一行泪滑进层层叠叠的皮褶里,消失无踪。   巨大的流火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俯冲而下!   ***   王裕猛然抽开被扔过来的火罐。   回头看了眼流着热泪的师太,师太双手合十,嘴中不断诵念着佛经。   显然是又恹着了。   他突然警惕地回头。   只见佛寺的帷幕之下,一人从阴影之中踱步而出。   香烟从鼎之中飘出,萦绕在侧。   不知从何处落下的金光洒在来人的头顶。   三个头,六只手,他们粘粘在一块,如同连体一位。   王裕咬住后槽牙。   其中一颗头朝他转来,光太亮,阴影藏在深邃的五官之下,他的嘴部肌肉紧绷,两簇浓密的眉毛倒提而起,作出一副怒面佛陀之相。   他无光的双眸微微转动眼珠子。   双手抬起,佛珠断裂。   那些似是白骨做成的佛珠便突兀地在王裕的眼前浮起。   他低声说了点什么。   那些佛珠似乎陡然升起火焰,熊熊烈焰倒映在王裕的眼眸之中。   可再次定眼去看,什么也没有,连佛珠都好好地呆在对方手中。   奇怪,这次的药效这么强烈吗?幻觉都出来了?   王裕能听见自己猛然加速的心跳。   而且,这个对手,似乎比以往的还要不同,还要强大。   他与那双无光的眼眸对视,只能看见空,一无所有的空。   王裕竟也无法推测,他到底要干什么。   “咻——”   一颗佛珠如离弦的弓箭猛然抽射而出。   与挥起的剑相接,猛然擦过,被击打至另一个方向,犁进一处梁柱,留下深深的划痕。   双方沉默片刻。   数颗佛珠如同炮弹般轰出!   王裕的额头沁出一滴汗。   惊春剑出,不断击飞佛珠。   但佛珠又源源不断涌来。   情急之下,王裕扭身将师太推开。   他腾空而起,背手持剑,剑刃瞬息间弹开几枚要人命的珠子。   兀得,王裕眉心一震。   在他的眼中一颗佛珠从小到大,迎面而来!   来不及了,他现在正身处半空,无法再调整姿势击打而走。   他紧绷腰腹,迅速发力,极力偏开了头。   “——”   耳内一阵长久的嗡鸣。   佛珠擦过脸颊,破开的气浪震在脑侧。   狭长的伤口缓缓张开,露出内里殷红的肉,鲜血顺着王裕的侧脸滑落。   王裕伸手捻了把脸颊上的血,心猛然一沉,伤口太深了。   只差一点点,那颗佛珠就会穿透他的脑干,将他的头颅整个凿穿!   怎么会?他怎么能够预判到他要做这个动作,而且还是如此精准的预判?   明明有其他闪避方向,他怎么就能够确定他往那偏头?   对面的三头人显然并不在意方才的失误,平静地与缓缓起身的王裕对视。   他的每个头上都挂着几串佛珠珠串。   佛珠对他而言,似乎应有尽有。   “……”   王裕微微垂眸,思忖道。   他不能继续防守,再这样下去,对面的三头人早晚会拖垮他的体力。   那些佛珠在他眼中并不算快,可总是能够精准地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位置。   为什么?难不成,对手能够读心?   总不会是靠着他之前的思考模式在推测他的躲避方式吧?   这个猜测很无理,但世界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出现。   按照之前的战斗情况,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一颗佛珠的预判不算什么,王裕能够躲过。   可射过来的佛珠正在增多,若是再与他周旋,漫天佛珠如骤雨般扑打而来,就算是神仙来了都难以平安逃离。   再这样下去,实在是太过被动,他必须做出行动。   直觉提醒王裕,或许他不该想那么多。   王裕尝试着将躲闪的权利交给身体的本能,让大脑和心灵无限制成度地放空,只输入最后一个指令。   剑客的脸逐渐古井无波,陷入平静。   他抬眼,对面的三头人脸上挂着一副怒相,在光下格外狰狞。   惊春在他手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叮当——”   王裕脚尖点地,猛地俯冲而出。   二十米。   佛珠轻易地穿透了王裕一只手臂。   他拖着手臂突然轻盈地滑铲,以一种难以置信地柔韧度避开了几颗佛珠。   佛珠的攻势微微一缓,显然未能及时预料到这种情况。   十米。   佛珠猛然带走王裕腰间的皮肉。   他就势转身回旋,错身过数颗破空而来的佛珠。   趁着对面调整的空档猛然俯冲向前。   五米!   三头人来不及阻挡了,最后的佛珠也无法抵抗近身的剑客!   三米!   两米!   三头人那张满是怒气的脸孔更深处却是空。   剑客轻声吐气:“呼——”   劲瘦的腰部猛然带动手臂。   强烈的耳鸣混合着剑刃斜砍而上的破空声!   一抹冷透的剑光划过——   兀得。   三颗头颅突然旋转起来!   哭脸,怨脸,怒脸,三张面孔如同幸运大转盘。   时间骤然停顿。   一声寺庙撞钟声乍响!   一张欲哭似哭,似蹙非蹙之脸猛地定格!   无数张哭泣的脸叠加在那张脸上,叠出了一张恐怖诡异的面相。   生老病死之苦,阴阳两隔之悲。   最后皆汇聚成生死之绝望。   无数魂灵在那张脸上哭嚎,哀叹人生的短暂。   那张哭相在王裕面前猛然放大,张开巨口似乎想要啃咬王裕鲜活的生命。   王裕眉头一拧,手中力道加大——   “叮——”   连惊春都微微震荡,仿若受到了巨大的阻碍,那削铁如泥的名剑甚至未曾在他的身体之上留下任何伤疤。   王裕后退,拉开几步距离,免得对面用手掌上推给他来个狠的。   这人是除了佛珠暗器之外,还练了金钟罩铁布衫?   王裕暗地里微微呲牙。   怪硬的啊。   他调整了一下握剑的姿势。   见此情景。   佛陀的哭相隐隐显现出两分得意,似乎是因为剑客挨了那么多下佛珠的穿击,血流如注,却无功而返。   “啪嗒——”   寂静的大殿内突然响起佛珠落地的声音。   哪怕是佛陀也要为之一愣,三颗头各自垂首,只见那穿着线的佛珠,不知何时竟如同断了线的雨幕,正源源不断地从线上坠下,顺着僧袍的衣摆滚远。   佛陀下意识伸手,试图去抓住流走的佛珠。   可伴随着轻微的几声崩裂,抓得越快,佛珠却落得更快了,以三面佛人为中心,大大小小的佛珠滚落一地,彻底远离了他。   他手心一开,只剩下两粒佛珠还在掌中。   少年见此瞬间露出一个爽快得意的笑容。   鲜血从他的腰腹处泅出,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目的已然达到,将敌人的武器卸了大半,打开被牵制的局面。   而对剑客来说,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接下来是他的回合!   王裕兴奋如野兽的眼神落在三面佛人身上。 第045章 地龙翻身   无数经文从诚心师太口中脱离而出,金色的字符化成一个钵罩在师太的身上。   她盘膝而坐,隐于钵中,被无数信徒托举,试图将她运送到佛像之上吞噬,成为佛像的眼睛。   她的三个师兄皆是有能力的佛门子弟,也曾发出宏愿。   将所有人救出苦海。   于是,他们便说道。   他们要让所有人涅槃成佛,如此,人人都是佛,人人都安乐无忧。   然而这非常困难,所谓的“常乐我净”境界,连修行多年的高僧都无法达到,何况是普通人。   他们集思广益,想出了一个可怕的方子。   传说之中,曾有一种圣鸟凤凰,可涅槃而生,他们从中汲取灵感。   以火焰涅槃重生,让他们脱离肉体凡胎,达成轮回不灭的魂灵,由此,他们获得了“常”   怀孕生子,将子当成他们的污垢与烦恼,生下孩子,即远离烦恼与痛苦,获得了“乐”。   同时构建信仰,捏合一体,铸成涅槃佛之名,于此,他们留下了“我”。   他们不断尝试,终是去除三颠倒。   在人世间终成不同于人的生物。   祂构建出了这样一处天地,收拢信徒的魂灵,在无数呢喃之间等待最终涅槃的机会。   于此地。   佛生众生,佛死众死。   而佛涅槃,则众生涅槃。   祂自己似乎并未发现。   事态正一发不可收拾地朝怪诞的方向发展。   如今的丹鸟村村民,究竟还是不是人呢?   如今的涅槃佛,到底是抛却贪嗔痴的佛,还是早已偏执的魔?   人的妄执,往往叫人滑进深渊。   光,在世界的侵染之下,成了暗。   可再多的劝告对祂来说已是无用。   祂现在只想着一件事。   祂只想去除最后一个颠倒,即让诚心师太融进佛陀之中,获得最后的“净”。   在那时,便是祂真正的涅槃为真佛之刻!   便是众生涅槃成真佛之刻!   众生借由“去除四颠倒”达到“常乐我净”境界之刻!   师太悠悠一叹,深邃的眼眸之中,暗含着绝望与苦痛。   若是按照祂的想法来。   那些出生的婴孩同样需被焚烧。   因为他们是众生的烦恼丝,是众生的欲望。   烧死他们同样是获得“净”的仪式。   在烧死自己的同时,烧死那些新生的婴儿,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仪式!   师太明白,他们来得太晚了。   世间所有事情并非都能够如想象一般发展。   涅槃佛早已获得了“常”,换句话说,即祂拥有了“永生不灭”的能力,哪怕这次仪式被打断,祂同样能够靠着重生这点在未来卷土重来!   祂如今只需去除最后一颠倒。   一旦师太死去,祂就能真正涅槃成佛。   而一切都在按照祂的想法稳扎稳打而行。   没有错落,或许中间会有弯道,但这可是一条祂早已规划好的坦途!   毕竟诚心师太是人,她早晚会死。   这是一个无解的僵局!   师太痛苦地捏住手中佛珠。   众生已然因她陷入困境。   倒扣住师太的金钵之上的字符到处冲撞,想要打断这项进程,可是与匍匐在涅槃佛脚下的信徒相比,却不过沧海一粟。   事情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佛像的身影越发飘渺出尘,那些信徒的呢喃也越加大声,师太口中的经文淹没于其中,了无痕迹。   可就在这时!   火焰突然不受控制地从涅槃佛的泥身之上坠落。   佛殿内,数不胜数的佛珠咕噜咕噜滚落于地面。   师太猛然睁大双眼。   一只火球从远及近,如流星般坠进信徒的海洋之中,信徒们发出了欢呼雀跃的呐喊。   可这次,那些火焰却并非为他们涅槃,让他们重生,而是如同死神的镰刀,挥刀收割性命!   那些赤身裸体的人皆在瞬息化做了枯骨,而火焰如春风吹起的野草,点燃了整个空间!   佛像之上的笑容也在火焰的燃烧之中流露出几分愤怒之色。   王道友定是做了什么!   师太无比确信,她口中诵念经文的声音加快,经文从她口中倾泻而出。   倒扣的金钵瞬间撑大,撵开四周扑上来的信徒。   他不知怎的,竟破碎了涅槃佛的一重法相,即“乐相”!破除的“乐相”将痛苦,将愤怒,将悲伤悉数归还了回给了涅槃佛!   ***   村民猛然在温书面前自燃。   几息之间烧成枯骨。   女孩惊吓地抱住了自己的关圣帝君。   “我,我没碰他啊!”   熊熊烈焰扑出了热起将温书的碎发吹起,照亮女孩惊恐错愕的面容。   □□灼烧出香味,让温书几欲干呕。   “卧槽!我这边也是!”   油炸鬼的声音都变了形。   那些村民如同丧尸一样,怎么弄都不会死。   每一次都能迅速起身,仿佛生物学不存在了!   油炸鬼在他们自燃之前从没想过还有这种解法!   岁娘的铃铛摇得更快了,阴气挟裹着孩子从那焚化炉之中带出来。   铃声阵阵,控制着那些村民带着火把远离房子。   双管齐下,岁娘的脸愈加苍白。   “不去管他们!趁机救人!”   那些婴孩,他们不是鬼,他们是人!   ***   【21岁:金钟罩铁布衫。   你曾听说过这个功夫。   在幼时,你扑在兄长怀中,兄长曾带着怀恋地朝你提起过无数江湖中的风风雨雨。   从那时起。   你期待于遇见酒逢千杯少的知己。   你感怀于那大军之中取敌人首级的豪迈。   你震撼于侠者为国为民的理想。   那些曾经听过的话,那些曾经遇见过的人,那些饱含感激的眼。   这一切都成了王裕这个人的骨血,造就了名为玉大侠这个人。   你握紧手中的惊春。   与三面佛人周旋。   手正在微微颤抖。   三头人的功夫太过恐怖,不知用着这些功夫残害了多少人。   可你清楚你必定要将他斩落于此!   金钟罩铁布衫,他必定有一项罩门。   时间正在缓慢地流逝。   无数剑光交叠,如同铺天盖地的海浪坠在三面佛人的身上。   却始终无法留下痕迹。   那张哭泣的脸嘴角诡异的弯起,似乎正在哈哈大笑,嘲笑他正做着无用之功。   你却并不气恼。   这种敌人需要打上三天三夜不是正常的操作吗?   他的罩门到底在哪里?   你已经试过他的六只眼,试过他的三个脖颈,以及身体上各个部位,皆毫无用处。   可他六手聚气运功,六眼高抬,仿佛立于不败之地。】   吴悠急得抓耳挠腮。   三面佛人,三面佛人,这不就是畸形人吗!   真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才能出生在世界上的人,他们的出生从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从模拟器的描述来看,这可怜的三兄弟可能是背部粘粘在了一起!   若是血管没有共用,他们出生在现代的话,医生或许能够帮助他们分开。   但可惜的是,他们出生在古代,因奇异的外表被人奉做佛陀,成了邪.教的代名词!   他们可悲亦可叹,但是他们这些可怜人也有自己的可恨之处,他们如同吸血的蚂蝗寄生在了整个丹鸟村,忽悠得好好的人往深渊直冲。   看模拟器里老三对他们的评价,不难看出他们必定也在痛苦之中,以宗教为名杀了不少人。   那些村庄里的孩子,或许就是下一个受到他们迫害之人!   吴悠愤怒地双拳攥紧。   他这个人最见不得这种事!   他哑声试图提醒另一个自己:“若是他们有罩门的话,一定就在他们身体连接的地方!那个地方从生理上来看!一定是他们的弱点!扮作佛但他们又不是佛!他们也只是肉体凡胎!”   “若是背部的连接处是一处血管大动脉那就更好了!到时候,连神仙都救不了啊!我说的!”   ***   王裕心头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三面佛人的六手结印,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照亮他的哭脸。   念经声如同苍蝇一般在剑客耳边嗡鸣。   普通人可听不得这个,当真是吵得厉害。   至于因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对王裕来说更是无稽之谈!   外面的雨似乎并不在下了。   佛堂的帷幕往外飘动。   三面佛人的哭脸更像是一张得意的笑脸。   剑客沉着脸收剑。   “佛?你不是。”   他从背后抽出自己的弓箭,几根箭矢缓缓搭上弓,箭矢闪过一丝冷光。   三面佛人面对着王裕,周身皆是散落的佛珠,他微微皱了皱眉。   第一次感觉到了些许不妙。   可是那些不过是凡铁,不过是些无用之物,还不如对面人手中的剑。   剑客手中弓弦绷紧。   他执弓的手位于脸侧,弦外是他冷冽的双眸。   他一字一顿:“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一个剑客竟在劝一个佛陀回头。   多么讽刺的一幕。   三面佛人的哭脸之上,嘴角的肌肉疯狂上挑,似乎正在嘲笑。   王裕早有所料,手指一松,几支箭矢冲出。   少年扔掉弓,紧随而上!   三面佛人猛然掐诀,眉目生厉。   兀得,佛人瞳孔一缩。   箭矢迅速地擦过他的头顶,卷起一丝凉意。   他心中刚升起错愕。   紧随而来的是拖剑而来的剑客。   下一秒便欺身而上,脚尖猛然一点,竟踩着他的肩膀向前冲去。   这一切都快得离谱。   剑客凌空而跃,脚尖踩在了飞驰的箭矢之上!   几个错步点在箭杆之上,借力而动,王裕后仰,柔韧的腰肢向后弯下。   视角正在向外旋转。   三面佛人猛然仰头。   只见剑客竟在半空之中踩着箭朝后翻身!剑刃如霜!   冷冽的剑光混合着剑客冷漠的眼神。   一道月华从天际倒灌而下!   直指向三面佛人的脊背!   “噗嗤——”   剑刃顺着一往无匹的力量插进皮肉骨骼之中,摧枯拉朽地破坏了一切血肉构造!   剧烈的痛苦正在叫嚣。   佛人结印的手猛然一顿,一切仿佛都在一瞬间都被染成黑白二色。   他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怎么会!灵魂上的链接居然能够被刀剑分离!何等荒谬!   鲜血在下一瞬间喷射而出!   整个世界染成了血色。   三个身体如同被掰开的橘瓣,分离而开,橘身之上还残留着因动作粗暴而爆开的汁水。   那张脸不断在怨相与哭相之间切换,最后定格在哭相之上!   那些痛苦的血喷洒而出。   溅落在了剑客冷漠的脸上。   王裕绷紧柔韧的腰身扭动,轻盈地落地,站在了血泊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剑刃正缓缓淌着血,留下错乱的“嘀嗒”声。   ***   师太发出一声惊呼!   在满地火焰之中。   只见那高耸入云的佛像泥胎之上,竟缓缓裂开三道竖直的纹路,似乎被看不见的人劈成三瓣!   齐整的裂纹处,最外边两瓣泥像竟朝下坠落。   那原本平稳的眉毛随着滑落,眉尾压低,那原本上翘的嘴角也不断落下,佛像竟从笑变成了哭!   师太不禁喃喃道:“‘我’像已破!”   涅槃佛周身上下瞬间响起无数道声音,产生无数道裂纹,哭泣的裂纹佛像在火光之中格外恐怖。   突然,天旋地转,师太感受到了这一方小世界的震荡。   她仰头,双手合十:“祂只剩‘常相’未破了。”   这最后一重相,乃是最难的一相,祂无形无质,藏身于飘渺的轮回之间,是涅槃佛最后的退路,同样是最后的手段。   若是在两重相未破之前被吞噬,师太知道自己的自我也终将化成无形融进涅槃佛之中,助祂真正涅槃。   可惜,涅槃佛遇上了王裕!   涅槃佛的石眼之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巨大的响动伴随着天旋地转的震感,一切都在眼中破碎,天地开裂,哭面佛陀的脸在灰尘之中沉郁。   师太拨弄着佛珠,低声念诵道:“婆嚧吉帝,烁皤啰夜,娑婆诃……”   王裕眼前一晃。   袅袅佛香变回了方才的恶臭满盈,金碧辉煌的佛殿重回败落。   那没有的眼睛的佛像或许是因为震动而整个开裂,仿佛下一秒即将要崩塌,但还牢固地强撑在一块。   王裕也顾不得那个所谓的三面佛人,一心只想去确认师太的情况。   师太正盘膝坐在脏污的蒲团之上,疲惫地睁开眼。   世界正在不断摇晃,剑客艰难地稳住身体。   “快走!”   王裕猛然上前拽住师太。   有什么东西正在山脉之下动作,巨大的轰鸣声仿佛从四周传来,石块的滚动声从远方落进耳中,仿佛是来自天地的怒吼!   地龙翻身!   这种山区之中的地龙翻身会酿成何种苦果显然能够想象,无外乎人间地狱。   少年满脸焦急。   岁娘和温书仍在山下,那两位有趣的油炸鬼和白糖糕同样如此,更别说山下还有一个村庄,村庄内刚刚诞育了无数位婴孩!   他得去帮他们!   师太却反手拉住王裕。   感受到手心被塞了什么的剑客不禁错愕地回望。   师太快声催促道:“王道友!贫道不如你身法快,必是你的拖累!你且独身速速去支援!莫要耽搁时间!”   她满是皮褶的手推开了王裕。   震动似乎突然停滞,吱呀作响的房屋突然顿住,仿佛无形的力量支撑而起。   师太深邃的眼眸之中满是真诚,她道:“贫道随后就到!”   兵荒马乱之际!同伴已然表明想法!   王裕不再迟疑,转身如雨燕般飞驰而去。 第046章 泥石流   同伴的身影远去。   诚心师太从蒲团之上起身。   来到佛像面前。   一切的迷眼障法消散,金碧辉煌的佛殿,成了如今破败不堪的场所。   往事难追忆。   可她仍记得自己曾立下誓愿——舍身为人。   她一双草鞋行走四方,只为救落难之人,她以刀刃割下血肉,只为制成活死人肉白骨的丹丸。   或许是为了死后成佛的功德,或许只是不忍苍生受难。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她从何处来,自要从何处去。   她到了该停下的时候了。   昔年种下的因,成为她如今要还的果。   当初的争执对立已然远去。   记忆之中只剩模糊不清的人影。   诚心师太的手落在佛像破碎的脸上,轻轻抚摸。   她的眼前已有了落难之人,这可真是一份天大的功德!   那她为何不渡?为何不救!   师太微微一笑:“这次,贫道当真能够成佛了。”   她的周身萦绕起金色的光泽,她的皮肉之间猛然充盈起气体,撑开皮与肉之间的缝隙。   那皮越涨越大,最后无数道金光从骨骼之中迸射而开,人皮正如蛇蜕皮一般褪去,只留下内里逐渐变成金色的骨头。   佛像在佛经呢喃之下发出震震晃动的声响,那破碎的缝隙,藏着无数人的哀嚎。   终是支撑不住。   伴随着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碎裂声。   巨大的佛像裂成数不胜数的碎片!   那些碎片在空中挣扎晃动,却始终逃不过经文的捕猎,一片一片如同鳞甲一般扣在师太的身上。   诚心师太闭目。   ***   一阵地动山摇,耳边尽是响亮的轰鸣之声。   温书刚抱出一个三岁小童,就只见模糊的远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是什么?”   那些曾因熬夜学习而疲惫近视的双眼之中满是疑惑。   天旋地转,她一屁股摔在地上。   脸上懵得厉害。   一手阴气揽着十几个小崽的岁娘躲开倒塌的屋子,抽开飞溅至众人身边的木头,飘在半空之中,神色凝重:“地龙翻身!”   白糖糕沉着脸目视周身摇晃的山体。   “地震了!往空旷的地方跑!”   油炸鬼一手揽着一个,连忙大叫道。   “不!不行!来不及了!”   白糖糕双手猛然拉开,椭圆形的法阵从双手之中释放,诡秘的纹路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顷刻间,地动山摇,大地生裂。   巨大的石块从头顶硬生生从头顶抛坠而下,猛地砸落在法阵之上。   万物生慌。   孩童在生命的威胁之下,嚎哭之声不绝于耳。   白糖糕的身体向下一坠,双脚瞬间入土三分,他木头做的脸上满是竭力的潮红。   油炸鬼眼疾手快,赶紧给白糖糕上了个续航的buff。   油炸鬼大叫道:“卧槽!兄弟你顶住啊!”   白糖糕憋红了脸,艰难地吼道:“赶紧把头上那块石头弄下去!不然咱们都要死!”   无数从山顶滚落的石块接连不断地砸进小山村之中,山村之中的楼房轰然倒塌,连烧成灰烬的枯骨也被石块砸成粉碎的碎屑。   岁娘一手摇晃镇魂铃,控制孩童逃跑的方向,一手双手指向那块压在众人头顶巨大的石块,一道阴气从指尖射出,猛然将石块击碎。   关公小人也大喝一声,一同举着青龙偃月刀劈砍着护罩头顶的石块。   白糖糕举着护罩左右摇晃,试图将护罩上的东西甩下来。   或明或暗,阻挡了他们视线的巨大石块化成细小的碎石向外滑落。   但糟糕的却还在后头……   ——只见那远方的山,竟如同垮塌一般朝山下倾泻而来!   挟裹着无数倒塌的树木,碎裂的巨石,带着不可匹敌的气势,好似自然对生灵宣泄的怒火!   众人齐齐一默。   “这里水土流失,这里连天暴雨,这里还地震!”   白糖糕喃喃自语。   “所以这里泥石流了!卧槽!要不要这么科学啊!”   油炸鬼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温书满脸苍白:“咱们现在在的地方,可是四面都是山啊!”   这边一座垮了,那差不多的其他山……   最糟糕的是,能够倾泻泥石流的地方,可就只有他们这一块地。   绝了!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这本不该是她这个216个月的宝宝该承受的啊!   岁娘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她不瞎。   而且她虽是鬼魅,但是飘起的幅度有限,也无法带起所有人腾空!   人太多了!而自然的力量太过恐怖!   她的脸色渐渐苍白,无力之感渐渐充盈内心。   这该怎么救?   无助的泪花从被控制行动的孩童脸上滑落,砸在满是细碎灰尘的双手之上。   绝望瞬间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温书的脸色苍白如纸。   油炸鬼突然抓住温书的肩膀:“快把你的名字告诉我!这样还能留下灵魂!”   温书瞪大双眼,呼吸急促,巨大的恐惧攫取心灵,一时间竟是说不出任何话来。   “砰——”   又是一块巨石压在护罩之上,白糖糕猛然咳出一口墨绿色的汁液。   “咔哒,咔哒,咔哒——”   纹路正在不断破碎。   那些纸画的人也支撑不住接连不断地被碾压撞破,最后化成纸块压在流动的沙尘之下。   温书颤抖着唇瓣:“温……”   一声自佛庙而来,悠长的撞钟之声突然响彻众人耳畔。   好似一声叹息。   所有人不由怔住。   突然,一个巨如山岳的金色佛像在环绕的高山群之中拔地而起,将众人挡在身前!   那些狂轰乱撞的石块沙暴如同遇见阻碍的盾牌,累积在佛像半身腰间,将整个佛像劈头盖脸落下一层灰尘。   泥土做成的洪流如嘶吼着的野猪一般冲顶而来!   佛像仿佛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呻吟。   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庇护并不能长久的支撑住大自然的怒火。   温书的心突然沉定下来。   人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居然真的会爆发出潜力。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快要挣脱胸膛从她的身体之中蹦了出来。   她的思维突然清晰了许多。   威胁近在咫尺。   温书却突然抓住了白糖糕的手,她的脸上的犹豫,恐怖,害怕,一切都仍沉淀进了最深处。   当所有人看向她的时候,温书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往无前的坚定。   “我有办法!”   “我有一个办法!能够救下所有人!”   所有人定定地注视着温书。   温书掏出自己的笔,不由自主地咧出一个张狂而兴奋的笑,她的紧张焦虑化做提高的音调,化作眼中打转的泪花,她大声道:“我要画一辆车!一辆能够在泥石流上开起来的车!”   油炸鬼和白糖糕对视一眼。   死马当活马医!人不自救难道等死吗!   他们怪叫一声:“大姐大!跟你干!”   温书舔舔唇:“好,首先,我需要一个能够画出载人的车的纸!”   油炸鬼努力思考到底从哪里找:“地上要不……”   抬眼突然见到了温书和白糖糕期待的眼神,以及岁娘好奇而疑惑的视线。   他瞬间一默。   话说,纸是用什么东西来做的?   卧槽,他是木偶人来着对吧,他还能够稳定物体的状态。   好好好,这个位置简直舍他其谁啊!   他悲愤交加,使劲锤了锤自己挺起来的胸膛:“好!我油炸鬼为人民献身!不委屈!”   “哐当——”   四周的山体如同天罚一般在不断垮塌,那无数高耸的山如同佛陀的手指,而此刻,佛心中生怒,手指正在往下收拢,朝掌心内里攥紧。   震撼惊诧!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正常世界会出现的恐怖天灾!   兀得,一辆红色的货车突然疾驰于那些流动的天灾之上!   车辆轰鸣。   带着求生的意志一往无前地到处冲撞!   偶尔车头撞于巨石之上,那车便如哀嚎一般发出喇叭的声音!   油炸鬼:“胃!卧槽顶我的胃!”   白糖糕手中的动力法阵加大功率:“顶不了啊!兄弟!记住你是英雄!你的音容笑貌!我永远铭记在心!”   “**!我**还没死呢!”   他再跟这*东西出来公干!他就是*!   温书踩着油门努力转动方向盘。   “白糖糕!大了!火力大了!啊——”   只见车头猛然抬起,阴气立刻行动在上面压了一下,胶质轮胎迅速滑进一条由阴气铺成的小道之上!   孩子们安安稳稳地在车厢内被阴气包裹。   岁娘耳边是前面开车的三人咋咋呼呼的嚷嚷声。   混合着天灾的雷动之声。   吵得实在是太厉害。   可她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镇魂铃的铃声悠悠,传进温书耳中,喧嚣的风带着灰尘扑了她满脸,吹得她的短发向后晃荡!   车颠簸得她的屁股有点发痛,她猛打方向盘,漂移避开一个道路之上冷不伶仃的石块刺客。   她肆意地哈哈一笑,声音里有些得意:“芜湖!我就说我能开车吧!”   那大笑声里隐下了油炸鬼地嚎叫:“大姐头!腰子!我的腰子啊!”   ***   轮回的路上,什么都是寂静。   师太的魂灵与那缝合了无数灵魂碎片,早已面目全非的涅槃佛相遇。   二者四目相对。   原本人的灵魂早已染上了诡的味道。   各种经文如同利刃一般在他们周身斗法。   涅槃佛满脸裂痕:“你为何要如此!等我再次卷土重来,或许你早已登向极乐!”   诚心师太的脸上慢慢溢出失望:“你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想让众生脱离苦海的人了。”   涅槃佛沉默:“……你浑身功德金光,死后必然成佛,不必如此。”   师太缓缓摇了摇头:“贫道诚心,所奉行之道,乃是舍身,贫道从不违背。”   金色的魂灵猛然扑了上去,将黑色的剪影吃进身中。   那抹沉郁的影子就如同墨水一般在金色之中不断扩散,又被金色反复吞噬。   这一场斗争或许会一直持续下去,直至大道磨灭。   “——”   “哎——”   冥冥之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叹息。   一把剑撬开了塌落的碎石。   一束微光从那缝隙之间落进石下人茫然睁开的双眼。   她不是身陷轮回之路?她怎么,还活着?   那外面的缝隙里挤进来一张焦急而庆幸的脸。   剑客再也控制不住激昂的情绪,结结巴巴道:“师太!大家都团团结一致,自救!我发发现你没来!赶紧!赶来了!”   他整个人仿若劫后余生:“还好!赶到了!还好这这里塌成了三三角形,暂时死,死不了了人!”   师太一愣,思绪万千皆突然化成了空。   两行清泪从师太满是灰尘的脸上滑落,流露出内里纯白的皮肉。   她不禁喃喃:“人人皆渡我出苦海!”   她笑道:“我怎能不舍身!如何不舍身!我该如何舍身!” 第047章 模拟器第三次进化   【21岁:那座山村被泥石流填平。   你们站在泥沙之上,眺望远方,一望无垠。   生死之间,所有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所有人都朝着希望拼命奋进。   锦衣卫在事后姗姗来迟!   不过好在他们接手了数十名孩童的安置问题,他们的出生尽管并不如意,或许不被期许,但他们的未来在此刻仍并非戛然而止的结局。   一切都握在他们的掌心。   你的心中荡漾着复杂的情绪。   你在其中重要吗?或许很重要,又或许不重要。   是的,在这个世界之上,你是一个普通人!   可这个世界不就是由每一个普通人组成的吗?   整个世界皆是赠予普通人的颂歌!   你的智慧正在不断提升,你的**正在不断提升!】   “真好!每个人都有幸福的结局!”吴悠托着腮。   泥石流的突然出现真的吓死他了,不过翻翻前文,多少都有些许预兆。   那位木工天才当真厉害,居然能够造出如同木牛流马一般的代步工具!及时带领他们来到了泥石流旁稳固的高地。   “咦?”吴悠突然来了精神,只见模拟器中的剑客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枚玻璃样式的碎片。   【你突然想起当时师太递给你的东西,一瓶师太秘制丹丸。   但除丹丸之外,你手中竟不知何时抓进来一块水晶材质的碎片。   或许是与三面佛人打斗之时?   你心中升起些许疑惑。   但三面佛人早已埋骨在深深的沟壑之中。   那枚水晶质的碎片放在阳光之下,闪出一抹耀眼的光。】   【命运正在发生偏移——】   【模拟器正在产生进化!】   吴悠摩拳擦掌等待下一个卡槽的开放。   趁模拟器进化的时间,尽管非了那么多把,但他仍然不死心,继续自己的欧皇仪式。   “欧来!欧来!欧从四面八方来!”   ***   南朝国都。   书房内。   一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猛地锤打着房门,嘴里大叫道:“老大!老大!不好了!白糖糕和油炸鬼不行了!”   屋内正点着灯批阅公文的人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抬头。   “啊?”   锦衣卫等不到回应,蠢蠢欲动地抬起脚。   屋内人一个激灵,大声喊道:“不许踹!”   锦衣卫只好悻悻地撇撇嘴,等屋内人慢悠悠倒腾过来打开门。   屋内灯火通明,数摞文书齐垒在巨大的桌案之上,只是探头一瞧这工作量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锦衣卫跟着屋内人进门,敷衍地行了个礼,随后就立刻凑到正在批改奏折的人身旁,好奇道:“老大!你怎么不问我为啥他们俩不好了?”   屋中人手中毛笔一顿,流畅地在奏折之上画了个红圈,随后放下毛笔,一只手将奏折合起。   身着深黑蟒袍的人一手作拳撑住太阳穴,一手将奏折放进处理好的奏折堆中,闻言懒散道:“又和当地民众打成一片了?”   他转手又拿了本奏折,在烛光之下瞧了起来:“还是哪位作死需要我给他们来个复活节彩蛋?先说好,复活后要肝得我满意哦。”   锦衣卫无语:“老大你这么多年做策划的瘾还没消吗?”   申错轻哼一声:“我又给你们地方住,又给你们任务玩,比游戏都好玩!这可还是全息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所以给相父当百万大学生军?”锦衣卫调侃道。   申错翻了个白眼,转了下毛笔,哼笑道:“所以那俩到底闹什么了?”   “他们遇见诡了!进化过后的。”   “什么!”申错不禁拍案而起。   “不过他们没事。”锦衣卫立刻接道。   “呼——”申错松了口气,正要坐下。   “诡好像也没事。”锦衣卫继续严肃道。   “什么!赶紧点钱去叫——”申错立刻挥袖,脸上满是焦急。   “但有好心人帮着杀掉了。”锦衣卫大喘气道。   申错瞪了眼锦衣卫,锦衣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把所有的全部说完!”他坐回椅子上,警告了一句,而后若有所思道:“这好心人有……”   锦衣卫挑了挑眉:“那队好心人之中有三位跟我们都很有缘份,一位是流落到中州的穿越者小妹,还是高中生呢,一位是原本就是南州佛门子弟,道号诚心,至于最后一位嘛……”   “花佗的弟弟,王裕。”   申错捏了捏下巴:“王裕?这个名字,哪里耳熟。”   锦衣卫眨眨眼:“北州有个玉大侠,铁面无私,辩忠奸。”   “是他!”申错转了下毛笔。   墨水泼到了锦衣卫脸上,他习惯性地擦了擦脸,提醒道:“他只是来找哥哥的,不是说拐就能拐来做事的!花佗现在就在国都,他已经在找来的路上了。”   申错的眼珠转了转:“快!之前哪个城不是闹了点古怪的疫症吗?赶紧把花佗打包送过去!咱们这儿最好的医科圣手,舍他其谁!”   锦衣卫会意:“都给你准备好了!那个疫症,花佗早八百年就感兴趣了!一直打申请要过去看看呢!”   二人狼狈为奸地在烛火之下捂住嘴偷笑。   重叠的人影落在窗纸之上。   ***   “欧来!欧来!欧从前后左右来!”   吴悠额头沁汗,紧张地抿了抿唇。   【叮——】   【有什么东西在历史之外,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开放人生模拟器第四卡槽。】   【请问您是否要开启模拟?】   【确认/放弃】   吴悠深深吸了一口气。   目光坚定地就像每一次相信欧皇眷顾他的模样。   【叮——属性随机分配中。】   【叮——天赋随机抽取中——】   突然,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丝金光。   灿金色从天边如河般坠落,流淌进模拟器的界面之上。   “中了!我中了?”吴悠不敢置信地重复道:“啊!嗷嗷!我中了!”   和范进相比也只是差了那么一点。   在进行完简单的发疯宣泄之后。   吴悠兴奋地点开了天赋的界面。   小声地诵读了出来:“绕口令禁咒大法师?”   吴悠疑惑地眨眨眼:“啊?”   他不禁戳开细则。   「绕口令禁咒大法师:从字面上理解,你是个喜欢说绕口令的大法师!:)」   吴悠沉默片刻。   感觉不是什么有用的天赋啊。   【模拟即将开始,请问是否需要调整属性面板?】   但这可是金色传说。   算了装上去。   他拖动着禁咒大法师放入人物卡槽。   熟练地忽视另一个卡槽的空白天赋。   自家前头这三个活得好好的,等他们刷出牛逼哄哄的天赋,这个人物估计都嗝屁了,还是该看不见就装看不见吧。   将不久前刷出来的头衔「八九点钟的太阳」装上。   虽然也不明白这个头衔能在这个身上起点什么作用,但是能装上的就全装上了。   哼哼!   人生模拟器!启动!   【模拟即将开始——】   【0岁:孟婆姐姐带着同事极其热烈地迎接了你这个地府的大顾客。   她抱怨到之前有两个魂魄在黄泉路上打架,简直是猫猫狗狗在大路上撕咬,掉了一地的毛啊!她很难扫的!于是,她看不过去眼,帮了其中一个,好在她也是□□未死,成功还魂。   孟婆姐姐洋洋得意地求夸,你当即彩虹屁连出。   “你!就是我的神!”】   【你认识了孟婆姐姐的同事,阎王爷和判官笑眯眯地朝你挥了挥手,一人跟你握了一次手,热情的你有点心慌慌。顺利地手抖完孟婆汤,连唇都没沾过一下汤水的你必不会再犯往日的过错!你走上奈何桥,开始了新的人生!】   【到处都是黑暗,你感受到了挤压感,你难受地到处晃了晃,似乎你正处于什么古怪的球状物之中,嗯?球状物?或者说是卵状物?什么东西会处于卵状物?】   【你沉默许久,啊,你就说他们为什么突然热情成这样!原来是要来办坏事了哈!搁这提前预告呢是吧?   你气恼不已,但人(?)都已经出生成功了,总不能现在回去吧?想要变成人的话总会有办法的!你如此安慰自己。】   吴悠默默挠挠头,安慰另一个自己:“没事,实在不行,这局速通后,再回去找阎王爷和判官问个清楚!”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趴在桌子上继续看。   【黑暗之中,不知过去多少岁月,你不禁感到忧郁起来,你自带的伴生天赋可叫「绕口令禁咒大法师」,一个非人的生物,到底如何用自己的语调念出绕口令,然后发动你的伴生天赋啊?   这个开局简直艰难得不行。   不!不行!为了这次能够成功地活下去,你必须从卵壳期就开始行动起来!   你必须做一个可怕的卷王!   你尝试着用自己的声带来发出细小的声音,你努力了许久(?),或许没有那么久,你终于听见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声音,带着点冷调的冰意,掺杂着野性。   你偶尔会觉得这个声音稍显耳熟,你的前世丰富的学识干扰了你,你匹配出了十几种动物来适配你的声音,其中几种甚至还是新世界特有的物种。   艰难地是这种生物的发音器官似乎与人类大相径庭,许久之后,你突然发现,你似乎并没有能够产生声音的器官。   那你之前的声音从何而来?   怪诡异的。   你沉默良久,心彻底破防。   废了,这把当真废了!】   【你躺平了,你尝试撞碎自己的壳,可是现在似乎并不到你破壳而出的时间,以至于你几经尝试都没有成功。】   【某日,你正百无聊赖地操纵着你的尾巴敲打着壳,发出了些许钝响。   你突然意识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你从心地蜷缩好尾巴,当作自己并不存在。   半晌,壳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就听见一个声音正奇怪道:“大人方才去哪了?我瞧见它来了,怎不知为何突然又走了?”   她似乎四处扫视了一圈,在判断出并不存在那个所谓的“大人”之后,声音之中有些许失落:“哎——到底是错过了。”   你若有所思地盘起身体,大人?这似乎是人吗?这方才也没听见人经过啊?反而听见了一些小型动物路过的声音。   “咦?这个是?”   有双手拨开了你壳前的杂草,将你的壳从草丛之中拿了起来。   强烈的失重感让你不禁感到无措,你的尾巴不自觉地打了下卵壳内,壳不算薄,同时并不算厚,反而带着点胶质的软。   那一尾巴好像刚巧抽中了对方的手指。   寂静无声。   你心道不妙,这次死了,开头就浪没了!   谁料将你捡起来的小孩的手指居然摸着你的壳,翻寻到了你的尾巴尖的位置。   你感受到了好奇天真的戳弄感。   那个小孩拿着你,发出了一阵轻笑。   好了,在今天,你好像找到了个饲养员!】 第048章 消息   【0岁:你就这样被饲养员领回了家。   每天被她泡进温水里孵化。   饲养员偶尔还会在你的耳边吐露些许心声。   大抵都是些小孩子的烦恼,今天的饭不喜欢,没有朋友怎么办,嬷嬷好像不喜欢与她说话。   你偶尔打起精神听,偶尔睡觉时当白噪音。   但多多少少在她的话里了解了不少关于自己所处的地方的情况。   单听着似乎并不像是之前转生世界的某一个地方。   那些特有的地点名词,也不是什么容易记住的东西,总之你没记住。   但这一切都不紧要。   最紧要的是,你今天就要破壳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呼之欲出的冲动讯号从全身蹿过,你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时间到了,你该破壳了!   你兴奋地用头猛然顶住壳,全身肌肉发力,摆尾一撞,一点光从缝隙处透了进来。   好好好!再接再厉!   你狂冲!你就是阿*木!   外壳一点一点碎裂,蜘蛛网般的缝隙从最光亮的地方延伸。   “啪——”   你出壳了。   外面没有饲养员,也没有人。   你的肚子饿得厉害,但怎么都没有你看你自己到底长什么模样来得让你期待。   你早就查探了清楚,破壳而出后瞬间你就流进了一滩水中,好在并非什么湍急的河流,或是什么纵深的湖泊,你很快就触了底,你的饲养员应该是从哪里寻来了一个木盆来养你。   你凭借着先前的卷王之力,很快在平静的水中控制住了自己前进的方向,甚至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泳。   你小心翼翼地游上水面。   探出头来。   三角头,黑鳞片,大眼睛,流畅优美的线条,以后可以叫自己黑娘子。   啊!你重生成了一条蛇蛇!   嗯……难怪你没有发声器官却能够发声。   好了,疑惑解答完毕。   你该吃掉你的壳补充营养了。   你盘在水中吞吃着你的壳,正吃得香,本能反应却突然嗡嗡作响。   你下意识扭过头,尾巴一甩,无声无息地游至木盆边沿,探出头来。   这是一个装潢古典的房间,房间内帷幕晃荡,门边突然跳出来一群蛙,蛙腿有力,你一看便知肌肉紧致,必定是上好的蛋白质。   你的双眸忍不住盯着那群蹦跳着离开的青蛙。   应该不是你的错觉,它们跳得更快了。   等最后一只都着急忙慌地蹦走,你才遗憾地收回靠在木盆上的蛇头,钻回去继续吃你营养满格的壳子。   也不知道用蛇身去吃蛙和用人身去吃蛙有什么不同。   你极其人性化地吸溜了一下。】   吴悠嘴角抽搐:“不愧是我,同样有着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躺下的精神,很好!”   这边老四看起来还需要再养一会儿,现在才刚刚破壳呢,对一只小蛇宝宝来说,现在还指望它遇见什么有趣的冒险情节?帮饲养员出去打酱油?   还是算了吧,养一会儿。   另一个自己的找哥哥之旅还没结束呢!   ***   王裕在油炸鬼和白糖糕的陪同下前往附近的神医门堂口找人,他百般打听出来的消息,兄长在这里出没过。   而相比起单独一个人可能受到的碰壁情况,有油炸鬼和白糖糕二人相陪就完全不一样了。   毕竟油炸鬼和白糖糕手持幺字牌,是南州各大门派座上宾,毕竟大家都得给现在的实际掌权人申国师一个面子,而幺字牌,则是申错近卫之中的近卫。   油炸鬼二人对这位少侠的能力心生敬慕,一听寻人,立刻跳出来决定相助一臂之力,同生共死之友呢!   不就是找哥哥吗?大侠有令又岂敢不从?   二人就这么选了个好时间叩响神医门门扉。   神医门是南州医门中名气最盛的一派,能力也与名气有着相匹配的强度,多与锦衣卫有合作关系。   这座城中的神医门堂口坐落于城中一幽僻小巷内。   许是少有人踏足,门前一派清幽。   守门人本百无聊赖地背着医书,一见来客便神色不好地驱赶,见了幺字牌也如丧考批。   这一时间都不由让两位想要装一把的锦衣卫感到些许尴尬。   神医门这个堂口的堂主接到消息时,脸色同样差劲。   锦衣卫背靠南州王朝,而神医门自保手段有限,为了避免被其他门派觊觎,便收拾收拾投了锦衣卫去,换句话说神医门就是锦衣卫的下属部门。   是以哪怕是神医门在此城的堂口堂主,也不能下锦衣卫的面子。   堂主强撑着带笑一出来,却只看见了一毛头小子,一身布衣,飞鱼服绣春刀皆无,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脸瞬间垮塌。   王裕正想说话,堂主就极其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甚至话里话外还冷嘲热讽,更言说自己这种大人物,岂是某些低贱之人想见就见?   随后便打算挥袖离去,他这个堂主出来瞧瞧便是全了个幺字牌的面子。   幺字牌的锦衣卫最爱到处给人送腰牌,送给过不少低贱之人,那些人携着腰牌上门求助,胡堂主每每一见,就知对他前途没甚用处,又每每不得不出来一见,对此最是厌恶。   王裕一瞧就知不是什么大人物,至于他背后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往嘴里塞糕点的,想必同样不会是什么大人物。   堂主立刻就决定送客,真是浪费他的时间。   “真是什么东西都能上神医门了,看见不着那门槛吗!”   王裕不由抿了抿唇,手扶上剑柄,既想让他与他坦诚相待,又想帮着精进一下他的个人修养。   他眉目生冷:“得罪……”   可他一不小心忘记了自己还随身带着两个嘴替。   二人突然跳出来,挡在了王裕面前。   王裕一懵,就见油炸鬼给他抛了个“别担心,看我们表演。”的眼神。   剑客犹豫片刻,把剑放了回去。   “呦!许久不见了!胡堂主,几时不知,神医门已经能够尊贵过国师大人了?连国师大人的座上宾都能弃之敝履?”白糖糕一出口立刻打蛇打七寸,笑眯眯地露出自己的脸。   他见过堂主,之前狐鬼拜月之际,他曾调动过这堂口的神医门支援附近百姓,印象中能力平平,倒是爱拍马屁。   这种人最会为地位妥协。   而申错可是南州最顶格的实权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抬出来对付这种眼高于顶的人算是最好不过的良药了!   请叫他白糖糕一声白医生!   油炸鬼给王裕塞了一嘴糕点,先把己方这个毫无骂战能力的送下场看戏,同样阴阳道:“哎呀,连这幺字牌的影响力,不足以让神医门助一臂之力了?还得锦衣卫自己出面?”   果不其然,胡堂主铁青的脸色瞬间发白,他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试探道:“白大人,这位少侠当真……”   “国师大人交代了要好好照顾的人,但是没想到还没走多远就出现了错漏啊。”白糖糕笑嘻嘻道。   胡堂主脸色白了又青,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这个白大人是故意的!他定是刻意躲在后面捉自己的把柄!明明当初他来办差的时候,他行了不少方便!该死的!居然阴他!   他杀心渐起。   可这是幺字辈锦衣卫!他的药根本无法触及他们一根汗毛!   胡堂主心瞬间一静,下意识寻软柿子捏。   暗地里阴毒的目光在王裕脸上徘徊一瞬。   这只是个普通人……要是在护送过程中出了点什么事……就算是心腹……   胡堂主努力平复情绪,正要开口求饶。   油炸鬼就语气凉凉道:“哎!得了吧白大人,小心人家向上边告你一状,说你钓鱼执法!非要为难他这个小小堂主,人家小堂主忙啊!忙得嘞!没时间接待幺字牌,又怎么了?你个大人物也不体谅体谅,真是不懂事。”   “哦?”白糖糕挑眉:“胡堂主,你是这么想的吗?”   胡堂主脸色越听越慌乱,等等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对贵客不尊重了点?怎么扯到这儿来了!   油炸鬼当即道:“你个瞎子,没见他已经大汗淋漓,被戳中心事了吗?小心我向国师大人参你一本啊!”   “不,不,不!”胡堂主连忙摆手,试图解释:“卑职并非……”   油炸鬼转身搭住胡堂主的肩,脸上挂着笑:“胡堂主,你说,官大欺民,这个罪名怎么样?保管让他吃一挂落,一解你心头之恨啊!”   胡堂主冷汗淋漓,颤巍巍地扭头,对上油炸鬼噙着笑的嘴角,眼中尽是冷漠。   他明白了,他们就是要当场把他搞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绝情?搞得他当场丢了工作?这不合理!   胡堂主苦苦思索。   等等,官大欺民?这个罪名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成为了锦衣卫眼中钉。   不过他为什么会成为锦衣卫的眼中钉?   胡堂主疑惑的视线投向正吃着糕点的剑客。   难不成他真的重要如斯!他以前从未听说过这号大人物啊!   他到底是谁!他跟国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胡堂主满心惊诧,上下打量着王裕。   少年人鼓起的脸颊微微动了动,察觉到他的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半晌。   胡堂主下意识心里一凉,那种极其强烈的危险感他许久不曾遇见,上一次还是他十年前直面即将蜕生的鬼的时候。   这个剑客,他绝对不简单!他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但他并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件事了,只因白糖糕的压力接踵而至。   “胡堂主,你怎么看?”白糖糕慢条斯理道。   胡堂主试图挣扎:“小,小人与门主的关系……”   “啊!你提醒我了,我有时间会与你们门主说的,说起来,他现在还在国都哦?”油炸鬼求证道。   白糖糕点点头:“说是什么交流会。”   该死!他惹那剑客干什么!否则也不会有那么一遭!   胡堂主彻底认命:“二位大人不必为了小人吵嘴,实在是不值得……”   他颤抖着唇瓣,心都在滴血,他艰难道:“小人,不日久要辞去职务!”   白糖糕和油炸鬼对视一眼,油炸鬼拍拍胡堂主的肩膀:“胡堂主姓胡,不糊涂啊,知道什么叫退位让贤啊,不过,在离开之前,作为优秀员工,是否也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呢?”   白糖糕连连点头:“不错,刚刚还有个拿着幺字牌求助的呢!”   胡堂主脸上闻言急忙挤出一个笑来,小步挪到王裕面前:“您来神医门是有什么需要吗?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王裕的眼神越过胡堂主,只见白糖糕和油炸鬼各自握拳拍了拍心口,得意地朝他挑眉。   他不禁失笑:“找人。”   “名字,是花佗。”他抱着剑,轻声道。   胡堂主一愣。   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个人是谁,任是谁见过他的医治别人的手段,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忘了。   回忆起那个男人,胡堂主的心不禁一颤,那个男人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个人剖开,心肝脾肺肾都掏了出来,而后又缝了回去的狠人!   “你,你是……”   王裕的脸上慢慢透出些许仰慕之色:“我的,兄长。”   胡堂主咽了咽口水,他迟疑地瞥了眼正在思索的白糖糕和油炸鬼。   同属幺字牌锦衣卫,他们这两位不可能不清楚那位叫花佗的人成了锦衣卫吧?那他们来这儿一遭不是单纯玩弄他一下?定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当真是无妄之灾!   胡堂主心中悲愤情绪达到顶峰,而后又瞬间松了口气。   知道原因就好办了,过了这一遭应该没有大事,最可怕的是不知道原因。   推测出事情前因后果的胡堂主低声道:“他早已去了国都,成了幺字牌锦衣卫。”   王裕不禁眨眨眼。   王裕一行人离开之后。   胡堂主整个人却神采奕奕,幺字牌都发话了,这个堂主的位置他是保不下了。   但这下给别人挡了灾,说不定之后还能运作到其他油水充足的岗位,聪慧如他!这都能推测出来!   此时正值日落。   城中人来人往,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如同巨人一般。   白糖糕和油炸鬼在街上反复回忆,终于从边角料的回忆里找出个大夫来,他们都不是很关注这方面,向来是能死就死,绝不送医,人死完过个几天又重生了,他们一直没有这个需求。   但印象里有个做外科手术的大夫,非常厉害,名望很高,这似乎就是王裕口中的花佗。   两个都尴尬得不成样子,没想到兄长的线索就在他们自己手上!   但好在,他们有个非常好的优点,心特别大,又正好遇上了王裕这个颇为腼腆的同龄人。   说着说着尴尬就没了。   白糖糕伸手记下了备忘录,嘀咕道:“这个堂口得换个能干事的人,还得搭一个从小学堂出去的,看看效果,这个人不干实事,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油炸鬼见白糖糕正记着,随口补充道:“一定要记得盘盘帐,这种人不可能不贪,等他交接完,还要重点审一审有没有买人试药,杀人害命这种案子,顺藤摸瓜找找他贿赂的人,有就砍了,震慑震慑他们。”   “不过最后他怎么怪高兴的?人傻的?”   “鬼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莫名其妙的。”   王裕抱剑,站在在一旁定定地瞧着二人的举动。   不禁想到,他们嘴上说着什么只是工作而已,别对他们抱太高的期望,但很显然,他们并不像他们嘴上贬低自己的模样。   他们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尽责柔软,都要能够看见别人的痛苦和困难。   若是他没记错,他们被绑在丹鸟村的行刑架上的原因,也是因为看丹鸟村贫瘠,试图带领他们修一条通向外界的路,虽然如今丹鸟村被夷为平地了,他们先前的努力也打了水漂。   但是从丹鸟村的居民的表现来看,他们是如此爱戴白糖糕和油炸鬼,甚至爱戴到想要分出两份永生不灭的名额送给他们。   虽然他们恨不得村民们别那么爱戴他们。   他们究竟是如何长成的这般模样?   剑客好奇地想。 第049章 国都   一行人休整了两日。   既然已经得知了兄长大概方向,他们也就抛弃了去周边所有有关医道的门派拜访的念头,一门心思往南州国都走。   南州国都名为“玉京”。   其城池之雄伟壮阔,令人咂舌。   无数块青砖垒砌,青黑色的外城满是庄严肃阔的气质。   无论任何东西与之对比,都如同掌心的米粒。   来来往往的人群如同城墙之下的蚁在巨大的巢穴边活动。   “哇——”   温书惊叹。   油炸鬼扯住缰绳,熟练地让马停下脚步:“很壮观吧?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是这样。”   白糖糕翻身下马:“门口集市不让停车。”   “我去给你们栓好!”   白糖糕自告奋勇,一个人牵着好几匹马很快就消失了。   温书正靠在一边试图帮助岁娘用铅笔将“玉京”素描下来。   人群熙攘,玉京门口的集市多是摆摊的小贩,一眼望去,竟好似玉京的外城一般,不愧为传闻之中的“贸易之都”。   白糖糕将马拴在城外,毕竟玉京城内限制马匹数量。   经过商议,他们决定步行入城。   作为南州王朝的贸易之都。   相比起中州王朝格外严格的筛选入城手续。   玉京自然是不会做这种卡入城通行证的都城。   甚至只要出示身份证明,连武器都不需要检查就能入城内。   城门护卫的敷衍态度简直要溢出来。   简直像是一朵奇葩。   温书也不禁好奇:“没关系嘛?这样里面的人不怕被刺杀?”   毕竟最高领导人所在的地方哪里不是安保严格,他们的人身安全真的特别重要。   见识过中州国都严格安保的岁娘也不由得点点头附和:“中州的入城极其严格,监天司日夜巡逻,才保证了中州国都的安康。”   白糖糕神秘兮兮地摇摇头:“我们可不需要这么多人手来巡逻。”   毕竟他们锦衣卫还需要管南州国内四面八方的诡异事件。   自然没有多余的人手来护卫玉京。   面对着众人好奇且疑惑的目光,白糖糕得意地笑了笑:“咱们国师大人可不简单。”   跟着流动的人群,进入大开的城门内,步行进入外城。   “当年南州王朝先帝因病逝世,唯一的储君仅有三个月大,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豺狼虎豹,先帝托孤于申错,将其奉为国师。”   白糖糕以一种抑扬顿挫地语气说道:“偏生这位申国师,既不是佛教中人,亦非蛊毒内人,区区一名不见经传之人,唯一入世人眼中的官职,也就只是先帝潜邸之时的属官,他当时还很年轻,南州王朝内所有教派的人笑歪了嘴。”   “大家都说皇帝这位置不错,也该让叔叔,婶婶,姨姨,伯伯来坐一坐。”   进城的人多,白糖糕说到激昂之处,声音放大,不由吸引了一群人竖起耳朵默默蹭了蹭传闻中国师大人的发家史。   “谁也不知道,他申错可不简单!一手C语言独步天下!乃是当世独一无二的卧龙先生!”   温书眨眨眼,什么,C语言?那位穿越者前辈的天赋,不会是这个吧?   “他一手C语言独开一门修炼秘法,以程序员入道,一手以人为本的精神狂肝内政,赌上了一头靓丽的秀发,和一张俏脸,终于在风雨飘摇之中稳定了南州王朝。”   周围人听得津津有味。   王裕虽然同样听不懂那些C语言什么的,但是不难猜出,申国师当真是个非常优秀的人。   突然,他听到一阵细碎的响动。   王裕忍不住扭头四处寻了寻。   “——”   “叮——”   一声极其刺耳的尖锐响声瞬间让他有种耳朵受伤了的错觉。   他猛然偏头捂住耳朵,试图隔离开这种声音。   “系统绑定中。”   “宿主,你好呀!” 第050章 申错   王裕疑惑地扫过周边一群人,手不自觉地扶上剑柄。   “……总之,国师大人的创造出了一种极其特殊的程序,每日工作不休地对进城之人进行大规模筛查,无人可例外。”   白糖糕笑眯眯地张大手臂,此处是城墙与城墙的交界线,大多时候被人称之为外城。   “也就是此处,我们南州人将其称之为‘安检带’,还是全自动化的哦!”   王裕皱了皱眉。   刚才的那个,是错觉吗?   他不由扫视着周围,周边的百姓们都专心致志地正听着白糖糕讲解,周围的人或暗自惊讶,亦或扭头不屑,人人情绪百态,倒是皆无同他一般的反应。   似乎没有人听见那个古怪的声音。   白糖糕仍在继续说道。   “安检带中会发生什么呢?我给你们看!”   白糖糕伸手抽出了油炸鬼靴子里的东西,是一柄薄薄的刀刃,但在光下散发出锐利的锋芒,他背过身展示起来。   但很快,刀刃之上肉眼可见其上正迅速附上一层薄薄的符号密码,乃是0与1的组合。   一些新进城的人皆忍不住为此神迹惊呼一声。   白糖糕同样背对着王裕,用指腹在上用力擦了擦,   这下人群中不少新来之人自己也试了起来,而一些来此多次的人便不免高傲地抬起头,多少有些见过大世面的意思。   王裕疑惑地眨了眨眼,好奇地试图探头去看看。   什么?什么东西?   白糖糕是变了什么戏法吗?   油炸鬼默默按住王裕的手。   王裕疑惑地扭头去瞧:“怎么?”   油炸鬼附耳过去卡了个BUG:“玉大侠,咱们也是为了他们安心,不是想忽悠他们什么,咱们的人背地里会盯着的,咱们自有一些毛茸茸的小手段。”   这可不敢让这位祖宗出手,他们一路上自然也打听了不少有关玉大侠的事迹。   岁娘认为王裕本身实力超绝,但是本身看待世界的角度存在些许问题。   师太则表明道,王道友的脑子生了点不大的病,但是丝毫不影响他行走世界。   油炸鬼,白糖糕以及温书综合考量,王裕此人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只要他认定这件事情是什么样子,那这事情就会如他所愿。   具体事例,参照某位即将蜕生成诡,却被王裕割喉杀掉的某位鬼。   还真是诡异世界也有自己的概念神!   王裕恍然大悟。   他想,如油炸鬼所说,自是锦衣卫在暗处查看监视,辨认奸邪之人。   不放在明面上的目的只是为了维持贸易之都的名头,不吓跑那些商贾,所以才编造出了谎言。   否则为何达官显贵,也得下了马车走这儿一遭?   玉大侠眼神尖锐,自然一眼就瞧见了那些被隔在另一条小道的人,尽皆衣着华丽,仆役成群之人。   至于毛茸茸的小手段,大约是不便与外人说的手段吧,他能够理解。   白糖糕背过手比了个大拇指。   示意可行。   “他们在骗你!”   “——”   王裕一愣,什么声音?   他再次神情古怪地扫了一圈周围的人。   王裕心不在焉起来,也没什么心思去瞧白糖糕的戏法了。   直到跟着人流走进城门那一刻。   剑客浑身紧绷一瞬,他不禁站定回头。   那城门高耸宽阔,身着布衣的百姓或是独身挑着行囊,或是与家人一道结伴,一群一群地往外涌。   刚刚,是什么?   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穿过了什么东西?   “宿主穿过的是玉京的防火墙!”   “……什么,东西?”   耳朵灵敏的岁娘听见沉默寡言的剑客说话,扭头去瞧。   只见大多时候都自持一副稳重表情的剑客,突然皱着一张脸站在原地,身后还堵了几个进城的人在后催促。   王裕回过神,连忙跟上队伍。   岁娘好奇地问道:“怎么停在那里了?发生了什么吗?”   王裕苦恼地回答;“听见,怪声。”   怪声?   岁娘瞪大眼。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癔症加重了?   她斟酌良久,安慰道:“你可能听错了,要不吃一颗师太的秘制丹丸?她说这次的很甜的。”   王裕无语,他又没有生病,最该吃药的是岁娘和师太才对。   他默默想道。   王裕跟着队伍走了半晌,没有再听见那个声音。   他松了口气,可能是赶路的时候累了吧,普通人偶尔听见奇怪的声音,也不奇怪吧?   他抱着剑跟上队伍。   现在还是赶紧去锦衣卫找哥哥!   ***   “嗯……非常抱歉。”   眼前的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饱含歉意,他为难道:“弟弟,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啊!只是花佗他确实是不在城里。”   “他们在骗你!”   锦衣卫的脸仍然愧疚着,他似乎正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   王裕抿唇。   又来了,锦衣卫每说一句话,都要重复一遍“他们在骗你”。   说话的到底是什么?   “宿主好,我是你的系统。”   系统,这是什么?   王裕一愣。   “…….您能够理解吗?”   锦衣卫的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弟弟?弟弟?你在听吗?”   王裕抬眼,流畅地接话道:“我在,明白。”   你真的明白了吗?   锦衣卫有气无力地看着王裕,忍不住求证似的瞄了眼白糖糕,白糖糕奇怪地一摊手,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锦衣卫憋着一股气继续和王裕重复解释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行!他必须给他明白!   围观的白糖糕疑惑地摸了摸下巴。   不应该啊,从北州追到南州,兄长消息近在咫尺,这怎么一副茫然的表情?他难道是那种容易近乡情怯的类型?   而后,白糖糕就嘴角抽搐地看着锦衣卫重复了快有十几遍花佗的下落,就差写个大字全城公告了。   就生怕王裕知道得不清楚,不追出去,还特意强调了花佗的任务时长很久,要很久之后才能瞧见。   老大这拉人办事的圈套还真是……   回去的路上,抱着剑的少年仍然心不在焉。   “怎么了吗?”白糖糕担心道。   剑客沉默许久。   他突然道:“如果你的脑子里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你该怎么办?”   “……”   “啊?”   白糖糕满脸恍惚。   ***   王裕回了客栈再次被喂了嘴丹药。   这次剑客并未抗拒,吃了一颗,果真很甜。   那个声音,据说是他迟来的金手指,只为他一人服务,拥有鉴别的能力,其中的拿手好戏就是鉴别谎言。   王裕却觉得这像是一种病。   师太话里话外打探了一番,王裕皆如实说出状况,师太当即露出一副没错的表情,而后不禁有些无奈,告诫道:“王道友,下次可不能讳疾忌医了!”   王裕有些心虚和羞耻。   一直以来他居然始终觉得自己很健康!   他对不起师太!他对不起岁娘!原来他们三个人都……   他反省。   烛火散发出一团暖光。   来到南州国都的一日便如此度过,多少有些惊慌失措。   早已入夜,王裕辗转反侧,仍未睡着,一闭上眼,多少就忍不住回忆起白日的场景。   “……”   “咯吱——”门被人从外面合上。   玉京内设有夜市,常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人,人头攒动,各种声音混杂在一团,空气中飘来阵阵香气,又兼之小摊贩老板中气十足的吆喝。   满城的烟火气。   王裕好奇的眼睛在小摊的灯上流连,他一路上瞧见不少人买了这灯就走。   摊主瞧出了王裕的感兴趣,笑道:“客官,要买一盏灯吗?这是南州的天灯,点起火,能够飞在天上呢!这东西只有南州有,您呢,买一盏回去找学堂里学生写点吉祥话。”   “过些时候,等到天灯节的时候再出来放,那个时候一城百姓都会放飞天灯,祈求国师庇佑。”   “那个场景,当真是这辈子都不会忘的美景,”摊主热情道:“您最好啊,多留一会儿,留个十几天,天灯节是玉京的大节日,多少商铺减价的!活动也多多的,错过就真的太可惜了!”   “他不在骗你。”   那个声音又冒出来了。   王裕默默收回放在剑柄上的手。   他还是不习惯这突然出现的声音。   不过病嘛,这样折腾人倒是不奇怪,很普通,很正常。   摊主见王裕买了盏灯,就更加热情地指点王裕可以去哪里提前放一次灯瞧瞧,不能在城里随便放灯,否则是会被罚款的。   王裕吃了点东西,又走走停停在路上买了杯茶饮,懒散地晃过去。   欢声笑语穿梭在城巷之间,一排一排灯笼的暖光之下。   放灯的地方人不多。   走近时,抬头能看见零零散散的灯正向着天际上升,在漆黑的夜幕之下,如同几点闪烁着微光的星星。   王裕寻了个位置。   第一次鼓捣这灯,颇有些不得劲。   “哎呀!不必这么小心,这纸是特制的,不会烧起来!”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王裕低头去瞧,只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孩童,正试图指导他。   小孩真的很看不惯他笨拙的动作,最后直接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灯,自己给他点好了。   “你?”王裕面色迟疑。   小孩挺了挺小胸脯,骄傲地把点好的灯送还给他,小手一挥:“不必谢!”   王裕被她这小模样逗乐,邀请道:“一起放?”   小孩挑眉:“你很上道嘛!来!一起放!”   他和小孩同样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那盏什么字都没写的天灯,就这么平滑从容地往天上升起。   “你,一个人?”王裕盯着慢悠悠的灯,问道。   “哎,我老师带我出来玩,结果半道又去办差了。”小孩同样盯着灯,成熟地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点评:“忙,都忙,忙点好啊!”   随后就愤愤道:“我的灯还在老师手里呢,我画了很久的!”   她气道:“老师要是敢放我鸽子!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那我走?”一个疲惫的声音突然冒出来,语气中含着亲昵和调侃。   小孩一个激灵,瞬间蹦起来:“老师!”   来人一身黑色长袍,从人群之中走来,手中拿着一盏灯,眉眼温柔。   小孩猛然冲向自己的老师,然后拿走了他手中的天灯。   灯面上用墨画了一只老虎,却一身肥肉嘟嘟,相比起严肃的画法,这种画风微妙地让王裕联想起温书。   这两幅画皆是一种风格。   王裕的面色逐渐古怪起来。   “麻烦兄台陪着这孩子了,她往日憋坏了。”那个老师走到王裕身边,笑道。   “不麻烦。”王裕闻言摇摇头。   小孩拿着灯,小心翼翼地点燃,灯火的光落尽她的双眼里,眼中满是期待,她托着灯,等待着放飞的时机。   王裕转过了脸,看了眼站在身边,平静地注视着小孩点灯的男人,声音中有些好奇,他轻声道:“专门,找我?”   男人的嘴角温柔的笑一僵:“你?你怎么?你见过我?你认识我?”   王裕深深地看了眼男人。   他刚一见到这两位,脑海中的癔症,指着一个说检测到“南朝皇帝”,另一个说探查到“南朝国师”。   申错又是这个反应。   他想认不出“申错”真的很难。 第051章 青县   他支支吾吾半晌,窘迫地挠挠脸。   “哎呀,没想到倒是让小友发现了。”申错不免无奈地笑道:“毕竟是北州鼎鼎大名的玉大侠来访,申某自是要多照看一二的。”   对面的人年岁不小,眼尾眉梢还带着些许久居上位的威严,可在人群涌动之中却并不突兀,他并不像是任何不和谐的部分,他或许更像是一缕柔软的风,悄然融进春天之中。   他的眼睛之中除了真诚,还带着些许歉意,倒是半点也瞧不出历经千帆之后的沧桑,带着些许他手下那群幺字牌锦衣卫特有的澄澈,如一湾清水。   王裕出行以来见过不少人,大多数人的眉眼之中皆带着疲惫与倦意,就连如今洒脱的岁娘,偶尔闭目远眺之际,脸上仍然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他让王裕想起一个人,诚心师太。   二人都有着差不多的眼睛,差不多的神态,他们或许也有着差不多的性格。   王裕没顺着他的话寒暄:“你知道。”   剑客顿了顿:“大同?”   申错一愣,随后他微微侧目:“燕游?你就是燕游?”   剑客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弋。   “你说,世界,”王裕微微挑眉,显现出几分少年人的肆意和挑衅:“真相?”   申错沉默片刻,似乎正在分辨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人,直到他所有的表情沉寂。   弥散的灯火被他挡在身后。   他凑近了,开口道:“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有着既定的命数,所有人的未来都是写在书中的故事,你是否相信,你的一切情节皆由他人设计。”   “为何你的灵魂能够穿梭时间与空间?进入别人的身体里?你,怀疑过你的存在吗?你当真是真实的吗?你只是大同书生意志的分身?还是说,你就是你?这一切你又该如何证明?”   申错再次靠近,声音之中染着点黑夜中的寒凉:“世界是一个七巧板,所有人都被安放在对应的位置上。”   王裕能瞧见申错脸颊绷紧的线条,申错慢条斯理道:“我知道你,你是一个叛逆的好人,你想让全世界的命运回归无序。”   申错的眸子里是平静的,他轻声道:“我们有着相同的理想。”   ——“他在对你说谎。”   说谎?他在对他说慌?申错的哪句话正在对他说慌?   脑海中的癔症没有回应,如同死了一般安静。   少年眉头缓缓紧皱:“你疯了?”   申错的眼睛深深看了王裕一眼。   “不,燕游,你一定会相信的,因为你天生就有着拯救者的灵魂。”   “这关乎于所有人的命运,或许会死很多人,或许只会死一些人。”   “你的命运同样早注定。”   “天灯节那日,我在宫中等你,你会来找我。”   “我一直希望所有人都有美好的结局。”   王裕瞳孔一缩。   他的癔症与他的直觉在同时告诉他。   ——他现在没有在对你说谎。   灯笼光一点点洒下,那个突兀就扔下巨量信息的人抽身离开之时,也非常突兀。   暖光落在地面上却泛着点冷。   王裕忍不住攥紧手,申错微笑地站在一边。   在不知何时,南州小皇帝的天灯早已飞上了天。   王裕开口:“你……”   申错却打断道:“放完灯了!我们回去吧。”   申错的两只手揣进袖子里,光影之下的轮廓显得非常模糊,仿若虚幻之人。   他伸手按住小孩的肩膀,微微侧身。   温柔地笑道:“来,跟少侠道个别。”   南朝的小陛下朝王裕扬了扬下巴,高傲地牵起申错的手:“走啦!不用送!”   王裕抿唇,目送着一大一小离开。   申错没有告诉他世界的真相,却反手给了他一个古怪的谜题。   他认为他是燕游,一个能够进入他人身中的人。   是他疯了吗?普通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   但最重要的是,他非常笃定,他一定会在天灯节那一天找到他,因为他有拯救者的灵魂。   王裕难得一见地靠在长廊的栏杆边,夜风吹过,灯笼到处摇晃,连带着刚刚放上天的天灯都一副摇摇欲坠之相。   皱着眉头的少年微微懈气,鬓角边的碎发垂落,遮住他思索的眉眼。   **   温书非常紧张。   有种即将面对教导主任的错觉。   或者是面对刚考完开学考的老师?   人毕竟是社会动物,很少有人能够在异世界独行还能维持良好的心态。   带她去面见老大的并非早已熟悉的白糖糕,或者是油炸鬼,据说他们又接了个任务离开了。   带她前去面见申错的,是申错身边的最受看重的副手——金刚石。   “别紧张,老大不是什么吃人的大老虎。”   金刚石帮着推开了门。   姿态风仪皆无可挑剔。   “取好代号了吗?如果有选择困难症,我这里还有一些花名册。”   金刚石示意温书去看自己怀里的巴掌小册。   温书立刻回答道:“好了!”   声音很大,很扰人,温书懊恼地闭上了嘴。   金刚石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进去吧,老大会安排你的。”   温书深吸一口气:“谢谢!”   她抱着自己的书册踏进书房内。   屋内燃着香,第一眼就只能见到那垒得高耸的奏折,那大几摞背后,才是温书此行要见的人。   申错起身,亲切地招呼道:“来,过来坐,代号怎么称呼?”   温书连忙点了点头,迈步坐下,局促不安的双腿靠拢,双手无处安放一般攥着校服的袖口:“珍珠奶茶。”   申错闻言,眼角眉梢不禁带上笑:“好,好名字,城内永安巷走个十步有一家同乡开的店,等会儿就去喝个痛快吧。”   温书咧开嘴忍不住笑了笑。   申错亲自给她安排了住宿的地方,连银钱一日三餐也一道安排好了。   “不不需要我做点什么吗?就像油炸鬼和白糖糕一样!”   “倒也不必,你一路走来也不容易,”申错摇摇头:“而且你不能像他们一样,他们可以将整个世界当作全息游戏去到处玩乐,是因为他们早就是木偶人了。”   他拿着笔想了想:“要不留在国都中给阿珏当个陪读?”   申错所言的乃是当今南州陛下,梅珏。   温书连忙点了点头。   申错笑道:“希望你能在这一段时间内玩得愉快。”   “十九日之后,你就能够回家了。”   温书连忙“嗯”了一声,眼中闪烁着些许水光。   ***   【21岁:你与国师大人有了一段迷雾重重的对话。   多么新鲜啊,你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居然担上拯救世界的重任了!   哎,你惆怅之余,心里还有点小小的骄傲。   申错,到底是真的疯了?还是假的疯了?   在你所打听到的关于他的传言之中。   有些人对他说只有国师大人是真正关心民众的。   他修桥铺路,连接州府,建立锦衣卫,保境安民。   有些人对他满是诋毁,谴责于他独揽大权,架空陛下。   玉京被他越修越大,人越来越多,国库也只是勉强维持在收支平衡。   那些白花花的银钱,许是都被他吞了。   那些不服从他政令之人,都被他砍了头去,这些皆是朝堂之中的名臣清流啊!   人的评价,如此两极分化。   君子只论迹,或许无人能够做得比他更好。   在北州与中州,可没有哪一个百姓,能够拥有每顿干饭的富裕生活,能够有着背后有人撑腰的底气。   距离国师的邀约,仍有不少时日。   你决定快去快回,去见一次自己的兄长。   师太本想与你一道去,但你还记得她地龙翻身之时遭了灾,若不是你半途折返,师太的性命或许就要交代在那破庙之中,你拒绝了师太。   岁娘更想呆在玉京,记录这份与众不同的风景,直呼此乃桃花源。   你不禁打了个恶寒的颤儿。   桃花源你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词。   好在,此行之路,你并不孤单。   白糖糕笑着对你打招呼:“玉兄!咱们也去青县公干!”   油炸鬼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这两位友人的感情真不错啊,不管去哪里都一起!】   ***   青县离玉京不算非常远。   快马半日。   玉京驰道遍布四方。   往来迅捷。   油炸鬼咬了口白馍馍,含糊不清道:“据说是个非常可怕的瘟疫,传染性非常强。”   “死了,很多?”王裕忍不住起身,他兄长可是还在那里。   油炸鬼摇摇头:“谁知道,花佗的信上没有特别的描述。”   “只说需要几个不怕死的帮忙,金刚石刚好见我们得空,立马就抓了壮丁。”   ”油炸鬼说得对,”白糖糕感叹道:“我们还真是幸运啊。“   【他在对你说谎。】   这个就算不需要癔症,他也能自己判断出来。   王裕往左瞧。   油炸鬼臭着脸,很难说是有什么原因,反正肯定有多方面的原因。   王裕往右看。   白糖糕笑着脸,那笑完全不及眼底,反正不是什么普通的笑。   好的,他噤声。   临近青县。   远远能瞧见几处路障堆叠。   “锦衣卫办案!闲人止步!”   只见有三两个锦衣卫在树荫下守着,他们一听见马匹之声,就拿出上细下宽的圆筒对准嘴,大声吼道。   幺字牌锦衣卫的用处立刻体现出来了。   油炸鬼出示了凭证。   那群锦衣卫瞬间恭敬起来,领头的人连声道:“大人们,花大人已经在城内了,特意嘱咐了我们要离远些扎路障,必要时必须拦下路人。”   他迟疑地看向王裕:“这位少侠……”   “我可以。”王裕上前一步。   “我们给他担保,放他进去吧。”油炸鬼把字牌收好。   锦衣卫们面面相觑,一人不禁道:“里面很危险,搞不好……”   领头的人急忙打断了说话的人,从包裹中翻出几张白布递给三人,然后就招呼着人搬开路障,让他们通行。   马蹄声正在远去,那个想要劝王裕离开的锦衣卫有些疑惑:“这样放进去真的不会出事吗?”   领头的人正跟着一起把路障搬回去,闻言一笑,望着那个方向满是崇敬:“你不懂幺字牌,那些是真正悍不畏死,敢为人先的忠志之士,若无他们前仆后继,南州这天下的太平又怎么能维持这么多年呢?”   “能让两个幺字牌锦衣卫担保之人,必定不简单,咱们就别操心了,锦衣卫守则第一条。”   所有锦衣卫不禁低声齐念:“莫要去探究字牌之上的任务与行踪,会死。”   骑马奔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   一座城池出现在众人面前。   隐于丛林之间,小道两边簇拥的树丛中有不知名的动物在蹿动,枝条摇曳。   “怎么有种进入大事件的错觉。”   白糖糕嘀咕一句,将白布围上。   王裕疑惑地歪了歪头,同样围起口鼻。   “收声了你!”油炸鬼下了马:“前面有人。”   越往前走,人影越来越明显。   领头的是两位脸上蒙着白布,身上围着白布的锦衣卫,雪白的衣物上甚至还留存着暗褐色的不明物体。   一见来人便小跑上前。   身后同样堵了路障,王裕隐约能瞧见一些染着墨的黑线拦在路中,地面之上大团大团的污渍显然不是什么平常东西。   其中一位快速打量了人一遍,张开口道:“你们终于来了,花大人在城中等你们。”   他说话的声音非常奇怪,闷在布中,说话间却掺杂着些尖锐细嫩的声音。   油炸鬼一见知情人,更别说还是自己人,没有多注意他的异样,而是连忙问道:“青县之中到底出了什么瘟疫?什么症状?就连花哥出手都无法治疗,是不是需要我们上点物理疗法?”   两位锦衣卫对视一眼,委婉地摇了摇手,说话的那人又道:“我们仍未查找出成因与源头,至于症状……”   一双抖动的耳朵倏然冒了出来。   “卧槽!”油炸鬼猛然一惊。   那双耳朵在众人诧异的视线之下,缓缓低伏,像是被压扁了一样。 第052章 哥哥   两个锦衣卫大惊失色。   “您怎么,怎么这么快就感染了?”   那个说话偶尔发出动物叫的锦衣卫问道。   白糖糕后知后觉,他沉默地抬手,摸了摸头上抖动的耳朵。   毛绒绒的,很温热,随着摸动的轨迹,能感受到耳朵上密集的神经,尽皆反馈在了白糖糕的脸上,脸蹭得一下就红了个底透。   他突然听见自己的喉咙里不合时宜的声音逼了出来:“嘤——”   全场一静。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白糖糕:“……”   他的人生,一片灰暗。   ***   所有人大概都明白了,为什么一直都是那个仿佛刚刚驯服唇舌的锦衣卫在说话了。   剩下那位估计嘴里恐怕已经说不出人话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白色帽子里压住的是什么了。   人最好还是糊涂一点。   “普通人是不会得这种病的对不对?”   白糖糕扯着王裕嚎。   王裕同情地瞧了眼白糖糕,摇了摇头:“你倒霉,这瘟疫,没见过。”   这个品种的病当真古怪啊。   居然让人多长一对耳朵!   王裕忍不住想起什么,之前和监天司聊天的时候,无意间知道了一个监天司的独门秘法。   “噌——”   一道凌厉的反光如同太阳一样照耀在众人脸上,众人被光闪一下眼。   只见沉默的剑客拔出了剑。   王裕上前一步,用一种极其关心的认真严肃语气道:“要不,砍了,瞧瞧?”   他递过去一个坚定的眼神:“放心,不痛。”   白糖糕:“……”   耳朵压倒,他双手乱摆,胡乱道:“不了,不了,谢谢,谢谢。”   转念一想,这耳朵手感也怪好摸的。   留着吧,他自己偶尔撸撸也能解压。   王裕遗憾地收回了剑。   油炸鬼把自己的口罩捂得更紧了点。   说不出人话的锦衣卫留在了城门口守门。   路障内的青县,到处都是混乱的场景,倒伏的摊位,被践踏的布匹,一颗白菜被不知什么东西碾压,青绿色的汁液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一些古怪的毛洒落在街道之上,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那些从城外就能看见的墨绳密密麻麻地拦在民居之外,如同一张巨网,而巨网的各个节点之中绑着许多铜铃,好似正在警惕什么东西。   那墨绳之上滴着不知名的液体,颜色黝黑,许是墨,又或者不是墨。   更糟糕的是,青县的楼房墙壁之上,常能见到野兽般的抓痕。   “咕噜咕噜……”   剑客警惕地扶住剑柄。   那声音不算很重,也不算很轻。   好似是五脏庙打鼓,从四周逼近。   似远似近。   一抹寒意从背后升起。   “铛——”清脆的铜铃声摇晃。   王裕猛然搭弓,一根利箭离弦迸出!   “砰——”   箭带着箭上之物牢牢钉死在地面之上,入地三分。   “咕噜。”   那声音更加明显了,王裕微微侧目。   白糖糕双耳直竖,人的双眼之中却突兀地出现了兽类的竖瞳,带着本身不自觉地垂涎。   被钉住的是一只被瞬杀的芦花鸡,毛色鲜亮,吨位厚重。   “一只鸡?”油炸鬼莫名其妙。   “小心!”   锦衣卫的示警声音差点慢了一步。   王裕反手用剑鞘逼退了突然向前扑去的白糖糕。   气浪一荡,伴随着极重的撞击声,层层墨网之上的铃铛一个接一个响起,仿若有什么东西正铺天盖地而来!   “冷静点。”   王裕抿唇,警惕的眼睛扫过四周。   乌黑的剑鞘横在脖间,在脖颈处压出极重的红痕,白糖糕干呕一声,被拦得一个激灵,他陡然反应过来,茫然地摸了把脸,他正在流口水。   “没关系,他们暂时出不来,墨网还能用。”   锦衣卫同样在咽口水,但他能够走那么一大段路前来接应,必定是有两把刷子。   他的拳头用力攥紧,血登时滴滴答答地顺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臂滑落。   他的话语中夹杂着许多“嘤”。   锦衣卫瞥了眼那只被钉在路上,死状凄惨的公鸡。   “那是里面已经没救了的人狐送出来的鸡,要是吃了,会兽化得更快。”   “咱们走快点吧,花大人就在前面。”   油炸鬼心有余悸地瞥了眼被层层墨网封锁的楼房,铜铃渐渐停止摇晃,里面的人狐似乎只是给他们开个小玩笑。   还好白糖糕一狐变,他就赶紧用天赋固定了自己身体的形状。   锦衣卫带着三人左行右绕,行至一墙壁前,约莫两米高,双腿发力,猛然一跃而起,紧接着极其平稳地落在了那紧窄的小道上。   背脊弓起,冷锐的双眸里满是警惕,包裹进白帽子里的东西陡然竖起,支棱起两个高耸的形状,腿后的白布被顶得一荡,隐约能瞧见红色的茸状物一闪而过。   锦衣卫仿佛是下意识确认安全后,松了口气,朝墙下的三人嘤了一句,已有动物之态。   越来越往后,锦衣卫人的特征会越来越少。   青县内的锦衣卫大本营如今坐落在青县中一富户之中。   富户家中同样遍布墨网。   锦衣卫带着人穿行而进。   将“狐变”定性为传染性瘟疫之前,青县所有人都只是以为是被哪只鬼感染了。   鬼有很多手段可以影响人,其中一种就是鬼气侵染,鬼气会感染思绪,感染身体,导致人性格大变,或是身体畸形。   可感染需要正面或是侧面接触鬼的真身。   他可并不会传染。   是以,第一个生出狐耳的人因过于无害,反而有点可爱,被有心人弄进了富户家中当作赏玩之物。   等到锦衣卫来到之后,县中已经传了很一阵的小道秘闻,传言夜里有偷食物的狐狸鬼在县城流窜。   狐鬼有人说毛色是红的,有人说是白的,还有人说是灰的,甚至有小孩子还近距离接触过那毛绒绒的温热皮毛,给出了好评。   没有死人,威胁性又不大,于是丁字牌锦衣卫接手了调查。   他在城里蹲了几个大夜,某一日突然袭击了客栈的厨房,叼了一只鸡就跑,告知给了县令。   这次来的锦衣卫怎么怪怪的?病病的?   当夜县令带着衙役围了客栈,来了个人赃俱获。   好,被感染了,连狐狸毛都没瞧见,丁字牌羞愧上报。   接下来就一连串搭进了甲乙丙丁,可尽管到这个程度,还是没有人死,顶多是城中的鸡遭受了毒害,众人的理智还维持在正常范围,这间接导致了城里的一鸡千金。   再次上报的语气措辞中,字里行间都是疑惑。   又上了个甲字,这次的甲字牌看出问题了,现在狐的确不吃人,可城中的狐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少,这和吃人简直没有分别!   甲字牌带着人狐到处调查接触过的人或物,无一所获,每个人的轨迹都好像是错乱的线条,都有交错,却凌乱无序。   再次上报,幺字牌花佗来到之后。   人狐逐渐暴躁了起来,而花佗到达的几天后大胆判断出这并非是单纯的鬼传人,而是人传人,这是一种罕见的鬼瘟疫。   消息走漏,人狐暴动。   青县见血,锦衣卫无法留手,祭出墨绳,将所有人狐直接分割隔离,必要时当鬼斩首。   可药一直未出现,而越来越多的锦衣卫被感染成了人狐。   “我只能送到这儿了,花大人的感染更加严重。”   锦衣卫将三人带到门前,郑重道:“大人,这一切都拜托你们了!”   “吱呀——”   门被推开。   王裕的心猛然跳动起来。   屋内无光,瞧不见内里。   他有多少年没见过哥哥了?从他们分离开始,他们已有十五年未见。   他追随着他的痕迹,一路找来。   儿时早已远去,他只能记住哥哥的手很温暖,脸却一直在记忆中模糊扭曲。   他会怪罪他没有阻止他的离开,害他受了那么多苦吗?   他会觉得他来得太晚,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吗?   万千思绪如同搅乱的毛线球,交缠在一起。   王裕手脚生凉,呼吸急促。   一步,两步,三步。   或许,哥哥并不记得他了,如果他急冲冲地撞上前,兄长会陌生地看着他吗?   离得越近,感觉离得越远。   屋内什么东西起身。   一双黝黑的眼睛睁开,其中闪过一丝光。   王裕感觉自己的影子正在变矮,早已长高的身体仿佛在那一瞬间时光倒流。   六岁的自己朝着微笑着的兄长跑过去。   咧开嘴,高兴地喊:“哥哥,哥哥,我,我好想你!”   屋中的一切正映入眼帘。   楠木桌上,一只茶色的狐狸正端坐在桌中心。   王裕一愣。   桌上的狐狸尾巴灵活地扫了扫,耳朵竖了起来。   他严肃地“嘤”了一声。   背后半张面具,半张狐狸脸的锦衣卫出声道:“花大人是在说,你不该来这里,这里很危险,赶紧离开。”   “哥哥。”   王裕眼含热泪。   狐狸再次严肃地“嘤”了一声。   背后的锦衣卫微微蹙眉:“花大人表示,你不要撒娇,这里不能久留,把后面两个,咳咳,二位大人得罪了,大冤种留下来就行。”   “不,哥哥,我一定,定会救救你!”   王裕连忙道:“我很,很厉害,不,不会,感染!”   狐狸沉思片刻,狐狸尾巴从左边扫到右边,然后从右边扫回了左边。   他嘤了声。   王裕瞬间打起精神,激动道:“不辛苦!哥哥!我要,救你!”   半人半狐的锦衣卫的解释慢了半拍:“花大人说,他一直在关注你!但是暂时不需要你救,你赶紧走!他回去要用自己的靴子狠踢,咳咳,国师大人的,咳咳屁股。”   王裕决不妥协,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普通人也没有那么容易感染瘟疫!   何况他一直捂着口鼻!兄长危在旦夕,他怎么能够离开!   一人一狐争辩起来,中间还夹着一个以极快语速翻译狐狸话的锦衣卫。   “……”   “……”   油炸鬼和白糖糕目瞪口呆。   花哥你说咱们是大冤种就算了。   但是这个就过分了哈,花哥你就嘤了一句,哪来那么多含义?   还有你和玉兄到底是怎么交流的啊?一个结巴,一个狐狸交流这么顺畅。   你们说话靠心灵感应吗?   简直是世界一大奇迹啊!   倒是有点心疼那个翻译了个寂寞的锦衣卫。   “嘤。”   狐狸沉重地叫了一声。   “哥哥,相信我!”   王裕神色坚定。   “花大人说,败给你了!”   锦衣卫神色平静地喘了口气。   王裕一直都是个头铁的人,不管是十六岁敢带着一弓一箭走天涯,还是明知瘟疫都敢一头撞进来,都能说明他的执拗。   狐狸哥哥终究没能拗得过王裕。   作为嘴替的锦衣卫告知了他们一件事。   青县内并非没有突破点。   否则花佗也不会传信求了两个同乡过来调查。   只是他们人手已经不够了,大部分带来的锦衣卫早已狐变,连神智都被狐狸的野性所影响,再也不是原本的模样,已经面目全非。   他们放心不下用那些人,只好另寻帮手。   青县内有一个非常古怪的病例。   就被他们关在附近。   他没有狐变,他的脸上却长出了鳞片,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案例,或许可以通过这特殊的地方调查出什么线索。   王裕心中沉着一口气,大步离开。   花佗端坐的身躯陡然软下,惆怅地叹了口气:“哎。”   半人半狐的锦衣卫挑了挑眉,可惜在狐狸面上并不明显,反而显出一种别样的生动:“刚刚怎么不说话?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憋死了。”   爪子抹了把脸,花佗苦笑道:“哥哥这么没用,被鬼阴成这样,没脸说话啊!”   狐狸脸趴在了两爪之间,尾巴失落地垂下:“真的一点都不帅气,整段直接垮掉!嘤!”   半人半狐的锦衣卫:“……”   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第053章 狐狸   墨网摇晃,带起铜铃阵响,周围狐狸带有敌意地龇牙威胁声如同蚂蚁般爬上她的身心。   她清澈的眼眸注视着门,门在她眼中被敲响。   咚咚咚——   听起来就很有礼貌。   门被人撬开了,被用来撬门的剑鞘上还带着些斑驳的黑渍,有点像是常年用来捅火堆的火钳。   莫名的富有生活气息,很像个人。   她的心瞬间就有些放松下来,仿佛那跟着进来的,不会是狐狸头,而是一碗汤,一碟糕,带着米的香气迈进来。   一个带着剑的少侠走了进来。   他仿佛有着火眼金睛,瞬间就锁定了她的位置。   她的头往壳里猛然缩进去。   灰尘在空中的光束之中乱舞。   屋内有一种格外潮湿的水汽,与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这种场景。   一个小人钻在了床塌之下,小小的脑袋缩进了那低矮的床底下,滴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小崽?”偶尔发出几声嘤嘤声的白糖糕从王裕背后探出头,雪白的狐耳抖了抖,被剑客一剑鞘顶了回去。   “她害怕。”王裕言简意赅,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小孩对狐狸耳朵的惧怕。   “嗷嗷,抱歉啊,当我没来过。”白糖糕挪到了油炸鬼身后企图让油炸鬼单薄的身体挡住他,两只耳朵尖尖在油炸鬼的后脑勺顶了出来。   她紧张地抿起了唇。   好像不是那种要把她骗出去壳,然后一口一口吃掉的狐狸。   她又忍不住从壳里探出了点头。   “吃点?”   那个佩剑的大侠手里是一张薄饼。   她叼回了壳里,啃咬起来。   给她吃东西的都是好人!   “这小姑娘脸上怎么带着鳞片?她难不成是变美人鱼?”油炸鬼奇道。   小孩从床底下探出来的动作很快,咬了王裕手里的饼子就往回缩,生怕被拽出来。   “她还会说话吗?”油炸鬼一撩衣服趴在地上,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用透明材质包裹着的糖果,手指压着外翘的糖纸,小心翼翼地从外面推进去。   她的眼睛就随着亮晶晶的糖果一点点挪动,在挪进缝隙的那一刹那猛然叼走,糖纸被嚼进嘴里。   油炸鬼大惊失色:“卧槽!那个外包装不能吃啊!”   他努力指导,终于,透明的糖纸被扔了出来,油炸鬼松了口气。   “哎,好像不会说话。”   油炸鬼爬起来苦恼地挠挠头:“这怎么问线索啊?”   王裕歪了歪头,他迟疑道;“乌龟?”   女孩两颊生麟,探头的动作让他总是想起当年在迷魂林里的那只大乌龟,他的直觉隐隐透露其中并不简单。   “她也没壳……嗷!”油炸鬼猛然叫了一声,她现如今的确是一个没壳的乌龟,但是若是加上床榻呢?这方形的梨木床榻能将她全身遮住,这不就是一个龟壳的代替品?   玉兄眼睛还真尖!不过她感染到的当真是鬼瘟疫的变种吗?从一只狐狸变异到乌龟?这物种跨度也太大了吧?   油炸鬼不禁感叹道。   “这是没异化完全吗?壳还没长出来?”白糖糕在门口揣测道。   王裕下意识摇了摇头,他若有所思:“说不定,丢了,在别处。”   白糖糕和油炸鬼对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   “玉兄?你的意思难不成是她的壳已经长出来过了,只是扔在了别的地方?”   三人的视线都落在床底下的小孩身上,小孩正吃着饼,吃得很香,珍惜得没掉出一点渣。   “不管怎么样,试试不就行了嘤!我有个寻找身体一部分的法阵,若是当真已经长出了壳,那壳丢在的地方……嘤。”白糖糕意味深长地嘤了一声。   诡秘的纹路在空中张开旋转。   落在小孩的身上。   小孩啃食的动作一顿,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三人。   一道晃悠悠的红线,从小孩的身上缓缓冒出,如同具有生命力一般探出头,左右瞧了瞧自己所在的位置,而后猛然抽射出去。   “跟上!”   白糖糕叫道,率先跑出去。   油炸鬼后知后觉跟上前。   门被王裕关上,铃声晃荡,清脆入耳。   她疑惑地伸手抓了抓那红线,没能成功,她又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挪出自己的壳,这下没了外人,她慢腾腾地咬住边上的饼,一口一口吃起来。   那红线秉承着一种急切的归家欲望,仿佛下雨天了,要飞奔回家收衣服一样。   期间各种翻滚,穿梭过无数道墨网织就的牢笼,数只狐狸因抓不住这恼人的红线,气得仰天长嘤。   红线只需要一往无前地向前冲撞,而身后跟着的三位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顺手揍开数只身着布衣的狐头人,撇开数只身着飞鱼服的狐头人。   白糖糕翻上墙壁,耳尖竖起,猛地呲牙。   他们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   铜铃声阵阵,墨绳作得网颤动,狐狸嘤声入耳,相互交织出一场极其恢弘的交响乐。   半人半狐的锦衣卫一把抄起书桌上的茶色狐狸也跟了出来。   那红绳欢快地摇晃,翻过高大的城墙,彻底没进林间。   油炸鬼喘道:“这么,这么远?”   青县周围的林子很多,很深。   一走进林间,那股密林不见光的阴气就顺着脚踝灌进来,让人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白糖糕摇了摇尾巴,将雪白的狐尾蜷缩在腰侧。   没注意身边的油炸鬼靠了过来。   “看来这个鬼瘟疫完全不简单嘤,乌龟壳居然会在城外?”   半人半狐的锦衣卫手臂上端坐着花佗,花佗严肃地嘤了一声。   “花大人说,这附近从未见过什么动物,倒是先前剿过一只鬼,那只鬼是枉死之人的怨气所化,与狐狸没甚关联。”   那红线的丝线透明起来,不甘地挣扎着贯进密林之中。   一抹雪白从那层层交叠的枝叶之间闪过去。   王裕猛然挡在兄长身前。   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红线消散,他们只得到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这林间并不太平。   ***   “老大?”   金刚石推开门,不禁一愣,房间内空无一人,他奇怪地摸摸下巴。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翘班了,他这么想着,熟门熟路地从桌子上翻出印章盖下,将任职书递给温书。   “奶茶,这是你的文书,到时候直接去陛下那儿报道就成,水瓶座的话最近都在藏书阁。”金刚石一边将文书递过去,一边轻快道:“水瓶座似乎是想把异世界的历史文学带回去,最近一直都会在那儿,你可以找她要题目。”   “…….说起来,陛下难相处吗?”温书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金刚石想了想,摇摇头:“小陛下不难相处,最近她还很孤单很无聊,到处在找朋友玩,你被她带着玩上一圈,估计都能把玉京的好吃的好玩的全体验个遍,我个人非常推荐。”   金刚石温雅地笑道:“我想你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温书连连点头。   金刚石送走温书,回来瞧见那一桌文书发愁。   希望老大今天快点回来工作。   他坐在老大的位置上,蘸了蘸红墨,背脊挺直,怨气满满地开始工作。   ***   红线牵出的方向是密林的深处,他们越走越深。   王裕停下脚步。   有人的痕迹,似乎是一双手掌,一双脚落在泥地里,草皮稀疏的树下,还能瞧见印出来的指痕,旁边还有着被拽出来的草,草根曝露在外。   南州密林多有恐怖传闻。   虽然世上并无什么神神鬼鬼,但是普通人偶尔也会被密林的氛围所感染,真正不畏惧之人少有。   痕迹看着还很新鲜,似乎是刚刚刨出来的。   是从青县逃出来的人?   王裕下意识观察了周围两侧的环境。   一些残缺的印迹让他不禁疑惑地皱起眉。   印迹既有重的,又有轻的,交错地乱在一块,却能勾勒出一条较为清晰的行动轨迹。   一只狐爪在旁边比了比,花佗嘤了一声。   “花大人说,感觉从这里经过的人,用的走路办法是用四肢在地上爬动。”锦衣卫解释道。   循着那脚印看去。   所有人面色一沉,满是思索。   那延伸的脚印,不往外去,反而从里而来,又向密林里跑去。   这只能指向一个事实。   在这里刨东西的人,并非从青县而来,反而是从始至终生活在密林之中的人。   “在青县调查这么久,从不知道这里还有其他的人类村庄,”锦衣卫满是毛发的半张狐狸脸呲了呲牙:“顺便说一句,这不是花大人说的。”   这种不寻常的预兆明显能与城中的鬼瘟疫相联系。   他们追踪着那个人的脚印越来越逼近密林深处。   南州多雨,好在密林层叠的枝叶兜住雨水,保下了些许足迹,偶有一滴水从天顶滴下,猛得坠落在狐狸的鼻尖,让花佗打了个喷嚏,发出了一声绵软的狐狸叫声。   “花大人什么也没说。”   狐狸的眼睛微眯:“嘤。”   “这句话的意思是前面有人。”锦衣卫翻译道。   白糖糕的耳朵一竖,一些雪白的绒毛如同糕点上的糖霜,在他的脸上浅浅长出来一层,他左右探头,耳尖一抖,到处嗅了嗅:“真的是人的气味,还带着点墨香。”   他们复行数十步。   一声悠悠的长叹碾起油炸鬼无数鸡皮疙瘩。   幽暗的林间,几束光亮从层叠枝叶的缝隙之间渗进,冷冽的光下,一身着白衣的书生正斜倚在一块巨石之上,巨石边的小谭升腾起雾气,白雾缭绕,似人非人的脸颊上抬,狭长的双眼之中闪烁过一抹暗光。   他苦恼地支起折扇遮住自己的脸,在这个精心凹出来的角度,微微调整了下脸侧,让自己的脸显得更加可怜。   书生再次悠悠一叹,扶额惆怅道:“小生脚崴了,要是没有好心人扶一把,估计就要死在野外了吧!”   众人:“……”   “嘤。”茶色狐狸揣着爪,无语地嘤了一声。   “神金,我是说花大人是这么说的。”锦衣卫抬头挺胸地转达道。   那书生光明正大地看了过来,那手持折扇的手立刻招呼道:“啊!对面的好心人!过来帮帮小生!说不定小生能帮你们解决一个大问题呢!”   油炸鬼抱胸,百思不得其解:“是他傻,还是他把我们当傻子。”   “嘤嘤,说得对!”白糖糕赞同地摇了摇尾巴。   书生见久不来,慢腾腾地换了个姿势,也许他不在意,也许他没注意。   那雪白的衣物间,一条非常明显的茶色狐尾晃了过去,又藏进阴影里。   所有人再次沉默。   那狐狸书生仍不死心,他媚眼如丝地招呼道:“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嘤!”   真是生动的陷阱,现在的妖妖鬼鬼都这么玩了吗? 第054章 真相是假   南州宫殿广阔。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淹没在雨雾之中。   温书小心翼翼地踏进书阁,手里提着同乡出于友情送给她的两杯珍珠奶茶。   书阁内的书堆得乱糟糟的,什么样的书都有。   里面却没什么人。   风吹过,一页纸翻了过去,发出声响。   温书循声去瞧。   书上大片大片的图画阵法闯入她的眼帘。   她将奶茶放下,低头去瞧。   “献祭?”   温书不由想起了一路上遇见的不少事件,距离最近的也就是“丹鸟村的献祭”,她从岁娘那里听过故事梗概,为了永生不灭,达到涅槃,要将那些新生的婴儿当作三千烦恼丝,付之一炬。   书上说,“献祭”才能撬动神明之心,让真正端坐于高天之上的神明向人间投下目光。   最低的一档次是用死物作为引子,用真血为祭。   再高一档,则是用血为祭,再加上生灵之命,辅以仪式,取悦神明。   最后一档?   温书翻动书页,在书脊处寻到了一点未能撕扯干净的碎屑。   “吸溜~”   “你找朕?”   温书浑身一激灵。   带来的珍珠奶茶已经不知何时解了封,小陛下正拿着吸管嘬吸里面的珍珠。   见温书看过来,小孩挑眉露出个肆意的笑来:“可别说这不是给朕的见面礼哦!”   小陛下非常自来熟,扑在温书身边,瞥了一眼书名,又瞄了一眼段落,咽下口中珍珠:“献祭?你对这个感兴趣?别看那些晦涩的表达很难懂,但里面的意思其实非常简单,用大白话来说,就是用来献祭的东西越珍贵,规模越庞大,被当作打动神明的筹码价值就越高,神明也就更容易青睐你。”   “若是你做了神明指定的仪式,那神明就一定会向你投下目光,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邪.教对献祭趋之若鹜。”   小陛下托着腮:“一下子就能从普通人变成高高手,谁不喜欢呢?朕也喜欢不劳而获啊!”   ***   ——“他不在对你说谎。”   王裕走上前,伸手扶起了那只娇柔做作的狐狸书生。   他就是这次感染的源头吗?   王裕这般想到。   狐狸书生的笑意更深了,他挨凑上前,在剑客冷冽的目光下悠悠吹了口气:“那当真是多谢恩人了。”   “如小生先前所说,小生得报答恩人!“   “嘤你!”   “花大人说离玉少侠远点!”   锦衣卫连声打断。   狐狸书生微微侧目,斜眼瞧去,披散的发丝微微垂落:“啊,这里有一只小狐狸呢,真是可爱呢。”   他似是不经意间靠近王裕:“恩人与这位是什么关系呢?”   “兄弟,”王裕抬起剑鞘架在二人中间。   “哦,只是兄弟啊!”狐狸书生微微眯眼,轻笑一声:“你们二位当真是一点都不像呢。”   剑客抿唇,错身而过,狐狸书生殷红的舌尖探出,眼睛如月牙般微弯,垂涎之色闪过,他不禁舔了舔唇瓣。   他笑眯眯地跟上前,狐狸尾巴也不掩饰,在草地之上轻扫:“等等我呀,恩人!”   油炸鬼抖了一身鸡皮疙瘩:“等等我呀,这狐狸是怎么能够说出口的!”   白糖糕晃了晃尾巴,竖瞳却不由自主追着那狐狸书生的身影而走。   “嘤。”   花佗皱着眉,两只爪子扣住锦衣卫的飞鱼服,气得两只耳朵倒伏。   “花大人说,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只鬼。”   锦衣卫重复道,但很快他又茫然起来,试图对花佗嘀嘀咕咕:“我没见过吗?我还是甲字锦衣卫呢?难道是幺字牌才能见到的?这么厉的鬼啊?”   花佗神色复杂地摇摇头:“嘤。”   “不算,但是当时我在住院?”半人半狐的锦衣卫微微一愣:“也是,我之前似乎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   “花哥见过?等等……狐狸?”   油炸鬼突然瞪大眼睛:“我记得好久之前,不是有一只狐鬼闹得沸沸扬扬,他绑架整个州府的人举行拜月仪式,试图获取注视,蜕生为鬼,获取伟力,一旦成功,必将生灵涂炭,万里之地,寸草不生。”   “嘤。”花佗沉声道。   “花大人说,他没能成功,被提前发现后,被佛教五位高僧联合围剿,断了九尾,近乎生死,但注意,这里是近乎。”   白糖糕接话:“嘤,嘤。”   他的异化正在不断严重,晃眼之间瞧见他的脸孔,仿佛是一张扁平的狐狸脸,而非一张人脸,显出几分非人似人的恐怖感。   锦衣卫担忧地瞥了眼白糖糕:“白大人说,这只狐狸鬼是不是就是当初那只?”   油炸鬼迟疑地扭头:“喂!真的哑巴了?说不了话了?”   他再次伸手给白糖糕上了个buff,焦躁道:“之前就给你维持了一次状态,怎么异化得更加糟糕了?不应该啊,之前每次都能终止异化过程。”   白糖糕安慰般嘤道:“嘤。”   锦衣卫这下神色都变了:“白大人说,大不了死了,白大人!这可不兴死嗷!”   “嘤?”   花佗思索起来。   用上了油炸鬼的能力也没能维持住人与狐形态之间的平衡?   不应该,之前每一次因鬼能力异化而产生的畸形,用上油炸鬼的能力往往都能遏制,为何这次做不到呢?反而情况在加速变化?   难道,这次并不是因为异化而产生的感染?也不是什么新型名词鬼瘟疫?   狐狸书生带着剑客在前方,扭头回望,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眸之中仿佛闪着危险的红光。   “跟上来啊。”   四人对视一眼,锦衣卫握住了衣袖中的长勾。   密林之中越暗。   植物的生长也就越加旺盛。   各种畸形怪状的植被自由放飞地生长,影子落在地上格外诡谲。   从那些黑暗的角落之中,随着他们的走近。   “嘤。”   一声古怪的狐狸叫响起,树枝被压倒,枝叶乱颤的声音从周边响起。   “啪——”狐狸书生展开了折扇。   四人不由慌乱地去看四周,四周皆是沉重的暗。   狐鬼当时出动了佛门五尊大佛,才成功镇压,虽然结果美好,但其实过程并非完全轻松,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如今大半个南朝都要被毁,南朝众人几十年付出的心血,那些修好的路,那些存活下来的人口,就如同飘摇在风中的烛火瞬息间被吹灭。   只是因为狐鬼要拜月一事被人提前知晓,走漏了风声,所以被打了个措不及防的狐鬼才会被连断九条尾巴。   鬼蜕生为诡的仪式,有见证人的,和没有见证人的,获得的实力无异于天差地别。   是以有些鬼会在即将蜕生成诡之际,准备仪式,向天外寻求外神的注视。   狐狸书生闷笑。   “哎呀,不必这么紧张,树林里有些动物不是很正常?”   王裕的情绪没有波动。   毕竟他说得很有道理。   树丛之中,一抹雪白的皮肤晃过,没有绒毛,带着点反光。   “小生从前只认为要往上看,要往前看,脚下的风景,并不需要过多的驻足,往前走,不需回头。”   狐狸书生微微叹道。   他茶色的狐狸尾巴在地上扫动,似乎有些郁闷。   “可是呀,谁知道人生给小生上了个大课,你不能直往前看,你必须得向下看。”   王裕扶住剑。   “为什么?”   他扭头,瞥了眼背后的四人,他们离得不远不近,从他们的身躯上看能看出他们此刻紧绷的姿态。   他回头看了眼正嘴角弯弯的狐狸书生。   若是打起来,他相信他的同伴。   他偶尔会多操太多不必要的心,容易错过太重要的事。   “路边的那些小石子呀,小草堆啊,那些讨人厌的蚊虫呀,容易害人摔跤呢!”   狐狸书生意味深长道。   “扫平的话,很难的,”茶色的狐狸尾扫了扫周边的草地,狐狸书生低头瞧了一眼,遗憾道:“还很容易沾上灰,只能低头瞧两眼喽。”   王裕微微抿唇。   “小生真的很善良的!”狐狸书生眨眨眼,眼角眉梢流露出一种媚意。   周边的响动越来越多,却并不明显,如同蚊虫多鸣叫绕在耳边,叫人心烦意乱。   王裕隐约间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正不断从身边蹿过。   狐狸书生纤长的手撇开交错的枝桠。   “从很久开始,小生的心中就有一个疑问。”   殷红的唇勾起:“小生记得有些人曾告诉过小生一件事,人类,万物之灵长,先祖竟也曾是动物的模样,只是在千百年之间,逐渐变化成了如今的样貌。”   “人与动物,都有四肢,都有皮毛,都有眼睛。”   “啊,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发现。”   狐狸书生感叹道。   他拨开障碍,一个巨大的洞窟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洞窟如同蜂巢,最大的洞窟大约三人高,而数不胜数的小型洞窟围绕着最大的洞窟,密密麻麻得惹人生惧。   狐狸书生身长玉立,俏眉蹙起,那张靡丽容颜仿若一座易碎的玉石。   “那人与动物,是否同样没有任何差别呢?那为何,动物要活于阴影角落,而人却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地面之上呢?”   王裕缓缓扭头瞥了瞥四周正不断摇晃的林子,神色微动。   白色,褐色,黄棕,各种赤裸的色彩曝露在林间。   一声拖得极长的狐狸鸣叫声从林间传来,一双满是污泥的手从林间探出,落在了地上。   狐狸书生低声笑起来,殷红的色彩染上双眸,在暗中弥散着光。   通天的阴气在瞬息间从狐狸书生周边荡开,如同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而下,压住所有人的视线!   只剩狐狸轻佻的声音仍在继续。   “小生也想着,小生也到达则兼济天下的程度了,小生也不贪心,人可以活在光下,那狐狸也得可以吧?否则不就辜负了小生一身修为?”   一双又一双手脚从林间,从洞窟之中攀出来,或白,或灰,或粗糙,或细嫩。   如同涌来的潮汐,让人心神俱颤。   那些手脚的主人褪去了一身温热的皮毛,却仍然如同野兽一般在地面爬行,他们赤裸的身躯弓起,在大鬼的庇护之下,猛然呲牙,用人的姿态活出了野兽的模样。   他们的皮囊与他们的灵魂并不兼容,如同不合身的衣服套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些狐人在震动的目光之下,一步一步簇拥在了狐狸书生身边。   突然,一只年岁较少的孩童眷恋而依赖地蹭了蹭狐狸书生的小腿,被他噙着笑踢开了点。   阴风拂起,狐鬼漆黑的发丝飘扬,他微微歪头,折扇半遮狐面,眼角一抹迤逦的殷红勾勒出诡异之色,笑声幽幽。   “这个世界总是由人来主导,那我们变成人不就行了吗?”   “这,就是小生对您的报答,这,就是狐变的真相。”   那并不是瘟疫,同样并非病症,难怪使用了价值千金的药材也无法治愈。   如果用更准确的用词来说,这是一场偷盗,一场大型的偷盗表演。   狐狸将人的皮囊偷了去,鸠占鹊巢。 第055章 真相是真   在一声接一声的嘤声中。   一条虚幻的茶色尾巴从狐鬼背后探出。   第二条, 第三条,第四条……   一直到第九条。   阴气瞬间爆炸而开,无数气浪直接荡平周围的林木,碎石滚落,砸进狐人堆中。   “糟了!他准备现在就蜕生为诡!”   花佗的皮毛被吹得向后贴合骨头,连耳朵也被吹得到处倒,他努力扣住锦衣卫的衣物,大声叫道。   说话了?   油炸鬼猛然瞪大双眼。   他下意识往后一仰,只见白糖糕不知何时双眼红彤彤,正扑杀而上!   花佗此刻也顾不上装了,他努力喊道:“联系老大嘤!”   他满脸焦躁。   注视着狐鬼前方的弟弟。   曾经狐鬼的拜月仪式中断逃跑之后,锦衣卫暗地里搜寻过狐鬼的踪迹,可惜不得。   他们一直以为狐鬼贼心不死,会再次在同样的地方续上自己的拜月仪式,狐鬼的仪式只差临门一脚,他们认为擅长记仇的狐狸绝不会轻易放弃。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他为什么要重新选择其他的地方进行蜕生成鬼的仪式?   还是选在青县这个小县城?   甚至在仪式开启的前后,从没有死过人当作仪式的祭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若是他成功,他成功蜕生为诡,那以他先前表现出来的实力,那南朝危矣!   所有问题在那一瞬间落进花佗咬紧的牙里。   他的双眼逐渐被染成漆黑的颜色。   ***   【21岁:他在骗你?   他在骗你!   他的每句话都在骗你!   你想道。   声势撑得张扬,话语说得铿锵。   森林中的好风借了他一把力,让他把瘟疫的发生说成自己的奖章。   他在说谎。   你的癔症始终在提醒你,混合在对方轻佻的语句之中也显现出几分恼人。   不管是那句“我真的是好人”还是“把狐狸变成人,主导世界”。   都在说谎。   一双狐狸眼真会骗人啊!   你这样想道。   他身上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还不如身边那些因瘟疫影响而作出古怪的举动的人,那些人身上还散发着阳光烘照过后的味道。   他的嘴里没一句真话。】   ***   “骗人。”   剑客如是说道。   狐狸书生的表情一顿,眼中闪烁出冷光。   他皮笑肉不笑,狐狸书生深谙一些毛绒绒的小手段。   巨大的茶色狐尾扫过,几只狐人瞬息之间扑在了剑客身上,被王裕反应极快地格挡下来。   几只狐人扒在地上,身背弓起,呲牙吼叫。   王裕瞥了眼狐人,手下力道加重。   直接将扑杀而上咬人的狐人击昏。   用合适的力道让人昏迷并不是什么为难的技巧。   他横剑在前,衣袍在阴风之中猎猎舞动。   他风姿绰约如劲竹,腰背挺直如山岳。   挡在狐鬼面前,神色冷淡如初,淡漠的眼神里,仿若面对的并不是一只即将大开杀戒的鬼,一只即将蜕生为诡的狐狸,而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强盗,普通的恶人。   狐鬼狭长的狐狸眼微眯。   “你特意,带我来。”   剑客的脸上带着了如指掌的神情:“给我,讲故事。”   那语句之间轻重缓急不偏不移,从容万分。   狐鬼不再犹豫,巨大的绒尾朝剑客背后扑杀而去,与手持长勾的锦衣卫战成一团。   狐人如同得到命令一般,长嘤而起。   剑客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白净的脸上被各种重叠的阴影遮住。   他微微抬眼。   剑鞘如游龙般击撞而出。   落在狐人的颈侧。   行云写意,从容如初。   茶色的狐尾猛然挥击向前。   狐鬼挂着笑意的脸瞬间一僵!   穿过去了?为什么?   那绒尾在靠近王裕的下一秒,瞬间崩解成阴气掉落于地面。   在无数身躯交错的间隙之间,剑客冷冽的眼睛瞥了狐鬼一眼。   伴随着轻重程度一致的敲击声。   狐人身躯软下,露出内里发丝微微凌乱的剑客。   “想得到,什么?”   “满足?声誉?”   狐鬼绷紧脸,双手一扬,眼中红光加剧。   攻势愈加猛烈,但是王裕早就习惯了被打断。   仍在继续。   王裕胡乱猜测,这种邪.教好苗子,抓到了瘟疫一事,还总结出了准确的教义。   他顿了顿:“势力?”   他的声音在阴风之中扭曲,狐鬼源源不断的阴气一滞,竟肉眼可见地跌落几分气势。   正与狐人缠斗的众人见此一喜。   “他的蜕生被打断了!玉大侠再接再厉!”   锦衣卫大声喊道。   狐鬼恨恨地瞪了那个该死的锦衣卫一眼,王裕和油炸鬼他不知为何偷不了,但那个锦衣卫他为何也偷不了?他的半边身躯似乎总有东西在和他抢。   茶色的绒尾一摆,将锦衣卫击飞。   王裕挑眉:“说对了?”   狐鬼惨笑一声。   靡丽的脸些微扭曲,带出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位推荐的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剑客不悦地抿了抿唇。   身后的洞窟之中仍在往外爬出狐人。   那阵阵阴风回旋在狐鬼的上空。   “嘤——”   狐鬼妩媚地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喉中发出一声狐狸叫。   那些狐人便如同雏鸟一般,靠近收拢在狐鬼周身,他们纯澈且警惕的眼睛盯在王裕周身。   锦衣卫从地上爬起来,他耳朵并不聋,常年的锦衣卫生涯自然让他不放过任何一丝收集情报的机会。   他默念道:“推荐的人?”   狐鬼居然是刻意选择的玉大侠!   他到底是如何肯定,王裕定然会来此的?   锦衣卫满脸不解。   与茫然的油炸鬼对视一眼。   迷雾一层一层笼罩在这场古怪的狐变之上。   “小生哪里撒谎被您看出来了?”   狐鬼疑惑地问道。   王裕平静地指出:“没有,实话。”   狐鬼讶异地挑眉。   “为何?小生自认为小生编纂出来的理由已经非常巧妙了。”   他摇了摇扇子,摇头晃脑道:“结合了人与狐,狐与自然,这个理想可是小生挠秃了头才想出来的好东西。”   “连堕入尘埃之后痛定思痛的情绪都演出来了!”   油炸鬼和锦衣卫一手制住一只狐狸,咬牙切齿。   真是越好看的狐狸越会骗人,他们却都当了真,以为狐狸要杀了他们当作仪式的祭品。   诡异世界的神金太多,当真是挖都挖不完,久经磨练之后,他们什么离谱的理由都能理解了。   剑客摇了摇头,平静道:“很假。”   他曾经历过至亲在眼前远去,无能为力之时,见证过大彻大悟,人生再造之际,注视过宏愿立下,舍身为义之刻。   可对面口口声声为他狐之人甚至不愿意摸一摸蹭到他腿边的狐人。   若按照他的话语来说,他向往人类,想让狐狸感受人类的生活。   那为何那些狐人依旧浑身赤裸,蜷缩在阴暗的洞窟,直到全他张扬之意之时才能面见天光?   王裕再次点评:“假得,离谱。”   狐狸书生一愣。   剑客眼中笃定的神色让他皮囊中的灵魂莫名有了种被肯定的错觉。   短短一段时间,他就理解了他吗?透过层层伪装将他完全看了明白甚至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这就是人类口中的知己?   半晌,他痴痴笑起来:“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你真的如那位所说,是个特别的人。”   “真可惜小生未能使用真实的自己与您相交,您闻起来可真香啊!”   狐鬼伸出舌头垂涎地舔了舔唇瓣:“若是能早点与您相识……”   王裕沉默:“……离我,远点。”   狐鬼笑嘻嘻道:“被完全看穿了,是呀,是呀,小生完全不在意那些狐狸,也不在意那些人类,那些东西与小生何干?看他们作甚,全死了小生也不会为此掉一滴泪。”   他微微眯眼:“可谁让小生喜欢变强,人与狐都是一样,被抓住欲望就能被随意奴役。”   “积攒了百年的蜕生仪式毁于一旦,生长出来的尾巴也被断了九根,”狐鬼咬牙切齿:“那群该死的花和尚。”   狐鬼的声音逐渐温柔起来:“不过福祸相依,尽管仪式被毁,小生还是从中得到了一个启示。”   “一个可怕的启示。”   “就当是小生憋在心中太久,迫不及待想要说与人听。”   阴风柔情地吹拂,灌进洞窟发出鬼哭之声。   狐鬼眼中潋滟着殷红的光,乍一眼瞧上去竟有些温柔。   他轻声到能从中听见些许恼怒。   “这个世界啊,只眷顾那些有大理想之生灵,对小生这种狭隘的狐完全看不上眼。”   “越是怜爱生灵之苦,越是容易受到神明的注视。”   “越是崇高的理想,越会陷进深渊的污泥之中。”   狐鬼的表情逐渐古怪起来。   他轻笑一声:“神呐,那些神呐,爱吃万千生灵的神呐!祂们可太钟意那些有着大理想大志向之生灵了!”   ——“他不在对你说谎!”   剑客一愣。   寒冷的阴风从天际吹来,他的背脊下意识一凉,仿佛有什么东西朝此地投来一瞥。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阴风呼啸之声,如同悲鸣。   “越想救世,就越是成为散发绝望的中心。”   “所有的理想在不知不觉之中堕入尘埃,成了一个个无法了断的死结。”   狐鬼歪了歪头,不禁有些好奇:“若是有朝一日,祂们能够清醒,瞧见祂们所做下的一切,会觉得痛苦吗?会觉得绝望吗?会痛恨曾经立下宏愿的自己吗?”   狐鬼抚掌大笑。   “这一手玩得可真妙啊!”   天地一寂。   狐鬼不由沉默,或许是他说累了,或许是他觉得此处该停顿一下。   阴气在他的周身萦绕,他靡丽的面孔里所有兜转伪装的情绪消散。   半晌。   狐鬼突然无奈地耸肩,摊了摊手:“狐可只是个自私狐,没那种远大的志向,未能体验过那种被神明追逐的快感。”   “这世上往往都是得不到的最好!”   “狐狸追逐着月亮,月亮只照耀人类,不过没关系,狐还可以自己争取。”   阴风狂烈地扬起。   那些狐人不知何时醒来,睁开双眼,在昏暗之中闪烁着不详的红光。   狐鬼靡丽的人像褪去,茶色的皮毛如同雨后的春笋般生长。   “撕拉——”   那用来伪装的儒衫被涨大的身躯撑裂,化作几块破布猛然向后冲飞。   一只赤裸的狐人猛然扑进狐鬼的身躯之中。   □□正在不断扭曲,他在嘤声之中融进了那巨大的身躯之中。   茶色狐狸的头颅高傲地扬起,混合着嘤声与人声组合出了二重奏。   “狐的一切都与狐相连,狐的一切都与人的一切相连。”   一个接一个狐人前仆后继地扑入狐鬼身躯。   “杀了狐!就是杀了人!”   将狐鬼越涨越大。   “恩人!狐曾经自傲地认为应将所有选择的权利握在爪中!但是狐错了!从那位身上狐学到!有时候该学会交予旁人!”   狐鬼张开嘴,层层叠叠的皮毛之下,一只又一只狐狸的脸与一个又一个的人脸交错闪现。   阴气灌进狐口,漩涡消散,一轮巨大的圆月之下,狐狸的眼中抹出两道猩红的光,他仰天长啸!   “狐将一切置于你的面前!狐的知己!狐的恩人!做出你的选择吧!”   王裕仰起的瞳孔中倒影出越来越庞大的狐影。   那狐影的嘴角挂着狡猾的笑。   ——“你看我!到底是像鬼!还是像神!” 第056章 选择   古来就有狐妖向贵人讨封的传言。   他们直立起身,朝着贵人道:“贵人您看我像狐,还是像仙?”   若是回答了“像狐”,狐妖多年修为毁于一旦,而后狐妖会化成恶灵,当场缠上贵人,为贵人招惹灾祸。   若是回答了“像仙”,那么妖狐便能当场羽化而登仙。   乍一眼瞧上去,约莫所有人都会选择助力一把,让狐妖成仙,以防招致报复。   但其中其实隐藏了一个陷阱。   那些需要向贵人讨封之妖物,往往身上沾染了罪孽。   若是贵人同意了它成仙,那么它的罪孽就会转嫁到贵人身上。   贵人便会代替妖狐受过。   “该死的!这让人怎么选!”   油炸鬼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他手下摁着正蠢蠢欲动想奔去狐鬼身躯下送命的白糖糕。   若是说狐鬼是鬼,那么狐鬼就会成为鬼,可他身上还勾连了约莫五百条人命,整个青县外加派来青县的锦衣卫都被狐鬼偷走了皮囊,而后安在了自己身上。   尽管避免了狐鬼受封成神的局面,但那五百多条人命就彻底牺牲在此,死得不明不白。   油炸鬼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恐惧,那五百条多条人命可不是数字,亦并非虚幻,他虽然将整个世界当作游戏,无所谓自己的生死,只是因为他明白他仍会再死去之后重生,可他们不一样。   他们会再也睁不开眼睛。   五百多条人命的重量并不轻。   可若说狐鬼是神,狐鬼在王裕的封赏之下成神,先不说那个所谓的“神”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神,就说狐鬼手中人命,可不止千百条,单拜月仪式一项,就舍去了999条人命,还且不论狐鬼为了保密而犯下的孽。   这种罪孽可不是一个人能够承担的,会瞬间把王裕撑爆,到这个时候,狐鬼再“成神”的话,青县这破地方真的没有人能够阻拦。   到时候就不是五百条人命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首当其冲遭殃的就一定会是青县附近的县城,他们一无所知,他们没有任何防备。   “别回答他!”   锦衣卫顶着劲风,大叫道,话音落尽混乱的场景之中没有声息。   前方,王裕渺小的如同一粒石子,巨如山岳般的狐鬼如同一场恐怖的梦魇。   花佗如同一滩液体乖巧地被锦衣卫禁锢的手中。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搭上,锦衣卫一愣,他撇头,看见来人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巨大的惊喜。   “国师大人!”   来人兜帽之下的唇瓣轻启,呼出一口冷气。   兜帽下深黑的双眸之中,一道接一道蓝绿相间的数字划过。   “端云,开启分析模式——”   ***   要如何形容那一团由人的肢体组成的怪物?   王裕张了张嘴。   一滴冷汗顺着脸颊的轮廓流下。   那些人扭曲成古怪的姿态,手脚勾连,四肢折叠,头颅高高扬起,似乎正在追逐着光。   他们扭动的躯体堆叠,在巨大的月轮之下,竟构造出一只巨狐的模样。   最中心的那个人,俯视而下,高傲,挑衅,恶意满盈,高高在上地审视他的一切动作。   王裕咬牙。   惊春剑出,手却第一次微微颤抖。   没有破绽。   剑客没有找到任何破绽。   只要一个破绽,他就能把最顶上的狐狸书生削出来。   可是没有。   只是当下,他却想不到其他办法,他该如何才能不伤害到其他人。   欲打瓶边鼠,唯恐伤玉瓶。   王裕的呼吸渐渐局促。   他看到了青县中带路锦衣卫的脸,他曾满含信任与仰慕地对他说,一切都交给他了。   他看到了青县门口守门的锦衣卫的脸,他始终坚定地站在青县前,如同一道大门,在原地伫立。   他看到了青县中那个变成乌龟的小孩的脸,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鳞片,她躲在床底的模样他很难忘记。   王裕还看见了那位半人半狐的锦衣卫的脸,看见了或许是长大了的兄长的脸。   他们毫无意识地如同肉虫一般将狐狸书生簇拥而起。   他们的双眼无光,相比起一个人,更像是一个物件。   那些物件往往陈列在货架之上,供人计算挑拣。   高高在上的狐狸书生的声音如同灌耳魔音。   “你看我,到底是像鬼,还是像神!”   一种奇异而不详的预感正在酝酿。   巨大的天平此刻仿若化做实质出现在王裕面前。   一种极其强烈的虚幻感和不实感让他如同踩在云端。   可当他的眼睛一一滑过那些脸,那种生命带来的实质重量如同山岳又将飘然的他沉沉压下。   他必须做出抉择。   否则一定会发生更加糟糕的事情!   王裕感觉自己的眼前似乎闪过无数血肉融化的场面,蠕动的血肉化为血水,在巨大的狐影之下渗进大地,脚下的大地染了红。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地。   王裕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再次发了病。   鬼?   巨大的天平翘起,转眼之间,青县那些鲜活的面孔瞬间灰白,蛆虫在腐烂的□□之上打巢,白色的骨头灰黑,痛苦的灵魂正在躯体之中哀嚎,两道血泪从双眼之中流出,满眼皆是怨恨。   神?   天平另一端缓缓抬起,伴随着狐狸恐怖的嘤叫之声,王裕感觉自己的身躯正在不断朝深渊坠落,那最后看向世间的一眼之中,只剩下千里焦土,万里了无生机,一切都成了寂静的无。   无数个回答在脑海之中浮现。   尸山血海。   鬼哭魂嚎。   无数景象在他眼中一一浮现。   那狐狸还在不断地涨大,不断涨大,不断涨大。   他的筹码仍在不断增加!   他到底应该回答什么?为何总有人会因此而死!   “——”   一双手从身后搭到了他的肩膀之上。   王裕瞳孔一缩。   后颈因突如其来的冷意冒出鸡皮疙瘩。   申错的神色隐在兜帽之下。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到什么,其中甚至带着点漠然的意味。   “告诉他,他像鬼。”   申错的双眼注视着那狐鬼皮毛之下那些赤裸蠕动的□□。   狐鬼偷盗的范围正在不断扩大,如同一滴墨水正源源不断地污染着附近的水源。   申错靠近王裕,平静而笃定地说道:“闭上眼,听我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没关系,我在这里。”   王裕哑然。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   “——”   “——”   ***   这世间倒霉的事情万千。   这世间倒霉的生灵万千。   他老乌龟自认为自己从不伤天害理,那为什么痛的只是他!   北州被人追杀,南州被鬼追杀。   他是什么球吗?天天被人追?   老乌龟不理解,老乌龟自闭,老乌龟抑郁。   更糟心的是,他当时灵机一动,躲到了个偏远小县城,心道,这就没问题了吧?还幻化出本体躲在了狐狸洞窟里,这下隐于犄角旮旯,他总不能再倒霉了吧。   龟鬼:“……”   怎么会有鬼蜕生成诡的时候不看看地盘里有没有其他鬼啊!   该死的狐狸小偷,趁他睡觉的时候偷走了他的身体各个部位,要不是他反应快,拽住了自己的壳,他连龟壳都一起被偷走了!   龟鬼一时气还没生完,该死的臭狐狸又开始生事。   居然开启了古老的讨封仪式,作为老鬼,老乌龟自然对此不陌生,在许久许久以前,天神还未避世之时,相比起献祭仪式博取外神视线,向贵人讨封更加吃香。   通过向贵人讨封从妖鬼成仙。   他没想到当今世界,还有妖鬼会使用“讨封”,因为“讨封”有个非常重要的贵人,这个贵人很难找,要求非常之多。   但现在这些对龟鬼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一醒来,发现自己被挤进了狐鬼的皮毛里,似乎正要被他当作“讨封”的祭品。   彼其娘兮!连毛都没蜕干尽的小崽子!“讨封”是这么玩的吗!哪来的祭品!   臭狐狸爪子都挥到老乌龟的脸上来了!   这辈子他除了人皮龙就再也没受过这种侮辱!   乌龟对狐狸!   优势在我!   龟鬼气沉丹田,周身的挤压正在不断增强,仿若要将内里的人挤压而亡。   龟壳从他身上浮现。   “大!大!大!大!”   龟鬼一连说了四声大,坚硬的乌龟壳此刻如同最安全的堡垒正不断向外扩张。   狐鬼体内阴气正在乱蹿。   他稳住心神。   心道,可能是因为偷盗范围正在不断扩大,又因为狐尾全断,实力下跌之后导致的难以掌控。   狐鬼咬牙。   若非那群人中断他的仪式,断他九条狐尾,他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狐鬼猩红的红眸只是满含恶意地注视着王裕。   再次出声催促:“你看我!到底是像鬼,还是像神!”   剑客的双眸之中早已不复先前的平静,如同卷起浪潮的大海,摇晃翻滚。   狐鬼心中一种恐怖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他不禁思考到,恩人的答案到底会是什么呢?   身为怜悯众生之人,你的选择又是什么呢?   是亲手杀了他?让那几百号人类带着剑客的心死去,让他狐鬼死得快意!   还是为了那几百号人,助狐一臂之力,在这个仙神远去的时代,助狐成仙!   剑客轻启唇瓣:“我看你,像……”   狐鬼的嘴角越咧越大,激动兴奋的情绪具象在他摆动的狐尾之上!   “砰——”   狐鬼突然听见一声爆裂声。   他不禁一愣,低头瞧去。   只见他腹部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流着人。   冥冥之中,似乎有谁朝狐发出了阵阵嘲笑。   兀得,狐鬼背心一寒。   一抹刺目到极致的光在他眼前划过。   如同下坠的流星朝目的地砸去,而作为目的地的狐鬼只得愣愣地注视着那巨大的光影落下。   狐鬼瞪大了双目。   他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剥离。   那冷光之下,狐鬼只能瞧见一双痛苦的眸子。   他失败了,一切都没能按照剧本进行。 第057章 回家   龟鬼很焦虑。   龟鬼很着急。   谁懂啊!一睁眼瞧见王裕的恐怖。   他不禁绝望,这人怎么老是在这儿?他怎么总是在这儿!他没有自己的事情吗!天天跟踪他!   定律又再次生效,王裕,死鬼,他。   唯一的问题是,他这次还在这儿,没跑成功!   “你……”   王裕感激地打量着眼前的光头大汉。   一滴冷汗从光头大汉的脸侧滑落。   他突然感觉他有点眼熟,他不禁迟疑:“我们……”   “没见过!在哪都没见过!北州我更是没去过!”   龟鬼一个激灵。   双方沉默下来,王裕疑惑地眨了眨眼:“我们,见过?”   龟鬼痛不欲生,这张该死的快嘴。   “没有!”   王裕刚把狐鬼削成了狐棍,狐不知道有没有魂飞魄散,但他龟是真的快被吓到七窍流血了!   龟壳还在外面啊!   完了,他等会儿不会给老乌龟一下吧?   他是真的扛不住王裕这一下啊!   王裕搜索记忆,总觉得光头大汉很眼熟,却只能联想到一只黝黑的大乌龟,大乌龟猛然缩进壳里。   他不禁庆幸,对乌龟也生出亲近之意,每一次乌龟都帮了他,看来他确实与乌龟有着很深的缘分。   不善交际的王裕忍不住上前一步:“留下……”招待您,感谢您。   “不不不!”龟鬼的头摇成拨浪鼓,他绞尽脑汁寻找借口:“我,我要回家了!对我非常想家!我去北州!”   对!王裕在南州!他要赶紧润回北州!这样他总不能再跟回去了吧!   谁料剑客却露出个欣喜的笑:“我也要,回去!”   “啊?”   王裕连忙道:“一起吧!”   他来这儿是为了找到哥哥,找到了哥哥总要回家看一看吧!   龟龟,汗流浃背!   “这恐怕暂时不行,这位龟壮士。”   原本半人半狐的锦衣卫此刻自己的半张脸归来,此刻已经有了个人样。   他满含歉意道:“锦衣卫规定,若遇上没有报备过的妖鬼……”   龟鬼简直热泪盈眶,扑上前去:“好啊!好啊!我跟你一起走!现在就去报备吗?这边走!”   锦衣卫曲风吟不由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   这么配合的吗?   被拽着走,尴尬的曲风吟朝王裕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   【21岁:那位帮了所有人的壮士被锦衣卫拽走了。   你提起的心终于落地。   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若是当时没有他的存在,你问自己,你真的要这么选吗?   “你哥哥先回去了,和白糖糕一起。”   是当时在他背后的国师,他递过来一个被狐狸绒毛沾染的木偶人。   你下意识接过木偶人,是一个抱胸的姿势,没有脸,但你感觉非常亲切,忍不住抓在手中端详。   申错站在你的身边,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沉默片刻后,他道:“是在觉得我心狠手辣吗?”   你疑惑地扭头。   鼻尖的血腥味很重,那个领头的癫子被锦衣卫压走了。   申错的兜帽压得很低,瞧不清他的脸,只能瞧见他紧绷的下颚。   你不由觉得他哪里有点怪异,但分辨不出来。   偶有锦衣卫路过之时,崇拜的眼神便投放在申错的身上,他斗篷的伪装几近于无。   你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当时是如此平静地将那些困在青县的人抛弃,而如今接二连三路过的锦衣卫,皆是他放弃的人。   他在问你,你会觉得他心狠手辣吗?   “不知道。”   你当时无法做出选择,越拖越久并不是办法。   你难以责怪代替你做出选择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在代替你承担罪孽。   风吹过,扬起衣摆。   申错的眼睫垂下,遮住深邃复杂的双眸,他轻声对你说道:“有些必须做的选择,我都可以做,有些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会不择手段去做,有些东西是有价值的。”   你扭头去看他,他沉默良久,有些地方不一样,微微叹了口气:“我一直都希望所有人都有美好的结局。”   这个时候你不禁想念起远在中州的小皇帝。   若是他在这里,一定能够解读出申错复杂的情绪。   他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你的肩:“弄死狐鬼的赏金等会儿跟着锦衣卫去领吧,在你我约定的时间到来之前,痛痛快快地吃好玩好!”   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又是疑惑,又是不解,他很古怪。   他到底在筹谋什么,或许在被动那么多次后,你得提前做点什么。   冥冥之中,似乎有谁注视着你。】   吴悠无语地抿了抿嘴。   “这家伙真是个谜语人,就不爱说人话。”   吴悠喝了一口快乐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关节,一直坐着看模拟器都有点累人。   如果突然就问他,他可能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吧,仔细想想的话,这其实有点像电车难题啊……   假如是他的话,他可能会大叫一声如同火车一样创过去,和电车同归于尽吧!毕竟当代年轻人主打的就是一个发癫!   “笑死,不过这种情况我应该遇不见。”吴悠耸耸肩,他把模拟器拿起来,换了个姿势。   既然坐着看模拟器累了,那他就换个姿势躺着看嘛!   ***   “啪——”   书猝不及防被挤掉在地上。   一双白皙的手将其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   “朕帮你拿着吧!不许拒绝朕!”小陛下将几本书抱进怀中,跟在温书身边。   温书连忙承诺下次来一定会给小陛下带珍珠奶茶喝。   小陛下砸吧砸吧嘴,颇有些回味无穷之意:“也就只有你们同乡才好买,朕上次差遣小林去买,都被人拒之门外了呢!”   温书一愣。   她印象里那个开奶茶店的哥哥非常热情啊,听说她是高中生,还特意送了她两大杯奶茶,要不是她拒绝,他恨不得把小料全给她加满。   小陛下撇撇嘴:“老师有些同乡就是这样啦,虽然不欺负人,但也不和人接触,怪自闭的呢!”   温书揣测道:“可能是刚好到下班时间了吧!加班!坚决拒绝!”   小陛下不置可否,帮着一起把书搬回了温书的住处。   小陛下估计是整个皇宫最闲的小孩了,上完课就可以到处玩,据她自己说,申错最近忙得很,没时间管她,她就趁机多玩一会。   小陛下陪着温书看了会儿闲书,见温书对妖鬼奇异感兴趣,不由骄傲地挺挺胸脯。   身为王朝继承人,小陛下自然对王朝内部的大型教派如数家珍。   “玩蛊毒的人都很阴险,喜欢给人下毒下蛊,一不小心就容易中招,这群人还非常不要脸,会在茅厕里放东西,这可是一个人最没防备的时候!”   小陛下露出嫌恶的表情。   “佛门很爱钱,朕听老师说他们简直就是一堆喂不饱的貔貅!而且他们拿了钱也不花,偏爱筑佛像,美名其曰塑金身,老师猜测金身或许就与佛门的能力挂钩,让朕以后用他们虽要给钱,但却不能给太多。”   “要是现金全被套走,那就麻烦了。”   小陛下托着腮笑道:“还有就是一些各种各样的古怪教派了,被登记在册的,在南州都算是正教,朕记得有个教派很有意思,崇拜火花,现在是南州国内最大的火树银花供应商,和朕八二分账。”   温书记笔记的手一顿:“你八他们二?”   “那当然啊,”小陛下理所当然道:“配方可是朕的老师给的,还能让他们在火树银花现场拜神,这不是双赢是什么?”   这个双赢,不会是你赢两次吧。   她们胡侃许久,小陛下突然拍了下桌子:“我是不是还没像你介绍过一个超级厉害的人!”   小陛下风风火火,想到什么就拽着温书离去。   玉京是申错打造的国都。   能在那些教派之中存活甚至反制,申错的天赋,能力与心性缺一不可,而在诡异世界最重要的是要活下来,申错的“c语言”编辑就是一个极其强大的能力,更别说他还未穿越之前,是个程序员,更是让他格外得心应手。   玉京有旧玉京,与新玉京之分,新玉京将旧玉京囊括在内,由申错规划建设。   申错除了在玉京的建筑风格和职能使用上插了一手,实际上还主导了整个新玉京的防护网。   他耗费三年心血,又通过五年的修补,以皇宫为核心,建造了一座将整个玉京笼罩的防火墙。   那道防火墙无声无息,安静地伫立在原地。   数不胜数的人群将他通过,那些数字便在瞬息之间开展了计算,那些判断公式,那些逻辑条件,如同看不见的水一般冲刷,识别野蛮与残忍,留下文明与善良。   让偌大的玉京成为了整个诡异世界闻名遐迩的贸易之都。   小陛下眉眼之间带着肆意的笑,拉着温书穿行在人群之中。   她带着温书攀上了一座高楼。   楼内书架林立,间或出现几道长桌,有各种各样的人在桌边研读书籍。   有农人,有小贩,有小学堂的孩童,有清贫的士子。   靠着脸直接刷进的小陛下终于在最高层停下脚步。   温书早已气喘吁吁:“到,到了?”   “下次带你去骑马!朕的友人!怎么能一副虚弱之相!”小陛下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温书上气不接下气。   跑操可以,爬楼不行,感觉要死了。   “珍珠奶茶,很高兴见到你。”   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温书不禁抬头去看,只见小陛下已经落座进几人之间,正捡了块柚子在吃。   那几人的气质明显并非穿越者,他们此刻正围坐在一圈,中心的桌案之上放置着一些书本,为首的人正朝她微笑,却自我介绍道:“我叫水瓶座,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高楼顶层四周的窗棱都被支开,高处不胜寒,呼呼的风从窗口肆意地吹进,有点冷。   温书抿了抿唇。   她虽然对社会险恶没有多少认知,但她并不傻。   这种状况,很明显是小陛下故意引她来此。   水瓶座温声道:“或许你听过我,我的天赋是记忆,能够清楚地记得很多东西,我一直都在期待你来找我。”   “我暂时还不想做题,想多看看风景。”   伸手不打笑脸人,温书别别扭扭地回应道。   “因为回家的日子近了吗?”她沉默片刻:“只剩下十天了。”   温书点点头。   水瓶座鬓边的碎发被风吹起,她的唇角缓缓上扬:“你一直该对如何回家很感兴趣吧?”   她起身走近,带来一阵暗香,她伸出手点了点温书斜挎包里的东西:“自己有猜测了吗?”   温书皱起眉。   她对她的关注稍微有点超乎她的想象。   “你什么意思。”   水瓶座的吐息混杂在冷风之中带着点寒意,她轻声道:“你认为我们可以回家吗?”   温书陡然仰头。   水瓶座漆黑的双眸之中只有无边的平静,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仿佛在说一项被严谨证明的数学定理。   “我们要如何回家呢?翻了那么多书的你,是否对申错的想法有了揣测?” 第058章 曾经   那群文士在小陛下的示意之下接连离开。   申错的想法?   温书的确有揣测。   她一路从中州走来南州,一睁眼就是民乱之下的县城,当初她只能瞧见到阴风四起,恶鬼食人,还以为自己做题做迷糊了,连精神都混乱了,甚至还在思考精神病能不能高考。   但下一秒,那飞溅而来温热的血兜头淋在了她的脸上,臭得她心神巨荡。   那只恶鬼脸色青白,把着头颅掉落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两颊瞬间潮红,仿若生人是大补灵药。   她当时连反应都做不出来,只得愣愣地瘫坐在原地,如果不是后来的衙门捕快击杀恶鬼,她早就死在那儿了,那个所谓的名字的魔咒也没有应效的可能。   当时那个小县城的衙门收留了温书,县城的县官见温书颇有学识,有意将她收为儒门子弟,将她带在身边,也是因此,她开发出了自己的天赋能力。   到底是信息爆炸之下的孩子,穿越重生对温书来说的确不陌生,但是真正砸到她的头上,那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让她每晚都会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可她一贯运气很好,遇见了儒门的老师,在老师手下跟着他将县城的恶鬼清理,帮助老师坐稳了县令位置。   若是温书没看见悦来客栈,她想她往后的目标就是“既来之则安之”,并在老师的引荐之下,参加中州王朝的科举,成为儒门子弟,若得授官,获得麒麟官印,这辈子都将不会再次梦回当初的无力与恐惧。   可是她看见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初闻不觉诗中意,再见已是诗中人。   潸然泪下,无外如是。   一个孤独的异乡人在那一刻仿佛回了家。   人有无数的需求,古代的人被生存的危机所压抑,只能想到存活的需求,很难逐层累积,迸发出心理层面的需求,但是现代人却不同,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时间了解自己的内心,而当他们穿越到古代,在生理上的需求都未满足的情况下,这种心理上的需求却直接一步到位,很难说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温书辗转反侧许久,她最后还是割掉了自己蓄下的长发,剪回了自己的学生头。   一个少年人,总有敢与天争的勇气。   她拜别老师,踏上了前往南州的路。   她一贯运气很好,总在濒死前遇见贵人。   温书有了一段艰辛的冒险,但她就如同所有动漫之中的勇者,获得了很多东西,变得勇敢,坚毅,无畏。   直到来到玉京,见到了那么多同乡。   温书才惊觉自己天赐的幸运,约莫250名同乡,也就只有三人还没死过,在她没来之前,这还只是个艰难的二。   他们都是极其幸运的人,在来中州之前既没开局被杀,又在路上遇见了同伴互通名姓,之后才能被申错寻见,靠着木偶还魂。   或许在世界的各地,仍然有着同乡在苦苦挣扎,而或许他们在死之前都将被与世隔绝的孤独或是对独身面对异世界的恐惧所环绕。   人的好奇心是无穷无尽的。   申错当时张口说能将他们送回家的时候,温书的第一反应是不切实际的欣喜,随后则是怀疑。   他到底怎么才能够做到呢?   温书想,可能是因为自己没能经历过被申错从死亡之中捞出,用木偶还魂,也没看过申错力压万方,以一己之力平定南州王朝的混乱,是以才对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大产生了疑惑。   出于好奇,以及那点想掌握命运,了解实情的心思,温书无视了白糖糕和油炸鬼的警告,试图探究内情。   她敲着边鼓从藏书阁借了许多有关联的书籍,瞧见不少手段,但多少还是摸不着头绪。   温书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说明白点,我是学生,听不懂话。”   水瓶座微微一笑:“试着从高空看过整个玉京吗?”   一双带着笔茧的手落在温书的肩膀之上,将她推至高台栏杆边。   底下被人群簇拥的街道上,两三辆囚车缓缓驶过,烂菜叶子臭鸡蛋横飞,伴随着群众的怒骂和看热闹,囚车内人心死如灰,如同一条死狗一样被锁在内里。   温书继续往外看。   玉京实在是太过庞大,申错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建造她,她繁华,秀丽,让人见之难忘。   天边卷起一大片火红的烧云,放眼望去,霞光万丈笼罩万千房屋,点点升起的灯笼如同银河之上的繁星落进凡尘之间。   这座十几米的高楼甚至无法完全瞧见她的全貌,但只是俯视这片灯火,便能从中看出其中的深沉的爱意。   温书不禁动容。   可当她转眼去看水瓶座,却猛然发现,水瓶座似乎并不为此心生触动,她沉默地将双手放在栏边,身型略微佝偻,紧紧攥住木栏,一种极其沉重的无力感从她的身躯之中由内而外地散发。   “我与申错有十二年的交情了,他将我还魂之时,他才将将坐稳国师之位,那时他被朝中层出不穷的事务搞得焦头烂额,要不是还有一手天赋武力压住朝中大臣,也没有了玉京的现在。”   “他当时知道我的天赋之后,高兴得不能自己,就像是终于抽出了UR卡牌一样兴奋,我同样也很兴奋,谁能想到自己能够重生?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一开始,申错将我还魂之后,只是将我安置好,让我自处,并未安排我工作,而他自己却费劲心思整理朝政,年轻的我当时很不解。”   水瓶座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我问过他为何如此尽心尽力地发展玉京,我第一次死亡可是被一群刁民弄死,早就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当个裱糊匠糊弄糊弄也就得了。”   “谁知他跟我说,他看到眼前的流民他会良心不安,我当时摸着良心一想,狗日的东西,被刁民弄死之后,我居然还做不到让他们去死,真是天空一声巨响,圣母闪亮登场!我当时就恨不得弄死自己,结果好嘛,已经是木偶了,死也死不掉,被他说服只好跟着他折腾。”   水瓶座淡声道:“后来我才发现,他与我想象的似乎完全不一样,他其实很会演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靠着无数话术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好像是个两面派。”   “他似乎是随着玉京的繁华,同样在一路成长。”   “不过他是真的成长,还是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我已经不得而知。”   “就在我放弃回家希望的某天,申错突然跟我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可以回家了。”   水瓶座沉默片刻:“听起来像是个玩笑,可我们相信了他。”   “他总有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他无所不能,他能够成为国师接纳同乡,能够带领我们闯过无数难关,能够将我们复活。”   “尽管听起来就像是一张饼,可包括我在内的全部同乡,都无法拒绝。”   “我们都称呼他为老大,他是带领我们的那个人,他敢在我们所有人举棋不定的状况下,为我们所有人做出选择,我们怎么可能不信他?不爱戴他?”   “可糟糕的是,我的记忆水平向来很好,总是会在细枝末节发现点重要的事情,而我又是个很难自己骗自己的人。”   “小珏,拿图来。”水瓶座叫了声默默嗑瓜子的小陛下。   小陛下连忙应了声,翻出图纸递过去。   图纸展开,是整个玉京的规划图,水瓶座平静地给温书讲解:“看这里,将东坊,西市,长安坊串联,再这样看。”   随着水瓶座地比划,温书的瞳孔一缩。   那模糊的线条赫然是一个阵法图。   温书的脑子里瞬间闯进一个猜想。   她毕竟也翻着书,一连翻了七八日,诡异世界之中到底有什么能达成心愿?   书中有一个朴实无华的大众手段,上至王孙公子,下至平民百姓,皆在不知不觉间用过。   ——献祭。   奉上祭品,博取神明的祝福。   “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总被当作祭品。”   水瓶座轻声细语地提醒。   温书背脊一凉。   人。   她愣愣地再次抬头,注视着这一片万千灯火,天色已暗,夜幕渐渐低垂,如同一双无形的巨手笼罩在城池上空。   放眼望去,都是人,到处都是人。   这里是诡异世界闻名遐迩的贸易之都,每日每夜都吞吐着数以百万计的人口。   “他当时是看穿了我对世人的悲悯,所以才对我说,他会因此良心不安吗?”水瓶座的表情微微不解:“他对别人,又说了什么呢?”   “人越多,仪式越大,就越有概率成功。”温书喃喃自语。   那他筹谋那么多年,整理朝政,建立锦衣卫,诛杀吃人的鬼,修建公路,建造玉京,最终的目的是虹吸周边地区所有的人,将人当作回家的祭品吗?   这个世间怎么可能这么荒谬!这真的是真的吗!还是水瓶座在骗人!   明明国师是这么亲切!   记忆之中,朝着她亲切着笑的申错周身弥漫着暖光,让人情不自禁地付出信任。   温书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已经产生了变形扭曲。   水瓶座还在说话:“我们真的是穿越到了这里吗?还是这只是神明的一个玩笑,我们或许早就已经死去了…….牺牲一城的人,真的值得吗?”   温书不愿再听下去,扭头就走。   目送着女孩离开的背影。   小陛下微微叹了口气:“你又弄走了我一个朋友,她大概不会再找朕玩了。”   水瓶座平静地亦叹了口气:“你也把我当作疯子吧,真是多谢你还愿意陪我闹上一场。”   小陛下的手指顺着白瓷杯口画圈,一时间没有说话。   “小珏,听我的,在仪式那日离开玉京。”   小陛下沉默地看了一眼水瓶座:“……你们只是病了,你们该相信老师的,老师从不是那种人。”   “真的吗?可面对这些,你同样没有通知你的老师,不是吗?”   小陛下没有回答。   水瓶座垂首,注视着手中的掌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   往日对玉京城内的好奇再也不复存在。   温书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思考什么。   她的呼吸不断急促起来。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让人窒息。   那天幕下的月牙如同带着些许的寒意的弯钩,让人不禁打颤。   温书沉默着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大步跑进深夜里。   “回家”的真相当真是如此吗?   这个真相真的是她所寻求的吗?   那处阵法图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她的脚不自觉带着她走到了附近。   小巷之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处镇眼是一座书院,夜间放课,院内的学生便三五成群地走出来。   温书寻到了一处摊子吃了两碗馄饨。   她嚼着馄饨失神。   不过是普通的书院而已,想这么多干什么。   人家申错老大来这里几十年了,有点秘法怎么了。   银钱放下,留下两个空碗。   温书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瞧见了街对面的鬼魂。   岁娘别着铃铛,兴致勃勃地走来,一见温书便开朗地打了个招呼,灯笼的火光照得她的脸格外靓丽。   温书的脸瞬间柔和下来,有了一种安定的感觉。   岁娘上前挽住温书的手。   温书正要和她说上两句话,却突然听见岁娘柔声道:“锦衣卫怎么跟在你的背后?”   温书一愣。   一抹寒意从脚底一路冒上去,两颊瞬间苍白如纸。   玉京的夜市向来人山人海,笼罩在玉京的灯火一下,一派繁华之景。   可在鬼魂担忧的眼中,竟全然不同。   那些或是坐在小摊之上,或是挽手夜游,或是正和摊主交流砍价的人,他们皆是身着布衣,面容憨厚,仿佛只是些普通民众。   他们一副故作姿态之相,却遮掩不了鬣狗的本质,他们正在悄无声息地追随着猎物而走,一张张相同却不同的面孔隐于黑暗之中。   而那可怜的猎物甚至对此一无所知,仍然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之中,满身破绽。   她看不见那些锦衣卫。   感受不出那些暗地里审视的目光。   分辨不出那一张张易变的脸。 第059章 唯有沉默   锦衣卫,他们怎么会跟着她?   他们跟她不是是一伙儿的吗?   但很快,温书就明白了,不一样,锦衣卫和所有穿越者都不一样,他们直接服务于申错,是申错手里的一柄利刃。   而每一个锦衣卫必修的课程是换装,更进阶一步的是变脸。   诡异世界的锦衣卫名声好坏掺半,温书先前总以为是一些大臣的诋毁,但很显然这一点坏名声确实存在客观原因。   他们当真是跟踪和监视的一把好手。   那么问题来了,她是怎么惹上的呢?从什么时间开始的。   是从进城后面见申错就被盯上,还是从见过水瓶座之后,亦或是去过了阵法图的关键要处之时?   这三个时刻中的每一个时刻都指向温书完全不愿意看到的方向。   “跟我来。”岁娘如玉般温凉的手握住了温书的手。   锦衣卫似乎发现了异常。   岁娘拉着温书,一路穿梭在小巷之间,或深或浅的屋影与她们的影子交错,她们迅速掠过那些繁华的街景,仿佛与外面的世界形同陌路。   锦衣卫们的动作同样在加快。   双方的呼吸尽皆急促。   一切平静的表象如履薄冰,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撕碎。   安静且恐惧的喘息是鬼物捕猎前开始的序曲。   温书握住手中的笔,衣摆之下,关圣帝君的画像正在扭动。   一双手从身后的阴影之中突兀探来。   带着诡谲的凉意。   岁娘和温书神情紧绷。   “啪——”   一只剑柄突然从斜外插入,挡在了她们身后!   她们下一步迈进灯笼暖光之下。   一瞬间各种嘈杂的响动灌入耳中。   阴影只得退避三舍,几双眼睛沉进黑暗之中。   王裕收回剑,重新转身。   冷冽的神色便温和起来,坚毅的轮廓褪去,显现出少年人的风姿,他充满信任且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岁娘的手从镇魂铃上放下,松了口气,闻言揽住了温书的肩膀:“这就要询问咱们这位小友了。”   温书在两人的注视之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真是糟糕,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同乡人不骗同乡人”更真诚的谎言了吗?   ***   书房中。   金刚石熬完大夜,眼睛通红,背脊却仍是挺直端庄的,他疲惫地打了个哈欠,门外的锦衣卫敲了敲门,放下一份文件。   金刚石随手拿起来,翻开一看,不由一愣。   金刚石默然许久,伸手将其塞进一沓已经看过的文件之中。   “居然还想着继续包庇啊?”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金刚石动作一顿,微笑道:“花佗,你偷窥我?”   站在书桌背后的男人抱胸轻哼一声,没有回答,一双漆黑的眼睛隐于灯火范围之外,他道:“你可多少显得有点两面派了,对我对申错都是两副面孔。”   金刚石不顾礼仪地轻啧了一句:“还有谁能比你还要两面派,明明反对老大,但表面上却还是一副醉心医学的模样,在你自曝之前,我从没想过你居然也在反对老大的那群人里面。”   “嗯……也许我当真是个两面人物?”花佗回答道,随后他笑眯眯上前,“我单独在你面前自曝,这不是正在表现我的诚意?老大的左右手?或许策反你我做不到,但给我行个方便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金刚石警告道:“你要想明白到底是谁耗费心力将你复活,木偶人的生死又捏在谁的手上!”   “你明知道老大有多厉害,他的天赋久经检验,几乎没有死角,更别说如今是在玉京,防火墙一直围在整个玉京外。”   花佗轻笑一声,语调轻快:“当然是申错,我知道他非常厉害,可这对我来说,一码归一码!”   “不过,你找了那么多理由试图说服自己,可你不还是帮了我们,实际上你的心一直在动摇吧?”花佗的脸凑在金刚石脸边,微微侧首,注视着金刚石。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滑过案牍上的文书:“毕竟玉京能有如今的规模,里面可不止申错的功劳,还有你金刚石多年的心血。”   “金刚石,你真的能够忍受你的回家之路是由生民之血染就的吗?”花佗吐息如冰:“你虽是个伪君子,但你同时是个好人。”   金刚石的下颚线绷紧,随后他怒瞪花佗一眼。   他低声道:“老大的人工智能端云,能够监控玉京,以前老大为了防止脑袋烧掉,很少动用,但现在……。”   “所以你与其在这里说服我,不如回去看看你的家偷没被偷。”   “我们都是同乡,他一直都在给你们机会,如今,离最重要的时刻就差十天,谁都不会愿意功亏一篑,你们最好想清楚,最好不要再捣乱了,对我们都没好处的不是吗?”   花佗歪了歪头,打量了一瞬金刚石的面容,微笑地拉开距离:“谢了,我们会注意端云的,你有后门密钥吗?”   “你!你不要太过分了。”金刚石头冒青筋。   “金刚石,你两相为难的样子还真的挺有意思的,大家还能不能回家是未知数,可那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花佗语气轻快。   金刚石沉默片刻,伸手抛过去一个小石板:“别再找过来了,我已经帮你够多了,我们这一派谁都不想选,我们选择闭上眼,等待最后的时刻来临。”   花佗接过石板,吹了个口哨:“闭上眼,这可当真是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抉择!人类大抵都是如此吧,如此的矛盾。”   他挑了挑眉,转身打开门。   金刚石注视着花佗的背影,突然道:“你怎么没关心你那个弟弟?他千里迢迢从北州跑来到南州就为了见你一面,你不去尽一下兄长之谊?”   花佗动作一顿,从背后却能看见他勾起的嘴角:“不必,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金刚石双眼微眯。   疑惑的神色一闪而过,花佗一直是这副模样的吗?他到底是怎么从青县逃了回来?   门被合上。   沉默的烛光下,屋内许久没有动静。   ***   【21岁:你明白了,又到了你出动的时刻!   流程很简单,需要帮助的人上门求助,你和岁娘稍作核验,师太负责后勤,确认之后,直接杀上门扉,让恶者知道什么叫天理昭昭。   你表面冷漠,心里却热血起来。   南州的日子多少有些憋闷,不管是连日的暴雨,还是奇怪的瘟疫,更别说南州的教派组织确实不负“邪.教之巢”的美名,每次都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让你震惊。   居然还能这么玩?北州真的有点太民风淳朴了,大家都很简单,拳头大小定输赢。   而这次事情的复杂程度,更是堪比毛线球,让人第一眼见都不知道从何下手为好。   求助人是同行过的友人,温书。   她给你们带来了一个惊天霹雳。   她说,现在玉京内正在发生一件大事。   据她猜测大约有两派势力在斗法,一派是以国师申错为首的锦衣卫,另一派则是锦衣卫内对申错的反对派。   反对派认为申错失心疯了,向温书揭露了一件密事,申错为了“回家”,要献祭整个玉京,所有人都会在这场献祭仪式之中死亡,他们必须行动。   你困惑了,在你的印象里,他只是个喜欢说些听不懂的话的人。   你看走眼了吗?明明你的直觉在提醒你,他不是恶贯满盈之人,在他的身上也没能闻见滔天的血腥恶臭。   可有人在你耳边说,她没有对你说谎。   你给自己吃了颗药,你的癔症又发作了,最近发作得还愈加频繁,这让你感到苦恼。   不过你问过师太了,她说吃完一个疗程就能治好,大约十天左右。   这次的药丸,师太特意加了玉京特有的酸辣酱,说是感受感受地域特色。   你积极吃药,抓紧治疗。   ***小幅度增加了。   所有人都摇摆不定,这件事太过突然,显得极其没有真实性,仿若某些有心人专门编造出来泼申错脏水。   毕竟世人谁不知道,唯有国师大人最是关心百姓。   你们决定去问问你们在锦衣卫的友人,白糖糕和油炸鬼。   结果第二日,一切都大变样。   通缉令一溜从街头贴到巷尾,从岁娘贴到师太。   你们还没去找锦衣卫,就先被热心的玉京群众逼得无路可退。   温书咬牙切齿地说着什么卑鄙啊,发动群众战争啊,知不知道通缉犯对一个三好学生来说是多么大的侮辱!   她原本颇有些低落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   满嘴里只叫骂着都差点死过一次了,还怕这个!这家伙是不是做贼心虚!   好好好!今天就让申错这个老壁灯知道什么叫做00后整顿职场!   你听不太懂,但沉默就完事了。   温书带你们去找了她的一个同乡,同乡家住在永安巷。   同乡放射出了警惕的眼神,同乡正要叫锦衣卫,同乡被反手按在了地上。   同乡拒不配合,而且非常坚贞,据说没有痛觉,温书自告奋勇,说要给他来一次话疗。   你们欣然同意,趁着这个空档,你决定找找熟人。   四人里也就只有你幸免于难,也不知道是因为手持麒麟官印,身上还挂着中州使节头衔的缘故。   你一边走,一边集齐了所有通缉令,上面有许多你不认识的人。   怀里还放着作为哥哥替代品的木偶人,你忍不住摸了摸。   大家都清楚你,岁娘,师太之间的关系,大大咧咧地直接出现在锦衣卫面前,你大概会被他们软禁。   是以,你直接飞身掳走了去锦衣卫上班的油炸鬼。   好在是熟人作案,油炸鬼惊慌一瞬之后还是选择配合。   他抱着代表白糖糕的木偶人被掳走了,被问起时,他就说白糖糕有点重要的事情去办了,先用木偶代替一下,随后嘴里就开始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什么白糖糕原本在丹鸟村的时候身体就有点裂缝了,被狐狸那么一玩,整个报废,这家伙真的运气真的不是很妙。   你一时间都闹不太明白是自己的癔症再发,还是油炸鬼的癔症发了,总之你很难评价。   锦衣卫到处都能见到,申错似乎把整个南州王朝的锦衣卫都收拢进了玉京之内,这件事显然不会是一日之功,他筹谋良久。   你从屋檐上探出头。   前方混乱不堪,似乎是有谁掏出了什么引发了什么大事,你只能听见好几声巨响如雷,惊慌失措的人影之中,锦衣卫正努力维持着秩序。   当初玉京的某项头衔似乎正在被打破。   “啧,玉京最近怎么回事啊?老大程序出BUG了?怎么还有**能炸成功啊?”你身边的油炸鬼比你还要茫然。   你拍了拍他的肩。   人质不要有那么多好奇心,跟你走,别看热闹了。   可能是反对派正试图用这种举动逼城内的居民出城。   回到小院,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撬开同乡的嘴的温书说了两句话后,情况就变成了如下的模样。   “什么?你说仪式需要的祭品不是天南地北的灵物?卧槽,我们一帮兄弟姐妹打白工了?”   “什么!你说真正的仪式是需要把整座玉京献祭掉?”   “什么!你说老大一直都在骗我们?”   “什么!你说水瓶座正带着人想要中断仪式?”   油炸鬼满脸悲愤:“都说大学生容易被骗,诚不我欺!该死的!老大怎么可以骗我们!我们那么尊敬他!狗策划!”   温书沉默过后,冷静道:“现在出现了第三派了,红豆派。”   “你这小小高中生莫要猖狂!身为老二次元的我听得懂啊喂!”   总之油炸鬼并不是非常靠谱。   沉默的同乡终于开口了。   “知道了现状,你还能够做出选择吗?”   油炸鬼插科打诨的声音一顿。   小院里陷入久久的寂静。   或许相比起作为申错派系中的一员,他们其实更多的是“中立派”,他们狠不下心去做那个舍弃玉京中民众的决定,也做不到舍弃近在咫尺的“回家”希望。   所以,他们闭上了眼,保持沉默。   人类的矛盾之处就在这里。   你只知道身为大侠的你会一直坚定的站在生命的那一边。   你不自觉有了一个在夜间思考的习惯。   时间飞速流逝,温书悄摸联系上了反对派,他们印发了传单想要揭露真相,但玉京是申错的地盘,飞鱼服就是标杆,锦衣卫出面辟谣,几乎所有人付之一笑。   各种各样的办法皆被申错从容不迫地一一拆解。   他仿若在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一切,任何诡计在他面前都如同铺开的书本,供他阅读。   那个牵着孩子放天灯的老师似乎正在被新的形象所替代。   他就像是整个玉京的月亮,阴冷的月光无可匹敌地笼罩着整个玉京。   没有谁能逃过他的目光,没有谁能超越他的思绪。   玉京的一切都被他握在手心。   这一切都容易给人带来沉重的无力感。   你曾试图单独找申错聊上一聊,可惜并未能成功,你最终放弃。   或许当真只有他所谓的终结之日来临之刻,你才能找到他。   一眨眼,距离天灯节只剩三日,惊春被你磨得发亮。   你突然发现,城内正源源不断地涌进城外的居民。   你迷惑地收到了消息,据说玉京外有大诡压境。   那拖家带口的大娘满脸感激:“还好有国师大人在,国师大人会保护我们所有人,有国师大人在,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你沉默良久,陷入困惑。   申错是要将整个玉京的百姓困在城中吗?   你送了一袋口粮给大娘。   在回去的路上,你抚摸着自己手边的剑。   有人一直在你的耳畔坚持出声,师太的药丸似乎没有对你的癔症有太大的帮助。   你望着手中代表着“哥哥”的木偶人若有所思。   你仍然在思索着。   你的智慧正在大幅度提升,你的***正在大幅度下降。】 第060章 木偶   尽管在天灯节之前,城外出现了大诡,逼得玉京城外大多数商贩来了城内,但很快,锦衣卫就将大诡镇压。   快得让城中某些教派的人犯嘀咕,但不敢多说话,天灯节越临近,城中越来越多的人下狱,锦衣卫手中屠刀都快卷了刀刃。   活像是年底刷业绩的业务员,抓得人多到连向来爱批判贪官污吏的玉京百姓都没了热情。   天灯节临近,大家都忙着制灯祈福呢,谁有心思关心哪些吃民脂民膏的大老爷要被斩几下?   相比起玉京人民的轻松,官场简直动荡不堪,每个官员都在夹起尾巴做人,战战兢兢生怕哪点不好惹了申屠夫的关注。   这可是申屠夫,当年稳定朝纲之时,从年头杀到年尾,也就是后来修身养性,为了提携自己的寒门派系才将刀子放在了暗处,建了个锦衣卫,还扯了个什么“为人民办事”的幌子,但到底透露点想要仔细经营的意思,所有人也就松了口气。   本以为多年养气他早就撇了早先年掀桌子的悍勇,谁料时驹过隙,疯癫本性难移。   不少人立刻收起了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小陛下年纪尚小,申屠夫又生了疯病,到底还是让让他们吧。   是以整个玉京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氛,一方谨小慎微,一方欢喜鼓舞,两极分化极为严重。   曲风吟就在此刻登门。   一张鎏金拜帖捧到了王裕面前。   “诚邀,一叙。”   王裕神色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拜帖上的话语。   曲风吟登门,代表申错知道他们在哪里,可连日来他却并未上门缉拿反对他的温书。   他发通缉令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控制他们的行动范围?   师太与岁娘同样在邀请函内,更别说作为国师同乡的温书和开茶店的老板。   曲风吟示意背后的马车,半张面具外的半张嘴提起:“时候不早,您可以动身了,国师大人在等着您。”   几人对视一眼。   马车静悄悄地呆在门外,马车厢如同一个阴森的小盒子,门从内里被推开。   所有人不约而同凛了神色。   ***   大殿内多是嘈杂的声音。   木屑有一阵儿没一阵儿地从刻刀之上滑落,一截槐木被刻刀雕刻出难以辨认的五官,总之眼不对眼,嘴不对嘴,颇有种诡异世界的风采。   “呼——”一口凉气吹拂,那些木屑就如同落花般跌落于地面。   “金刚石,小心伤到手。”申错突然说了一句话。   金刚石背靠在殿墙之上,背部被咯住了,让他不禁有点难受地弯了弯腰,金刚石攥住手中木雕,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有了雕刻的爱好不是说自己的手是用来弹琴吹萧的吗”申错嘴角噙着笑,随口揶揄道。   他是国师,向来日理万机,总手握公文批改,但此刻,他手里却握着一只木偶,也不知是不是在最后关头懈了些许心神,便手握爱物摆弄。   木偶没有五官,四肢脑袋被打磨的发亮,没有一点木刺,乍一眼瞧过去,仿佛人的皮肤。   带着笔茧的手勾着蚕丝做得锦帕,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将木偶人擦拭干净。   他这个举动约莫持续了一个上午,还未倦怠,一眼望去,数不清的木偶人依偎在桌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具有生命一般,颇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金刚石露出一个笑,却很快消失在嘴角,他的指腹压着刻刀的刀背,压出一道红痕。   “做个木雕,纪念一下我这场穿越之旅。”金刚石注视着申错的背影,轻声道。   申错继续擦拭着手中木偶,他没有注意金刚石的表情,注视着木偶,神色柔和道:“是了,也该高兴一点,我们艰辛的旅途已经到了最后,曙光已经来临。”   金刚石抿了抿唇:“真的能够成功吗?”   他毕竟是锦衣卫总密,经手过不知凡几的诡异事件。   “你信我吗?”申错语气平淡。   “信,我们一直都相信你,老大。”金刚石笨拙地雕刻着手中不可名状的木雕,声音在大殿内细不可闻。   在诡异世界,能一个挡在所有人身前,遮风挡雨的人,也就只有申错,唯有申错。   “呵呵,倒也不必这么煽情,吃好喝好,别窝在这儿不动弹,倒像是怎么慢怠你了。”申错调笑道。   金刚石往墙壁靠了靠,胡乱点点头,猝不及防被墙壁上的装饰别了一下,痛得咬紧牙关,努力维持住正经的表情。   大殿之下,人人欢欣鼓舞,或是高谈阔论,或是专心干饭,突出一个自由自在。   有人说城墙角喂养的那只猫,胖得都快压塌炕,他以后去不了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瘦,早知如此他就该将猫早早赚上锦衣卫,当个御猫,捧铁饭碗。   有人说自己都快在自家院子里农家乐惯了,精心炮制的小院子卖了把卖房子钱到处送,不为什么,就是想当一回财神。   有人说他前些日子定了只烤乳猪,当时没吃完,觉得吃得腻人,现在突然又想吃了,可惜要提前几天预定。   还有人说今天他们都会死了,跟我们一模一样的人会死。   被压得好好的遮羞布突兀一掀,一圈人忍不住看向水瓶座。   这位主正旁若无睹地吃着饭,脸上还挂着伤,听说是被捉过来的时候,宁死不从磕在地上了,瞬间磕出了一个恐怖的淤青。   有人跳出来和她辩驳,有人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万生百态,皆在其中。   浓郁的酒香从大殿飘出,简直要把殿中人腌入味。   白日饮酒,当头大梦。   王裕到时,险些一步被殿内酒香熏出来。   剑客一马当先,剩下的人被锦衣卫拦着安排到了临近的座位,桌上美食佳肴,当真没有慢怠。   申错人坐在最里头,两排安着的都是些正在狂乱饮酒,手舞足蹈的家伙,凑近一看,却都是些果酒,倒是颇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了。   两边更加往后的人都隐没在大殿的帷幕之后,尽皆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若是但看表面模样,倒还真像是个欢快的送别宴会,就差他这一剑客舞上一曲送行。   王裕手抵着剑柄,表情严肃地路过,暗地里平等地嫌弃每一个酒鬼。   申错桌边倒了好几个人,正一脸安详地陷入美好的梦乡,也不只是敬酒敬出来的,还是什么昨日失眠失的,导致随地大小睡。   但也有可能,与他是半个同行。   王裕猜测道。   “你来了。”申错放下手中木偶,微微笑道。   “应你,之邀。”剑客冷着脸道。   “吃了吗?没吃过在我这儿对付两口?”   明明是独揽大权,威压南朝的国师,申错面上却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   剑客摇了摇头,他不拔剑不说话的时候,偶有人能从中看出几分乖巧。   这两位倒是有些微妙的相似与不似之处。   殿中所有人的呼吸声不由放轻,或是明显,或是隐晦的目光都无法离开殿中的焦点。   身长玉立,挺拔如竹的剑客身前,盘腿而坐的国师表情仍是温润的:“小友,仍对世界的真相感兴趣吗?”   王裕点点头,不由追忆起当时中州皇帝在他耳边诉说的话语。   “从哪,认识我?”王裕一字一顿的问道。   申错笑意渐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下一秒可能就会打斗起来的当下,他居然慢悠悠道:“这就要听我讲一个故事了,一个不算长,不算短,但是很是细思极恐的故事。”   剑客微微抬眼。   “故事的开始,是我的前世,是一个程序员,每日加班到深夜,一头秀发每日都面临着艰巨的考验。”   同乡们都对申错这段经历很熟悉,纷纷会心一笑,反倒外乡人们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呆的那个项目组,是公司的核心项目,项目名字叫做「前夜」,嗯……让我想想该怎么用你们的话描述,多少有点为难我了,真的没多少文学细胞。”   申错皱着脸冥思苦想,终于道:“木偶戏!对!如同木偶戏,你站在外面操控着木偶的行动,如同你本人进入木偶戏中,你能从中看见木偶戏的开端,发展和结束,你能随意拉动进度条,观看这个世界,毫不夸张,这个世界就是你的舞台,你既是戏中人,也是戏外的编纂者。”   有人突然惊呼:“咱们穿游戏里了?”   申错顿了顿,没理会突然打岔的同乡:“不过在你意识到你身处一个一览无遗的世界之前,你的面前只会摆放着一面……”   王裕微微挑眉:“镜子?”   申错短暂而轻快地笑了一声:“你只能从镜子外看见你自己,意识不到镜子的背后有多么恢弘的世界,那面镜子就像是局限自我认知的工具,将你约束在条条框框之中,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物而挣扎。”   “你就是其中最关键的一员,你的生平在我眼前如一本随意供人翻阅的书,我知道你的出生,了解你心中的志向,清楚你的每一次冒险,同样我也明白你会因何而赴向死亡。”   王裕的眉心陡然一跳。   申错仍在继续:“当你知晓太多,你就会知道什么东西毫无价值。”   “比如人命,比如生死,比如真实,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东西,这里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是有无机制的数字构成的游戏世界,当你打破意识到这一切之时,整个世界都会在你的面前豁然开朗!”   大殿内的人不禁喃喃自语。   “这里的一切都是一串数据?你疯了吧?”   王裕歪了歪头,评价道:“你也,有病。”   他的耳边,他的癔症正疯狂肯定申错的话,王裕晃了晃头,有些烦这个这个老是打岔的癔症。   申错闷笑:“不,是有些人雾里看花,满眼迷障,小友,我从一开始就对你说过,这个世界拥有既定的命运,在我所看见的一切之中,命中注定这座宏伟的玉京会失落在迷雾之中,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借势而为。”   “既然所有生命都会在瞬息之中湮灭,那么废物利用,让我回家又有何不可?”   眼中的申错显得极其陌生,狂热的情绪在他脸上回荡。   之前天灯之下,那个要他拯救亿万生灵的人到哪里去了?   但在狐鬼一事之中,他能够理智地做出选择,当即决定牺牲整座青县,用以保全周边,以无法挽救的玉京一城来促成他们回家的道路,这对他而言,是有价值的选择吗?   人一直是多面的骰子,能够将生命放在天平之上衡量价值,能够理智地做出抉择,能够在细枝末节看出他对众生的怜悯,能够为所有踌躇之人做出决定,能够说出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得到美好的结局……   ——申错真正为主的究竟是哪一面?   王裕沉着脸上前一步,气势如刀:“要我来,做甚?”   申错沉默片刻,当他沉默的时候,他的双眼内就仿佛燃着平静的火,又能看出些许过往温润的影子:“你有拯救者的灵魂,而仪式需要一个能够突破规则的灵魂。”   时间陡然凝滞。   “哗啦——”   王裕突然看见申错的瞳孔一缩,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能出现的人。   王裕猛然抽出了剑。   紧接着,所有的一切发生得都毫无预兆。   趁着申错心神巨荡之际。   一道血花从空中滑过!   一把刻刀落在地上!   一道数字锢环迸发,猛然缠上金刚石的脖颈,巨大的冲击让他整个人被钉在墙壁之上!他咳出了一口绿色的汁液!   一些人从阴影之中拍案而起。   “端云——”   申错眼中滑过无数0与1的字符。   伴随着十几声哀呼,十几个人被突然涌现出来的数字狂潮淹没!   变故都在瞬息之间发生,其他人甚至未反应过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绿色的汁液顺着墙角的装饰汩汩流下,积成一滩水泊。   迟来的惊呼咽进嘴中。   申错面容紧绷,手按住被割破了的喉咙,鲜血压抑不住地从指缝之处挤出。   申错不是木偶做的人,他是肉体凡胎,他很显然会死。   但他此刻却并没有关注自己的区区致命伤,有更值得关注的动心近在咫尺。   “花佗,你还活着?”   王裕背脊一僵,他猛然扭头。   只见大殿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笑盈盈地抱着胸。   王裕不禁皱起了眉。   “不活着怎么能看见这一幕?”花佗鼓起了掌:“当真精彩纷呈!”   ***   “什么情况啊!”不少人在暗地里问。   大多数人面瞧面皆是一脸懵然的状态。   先是老大申错召集所有同乡集聚大殿,只等待阵法启动,献祭仪式开始。   连日来反对派的折腾失败只能表明一件事情。   你老大还是你老大,那个以一己之力稳定整个南朝,甚至能够建立锦衣卫的人。   他永远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水瓶座他们自然明白这一个道理,只是孤注一掷。   大家都是同乡,谁不知道谁。   唯有沉默。   他们本以为反对派“不知好歹”的折腾就已经能够是最后了。   但是没想到今日仍有其他大事件。   一个“游戏穿”如同核弹一般扔在他们的头上让他们难以接受。   游戏?前夜?程序员?   这几个组合搭配只让人感受到一种荒谬。   那些日日夜夜与他们相处过的人是数据做出的程序?   他们一时间都难以反应过来。   巨大的不切实际感笼罩在他们的头上。   那些陪伴他们度过了无数岁月的人,那些乡里乡亲,那些锦衣卫,那些邻居猫狗,都只是一串冰冷的数据?   到底是申错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那将是多么大的工程,能将这个世界所有人的悲欢离合建立在数据之上。   那将是多么无情之人,能够将这一切全部当成无价值之物,随意牺牲。   申错,疯了吧?   他们也疯了吧?   他们是不是早已在穿越之时都已经疯了彻底?   冷颤,痛苦,迷惘。   是啊,到底哪个穿越者在死去之后还能借助木偶人复活?   记忆之中,申错含笑的双眸仿佛闪着光,他将他们从死亡的阴影之中捞出,在他们仍为死亡无意识地发颤之际,他温热的双手握住他们的手,微微靠近,亲昵地对所有人说道:“去吧,当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当回家之日来临之时,你必将带着快乐与幸福离开。”   没有人不认为他是一个善良到恐怖的人,不论他对诡异世界的其他人如何,他对同乡从来都是掏心掏肺。   他永远都挡在所有同乡的面前。   谁能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是疯的。   记忆之中,与同乡们相处的申错到底是真是假,所有人不禁回忆起水瓶座的说法,他好像一直以来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们以为的真心当真是申错的真心吗?   在恐慌的情绪到达极点之际。   向来最以申错为首的金刚石突兀反水,连带着不少中立派的人悍然跳反。   一柄刻刀斜割开申错喉咙。   所有人都反应不及之际,就被申错直接镇压。   而接下来花佗的出现更是让人难以置信!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花佗和白糖糕早在狐鬼之时不幸被杀,木偶人还在申错手中,他暂时没有复活他们的想法。   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花佗在玉京之中同样具有不小的声望,花佗在诡异世界复现了现代外科医术,配以中医相辅相成,手下无数弟子,闯下偌大声望。   这或许让申错不愿节外生枝,是以在狐鬼一事之中暗中推波助澜,将花佗连带着赠品白糖糕杀死,防止花佗以自己的名声来带动玉京百姓出逃。   在他们的印象里,花佗向来是个醉心医学的中立派,从不掺和那些派系,被申错随手弄死都是无妄之灾。   向来傻白甜的花佗又是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他不是死了吗?   ***   相比起真正傻白甜的观众们的猜测。   这二人见面的状况相当友好,平静。   申错震惊一瞬后就平静了下来,捡了块擦木偶人的布试图包扎一二。   花佗笑嘻嘻地走到王裕身边,伸手射出一颗丸状的药丸,多少有点亢奋道:“还以为你真会被单杀呢。”   申错一口吞下丹丸,鲜血渐渐止住,沉默着没有答话。   这下谁都看得出来这二位本就有一段首尾,衬得不少方才发难的人脸都在变绿,也不知是代码衬得还是什么搞得,看着花佗的样子像是看见了秽物。   金刚石这下是彻底没了翩翩风度,衣襟处淌了大块大块的绿渍,活像是中毒,他的情绪却非常平和,颇有一种癫完后万物不放心上的随和:“你们什么关系?”   同样被锁在地上的水瓶座淡声接道:“很明显是狼狈为奸的关系,他们还一唱一和在钓鱼呢,真是可怕啊,我们被算计成这样。”   “是的,他们互相配合还钓到我这一头蠢鱼。”金刚石默默接了一句自嘲。   “哎!你们可不能这么说!你可帮我我们大忙了!”花佗意味深长道。   “你真和申错是一伙儿的?”水瓶座问道。   “也不算,我只是清楚他要做什么,稍微帮了两把,没想到效果好成这样。”花佗兴奋起来:“因为仪式需要一场‘突如其来’的背叛,你们的存在恰到好处,只要进行适当的引导,就能够获得仪式所需要的一项祭品。”   众人一愣,不禁看向申错,申错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这一场背叛都是被预谋好的吗?   一种沉甸甸的思绪压在所有人的心头,所有人不由生出了绝望的情绪。   花佗却突然笑出了声:“背叛是早就准备好的,仪式的目的自然也不是回家。”   申错起身,衣摆扫落。   众人心神一惊。   不是“回家”?那是什么?   众人将信将疑,他们被耍得团团转,现今就像是一只应激的猫儿,不敢立刻付出信任。   “前夜的主线剧情之中,天灯节前后,会有一个煽泪的大剧情,天外来客觊觎世界本源,靠蛊惑南朝教派,设立祭坛,意图神降,到时候后,整个玉京的人都要死,不,不止整个玉京,是整个南朝都会瞬间被夷为平地。”   申错望着殿下无数茫然的人群,镇定地诉说着,他就定定地站在原地,皆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为他口中的话语牵动心神。   随着他诉说的话语,一部分人的表情逐渐重回崇拜,一部分人的表情仍在犹疑,但更多人摆脱了犹豫,再次对申错马首是瞻。   原本动荡的穿越者同乡们,“游戏穿”击碎了他们的三观,“献祭全城”又敲碎了他们的心扉,痛苦与愤怒本该在下一刻全数与申错释放,但在“目的改变”这一手段下,所有人的心都忍不住安定下来。   说到底,真的能够在申错手下当那么多年幺字牌锦衣卫,费尽心思经营那么久的玉京,耗费心血打造出独一无二贸易之都,试图为整个诡异世界带来一份文明火种的穿越者们都不是那种“献祭全城只求回家”的人。   他们的灵魂早已与诡异世界中人共振。   只是他们向来习惯了追随申错,他们都肯定了申错的品格,谁都对反对派们口中的人将信将疑,直到今日申错自爆,才终于确定了他与先前的迥异,若是再有人振臂一呼,无数中立派反水也并非难事。   可惜这种趋势正在被终止。   温书感到荒谬,她试图和同乡们说理:“你们怎么就再次相信了他!他骗了你们那么多次!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在骗你吗!”   有的同乡却温和道:“你根本不懂,相信老大就行!”   温书紧紧抿住唇,岁娘和师太面露严肃,不少穿越者们警惕的目光已经射了过来,想来就是想防止她们中途搞些什么事。   申错仍在讲述。   “除非举行阻止神降的仪式,这需要很多灵物做引,我做了十几年的准备,直到今日才完成。”   “这个仪式需要一场突如其来的背叛,一个自由失序,打破规则的灵魂,辅以数以千计的天材灵宝。”   无数0与1正在申错手下齐聚。   他的眼睛与从始至终保持沉默的王裕相对,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   申错口中最后的祭品,一个自由失序,打破规则的灵魂,指得就是王裕!   ***   ——“他不在对你说谎。”   癔症再次开口了。   似乎在肯定只有这一个救世的办法。   王裕微微抬眼。   周遭瞬间一片寂静,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申错沉声道:“这是剧情里唯一指定的,能够救世的方法。”   无数劲风荡起,看不见他的脸。   王裕的手搭在了剑柄之上。   无数双眼睛暗暗落在了王裕身上。   “小友,选择就摆在你的面前。”   申错扬手。   一道一道光如同游鱼一般从申错的衣摆间跳跃出,咻得一声钻进玉石建造的地板之上。   伴随着非常轻微的撕裂声,有什么东西如同外壳一般被剥落,露出内里金色的芯。   殿中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一道巨大的沟壑。   仿若地动山摇一般,游鱼义无反顾地填进裂缝之中,无数细微的纹路从那道巨大的裂缝处攀爬生长。   那些四射的光如同具有生命一般将整个大殿照亮。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当初面对狐鬼的那个问题。   “我亲爱的弟弟,选择就在你的面前,是生是死,万千生命皆在你的一念之间,”花佗的脸被光照得轮廓分明,他疼惜地皱起眉头道:“其实你……或许能够有别的办法……对不对,老大?”   申错没有答话。   王裕深深看了一眼花佗。   耳边的声音从始至终似乎没有停止,那个古怪的癔症在他脑内重复道:“他没有对你说谎!”   无数数字组成的屏障将王裕和花佗团团围困。   阻挡开终于反应过来的穿越者们,有些人试图扑上前阻止,有些人坚定地团结在了申错的身后。   玉京巨大的影子此刻如同具有生命一般涌动,扑在所有人的心头。   王裕低头瞧了眼手中的惊春。   那个没有脸的木偶人还藏在他的怀中,安静地陪伴着他。   宝剑发出一声哀鸣。   他的确思考过这个问题。   若是将无数人的生命绑在天平之上,他该如何抉择?   那日,狐鬼将生命绑在选择的两边,让他选择哪一方该活下来。   这日,申错将他与生命绑在两端,让他选择活下来的自己还是整个玉京。   前一次他会去思考该如何抉择。   这一次却不需要去花费太多的时间。   若是仪式需要献祭,他会先献祭掉自己的生命,因为他知道,他愿意。   王裕的思绪万千不过一瞬。   他与申错沉静的眼眸对上。   那些0与1的符号早已褪去,此刻申错仿佛前所未有的不同。   剑客握住了手上的剑柄。   “……”   时间正在放慢。   对面人的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敛进深黑色的眼眸之中瞧不见任何情绪,只能瞧见他镇定如山岳般的冷静。   屏障外,各种各样古怪的手段伴随着怒骂而频飞,无数光点在极其强劲的气浪冲刷之下破碎。   一切动乱与混乱拉开了仪式的序幕。   金色的法阵越攀越高,整座宫殿剥去灰蒙蒙的外壳,此刻整座金殿都在法阵的符文之下消融。   数字如同搭积木一样在攀升。   “叮——”   惊春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记忆回到初见之刻。   摇晃的灯笼之下,孩童兴奋的言语之中,男人温雅的轮廓在阴影之间模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和。   或许也就只有那一眼的申错是最真实的。   夜风带来疲倦的睡意,混杂着人世间的嘈杂显得极为寻常。   “你有一个拯救者的灵魂。”   这句判语明明是对燕游的评判,冥冥之中或许也同样能应验到他的头上。   王裕微微吐了一口浊气。   惊春的剑他向来使出寒冬般的冷冽。   可这一次,或许是心性之上的变更。   他出手的剑光竟柔得不成模样,如同一汪含情的春水,一时意动生怕惊扰春风。   他的确有着一个拯救他人的愿望。   或许他的确有着拯救者的灵魂。   在这道能够活万人的选择题上。   所有人都能预判出他的答案。   但前提是……没有人在骗他!   一抹极艳的剑光携带着无数字符,如一道长虹贯日,直冲进身旁人的胸膛!   “——”   “——”   “你们——”   花佗愣住,一抹殷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滑落,他露出不解委屈的意外神色,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   可迎面而来的却是无数道极其优美震撼的剑光,身后是不断收缩压迫的数据墙壁。   他们心照不宣地突然对花佗发难,而花佗还在说着“一定会有其他办法”之类的话。   这一切都太过莫名其妙。   王裕生怕他不死,选择再次上前补上数刀。   “叮——”   一阵剧烈的耳鸣在王裕耳畔爆炸,鲜血瞬间染红少年半边脸颊,可却丝毫搅扰不了剑客手中无匹的剑光直冲而来。   杀意之下。   花佗受伤的表情一顿,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东西。   仿佛如同接触不良的电器一般,脸上的肌肉或许已经接收到了变更的指令,此刻却只能维持在上一个悲痛的表情里,显得格外诡谲。   “哎呀,好像被发现了。”他的原本踌躇的声音变得格外轻快。   与此同时,剑客耳畔,有什么东西亦发出了一声格外尖锐的嬉笑。   “嘻嘻嘻——”   “他发现了!他们发现了!” 第061章 终焉之刻   所有的故事里,存在着第三个人。   祂无声无息地存在在台下,一手握着喇叭,一手拿着剧本,祂或是大声责骂演员表演的失真,或是为一段剧情拍案叫绝。   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之下,祂是唯一的导演。   祂是收揽灵魂将其投放进诡异世界的神明。   祂是众人口中会掠夺名字收取灵魂的不可言说。   祂于谈笑之间,勾弄手中木偶线条,拨弄世界的轮盘,掌握命运的流向。   “你——”   王裕猛然瞪大眼睛。   一双苍白的手温柔地从剑下探出握住了殷红的剑锋!   “花佗”仰起自己白净的脸孔,两朵病态癫狂的潮红飘上两颊,祂的嘴唇正在不断地蠕动,舌头从裂开的嘴边探出,舔舐完剑客溅出来的血滴。   “这真是一场……完美的表演!”   祂背脊如月般弯起,两只手死死攥住了剑锋,鲜血瞬间从手掌的伤口涌出。   “咔哒——”   惊春发出了一声哀鸣。   王裕瞳孔一缩。   他手中一轻。   “花佗”的嘴巴开裂,咧到耳根,殷红的血渗出仿若为祂涂抹上一层薄薄的唇釉。   几道极其干脆利落的折痕猛然出现在剑刃之上!   “砰——”   举世无双的宝剑竟在瞬息之间折断!   飞溅的剑片割伤王裕的侧脸!   “抱歉,你有点太危险了。“   “花佗”满含歉意道。   王裕急急后退!   一道飞蹿而来的数据字符突然缠上王裕的脖颈,猛然收紧!   巨大的力道让王裕发出一声闷哼,他头仰起,痛苦的潮红爬上脸颊!凌乱的发丝黏在脸侧,显得极其狼狈不堪。   窒息的错觉让他青筋直冒!眼前发黑!   “王裕!”   申错的左手猛然撞开不受控制的右手。   “呃啊——”数据串一松。   剧烈的疼痛从喉间送来,王裕猛然张开嘴,止不住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申错浑身上下被冷汗浸湿,向来如指臂使的天赋在那一瞬间出现了错误。   那些象征着理性的蓝绿字符,凝滞一瞬,紧接着而来的是一串猩红的字符,仿若淌着血,带着未知的危险。   那一串猩红的字符如同恐怖至极的污染源,在瞬息之间爬满大片大片的位置。   申错的大脑在极速的运转,陷入计算的泥沼。   “你一直在骗我!”   他挣扎着朝同样在控制字符的“花佗”怒吼道。   “花佗”却闲适地双手大张,嬉笑道:“别这样!我的朋友,难道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之上有什么天降馅饼吗?”   “人工智能端云一直都是你!”   申错意识到猩红能够如此快速地传染是因为有人一扇一扇推开了他预留的暗门!   能够如此清楚地知道位置,除了他一开始写下创造的,辅助他的人工智能“端云”没有其他可能!   这个变化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亲手写下的代码都有叛变的可能!   “是啊,是我!”   “花佗”微微一笑。   王裕放下捂住喉咙的手,一道极其狰狞恐怖的淤痕横贯在修长的脖颈处,他单膝跪地,半截伤残的宝剑撑在地面,凌乱的发丝下,胸膛正不断起伏,急促的喘息声中,他断断续续道:“狐狸!书生!说得!也是你!”   “花佗”连连点头,祂笑道:“我只是略微指点一二!不用谢!进一步说,他也算我半个门生!给了我巨大的惊喜!”   “他着实可爱,我只是稍稍指点,就能为我贡献出这么美妙的情节,痛苦,抉择,充满戏剧性,充满冲突与矛盾,最后突如其来的结尾,尽管滑稽得令我发笑,却不失为一种完美的选择!”   猩红的字符在不断侵染着数据。   “顺便说一句系统也是我!非常可惜你却不是很信任我,一直管我叫癔症!我失落了很久呢!”   王裕冷笑。   他就知道是某种东西搞得鬼!师太的药完全没有作用!证明每日在他耳畔发出噪音的不是什么他自发的产物!   他明明没有病!全是这家伙搞得鬼!   “花佗”充满表现欲地打了个响指:“当然!”   祂露出一个满足的表情:“你们的表演同样令我意外!”   “心照不宣!心有灵犀!从没有交流过剧本,却在那一瞬间心意相通!让我猜猜!是某些句子传达出了含义吧?究竟是哪句话对上了呢?”   祂疑惑地摸着下巴,抬起手:“不要告诉我!让我自己猜!我是一个可爱的观众!我能够解析出每一个句子的含义!”   “花佗”在阵中踱步。   行走间,无数猩红的数据字串毫不留情如同恶鬼一般扑咬在王裕身上。   无数细碎的伤口出现在少年身上。   申错的眼中出现一点深黑,他满脸挣扎却始终无法成功。   那点深黑从身体最深处浸出,尽管申错在中途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却始终无法成功逃离。   端云从一开始就在影响着他,影响着他的思绪,影响着他布置法阵的过程。   与此同时。   一颗压缩的炸弹砰得一声落在地上,炸出一个坑。   金刚石猛地扑开,心有余悸地扭头:“你往哪里炸!我们是一伙儿的!”   被喊住的人满头大汗,再次搓出一颗炸弹:“我不知道啊!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那颗炸弹落尽人群之中。   那人抬起头,一双眼睛眼白如同被污染般沁出半抹黑。   金刚石一愣,他突然也捂住自己的脸,他从对面人的瞳孔里同样看见了自己的模样,自己的双眼也正在不受控制地染上黑。   所有关节如同被切断一般难以行动。   他艰难地张开嘴。   全身猛然向上一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   急促恐惧的呼吸声伴随着无数同乡们失控时的喘息。   地面上的裂缝正在不断开裂出更多的细缝。   金光闪烁,无数线条首尾相连相接,勾勒出一个繁杂恐怖的法阵!   一阵耳鸣。   金刚石艰难地喘息中下意识抬起了头。   他突然看见了无数透明的丝线,从上空垂落,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关节处,猛然向上一提,他便抬起了手。   数不胜数的丝线在他周围一一升起,朝天空而去!   恍惚之间,恐惧正在倒灌,颤栗正在出现。   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仿佛自己许久之前见过,这种生死相隔之间的恐惧让金刚石猛然回想起,在自己第一次死亡之后好像也见过这一幕。   法阵正在运行,漫天的金光吞噬整座大殿,无数灵物在在法阵之中消解!   急促的喘息之中,金刚石缓缓抬头……   ——他看见了一只手。   他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呆滞得与木偶一般。   那或许是一只手,或许不是。   无数丝线正亲昵地缠绕在指尖,小心地拉拽着,温顺如绵羊。   而那无数丝线的另一端正链接着他们所有穿越者!   ***   “我明白了。”   “花佗”动作一顿。   他缓缓歪了歪头,发丝垂落,竟有几分从容的可爱。   “是镜子吧。”   “在你意识到你身处一个一览无遗的世界之前,你的面前只会摆放着一面镜子,你只能从中看见自己的脸。”   “我亲爱的弟弟,你也窥探到了世界的本质吗?”   “才能在那一瞬间与申错对答如流?”   “花佗”的嘴唇翘起。   “花佗”在混乱之中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错!你们说的都没错!你们的猜测是对的!”   王裕警惕地握住手中断剑,灵活地避开飞溅过来的字符串。   “在我意识到,镜子的里面有个可爱的世界的时候,我简直高兴得不能自己!只可惜那面可以让外面的人只能看见自己的镜子,它挡住了我的手,所以我不得不耍了点小手段。”   “花佗”停下笑,缓缓抬眼,双眼漆黑如鬼。   玉京之中。   无数人或是在准备饭菜,或是在招呼着小童归家,或是在编制灯笼。   连司中值守的锦衣卫都些微松懈,正笑着与对面的光头大汉讲话,一人一龟踏出锦衣卫,嘴里还在谈论着玉京特色的小吃,推荐的酒楼和本地菜。   所有人突然心中一凛。   一种奇怪的冲动正在胸膛间发酵,心脏正在不受控制地跳动,失控感如同毒药一般迅速发作。   他们不禁心慌地抬头。   那无边无际天空的一角,正在缓缓崩塌,而崩塌的边缘处,大片大片艳红的火烧云挤在一块,如同天空的哀嚎!   “……”   “……”   “……”   在那塌陷的天空之下,祂无比沉醉地与自己相拥。   “剧终时刻已至!”   王裕呆滞地抬头。   祂兴奋地喘了一口气。   “该谢幕了——”   从木偶人之中,从那些挣扎的穿越者身上,从满脸诧异的温书身上。   无数丝线在那一瞬间交缠缠绕,收束搓成一条极其牢固的绳,缠绕着飞向塌陷的天空之处。   散落在大殿法阵之中的木偶如同交错的锚点将祂往镜子里的世界拉拽!   混乱,绝望,那恐怖至极的气息正悄无声息地发散。   整个世界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都无法动弹。   迷惑的虚幻之影正不断从眼前闪烁而过。   那是位格最顶端的存在,祂所行所做之处,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祂的恐怖。   寂静的世界之中。   只剩下了“花佗”哼歌的声音。   那音调跑得厉害,带着点得意,带着点欢快。   可惜在这个停滞不前的世界之中,已无人能够纠正…….   “……”   兀得,一股阴冷的气从地上冒出。   在迷雾环绕的楼阁之中,一身着古华服的女子手持两支鼓槌,鼓槌交叉,而后分离,祂身体后仰,着殷红布鞋的脚向后一划,猛然用力……   “咚——”   “咚——”   “咚——”   伴随着三声极其沉重悠长的鼓声,祂身边手持唢呐之人猛然鼓气,修长的手指按在乐器的孔上。   ——极其嘹亮的唢呐声划破长空!   一双眼睛猛然回归清明!   “花佗”吹口哨的声音一顿。   “谁……”祂不解地停下脚步。   琵琶声在下一秒急促地响起,如同金戈铁马扑面而来!   “花佗”耳边突然插进一个细微的破空声。   祂不禁扭头……   瞳孔紧缩!   一柄殷红的断刃正猛然插来!   “铮——”   由琵琶,大鼓,唢呐交织的乐曲乍然响起!   急促的节奏应和着断刃的攻击!   “花佗”的鲜血在猝不及防之间迸溅。   祂狼狈地后仰,断刃带走了他脸上的皮肉。   祂难以理解地注视着表情冷冽的剑客。   “为什么!你居然没有被影响!为什么?”   一声佛庙撞钟声突然响起,混合在乐曲之中浑然天成!   师太双手合十,佛印在她的双眸之中显现,她俯首:“南无阿弥陀佛!”   无数道佛印在她的周身浮现。   从地面渗出的气,表面阴冷,内里却温柔地缠绕在师太身边,师太缓缓吐出一口气,她闭上眼,无声地诵念着佛经,无数梵语文字从她口中不断吐露而出,与阴气缠绕融合在一起,在空气之中消散。   恢弘的乐曲到达了最高潮的部分,无数乐器的声音融合而进!   佛印如同点燃的野火,在无形的草原之上不断蔓延!   无数人的眼中缓缓浮现出梵语纹路。   在星点野火点燃的熊熊烈焰之下。   老乌龟猛然意识到,这就是他最后的机缘!他的“升仙”之路即在眼前!   他意识到了自己先前的狭隘,两道清泪从生满鳞片的两颊滑落。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神仙引路!   是他老乌龟先前错了!   玉大侠!不愧是玉大侠!   他老乌龟若是成功了!必做他的马前龟!为他鞍前马后!   龟鬼猛然怒喝一声。   抛出了自己的龟壳。   “大!大!大!”   无数阴气从他身上剥离,灌注进龟壳之中,龟壳越撑越大,越撑越大。   龟鬼的脸止不住的苍白,却仍未停下向龟壳之中灌注阴气的举动!   龟壳撑到最后竟巨大到笼罩住整个玉京,只是那漆黑的龟壳也被撑成了透明的壳!   而那透明的龟壳竟像是一个巨大的罩子勉强抵挡住了那恐怖的视线!   申错猛然睁眼。   他眼中无数条丝线下,无数木偶人没有脸,心中却在痛苦地呻吟。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突然失去意识,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兀地醒来。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之上,尽管愿望会被扭曲,但仍有无数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前仆后继!   但因端云突然叛变而被打断的最后手段必须开启!   申错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在木偶丝线中,他的手缓缓收紧。   他狰狞的面孔之下满是孤注一掷的勇气。   那些被“花佗”扭曲的记忆之中,他已经分不清仪式的具体步骤到底是什么了。   在混乱的思绪之中,或许一个自由失序的灵魂对打破世界的屏障很有帮助,或许繁复的纹路对于仪式很重要,或许玉京之中无数人非常重要。   可一切片段都被祂坏心眼的打乱,让他无法分清自己的思绪,无法做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他总在错乱的记忆里徘徊。   但是不要紧,他用了一生锻炼了一个恐怖的技能。   他申错是个程序员,他擅长修BUG!   他们乘着“花佗”的小船来到此地,所有人的灵魂早已被打上了枷锁与烙印,如同神明的奴隶,若他们不离开,这一切都无法终止!   他们就是那个BUG!   申错恍惚间仿佛看见过去的自己正坐在电脑前,头发被挠乱成鸡窝,脸上带着惊喜与疲倦,他的手指抬起,按下了最后那个键!   最后的销毁操作运行!   火正在熊熊燃烧,灼热地仿佛踩进了煎锅里。   神色各异痛苦的木偶们被点燃!   在那艳红的火焰之中,孤独漂泊在外的游子们,露出了归家前释然的笑容。   无数根丝线在火光下崩断!   无数个自由的灵魂正在升空!   温书在火焰之中看见了自己的父母,看见了自己的房间,看见了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习题,她猛然迸发出一个笑,所有坚硬的外壳褪去,她仿佛重新成为了当初的高中生,她向前奔跑而去!   油炸鬼和白糖糕在火焰之中看见了大学时的操场,同学们正苦着脸抱怨为什么上了大学还要跑操,耳边早八的铃声响起,二人勾肩搭背,相视一笑,走进火焰。   金刚石在火焰之中看见了自己书房,书房正挂着一副字,上书“无愧于心”,他微微一笑,抬头挺胸,理了理自己的衣装,风度翩翩地走进。   水瓶座在火焰之中听见一阵读书声,孩童们稚嫩的声音带着天真,窗外杨柳依依,窗内一调皮小童突然眼珠一转。   他清了清嗓子,搞怪道:“举头望明月,低头口袋月光光!”   水瓶座微笑地额头冒出青筋,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不得不夸奖一下他!水瓶座冲进火焰之中。   还有无数个同乡,在自由的火焰之中,看见了归家的路。   申错微微一笑,耳边突然听见什么声音。   他茫然地抬头,在他肩头长大的小陛下正一身现代的裙子,双手抱胸,气呼呼地看着他:“都太阳晒屁股了你怎么还在睡!爸爸你都不做一个好榜样!真是羞羞脸!”   申错忍不住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他挣脱了那恐怖的丝线,走进了火焰之中,牵起了小女孩的手。   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们已经拥有了幸福的结局!   火焰正在燃烧。   无数丝线正在不断崩裂。   王裕在急促地攻击之中,突然捂住胸前逐渐燃烧成灰烬的木偶人,无意识地落下泪。   “啊!真是令人诧异!”   勉强躲开王裕手中断刃的“花佗”的身体越加虚弱,祂不禁跌落在地,难以抑制自己粗重的喘息。   祂微笑着抬头,无数丝线正一根一根地断裂,如同不断压垮骆驼的稻草。   祂的身体正不断虚幻,□□正在逐渐崩塌。   那些拖拽的线条,那些祂用来定位的锚点正在接连不断地死去。   那试图探进世界的手正被世界的屏障往后推拒。   “花佗”收回目光,与眼前的剑客对视。   尽管这次的行动对祂而言是失败的,但是祂此刻却仍然维持着平静,甚至脸颊之上还冒出了回味满足之色。   “惊喜!天大的惊喜!多么美好的故事!我也许也该像是那些剧集之中的反派一般退下!”   祂轻笑一声,手指压住殷红的嘴唇,左眼轻眨,朝王裕送去一个飞吻:“可是这又没有了最后的戏剧性!就让我再为这个高潮片段横添一笔!”   王裕瞳孔一震。   祂的身体突然被整个染成深黑,身躯正在无限制地拔高!在空气之中渲染出恐怖的压力!   王裕停顿下脚步。   【请注意!请注意!***即将触地!】   这个世界,到底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普通。   ***   【模拟器正在受到攻击!】   【模拟器——攻击!您正在试图做出反击!——您反击成功!】   【模拟器正在受到攻击!】   【—您反击成功!】   吴悠猛然回神,他难受地将可乐抵在额头,他的头颅正在一阵一阵抽痛,让他有种反胃的感觉,他只记得自己头痛的开端非常莫名其妙。   小二在模拟器中陡然说什么…….他的眼中突然天塌了!   吴悠在那一瞬间猛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打了他后脑勺一下,他反应迅速地用冰可乐敷了一下,才缓过神来,但突如其来的抽痛还是给他带来了影响,眩晕仍然笼罩着他。   偏逢此刻模拟器又出现了故障!吴悠努力打起精神,尽力维持住清醒的状态。   【——模拟器——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滴滴滴——】   【您的天赋正在强烈的——进化——】   【「普通人身份卡」正在您强烈的要求之下产生进化——】   【——滴滴滴——】   【您的天赋正子啊进化——】   ***   玉京之中。   小陛下睁开眼睛,眼中佛印划过,她猛然站起身,兀得,她感觉自己的脸上一凉,她茫然失措地抬起手,却愕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一定失去了什么!   但是现在更重要不是因此而躲避!   小陛下知道自己必须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老师从不会骗她!   她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泪。   某一日,老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神色温柔,包容如春风,他告知她,她必须在天灯节做一件事。   第二日她旁敲侧击地询问却发现老师似乎一无所知。   她到底是南朝的皇帝,知道不少密辛,这或许就是仙人现世指点迷津!   “动手!”   小陛下拿起手中的天灯,灯上正是她亲手所写的名字——申错。   无数锦衣卫带着天灯走上街道。   民众们还陷在茫然的情绪之中,仍未明白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所有人怎么就突然站在了街道上?   正无措之际,他们却见到锦衣卫正微笑地将手中的天灯放飞。   人人不禁投以好奇的眼神。   一锦衣卫说道:“我这一盏天灯献给总帮助我的上司,幺字牌的白大人!”   那盏写着“白糖糕”的天灯缓缓上升,上面除了写着“祝白糖糕,得偿所愿”之外,还用水墨画着一碟糕点。   另一锦衣卫说道:“我这一盏献给玉大侠,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会被瘟疫带走性命。”   那盏写着“王裕”的天灯缓缓上升。   一人憋不住回家拿出自己早就准备的天灯,上面恭恭敬敬地写着“申错”两个字,他将天灯放出,嘀嘀咕咕念叨道:“祝国师大人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所有人福至心灵,便不由一哄而散,回家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天灯。   锦衣卫陪在所有人的身边,现场加上姓名。   一盏,两盏,三盏,四盏……   花佗,水瓶座,金刚石,炸鸡腿,蓝月亮,天上人间,花火,无数个名字从他们的笔尖写下,无数个名字被他们提及,无数个曾帮助过他们的名字被他们寄予祝福。   那些天灯如同地面上长明不灭的星星!   正穿过透明的屏障,源源不断地升上天空!   【您的天赋正——正在进——化!】   【激烈的情绪,无边的祝福正源源不断地涌来——】   【您的天赋能量正在积累——】   王裕身后出现了无数个身影,那些虚幻的身影与他同在。   他手中断刃带着所有人的力量直射向前。   猛然惯进祂的心脏!   祂一张嘴哀嚎着消散,一张嘴用祂轻快的声音道:“这才是完美的落幕!这才是真正的戏剧!”   祂笑嘻嘻地看着剑客的脸:“那么,就以最后一个极其坚韧的反派的话作为我戏份的杀青。”   “我亲爱的弟弟,我会一直看着镜中的世界!我早晚会再次归来!”   在祂消散的最后,祂却见到王裕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注视着塌陷的天际。   那巨大的空洞倘若无人修复,那么“祂”总会反复出现,掠夺无数人的一切。   如果这个世界注定没有普通人生存的空间。   那么他愿意为此尽一份力。   【您的天赋正在进化——】   【恭喜您获得天赋「概念普通人:当你说这里只有普通人存在的时候!这个地盘你话事!」】   【恭喜您获得头衔「承载着希望的舟:你的身边围绕着无数灯火,你并不孤独!你带着希望在绝望之海中乘风破浪!」】   【模拟器正在试图模拟——】   “如果,世界,是这样。”   王裕缓缓捂住胸口那团灰烬,他开口道:“那么,世界,错了!”   无数道身影从王裕背后融进王裕的体内,无数道碎金的光在弥散。   王裕的双脚离地。   天空塌陷的一角似乎正在被不知名的东西吞噬,难以修复。   王裕能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舒展。   他的身边伴随着无数共同升起的天灯,那些天灯散发着温暖的光亮,照亮他的心。   抬手挥起,无数破碎的灵魂进入那些上升的天灯之中。   如果这个世界注定要牺牲什么才能改变。   王裕会因此举起手。   这个世界需要一面让天外来客只能看见自己的镜子,那么王裕愿意去做那面镜子。   祂愿意反射光亮,祂愿意将整个世界改造的更好,将世界变成普通人的世界!   祂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地舒展。   祂的一切正在温暖惬意的光亮之间消融。   祂身体的边角似乎与天空各个部位接壤,严丝合缝地嵌入。   伴随着天空的破洞被补齐,无数道光束从那块挤压着天灯的位置射出,照耀在世界的各地,南洲,中州,北州,东洲,西洲,无数道细碎的光落下,而最温柔的一束光则笼罩住今日的玉京!   王裕睁开眼。   祂正身处一个无尘的世界之中的孤岛,而孤岛的周围是不断浮现的天灯,他们柔和地闪烁着温暖的光,就如同他们纯净无暇的灵魂。   祂拉开自己的衣衫,衣衫内,出现了一盏天灯,带着点褶皱,就好像幼时担忧祂时候的脸,怀中的天灯正以固定的频率闪烁着光芒,似乎正在责备祂。   是祂真正的兄长。   少年不禁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乖乖挨骂。   祂将兄长紧紧环抱。   旅行的目的已然达成,祂走过无数山水,帮助过无数个人,见过世界上最瞩目的风景。   祂的旅行也到了结束的时候,新的生活正在开启。   【模拟结束。】   【正在统计模拟天赋,恭喜您获得天赋「概念普通人:当你说这里只有普通人存在的时候!这个地盘你话事!」,获得头衔「承载着希望的舟:你的身边围绕着无数灯火,你并不孤独!你带着希望在绝望之海中乘风破浪!」】   【模拟评价:这里是灯塔,这里是前哨,这里是战场,在这里镇守的是“王裕”,是无数的普通人。】   【祂们向世界发出温柔的祝福。】   【所有人都一定会有美好的结局。】 第062章 间章(作话有一些正文中不好穿插进的情报,记得看看哦=v=   当中州使者千幸万苦跨越南州崎岖不平的山河之时。   他们眼前瞬间一亮,有种快瞎掉的错觉。   只见那亮堂堂的光线从天空落下,将偌大的玉京整个笼罩,而玉京上空,无数天灯正拥挤在那一块,天灯如繁密的星,在其上空勾勒出一条银河,无数光亮从那块无限远,但又仿佛无限近的天空折射而出,落在无限远处。   从远及近,那光线实在是太亮,亮得与黑暗不容。   这让玉京在漆黑的深夜里也有如一座明亮的灯塔。   中州使节团茫然地面面相觑。   “这什么情况?”   他们刚从遮天蔽日的南州老林之中徒步而出,实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总归,玉京是到了吧!   他们急冲冲地往玉京狂奔。   他们风餐露宿,饱受恶鬼恶妖威胁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刚到城门口,向来热闹非凡的玉京此刻却不比先前。   之前来过一次的主使节犹疑地停下脚步。   不会吧,玉京应该不会陷落吧?毕竟有谁在来着?可能有谁吧……奇怪了,他怎么总觉得玉京内有个厉害的家伙?   使节团在城外整理了下形状,将连日赶路来的狼狈送走,恢复成人模人样的形象。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身为中州使节绝不可在宿敌面前失态!   他们抬头挺胸走进玉京。   玉京也不知为何,进城之人多得离谱,主使节暗中记下这个疑点。   他出示了自己的凭证,周围的南州人的脸色瞬间不妙起来,一黑脸大汉忍不住凑近,因着他带头,周围的人也不由得一同围起来,城门守卫试图阻拦但不得。   中州与南州积怨已久,深仇大恨算不上,但老冤家可顶够。   但主使节无所谓,他身上不仅携带着麒麟官印,身后的监天司更是让他的安全感更上一层。   主使节一撩袖袍,仪态万千,脸微微扬起,输什么都绝不输阵!   呵,区区南州小儿,就让老夫让你瞧瞧什么叫做中州麒麟学子!   他猛然催动身上的麒麟官印。   麒麟气运必将模拟出麒麟之态,抬首咆哮,吓退这无知匹夫,而后他就装模作样,宽以待人,既体现出中州强硬,又体现出中州以和为贵的宗旨……   黑脸大汉脸色愈加不好:“中州的***,来玉京作甚!”   嘿呀!麒麟!   嗯?麒麟呢?我麒麟呢!   主使节心中脸色大变,表面上却极端得住,他偏了偏头看向身后的监天司和其他使节团的人,相处多日,相依为命之后所产生的默契感让主使节明白,他这种无法催动麒麟官印的状态不是个例。   使节团中有端不住得已经脸色发白,前几天他们收到消息,玉京大诡压境,为了避开恶诡,他们没有选择前往玉京的大路,而是走了小路,小路带着他们一头撞进群山密林,林间恶鬼无数,靠着麒麟官印的麒麟气运,辅以监天司和儒门手段才成功来到玉京。   可向来随叫随到的麒麟气运怎么会在玉京里就不顶用了?   没事,他还有儒门手段!   主使节正要调动浑身气力,但反复不得。   对面的大汉骂得更脏了,还把试图劝阻的小吏推开了,民众们明里暗里将守卫隔开。   “……”   主使节微笑,手紧紧攥住。   没事,什么都不顶用,他还有拳头!   ***   “什么!”小陛下头晕脑胀地抓着奏折,茫然地重复道:“你说中州使节团在玉京门口打群架?围观群众有不少人受了伤?”   小林冷静道:“主使节的腰也闪了,准确来说,我们双方打了个平手。”   “……”小陛下沉默片刻。   小林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小陛下挠了挠头:“好好安抚一下民众,等会儿让御医给中州使节看看。”   小林应是。   小陛下又挠了挠脖子:“让李御医他们去,王御医他们就不必,他们开得药力太猛了,有时候还要动刀子,所以让李御医他们开点要熬煮药汤的,多加点黄连清火,年纪大了,还是别这么暴躁比较好。”   小林顿生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小林离去后,小陛下微微叹了口气,眼前的奏折堆积如山,她虽然在老师的要求下历练过,但是初初接手这么大的工作量,仍然让她有些着急忙慌。   老师离开前,专门将南州朝堂全数清理了一遍。   该杀得杀,该贬谪得贬谪,该让她施恩的让她施恩。   老师手下的小学堂将将好培养出了一批人材,正好此次顺着朝堂巨大变动,由她亲自将他们安在朝堂的位置之上。   业绩绩效考核也正好趁着这个时间点放了点线,她偶尔也亲自去办公地点带着饭食甜汤去慰问年轻的工作人员,让他们明白“朝堂现在很空,大才容易晋升”这一个道理。   小陛下突然出了神,望着奏折沉默。   她还是喜欢过去,老师为什么不给她留下个《出师表》呢?没道理刘阿*有,她没有啊!真是不公平!她要生气了!   啊……到底是谁说过老师文采不佳呢?   忘记了,小陛下抿了抿唇。   不过老师辛苦太久了,他也是时候该回家退休了,身为他的弟子,自己勉勉强强接下这个班吧!   她一定会做得更好!那个老头子安心退休吧!   小陛下重新翻开奏折。   锦衣卫也增扩了,到处薅来的手段也不少,全力武装起来了,几个门派也成功策反了,让他们重归于朝堂的掌控下。   本以为老师离开之后,暗中的诡秘势力会蠢蠢欲动。   谁知一束光打下来,整个玉京如今都没有任何人能够动用诡秘手段了,他们从修者瞬间变成了普通人。   现在倒是有种拿着大炮四顾茫然的感觉,她连杀鸡儆猴的那只鸡都选好了!不过现在也不错,控制范围也不会波及到玉京中的百姓。   锦衣卫们借用了一个幺字辈的用语,将这束光命名为“禁魔领域”。   「密封档案2-0-0-015:禁魔领域   这是来自祂的馈赠,祂以身化石补天,为人类留下最后的光。   在这束光中,所有人将得到偏爱。   当人或鬼进入光内,不管是什么都会变成普通人!   这束光内,非普通人者禁止通行!   谨以最高的敬意向祂献上!   注:诡仍未实验,但个人猜测诡也无法逃脱这个定律。   情报由甲字锦衣卫提供总结。」   在这份绝密档案之后,还有新增的第二份档案。   「密封档案2-0-0-016:蝴蝶性失忆   玉京的上空飞舞着一只蝴蝶。   那些帮助过南州的人在记忆之中逐渐模糊消失,猜测祂为了消除诡异事件的影响,正在逐渐抹去世人的记忆。   遗忘或许是为了更伟大的事业。   但是在这份密封的档案里,或许能够留下最后的印记。   申口,王口,花口,水口口,白口(此处省略大约三百个名字)   (档案最后已经模糊)   谨以最高的敬意献上!   此致敬礼!   情报由甲字锦衣卫提供总结。」   ***   无数人茫然地,沉默地玉京打转。   有些人提着鸡鸭,有些人提着菜,有些人捧着金银,也不知来玉京作何,已经完全忘了来玉京要做的事。   最后他们停留在玉京内新建起的庙堂。   庙堂内的庙祝是个光头大汉,庙的名称隐在光下,瞧不清。   光头大汉明明正值盛年,却莫名其妙拄着拐杖。   庙内的雕像也莫名其妙多得厉害,最主要的是每个都看不清脸,雕像姿势也奇形怪状,尊号也古古怪怪。   怎么有神会以食物,树木,花草等东西命名,怎么看就是没几个人名,真是莫名其妙。   最主要的几个雕像虽有人名却完全看不清,莫名其妙。   询问庙祝问这些神保佑什么,庙祝居然说什么,只要你是个普通人,祂们什么都保佑,更是莫名其妙!   最莫名其妙的是他们一见却格外亲切,鼻头一酸,竟落下泪来。   又是一个人捐了点钱,拿走了庙内的天灯点起。   望着那些在光中升起的灯。   岁娘整理好了衣装。   在光中她从鬼身回归人身,作为人的体验很好,还能吃正常食物,活在阳光下。   她近日看不少留存善念的鬼都带着墓葬钱来玉京了,不为什么,就为那“人”的体验,就是他们的尸身腐坏,腐坏了变成骷髅就容易被锦衣卫抓住。   不过她就没这个担忧了,锦衣卫将她奉为座上宾。   可惜她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她将玉京的一切画进了自己的日记本中。   “岁娘,走吧。”   师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圆融的气质,佛印在她眼中若隐若现。   她看起来像是一株花,像一株草,像一块石子,仿若与天地融为一体。   “来了!师太!”   她们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好像看见剑客在天上跟她们挥手。   人的一生总要有离别,同行之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又有什么值得悲伤的呢?   在路的前方,无数光束从天空散落而下,照亮她们的路。 第063章 蛇蛇   【0岁:你吃完了自己的蛋壳,勉强饱了点。   门外又跳过一群蛙蛙。   你沉默地盯着他们眼睛一眨也不眨。   真的,真的感觉肉质极其劲道,蛋白质极其丰富,一定能很好的补充你因破壳而失去的营养!你馋得厉害。   你停不下流口水的举动。   一条人性化的蛇在整个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更加诡异。   饥饿值正在不断上升。   你感觉你瘦得像一条闪电。   你卷!   你卷!   你卷了个腹!   你不由将目光投放至其他地方。   木头,有可能扎嘴子,布,有可能吞进去后还能抽出来。   你正思索着,门外突然一阵沉静之中带着点轻快的脚步声。   你能感受到一种气息袭来,是一种带着橘子味的甜,让蛇记忆犹新。   是你的饲养员!   你高兴地吐了吐舌头。   饲养员向来爱盘你,喜欢在你耳边嘀嘀咕咕说话,果不其然,她一进门就来到了你的水盆前。   她是一只幼崽,幼崽扎着小辫,眉心点着红痣,两颊黏着花瓣,她长得着实稚嫩,着实可爱,白嘟嘟的脸,黑葡萄的眼,眉宇间带着一股格外灵动的气,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有模有样,只是这种端庄的仪态与她孩童模样显得有些相悖。   你觉得她哪里有点奇怪。   她哑了声,抿了抿唇,眼珠子愣愣地盯住你,半晌没有动静。   你也直勾勾地盯着她,毕竟蛇又不是很需要眨眼睛,蛇的眼睛稍显狭长高冷,在三角头上猛然彰显出一种猛兽风度。   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苍白。   你歪了歪头,支起身来,努力睁大眼睛,力图表现出一副无辜模样。   找饲养员呢,不寒碜。   饲养员原本逐渐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回去,似乎正在犹豫着探出手,放到你的脑袋上。   哼哼,你就知道没有人能够抵抗这招“求包养”绝技!   道德感小幅度下降了,***值上升了。】   ***   眼前的“圣子”支起头贴了贴十九的手心。   那种古怪的鳞片如同丝绸一般迅速滑过十九的掌心,十九也不明白自己到底露出了什么表情,但她整个人的思绪都是空白的。   真,真的是“圣子”吗?   这个鳞片到底是什么,她以前只看过鱼鳞!   冰冷之中带着点黏液的触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未知的气息。   十九茫然地收回手,蛇蛇慵懒地吐着舌头,在水盆之中盘起来。   是非常细长的一条,呈格外有质感的黑,在水下盘踞之时,如同一块螺旋纹的小石。   “圣,圣子?”   十九踌躇地喊道。   蛇蛇吐了吐蛇信。   “我的圣子怎么是这幅样子,它,它怎么破壳了!不应该啊,不是应该我再与它相处个十几年,在祷告之中与它逐渐熟稔,最后靠着极强的信念让圣子破壳而出,时间比同窗提早两年,成功成为风云人物!”   十九满脸惊恐地捂住脸:“不过这么早就破壳了,嬷嬷们会不会觉得我很怪?我还能做圣女吗?我还能与母神交流吗。”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竟猛然飘上两抹潮红,语气坚定;“我,难不成是个天才?”   蛇蛇:“……”   蛇蛇:“嘶。”   十九的脑子里已经串联到被母神选中,成为祂当世意志的代言人。   嘿嘿笑了半晌,十九又有点忧愁起来,她的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蛇的鳞片,微妙地摸出几分顺滑的手感。   “你怎么和别的不一样啊?你怎么有鳞片啊?”   蛇蛇歪了歪头,再次吐了吐蛇信。   十九趴在盆边,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特性竟显无疑,她说着说着拿出了针线包:“我得给你带走,我们一直呆在一起才能好好体会什么叫做默契。”   蛇蛇嘶了两句,没嘶成功。   躺下翻了个身。   十九正拿着布料比对着蛇蛇在看,她突然听见一阵放轻的脚步声,房间内空旷而安静,唯有蛇吐泡泡的声音,那一阵脚步声就显得非常清晰。   十九脸色大变,这个时候会特意来她房里的除了十七没有其他可能了!   十七总喜欢在课堂祷告之后,与她一齐再次祷告,偏生她爱挑人毛病,一双眼睛利得很,祷告的时候十九偷懒,十七一眼就看得出来,非逼着她保持住课堂上的完美姿态。   要是被她发现了自己的圣子,谁知道她会怎么想?谁家圣女的圣子是带鳞片的呀!十九觉得自己还是旁敲侧击,了解了解有没有这种可能再说。   十九连忙把布料扔进自己铺好的被子下,伪装出一副整洁的模样,再火急火燎从自己的百宝盒里掏出几块漂亮圆滑的石子,扔进水盆里,眼瞧遮不住蛇,她又扔了好几颗进去,最后她直接将石子全倒了进去,发出了好几声噗通声,如同青蛙跳进水里的声音。   小石子都是她精挑细选之后用来模拟以后与“心”心心相通的替代物。   嬷嬷们说:“当你崇高的品格显现,引起母神的注视之时,母神就会赐下跳动的‘心’作为祝福。”   而跳动的“心”被孵化出来后就是“圣子”。   当时十九发现自己手心那块白玉状的石头正在跳动之时,她的心也跟着一起跳动了起来,可惜她只感受过那么一次,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十九抱着微薄的希望将“心”放进了水盆里。   嬷嬷们还没说过拥有了“心”之后该怎么做,这是另外的内容了。   但十九没想到自己胡乱搞,竟然真的孵出来了“圣子”。   “你在干什么?”   突然有人说道。   十九缓缓挺直背脊,眉眼含笑,再次转身之际,原本活泼的表情彻底变化为端庄,她双手自然垂下交叉,漆黑的发丝一丝不苟。   “十七啊,你又来了啊。”   ***   【0岁:你有点饿,好吧,更饿了,这个时候给你丢东西下来,是不是太高看你了。   你忍不住张开口吞了个小石子进嘴。   那小石子不大,从微微卡住你的喉咙,到最后顺着喉咙一路往下滑进身躯里,用时不过几秒。   你满意地吐了吐蛇信,摇尾一摆,水面之下出现几抹荡开的涟漪。   那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   你就一口一口地吞周身的小石子。   偶尔遇见大块的,你就努力运用地心引力,将其送进肚皮。   这些小石子粘着点橘香味,显然是饲养员日夜爱惜地盘弄导致的,又带着点沉香,是好似是屋间点起来的香火。   你能够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你的嘴流进你的胃里。   体质小幅度增加了。   你吃光了自己左边的,趁着饲养员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小崽子正在寒暄之际,你悄咪咪又盯上了自己右边的石头堆,表面上几只和左边的石子差不多,但底下几只就厉害了。   晶莹剔透,好似是被切割完后的宝石,闻起来还散发着点极其浓郁的香,你不由打了个喷嚏,这可真是让蛇头晕目眩,蛇可闻不得这些!   可还是饿,你决定捏着鼻子上!   嗷呜!   你眼冒金星,坚强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它们差点把你打败,成功弄死一条不足一岁的小蛇。   你趴在水池里缓了半晌。   嘶——你感受到了一股涓涓细流涌进了你的体内。   相比起之前点点滴滴的小雨点,这次吃完后,涌进来的能量都下起小雨了!   趁现在别人不注意,再次卷一下!   哕哕哕!吃吃吃!   你的体质增加了!真是可喜可贺!!   你欣慰不已,付出还是有回报的,不过,小石子能够吃,那么之前排除掉的木头,布料……   那股恶心蛇的味道还在,有种谁故意在上面喷上香的感觉。   你谴责了那个没公德心的,理所当然地吃了起来。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   长大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你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一眼那两小崽子在干嘛,就见她们不知从哪找出来一尊玉像。   玉胎温润,那东西鼓起来的眼睛很大,大到有点渗蛇,那张大嘴翘得很高,两颊鼓得老大,背部极其光滑,上面似乎雕刻着某种文字,四肢粗壮有力。   你不自觉流下了口水,总觉得啃上一口肯定对你大有裨益。   真的饿了,看个玉青蛙都会馋。   你抓紧时间赶紧吃了两口嘴边的石子。   琥珀色的蛇瞳呈针尖状竖起,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地面。   那些声音混杂进二人的祷告里。   那些祷告声带着古怪的强调,没有棱角,没有平仄,音调多变,且极为柔和悠扬,初初听闻,竟好似春风拂面,让人沉醉。   嘀嘀咕咕之中有种念咒之感。   你仔细分辨着那些词句,总觉得有一个词出现的非常频繁,你试图去听清,可那些词连在一起,说得又太快,你一时间难以跟上,只是勉强记下来那一个词的读音。   你的智慧稍有提升,你的***稍有下降。   你心神有些不安,你还是无法说话,你的天赋何时能够大放异彩?   你嗷呜吃了一口身边的石子。   先想个最简单的绕口令吧。   比如。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   十九向来耳朵很灵敏,她总觉得是母神的祝福。   她听见了点细微的响动。   那句“诸生之母”卡在嘴里,晃了半晃。   十七敏锐的眼睛立刻就盯过来了,她颇为得意地仰头。   “十九,这下还……”   “嘘!”   十七被十九捂嘴捂了个正着,一双高傲的丹凤眼瞪得溜圆,她手足无措地想将十九的手拉下来,却被十九严肃的脸摄住。   “你听!”十九轻声道。   十七只好努力竖起耳朵听。   “咔嚓,咔嚓——嗑哒,磕哒——”   “噗,噗,噗——葡萄——”   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圣女,哪来的声音!   十七脸色一白,手不自觉抓紧了十九的衣角。   十九却隐隐察觉出声音的出处,她不禁沉默,应该不会吧。   她携着强撑着的十七走到水盆边。   十九:“……”   只见她收集到的小石子被吃了个干净,只剩下蛇安静地荡漾在水波里。   犯案嫌疑蛇吃得很干净,本蛇伪装得也完全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丑事的蛇。   蛇黑玉似的身体盘成一堆。   蛇头灵动地歪了歪,圆钝的琥珀色大眼睛如同闪着光。   十九心忍不住一软。   手臂处的手越抓越紧,十九这才发现她犯了大错,她忘了十七也在了!   十七的脸沉默在阴影里,手正发着抖。   蛇蛇纤细而美丽,圈成一个圈,线条极其流畅,展现出一种独特的鲜活蛊惑之姿。   礼貌,可爱,让人一瞬间就能感受到它的纯真无邪!   那条蛇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两位小孩子从未见过的独特魅力。   她们的心在它的眼中越跳越快,而胸腔内正大力压榨氧气,缓解胸膛的发闷,她们呼吸急促起来,手指微动,双脚发软。   她们有种能够解读那双琥珀色瞳孔内情绪的错觉,又有种想要干些什么的冲动。   自古以来,所有人都说这种情况只有与“心”心心相通才会出现!   “十七,这个是……”   十九出声了,为了自己的蛇不得不自爆,但她不后悔!   十七却突然抬起来脸,激动道:“十九!这一定是我的“心”!它自己破壳找过来了!我要带它回家!”   十九茫然地扭头。   “啊?”   不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我的!还在我的水盆里呢!   唯有蛇蛇支起腰,吐了吐蛇信,送了个赞许的眼神。   意外之喜,饲养员喜加一!   接下来哪位都好!总之,蛇饿!饭饭! 第064章 三人成行   【0岁:旁观着两个饲养员的争执。   你无聊地张开大口打了哈欠。   饿了,饭饭。   你啃起来了自己身边的木盘。   带着点果木香,怪好吃的。   虽然带来的能量没有那些带香味的石子多,但是口感很好。   嚼嚼嚼。   水流了出来,成功打断了两位饲养员的对话。   计划通!   二号饲养员立刻抱来了自己收藏的小石子。   怪不得你们能玩在一起啊。   哼哼,蛇给你们点个赞!】   ***   十九斜眼看别开头的十七。   “哎呀呀,是谁说收集小石头是脑子不清楚的体现呢?”   “一看就是急功近利的家伙?母神肯定不喜欢的呢?”   十七红着耳尖,轻咳了两声,强撑着高傲道;“哼!我才没说过我是用来模拟‘心’的呢!也完全没想提前练习然后惊艳四座!”   十九揶揄道:“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解释呢。”   “嘶~”   蛇蛇百忙之中凑了个热闹。   两个小孩蹲在新换的盆边,围观着里面小蛇的吞吃的动作。   “我的‘心’可真厉害,嘴巴能张那么大!”   “都说了那是我的,我们都心心相通了!它还是我孵出来的呢!”   “哼,它肯定就是降落的时候降落错了院子,所以才急着破壳来找我的!”   “不,怎么可能!我亲自孵出来的!”   “我也和它心心相通了!你看,我摸它的头它都不反抗呢!”   “我摸它也不反抗!它还蹭我了呢!”   “它也蹭我了!”   蛇蛇吐了吐蛇信,敷衍地蹭了蹭头上两只发抖的手掌。   光滑的鳞片有一种别样的触感和光泽,一开始抚摸的时候有种让人心里一寒的感觉,那种凉意让心也不由得打鼓。   但很快的,在发颤的恐惧之下,抚摸蛇蛇的人发现手中的蛇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图的时候,甚至还温柔地抬起头回应了他们。   那种因恐惧而激发的肾上腺素反而会带来一种别样的体验。   猛兽在手下俯首的感觉令人上瘾。   总之,配合你们了,饭来,饭来,饭从四面八方来!   蛇蛇嘀嘀咕咕。   它一口吞掉了最后一颗石子,落进腹中。   蛇蛇能感受到自己的鳞片逐渐厚实,坚硬,能感受到自己尾巴正在不断变得结实有力。   ***   【0岁:饲养员出门觅食了。   你轻易地翻过了被自己啃得坑坑洼洼的木盆,熟练地通过桌子,椅子,地面阶段性下楼梯,来到了地面。   这着实是一个很大的房间。   蛇通过自己丈量完领地之后这么想道。   饲养员出门的时间也很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你就发现她已经起身,在神龛的玉蛙面前再次祷告了一次,才摸了摸盘在一起的蛇出门了。   十九和十七似乎顾虑到了什么,还是选择将你放在了十九的屋子里。   只是每天放课之后,十七会带着食物过来投喂你。   不过最近食物的种类已经从小石子到处扩张,什么都出来了,有一次十九还试图给你喂土。   怎么有蛇会吃土呢!   但总而言之,伴随着食物的补充,你渐渐能够靠着自己游遍整个屋子,经常还能翻出门栏。   遗憾地支起身体,扫了一眼放在架子高位的神龛。   你暂时还够不到这只玉蛙。   嘶嘶嘶~   你吐了吐蛇信,今日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你翻过了门槛,你早已摸清了这一片所有能够狩猎目标的地方。   冷酷,严谨,一丝不苟。   带着漠然,带着凶狠,带着野性。   藏身在阴影里。   野兽冰冷的眼睛正一眨不眨。   作为一只凶猛的蛇,一个恐怖的掠食者,一个为万千生灵带来死亡颤栗的杀手…….   你低伏下身体。   等待猎物的到来。   猎物鲜美多汁的猎物,天真烂漫又愚蠢,将猛兽的伪装当作无人在意的阴影。   来了,来了,那些脚步带着欢快。   真是天真啊!   你冷漠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恐怖的黑色身躯就如同坚韧的磐岩。   近了,近了。   你凶残的琥珀色眼中,瞳孔缓缓缩起。   你猛然弹射起步,快得像一道迅疾无比的黑色闪电。   “嗷——”   “呱!”   “咕咚。”   离谱!太离谱!怎么会有猎手这么厉害!每次出手绝不走空!   你邪恶的阴影笼罩在路过的蛙群之上,让所有蛙害怕得到处弹跳,惊恐地却找不到凶手!   可怕,太可怕了!这个世界之上没有比你更恐怖的猎杀者了!   桀桀桀——麻木地生活于深渊般的黑暗之中吧!桀桀桀桀——】   ***   “嘶~”   蛇蛇张开口吞下一块鲜嫩多汁的果块,丰沛的汁水从嘴角渗出,染红了鳞片。   蛇蛇的眼睛圆钝,清澈,让人不由心生欢喜。   它的尾巴愉快地拍了拍水盆中的水,水花小小溅出。   小孩们发出了激动的笑声。   蛇蛇微微扬了扬下巴。   光滑美丽的蛇身在水中如同暗色的绸带。   十九和十七下意识就开始撸起了蛇蛇。   温凉的鳞片蹭了蹭两个小孩的掌心。   “葡萄~”   吃饱喝足后,蛇蛇又开始卷起来了。   十九和十七两个小孩早就被迷得五迷三道,暗地里达成了共享协议,仔细到了回家谁先跟蛇亲近培养感情的先后,谁可以多撸几下,少撸几下,谁需要上贡多少贡品。   总之饲养员的自我管理意识让蛇感动。   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双赢!   “最近好像又出事了,大人们又失踪了一个。”   十九小声道,明明房间内也没有第三个人。   蛇蛇懒洋洋地窝在水里。   十七也忧心忡忡地道:“怎么会有人想杀大人呢?大人们可是母神在此地的化身,是不是又混进什么怪物了?”   蛇尾撩拨水花的动作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续上。   嗯……有没有可能是你们大人味道很好的缘故。   “是啊,是啊,我听嬷嬷说,已经向圣女们请求调查了。”十七透露出一手消息。   两人蹲在盆边忍不住道:“圣女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为圣女而不是预备役呢?”   蛇蛇无语地吐了吐蛇信。   你们还是预备役啊。   整日说来说去“圣女”,但实际上还是两个小崽崽啊。   “不知道呢,嬷嬷没说过。”   “真希望我们能遇见一位圣女大人,她肯定高贵又温柔,既美丽又端庄,深得母神的喜爱!”   十七憧憬道:“我们已经得到了母神的注视,说不定圣女大人见到我们,就发现了呢?然后我们就能够真正成为圣女了!”   “是啊!”十九同样一脸憧憬。   蛇蛇却将蛇头放在了自己的蛇身之上。   这两个小孩当真是不拿它当外蛇,什么话都往外倒。   十九一个人的时候还好,只是说点不方便说的话,比如有点讨厌嬷嬷,因为嬷嬷也讨厌她,所以她决定自己也不喜欢她了,今天的课堂差点被其他人抢了风头,还好她一直都是最完美的那个,十七,十三那几个老是和她作对,真烦什么的。   后来它的存在被十七发现,作为它共同的饲养员,这二人立刻就亲近了起来,有了共同的秘密之后,说话的方向就开始百无禁忌起来。   有课堂上考完试对答案的,有洋洋得意自己又得了第一名的,有抱怨为什么要学这么多东西的。   还有对某个同窗的看法,对某个嬷嬷的评价。   一个人会沉默一些,两个人在一起,两个人都变成了话唠。   蛇也就这样蛇在家中躺,情报从天上来。   蛇没听说过她们有父母。   她们从一出生开始就被嬷嬷们抚养,受她们口中的母神祝福,成为了预备役圣女,她们需要学习很多知识,这些的目的都是为了将她们培养成能够被母神注视的“拥有崇高品格的人”,获得母神注视之后,她们的手中会出现一颗“心”,将那颗“心”孵化之后会出现“圣子”,之后她们就会真正成为圣女。   成为圣女那段情报极其含糊,想来是十九和十七都没学到那一部分,或者是嬷嬷们根本没想着要现在教。   她们也从没有见过“蛇”这一物种,同样未曾听闻过,现在也只是认为蛇蛇是某位变异的“圣子”,而她们对此非常发愁。   蛇蛇发现她们本人虽然没有那个意识,但是在她们的潜意识之中,特殊也算是一种对“崇高品格”的背离,所以她们下意识想要隐瞒自己的“心”和她们听过的不一样。   这种情况听上去并不算妙,这地方诡异的很。   蛇之前爬到屋顶上试图全览整个所谓的母神领地。   发现这片地似乎落座于深山老林之间,但周围皆是黑暗,一出领地范围,就会被黑暗笼罩。   而她们的领地范围并不大,学堂是领地最中心,天光就从天空倾泻而来,落进这座所谓的领地之中,与四周的黑暗割裂开来。   蛇抬头望向天空。   那片天,它对比了自己前世记忆之中的天空,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像是虚假的一般。   “嘶~”   蛇蛇忧郁地趴了下来。   活蛙蛙最近是没戏了,它抬起头,眼睛又忍不住黏到了书架之上的神龛中。   正当蛇蛇打着邪恶的坏主意时。   十九突然道:“十七你最近要注意一点,我总觉得最近有人跟踪我,我听到了声音。”   “跟踪?”十七脸色也严肃了些许。   “是啊,跟踪。”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亏心事!”   一个强装沉稳的稚嫩声音猛然在门槛处响起。   两个小孩浑身一震。   蛇蛇无所谓地拍了拍水面。   它最近的绕口令略有小成。   十七和十九的眼神正在快速交流。   可惜她们只是和蛇点亮了“心心相通”的技能,和对方的话,怕是连眼睛都眨出火花了也没能意会对方的意思。   还因此错失了先发制人的良机。   门口的小孩正义呐喊之后,严肃着一张脸进门。   蛇忍不住给她配上紧张的背景音。   十七十九的双眼还在急切地发送着眼神,两人缓缓站起来,下意识挡住放着蛇蛇的水盆。   一个完美的构图出现了。   蛇蛇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十三,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我方选手十九率先发问。   对方十三辩手痛抓要点:“我为什么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两一直鬼鬼祟祟地在干嘛!到处捡石子!你们想干什么!”   哦,蛇蛇心虚地缩了缩头,而后又理直气壮起来,它这么愿意找饲主的蛇已经不多见了!还有哪条蛇会兢兢业业和饲养员玩摸头游戏的!   十七挑高了眉头,双手抱胸:“我们干什么不需要你管吧!你只是偶尔被嬷嬷问一些同窗的状况而已!管这么宽做什么?”   十三斜睨十七一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品格哪里出现了问题,需要我及时纠正!这是我对同窗的关爱!”   十九也反应过来了:“哦?用擅闯别人卧房纠正吗?需要我提醒你崇高的品格里有什么吗?”   十三咬了咬牙,当即行动力超绝地跑进十九的卧房:“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在藏什么东西!”   她绝对没看错!她们一定在藏什么东西!事已至此!线索就在眼前!她绝对不会放过!   三个小孩瞬间拉扯在一团。   水盆本就藏得不严实,十三又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她如小牛犊一样冲过来。   同时也冲乱了两个人藏匿小蛇的动作。   十三那双锐利的眼睛瞬间就对上了蛇蛇琥珀色的眼眸。   十三手上的力道一松。   蛇慢条斯理地支高了身躯,黑色的鳞片散发着光泽,它琥珀色的瞳孔如同一块坚硬的玉石倒映着十三略微呆滞的眉眼。   一股新奇的,古怪的,让人颤栗的情绪从心脏处席卷而来,十三不由得懵住了,所有人都说这种情绪叫“心”心相通。   “我,我好像找到我的心了!”十三喃喃自语。   十九和十七闻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十九忍不住斥道:“都说了是我的!我先来的!是我的心!还住着我的盆呢!”   十七也气道:“这里不需要再多一个人了!你不要自作多情!”   作为一个向来执拗的小孩,十三有个非常明显的优点,她的头很铁,所以她绝不退缩。   她立刻道:“我和我的心,心心相通了!你们骗不到我!这就是我的心!”   三人的目光瞬间投放到蛇蛇身上,有委屈,有寻求认同,有期待,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嘶……”   被寄予厚望的蛇蛇摆了摆尾巴,无辜的琥珀色大眼睛扫过期待的三张脸。   嗯……   退一万步来说,一条蛇有三个饲养员怎么不算是一种平常事呢?   这很明显是三赢嘛! 第065章 思思   【0岁:“绝对不能再被其他人看见了!”   “没错!”   “这次我难得同意!”   三个小孩凑在一块讨论。   你吞了一块蛇身边的石子,摆了摆蛇尾。   只要有的吃你就完全没意见。   你的体质大幅度增加了。   时间飞速流转,干饭不知疲倦。   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个星期过去了。   小孩子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话题,聊起来的速度快得惊人。   十九,十七,十三原本都不怎么对付的三个小崽互相打掩护,力保自己的地位,绝不让第四个人发现你的存在。   这种艰苦卓绝的奋斗之中,爱吐槽的,傲娇的,头铁的,都能聊到一块去。   你打了个哈欠。   身为一条婴幼儿蛇,你早晚都需要充足的睡眠。   晚安,玛卡巴卡,晚安,唔西迪西,晚安…….】   ***   十九抿了抿唇,绷紧的脸微微垂下,她背脊挺直,仪态端方,双手自然垂下交叉,显现出名门淑女的气质。   她站起身时,靠近来时,弯下腰时,笼罩在十九身上的阴影越来越浓。   将她整个幼小的身躯遮盖。   “十九,我呢,是很看好你的。”   嬷嬷亲切的声音响起。   十九紧张地抬眼,入目的是嬷嬷温和白净的脸,脸上勾勒出一个笑,眼角笑纹如同绽开的花,她拿捏着一手轻轻柔柔的语调,黑色的眼瞳如点墨般散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最近,你在干什么?”   “嬷嬷还记得你当初说要成为母神最完美的孩子的,你之前在讲笑话吗?”   嬷嬷温柔地问道。   十九心知是因为她最近和十七与十三走得太近,嬷嬷们向来不愿意她与其他同窗们走得近,她敏感的耳朵就是更幼小时在嬷嬷们关切的眼睛下锻炼出来的。   她急忙自证说是最近想要供奉给母神手工制品,特意拜托了同窗们参谋,她每日都虔诚地向母神祷告,愿早日成为母神最偏爱的孩子。   嬷嬷沉默,深黑色的眼睛同样注视着十九。   十九的手心微微沁出汗,脸上笑容的轮廓没有一丝改变,只是微妙地增加了焦急与无措在其中占据的比例,甚至小心翼翼捏住衣角的手指都显现出三分无力。   她在心中痛骂,说话呀,说话呀,最烦你这个总是让人猜来猜去的习惯!   “哦,是这样啊,”嬷嬷微微一笑,她伸出温凉的手摸了摸十九的头,喃喃自语:“我之前听十三那孩子说…..可能是她看错了。”   十九脸色瞬间一白,整个人都蔫巴了下来。   “可能是我哪里让她误会了吧。”   这句话一出,嬷嬷立刻满意地结束对话。   十九眼中微沉。   她又来!又来!每次都当她十九是傻子吗!第一次,第二次,次次都是这个套路!   但转脸一想她又疑惑起来,这次嬷嬷怎么那么容易就放过她了?   算了,能躲过去就好。   十九苦于没有更多具有攻击性的词语进行谩骂。   十九的小院位于整个同窗宿舍的边缘,总能从院外看见从边缘蹦跶进雨雾之间的蛙群,时常瞧见蛙有助于她祈祷,但同时住在边缘则代表她总要走上好长一段路回到自己的小院。   而十七的小院偏向中心,和十三紧挨在一块,总之十九是佩服她们愿意跨越那么远来找她。   回家的路上。   十九心中鼓着一团气,一脚踏进泥坑里,溅起了点泥花。   她突然听到了什么古怪的声音。   十九下意识藏进墙壁边。   大路之上,雾渐渐从路的末端漫溢而来,雾中的脚步声很轻,轻得像是轻点在地面,如同落叶飘落进水潭。   慢慢的,一群白色的,穿着宽大罩袍的人影露了出来。   那如雪般的罩袍将来人的整个身躯遮盖住,脸几乎都藏进了宽大帽檐之下,完全瞧不清内里的面貌。   但格外吊诡的是……   十九却突然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轻微的吸引力。   尽管无法看见帽檐之下的脸,但仅仅看着那高挑纤细的身躯就让十九有了一种想要飞奔上前的冲动。   “圣女”。   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词。   她们来这里做什么!   对了,她们来调查大人们失踪的案件。   调查有进展了吗?   十九胡思乱想,圣女们越走越近。   风吹得十九衣摆微荡,扫过光滑的小腿,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圣女们非常沉默,她们沉默得如同一道雪白的鬼影。   宽大的袖袍在风中摇晃,勾勒出她们格外纤细的身子。   她们的手和脚都非常细长,如同麦秆在飘荡。   十九瞳孔一缩。   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圣女们越走越近,已经快要发现她了。   她不再探出头,死死贴在了墙边。   一群蛙率先从圣女们带来的雨雾之中跳出,落进水坑,溅出污水。   一股寒凉的冷意侵染而来。   十九有些疑惑。   圣女跟她们所有人想象的样子都不一样,她们怎么会是这种样子,像个,像个……   十九将剩下的词语咽进嘴里。   她最后忍不住再次偏头看了一眼离开的圣女们。   突然,其中一位圣女也突如其来地偏了头。   她雪白的兜帽从侧脸倾斜,露出她苍白的脸,一双眼在十九面前一晃而过。   “呼——”   “呼——”   十九控制不住自己粗重的喘息,冷汗浸湿背脊,好在圣女们已然远去。   她再也维持不住从小锻炼出来的端正仪态,整个人靠在墙壁之上滑下。   刚刚那双眼睛,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怎么会有人眼睛全是黑的呢?   她心事重重回到小院。   十七和十三已经投喂完一轮蛇了。   蛇蛇吐了吐蛇信,欢迎自己的一号饲养员回家。   十九下意识弯腰伸手,让蛇蛇顺着她的指尖爬上去。   蛇温凉的身躯此刻却仿佛安定剂一般抚慰了她的心灵。   蛇蛇察觉到一号饲养员情绪不对,不由缠着她的手臂,攀上了她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探究地看了看十九。   十九下意识露出一个微笑。   “嬷嬷怎么找你啊?单独教你?”十七别开脸:“先说好我可没羡慕。”   那个待遇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十九转开话题;“你们看见圣女大人了吗?我回来的时候刚好撞上了!”   “看见了!看见了!要不是不敢去打扰!我直接就冲上去了!”十三站起身,满脸憧憬:“她们的白袍真的高雅!”   十七也不由得附和地点点头。   蛇蛇见此,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垂下来的尾巴。   当时蛇也悄咪咪瞧了一眼,那些人都有种人不像人的味道了,按照前世的他多年的判断经验来看,她们这母神并不简单,有点像是来传播信仰的伪神,但是具体是“诡”还是世界之外溜进来的外神有待商榷。   外神的可能性应该能够排除,毕竟在那个“祂”成功补天之后,世界屏障得到加固,外神的影响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施加进世界之中吧。   蛇蛇陷入了思考。   不,这里其实有一个漏洞,前世的那个自己补天之后,防得是之后才出现的邪神,若是那个邪神,从很久之前就盯上这个世界了呢?   这似乎防不住。   可惜它如今自身也难保,它现在的当务之急更多的是脱离这里。   这里不简单,那些圣女,似乎正在查它。   而且这里对蛇而言愈加诡异起来了。   它已经计算过了,这里有将近几个月没有下过一场雨,这非常不合常理。   给蛇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真实感。   它本来想问问小孩们。   可惜小孩们似乎早就习惯了这里,她们也没见过什么真实不真实的世界,早已把虚幻当成了真实,并为此沉湎。   甚至将所谓的“圣女”当成了目标。   “我跟你们说嬷嬷们最近很苦恼,不知道为什么。”十三突然道。   “苦恼?还是为了大人们失踪那件事吗?”十九问道。   蛇蛇摆了摆尾巴。   “应该不是,我好像听见跟那些光有关。”   十三犹豫道。   “光?”   光?   蛇蛇忍不住支起耳朵。   不是在查它?   蛇抓住了要点,蛇印象里最近出现估计也只有一种光,能够让那些诡异的教徒感到焦虑的……   不会是前世的祂反射下来的普通人光束吧?   蛇蛇吐了吐蛇信。   ***   【0岁:你练习绕口令的时候被十三发现了。   这个头铁的小崽立刻嚷得三人皆知。   “我叫十九!我是你的搭档!”十九连忙道。   “十九!”她生怕你没听清,期待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无语地吐了吐蛇信。   她当你是几个月的小宝宝学说话吗?真是的。   “十七!”十七挤开十九,紧张的狭长双眸都睁圆了。   你撇开了头,蛇尾悠闲地摆了摆,当没听见。   “到我了!到我了!”急性子的十三直接趴在了两个崽崽的头上,急切道:“十三!我叫十三!”   你打了哈欠,朝着叠在一起的三姐妹展示了你的血盆大口。   三只崽:“!”   三只崽:“我们是不是要给它刷刷牙。”   三个小的早已不复以往,被威慑住的样子逐渐退去,早已经见怪不怪,你颇有种魔术师手法被拆穿后,孩子们再也不为此感到惊喜的空巢老魔感。   你尴尬地闭上了嘴。   倒霉娃,缺心眼子,这可是毒牙。   “我们是不是没给它取过名字啊!总觉得圣子圣子的叫有点生疏。”十九道。   “我也觉得!我本来已经给我的心想过十几二十个名字,现在还选择困难呢!”十三率先附和。   “你们说得也有道理吧。”十七支支吾吾道。   十九提议道:“要不问问它自己的意见吧。”   你吐了吐蛇信:“嘶~”   你无所谓啊。   “它是说它想叫思思!对吧!”十三兴冲冲道。   “思思?”十九重复了一遍:“思念吗?感觉很好听呢,我也想取个类似的名字。”   “是不错,既然是思思自己取的,那我同意了。”十七道,随后她不禁纠正道:“我们的名字可是母神取得!要是换了名字母神以后赐福的时候找不到你,怎么办?”   “没错!这次我赞同十七!”十三道。   十九耸了耸肩:“说说而已嘛。”   行吧,思思,有种大巧不工的美。   就是多少有点破坏你这个恐怖掠食者的形象了!   但是……   你看着三只饲养员,无奈地把头放回蛇躯之上,吐了吐蛇信。   就当是她们的专属名了,吃了人家那么多饭,蛇还是能够给予她们恩赐的!   大不了以后猎手出道的时候选个高大上的艺名呗。   你的***上升了,你的声望些微上涨。   作为一个冷酷的猎手,你能够安心地等待危险的过去,寻找到最合适的狩猎时机。   你过着经常性躺平,偶尔性卷卷的日子。   你从书架上游下,寻了个阴凉地方窝下。   冷酷的地方配冷酷的蛇。   冷酷的蛇面前的书架之上摆着被从后面啃了一半的冷酷的玉蛙雕像。   饲养员们没有一个注意到这件事。   她们的眉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紧皱,她们手上出现了点茧子,摩擦鳞片的时候触感格外明显。   似乎发生了什么诡异的大事件。   但并不是为了玉蛙一事发愁。   你冷酷地观察着。   偶尔贡献出蛇躯扮扮可爱。   某日。   你突然嗅到了恐慌的味道。   最具耐心的猎手支起身躯,琥珀色狭长的双眸盯着十九准备出门的背影,她表面上没有大事。   可她今日连玉蛙都没有拜祭祷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嗷呜一口弹跳起步将冷酷的玉青蛙雕像整个吞下。   一股剧烈的暖流流入腹中。   你深沉着脸身手敏捷地靠着猎手的本能跃进十九的书袋内,盘成一块石头。   力量回来了,不多,但够用。   十九没有发现。   她心事重重地提起书袋出门。   书袋颠簸。   一路之上都非常安静。   与往常喧哗的路相比极其不同。   寂静的路上还带着点恐慌。   你突然感受到一阵水雾的气息,全身的鳞片都忍不住为此而舒展,你动了动尾巴,凑到了书袋的开口。   黑暗里是一片密林,密林之上席卷着林雾。   那片密林宽广而恐怖,如同压抑着最深的黑。   但在那一望无垠的黑之中,你隐隐感觉有几束微小的光照了进去。   你还身处于**世界之中。   你左右瞧了瞧,十九和她的同窗们皆身着一身衣裙。   那些黑裙的嬷嬷们垫在所有孩子身后。   一个为首的嬷嬷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柔声哄道:“孩子们,进去吧,记住,往光那里去,那是母神给予你们的考验。”   你不悦地吐了吐蛇信。   什么就母神的考验?那些光是你们的吗?   什么玩意就敢来碰瓷啊?】 第066章 黑暗   密林之中,有无数深沉的黑暗。   嬷嬷们却如同催促着小羊上屠宰场的牧羊人,带着温和的笑意驱赶着她们进入。   她们只是预备役圣女。   从出生开始到如今,也只学着怎么去做一个“拥有崇高品格”的人。   她们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祷告。   所有孩子如同雏鸟一般窝在嬷嬷们身边不愿离开。   但嬷嬷们的耐心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为首的嬷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一向温柔的脸变化成这副黝黑的样子,几乎所有人都吓住了。   “这是母神给予你们的考验!你们还想不想做被母神宠爱的孩子了!”   雏鸟们瑟瑟发抖地聚拢在一起。   不少人下意识应答道:“想!”   嬷嬷瞬间露出满意的表情。   十三摸到十七和十九身边,抓住二人:“等会儿我们一块儿走。”   十七和十九均点点头。   密林深暗,她们自小就知道里面藏着无数恐怖,她们必须乖乖待在母神的领地之中,唯有母神才能在怪物的口下将她们保护。   但她们从没有想过有一日,她们竟然要亲自离开母神的领地。   就像是早就被家养习惯的猫,突兀被放归野外一般,只觉得瑟瑟发抖,早已被驯化,丧失了猎手的勇气。   蛇蛇暗自数了数人群,大约近百个,嬷嬷们直接将她们分成三个队伍,交代了任务。   “必须进入那些光内,在那些光内找寻光的秘密,然后将秘密带回来,若是害怕,就向母神祷告。”   蛇蛇吐了吐蛇信,看来“一进入光中就会丧失能力”这件事她们已经清楚了,但问题来了,非常明显,这些预备役圣女是她们精心培育的东西,不管是用来当祭品,还是用来当锚点,都是非常重要的材料。   她们为什么要中途放弃所有预备役圣女,将她们当探路的耗材用,非要用她们去淌进那些“普通人光束”呢?那些密林之中,的确有不少恐怖的东西盘踞,蛇能够明确地感知到。   小女孩们非去不可的原因。   难道是因为只有她们才进去吗?   蛇蛇揣测道。   可惜这些嬷嬷们若是瞧见它,不会好言好语地告知,只会讲它捉走。   ***   二号模拟结束了。   吴悠还有点缓不过神来。   结束得有点突然,他点开模拟器新增的“成就人物”面板。   里面的小剑客终于出现了立绘,长相清秀,高马尾,眼睛极其清澈明亮,立绘动作取得是他沉默拔剑时候的样子,当真是一位意气风发的俏郎君,他的周身挤挨着不少飘忽的灯,怀中的衣襟内兜着一只木偶人。   吴悠只记得小剑客和一个突然蹦出来的强敌打了起来,不过之后吴悠重新回顾之后,能看出来这个强敌似乎一直在暗中给小剑客使绊子,又是教唆国师与另一个他敌对,又是撺掇一位书生给早早辍学的他出题。   真是闲不下来到处蹦跶,偏偏每次都能成功,吴悠偶尔真想给那个世界里的人搞一下反诈宣传。   好在最后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知道支持哪个人,是以另一个“他”在众人期望之中,打败了那个虽然喜欢使阴招,但实力居然过分雄厚的家伙。   天赋也在强度超标的战斗之中进化,还获得了头衔。   “原来成功完成‘主线任务’也能够进化啊!”   吴悠喃喃自语,二号模拟位已经空出来了,但吴悠四个模拟卡位真的看得头晕脑胀,二号的“普通人身份卡”进化后出现的“概念普通人”天赋随着二号模拟的结束,一同固定在了小剑客身上。   总而言之,要开模拟的话,天赋卡槽没有能装的天赋,也就只有一个头衔「承载着希望的舟」能够装上去,可这么莽上去和裸奔有什么区别。   吴悠算是明白了,一个有质量,有价值的模拟才能爆出好天赋,比如已经偏向概念技的「概念普通人」,否则就只能看抽卡的运气了,而他抽卡的运气,很难恭维,只能说他和强力天赋没有缘分。   所以吴悠打算缓一缓再开启模拟。   一想到「概念普通人」,吴悠不禁心动地搓了搓手掌。   他打开自己的面板,在天赋栏装上了「概念普通人」。   “我说,我要出去!”   他铿锵有力的声音落在房间内,吴悠立刻迫不及待地到处找突然出现的,能够出去的门。   辛勤的汗水洒在别墅内,吴悠找遍了整个别墅始终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他又以各种不同的说话角度试了很多次概念技。   都不得,吴悠百思不得其解,气得他一拳头锤在墙壁上,反震得他嗷嗷直叫。   “好痛啊!等等,痛?”吴悠一脸不可思议,再次锤了一把,举着两个红肿的手,吴悠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概念技对他无用:“当我说出这个地盘只有普通人的时候,这个地盘我话事。所以我成了普通人?我?”   “鸡肋啊!”吴悠满脸痛苦。   他本来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普通人,还用得着肯定?技能一发动,原本武装上的“力大如牛”都停止运行了,好用是好用,但这里除了他也没谁了啊!真是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但很快,吴悠就高兴起来,这说明用模拟器刷天赋然后出去的路子是可行的,这么逆天的技能都能给他刷出来,以后刷个开锁或者传送的技能不是手到擒来?   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他乐观地开了瓶快乐水,他想起来自家老四的天赋了——「绕口令禁咒大法师」,他之前装备过,但是对他出逃没有什么大用。   但吴悠现在一想,「普通人身份卡」都能进化成概念技,那「绕口令禁咒大法师」进化之后总不会太差吧?   他连忙翻开了自家老四的模拟。   “嗯?外出探索?有意思。”   【0岁:离开了聚集地,那些孩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密林之中响起,让蛇隐隐之间感到些许不安。】   ***   黑,深黑,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蛇蛇最近听了不少小孩们的祷告。   分辨出许多祷文。   这些祷文之中有一句是在说“众生之母,照耀万方”,蛇一开始还不是很理解这个含义,但一旦走出了所谓的“母神领地”,他才发现,“光”在这里居然是奢侈物。   母神给祂的领地带来了“光”。   哪怕只是一片虚假得不成模样的“光”,在这群尚未见识过太阳的小孩心里,便是最耀目的光了,是神的恩赐。   “光”在人类的印象里向来代表着文明与秩序,更代表着安全。   与之相对的,“暗”在人类日积月累的基因之中只意味着危险与无序。   “母神,母神,保佑我们,母神,母神,保佑您的孩子们。”   日积月累的祷告习惯让颤抖的声音逐渐从羸弱变得有力,那些祷文似乎能给予她们力量一般。   蛇蛇吐了吐蛇信,琥珀色的眼睛扫过晃动的枝叶。   对于人类来说,黑暗是人被狩猎的狩猎场。   可对于蛇来说,黑暗反而是猎手最佳的遮蔽物。   蛇在这里不仅不感到恐惧,反而感受到血液里弥漫着的兴奋。   到处都是安静的黑暗,她们没有光源,只能在黑暗之中不断摸索着前进。   突然,一走在侧边的小孩停下了脚步,声音里只剩下颤抖:“你们,你们……刚刚那里……”   被打断的小孩们怒目:“别打岔!”   那个小孩只好闭上了嘴,她极为不安地扫了一眼某个方向,她刚刚似乎看见了一张苍白的脸,但再次看去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是她的错觉吗?这种地方哪里来的人,约莫是她看错了。   她们继续祷告,已经将祷文说到,她们最频繁重复的词语处——“蛙母”,亦是她们所谓的母神真正的名号。   蛇蛇吐了吐蛇信,冰冷的身躯从书囊窄小的口处探出,绕上了十九垂下的手腕。   十九被吓得声音一顿,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到底是什么,她不禁扯住了十七和十三的手。   琥珀色的蛇瞳内,一根线在某个角度反射出一点微光。   “蛙母!蛙母!我们的母亲!”   “恳请您投下目光——”   “啊——”   一声突然其来的尖叫瞬间打断了她们的祷告。   只见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之下,方才出声的女孩竟飞在空中!但这很明显并非蛙母给予她们的赐福!   那个女孩眼球暴出,脸色涨红,双脚乱蹬,双手疯狂抓挠自己的脖颈,抓扯出了丝丝血红的痕迹!   显然被什么未知的怪物抓住了!   “跑!”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起。   十九扯着十三和十七率先往外跑。   有什么东西正在林间攒动。   太过突然,太过没有预兆,一瞬间将一直以来安逸的孩子们拉入危险的泥沼!   有人在生存的恐惧之下四散而逃,有人仍在原地满脸惊恐地诵读着祷告语,她们的脸上的神情在极力挣扎的肢体的阴影下越显虔诚。   那求救一般的祷告语被什么东西嵌入□□的撕裂声中淹没!   “嘶嘶!”   蛇蛇探出头指路。   黑暗让恐怖不断发酵。   看不清,听不清,未知是最高级的恐惧。   众人在背后猎手的目光下疯狂逃蹿,而幕后的猎手正在洋洋得意,享受着猎物的鲜活。   蛇一边指路,一边安静地蛰伏。   畸形怪状的枝桠与荆棘刺伤她们柔软的肌肤,渗出恐惧的鲜血,仿佛羊羔对狼群最好的兴奋剂。   身后的怪物在蛇的眼睛之中密密麻麻。   交叉分布在人群身后,时不时拽走一个人填饱肚子。   一切似乎已然陷入绝望。   众人的表情在惊恐之中逐渐失措。   谁都不知道自己身边到底还剩多少人,只能听见她们慌乱的脚步声正在不断减少。   剧烈的奔跑压榨着肺部,让人无法喘息。   无边的黑暗之中,生的希望到底在哪里!   突然,众人眼中出现了一点微光。   跑在最前面的十九不禁被那点刺目的光晃了眼,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们并没有注意到那些怪物在同样在注意到光的那一刹那,加快了狩猎的步伐。   那束光笼罩着一块草地。   仿佛近在咫尺。   众人凭空生出一股气,只剩下一个念头!   快逃进那束光里!   猛然向前冲去,没有那么一刻感觉过光的存在是那么的奢侈!   无数丝线如同浪潮一般喷射而来,誓要将她们留在黑暗之中。   ——就是这个时候!   黑暗之中的猎手睁开琥珀色的眼睛。   伴随着恐怖而神秘的咒语!   一颗巨大的火球猛然在中间升起!   熊熊燃烧的烈焰点燃了密林之中的枝桠,一瞬间照亮了林后的怪物。   无数双恐怖的黑色复眼如同卵一般沾粘在躯干之上,抖动的枝叶之下,密密麻麻的绒毛在无数腹肢之上生长。   一张张倒挂的苍白的头颅吊在怪物的下腹,随着那些迅速的挪动摇晃。   ——那是无数只人头蜘蛛!   火球与蛛丝相撞,溶解在双方的周围。   措不及防被火焰灼烧到的蜘蛛群发出哀嚎。   在那鬼哭之中。   众人终于逃进了那束光中!   彼时几十人的队伍,如今也只剩下了十几个。   众人惊魂不定的拥挤在那束柔光之中,终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她们惊恐地挤蹭在一块,仿佛一群刚出生,就被迫面对着恐怖世界的鸡崽。   那些蜘蛛人终是冲越过恐怖的火线。   来到了光线面前。   在光线逸散的光芒外数不胜数的蜘蛛睁着无数双眼睛将她们团团围困。   突见一只蜘蛛人收不住冲过来的势头,带着下腹倒挂的头颅猛然撞进光线之中!   在众人恐惧的尖叫声中,它的影子竟在瞬间从半人高的模样缩小成一指宽,恐怖狰狞的外貌也彻底变化成普通!   所有人一愣。   那蜘蛛却浑然不觉,一头跌在了十九的脚边。   十九惧怕地咽了一口口水,身后的女孩们连忙把十九往人群里团了团。   却只见光中,一条黑玉般的长条之物从十九的手腕下垂落,琥珀色的眼眸让人的心颤栗,漆黑的鳞片泛着光泽。   恐怖的猎手悠闲地从饲养员身上下来,打量了一下那茫然的蜘蛛,视光束之外虎视眈眈的蜘蛛人群如无物。   吐了吐蛇信,竟将其一口吞进了肚中。   “嘶——”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第067章 小裁缝   “我觉得……”其中一个孩子愣愣地盯着蛇蛇突然道。   “你不觉得!”   全场一寂。   十九,十七和十三颇有凶巴巴的神色一滞,尴尬地别开眼神。   ***   【0岁:她们解释了一番你的存在。   你琥珀色的眼瞳对上十几双迟疑的眼睛。   她们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突然,其中一个人蹲下来探出手指试图抚摸你的鳞片。   你歪了歪自己的头,蛇尖探出,与那根手指相接。   那温凉的蛇鳞与人的皮肤相接触,那个孩子一怔。   一瞬间,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打破了你与她们之间的隔阂。   饲养员再加一。   轻轻松松。   蛇蛇歪嘴。   光束外虎视眈眈的蜘蛛们正持续不断地发出响动,试图将光束里的猎物引出去。   光束确实是利器,可它到底并不移动。   但是在这个黑暗丛生的密林之中,往哪边走感觉都像是一个死字。   那个所谓“母神领地”虽笼罩在象征安全的光里,但是相比于头顶这束光,显得更加虚幻飘渺,在知道了光束后的真相,那抹如影随形的黑暗就更加让人心神不安。   不过,目前最紧要的问题还是眼下。   这群大蜘蛛该怎么解决。   最好的办法是你一溜全给烤了。   你心里流口水,表面冷酷地想道。】   ***   “它们在外面怎么还不走。”一人揣揣不安道,手攥住身边人的袖子不敢松手。   “是啊,我们拜托它们离开可以吗?”一人忍不住天真道:“母神跟我们说,只要我们真诚,就一定能够成功!”   蛇蛇无语地吐了吐蛇信。   蛇不去理会那些小孩的稚嫩言语。   从方才开始,蛇就有了一个疑问,如果蛇没有看错,那些蜘蛛人的脸面哪里似乎有几分相似。   “我们该怎么做,我们向母神祷告吧?”一人捧心道   “嬷嬷们说,如果遇到了危险,就像母神祷告!”一人激动附和。   “可母神还会救我们吗?之前我们视同窗们的死亡于无物。”   一人突然沮丧道。   这句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难过起来。   正当这时,蛇突然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射了过来。   高度非常之高,约莫十米,属于在场所有孩子叠起来才能勉强够到的高度。   那东西从光束之中穿透而过。   琥珀色的瞳孔缓缓缩紧。   空中那飘荡的东西如同被风吹得到处倒伏的芦苇,却始终没有真正被风吹散。   那是什么?   蛇猛然蹿上十九的头顶。   十九安慰别人的动作一顿。   示意众人噤声。   在孩童们懵懂的眼睛之下。   蛇终于分辨出了那横贯而来之物。   蛇心里猛然一沉。   ——是蜘蛛丝!   蛇瞬息之间就意识到了蜘蛛人们的诡计。   的确,蜘蛛人进入光束之中会变成真正的蜘蛛。   但蜘蛛人们还有一个恐怖的优势,它们能够吐丝,而蛛丝进入光束之后它仍然是蜘蛛丝。   若是它们能够将蛛丝铺满她们的头顶,将整个光束阻隔,那么这最后的庇护所就会成功陷落。   蛇不再犹豫。   恐怖的咒语从口中倾吐而出,带着难以言喻的扭曲,奇妙的音调在掺杂着嘶嘶声之中。   一颗火球在黑暗之中升起,精准地穿透那条在空中飘荡的棉线。   注意到蛇的动作,所有蜘蛛人畏缩片刻。   燃烧的火焰一路从线中向两头灼烧而去。   在微弱的火光之下,蛇蛇突然发现四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挂在树上飘荡。   错觉吗?   蛇蛇沉默地思索片刻。   又是一条线飘来。   横在了众人头上。   蛇瞬间意会了这些蜘蛛人的想法。   它们想一点一点试探出来火球喷射的高度,然后在它够不到的地方编制罩光棚。   当真是有点为了吃无所不用其极了。   蛇蛇吐了吐蛇信。   一个火球在黑暗之中升起猛然向上,火球顶部勉强碰上了丝线,丝线崩裂,向两边回荡,这个解决的办法颇有点显现出后继无力的模样。   简单骗两下,看看它们会不会上当。   蛇心里暗自思忖道。   这些丝线又上移了一米。   试探地在蛇的心理边缘徘徊。   蛇蛇索性助它们一把。   几颗巨大的火球从光束外周围聚拢扔投而出。   琥珀色的瞳孔映照出熊熊燃烧的烈焰。   蜘蛛人们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恐怖的声波回荡下,那群小崽们猛然抱挤在一团。   在突如其来的光源之下。   蛇终于看清楚了那些在被蜘蛛人挂在树杈上飘荡的东西。   居然是一件一件衣物!   ***   蛇蛇下意识心里一沉。   但很快蛇蛇就发现这并非是由人穿过的衣物。   那些衣物呈丝绸质地,被火焰袭击之下,光滑的表面多少映照出些许橘红之色。   可它本身的颜色正是几近于无的色彩。   很明显,这并不是周围聚集地被蜘蛛人袭击过后而带回来的战利品,而是蜘蛛人将自己的蛛丝当作材料,自己的肢体当作钩针,一点一点在黑暗之中编织而成。   在熊熊火光之下。   在众人因突如其来的剧烈光亮而不由自主伸手捂住眼睛之际。   蛇却突然发现了一件怪事。   让他瞬间梦回某位诡的领地。   那群蜘蛛人,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身为冷酷的猎手,蛇蛇向来善于观察。   那些挂在蜘蛛腹部的脸尽管乍一眼看上去极其相似,但仔细看去,这些鬼脸有着些许不同,有的是鼻梁高了一些,有的是眼睛多了一只,有的是面部轮廓与五官分布并不协调,这些都构造成了它们之间的相似但不似之处。   蛇不由回忆起一个情报。   在某位前世的记忆里。   存在一个外神借本地狐说出口的一个情报。   越是具有崇高的理想,越容易被神注视。   这一点到底是来自于乐子神个神的恶趣味,还是祂们整个外神群体都有?   仔细思考一下,这个实际上有非常大的可能性。   一些有着崇高理想之人,总会愿意为饱受苦难的世界做点什么,那些人在思考过程之中,是否有可能会释放出某种强烈的讯号,吸引外神的到来?   尽管有着“镜子”相隔,但是扭曲或许仍然会如约而至。   于是,那些人在践行之中,逐渐背离了本身的愿望,从而变成了散发绝望痛苦的源头。   世界的未来也因他们进一步朝痛苦陷落。   越是努力,越是绝望,越是拯救,越是将世界推向痛苦的深渊。   那些蜘蛛人编织衣物的最初。   是不是有着什么想要让穷苦之人身着良衣,避免他们承受衣不蔽体之苦的理想?   蛇蛇思考完这茬。   盘在十九头上继续思考,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在火光之外,光束之中,无数蛛丝正在头顶编织。   但同为冷静的捕猎者。   蛇蛇发现它们前后之间的行为有矛盾之处。   一开始捕猎她们的时候,蜘蛛人的行为应该是自主的,它们甚至有戏弄猎物的余韵,通过先恐怖猎杀一个人来震慑其他猎物,让其他猎物带给它们充分的狩猎乐趣。   但现在它们编织蛛网的时候又显得非常谨慎,一点一点试探蛇的能力范围。   这种两极分化的割裂让蛇怀疑它们中间一定有一个领头蛛,这个领头蛛掌控着它们的行动。   不过这种关系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蛛网一点一点迅速成型。   长年累月的编织想来给了它们带来的大量的练习。   堪称天生的裁缝。   蛇蛇吐了吐蛇信。   冗长低沉的咒语从口中跳脱而出。   “头顶是什么?”   突然有人说道。   周围的人闻言不由自主地仰头。   “那,是不是布?”   伴随着那句话落下,火线在光束之外燎原,击退弹射而来的丝线,火焰顺着丝线一路燎原而起,猛然灼开巨布连接支撑的丝线!   “轰——”   即将成型的整块巨布猛然向下坠落!   众人发出了声声尖叫,被整块巨布笼罩在其中!   粗重惊恐地喘息声中,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   她们误以为是她们说话了,打破了蛇蛇的魔咒才导致了这一切,不少孩子急得泪花大颗大颗钻出眼睛,手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蛇蛇没有理会她们。   对面蜘蛛人的阴气正消耗到了极限。   它们在光束的照射下费力地用阴气编织巨布,又被自己的魔咒消耗许久,更有甚者未能把握住机会一举在遮光的瞬间将所有人勾出。   这次行动,它们极其失败。   蛇蛇感受了一下蛇躯之中的魔力,玉蛙雕像带来的魔力在普通人光束之下的消耗加倍,但剩下的东西暂时足以应付。   不过没关系,若是蛇的计谋成功,食物暂时不愁。   巨布之内久无动静。   蜘蛛人们仍未离开,到底是花费了大时间却仍不得带来的不甘心。   巨布之内唯一具有恐怖能力的蛇似乎到达了极限。   蜘蛛人们不由得在光束周边探头探脚,试图把里面的东西恐吓出来。   蛇蛇安稳地盘在十九的头顶,耐心地等待。   但很快,一个声音的响起让众人包括冷酷的蛇都忍不住震惊。   “诸生之母,以身创世,万物之光,蛙母,蛙母,诸生之母,向您的信徒投下目光……”   它们这些蜘蛛人也是那个“蛙母”的信徒?   那个声音仍在继续。   当它说话的时候,在蛇琥珀色的眼瞳之中,就显得非常明显。   那个声音带动了不少蜘蛛人零零碎碎的声音,七零八落的祷告词混杂在那唯一清晰的一句之中,更显现出几分神圣和诡谲。   众人的脸笼在轻薄的不透光的巨布下,满脸的震撼,但是自作主张的后果她们已经饱尝,不由将目光投向盘在十九头顶的蛇。   探询的目光之下,蛇没有说话。   她们于是也没有动弹。   久无动静的猎物让说话的声音开始有些许焦躁,它不禁再度靠近了些,祷告词越发清晰。   蛇蛇突然用蛇尾顶了顶巨布,与它相处许久的十九三人立刻打着手势告知了所有人。   巨布垂滑,外面一圈人的动作在巨布内格外明显,随着外面的人逐渐试图顶开幕布,黑暗之中,那个声音更加靠近,激昂的祷告词正不断上扬。   “母神,母神,保佑我们,母神,母神,保佑您的孩子们——”   那些零碎的声音也一同附和:“母…..母亲……”   蛇蛇低声的念咒声在其中被不断淹没。   那个声音即将到达光束边缘!   “——!”   低沉而恐怖的神秘咒语在瞬息之间完成!   一条深黑色的蛇猛然从巨布之下蹿出!   与之对应的是——   外面凭空出现一条巨大的长条形木条,猛击那个声音的位置,如同最好的球棒,瞬间击球入围!   巨物撞开挡在身前稀薄的障碍,一杆进洞!完美!   腹部懵然的脸,眼中只能看见不断放大的风景。   在被黑色的巨石截停之后。   蜘蛛人的领头蛛颤颤巍巍地抬了抬自己的八只足,却被蛇尾瞬间压住。   恐怖琥珀色的蛇瞳出在领头蛛的身侧,吓得它吐了把轻飘飘的细长蛛丝。   蛇蛇满意地看见了自己到手的猎物充满活力的表现,慢条斯理地吐了吐蛇信。   “嘶——”   虽然你在外神的影响下背离了自己的理想。   但蛛蛛你还有蛇啊!   蛇会帮助你实现你的理想的!   天生的小裁缝!啊不,天生的理想主义人! 第068章 雕像   【0岁:在密林刮刮蹭蹭,导致衣服被树枝钩针也是怪烦恼的。   你心道,抓住了蜘蛛,给了它个在死前将功赎罪的机会,帮了一把你可爱的饲养员们。   顺便还能靠着它,给你增加了点食物外加营养十足的储备粮!   身体上的强化已经逐渐消失,更重要的是身体里魔力的累积正在随着摄入的食物质量提高而增加。   在此期间,你秉承着对食物负责的态度,医者仁心地围观了一下食物下崽子的场景。   你无比震撼。   放在啥文里一胎二十二宝都是炸裂的存在,这居然让你碰上了!难怪那么一大群蜘蛛跟在领头蛛身后!原来都是它的崽啊。   你尝试了几口。   你压着蜘蛛给你织了块丝质的手帕,在饲养员的帮助下擦了擦嘴。   恐怖中带着点香气。   味道居然还挺不错的。】   ***   所有人都不太敢回忆那个恐怖的场景。   一只蜘蛛人突然哀嚎一声,无数沾满黏液的肉瘤就从蜘蛛人腹部的脸中的裂开来的缝隙里滚落,紧接着,那些恐怖的肉瘤就在她们眼底下逐渐生出八肢,八肢之上逐渐生长出深黑色的绒毛。   那些新生的蜘蛛人的脸挂在蜘蛛腹部,亲昵地挨蹭着母亲,脸上还带着没能稀释掉的黄绿色黏液。   一种毛骨悚然的窒息感让不少人开始抑制不住地干呕。   根本无法忍受这恐怖的一幕。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往蛇蛇后边缩了缩。   漆黑的蛇尾压住领头蛛,见此一幕,迟疑地吐了吐蛇信。   “嘶——”   这种生育情况真的正常吗?   感觉哪哪看都很奇怪,一个已经化鬼了的,或者说已经异化了的人,是怎么能够生育出后代的?   除开这种行为本身的不对劲之外,更不对劲的来了,它一胎生了少说有二十几个。   数量上的诡谲更让蛇肯定了这种行为的奇怪。   伴随着这一个蜘蛛人生育,如同含有什么传染因子一般,竟向周围一个一个传染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蜘蛛人群之中出现了某种果子熟到一定程度猛然迸裂的脆响。   蜘蛛人群正呈指数趋势直线上升,黑压压拥挤一团,让人看着头皮发麻。   就连蛇扔过去了几个火球也没能抑制住这种行为。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导致了它们突如其来的生育潮?   蛇排除了大部分原因之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被自己压榨完一遍之后仍然显得很有活力的小裁缝。   方才隐隐绰绰瞧见了大部分新生儿的脸。   那些脸虽大部分还残留着黄绿色的黏液,但是能够明确地看出大部分五官。   相比起领头蛛带领地这一部分相对来说比较清晰端正的容貌,偶尔挂在衣服上也能充当一张脸的存在。   新生的这一批就明显能感受出它们被造出来时的敷衍。   歪七扭八的五官,到处乱飞的面部比例,相似但不似的容貌。   都让蛇不禁感慨怎么别蛛能是毕设,某些蛛就是泥点子?   有些脸孔还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蛇尾在光束中将瑟瑟发抖的领头蛛肆意拨弄。   给出些出逃的希望之后又慢条斯理地压住,让它感受什么叫从头再来的绝望。   到最后领头蛛直接装死不动了。   “嘶——”   蛇明白了。   偶尔几只救蜘蛛心切的小蜘蛛冲进光里充当了蛇的零嘴。   是否是因为领头蛛被捉走,那些蜘蛛人才开启了生育潮。   希冀着借此威慑蛇?将领头蛛放出来。   蛇还因此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脸大多相似的疑问,这一波,不会都是领头蛛一胎生下来的吧?   “蛙母?”   蛇蛇试探地问道。   蛇尖之下,原本正毫无动静的领头蛛身体一僵。   除了那些个恶趣味的家伙,谁会莫名其妙给好好的鬼加上生育的功能。   “诸生之母?”   这句称号是让鬼怀孕怀出来的吗?还是让鬼一胎二十宝生出来的?   领头蛛吓得不行,复眼睁开。   浑身上下心神俱颤,只见恐怖的琥珀色眼瞳……近在咫尺!   蛙母,带给了它们生育的能力吗?   ***   所有人在拥有如此奇幻的经历之前连想象也没能如此疯狂。   蜘蛛人居然操作着自己的八只肢体在教她们纺织。   她们在黑暗的丛林之中收集植物,寻找可食用的东西。   当火光在她们的手下第一次燃起之际。   所有人的眼中都忍不住噙着一汪泪。   思思大人就在她们的身边。   蛇蛇满意地窝在饲养员们给蛇堆出来的食物堆里,惬意地吞了一口食物。   光束所在的这片领地居然是蜘蛛人的地盘,难怪之前能看见不少衣物挂在树杈之上来回飘荡。   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吃得有点多,有点撑,营养有点太足的原因。   蛇尾巴上的鳞片偶尔能感受到些许瘙痒的感觉。   想要找个东西到处蹭一蹭。   “嘶——”   这密林风吹雨打的。   蛇蛇总觉得除了衣服还缺了点什么。   于是蛇掂着自己蛇尾上的蜘蛛。   被抛上抛下的领头蛛绝望闭上复眼。   这恶魔又来。   一开始是让其他蛛进来当口粮。   而后是让其他蛛当那些人类崽子的保姆。   最后是要干什么真是想都不敢想。   这片林子里到处打听打听就知道它蜘蛛的恶名,没想到一次狩猎竟惹出个还要恶劣的恶魔来。   领头蛛悔不当初,恨就恨在自己不够谨慎直接被捉。   以至于被恶魔蛇用恐怖的魔咒打上了可怕的契约。   领头蛛想起恶魔蛇用着那优雅低沉的嗓音,迅速而有力地吐出听不懂魔咒时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冷颤。   它的动作下意识谄媚起来,连八只触足都环抱起来把自己伪装成一颗玲珑的圆球,力图让蛇大人抛丢得爽快。   见识过这条恶魔蛇的能力,它如今已经提不起反抗的想法了。   无穷无尽的魔力。   恐怖而神秘的咒语。   捉摸不定的性格。   简直就像是远古的神明重新复苏,征服世界就从它们蜘蛛人开始!   “嘶~”   最近有什么能够给蛇的生活带来便利和乐趣的东西吗?   领头蛛抱着肢体努力思索片刻。   还真有。   它们领地附近,有一家蜗牛人。   当初和它们非常不对付,可惜它们奈何不了它们的壳,它们的壳呈房子的形状,越是有想法的蜗牛越是拥有漂亮的房子。   如果大人实在是不满意的话,不是还能继续生嘛,总能生到大人满意的房子。   领头蛛毫不犹豫地卖了邻居。   虽然有句话叫远亲不如近邻,但还不是有句话叫邻居都是冤家嘛。   于是。   那一日,当蜗牛人们照常嚼吧嚼吧完了周围的枝叶之时,正伸了个懒腰想要睡觉之际,它们突然遭蛇了。   在传统的食物链上来说,蛇吃蛙,蛙又吃蜗牛,而这次一步到位蛇直接吃上了蜗牛。   高温烘烤之后,没有寄生虫的那种。   被当作做宠物坐骑的领头蛛当真庆幸自己滑跪滑得快。   也更惊讶于自己当初居然敢带着子嗣围堵这位大人的勇气。   这个老大真是深不见底哇!   因为被蜘蛛喂饱了胃所以魔力取之不尽的蛇蛇打了个嗝。   在漫天倒塌的树木之中,一个托着三米高楼,楼屋风格甚至带着古典建筑风格之风的蜗牛人冲到蛇面前。   蛇蛇冷酷的琥珀色眼瞳一眨不眨。   恐怖的咒语在瞬息之间完成,无数颗冉冉升起的火球照亮着战争的一角。   却只见在房屋主体建筑中蠕动而出,黏腻赤裸的人体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然朝这边俯冲而跪下。   “救苦救难的英雄啊!”   蛇蛇疑惑地歪了歪头,三角头两边狭长的双眼显现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接下来就是什么……   “蜗也不想”,“蜗是良蜗”,“蜗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蜗求英雄怜惜则个”,“房子什么的,如果大人不嫌弃愿全部奉上,只求大人收留”诸如此类的话语。   蛇:“……嘶。”   蛇疑惑地用蛇尾拍了拍座下的蜘蛛人。   你这邻居怪识相的啊。   蛇蛇却不知领头蛛背地里咬碎一口牙,奴颜婢膝的死蜗牛!居然敢谄媚过它!知不知道它是大人座下第一蛛腿子嘛!懂不懂什么叫尊敬前辈!   蛇借着昏暗的光,打量着那些房屋楼阁,与黑暗的密林融为一体,谁也不会想到,这些楼屋竟是那些蜗牛人的壳,若是一不小心住进去,也当真是一脚踏入陷阱,还怪阴险的。   这些蜗牛人的出现,与领头蜗脱不了干系,蜗牛人同样是“蛙母”的信徒,同样因蛙母而获得了生育的能力,制造出了一大群伥鬼供它驱策。   它们变成鬼前的记忆?大多都消弭了,在有记忆的开始,它们就能生育出自己的族群,明白那些笼罩在光下的领地,是“蛙母”的领地,它们绝不能肆意侵扰。   这次的蜗牛人,生前的理想大约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否则谁又会驮着一个房子到处跑,偶尔里面蹿进来一些无害的动物,它们甚至会学着在房屋内饲养。   总而言之,继天生的小裁缝之后,蛇又接收了个天生的打灰工。   这个刚入伙的领头蜗立刻就供出了自己的一个邻居。   蛋白质非常富足的兰花螳螂人。   这不去看看简直枉为干饭蛇!   蛇迫不及待!   领头螳螂比领头蛛多坚持了一会儿,但没有谁,可以逃脱恐怖的猎食者的捕食。   在把领头螳螂彻底打服之后,蛇拥有了第三种口味的储备粮。   还有了个愣头青下属,一心想给老大多塞点口粮,甚至想当面生育点。   还自我推荐,这个口感好一点,那个口感柴一点。   令蛇意外的是,蛇居然在兰花螳螂人的领地里发现了人类崽子!   这只人类崽子缩在兰花螳螂人的领地里饿得晕头转向,抱着怀里的东西瑟瑟发抖。   她不仅有头脑有智慧,运气还很好,兜头撞进了出现在兰花螳螂人领地里的光束,与兰花螳螂人领地里在光束内的一堆“宝物”一同被列为了兰花螳螂人的保护目标。   而兰花螳螂人身为鬼,食人的欲望大部分时间内被战斗的欲望所压抑,顶多是在边角处逗弄逗弄她,没有费心把她弄出来吃掉。   它们成鬼的执念大约是“拥有守护的力量”。   有种“拿起刀就无法拥抱你,放下刀就无法保护你”的伤痛青春文学风。   蛇蛇示意一路跟着它们的十九出手。   十九板着一张稚嫩的小脸,立下军令状:“思思大人,十九必定完成任务!”   她冲上前去,扯住了自己奄奄一息的同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救助工作。   蛇蛇满意地点点头。   看蛇把蛇的饲养员养得多好。   领头螳螂在背后和领头蜗说话:“怎么叫大人思思啊,这人类小崽子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啊!大人这么威武!这么……唔!”   领头蛛黏了这表达欲无处发泄的螳螂的嘴。   领头蜗赞赏地淌下黏液。   领头螳螂拿自己的刀扒拉开:“咱也能叫大人……唔!大人恕罪!”   蛇蛇用木板抽了一下这没眼力见的家伙。   半晌。   “思思大人!”脸都蹭花了的小孩钻了出来。   “嘶~”   蛇蛇应了一句。   从领头蛛的头顶滑下去,盘在十九的手上。   十九的脸上颇有不安,但整体还是处于一种平静的状态。   她肌肉紧绷,单手用力抓着一个石雕,是从那个同窗手中缴获出来的。   只是见石雕的第一眼,蛇便能感受到其中岁月流逝的痕迹,石雕上的雕像正是一个女孩在将一团蛇捧在手心,女孩身着类似于祭祀袍的衣物,眉心一点红痣,雕琢出来的五官竟有几分十九的样子。   而她捧在手心的那团蛇,似乎正在指向自己。   蛇蛇迟疑地探头过去瞧了瞧。   没有错,蛇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预感,雕像手中的蛇似乎真的是自己。   靠着火把上的微光。   蛇支起身躯,围绕着雕像转了一圈,在雕像的背部,发现了早就模糊不清的文字。   这些文字隐约之中带着点熟悉。   蛇蛇这么想道。   蛇一定在哪里见过。 第069章 蜕皮   如果蛇没有记混自己的前世。   这些文字,来自于另一个作为“教书匠”的自己。   蛇沉默不语地用尾巴扫了扫雕像上的灰尘。   十九作为孩子,体温很高,总能把蛇烘热,蛇一般喜欢呆在她身上,不消一会儿,尾巴尖就有了温度。   那温凉的鳞片擦过石雕粗糙的表面,发出细密的磕哒声。   描摹着那些模糊的字迹。   蛇的瞳孔缓缓呈针尖状收束。   这不可能。   教书匠写出来的文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中州绝对不存在这处密林,在这个世界之上,前世的足迹也就只有东洲和西洲未曾踏足,蛇原本猜测,自己掉落在了这两洲中的一洲。   可教书匠的文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大量繁杂,只剩各种诡异死法的前世记忆之中,教书匠的记忆同样独树一帜,在那些带着点滤化之后的描述中,妈妈,小红,另一个自己教导过的无数弟子堆积了大部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用来存放那些因为天赋而得到的知识。   但在那些边角料里仍然记录着教书匠从最开始的世界带去的知识。   毕竟在教书匠最开始教导的时候,天赋「桃李芬芳」并没有给予太多的支持。   出现在石雕之上的文字,同样是最开始的那部分知识的一种。   毕竟诡异世界存在着自己独特的文字和语言。   单以南州与中州两地来说,他们使用麒麟创造的麒麟文,说得也是麒麟指定的官方雅言,而蛮荒北州则是大部分城池有着不同的文字和语言,通用语是一种名为“北地语”的方言。   当然在第一个模拟之中,自己第一个前世还曾学习了一项自己之后再也未曾在诡异世界听过的语言。   但,总而言之。   教书匠带来的文字,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在这么多年前被印刻在了石雕之上?   难道说,这是来自于“蛙母”的陷阱?   可祂又如何能清楚地知道蛇与教书匠的关系?   除了曾联系过的燕游与王裕之外,蛇自出生起可就是个清清白白的好蛇。   真的有这个可能吗?   蛇蛇沉默片刻。   没有什么不可能。   或许这次十九她们非被逼出来也不是只有探查普通人光束的原因。   “蛙母”或许在某种契机之下,知道了蛇的出世,但并不确定到底是哪一个人,以至于直接全数将其打包送走。   这个验证简单许多,只需要悄悄去十九生活的那块母神领地瞧瞧就好,现在约莫是人去楼空了。   若是蛇当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单靠食用食物,绝对积累不到这么多魔力。   可能这次真的会直接死回地府,不管是蜘蛛人,还是蜗牛人,抑或是兰花螳螂人,皆不是易相与之辈,要不是蛇在走之前直接吞了玉像,极有可能在蜘蛛人这里折戟沉沙。   蛇蛇想到这,愤怒的,冗长的咒语从口中吐露,巨大的木板从空中掉落怒拍领头蛛两下,把领头蛛拍得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   领头蛛懵然,但很快,它就高兴起来。   为什么大人不拍别人单拍它呢!还不是看重它!它一边晕头转向,一边得意地朝身边两个投去得瑟的眼神。   领头螳螂和领头蜗都表情复杂地注视着它。   蛇蛇总算觉得气顺了两口。   盘起身,示意大家伙儿转换阵地,先行动起来再说。   但蛙母祂又为何要做旧这个雕像?将十九做成雕像上的样子?祂都知道了蛇与十九的关系,为何要将所有人赶出来?   不,祂应该是只知道大概情况,这个雕像应与祂无关,雕像的事暂且放在一边。   且说“蛙母”到底从哪里知道的,蛇会出生在那个领地里的消息?   蛇从没听说过,见过“蛙母”的这个信仰!祂是怎么注意到的?   等等!   蛇真的没听说过吗?   大脑之中突兀闪过一幕极其恶心的画面。   那抖动着的透明身躯之内,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正如那些虫子跃动时的脑核,当时刺杀中州麒麟皇帝的,正是来自东州的邪教,原来,那是“蛙母”的信徒!   那时候蛇还是作为“燕游”的皇嗣,但当时所见证那震撼一幕,自始自终都未曾忘却。   蛇蛇的尾巴沉默地盘起。   ***   燕游猛然打了个喷嚏。   身边的监天司紧张得差点上前。   中州的当今与前十几任中州皇帝有着非常明显的分别。   区别在于,当今非常喜爱变革。   更难得的是,他的变革从没有引起过恐怖的动荡,甚至在重新分配各方利益之后,平民百姓还能得到真切的实惠,并非是被换了一种方法被迫害。   与之相对的就是朝堂之上,多了不少鬼官员。   官场内还有小道传闻,不少外放的官在半夜能听见恶鬼低语,吓得某些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总而言之官场清明了许多。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   一切动荡不安的火苗总会提前被当今掐灭。   所有人都不明白当今到底是怎么得到的这么多隐秘情报的,连身边护卫着的监天司都摸不着头绪。   总不能是趴在那些想要造反的人的墙角听吧?   信这个还不如信……   ——当今是顺风耳千里眼大神转世,是专门下来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是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   毕竟这个还真有点可信度。   瞧瞧当今做过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事,作为造反,咳咳咳,努力继承上位之人,只有老天知道他有多么努力!   暗地里不知道多少监天司后悔当日宫变之际自己收消息收晚了,没能当上当今第一个心腹。   监天司担忧地看了看燕游。   当真无事吧?   燕游揉了揉脸,总觉得有谁正在惦念自己。   他翻开手中奏折。   规划的事情都在稳步推进之中。   突然,燕游手一顿,抿起的唇看了眼沈余交过来的最终调查结果。   仍记得那日在大皇女寿宴之上见过的邪.教徒,那个名为晴奴的男人。   他当时点了几个监天司去跟进这人到底是哪个教派的,究竟为何能偷渡进来。   事情的结果已经白纸黑字写在了沈余递上来的奏章之上。   是二皇女的心腹宫女从东洲请来的教派人士。   当时向其承诺。   若是能够成功刺杀先帝,待二皇女登基之后,许以中州国教之名,中州大地将传颂教派母神“蛙母”之名。   燕游盯着那两个字。   寂静的大殿之中,他轻声念道:“蛙母?”   收集到的情报仍未结束。   据说在东洲大地,蛙母之名早已震慑四方,乃是东洲人民在“黑灾”之中唯一的希望。   从字面表述瞧,感觉像是正派的神明。   但作为正位神的祂居然会伸手过来搅弄中州传位一事?   燕游抿了抿唇。   “害怕了?小六?都说了你该听朕说说话。”   燕游没有理会靠在桌案边的女人鬼影。   “小六?理理朕啊!朕很无聊的。”沙哑的嗓音落在燕游的耳边。   “问问朕吧,朕可以告诉你,那些家伙,朕都见过,朕知道得一清二楚。”   燕游无奈地叹了口气,微微抬了抬头。   大殿之中,桌案之前,那身着华服冠冕,脸上带着鳞片的女人正微笑地看着他,亲昵不已,黑色的烟雾如同祂拖地的衣摆在大殿之中盘旋。   那眼尾拖拽着浓重的红的深黑色双眸之中,麒麟的影子一闪而过。   他换了个方向继续批阅奏折,仿佛刚刚的回应只是简单地用来调整批奏折的过渡姿势。   “你看见我了吗?你看见我了吧?”   “理理我们啊!我们都知道你看见我们了。”   ”问问我们啊,我们都告诉你!”   无数漆黑的身影在大殿的角落之中不断出声,重叠的声音如同恼人的乐曲。   麒麟早已在他面前死去,那些留下来的旧日记忆当真是讨厌得很。   “咚咚——”   燕游抬起头。   沈余从大殿外疾步走进,行礼之后,踌躇半晌,终于开了口。   “半道又出状况了。”   沈余尴尬地通报道。   “又耽搁了?”   燕游不禁失笑。   “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沈余显然也觉得这里理由非常古怪,但这是那位诡神座下弟子亲口通传,再怎么离谱都得说。   他满脸惆怅地通报道:“听说走路没看清前面有坑,一头栽进去了。”   ***   原本与黑暗泾渭分明的领地不知何时被吞并。   她们果然离开了,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孩子们回来的事。   蛇蛇思忖着,拍了拍身下的领头蛛。   母神领地的消失更让蛇确认。   那些“圣女”过来的目的并非是为了什么“蛙大人”的失踪,而是过来查找蛇的转世身。   只是她们没有想到这次蛇并不具备人身,查找了几个来回后始终没有结果,当即决定将培养的预备役圣女全数放弃。   她们完全没有想到,转世身却是被三个女孩饲养的一条蛇。   早知道就不忌口,将目光所及之蛙全部吃掉好了,也不知道之后吃不吃得着这份美味了。   蛇蛇叹了口气。   蛇的尾巴尖忍不住再次滑蹭过领头蛛的头颅。   那股奇怪的痒意仍然在不断增加。   让蛇多少感到许多焦躁与不快。   路途之上的颠簸并不值得注意,领地周边大部分障碍蛇已经亲自扫除。   那束光在蛇蛇的面前不断放大——   光束内的饲养员们注意到思思大人的回归,尽皆下意识露出笑容欢迎,嘴里半含未吐的话语正在酝酿。   ——“思思大人!”   那些一张张笑脸接连回头的笑脸,让蛇蛇忍不住有些骄傲地挺起了头,蛇正要回应——   突然,变故突生!   只见被放置在光束中心的雕像却猛然炸开极其耀眼的光!   那些光瞬间笼罩住了所有人,将一切身影,一切表情都在光中被无限吞没!   【——正在作用。】   【叮——】   一切声音都在这光亮之中消失!   蛇蛇只觉眼前正缓缓升起晕红的日轮,刺目的,无可匹敌的光正朝四周扩散!   蛇只觉眼前一白,失了半刻钟的记忆。   ***   “——”   “嘶!”   清泠泠的湿气之中,再次清醒的蛇猛然睁开眼,从盘好的蛇躯之中探出头。   尾巴尖的痒意愈加浓重,蛇蛇按耐不住地在地板之上蹭了蹭。   连绵小雨之中,芭蕉叶下,黑玉的一长条正懵然,孤零零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天空,石阶,小道,蕉叶。   那雾蒙蒙的蓝让自出生起就没见过天空的蛇不禁看痴了一瞬。   乖巧地缩在蕉叶下,蛇疑惑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   只见前方细雨之中有一处凉亭,亭外是一处碧玉般的湖泊,湖泊之上起了湿濛濛的雾。   烟雨朦胧之中,蛇突然被人从芭蕉叶下拾起。   来人一身白衣,手持一把油纸伞,但奇异的是,祂的鬓边竟然生出两只青玉做得鳍,含笑的眼眸如同平静的湖泊,显然并非常人,浑身气息雄厚,让蛇不禁缩了缩蛇头,寸量起自己与来人的差距。   结果多少并不让蛇欣喜,来人很强,强得离谱,蛇蛇敢笃定,在自己试图捕猎其之前,这人会先将蛇弄死。   不过,这么强……他,真的是人吗?是他还是……祂呢?   蛇蛇眼中闪过些微暗光。   决定暂时蛰伏的蛇蛇乖顺地从手腕处缠绕住祂,祂不禁失笑,举起蛇蛇朝凉亭处喊道:“口口,你瞧,这不是口口的眷族吗?怎么出现在这儿?看这鳞片的光泽度,似乎深受口口的宠爱。”   “谁知道,拿近来瞧瞧。”   远处凉亭内,一正在饮酒之人闻言,大声笑道。   来人应了一句,夸赞道:“口口,你这一身实力大有进益,来日登阶必有你的一份儿啊,到时候可别忘了我!”   “与那几位道门的友人相约同行百余年,着实有不少进益,但是登阶?我怕是还不够格!等下次吧你。”   酒香深重,连蛇都要熏醉,魂都瞬间去了七成。   蛇被酒香所吸引,几乎是下意识就猛然一头贯进酒壶内,眨眼间喝了个痛快。   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令二人都不禁为之一愣:“这小蛇,还挺有那位风范,莫不是真是只偷溜出来耍玩的眷族?”   “咱们找个时间给口口送去?”   感觉如坠梦中。   蛇尾处的痒意重得离谱,蛇蛇忍不住在壶中乱蹭。   朦胧的视线之中,蛇隐约瞧见了那个在湖边饮酒之人的样貌,极浓极艳,双眸之下两滴血痣。   这两人,这两人,到底都是谁?为什么,湖边饮酒之人那么像……那么像书生?   可蛇已经来不及思考了。   “——”   她的大脑瞬间空白。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蛇身上剥离。   蛇蛇突然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   ——自己正在蜕皮! 第070章 回到过去?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监天司的大司命死活也想不明白。   一开始,他只是听说了那个窝在林子里只是教书的诡神突然决意要来国都,他登时被吓得要命,老天!这要是真让这诡神过来,估计明日国都就要换地方了!   为了中州王朝,大司命义不容辞地去了。   去之前心道,他去去就回,活着回来声名威望必然更上一层楼。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当场埋骨在那,青史留名,而且陛下说不定会念着点好,给沈家无上荣耀。   于是,大司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带着监天司一众精锐去了。   他去之前是万万没想道啊。   事情能够一波三折成当今这样。   什么!有刺客夜袭皇宫!陛下亲自出手了!   但四皇子出局啦!   什么!陛下有意传位给六皇子!亲自送人送物!   但陛下突然就病啦!   他焦躁不堪,这种最需要他们沈家在场的时候,他却不在国都当真是糟心!   与那位诡神聊了几句,怎么劝都劝不明白。   可打又打不过,大司命只好强忍着怒气,继续劝。   心道,陛下有麒麟庇佑,绝不会暴毙而亡,他还有时间。   结果一觉醒来——   啪唧!一二三四五全死了!六皇子直接造反上位啦!   大司命:“……”   大司命:“…….嗯?”   不是,那我家,我家?我沈家?我监天司沈家怎么办?   好消息,沈家有一个人成了新皇心腹,沈家荣耀还能延续。   坏消息,沈余这不要脸的东西,为了上位就把沈家踹了,还带头抄了沈家给新皇当投名状。   大司命气不打一处来,但现在已经失势,他一时半载也奈何不了沈余。   但好在,他还是监天司大司命,如今将在外为国办事,新皇也不好直接将他撤职查办。   并且顾虑到他,并没有杀绝沈家人,还留了些边角料,大司命缓了一口气,还能救,还能救。   常年伴先帝左右的大司命深知麒麟之伟力,绝非平常修者可抗衡,反是不敢反的,跑是不敢跑的,只能看着哪里能立立功。   格外擅长做阅读理解的大司命就将目光瞄到了“书生”身上。   原本不让走,是因为先帝对“书生”持反对态度。   现在的新帝可不是,人家支持得很啊!新帝可是先生的徒孙啊!   大司命他是做到头了,要是能迅速把帝师带回国都,将帝师讨好得妥妥帖帖,何愁新的沈家没有未来!   做人就是要这么能屈能伸!   大司命拼命努力。   成功让帝师在外走了近两个年头。   就算是瘸子,瞎子从北州走到南州,都该到了!   他们成功错过新皇清理朝堂,成功错过各种变革伊始,成功错过南州与中州结盟。   就连从南州回来的使节团都满载而归了,他们还在以国都为中心,圆形打转!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司命怕得要死,生怕新皇误会是自己带着帝师到处跑就是不进国都,天可怜见,他真的在努力啊!真的努力在带路啊!   帝师总是出各种奇怪的状况他能怎么办?   那可是帝师,在指路的情况下走了别的路,一定是有祂的深意所在吧?   大司命内心丰富多彩,表面上却极其端得住,安安稳稳地坐在马车里。   直到他带出来的嫡孙突然一脸阴狠地告知他道:“爷爷!孙儿不负您所托!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把那狗皇帝的师祖框进法阵!我看狗皇帝没了师门助力,还能得意多久?”   大司命:“?”   他冷淡着脸,皱眉道:“你在说什么?老夫怎么有点听不懂。”   嫡孙会意地点头:“爷爷您说的对,您就该衣不染尘高坐台上,其他的事,孙儿动手就行!”   大司命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不是,谁给你的勇气啊?你的脑子是被谁吃了?   不是,这不关我事啊!   大司命能在先帝座下当心腹,心思一转,差不多就想明白了罪魁祸首。   世家这群傻*,不知道是因为先帝暗中捧了一把,世家才能复兴吗?先帝把你们当狗耍,你们还真当自己是盆菜?居然敢动用小手段?麒麟血脉能坐稳皇位千年,靠得难道真的是自古以来吗?   君不见连武将都只敢安分守己地搞政治斗争,这群世家是怎么敢的啊!麒麟久不出手,当真当麒麟只是个普通的鬼怪?   人家都愿意在牌桌上玩了,你们居然敢掀桌?是死字都不会写吗?   新皇可是造反出身啊!连杀五个兄弟姐妹!毫不手软啊!   有哪个傻*敢和你们这群傻*玩啊!   “爷爷,您就等沈家再次辉煌吧!”   大司命面无表情,一手钳住了自家这个傻*。   孙子!等着被爷爷我炼化了祭幡吧!   将被禁锢的人甩进马车,大司命连忙召集心腹。   “快去找大人哇!”   大司命这辈子都没这么着急过!   帝师大人踏进法阵,帝师大人不会有事,新皇不会有事,会有事的是谁,这**还用说吗!   向来慢条斯理,营造处变不惊大师风范的大司命手持万魂噬命幡,一张褶子脸被风吹得落泪!身后跟着一串心腹,跑得简直比牛马还快!   “大人!留步!留步啊!大人!”   被惦念着的书生正好眯着眼睛走到了大路上。   这条大路两边没有树木,一打眼到处都是黄橙橙一片。   带路的监天司说大司命在前面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   书生受宠若惊,虽然在他看来大司命多少有点神棍,毕竟古代的观星,懂得都懂,不懂说了也不懂,但是好歹是他的徒孙派过来接他进京的人。   老人家向来对他毕恭毕敬的,卑微得没有半点身处高位之人的尊严,端茶倒水得殷勤。   搞得书生自己都觉得自己当这个关系户当得有点嚣张了。   最近在想着哪里找点橡胶,给老人家改善改善赶路的条件,古代这个路况啊,真的废屁股,出于尊老的品德考虑,他决定动手帮帮人家。   他出来前没想到中州大成这样,走了那么久都没走到国都,要不是时间沉没成本摆在这儿,他的新徒孙的遣词造句隐隐让他熟悉,他心里某个角落都在强烈要求他出去见见新徒孙,书生真想呆家里,和小红钓钓鱼,和妈妈一起晒晒太阳。   不过好在,他徒弟长得漫山遍野都是,各个都是尊师重道之辈啊!   给了他很多方便。   出来前他听镇中居民说得什么,“漫山遍野都是鬼怪”,“赶路一定要在白天赶,晚上要保护好您自己啊”,“先生您多保重什么,此去经年……”。   他还以为多危险呢。   估计是镇中居民久不出门,消息滞后了,也不是只有有官员在的城镇安全嘛,回去之后他一定好好说道说道。   就是,监天司多少有点太过恪尽职守,进了他徒弟家也半步不离地贴着他,让他多少有点烦恼。   书生停下脚步,抱着小红,摸了摸懒洋洋狐狸的头,不知何时风沙起了。   他有点瞧不清前路。   只觉这块地水土流失很严重。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莫名其妙跌了一跤,手撑了一把地,得了一手黢黑,书生登时有点嫌弃,老是被当成抹布的小红连忙一个起跳离开,他也只好随手在地上抹了抹。   风中好像传来了什么话,听不太清。   “法阵——法阵——”   【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世界线正在偏移——】   ***   “法阵!他改了!法阵!师爷!怎么办啊!祂是不是已经认出来了这是诛神大阵啊!”   道门大弟子魁星一边维持着施法之姿,一边充满畏惧地看向老天师。   老天师此刻却一改过去鹤发老人之貌,青春重返少年,只是……那张脸上,竟生出了八对眼睛,猩红的眼珠正在其中滴溜溜地转,魁星连对视都不知道要选哪双,只好低垂下头。   他们身边打坐的无数白骨正一点一点随着法阵的开启而化作粉末混进那扬起的风中。   老天师手中摇晃着道门至宝招魂铃,此刻绷紧脸,喜怒未定地瞥了眼魁星。   差一点。   书生实力深不可测,知识又渊博如斯,在祂发现端倪后跳出去,估计会被祂当场弄死。   该死,早知书生进去之后,就把魁星扔出去了,书生如今性情温和,见此多少能拖点时间。   可惜事已至此。   主要是没想到书生进来不过几秒就立刻发现了诛神大阵,还当机立断直接篡改,他发功再快也来不及,或许这就是上古诡神的实力吧。   不过无碍,神君赐下的法阵岂是此等死板之物,虽不知祂在察觉之后调整了什么,但是没关系,他们还可以补救。   毕竟诛神大阵的条件是那么的苛刻,他们耗费了无数心血才成功设下,就算书生发现了端倪,应该也没有可能在这短短几秒中改变所有阵法功用。   老天师收好铜钱剑:“走!”   他一手拎起魁星,蹦进风沙之中!   “这是——”   大司命动作一顿,瞬间哑然。   被揪住的监天司卧底一脸阴笑,此刻在他们面前化做白骨混进风沙之中,如此诡异却不见冲天阴气,似乎只是一场自然灾害顺着风席卷而来。   跟着帝师大人的弟子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往这边聚拢。   大司命心一横,一跃而起:“大人!我来也!”   趁着最后的机会同样跃进了风沙之中。   最后众人众鬼眼中,风沙渐歇,只剩下原地一个巨大的坑洞。   ***   书生正要揽住小红起身。   一揽揽了空。   他站起身,忍不住眯起眼看向周围。   远处只能瞧见蓝色的大面积色块,跟之前黄澄澄的一片完全不同。   阿这,他擦个手擦穿越了?不是吧?   “知禹?怎么了吗?怎么站起来了?”眼前的人双耳鱼鳍,正满怀关切地望着他。   嗯?鱼鳍?   书生脸色一变,坏了,这普通世界哪来的鱼鳍耳朵?最近天热,他抱着毛绒绒的小红走了一段路,不会走中暑了吧?这都出现幻觉了!   “知禹,这小蛇蜕皮吓着你了?不应该吧?”   有鱼鳍的人笑道。   书生不由低头去眯眼瞧,只见白玉酒壶内一条黑漆漆的蛇在酒水之中浮沉,蛇头处正脱出一个美人头来,绝艳之中,满是惊悚与吊诡。   “……”   “……果然是在做梦。”   书生喃喃自语,不然怎么会看见这些呢?怎么会觉得酒壶里那条蛇和他一样呢?   “试试吧。”   如果是梦境的话,这样也是可以的吧。   他在心中默念,我要……   一个冰冷的机械造物凭空出现,精密的零件严丝合缝地焊接在一起,流畅的轮廓配备着靓丽的配色,逐渐高耸的阴影遮住目瞪口呆的人。   书生露出了安详的笑容。   芜湖!   蛇蛇蜕生之中抽空抬头,手正扒拉开自己蜕下得薄薄蛇皮,突然一顿,被震撼得嘴唇微张。   啊这……高达?   嘶?   ***   大司命不清楚自己到底到了哪,在漫天的云雾之中,他只见前面有两个道门的天师,心中不禁一凛,连忙念出诗句藏好,他对儒门手段也有一点了解。   不过道门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们也在暗算帝师?可不就是他们最开始被帝师打脸的吗?怎么还够胆子跳出来?据监天司的情报,他们神君很久没与他们联络,导致他们发癫了,和世家一起来找死?   大司命的揣测暂且无人知晓。   魁星和老天师正准备掐诀手动修正错误,他们本见书生一个人在凉亭之中,毫无防备地饮酒作乐,虽不明白祂为何以如此形态出现,但是这是好机会!机不可失!   正当他们要出手的时候,就瞧见远方,一个气息恐怖至极之人从芭蕉叶下抓了只蛇过来。   他们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满腹求生欲地停下了手。   诛神大阵给他们带哪去了?   说好的尽全力诛杀书生呢?   那位与书生会和后,老天师和魁星被迫蛰伏。   一桩上古的,隐秘之事陡然跃进他们耳中。   登阶?   他也是不久之前,在那日天际塌陷之时,与神君联络上了,被神君醍醐灌顶之后才了解到的这一个词语,此词乃是传说中的传说,秘闻中的秘闻,谁料想今日就再次听闻!   老天师心神巨荡。   一时间,卧底口中的话蹿进老天师的脑中,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老天师左看右看,都觉得哪哪都对得上。   不会吧,不会吧,他们不会回到了诡神的过去,不知多久远之时,回到了祂曾意气风发,与知己好友,博陵天君把臂同游之刻吧!   这,这谁打得过啊!   神君就算再醍醐灌顶九次也没用啊!   诛神大阵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吗?就改了几秒效果怎么就能这么天差地别?   老天师一时间满脸绝望。 第071章 电灯泡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骨骼正在不断呻吟,鳞片正在悄然褪去。   琥珀色的蛇瞳化作狭长的双眸,漆黑的鳞片化作玄色衣裳,眉心一点红痣衬托出妖躯初化的艳色。   妖异,非人,半人半蛇之相,介于野性人性之间。   当它从酒壶之中探出身时,靡丽脸孔之上,微蹙之眉便如弯月,令人见之怜惜。   它就用这幅我见犹怜的品貌伏在酒壶之中,琥珀色的蛇瞳盯着祂们瞧。   人与动物的眼睛总是容易分辨的。   而蛇的眼睛更是再容易分辨不过,冷酷野性,是一汪锁紧情绪的深潭。   “它在看我还是在看你?知禹?”   那位鬓生鱼鳍的仙君对着书生道。   书生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机关器械,肯定道:“在看我们两个,估计在用眼睛衡量能否将我们吞下肚。”   “啊哈,这小家伙还真是志向高远,才蜕了一次皮就想到这么远了。”   生着鱼鳍的仙君伸出手指逗弄壶中黑蛇,黑蛇美人温顺得没有攻击动作,似乎并没有那种想把眼前两位吞吃入腹的冲动。   书生顿了顿,突然道:“你叫什么?”   那位仙君回答道:“你不是一直喊我云星吗?为何就突然忘记了。”   祂闷笑着伸出手指指了指天道:“莫名其妙,是在提醒我改日带你去星海之中浮游吗?”   书生愣住,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抬眸看向天际,实在是记不清自己为何来到了这里。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瞄了眼眼前生着鱼鳞的仙君。   他是在做梦么?否则怎么会有这种不现实的东西?   ***   老天师几双眼睛不由得抬起。   只见天色朦胧,在雨雾之中,瞧不清楚。   他胸腔内的心脏不知为何正在不断跳动扩张,似乎先于灵魂之前意识到了什么。   老天师连忙稳住自己急促的呼吸。   诛神大阵的功效被书生改动,他们似乎是靠着阵法回到了过去,见证了书生不知多少万年之前的一幕。   上古之时,修者的时间漫长到可怕,有无数未知等着他们去探索挖掘,相比起当下修者贫瘠的人生,当真是丰富多彩。   虽然卧底说的有点偏差,但考虑到历经万万年,有些许出入非常正常。   书生本名为“知禹”,尊号仍然未知,擅长机关秘术,祂除了卧底口中的博陵天君,还有另一个交好的友人,名为“云星”。   老天师暗自记下这几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消息。   不知为何,与过去之人隔了一扇极其沉重的屏障门,他们似乎无法影响到过去。   在天空塌陷那日之后,老天师就再没能成功联系上神君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似乎重新断联了。   如今阵法变成如此这般,老天师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他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先走一步再看一步了。   好歹能随着这二位仙君领略一下早已遗失的上古风华,也算不虚此生了。   魁星自然没有师爷那么多想法,整个人都还在懵圈状态,见师爷走了,也跟着一块走。   大司命继续鬼鬼祟祟跟上。   ***   【0岁:第一次蜕皮,变强了!   你想到。   你的体质大幅度增加,***大幅度提高。   将你捡起来的好心人一顿交流过后,决定送你回家。   怎么说,很难评,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总之祝成功!】   吴悠咬了口薯片。   小四是个非常特殊的模拟角色,直接跨了物种,成蛇了。   这让吴悠多少有点麻爪。   他模拟的世界似乎是一个正统的武侠风世界,他给这儿整了个妖精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但整都整出来了,希望能多经历一点事件,早点成就一番事业,促成天赋进化,搞点厉害头衔,他的全部希望都压在这条蛇蛇上了!   暗自鼓励几句,吴悠又咸下来,翻了翻前文,笑道:“登阶?这不就是破碎虚空的另一种说法吗?”   【0岁:站在连绵不绝的山巅。   风猎猎鼓动衣袍。   巨阳之下,只见一凶猛的猎鹰俯冲而上。   好心人带着你旅了趟游,感受了一次大自然的风光。   再次睁眼,入目之地,竟无异于天宫乎,雕梁画栋,玉台楼阁,仙音入耳,不似凡间。   你隐约之间感觉到了即视感,仿佛许久许久之前曾来过此地,或许从基因溯源,蛇的祖宗曾见识过这等美景。   你的蛇尾忍不住蜷缩。】   ***   世人曾以为仙尽是这么修,修仙无外乎一舍一得,舍了五脏,舍了金玉,舍了尊严,才能从神明先祖处换取威能,权利与驱役之能。   从人变为修者,与从人变为鬼者,本身并无太多区别,皆须受锢于某无形之物,此物或是血食,或是祖师,或是神君,但个中窒息的呓语唯有自身听闻。   但上古时代的修者,却只给旁观三人一种极洒脱之感。   大司命带着半辈子的谨慎与谋算,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逍遥。   晨起眺望万顷高山。   暮落眠于碧波之海。   生于天地之间,以万星为被,日月为枕,绿野为席。   与云雾一同吞吐,与万物共生为一。   怨不得后世再次苏醒的书生会对此世提不起兴趣。   大司命将心比心,若是自己也曾阅览过此番美景,也会觉得如今的世界一副满目疮痍之态。   他抬头观星,星罗密布,酝酿着无形之力,叫人心折。   他们见过了以剑叩心问道之修士,清正之气好比晨曦。   他们见过了天生地养纯净无暇之妖,怜爱万物之泪。   他们见过了祭祀神祇之巫,播撒春生雨露。   魁星心道,神君,神君,你变得怎么这么快?万万年前还在说潇洒,说道法自然,今日却说起了神奴契证,时间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老天师冷哼一声,闭上了自己几双多余的眼睛。   三人各有各的烦恼。   他们最终来到对宫殿高耸入云,白玉作壁,却煌煌而不可直视。   两位仙君带着腕边小蛇求见。   仙音渺渺,神恩浩荡。   ***   蛇蛇被放下,支起腰身,鸦羽般的发如瀑布般于肩脊处披洒,琥珀色的瞳孔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远处神祇。   祂明媚如艳阳的衣摆于空中飘荡,光芒万丈。   随着祂飘近,夺目的衣摆边显现繁复的暗纹,如同一条活灵活现的蛇正在祂的衣摆处游动盘旋。   又饿了。   蛇蛇一边努力克制住自己,一边抬起头。   路上那条鱼,咳咳,好心人正在寒暄:“半路遇见你离家出走的眷族,我们给你送回来了。”   蛇蛇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期待陡然生出,如同即将顶破土壤的幼苗。   她来到这里,是有什么缘由么?她感到了一种怪诞的熟悉在心间流淌……她认识眼前的神么?   蛇蛇不再犹豫,即刻间抬起头。   不禁哑然。   只见那衣裳之上,顶着颗…….   ——电灯泡?   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碎掉了。   那个电灯泡头还正以恒定的频率散发着光亮,给周围带来三分燥热。   蛇蛇发愣,一个没注意,突然就被眼前的电灯泡捞了起来,像是配合过千万次一般,蛇蛇下意识缠住了祂的手腕。   “许久未见,这次多亏你们带过来了,否则不知道要找多久,最近世间也无大事,要不留下来小住一阵儿?”   像是什么正好被朋友把自家养得离家出走的猫猫狗狗带回来,以至于喜极而泣,试图分享喜悦的主人一样。   蛇蛇不满地吐了吐蛇信。   书生和云星对视一眼。   反正闲来无事,最近也是到处当街溜子晃荡,友神相邀,怎么能不应呢?   这二位就带着身后三个人住下来了。   ***   在没有明确这里到底是哪之前。   耐心的猎手懂得蛰伏。   况且这里吃得好,住得好,还有漂亮姐姐照顾。   蛇蛇向来能屈能伸,还特别记仇,来日必将十倍奉还,早晚让这该死的电灯泡在大众面前丢十倍的脸!   蛇屈辱地想。   电灯泡完全意识不到猎手的危险与冷酷,还笑嘻嘻道:“快说呀,思思,要锻炼才能更进一步!”   蛇蛇试图含糊不清地吐露出恐怖的咒语。   没能成功。   蜕生完了,还没适应好自己的新嗓子,还不能在暗地里阴暗地卷来卷去,这都导致了这一现状。   电灯泡立刻催促:“思思,说清楚啊!一字一句说清楚啊!”   蛇蛇猛然涨红了雪白的脸,连鬓边漆黑的鳞片都有染上粉光的趋势。   电灯泡四周或战或坐着的白衣少女们正含笑着看过来,试图鼓励,眉心皆是一点红痣,飘飘然欲仙。   蛇蛇闭上自己的双眼,再次努力含糊道:“四是四,十是十,十四……”   云星:“?”   围观小课堂的云星忍不住伸手拐了拐书生,书生沉浸在机关秘术之中,正如每个痴迷者随口应了句。   “你说,这怎么还用绕口……”云星笑嘻嘻地分享,话音突然一滞。   只见不知何时,白衣少女们正冷着脸直勾勾地盯住他,漆黑的发丝飞扬,眉心血痣似乎都在散发着不详之意。   云星识相地抿住了嘴,当作自己不存在。   蛇蛇咬牙切齿地吐出最后一句:“休将十字说成四——”   “轰——”   巨大的气流如坠星般轰击而出,近乎击毁了半边山脉,恐怖的毁坏力与黑蛇纤弱渺小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思思大人!不愧是思思大人!”   “思思大人就是最棒的!”   “思思大人!真的太棒了!思思大人的咒语真的太神秘了!”   白衣少女们给予了极其热烈的反馈。   蛇蛇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颇为骄矜地扬起了下巴,耳尖殷红得厉害,蛇努力忽视掉耳边电灯泡的大笑声。   蛇蛇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蛇盘起来还没有巴掌大小。   容易被人随便揣进兜里带走。   想要独自在外生活,总招惹来白衣少女们担忧的目光。   毕竟这座宫殿内都是爱蛇之人,不管是随处可见的蛇类装饰,还是祂们衣物之上的蛇纹,都能体现出这一点。   而在电灯泡有一搭没一搭的教学之中,蛇的实力都大有进益。   要不是蛇来此处的缘由着实闹不明白,蛇都要怀疑是什么专门给蛇提升实力的副本了!   蛇开始怀疑,自己不会真是什么宫殿里的继承人了吧?   想到这儿,蛇双手捧住比脸还大的鲜花饼,一口咬了下去。   清香在口中迸发开来,甜而不腻,堪称最高境界,甚至富含营养!蛇蛇的尾巴尖愉悦地在桌上敲了敲!   黑蛇分出了几块鲜花饼推给了正托腮瞧蛇蛇进食的白衣少女们。   那些白衣少女受宠若惊,接过后小心地放进嘴里,眼中的宠溺几乎要溺死旁观的云星了。   云星一边往嘴里塞鲜花饼,一边又忍不住拐了拐友人:“我还第一次见这么护食的蛇愿意给别人分东西的。”   书生仍然在沉迷机关秘术。   他打眼瞥了眼桌边的盛况,回答了友人的问题,道:“能让野兽分享口中吃食的,除了喜欢也没有别的原因了吧。” 第072章 生异   那日,阵法生效,大司命与老天师二人一同进入了万万年的回忆。   可大司命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中州王朝,监天司的职能虽然更多得定位是暗卫,但是仍有一部分是观星,他所侍奉过得帝王,每一任都会在某年的某个时间段,看一眼星谱。   那日大司命深夜陷入情绪漩涡,一想起自家不孝子孙擅自在中州王朝造反,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想起沈家大约要在他手里败落,简直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连家传至宝,万魂噬命幡都不愿放在身侧,生怕某个老祖宗蹦出来一口咬了他的耳朵。   大司命对天仰望,生怕泪水顺着褶子脸皮褶里淌下。   大司命自认自己高贵冷艳,绝不轻易与他人吐露心事。   就像学生难过的时候会做数学题缓解悲伤,大司命也喜欢观星画谱来缓解惆怅。   万万年前的星空与万万年后截然不同,万万年前的星空孕育着磅礴之力。   可回忆里,某一天的星空,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群星似乎停滞了。   而天空却开始了呼吸。   一吞,一吐,一吞,一吐。   大司命的心也随着天空呼吸的频率开始跳动。   阴气从噬命幡上飘出,钻进了大司命的眼睛里。   眼球的筋络正在不断膨胀,纤细的血管在这一刻仿若被注入了清水开始肿胀,眼白被挤压,瞳孔之中被阴气骤然破开了个洞。   ***   “啪——”   丑得畸形怪状的泥像被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溅开的泥片从蛇蛇身侧擦过,被蛇灵活的尾巴尖卷了回来,悄咪咪啃上了两口,吞进肚子里。   电灯泡瞧了一眼,指责似地瞥了一眼道:“不要什么东西都吃。”   随后慢吞吞道:“重做。”   蛇蛇从来都是个耐心冷酷的猎手。   但是这东西,它不是冷不冷酷,耐不耐心的问题。   蛇蛇冷着脸,用尾巴掏来一团泥巴,重新用手捏起泥人来。   电灯泡嗓音悠悠地传递诀窍:“手要稳,眼睛,鼻子,嘴巴,五官都要做到位,这样才好看。”   蛇蛇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手沾满了黏腻的泥土,这让蛇带着些许烦躁。   突然,黑蛇美人的耳朵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看向窗外,瞳孔微缩。   窗外,正嬉戏打闹过的白衣少女们注意到蛇蛇的问候,在灿烂的阳光下朝屋内轻盈地挥了挥手,如同翩飞的蝴蝶,用触须朝祂们微点。   蛇蛇收回目光,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但是蛇在屋檐之下,一时间根本打不过那电灯泡神明,只能冷静地蛰伏下来,等待着转机的到来。   电灯泡的头总是笼罩在一片可笑的光下,十分刺目,祂转了转身,法袍挡住了蛇蛇的视线,顺带遮住了大半外界传递过来的光亮,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祂那亮得惊人的灯泡头。   祂语重心长地斥道:“以后有的时间是看!现在你最重要的任务是捏泥人!专心一点!所有人就你最分心!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左右看来看去祂面前也就蛇一个。   神金?   蛇蛇忍气吞声,现在打不过,以后打得过了,早晚使劲欺负!   这家伙最好别落在它手上!   ***   “师爷?”魁星突然靠近,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正沉迷于闭目养神的老天师:“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天师不耐烦地睁开一双眼。   再次后悔没第一时间把魁星扔出去拖延书生改阵的进度。   烦死了!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缝隙跟着书生,书生跟着云星。   该死的云星仙君交游甚广,所住宫殿的主人也友遍四方,不少修者拜访游历,其中道门中人绝不罕见。   人家清风明月,疏朗如风。   他这就蝇营狗苟,鸡鸭鱼肉。   欠着这段时间是吧,也就差个千几个把万个万年呢。   快委屈死老天师了。   只能安慰自己他们都死得差不多,骨灰都被扬了。   这处缝隙也就他们两个人,能有哪里不对?   老天师勉强勾出个笑容:“怎么了。”   魁星自然察觉到了“天塌”之后,老天师日益增多的古怪,一般来说他根本不敢打扰师爷的,但是他真的觉得哪里有问题。   浑身汗毛倒竖,连后背都因不明原因生出了虚汗。   他现在怀疑,这诛神大阵不会改了方向专诛他们去了吧。   “师爷,有没有一种可能,诛神大阵应到咱们……”   老天师正想手动清净,又一双眼睛睁开了。   这次睁得不是脸上的,是后脑勺的。   魁星的话一顿,语义不详道:“师爷。”   话没说完,但是话语之中传递出来的情绪非常到位。   干瘪的手撩开脑后碎发,后脑勺滴溜乱转的眼珠子里,一个畸形怪状的人拉着杆幡出现了。   老天师拔出铜钱剑,抽出招魂铃,身上无数双眼睛齐齐睁开,垂涎地注视着那杆幡。   手握宝幡的怪物,眼珠子大得惊人,如同两颗涨破的皮球,正放飞自我,脱离眼眶,此刻已经垂到了满是颈纹的脖颈,内里的脓液正试图迸发开来,只差咬上一口就能爆浆。   身后无数阴气涌现,铺天盖地的恶鬼如同拥挤得蚂蚁正试图从蚁巢中爬出。   大司命义正严辞,思路还非常清晰:“狂徒!休得对帝师无礼!你二人是想跟麒麟对着干嘛!待老夫剖开你们的心!看看你们憋着什么坏!”   老天师感受到一股难得的亲切。   亲切得让他想立刻咬开大司命如今外凸的眼珠子。   最近饱受万万年前风尚的洗礼,竟感觉自己格格不入跟个外乡人似的。   此刻,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这个味才对嘛!   一手铜钱剑反手剜出身上两只连着血肉的眼珠子,感受到剜眼之痛,一手招魂铃硬控恶鬼。   老天师露出一口老牙:“神君在上!”   鲜血四溅,几滴啪得一声落在看不见的屏障上。   ***   梦里真是什么都有,连***都能整出来。   书生满意地把玩着手中游戏机。   古代世界苦啊,完全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给自己整点小说话本还容易被学生看见,搞得老师怪社死,怪尴尬,偶尔带坏了学生,是半夜都要起来脚趾抠地的痛苦。   还是梦里好啊,梦里快快活活在修仙世界当个小神,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广阅世间美景。   可惜能痛痛快快玩游戏的时间不多了啊。   就算梦里时间比现实时间,是二十四小时比一,他也该缓过来了。   一想到中暑缓和过来后就不能做梦了。   书生简直恨不得梦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玩,好在梦里也不需要吃一日三餐,更不需要费时间去上什么厕所。   又想到,大热天自己抱着个毛围脖,结果中暑了,他就更不想醒来面对现实了。   小红难道就不能是只无毛狐嘛!   不过之后醒来,若是有人问起怎么晕倒的,书生已经编好了理由。   为师只不过是略微纵容小红亲近了点,哎,别怪小红,都是为师的错。   他当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老师啊!   屋外突然传来了些许响动。   约莫是梦中的友神云星,祂们两个住得很近。   书生打游戏打得挑灯夜战,自然一晚上都没听见友神回去休息的动静。   云星昨晚肯定又在天上遨游。   一大早才回来。   门被推开了。   正玩到紧要关头,必须接上几个连击,书生一脸凝重,没去看门口。   应该是云星。   云星的气息很好认,祂是在星海里遨游的鱼,衣摆上都沁着自由的味道,祂一凑近,就能认出祂。   书生感受到祂泛冷的躯体忽然贴了过来。   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似的,还微微打着点颤。   祂凑过了头,呼吸像冰,专注的视线忽然从脖颈一路粘上自己的脸颊。   紧要关头,等会儿再说!   脸上一凉,云星的手点了点书生脸上的一颗痣,痣就位于书生眼下,如同一滴沁出的泪。   云星沉默许久,手指逐渐用力,似乎要将那颗痣剜出来似的。   “知禹,”祂的声音突然带着点古怪的兴奋:“我觉得你突然变得好好看哦。”   书生一个手抖,闯关失败了。   书生:“……”   游戏暂停,有人不对劲。   云星还在输出:“能不能,让我再凑近看看。”   书生猛然伸手抵住云星硬抻过来的脸。   他战术性后仰,眯眼看云星。   此刻,可怜的,星海里游的鱼,鱼鳍耳朵耷拉下来,脸上器官似乎糊成了一团。   书生不禁使劲眨了眨眼,试图酝酿出一点泪花,看得更清楚一点。   “……”   “不能,离我远点。”   云星粗重地喘着气,听话地后退,脆弱地蹙起眉:“好吧,我突然感觉我饿了。”   祂一边说着饿,一边想一出是一出,跑到了人家宫殿的院子里摘花,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鲜花饼没吃够的执念正在驱使祂动作。   书生犹豫着跟出去,到底是一起玩了几天。   云星嘴里塞着花,花瓣被碾出汁水,鲜红的花汁从嘴角溢出,像是一道血痕,祂含含糊糊地絮叨道:“要登阶了!要登阶了!我昨天在上面游的时候看见了,它出现了,我们要登阶了!”   一会儿的功夫,原本打理得争奇斗艳,耗费心血的花园此刻如同飓风过境,花枝残败,近乎尸骨无存,云星摘花的动作逐渐粗暴,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破坏欲从祂的举动之中流露而出。   祂说着说着,又不禁看过来,脸上逐渐显露出些许茫然的痴迷:“知禹,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看啊……”   “你修炼了什么变好看的功法吗?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啊?突然就那么好看了,那么好看了。”   “呼哧,呼哧——”   这个水里游的,肺活量向来大得惊人的鱼,竟然觉得呼吸不过来似的,尝试着努力进行深呼吸。   书生严谨地后退几步,放轻呼吸,轻悄悄地合上了门。   这种奇怪的走向……似乎是不详的征兆。   完了,美梦开始变噩梦了。   他在房中踱步,回忆起过去的噩梦。   电锯杀人魔,鬼婆婆,小丑……   书生脚步一顿,不兴想这些,换一个。   “知禹?知禹!登阶!我们去登阶!你今天真好看!我们去登阶!”   □□,四川麻将……   “知禹!你开门啊!知禹,你在里面吗?知禹,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们去登阶吧!我们永远在一起!”   最后,书生不由叹了口气,在梦中,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刚才已经竭力试图操纵梦境,让外面那个异变的友人重新变成什么欢乐的东西,但是结果,他如今也看到了。   书生只好抓起游戏机。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事已至此,再玩一局吧。 第073章 娲皇   寂静的院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   似乎有人正在说话。   稚嫩的童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响。   “小皮球……花手绢……”   “啦啦啦……啦啦啦……”   “丢丢丢……”   哪里似乎不对劲。   手犹豫着推开房门。   板凳,桌子,椅子和洗脸盆正丢着正在唱歌的毛巾玩着游戏。   它们桌腿,椅腿,脸盆在地上鼓掌。   听见门的响动,动作一顿。   恍惚间,仿佛看见了稚嫩的孩童正朝着他嘻嘻发笑。   白嫩嫩的小手在空中挥舞。   木质的门正在他手下畸变,猛然探长的门扣拽住他的手,将他拽进游戏场。   他忍不住脸上挂上亲切的笑容。   “来啊,一起来玩吧!”   今天的世界,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好像又没有哪里不对劲。   他一边看着板凳们伸长带着木刺的手,在他的手臂上勾勒出血色的纹身。   一边淡然地轻斥道:“等会儿还要出去参加祭礼,差不多行了,脸上可不能给你们涂涂抹抹。”   亲切慈祥得像是个晚来得一举得孩的老人。   毛笔化作的猫蹭得一声从门边的大象门溜出去。   软绵绵的猫叫传进正在准备祭礼的祭祀们耳中。   “嘬嘬嘬——”   头发花白的祭祀抠下自己的眼球,扔进釜中,徒手拉扯开粘黏在一起的血管皮肉,满是褶皱的脸上淌着血,逗着身边出现的小动物。   血滴进煮沸了的汤水之中,猛然泅出一大片脏污之渍。   ***   外面噼里啪啦一通乱响。   蛇蛇抬头看挡住门的电灯泡。   红唇微抿。   电灯泡此刻显然也被外面的声音烦得厉害,转眼就见蛇蛇的蛇尾勾住了祂面前的糕点。   光芒大盛。   差点被闪个眼瞎的蛇蛇只好阴暗地缩回尾巴。   这个年轻狡诈的小蛇立刻当作无事发生,继续给自己面前的泥像涂涂抹抹。   电灯泡满意地把自己面前的食物塞进嘴里。   又平安无事了好一会儿。   白衣少女们从窗边路过一次,笑眯眯地进来收了盘子。   电灯泡任由她们把剩余的茶糕拿走,饮了口清茶,似乎正在笑。   外面更吵了。   电灯泡终于叹了口气。   黑蛇美人似乎依旧兢兢业业地做着手工活。   但谁不知道谁,肚子里必然冒着坏水。   “砰——”   更吵了,好像有谁在打架。   蛇蛇警惕地竖起蛇尾,牙尖微痒。   纤长的手点了点蛇蛇面前的泥人。   里面的神祇正在不断散发着光,那光化作光点正在不断穿透窗户。   隐约间,一条巨大的,黑色的蛇尾正从祂的衣袍之下探出。   “啪——”   门突然被什么东西打碎了。   蛇蛇被电灯泡猛然捞起,塞进衣袖里!   ***   世界上流传着一种说法。   什么东西放久了都会有灵性。   放在西山上五百年的石头蹦出来了个石猴。   活在海底千年的蚌成了精。   可所有神都没想过。   若是有一日,天空有了灵智会怎么样?   天空笼罩着大地,笼罩着万物,祂的眼睛无处不在,祂的言语无处不抵。   祂无边无际的手掌拨弄着繁星,轻佻的吐息吹走巨阳的炙热。   ——天,活了。   祂朝着整个世界发出了一声极其响亮的啼哭。   世界震动。   谁也不明白这之后代表着什么,只是新奇地赶来看了看热闹。   祂突然活了,谁也不清楚原因。   看热闹讨论到半途,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之间似乎发生了改变。   有些神,突然说,或许这个世界什么东西都该像天一样成神。   有些神,突然说,我们应该欢迎天的降临,天和地有什么区别呢?天就是地,或许我们应该让眷族也在天上活。   有些神,突然说,这个世界的神太多了,而世界太小,我们应该有奉献精神,牺牲自己养育世界。   在争执不休,难以界定“自己”用途的讨论之中。   突然。   一截楼梯出现在众神眼前。   透明的阶梯盘旋而上,链接着世界之外。   众神恍惚,原来千年登阶之日已然来临。   众神曾经皆以“登阶”为荣,曾经尽皆向往世界之外的世界。   可在当下。   粗重的喘息声之中,天委屈的呓语之中。   不知是谁说的。   “或许我们该做点什么,天正在哭泣,我们难道要抛弃祂吗?”   “我们可不能离开天,天需要我们。”   “打碎它吧!我们完全不需要它!”   祂是具有着如此恐怖的感染力,祂是如此的漫无边际地影响着所有神明。   所有神突然被冲昏了头脑。   个神的狂热堆积成了集体的意志,躁动的空气几乎将一切薪柴点燃。   耳边无数信徒们的呢喃被挤去,只剩下了无边的呓语。   亮白的弓矢被搭上弓弦,狂热的眼球浮现出红丝。   “啪——”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哀嚎与轰鸣,透明的天阶顷刻之间破碎!   那些破碎的碎片如同洒下的飞雪落进沉寂的世界之中。   狂风正在刮起,似乎正在为这一幕而哀嚎。   无数晶片如同世界的泪水在狂风中回荡,碎片在众神俯视的眼睛之下,如同水花一般飞溅而出!   “——”   一只手突然截住了一枚碎片,玉石般的手腕处,一圈黑色的手镯正在天光之下熠熠生辉。   在众神高居的云层之下。   巨大的漆黑蛇尾正缓缓游出,鳞片在炽热的天光下熠熠生辉。   蛇尾身后,一群白衣少女一同出现。   漆黑如墨的发丝正在风中猎猎舞动。   一圈金红交缠的日轮在脑后浮现。   狭长的琥珀色眼眸陡然睁开,猛然荡开一层耀目的光环。   祂红润的唇微微弯起,晕红的眼尾暗藏冷厉之光。   祂神情悲悯,轻启唇瓣:“***,真是**等得够久了!”   白衣少女们附和般笑闹在一起,行动间将暴脾气的神祇拱卫在中心,向来含笑的眼睛注视着天边诸神。   此等对峙之姿,在空荡荡的天地之间显得格外突兀,格外打眼。   无数天神躁动的潮红涌上脸颊,在呓语的挑唆之下,猛然向前挥动武器。   在狂轰滥炸之下,被白衣少女们护在中心的神祇此刻抬眼,神色从容,尽是一切掌握在手的淡然。   如同耐心蛰伏的猛兽终于迎来了捕猎的契机!   祂的手捧起,脸微微后仰,纤长到浓密的眼睫低垂。   “呼——”   那口气绵长而恒久,带着些许久远的疲惫,却足够漫长。   无边无际的黑暗从祂的口中吹出,越过祂的手掌,如同一抹轻薄的雾朝外喷涌。   宁静的夜正在不断蔓延。   祂琥珀色的眼瞳闪烁着暗光。   谁也不清楚这无边夜色是从哪里被窃取。   只能在怔愣之中听见祂的轻语。   “回来吧,回来吧,回到清醒的世界吧……”   随着祂的声音落下,伴随着少女们柔声地附和。   一切都在此刻陷入冰封。   诸神狰狞的面容在无边的暗色之下,缓缓出现稍许茫然的神色。   天空的呢喃被隔绝在了黑暗之外。   只剩下那抹金红的光圈在黑暗之中,微弱地闪烁着光晕,如同不愿坠地的太阳。   【——正在发挥作用。】   【世界线正在偏移——】   蛇蛇猛然睁开眼睛。   在蛇最后的印象里,只记得那个神祇口中突然吐出了黑暗。   蛇也没想过有一日连黑暗都能被吞吃,被吐出。   荒诞得让蛇只觉觉得那只是一场奇诡的梦境,可她亲身经历过了这一切,这一切似乎并不是梦境。   这当真是过去的历史么?难道她真的穿越了吗?若不是的话,过去的神为何能够与她互动,甚至一副认识她的样子?   黑暗将整个世界笼罩,一切声音都在那个隔音棉一样的黑暗之中消失。   黑暗某种时候也能够是庇护吗?   “唰——”   眼前突然燃起了一簇火光。   那星点火焰如同天上太阳微笑的倒影,在黑暗之中闪烁着微光。   眼前疲惫的人正将一个惶恐不安的女孩推上前。   她口中的话语带着点口音,她带着同样疲惫的族群诚惶诚恐地朝神像跪拜,族群近乎赤裸,衣衫褴褛地朝着点燃火焰的女孩跪拜。   那女孩强撑着转过身,露出一张稚嫩的脸,她眉心点着一颗红痣,嘴角勾起的笑容弧度正在颤抖,她迷茫如羔羊的眼睛注视过来,突兀一愣。   她不禁下意识上前几步,如同呼唤着亲人一般:“思思大人!”   蛇蛇缠绕着身前的泥像:“十九?”   她怎么在这儿?   眼前跪拜的人愈加尊敬,领头的女人双手朝上,眼中的狂热如同摇曳的火焰似乎要将十九灼伤。   “娲皇!娲皇的使者!”   “吾等向您叩首!”   蛇蛇忍不住探了探身。   蛇迟疑地没有出声,琥珀色的眼瞳扫过那些人的眉眼。   似乎哪里有点眼熟。   微弱的火光外是吞噬光亮的黑暗,如今的黑暗之外,又是什么呢?还会是那片正在嘤嘤哭泣的天空吗?   而且眼前这一连串跪拜的人是怎么回事?   明明蛇刚刚还在那个宫殿前与诸神为敌,如今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迟疑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   这里很明显不是她回到了正确的时间线,那这是哪里?   蛇蛇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猜测,这里似乎是在那个神祇吐出浓重的黑暗之后。   她之前似乎是借着那个泥像穿越了?穿越到了诡异世界异变之前?   观看了一段历史之后,而后那个泥像又带着她在诡异世界的时间线上进行跳跃吗?所以,她才出现在了这里……   穿越的条件是什么?会是那束光吗?可再次穿越的时候,那束光并没有出现。   还记得当时泥像突然散发出的光同时笼罩住了蛇和那些女孩,是所有被那束光芒吞噬的人都穿越了吗?   可到底为什么是……她穿越呢?   一种诡异的,繁复的情绪在回荡,黑蛇美人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轻啧了一声。   十九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望着她,蛇心里突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冲动。   她借着十九手中的火光,打量着眼前的泥像,眼前的泥像是否就是她们穿越的原因呢?   呃——   蛇尴尬地缩回来,不是那座人与蛇的雕像,好像猜错了?   那到底是谁驱动了穿越?穿越的发动点到底是什么?   蛇蛇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电灯泡神明”……这一切,似乎都与祂有关。   她神色不明地注视着蛇像。   那似乎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蛇雕像,粗制滥造的蛇形雕塑正威严地矗立,蛇尾绕成一个圆弧的圈,神圣之中又因稀烂的手法,点缀出些点诡谲,雕像之后,是神色不安的十九,是面露希冀的,衣衫褴褛的人群,他们跪拜在下,仰望着蛇。   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之中,让蛇不禁心神一凛。   这一切都让它有种被感觉,一种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好,只等它进套的毛骨悚然。   ***   【1岁:十九强撑着的笑脸终于在你的出现之后带上了踏实的意味。   在这个陌生的年代,久远的过去,不是谁都能有机会遇见对的蛇。   你注视着十九。   十九不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她看见了自己的蛇,自己的心脏,密林之中的主心骨。   于是,她朝着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黑暗之中,被率先举起的火把非常重要。   在混乱的时代过后,沉寂的灰烬之中,生命正在重新点燃。   你与十九胜利会师!   在经历过大梦一场之后,你只觉得自己往后的觉都睡够了,只想好好卷来卷去。   冥冥之中似乎有谁正在注视着你。   你的声望正在不断增加,你的***正在小幅度下滑,你的体质正在不断增加,你的魔力正在不断增加。】 第074章 部落   【1岁:在你看到那些部落的人,差点剖开了自己的心的时候。   十九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吵得很要命。   她被当高雅的羔羊养得这些年里,也从来没见过这么茹毛饮血的蛮荒,特别是他们还长着人的模样。   她整个人都被吓得不能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他们思考的过程。   你嫌弃地皱起了眉,吟诵起恐怖而神秘的咒语,用火光洗涤这些人躁动的内心,让他们重新镇定,回归平静。   你看见这些人,总是幻视某些泥人。   而泥土的味道带着泥腥味,不说非常难吃,也说不上非常好吃,总之在你的狩猎范围之外。   偶尔看见几个五官稍显乱飞的信徒恭恭敬敬供奉食物的时候。   你便心虚地别开眼。   嘴里便嘟囔起了什么别怪我,业务不熟练,好歹不是用藤条甩的这种怪话。   蛇没有道德,更没有良心,所以道德绝不会减少!这是合理的!】   【2岁:时间总是流逝的很快。   黑暗之中,总会有活下去的办法。   十九正在逐渐长大,靠着那点在密林之中的学到的知识,尝试着改善部落的生活,试着用她从学堂里学到的东西,兼容这片蛮荒的部落。   你在黑暗之中卷来卷去。   阴暗的角落传来神秘且恐怖的低语。   火光会吸引趋光的生物。   而那生物显然没想过自己会先一步变成食物。   蛇都是会设置陷阱的。   蛇向来都是耐心的猎手。   你希望不管什么纬度的生命都明白这一点。   你望着倒地的猎物,发出了恐怖的笑声。   桀桀桀——   在黑暗之中传得很远,想必今天又有食物要睡不着了。   不得不说,你真是个天生的猎手苗子,但是遗憾的是,因此对你的道德小作罚款。   蛇才不在意,蛇满意地挑走了最具有能量的一部分,眼珠子被挖得七七八八的猎物被扔进了部落的移动厨房。   那些猎物似乎并没有灵智,也不具备什么诈尸的执念。   香的嘞!干饭干饭!干饭第一!   你的声望仍在不断增加,体质正在不断增加,***稍微减少但不多。】   【3岁:新的一年,从当证婚蛇开始。   你打了个哈欠,晶莹的泪花涌上你的眼眶,你的瞳孔很大很黑,原本极其诡异,此刻却显现出几分慵懒。   你将两只手揣进衣兜里,整张脸塞进帽子中,柔软的绒毛拥簇着你的脸,给你恐怖的形象平添几分无辜和可爱。   但是你才不在乎,暖暖的,很安心,恐怖的猎手哪怕穿着可爱,也是恐怖的猎手!   毛茸茸的帽檐在火光下泛着光泽,是十九用着骨针给你缝出来的皮袄,对于你来说,算得上是天气冷时最喜欢窝的东西了。   “愿娲皇娘娘保佑我等!”   两个小年轻对着你这条宝宝蛇,虔诚地祈求道。   你也不客气,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神听见了。   不管是多子多福,平安顺遂,还是保佑子嗣,或是希望能够得到你的青睐,你都高傲地点点头。   真是的,新的一年,真的是什么都要保佑!   作为部落的神明,你赶紧嗷呜一口咬了一大块肉饼,真是太辛苦你自己啦!   两位新人的脸上用花汁点着一滴红痣,见你咬了肉饼,脸上顿时绽放出笑来,双方不由下意识对视一眼,而后别过头。   腼腆羞涩的笑容在火光之下闪烁着光。   某一日,当你从睡梦之中醒来,十九的清晰的轮廓在你的眼前,她亲昵地用脸颊贴了贴你,温热的呼吸轻柔地吹过。   十九的脸如今对你来说有点大,以前的时候,你盘起来能遮住她整张脸,现在估计也就只能遮住半张。   她正在长大。   你才恍然,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间,就不见了。   十九逐渐长大,身姿抽条,却并非纤细的姿态,而是生命鲜活的健壮。   她正如粗粝的砂石,在冲刷与历练之下,展现属于她的那份坚韧的光泽。   你的声望正在不断增加,你的体质正在不断增加,你的魔力正在不断累积。】   【4岁:火光会带来人口,人口会孕育文明,文明如同黑暗森林里的篝火,吸引着无数猎人到来。   但这些自比为猎物之人,显然未曾想象过,此刻真正的猎手正安静地盘踞在篝火下的黑暗等待着猎物的光临。   显然,捕猎的方法在于攻守位置的转换,以及更多的耐心。   这一次,部落里死了很多人,当然也有人,获得了你的赐福。   你打了个饱嗝。   不要太相信蛇的人性。   蛇可是冷血动物。   你能感受到部落里有些人沉默愤怒的眼睛,能感受到他们痛苦而悲伤的泪珠。   大战让他们死伤惨重,让他们思考人生。   你冷眼旁观,你毕竟只是一只恐怖的冷血动物!   第二日。   十九突然带着一群悲伤的部落人上前。   你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只见他们愧疚的神情,他们正如同被牧羊犬赶过来的羊群,心思赤裸得一览无遗,在牧羊犬的驱赶下,正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上前,软绵绵地咩咩叫着,诉说着自己的歉意。   十九则时不时凑在你的耳边增添两句解释。   谈话间,你不禁注意到了他们的手,他们手中无处安放的手中正拿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泥人。   什么东西?   等等。   你突然想起了昨晚那烧了一晚的石窖,柴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虽然有点吵,但是柴火散发出的温度却让你格外喜欢。   当时你还以为他们哪里神经失常要干点啥呢。   结果就开炉烧了个泥人?   你不是很理解。   不过没关系,十九正在试图帮你理解。   十九脸上噙着悲天悯人的笑。   “我们都知道,他们一定是去您的神国之中侍奉您了,日后必定衣食无忧,平安喜乐。”   啊?   你就这么揣着手,看着她一边面不改色地说服那些人更加坚定自己的信仰,一边悲痛地感怀那些逝去的人。   还真是个干大事的。   那些忽悠是真的,那些悲痛也是真的。   到处都是真真切切,那又哪里骗了他们呢?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   你盘踞着的石像周围,一下子出现了好几十个小小的泥人,泥胎开裂,五官也捏得畸形怪状,泥人背后写着人名,就像是前世每次拜佛的时候都要念叨一遍地址和人名,就怕神把福利送错。   你就说初学者怎么可能捏得好看,果然,丑丑得很安心。   你大发慈悲地让那些人把这些泥人放在了你盘踞着的蛇像周围。   果然蛇也需要对比,哼哼。   是夜。   十九偷偷摸过来,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就对上了你在黑暗之中哑光的琥珀色大眼睛,略微惊讶之后,立刻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十九凑过来,手指轻轻拂开漆黑鳞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理了理裙摆,矜持地坐下。   你常驻的地方是一个山洞,火把就悬挂在山洞壁上,火光悠闲地燃烧着,影子被拖得很长,蛇和人的重叠在一块,连心也一同贴在一起。   十九还是那么爱吐槽。   你趴在软垫上,喝了一口她递过来的肉饼汤。   说着说着又气起来,她猛然站起身,在山洞里踱步。   轻声怒骂:“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怎么会有这种傻缺!”   纠正一点,这次骂人的词汇丰富很多。   你甩了甩尾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寒冷的冬天快到了,也到了你这条宝宝蛇冬眠的时候了。   你殷红的唇中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你不禁提议道:“把那种傻缺做成储备粮算了。”   冬天了,有点懒得出门打猎。   “…….”   “倒也不必,那些人只是不知变通,心却是善良的,知道该信谁。”   十九尴尬地挠挠脸:“他们都算帮过我了,而且,努力了那么久,他们都已经是思思大人的信徒了,杀了有点可惜。”   啧,还真是憋屈。   你这么想着又甩了甩尾巴,不置可否,冷血动物一到了冬天就难以思考,这难道不是世间常理吗?   十九说到这,连忙凑上前来,眼睛向来都亮晶晶的,在火光下就更亮了,她就这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你,从怀里捧出来了个小泥像。   十九的手很巧,人向来也聪明,泥像上,她正身着祭祀服,专注地注视着手中盘起来的小蛇。   泥像背后,写着“思思和十九”。   十九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相比起过去那个心中藏着无限心事的女孩,如今她更加开朗,更加意气风发。   她的声音轻快,带着点甜意:“部落里的人教了我部落里流传下来的文字,大家都写了名字,所以我也写了。”   “不过我才不给他们看,思思大人的名字只有我才能知道!我的名字,也就只有思思大人能知道!”   十九在部落里取了新的名字,叫做——焱。   成熟的表象褪去,又像是曾经那个小崽子了。   你用手拨弄着泥像,尾巴尖稍显欢快地翘了翘。   倒不像是什么死后在天国重逢的寄托,反而像是一种情谊的证明。   那座泥像居然是十九你这家伙做得啊,事情倒是会因此稍微麻烦了点。   你大发慈悲地从都快盘包浆了的蛇像上下来,试探着盘了盘新的泥像,还不错。   十九托着腮,靠在你身边仔细地瞧你的动作。   她喃喃自语:“一切都是思思大人保佑,十九永远都是思思大人的信徒。”   风永远吹不垮一只会飞的蝴蝶,能有今天,当然有你十九自己的努力在……   ——但更多的,当然是思思大人的谆谆教诲啦!   你挑了挑眉,哼笑一声。   什么?你怎么可能说你自己没有,自己不配?   笑话!你可是世界上最冷静,最威猛,最恐怖的猎手!狩猎成功几率高达百分之百!   没有谁能逃脱你的捕猎,如果有,那必然是你为了完善陷阱而作出的佯攻!   这一切当然是你在保佑!不然还能有谁!   被你的魅力折服不过是轻轻松松!快!再叫一声思思大人来听听!   小小一只的你,倒映在石壁上的影子是那么的宽广,那么的伟岸!   你的声望正在不断增加!你的体质正在不断增加!你的魔力正在不断累积!你的***值正在不断增加!你的智慧正在不断增加!你的魅力大幅度增加!】   【4岁:大战之后,你的领地正在不断扩张。   风带着讯息送去远方,谁都知道这里不一般。   无数人慕名前来,只想一睹你的风采!   不过美好的是,你从来不会因此烦恼。   你有你得之,如鱼得水的伙伴。   十九身着祭祀袍,威严的面容之上是一滴极为神性的血痣,她手握权杖,站在你的座下,朝着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微微一笑。   在继火焰之神,蛇神,器物之神,送子鸟,石头神,酒神等等,各种乱七八糟的神职后,你又被刁钻地赋予了“诸生之母”的称号,示意不管哪方部落民,都能归于“娲皇”旗下,皆是“娲皇”的子民。   你竖起耳朵,看着那群信众一样,被心中充满正义的十九,义正严辞地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进了那些有着清澈眼睛的部落民脑子里。   他们曾经那稀薄的土地之神,在谈笑之间变成了你最器重的从神之一。   十九还真是,极其优秀!不愧是第一名!   如果没有人十年如一日的培养,没有人十年如一日的教导,没有人十年如一日的陪伴,十九应该是扯不出一星半点啊!   你想起了十九的来历,曾经养育十九长大的那家伙,若是那家伙看到这一幕,想来也会热泪盈眶吧?自己精心培养之人变成了你这边的人。   感谢某位英雄母亲!   你缺德地想。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牛头人呢?   你的声望正在不断增加!你的道德程度略微减少!】 第075章 第二次蜕皮   大雨滂沱。   吵得要命。   木屋内,点着一个小小的油灯。   血腥味从屋中每个角落里发散。   那小小的灯是祭祀队中的人将鬼怪拆骨熬出来的油,天然带着点阴森之意。   里头的小孩们早就习惯了这种氛围。   从小在黑暗之中生活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   动作有条不紊,用手中的骨针将皮毛缝起。   屋中一个面色迟疑的孩子犹豫地看了看周围。   雨天的时候,天气带着点冷,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昨天,我做梦了。”   “梦见我们周围不再是黑暗,全是火光,我找了很久周围都没找到火。”   小孩忍不住分享道。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双方均有些迟疑,但更多的是找到同类的兴奋:“你真的梦见了?我们也梦见了!”   “什么呀?”   “怎么可能有这种地方呢?骗人的吧?”   “没骗你们,我猜那就是娘娘的神国,也就只有娘娘的神国能够到处都是光了吧?”   小孩虔诚的声音在木屋之中流淌。   “……那你能进祭祀队了?”   “怎么可能,他们可都会喷火。”   “听说大祭司就是娘娘的眷者,她肯定也和你们一样进过神国吧?”   “听说娘娘喜欢大祭司是因为大祭司很聪明,要是我也能像大祭司那么聪明就好了。”   ***   【10岁:众所周知,蛇都需要蜕皮。   你就算是厉害到了天上去也需要蜕皮。   这是一种生物的共性。   你总是清楚,你总是明白。   成为蛇后,对你而言,蜕皮成为了一件大事。   毕竟,如果蛇蜕皮不成功的话,蛇就会死。】   吴悠见此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瞧了半天的基建,妖精装神的干饭日常,还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平平无奇地过去。   他忍不住翻了翻前文。   第一次蜕皮时的样子……   “原本好好地带着饲养员在密林里靠压榨小动物为生,中途遇见了两个侠客,被掳走送人了,在被掳走的中途蜕了皮,而后,嗯……”吴悠再次试图理解那堆乱码。   没能成功,模拟器哪里都好,就是总出BUG,吴悠自己并不是程序员,也做不到审查模拟器的BUG来源,只好使用殴打疗法,可惜每次都疗效不佳。   只能靠脑补去猜测那团乱码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一次蜕皮的时候很危险啊。”   吴悠自言自语:“好不容易逃出来了,第二次蜕皮应该不会这么危险了吧?”   “应该……不会吧?”   ***   十九披着蓑衣,手中提着炖肉,冒着雨,走出家门。   山洞之中的火光一直就在那里。   让十九永远感到安心。   她忍不住放下防备。   在无数泥塑的泥像之中。   一条黑蛇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黑蛇趴在泥像上。   十九脱下了自己的露指手套,盘膝坐下。   外面的风很大,雨很急,手指哪怕裹在指套里也存着些微的凉意。   她将炖肉的陶罐推在蛇蛇面前。   十九见黑蛇美人正微眯着眼,享受着陶罐之中的炖肉,便小心翼翼地搓热了双手,这才敢将手指抚上主的头。   黑蛇的蛇尾忍不住拍了拍泥像。   十九略显沙哑的嗓音就在静谧的山洞之中出现。   “思思大人,最近部落中流传起了‘神国’的传说,传言中,只要进入梦乡,就能进入您的神国,那片神国满地光耀,食粮遍地,这是真的吗?”   蛇蛇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最后一点炖肉:“怎么,是在好奇我的神国是什么样子吗?只能说不是盥洗室。”   见十九一脸大脑空白,不甚理解的表情,蛇蛇恶趣味地笑了笑。   蛇蛇舔了舔唇边的汁水,脑海之中闪过记忆之中那宏大的一幕,眯了眯眼睛,道:“我的神国的话,应该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吧。”   随后蛇瞧着十九意味深长道:“你说不定已经在里面生活了很久了。”   话完,蛇这才开始思索起十九的话。   梦…..她很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类似之事,所谓梦的异常,源自于他人……   而且,“梦”之一物,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足够隐蔽瘆人,试想,当部落之中的人全数被梦中之景所洗脑,现实中的人到底会信仰蛇,还是信仰……那片梦中神国的所有者?   到底是谁想要侵占这一片黑暗之中的领地呢?   在已经明白这是过去的蛇蛇,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有意思,有趣。   思思忍不住想道。   蛇蛇回忆起刚破壳的场景。   那片诡异十足的母神领地。   又想起所谓的神国,充满着光。   是蛙母,她无比笃定地想道。   祂这么早,就试图影响它的信徒了吗?难道是从一开始就盯上了这里么?   这真是…..真是…..   蛇嗅闻到了强大猎物的味道,祂比她强,比她强太多,甚至,此刻的蛇抬头都无法丈量祂庞大的身躯……   但是啊……不知何时出现的竖瞳满是冰冷的征服欲。   令蛇兴奋啊!   是的,兴奋。   天生的猎手在这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   黑暗的山洞之中,只剩下十九温热的呼吸,黑蛇的动作几乎为不可查,似乎与环境融为了一体。   蛇蛇没有表情,她沉默地思索着,尾巴一点一点地拍打起来。   短短几十秒,蛇蛇有了一个计划,那个计划,瞬间浮现在了她的心头,好似从一开始就已被安排,只等着她想起……   蛇蛇琥珀色的眸子微深,如同暗流涌动的深海。   不过……这个足够大胆的计划,仍需要些许证据,证明可行性。   所以,蛇蛇只是沉默地停下了尾巴,而后唇角微微翘起,轻声对十九道:“别管了。”   十九眨了眨眼,有些担忧:“不用管吗?我感觉会是个隐患。”   “适当控制住范围就行。”蛇蛇自言自语道:“有些时候,留一道口子,才能让猎物迫不及待往里钻。”   蛇蛇表面上古今无波,尾巴尖却颇为急促地拍了拍泥像,从这些细枝末节才些微显现出本身的情绪。   泥像东歪西斜倒了一大片,撞倒了放在角落里的蛇像,干净整洁的顺序被打乱,却叫作乱的蛇忍不住舒心地蜷了蜷蛇尾。   蛇像早就不是几年前被蛇盘得反光的蛇像,而是由部落之中最虔诚的十二人手作而成。   都说人的童年会影响人的一生。   作为“蛙母”的预备役圣女,十九在构建部落的权利架构之时,下意识挪用了“蛙母”给出的权利结构。   也就是嬷嬷作为领头人和前辈,教导着预备役,在预备役通过考核之后,则真正成为圣女,加入祭祀队,从而向蛇祈祷获取力量。   这几乎称得上是一项双赢。   在第一次蜕皮之后,蛇蛇发现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些许变化。   信仰突然成为了蛇的食物。   在黑暗时代开启之前的时间点,蛇总能从宫殿中那群白衣少女身上获得信仰。   在黑暗时代开启之后,十九为蛇壮大的以“娲皇”为名的教派正在源源不断地为蛇提供着食物。   这让蛇蛇忍不住想起王裕记忆中那些诡,那些伴随着诡的人。   原来信仰存在如此多的作用和好处,难怪有诡试图忽悠人类让他们变成自己的信徒。   而当蛇分出一部分信仰,加持于信徒身上之时,信徒也就拥有了修者的力量。   在第一次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蛇蛇还兴致勃勃地试着到处试了试。   自然,这种东西只会往蛇顺眼的人身上甩。   十九是被甩得最多的,没几天就成了狩猎怪物的中流砥柱。   不过这种行为,太过机械化,做了没几天之后,蛇蛇就懒得再做。   但毕竟涉及到了食物,蛇蛇思考了几天,选择用第一次蜕下来的皮作为自己的替身,尝试了几次,成功让蜕下来的皮帮自己打工,散发信仰。   信仰这种东西,在突然井喷的时候是压抑不住的。   太多食物的累积之下,让蛇的尾巴又开始痒了。   显而易见,它又该蜕上一次皮了。   第一次蜕皮,信仰能够变成食物。   第二次蜕皮,又该获得什么?获得人的躯体?   第三次蜕皮,蛇都给自己安排好了,大概就是由人身变成神身了吧?   不过这种猜测能否得到验证,得等到真正蜕皮之后了。   蛇蛇趴在自己的王座之上,听着十九絮叨部落里最近的发展。   老实说,蛇蛇对这些的兴趣都不大,只有十九是干着干着真的将其当作了一份事业去干。   将那些在黑暗之中的人,带去寻找文明。   在黑暗之中寻找到食物,将饥饿的人群喂饱。   驯养牲畜,培育作物。   在一片土地之上试图构建起文明的命脉。   可惜作为他们的神明,蛇蛇只想探索更多的未知,更想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什么意思。   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之中跃动着身为捕猎者的野望。   ***   “哈——”   蛇蛇打了个哈欠。   十九立刻停下了话头:“困了吗?思思大人?”   她关切的眼睛瞧过来。   “十九,我要睡一觉,这一觉会睡很久。”   手揉了揉眼睛,黑蛇美人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十九一愣,她沉默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的声音更加柔和下来:“好的,我知道的,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您一面,思思大人。”   “希望等您醒过来之后,我还活着,还能看见您的归来。”   “在您睡着的时候,我也会一直看着的,您放心。”   蛇蛇忍不住抬头,十九面部的轮廓在火光之下稍显模糊。   大雨滂沱,她的眼睛之中却无比宁静安然,她已经找到了目标,而那个目标,显然不是她孩堤时期,那虚无缥缈的“圣女”。   不过,人嘛,总是会变的,会成长的,她从一株容易被吹垮的树苗,变成了一棵大树,变了也很正常。   黑蛇托着腮上下打量了一遍笑容不变的十九。   看着什么?十九……她是猜出了点什么吗?   思思思忖道。   十九温热的吐息正在靠近,她弯下了腰,眉心那点红痣愈加红艳,她略带潮湿的脸靠了上来,像汲取力量一般蹭了蹭蛇的脸。   “所有的事情一定会按照您的心意发展。”   【11岁:你正在进行第二次蜕皮。   皮一兢兢业业工作中。   你的声望正在不断增长,你的魔力正在不断累积。】   【12岁:你正在进行第二次蜕皮。   皮一依旧在兢兢业业工作中。   你的声望正在不断增长,你的魔力正在不断累积。】   【……】   【……】   【60岁:你扒拉开透明的皮,从中探出头来。   不出你所料,你那条漆黑的蛇尾,在此刻变成了两条人腿。   皮一一边工作一边摸鱼。   发现了这件事后,连忙发出了问候。   ***,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有***来接手工作了!   你的声望已经达到了区域顶点!】   ***   黑暗依旧是黑暗,而黑暗之中没有年岁,只有不断积累的骸骨。   雨下得很大。   暴雨临盆,这种时候,部落里很少人会出门。   女人在打开家门前,这么想道。   直到在离开的小路上隐约看见人的轮廓。   女人小心翼翼地凑近,发现那人正弯着腰,打量着路边的雕像。   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总会有些适应环境的能力。   距离那人几步远的时候,女人总算看清了她的脸。   女人不禁一怔。   她只能在那一眼中体会到一个词语。   美丽。   极其的美丽。   在黑暗之中,那轮廓分明的脸简直是娲皇精心雕琢下的艺术品。   那极浓极艳的五官抬起头,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到来,注视着她的眼睛瞳色似乎非常浅淡。   “你是……”女人迟疑地问道:“我好像从没在部落里见过你。”   那人轻轻歪了歪头,显出些许怪异:“你要去哪?”   “我从远方走来,想来看看大名鼎鼎的焱部落是什么样子。”   女人抿了抿唇:“你是来投奔娘娘的吗?”   “娘娘?”那人疑惑地重复道。   女人踌躇许久,终于看着那张脸,下定了决心,她连忙挤出一个笑容:“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木屋内,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围坐着一圈人,大部分都是些青年人,中年人,小部分是孩童,正好奇地注视着大人们祷告的动作。   门被人推开了。   外面急促的暴雨拍打了进来些许。   女人脱下蓑衣,让开道,露出身后的人。   身后的人正披散着长发。   身着一身黑色的衣裙,款式非常特别,没在部落中见到过,也从未在祭祀身上见到过。   随着她一步,一步走进火光中,雨珠也顺着她的指尖悄无声息地落下。   所有人哑口无言。   她走进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堆堆叠的美好之物正在朝他们走来。   不知是谁说:“母神,母神一定会喜欢她的。”   “这世界之上,唯有她绝对不会错失母神的爱。”   美人闻此,浓密而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露出睫毛下琥珀色的瞳孔,她殷红的唇轻轻一勾。 第076章 母神   “古老的传说中,母神与娘娘曾经是一体两位的神明。”   女人轻声说道。   油灯的灯火在众人面前闪烁着微光。   “母神掌管着光明,娘娘掌管着黑夜。”   “为了救下人类,母神耗费全部能量陷入沉睡,只留下娘娘照看所有人,时间过了很久很久,记得这件事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女人的声音逐渐激动起来。   蛇蛇修长的指尖点在脸侧。   好思路,不愧是能在万万年后变成“蛙母”的神。   这时候的路线方案堪称一绝,先是靠蹭“娲皇”有知名度,从中蹭出信徒,而后逐渐提纯。   “可祭祀队根本就忘记了‘母神’的贡献!就连娘娘都看不下去了!”   女人满心愤恨。   蛇蛇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哦?谁看不下去了?   “小点声。”女人身边另一个皱着眉的女孩轻声道:“小心被别人听见。”   女人咬牙,还是妥协地降低了音调。   原来还是清楚自己搞得是见不得人的教派呀。   蛇蛇只见女人猛地攥住她的手,女人的力气很大,仿佛就有什么破坏欲一样将似乎要将她的手搓圆捏扁,她低声道:“你千万要小心,别被那些祭祀骗了!那些人早就忘记了母神对他们的付出,连娘娘都管不了他们了。”   “他们现如今就只顾自己了!”女人愤愤不平。   蛇蛇用了点劲把手抽回来。   安静地笑了笑。   “好了,别总是自顾自地说这些。”   “有新朋友来呢。”   “一定是母神的指引!”   周围人里面七嘴八舌地把情绪激动的女人劝下去。   “我叫风花。”   女孩微微侧脸,展露出一张亲切的侧脸:“你是新来的人对吗?要是不嫌弃的话,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思念,叫我思念就好。”蛇蛇微微一笑。   风花的表情明显呆滞一瞬,她喃喃道:“该祷告了,对,该祷告了。”   但半晌,眼睛都没能从蛇蛇的脸上挪开。   面容严肃,坐在主位的一个妇人皱着眉喊了一句:“风花。”   “啊,开始祷告冥想吧。”   风花轻咳一声,连忙摆好姿势,她闭上眼后,又不禁睁开左眼,悄悄看了一眼跟他们一起做出动作的美人,小声凑过去道:“要是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我就好。”   蛇蛇颔首。   “伟大的蛙母,光明之母,诸生的救主……”   祷告的声音逐渐空灵,齐整,带着神圣的腔调在木屋之中回旋。   蛇蛇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瞬间回忆起当年还在蛋壳里,用十九的祷告声当催眠曲的时候了。   那个面容严肃的女人显然是这个小团体的领导人,从她进来开始,是那个女人最先摆脱对她面容的震撼,而后也是她一直在暗地里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最后她用三言两语控制住场面,并率先开始了祷告。   这个秘密团体大约二三十个人,但“蛙母”隐形的教徒肯定不止这些人,这些人只是那些对“蛙母”更加狂热的教徒,毕竟有些人连孩子都带过来了,试图让下一代提前受到熏陶,或者说,是提前得到神明的青睐,这些人说是在整个秘密教团之中占据多大的能量,不见得。   毕竟连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都能被拉进秘密集会。   多少有点草台班子的味道。   蛇蛇睡前,虽然隐晦地和十九提了,让“蛙母”有一席之地,但以十九的性格,显然不会是那种直接宽松到放海的对策。   说起来……十九现在还活着吗?   蛇蛇忍不住顿了顿,醒来之后,她终于小心翼翼地触碰了那份属于十九的信仰。   “还活着……”蛇蛇想道。   只不过……她现在也该有六七十岁了吧,在人类的年纪里算是肉很干柴的那一批了。   她这也算是遵守了约定,让十九在死去之前,重新见证她的归来了吧?   蛇蛇一边表现出试探着祷告的美女模样,一边在脑海里漫无目的地瞎想。   把皮二扔给皮一带了,反正这种打螺丝钉的工作蛇蛇是绝不会再做的。   皮一气得跳脚,耗费力气却只能把自己的头催亮成灯泡,伤害蛇的眼睛……啧,真拉啊。   蜕生成人后,又要重新开始练绕口令了。   哎,每次说得快速又恐怖真的很为难蛇的啊!   不过那些信徒们一脸虔诚地念出绕口令喷火的样子,不管想几次还是那么的有趣啊,好多年没看了。   “……”   周围安静下来。   蛇蛇突然感受到了什么。   诡异世界很多事情的界定都偏向唯心,预感和直觉总是非常重要。   她似乎真的感觉到了什么东西扫过来了一眼。   但是那眼神里带着点迷茫的味道。   她脑海里瞬间勾勒出一双黏到蚂蚁箱壁上,努力眯起注视着里面的眼睛。   祂在看吗?好勤快啊,有看到她吗?   蛇蛇睁开琥珀色的眼,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蛇在脑海忍不住呼唤起祂来,却没能得到下一眼瞥视。   蛇蛇有些失望。   又过了好一会儿。   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睁开了眼睛。   挨个诉说自己冥想之后发生的事情。   有人说:“到处都是黑暗,母神还没有关注到我。”   有人说:“我看到了一点点光,光里有孩子的声音。”   有人说:“我似乎通过梦境看见了母神的神国。”   这完全就是睡着了吧。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挪开眼,说话的人轻咳一声,安静地缩回去,把玩着手指。   下一个人连忙顶了上去。   他支支吾吾结巴了好半天,没憋出来什么。   旁边的人等不及连忙打断了他,兴冲冲地说起来自己从中见到的景象。   那人连忙松了一口气,安详地退了回去。   等到所有人期待的目光终于投向蛇蛇。   黑蛇美人微微一愣,她抿了抿唇,尴尬地撩了一把鬓边的碎发。   似乎是有些踟蹰,一副没能成功的模样。   风花连忙道:“什么都没有是非常正常的情况,比如说乌鸟,次次祷告,次次都见不到。”   被点到的乌鸟轻咳一声,别开头,试图辩解道:“也不是次次,就是……”   “小虎也是,她每次都只能看见一点点,每次都不能成功!”   被点名的小虎浑身一激灵。   “还有青乌,雪纺,鹿……”   “咳咳。”面容严肃的领头人咳了一声。   风花这才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握拳打气道:“所以不要气馁,下次我们再试试。”   周围的众人松了口气,连忙附和几声。   谁料名为“思念”的美人却缓缓摇了摇头:“我看见了一束光,那种光并非火光,而是另一种奇怪的光,光里有着很多的房子,当我走进去的时候。”   “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对我说……”   蛇蛇微微一顿。   “在对我说……”   所有人不禁前倾身体。   靠在门口的人突然站起来了句声,他声音里带着慌乱:“祭祀队好像往这边来了!”   平地一声惊雷。   所有人忍不住慌乱。   面容严肃的领头人立刻站起来,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撤离的路线。   蛇蛇只好遗憾地住嘴。   下次再编吧…..   突然一只手暗地里钳住蛇蛇的手腕,蛇微微扭头,只见领头人的脸在火光之外的黑暗中贴近,轻声道:“在部落中有哪里有问题,作为母神信徒,我们都会帮你的,有问题联系风花,她会带你来找我。”   风花扯了一把。   蛇蛇的眼睛端详了片刻领头人走向密道的背影。   风花的声音压得很低:“跟我来,别担心。”   她拽着蛇走了另一条密道。   窗外仍在下雨,木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无害。   各种栈道暗渡陈仓。   模糊的雨幕之中,能隐约看见一队白衣祭祀正小步跑来,火光在雨中摇曳。   “别看,没事。”   风花扯了一把美人,将人带走拐去了另一条路。   聚居地不断扩大,路边也出现了路灯。   风花精神紧绷,带着人一路走到了聚居地最中心的雕像前。   一条直立的蛇像伫立在广场中央,蛇像边,是各种风格,各种样式的石像,早已经摆脱了过去粗制滥造的模样,甚至涂上了些许颜色,雕像周围拱卫着一圈灯,那簇拥的火光照亮石像,让蛇的轮廓更显深邃,格外生动。   在黑暗之中远远瞧见都忍不住呼吸一窒,让人不禁为其的栩栩如生而低垂下头颅。   风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扭头避开蛇像,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转身拉住美人的手,手微微发凉:“思念,我就住在那里,如果有需要就来找我。”   大祭司收留的外来人一般都住在部落外围,风花指完自己的住址后,便打算送美人回去。   琥珀色的眼睛打量着蛇像,黑暗之中,美人轻声道:“我想在这儿呆一会儿,我认得路的,若是不记得了,我会去问你的,风花。”   “好吧。”风花犹豫着离开了。   蛇蛇站得离蛇像并不近,风花走到家门口在黑暗之中就瞧不见她的轮廓了,又因为家门口的灯,暖黄黄的落在门上,更瞧不清黑暗之中的美人了,只好轻叹一声回了家中。   她并没有瞧见,一道低矮的剪影落在了蛇蛇的身旁,来人不禁喊了一声。   “思思大人。”   蛇蛇忍不住低下头。   雨下得很大,寻常人是瞧不清那浸于黑暗之中的脸,可这并不包括思思。   那是一张满是褶皱的脸,不管是满头的花白长发,还是那瘦小佝偻的身躯,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无情。   可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顶多只是过去的坚韧的少女如今腿脚不便,坐在了轮椅之上,她还是那张过往那张年少的脸。   她还是曾经的她。   “不错,来得很快,不愧是我的第一个信徒。”蛇蛇微微扬了扬下巴,双手抱胸:“手上拿得什么。”   十九拍了拍怀里的陶罐,十九笑眯眯地仰头,脸上依旧噙着过去温柔的笑,慢悠悠道:“是肉饼汤,思思大人最爱吃的东西。”   蛇蛇挑了挑眉,下意识饿了。   半晌后。   蛇蛇吃着肉饼汤,和在轮椅上坐着的十九一同围观着祭祀的清查现场。   祭祀队们正挨家挨户地查办“蛙母”信徒。   蛇蛇突然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高挑纤细,冷着一张熟悉的脸,下巴微微扬起,锐利的眼睛上下端详打量着答话的人,与身边的祭祀一个扮黑脸,一个唱白脸。   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那张脸上的五官似乎与记忆之中的一个小崽子对上了号。   她将肉汤咽下:“那不是十七?”   “是她。”十九窝在轮椅背慢腾腾地回复道。   “你没告诉她什么吗?”蛇蛇不禁有些诧异。   那些秘密集会的教徒之中,没几个能够被当作修者,大多数是些普通人,却能在祭祀队过来检查的时候提前收到消息。   十九很早就清楚“蛙母”,显然在其中做了点什么,否则他们绝不会有发展的土壤,还能拉初来乍到之人入教。   而现年大约十七的十七,正冷着一张脸敲开门,如同一只凶猛的猎犬一般试图闻出“蛙母”的味道。   一看就是什么都不清楚,正想一副想揪住前任辫子的杀气腾腾。   而且,按照蛇蛇对十七的了解,她颇为心高气傲,如果知道星点蛇蛇的谋划,都不是那么容易地,能将“蒙在鼓里的人”演得这么好,这很明显什么都不清楚。   十九笑了两声:“小年轻,看事非黑即白的。”   蛇蛇吃了口肉饼。   十九扭过头有些困惑:“不过思思大人,你是怎么和蛙母的信徒们混到一起的。”   蛇蛇漫不经心道:“看上我长得好看了,要找我传教。”   她歪头想了想,语气中带着星点遗憾:“要是你们再慢点来,说不定今天我就成为他们的圣女了。”   十九:“……”   十九:“嗯?” 第077章 卧底   双方平静地对视了一眼。   十九迟疑地别过头,连脸上的皱纹都皱了起来。   她拉了拉自己腿上的小毯子,自言自语道:“嗯……如果是思思大人的意愿的话,其实我在秘密教团里也有点话语权。”   这下轮到蛇蛇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话语权?什么话语权?   ***   问题很快就有了解答。   “圣女!”   只见眼前面容严肃的女人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蛇蛇挑了挑眉。   “我一看见您,就知道您绝不简单!”   严肃女人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谨慎,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原来是想要给信徒们派送福音,所以才微服私访来到集会!”   严肃女人扯住蛇蛇的手,一脸坚定不移。   “请放心,嬷嬷,我们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十九微微颔首,笼在衣袍之下的脸藏进黑暗之中,她沙哑着嗓子说道:“好,我非常看好你们!教团如今处境不妙,大祭司在暗地里盯着。”   “你们也知道大祭司的厉害。”十九微微叹了口气,充分衬托出人物此时的无奈,听者谁也不会想到,此时夸大祭司的人,就是大祭司自己!   十九沉痛道:“居然每次都能抓住风声,打断我们传教的脚步,哎——真是防不胜防啊!”   “没错!”严肃女人满脸沉痛:“每次都非常保密了,成员也是您亲自筛选过的,就是不知为何总会在半道被抽查!大祭司一定是祈求了娲皇娘娘的眷顾!”   “是啊。”十九的声音里同样带着不解。   唯有蛇蛇抽了抽嘴角。   “可叹娘娘被大祭司蒙蔽,不知道自己的半身被大祭司斥为邪.教。”严肃女人无奈地摇摇头。   “是啊。”十九叹了口气:“真是罪大恶极,不过杀不死我们的,终将使我们强大!”   “您说得对!”严肃女人坚定不移的一颗心简直在发光。   就是她如果知道这颗心在向谁发光的话,可能会当场暴毙。   蛇蛇狼狈为奸地轻笑一声。   ***   门被关上。   十七郁闷地伸手撑住腰。   黑暗之中,雨渐渐停下。   能听见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声音。   “又没抓到。”   十七颇为烦躁地咂舌。   雨已经停了,那些阴沟里的青蛙也该回家了。   这些青蛙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   这次又没有抓住他们,只是确定了几个大概成员,可这种成员也不过是小鱼小虾,若是钓不到幕后黑手,那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十七能感受到一片巨大的,浓重的阴影笼罩在部落上空。   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是镜中水月,无法触及。   十七心里的愤怒不断累积,却始终找不到宣泄的窗口。   雨后的天气着实憋闷。   十七挥了挥手:“收队。”   马尾在空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再查下去也没有多少结果,倒不如想想到底是谁每次都向那群阴沟里的青蛙报信,导致行动失败的!   十七曾经是一个虔诚的“蛙母”信徒。   一直认为唯有在“蛙母”的庇护下,人类才能得到救赎。   黑暗之中全是恐怖的怪物。   ——直到亲切和蔼的嬷嬷们将她们推进黑暗之中!   她看见了同窗在自己面前被吊死,看见了因信任蛙母,在原地祷告而被拽走的同窗。   那束能将蜘蛛人变成蜘蛛的光绝非母神的手笔,反而是母神反对的,厌恶的,可那束光才真正庇护了她们。   这糟糕的一切都如同大棒,将她打得难以思考。   而蜘蛛人居然曾经同为“蛙母”信徒,更是让她的灵魂完全坍塌。   嬷嬷们曾说,“蛙母”只眷顾那些“品格崇高之人”。   有礼,正直,悲悯,友爱,正义,勇敢……   一切都是母神希望组成她们的底色。   她们将她养成了如今的模样。   又为何要亲手打破她对母神的敬仰?   是为了好玩吗?   十七恨恨地抿住唇。   进入黑暗之中才能重新看明白,母神领地之中的光是多么的虚假。   所谓的“圣女”完人是多么的诡异。   “圣女”对母神而言到底是什么呢?母神赐下的“心”到底是什么?“圣子”又是什么?   剥开一切光线的外壳……   她是一个具有思考能力的人。   过去的一切皆是粉饰过的牢笼,偏偏她们为牢笼上诱捕的那朵花而停驻。   十七看着掌中纹路,握紧拳头。   思思大人的存在揭露了母神的骗局,撕开了温馨背后的残酷。   若非思思大人在黑暗之中,教她们点燃了火,她也无法活着找到部落,寻到十九。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想过她能穿越了时间的长河,来到了千万年前!   但她来到这里!就一定有其的意义!或许她的穿越就是为了让她阻拦母神为人类划下豢养的羊圈!   她一定会阻止母神信仰的传播!   “十九!”   十七严肃着脸走进屋中。   十九喝了口水,疑惑地仰头。   身姿轻盈的少女将双手放在大桌上,极具压迫性地叮住眼前的老妇人。   “我怀疑祭祀队中,有人已经被污染了。”   “嗯?”十九惊讶地哼了一声。   “在我带队的十次搜捕之中,几乎十次都被提前泄露了消息,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抓不住他们秘密集会的场面,只能得到屋主一个迷茫的表情。”   十七继续分析:“蛙母编造出了与‘娲皇’一体双生的谎言用来欺骗部落中人,将祭祀队打为蒙蔽娘娘的黑手,又说自己是因为救世而沉睡,用来博取好感,祂想干什么!”   “祂这是偷!是抢!是骗!我们绝不能放任祂继续这种小人行径!要我说,就赶紧告知部落中人,蛙母是在骗他们!祂就是个大骗子!”   十七表情极度冷静,嘴上的话却没有留情。   “这……”十九有些支支吾吾:“你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摊开来讲,本来部落之中有些人是并不清楚蛙母的,若是你大张旗鼓说了那么一下,他们反而来了兴趣。”   “那就任由那只青蛙窃取思思大人的地位吗?”十七冷冷道:“之后是什么样子你也清楚!你难道还想要人回到那片光笼之中吗?我们不该停下脚步,我们应该向外开拓!”   十九双手握住轮椅的两边手柄,十七冷着脸扶着十九起来:“你还惦念着青蛙过去那点骗你的东西吗?人老成这样,到了美化过去的时候了?”   “哼,我劝你赶紧想清楚!思思大人的大祭司!”十七抱怨道:“到底要拿什么东西!嘴只是拿来呼吸的吗?”   “呵呵,正好有时间,来指导指导你念咒的情况。”十九从书架之上拿出绕口令本子,又舒舒服服地窝回轮椅上。   “你又转移话题!”十七恼怒。   “等等,每次说这个,你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十七怀疑道。   “哪能啊……谁还能瞒住你……咳咳,”十九一本正经地咳了咳,扮可怜道:“给我这个可怜的老人,拿杯水吧……”   十七抿唇,有心气她的吊儿郎当,但是原本与她同龄的十九如今一副老妪模样坐于躺椅之上,十七就忍不住心酸,到底是伸手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就从‘蜜蜂酿蜂蜜,蜂蜜养蜜蜂’开始吧。”   “……”   十七瞪十九,得寸进尺。   十九却轻笑一声,曲解了十七此刻的不愿,慢悠悠道:“十七,何必如此张不开口,是觉得念绕口令当作咒语很傻吗?”   十七没说话,别开脸:“没有。”   十九笑意渐深,十七的表情可并不这么说的。   十九喝了一口水,望着杯中平静的水面,低声道:“绕口令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思思大人将法咒设置成这样必有自己的缘由。”   “唯有将咒语念上上千遍,上万遍才能纯熟,口吐清晰,这种过程之中,你需要足够冷静,需要足够的稳定,然后你才能去想想自己该去成为什么的人。”   十九垂眸:“脱离了虚幻的圣女,未来的你又该怎么选择呢?未来的你又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一切都如练习绕口令一般,唯有接受前头的跌撞,才能看见之后的风光。”   “十七,你太急躁了,你一直很急躁”十九轻声道,那双与过往不同,能从中寻至过去熟悉痕迹的眼睛,同样也能寻见岁月所带来的经验印记,十九就这么注视着十七,提点道。   十七不禁抿了抿唇,重新换了个站立的姿势,嘟囔道:“不要教训我,我们一样大。”   十九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少女,那具身躯,包裹着烈焰,火正在熊熊燃烧着,烧得那么旺,迟早有一日,焚人焚己。   安静了半晌,十九眉眼一弯,玩笑道:“等过上几天,我死了以后,希望你还能对着我老死的身体,说出一样的话。”   “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十七皱眉训斥道。   “再高声说一遍吧,刚刚我没听清。”十九动了动身体,更加紧实地窝进了椅子里,笑眯眯道。   十七:“…….”   “蜜蜂酿蜂蜜,蜂蜜养蜜蜂。”   ***   “你是为什么来这里。”   祭祀队中一位祭祀形容严肃地问道,目光如炬,似乎丝毫不受那异于常人的美貌所影响,但是他略显局促的手颇为多动地放在腰间,显现出几分无措。   “过来看热闹。”   对面的人真诚地回答道。   祭祀话卡住。   “不行吗?我看你们围在这儿很久了。”   “呃……下次别看了。”   祭祀沉默片刻后道,他伸出手驱赶了这位旁观者。   对面的人遗憾地叹了口气,离开的步伐中甚至带着点不甘心,还嘟囔着:“到底什么事呢?”   祭祀努力舒展开自己的身体,试图挡住后面的场景。   蛇蛇最后回头瞧了一眼目送着自己离开的祭祀,笑意加深。   蛇蛇接手了这个小小的教团。   草台班子才没有什么管理制度。   连最高指挥官都被窃取了,剩下的小猫三两只就更加不足为惧。   蛇蛇很快就混成了指挥官之外的一把手。   全权处理教团内的事务。   与正卯足一股劲的十七打对台。   离去时偶尔与十七遇见,便用着那张美人脸,对着冷着脸的少女,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看着少女红着耳朵别开脸,平静而自如应对完问询后,再施施然离开。   堪称丧心病狂的法外狂徒。   大约过去了两三个月。   蛇蛇正在木屋之中打盹,大雨滂沱,有点吵闹。   眼前突然有点模糊,口中的祷告词开始含糊不清。   “——”   “呼——”   眼中的黑色如同云海一般开始翻腾。   她似乎隐约瞧见了什么东西在那粘稠的黑之中冒出泡来。   头开始稍有疼痛眩晕。   身体四肢开始无力失重。   蛇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如一座雕塑般屹立在原地。   浑身的关节被裹上胶水,粘连在一起难以动弹。   像是鬼压床。   蛇蛇开始点评。   漆黑之中,突然亮起一道光。   有什么东西正在推着她朝光里前进,伴随着难以理解的低沉呓语。   光线仿佛正在不断旋转。   “啊——”   蛇蛇感觉自己被猛然推进了进去,一头栽进了泥沼之中。   “——”   她摸着自己阵阵作痛的额头,努力调动四肢,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   一股令人后背生寒的视线顺着脚踝一路向上舔舐。   仿佛大夏天内怎么都挥之不去的黏腻感。   抬头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光,极其的空,极其的广,极其的荒芜。   “——”   有什么东西正在说话。   在察觉到自己一时间无法理解之后,蛇蛇立马开始背诵那一段祷告用词。   她能感觉到祂还在说话。   那个祂站在蚂蚁箱之外,透过被抹在玻璃上的一圈黑得不成样子的墨渍,正在试图猜测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祂在说什么?   蛇蛇能感觉到祂的困惑,可惜听不见祂在说什么。   时间正在流逝,祷文已经背了快一半。   祂似乎终于妥协。   “——”   只见天边划过来一颗流星。   那颗雪白的星星正朝着她坠落。   卷起一大片光做成的浪。   那颗星星缓缓着陆于她摊开了手掌之中,化成了一颗雪白的石子,触感温润细腻,仿若会呼吸一般具有生命,如同一颗白玉心脏在她掌心跳动。   “——”   祂迟疑地离开了。   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今日找不到其他正在祷告的虔诚信徒了。   当然,如果祂开祂的尊口询问自己此刻“唯一”的信徒的话,或许能够得到一个答案。   其余正在祷告的信徒并不存在,毕竟在一把手和最高指挥官完美的策略下,他们正秉持着蛰伏的理念,在蛇像面前极尽溢美之词,以彰显他们娘娘忠诚信徒的身份呢! 第078章 谢幕   “——”   蛇蛇猛然睁开眼。   入目的仍然是那座小木屋,屋外的雨下得噼里啪啦,屋中的灯火如初,散发着些微的暖意。   视角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舒展的筋骨被撑开,仿若当真睡了一次好觉。   但当她若有所料地张开握成拳头的手时,手掌中白玉石胎印证了蛙母的出现。   蛇蛇如今是人身,与蛇躯分离。   在蛙母难以触及世界之内的状况之下,祂甚至无法分辨哪些才是祂虔诚的信徒,那些是包藏祸心的骗子。   真是可怜。   蛇蛇不禁怜悯地上下抛了抛石胎。   连“圣子”都给出来了,明显是在期盼着用“圣子”来污染信徒获得一个看世界的锚点。   不过她都骗了祂这么多次了,再骗上一次也不算多。   她这可是帮助老人家适应新时代。   蛇蛇嘴角微翘。   透过火光,葱白的指尖之中的那颗白玉石胎之中,有一颗黑色的脑核正在沉睡。   里面有一只透明的虫子等待着什么东西的浇灌,从而破壳,进而变态成青蛙与她融为一体,成为母神的眼睛。   蛇蛇抽出魔力,默念着咒语,一点一点往里面灌。   里面的东西似乎被突然泡进了酸水,整只虫都在不断打转,试图躲开了,可惜白玉石胎里也就那么大。   挣扎的影子落在墙上,坚强得令人动容。   但是没过多久,这只虫子就彻底被腌入味了,停止了挣扎。   在反抗不了的情况下,选择了摆烂。   蛇蛇轻笑一声。   “还挺识相,不过,在我真正理解母神的呓语之前,还是先让大家停止虔诚的祈祷吧。”   在自己不能进步的情况,让大家退步还真是不失为一个完美的选择。   ***   部落之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祭司快不行了。   尽管大祭司头发都花白了,但是在部落很多人心中,她还是那个手持火炬,带领他们立足于黑暗之人。   谁也没想到,大祭司也会有寿命终结的那一天。   那个惊雷一般的消息立刻上至老,下至小,无一不感到不可置信。   可是他们靠近不了大祭司的房间,只好在大祭司家门口不断徘徊。   可惜大祭司房中端出来的血水似乎正在不断摧毁他们的幻想。   部落之中的泥像铺连夜开工,各种珍贵的颜料被寻出,柴火被点燃,谁都想为大祭司烧制出最形象的泥像供奉于娲皇娘娘身侧,进入娘娘的神国,得享永生永世的光明与繁华。   十七却还懵着。   她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还好好的人,之后却彻底不行了。   就像她一开始无法适应早已老去的十九那样。   原本四个伙伴,思思大人成了石像,十九老去,十三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否失落在了时间之中,只剩下十七自己。   她无法接受,很难接受,但她只能接受。   十七给十九擦了擦手,她从没有见过人的老死,病死也从未见识过,这些年让她进入黑暗之后让她见了个全。   这次还要亲眼见原本与自己同岁的好友死亡。   时间的威力可见一般。   “你怎么会死呢?前些时候还好好的,还找我练习咒语。”   十七不禁喃喃自语。   刚吐了一口老血的十九此刻还带着笑:“回光返照啊。”   “……”   “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十七的手攥住十九,不太愿意松开。   “十七圣女!”   只见祭祀队的人在外面打暗号。   十七有点不是很想理他们,但还是出于职责考虑还是放开了十九的手,来到门口。   她整个眼前一亮。   祭祀队的人已经不用说话了,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只见橙赤色的火焰连绵一片,冲天的火光照亮半边黑暗,在火光之中,木屋正在被燃烧。   十七咬牙切齿:“怎么回事!谁干的!”   祭祀队的队员却谨慎地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娘娘特意烧起来的,给大祭司的祭奠仪式?”   十七跟看傻子似的瞧了那家伙一眼:“疯了吗?赶紧去救火!这是会烧死人的!”   她扭头看了一眼十九,十九正噙着笑,干瘦的手掌朝她挥了挥,十七咬牙道:“照顾好大祭司!”   她抄起门边的木盆冲了出去,炽热的火焰烤着干涩的眼睛。   扑面而来的热浪拍打在前来救火的祭祀队的脸上。   十七干涩的喉咙声嘶力竭地吼着绕口令。   清泉正在空中不断生成。   谁的关注点都在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火。   众所周知,火乃是娲皇娘娘使者,也就是大祭司焱的象征。   在不少人心中,大祭司焱与火焰绑定,她是娘娘的使节,带着火焰给了他们光亮。   在她即将死去之前,娘娘降下天火,又有何不可?又为何不是在为她送行呢?   不少人直接开始在火光前吟诵着祷文,在火焰之前供奉上大祭司的雕像。   与大祭司自己做得,手捧蛇的泥像不同,由其余信徒们连夜赶工,用上各种名贵的燃料,精心炮制出的泥像,而是高举火把,指引前路的形象。   那雪白祭祀服之上勾勒出黑色蛇纹,眉心一点红痣,扬起的红色披风携带着无上的锐意。   泥像背后,用着金色书写着“焱”之名。   火光仍在蔓延。   风花率先扑过去拦住冲上前来的祭祀队,不许他们扑灭火焰,她的脸上带着虔诚:“火焰一定是娘娘为大祭司降下!你们不能灭!”   十七见缝插针先扑了盆水过去,怒骂道:“放屁!火不灭,你们都想死是不是!”   人被烧,就会死,十七想那该是一个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就像人老了后会死,人被蜘蛛吊起来后会死!   可是,在十七眼里疯了的风花,背后却站起来了更多人,齐齐呼道:“圣女!这可是娘娘为大祭司降下的天火,若是火焰灭了,大祭司不能前去娘娘身边怎么办!”   风花开口指责道:“你们祭祀队到底崇不崇敬娘娘!是不是根本不听娘娘说了什么!”   十七气急,一只手抬起,就要上手打人,想看看这人是不是先被火熏坏了脑子,背后的祭祀队队员连忙一把抱了上来,焦急地低声劝阻道:“圣女!不能这样!会被捉住把柄的!”   部落之中本就有流言说祭祀队被权利侵蚀信仰,只是表面尊崇娘娘,若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在大祭司死后,祭祀队失了人心的话,祭祀队该怎么办!   十七动作一顿,一度哑然。   她感到了荒谬,她不能想象世间能出现这种事。   火是为了十九降下的?这么大的火,光是烟就足够呛死人,十九那个老好人,会希望自己治下的人民因火而死么?不可能的!思思大人那么了解十九!祂又怎么会这么做?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这么多解释么?   可火焰之中,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十七,等待着她做出选择。   火焰在十七的眼中晃动,刺痛了十七的双目。   ***   暂时无人注意的木屋之中。   守卫的祭祀悄然无息地落地,整个人陷入了良好的安眠。   一只雪白的虫子正在门后探头探脑,黑色的脑核正在抖动,它艰难地在地上游动着,试图攀上躺下来的祭祀的脸。   刚动作没多久,虫头前却陡然对上了一片漆黑的衣摆。   虫子下意识惧怕地缩了缩头,一只手从上方探下来,指尖染着漆黑的丹蔻,衬得手愈发白皙。   虫子探了探头,似乎正在确认这只手上是否存在什么东西,一抹淡淡的香从掌中飘散而来,虫子努力支起身,一头栽进了那只手中,如同饮醉了酒。   蛇蛇将虫子扔进自己的荷包之中,任由这家伙呼呼大睡。   屋内只剩下两种喘息声。   一种喘息声带着久病不愈的沉疴。   另一种喘息声却是轻快的,灵动的,可如果不仔细去听,就难以发现它的存在。   十九慢腾腾地睁开眼,在灵魂反应过之前,身体早已忍不住迁出一个笑来:“思思大人,你来了。”   火光在背后,橙黄色的光模糊了她的轮廓。   她轻笑着靠近:“今天有好好跟过去的伙伴告别吗?我虔诚的信徒。”   十九挑了挑眉:“当然。”   蛇蛇满意地点了点头。   木屋外的争吵之声不断,事件似乎逐渐升级,演变为武力冲突。   “准备好死亡了吗?嗯,作为我第一个信徒……”   蛇蛇的微微扬起下巴,琥珀色的眼瞳之中充满笃定,她伸手活动了一下筋骨。   “我会亲自把你的尸体烧成灰,制成泥像,这是前辈指导的办法,而且我早就知道这一定会管用,别担心,你死了都会陪在我的身边,感到害怕了么?不过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呵呵……听思思大人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恐怖。”   床上的老人脸上尽是安详与信任。   “哼……别担心,”蛇蛇哼笑一声:“你将摆脱□□的腐朽,与迫近的死亡,作为永远陪伴在我身边的报酬,我将赐予你永世不变的青春。”   十九含笑地点点头:“多谢思思大人。”   她此刻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头只能费力地扭向自己的神明,可只要看着自己的神明,她就能够感到足够的安心,“思思大人”贯穿了她的一生,在“思思大人”的引领下,她才能够如蛇蜕皮一般蜕变,成熟,变成如今的自己。   同样,此刻的她,才能丝毫不带着恐惧,朝向死亡,因为她知道,她会再次在思思大人的引领下重生!   “能够有思思大人为我送葬,真是我的荣幸啊,试问这世界之上,又有哪个人能够体会一番自己的骨灰被自己的神明制成泥像的感觉呢?”   蛇蛇也笑了:“这当然是你的荣幸了。”   外面的冲突似乎正在升级,十七似乎打算强制将火扑灭。   “哎呀,这可不能这么粗暴。”十九听见,为不可查地摇摇头。   “那该怎么做?”蛇蛇有点好奇,生命弥留之际居然还操心这个。   再说一遍,她可从来对经营游戏没什么兴趣,她是一个猎手,一个恐怖的猎手,只喜欢鲜血,捕猎和进取开拓。   十九平静道:“十七得‘哇’得一声大哭出来,还得比他们哭得更大声才行。”   可不能和群众站在对立面啊。   十九说到这有点遗憾:“还真有点想看她哭出来……”   语落,十九带着遗憾的眼眸一空。   似乎是带着对“没看见十七哭”的遗憾死去了。   蛇:“……”   有时,还真有点搞不懂你们的同窗情谊。   她微微叹了口气。   “不过这是十九‘死前’的遗愿啊……”   荷包之中的虫子陡然惊起,蛇蛇指尖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十九的尸身突然微笑着站起来,穿好自己的祭祀服。   蛇蛇抱胸,指尖转了个圈,十九也在她面前转了个圈,蛇蛇帮着十九抹了把她的脸,理了理她的衣装。   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混乱,部落之中的混乱在有心人的预料之中。   可谁也没想到,说是重病的大祭司突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蛇蛇坐在屋檐之上,望着下面的场景,指尖的白光稍稍挥动。   “大祭司?”   “大祭司!”   “大祭司!”   一时间,听取大祭司声一片。   腰边的荷包正在鼓动,里面的东西想出来一睹盛况,蛇蛇随手给了它一下,让它安分一点。   过去那个统领着部落的领袖,那个无所不能的大祭司。   火光照亮了她的脸,照亮了她脸上的神色。   安详平静而从容。   那股气势无形之间影响了所有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单膝跪下,虔诚地目送着大祭司的离开。   十七干涩的眼中瞬间落下泪来,她跟她相处那么久,怎么可能不明白她已经死去了,可她离开了,却仍然出现为了她解围。   如同回光返照一般。   她走进了火光之中。   一步一步,在火光之中迎来自己的谢幕。 第079章 窃取   骨灰被收集起来。   落在蛇蛇的手掌心中。   她连日来的祷告,从蛙母那里获取了不少禁忌的知识。   作为蛙母,唯一的,虔诚的,信徒。   她理所当然得到了蛙母的全部宠爱。   这次身上的虫子看见了她扰乱部落的行径,想来也能为她在蛙母面前挣上一份面子。   蛇蛇将十九的骨灰制作成了泥像。   选取得是部落中最是大受好评的款式。   也就是举起火把的人。   十九也如她所料的那样,化成了白衣少女,重新回归到了年轻的模样,如同游魂一般落在了蛇蛇的肩膀。   像是神祇身边的天使,围绕着神祇歌唱着颂歌。   十九有些可惜:“死得时候浑浑噩噩的,没瞧见十七为我哭。”   蛇蛇哼笑一声,她就知道十九会这么说。   所以在十七对着火光痛哭的时候,她就特意录了下来。   指尖白光一闪,在十九面前循环播放,让她乐得差点从空中掉下去。   皮一早就已经被工作折磨得阴气森森,也就是最近有皮二分担,才没能在蛇蛇面前吊死。   一见十九过来,欣喜道:“来给我接班的?我终于要休假了?”   蛇蛇摇摇头。   皮一瞬间收回了自己多余的笑容。   “那**是来干嘛的?”   “不是来给你接班的,但你们之后可要相处万万年。”   蛇蛇意味深长道。   皮一和皮二,以及十九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黑暗之中,殷红的唇在火光之下勾起。   有什么天大的阴谋正在由最敏锐的猎手酝酿。   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计划,并得到了证明。   眼前的皮一,皮二,正与十九站在一起,这简陋的一幕,似乎与记忆之中的某一幕一度有了重合。   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东西。   思思眼眸微动。   从未来回到过去,这份谋划与蛰伏是未来的她做出的选择,同样是过去的她做出的选择。   皮一已经到位,白衣少女同样如此,一切都准备就绪。   接下里……   她只需尊崇自己的心意继续蛰伏,为了那一击必中之刻。   那黑暗消散之刻!就是猎捕之时!   琥珀色的瞳孔缓缓呈针尖状缩起,带着不为人知的兴奋。   蛇蛇往上望去,头顶是一片黑暗,但她清楚地知道,黑暗背后,一片无垠的星空,星空之内,有一双觊觎这里,贪婪的蛙目。   呵……不能急,得耐心一点。   蛇蛇告诫自己。   在那一日到来之前,作为“母神”最宠爱的信徒,她必须做出一项贡献,一项“母神”再也忘不掉她的贡献。   蛇蛇脑海里出现了荒诞恐怖的一幕。   那是无数只蜘蛛诞育的现场。   她必须为母神窃取“生育”的权柄!   让通往未来的齿轮成功咬合!   ***   “呕——”   吴悠哕了出来。   头晕晕乎乎的,感觉快被什么东西撑得炸掉了,可他成天玩游戏,哪来的知识啊,又不是在考研。   “呕——”   吴悠再次哕了一口。   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吴悠自言自语:“难道感冒了?”   在这栋恒温26度的大别墅,他居然感冒了?   不然怎么会头痛?总不会是玩模拟器玩得吧?   缓了好一会儿,整理好自己的卫生之后,吴悠扯了张小毯子,从游戏室出来,路过客厅的时候,下意识瞥了一眼茶几上的东西,原本盖得四平八稳的纸张突然凸起了一块。   吴悠若无其事地别开眼,裹紧了自己的小毯子。   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现,对,没错,就是这样!   慢腾腾地倒腾上楼,给自己加了件衣服。   又倒了杯热水,捧着回了游戏房。   喝上一口,一团热乎乎的气从喉咙涌进胃里,冰凉的手脚也重新热乎起来。   “还得是多喝热水啊!”   吴悠裹着小毯子,点开了模拟器。   【62岁:部落里的喜事很多。   连日来都有孕讯传出。   你也对此感到颇为欣慰。   只是新上任的大祭司十七对此持反对的意见。   你的声望正在不断增加,***正在不断减少。】   ***   “你们也怀了?”   十七严肃的面容上隐约闪过一丝惊讶。   只见眼前的一对夫妻,正手拉手满脸幸福地捂住自己的小腹。   这是祭祀队前些时候成的一对。   今日就找到她说他们都怀孕了,准备休息一段时间。   未来的母神领地并不存在父母的概念。   十七是来到过去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生的。   一个正常的家庭,需要有爸爸,有妈妈,二者结合,他们才能生出孩子。   这对于过去部落中的人来说只是一个常识。   但对于只知“嬷嬷”不知“父母”的未来人十七来说,这件事情非常新奇。   因为在“蛙母”的教义里,她们皆是母神所诞。   十七祝福了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妻。   见他们携手离去的背影。   心中却突然生出些许古怪。   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父母的缘故?   十七一时间没有过多纠结。   “不过说起生育……”   十七的脑子里瞬间想到了一个场景。   那些蜘蛛人在她们面前诞下孩子的景象。   那些黄绿粘液裹身的肉瘤。   “呃……真恶心。”   十七平复下心神,继续处理部落中其他行政问题。   可那个场景却一直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让她难以忘却。   但她却找不到到底哪里不对劲。   每日晚钟之时,增加了一次祈福。   那日,十七站在最前头,朝着蛇像祷告之际。   她突然福至心灵,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身后无数部落中人,火光之下的眉眼,尽皆显现出一种圆润之态,携带着些许勃勃生机。   他们一边祷告,一边下意识护住肚子。   那些幼小的生命就这么静悄悄地孕育。   悄无声息得如同腐木之上生出的菌。   悄悄得让人心里发毛。   十七浑身陡然一凛。   祷告之声阵阵入耳。   “诸生之母,诸生之母……”   “大祭司——”   十七平静地扭头看去。   只见身边的人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他压低声音道:“您在说谁的祷文?”   十七一愣。   她顺滑地转回了“娲皇”的祷文。   刚刚一时神情恍惚,竟说成了“蛙母”的。   部落之中暗流涌动。   但表面上,突如其来的生育潮仍然让部落中的人们欢欣。   十七走访了数十个孕育新生命的家庭。   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一切无比正常的结果。   他们正常地生活,正常地工作,正常地睡觉。   新生命的诞生似乎只是娲皇娘娘给他们意外的惊喜。   他们的信仰也没有任何动摇,面对着隐晦的“蛙母”提示,谁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有些人甚至好奇地询问道:“这一位难道是娘娘的从神吗?是司掌什么权柄的呢?”   十七原本准备离开的动作一顿,给自己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她微微靠近,身体放松,也带着笑道:“猜猜?”   那些人迟疑了一会儿,同样笑着猜测道:“是不是保佑我们生育啊?”   “呵呵,或许吧。”   每一个被问询的孕妇,孕夫们,几乎没有例外,皆对着这个开放性的问题,回答了“生育”。   似乎是有谁钻进了他们的脑子之中,将这个概念种在了他们的思想里,如同触发性的陷阱,一经想起,“蛙母”就在那一瞬间等同为“生育”。   这显然不对劲。   祭祀队的人焦急得不成样子。   而这些孕妇孕夫,正在不断扩散。   那无数张欢欣的脸下,隐匿着异常。   唯有细看,才能察觉出其中的恐怖,让人背心一寒。   十七沉吟许久。   往常她或许会直接化身打胎能手,但经过那场大火,她也有了新的思考方式,她变得更加从容,变得更加有耐心,变得更加,像十九了。   在十九已经死去的当下,她必须保护好“娲皇”部落中的人。   她抓住自己身边急得团团转的同僚:“我有一个提议,建造一个孕期专用的地方,让那些人统一在那里休息。”   “告知他们不必担心,娘娘会保佑他们的。”   “必须增加其他人的工作,让他们连夜把地方建造好,咱们提供食宿,这段时间就所有人都住得拥挤一点。”   用来消耗他们多余的精力。   “好的,大祭司。”   十七注视着蛇像,沉默片刻,火光正被风吹动,轻轻摇晃。   在那摇晃渐定的阴影之中,十七做出了决定,她微微垂首,似乎正在轻声诵念什么。   随后十七抬头,对着下属吩咐道:“把我们之前就关注的那些人叫到这里……”   十七锐利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暗光。   ***   风花的心隐隐觉察出哪里不对劲。   明明身边的人都很正常,他们一起说说笑笑前往祭祀队安排的地方。   可是,她又对上了一个同为“蛙母”信徒人的眼睛。   风花不动声色地挪开眼。   黑暗会滋生恐惧。   路灯明明灭灭,似乎快要熄灭了。   她心中有种奇异的预感。   这种预感促使她下意识去寻找“思念”的模样。   她对上了一个熟人的视线。   那个熟人下意识朝她露出个笑容。   “——”   风花猛然瞪大双眼。   黑暗突然发动,在人流之中将那个人带走了。   她额上生出薄汗,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急切的眼睛正要继续寻找,口微微张开似乎要呐喊。   “唔——”   一双手从黑暗之中探出,将她整个绑走。   在最后,风花突然松了一口气。   没看见,太好了,她没有找到“思念”的踪迹,她还躲得好好的。   她眼前一花,彻底没了气力挣扎。   祭祀队的人将风花扔到木屋之中,木门合上。   木屋内一簇火光燃起,照亮十七冷漠的面孔。   数十人紧张地拥挤在一起。   恐惧地注视着十七手中薄薄的刀刃。   十七的手慢条斯理地,用麻布擦拭起了刀刃。   十七从小就长得好看,幼时养成的仪态更是为她增添了一抹风华。   她有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光流转之间,贵气而优雅。   她白净的脸颊上溅着一滴血,缓缓顺着脸颊的轮廓滴落,被她随手擦去。   火光将十七照得很温柔。   十七柔柔地勾起略显苍白的唇,冷冽的眼抬起:“我说,我的耐心很有限度,告诉我,你们搞了什么鬼。”   这些人有的有罪,有的无辜。   可是她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去思考,去等待,她的直觉告诉她,这种事情,拖得越久,最后造成的伤害越大。   十七能感受到自己的行为逐渐走向癫狂,耳边似乎偶尔能听见十九的声音。   这到底是疯了,还是得到了“娲皇”娘娘的眷顾,她不得而知。   对面的人里面开始双手合十祈求娘娘的眷顾,每一张脸都是那么虔诚,每一张脸都是那么的无辜,可是十七确信里面有鬼。   于是,她哼笑一声,轻佻道:“诸生之母,以身创世,万物之光,蛙母,蛙母,诸生之母,向您的信徒投下目光……”   火光之下,雪白的刀刃反射出一道锐利的光。 第080章 循环的秘密   一人开口。   他道:“梦,我做了一场梦……”   “到处都是光,无边无际的光,没有痛苦,没有危险,没有黑暗。”   “生活在那里,该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的幸福。”   “就在我对着那片光发痴之时,一束流星从天边划过,落进了我的腹中。”   “这是神明送给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定会带来光明。”   “我坚信,这是神明的启示。”   “很快,我们就会拥有光明了!”   一些人也低声应和。   在被建立起来的温暖巢穴之中,火将这里烘得很暖和。   在这个温暖的巢穴之外,十七靠在墙上微微喘息。   凌乱的发丝黏在沁出薄汗的颈侧,顺着她的喘息声而浮动,黑色的发丝如同弯曲的小蛇钻进她略微敞开的衣领。   似乎要触及她的心,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十七听见了有谁在她耳边跟她说话,将一切怪事的源头理清,十七恍然大悟。   “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的神要窃取娘娘的权柄,消灭娘娘的威能,替代娘娘作为众生之母的地位,端坐于云端之上。”   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木板的缝隙渗出,落进土地之中,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浓郁的腥臭味让十七的嗅觉近乎失灵。   “你要怎么做呢?十七?”   十七回答道:“我吗?我要怎么做?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要保护好他们,我要维护娲皇娘娘的地位,娘娘,您会帮我吗?”   “会的,当然会的,你已经做出了你的选择,这一切都将是计划的一部分,这一切都是最好的。”   坐在十七肩膀上的白衣少女笑眯眯地肯定道。   皮一和皮二从白衣少女的肩膀上探出头,一张脸疲惫,一张脸好奇,两张脸靠在了十九两个肩窝上。   它们是蛇蜕下的皮,有着和蛇一模一样的外貌,有着一样可以装载点什么的内芯,比如信仰,比如黑暗。   皮一甚至是熟练工,早就能担负起神祇的责任,只是蛇工作久了,多少有点不文明。   “啧,什么时候***能全自动化完成?真是***没技术含量。”皮一嘀咕道。   那些信仰在皮下涌动,皮一漆黑的尾巴一甩,精准地将信仰甩进了十七的身上。   十七感受到力量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涌动。   有一种力量在她的身体里累积,神明向她投来了一瞥。   她从这些人的嘴中得到了一个情报,教团之中出现了一位圣女。   也是那位名为“思念”的圣女策划了这一切。   “思念……”   她意味不明地喃喃道。   “思念……”   她再三重复着这个名字。   十七眼中闪过一丝暗芒,这个名字……   她肩头的十九好奇地打量着十七。   十七认出来了那是思思大人吗?   可惜,十七这段时间成长得很快,连她最亲近的人如今都很难从她的扑克脸上看出她的情绪。   她早就已经成长了。   在那场火之后,在那场哭泣之后。   十七顿了顿,她轻声道:“既然那是一场梦,那么就在梦中把这条流着口水觊觎着部落的青蛙驱逐。”   她将刀刃上的东西甩掉,将刀收回刀鞘。   伸手打开门,祭祀队的下属瞄了一眼屋内,瞳孔一缩,他沉默地帮十七合上门,递上一张温热的帕巾。   十七随手抹掉不该出现在大祭司身上的污渍。   眸色冷淡:“召集所有人,在蛇像前,向娘娘祷告……”   “请!神!”   “是——”   ***   为什么那个雕像非要将她带去上古时代的过去呢?   那个神祇嘴里吐出来的黑暗到底从何而来呢?   时间正在不断流逝,蛇蛇早已将这一切想得分明。   这其实是一个早已注定的循环,而她是其中的一环。   未来的蛇将持续千万年的黑暗全部吞入腹中,借由挖出来的雕像穿越回过去。   在天异变的时候,将黑暗全部吐出,遮住所有人的眼睛,让那些逐渐疯魔的神维持清醒,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入侵,能够做出抵抗。   而这个恐怖的循环来自于最古老的神祇手中最奇异的权柄!   祂是一条衔着尾巴的蛇,在历史的阴影之中玩弄着时间的魔术。   祂将一切纳入循环之中,而湮灭则被无限制地推后。   可这并不意味着循环没有终结的可能,倒不如说,循环的出现就是为了终结!   在无数次淹没在历史阴影的过去之中。   祂将在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在似乎没有尽头的循环之中。   ——跳脱往复的枷锁!终结命运的循环!   然后见证无限的未来。   这一切都是祂的选择,都是她们的选择。   而这一切的选择都将是最好的选择。   蛇蛇面容沉静,安静地托着腮,琥珀色的眼中——   雪白的虫正在长大。   它正在茁壮成长。   她曾经透过前世的眼睛见证过它日后的模样。   透明的身躯之中带着黑色脑核,周身带有腐烂性质的粘液,伴随着时间的流逝。   它们就像是找妈妈的蝌蚪一样在游荡之中,慢慢进化出后肢,又慢慢进化出自己的前肢,去掉尾巴,最后成蛙。   这是一场变态的过程。   人,如果想要得到点什么,就需要付出点什么。   整个诡异世界如今的底层逻辑,即是舍弃,然后获得。   那么作为一条想要捕猎外神的蛇,她也同样不会吝啬,她将会付出自己的全力…….   ——去欺骗自己的猎物!   昏暗的石窟内,面对着早已成蛙的白玉青蛙。   黑发美人的嘴唇微启:“诸生之母,以身创世,万物之光,蛙母,蛙母,诸生之母,向您的信徒投下目光……”   白玉青蛙顺着黑发美人染着丹蔻的手一路往上,像是青蛙蹦进水潭那样精准,瞬间跳进了张开的口中,滑进了她的食道,进入了胃里。   那种口感不算黏腻,也没有多少嚼劲,哗得一下像杯冰凉凉的水倒进了胃里。   来自于“蛙母”的污染就顺着她的胃,跟着流动的鲜血,扩散开来。   ***   蛇像前,火光大盛!无数祭祀之乐器于今日奏响!   十七带领的部落民正向着蛇像诵念祷文。   向着“娲皇”祈求庇护与帮助。   无数高声的诵念之声化做狂风在蛇像上空汇集。   十七双手扬起,高声唱道:“娘娘,请您降下火焰!将觊觎我们的外敌焚烧殆尽!请您降下黑暗!将觊觎我们的外敌埋葬于此!”   两边的神明开启了对抗。   皮一猛然支起身躯。   白衣少女正在身旁掠阵。   无边无际的黑暗正不断啃咬着漫无边际的光!   黑暗化成一头巨大的蛇躯,扑击向前!   “蛙母”恼怒地发出怒吼。   可惜,皮一并非过去那些瞬息之间被污染的神祇,甚至还有无边无际的信仰加持,皮一甩尾,猛然咬住那片光,通过尖利的齿牙注入黑暗!   如同一滴墨在水中泅开。   “蛙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里是“娲皇”的主场,这里尽皆“娲皇”的信徒,“娲皇”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可祂不一样。   祂只能透过那一点缝隙,可怜地投下那么一点影子,而那点影子也正在被世界所排斥。   那片来自天外光正在节节败退!仿佛瞬息之间就要被赶出世界之中!   不行!“蛙母”尖啸道!祂绝不会善罢甘休!祂一定会再次归来!   祂必须得做点什么!   突然,恰好在那一片黑暗之中。   在祂的眼里,亮起了一个微弱的光点。   一个细弱的祷告声在祂的耳边响起。   从蚊吟般不断增强。   那声音混合着青蛙的“呱”声,落于“蛙母”的耳畔。   “蛙母”一愣。   祂曾经撒下的种子,从蝌蚪变态成了青蛙,来到了祂的身边。   这或许就是祂要找的东西,一个能让祂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的媒介!   黑暗之中。   黑发美人殷红的唇微微勾起。   没错,就这样,想起她吧,看见她吧,注视着她。   本人即是第一个选择,也是唯一一个选择!   她眼前猛然一亮。   她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里。   巨大的黑蛇朝天扬起头颅!   黑暗正在压着那片光明捶打。   情况正在危机的时刻。   那片光猛然扎进那个纤细的身影之中!   “呃啊——”   “母神!母神!一切为您献上!”   黑发美人狂热地呢喃道。   数不胜数的光在瞬息之间染白了她漆黑的长发,一切物质的存在正在消弭!   身躯如同摔下台的瓷器一般出现无数细小的裂缝,那裂缝之中透出压抑不住的光。   人躯原本难以承受着诡秘的注入。   可令“蛙母”略感诧异得是……   那瘦弱的躯壳竟在强硬的光下,却始终没有崩坏!   【——模拟器受到攻击——】   【模拟器正在——】   【模拟器放弃——】   【——放弃反击——】   她成为了神降的容器——   光正在不断增强。   黑暗正在信仰的加持下与之对抗。   光与暗正在接连不断地碰撞撕咬!   【***正在飞速下降!即将触地!   您的体质正在飞速增长——】   “蛙母”借助容器的手撕开黑暗!   剜下黑蛇的鳞片!   黑蛇猛然发出一声怒吼!   蛇像前的信徒们的诵念之声愈加响亮,信仰正源源不断从他们身上汲取,哺育着黑暗。   黑蛇在信徒的加持之下发出强而有力的反击,甩尾将容器击落!   “蛙母”正想试探着挤进更多身躯,见此不由迟疑地顿住。   时间还不是时候,“娲皇”的信仰仍在最鼎盛之期,还不是祂能够真正进入世界之中的时刻。   祂得耐心等候。   这个世界并不简单,祂必须当心功亏一篑。   祂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祂同样最不缺耐心。   祂得等待一个良好的机会,一个完美的机会,而不是现在,现在祂得战略性撤退。   那片漫无边际的光挟裹着信徒后撤,恒定的光线之中,蜷缩的容器手掌心攥着一片飘忽的黑暗。   是容器在争斗之中,为“蛙母”撕扯下来的,黑暗的一部分。   “蛙母”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娲皇”持有的一部分权柄……   ——生育!   她居然在不利的战况之中为祂撕扯下来了一点好东西!   祂不由赞赏地朝自己虔诚的容器投来一瞥。   容器仰起自己满是裂纹的脸,虔诚破碎的模样惹神爱怜。   不愧是祂如今唯一的信徒,唯一虔诚的信徒。   这就是祂在此世——最初的锚点!   【63岁:你是一条聪明的蛇。   没错,你向来是一条聪明的蛇。   你已经学会了蹭别人家的食物,供自己蜕皮。   第三次蜕皮即将开始。   这是一场博弈。   你当然相信,你会赢!   只等待那个最佳的时机……   ——那个黑暗消散,信仰旁落之刻!】 第081章 闭合的衔尾蛇   【80岁:你在蜕皮,你在蜕皮。   被老板叫起来干活,微妙地理解了皮一的痛苦。   借着观察敌情的借口,跑过去看了一眼十七,已经完全是完美的领袖了,她像十九,却也不是十九,她同时是她自己,她仍然是十七。   嗯……怎么有点像暴君啊?错觉吗?】   【……】   【……】   【200岁:你还在蜕皮。   被老板叫起来干活,你发誓你未来一定会折磨祂!   就像当年被皮一折磨社死后,你之后亲切地交给皮一万万年的工作一样。   但还是任劳任怨地完成了。   在新的信徒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   被老板隆重介绍是自己最重要的信徒,唯一的神使。   于是骄傲地扬起下巴。】   【……】   【……】   【???岁:被老板叫起来干活。   和对面打了一场比赛。   输了,老板气急败坏,在耳边叨逼叨。   再叨你也不会被**。   你的***早已触地,却永远不会打破那条线,这当然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而你正在岁月静好。】   ***   火光被点燃。   一个悠长的声音道:“谁也不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两位神明的战争就在那一刻被打响。”   “继最初的大祭司焱之后,大祭司十七带领着部落对抗着司掌生育的蛙母。”   “她的决定从来都是不容置疑的正确,她带领着我们寻找到生存的方式…….”   十三微笑中又带着疑惑。   不容置疑,权威,名字还叫十七,这不就是她过去的那个同窗。   十三耐下性子,继续听着大祭司讲述“娲皇”部落过去的历史。   在那束极其耀目的光下。   她瞬间失去了意志。   等到她再次醒来,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为何被一群人抓走了。   十三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被“蛙母”回收了。   她一向乐于亲近嬷嬷们,总能从她们那儿听来一些小道消息。   她以为自己深受喜爱,她总是听见嬷嬷们说,希望她能好好友爱同窗,她也试图扛起这个责任。   嬷嬷们的确将每一个预备役圣女都养得很好,每一个孩子都有着崇高的品格。   十三的嫉恶如仇,敢爱敢恨,或许并不在嬷嬷们所谓的“崇高品格”之中,但她确实是个有自己思想的人,而不是框架之中的圣女。   被赶进黑暗那一刻,十三才明白所有人都被放弃,都被背叛了。   昨日去之,不可留。   于是,十三抻着一根脖子,黑着脸大骂蛙母的狠心,痛恨其的绝情。   一时间给莫名其妙的“娲皇”部落人都搞得不知所措。   差点让这个试图“以死明鉴”的小女孩头铁地一脖子撞上刀锋。   十三被劝说了好几轮,还臭脾气地不愿意相信。   直到相互拉扯之间,年迈的大祭司将蛇像摆在她的面前。   大祭司慢悠悠道:“这是蛇,是吃青蛙的,若我等当真是‘蛙母’的信徒,又怎么会拜蛇呢?”   十三懵了片刻。   这个聪明的女孩,一通百通。   大人等于青蛙,思思大人等于蛇。   蛇吃青蛙!   明白了,这分明是娲皇娘娘派出使者救了她啊!   想到这儿,她有点遗憾地喃喃自语:“早知道就把那些青蛙全抓了喂思思大人,明明那些青蛙对我不设防,可惜了。”   莫名其妙与蛇蛇的思维联通一瞬间的十三在思想转变之后,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同窗,试图将她们带回家。   她找到了蜘蛛人的领地,隐蔽地观察时,身边的祭祀队队员突然感慨:“是她呀……”   十三有些困惑:“你认识蜘蛛人?”   祭祀队的队员压低声音,轻声道:“她曾同样是被赶出来的圣女,在污染之下,变成了蜘蛛人,成为了母神领地的食物来源之一。”   十三表情一白:“什么食物?食物来源?”   队员叹了口气:“如果是在蜘蛛人领地附近,怕是已经被织成了衣服吊起来了,走吧。”   她没有细说,但是内里丰富的含义还是让十三大致能够明白里面的含义。   那些没有真正成为圣女的人,会被赶进密林,成为怪物,而后被捕杀,从而成为母神领地的食物?   过去,那个蜘蛛人曾不断诵念着“蛙母”的教义的谜题,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了答案。   进一步想,那一瞬间繁育出无数肉瘤蜘蛛的绝技,是否又是为了防止食物短缺而赐下的祝福呢?   胃里正在不断翻腾,但十三仍然撑得住。   只是如今再想当真是荒诞不经。   蜘蛛吃人,人吃蜘蛛,实际上是人吃人。   过去那些曾在学堂的记忆,究竟掩藏了多少恐怖?   那些没有成为怪物的人,真的就成为了圣女吗?   记忆中那些隐藏于迷雾之中,到底是什么?   十三脸色苍白地探出头再次不甘心地扫了一遍蜘蛛人的领地。   “怎么没有那束光。”   她记得很清楚,那束光曾经庇佑了她们,蜘蛛人一旦进入其中,就会变成真正的蜘蛛,被思思大人压制,在思思大人驯服了蜘蛛人的领头蛛后,十三在生存之中,才渐渐学会了生火,取水,打猎。   十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直到听闻大祭司口中的历史。   她从“娲皇”信徒传承下来的历史之中,仿佛看见了数个自己的同窗。   她们穿越了时间,为那段历史,带来的不一样的改变。   大祭司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十三还在发呆。   她会不会也穿越了?   可这穿越的时间也太晚了吧。   她的所有同窗几乎都已经度过了自己的一生,只在后人嘴里留下了只言片语。   只剩下她一个人。   十三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感到迷茫的时候,要试试向娘娘祷告吗?”   大祭司的脸上带着笑意,轻声问道。   “向娲皇娘娘吗?”十三重复了一遍:“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为何不行呢?”   十三迟疑地面对着蛇像,闭上了眼。   如果这位娲皇娘娘能够听到。   十三只有一个微小的愿望。   她还记得自己所有的同窗。   如果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那么她愿意付出所有去改变她们的死亡。   为此,她愿意交换自己全部的信仰。   一簇火光在十三的心中被点燃。   她在黑暗之中似乎看见了一条滑动的蛇尾,蛇尾之上的鳞片在黑暗之中闪烁着暗光。   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在蛇的周身飞舞。   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同窗们的脸。   既然回到了过去,又为何不试着改变?   隐秘的符文在她的眼前一一点亮。   ***   学堂内,嬷嬷们刻薄的视线不断扫过学堂中心的人的脸,那张脸满是稚气,却隐约带着倔强,眉心点着一滴红痣。   那颗红痣如同黑暗之中的火,让嬷嬷们怎么都瞧不顺眼。   年幼的女孩在窗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地瞧着里面。   嬷嬷们说着让人不舒服的话语,让女孩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眉心带着红痣的女孩失落地垂下了头。   窗外的女孩抿着小小的唇缩回了窗下。   为什么嬷嬷们似乎不喜欢她呢?   明明那个女孩是学堂之中最优秀的孩子。   是嫉妒吗?窗外的女孩连忙摇摇头,怎么可能,这可是被崇高的品格所抵制的!   窗外的女孩决定多关注屋中的第一名,想找找到底是为什么。   年幼的孩童有时候不会知道,有些厌恶就是无理由的,牵强的。   她安静地跑走。   嬷嬷们终于结束了这次单独指教。   看着那个总让她们联想起“焱”的女孩的离开,她们厌恶地别开脸。   这片领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有蛇在附近出没。   母神领地附近的一些虔诚信徒们都受到了打击。   “母神啊,还是太过仁慈!居然宽容背叛祂的人!”   一个嬷嬷皱着眉道。   “母神啊母神,那些恩将仇报的家伙正对这里充满觊觎!觊觎者您的尊位,觊觎着您的神通,觊觎着您的羔羊!”   一个嬷嬷伤心道。   站在讲台上的嬷嬷,威严的脸上满是刻薄的皱纹,她掀开眼皮,冷淡地哼了一声:“圣女们携带着神使的圣谕,正要赶来此地诛杀那些恶徒,我等只需好好教养好这些孩子,等待她们结出的果实。”   “一切都是母神的指引!”   剩下的嬷嬷们齐声应是。   她们轻声祷告:“诸生之母,以身创世,万物之光,蛙母,蛙母,诸生之母,向您的信徒投下目光……”   学堂早已放学,大道之上人少得可怜。   眉心生红痣的女孩慢吞吞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显得极为显眼。   早就已经习惯的生活让她小小年纪就颇为成熟,她也曾经怀疑过为何嬷嬷就单独针对她,是她自己的问题,但是无论她怎么改,不喜欢仍然是不喜欢,这么多年过去,女孩虽然苦恼,但也并非会像过去那般在被窝之中为此哭泣。   在黑暗隐秘的屋脊之上。   有人打量着路上孤零零的孩童,自言自语道:“啧,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孤独啊。”   “对,对!就走这条路,看地上!地上有东西!哎!哎!别走啊!”   十九快步走过,暗中人暗恨,拍了一把屋顶上的瓦片。   那人突然侧了侧脸,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耳畔与她说话,她有了点其他的主意:“嗯?什么?原来是托青蛙的福?”   她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大路之上。   突然蹦过去一群青蛙。   生在母神的领地,青蛙是母神的神使,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女孩也并不例外,但似乎是心情着实不妙,是以她只是瞧了两眼,就打算继续走自己的路。   可谁料没几秒钟,又蹦过去一群青蛙。   这让她心生些许好奇,但却仍然没有改变自己脚步的方向,继续走着自己回家的路。   “呱——”   那声音似乎多少有点声嘶力竭。   女孩迟疑地瞧着那几只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追赶的崩溃蛙,似乎有些许不解:“……”   她歪头想了片刻,思绪不断地发散,她的脚尖微微改变了方向。   终于还是追了上去!   一眨眼的功夫,青蛙就消失不见了。   它们将她引到了一个古怪的角落。   女孩疑惑地嘟囔了几声,有些惧怕地转身,正要回去……   暗中人剧烈跳动的心脏猛然提到了嗓子眼。   双手生汗,屏息凝神,嘴中的话半吐不吐,紧张得不得了。   ——突然!   女孩随意扫射着四周的眼睛一顿。   只见在那稀疏得颇为古怪的草丛中央。   她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白色的,圆圆的,让她收集的心蠢蠢欲动。   这让她不禁上前扒开了草丛。   那颗石子出现在了十九的面前。   这是初见,亦是重逢。 第082章 第三次蜕皮   吴悠再次往嘴里灌了一口热水。   大别墅的温度一直稳定在26度,他怎么会感冒了呢?   太久没生病,吴悠一时间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但多喝热水,应该没有太多错吧。   他又喝了一口热水。   人生病的时候,精神多少就会有些许涣散。   他头仰起,缩在座椅内。   桌上的模拟器还在持续刷新。   【???岁:你在蜕皮中。   老板把你叫了起来。】   【???岁:你在蜕皮中。   有什么东西已经有了预兆。】   【……】   【……】   ***   那是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遮盖了不知道多少的算计与死亡。   那片黑暗之中陡然穿进来无数道细小的光,如同黎明前的微光。   祂在尖叫。   祂还是那么喜欢尖叫。   那可是祂的尖叫。   眼前的圣女如同在大风天四处倒伏的麦秆,在尖叫之下无声地滚动,在自家神明的影响下沦为了表达情绪的道具。   黑发美人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祂还在叫。   简直没有一点神明的神秘。   或许是祂觉得还没有人能够好胳膊好腿地理解祂。   或者是祂向来不在意别人,真是个有个性的神明。   黑发美人默默在心里恭维,似乎是多年的卧底生涯终于将她腌入了“蛙母”狂信徒的味。   祂气得不成模样,如果能看见在祂世界之外愤怒的样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滴答——”   黑发美人苍白如纸的手抹了一把脸,狂热的眼中因神明尖锐的情绪落下泪来,谁看了也挑不出她的错。   “蛙母”祂快气死了。   祂都在这里蹲了个把万年了,临到头居然差点被截胡了。   该死的口口!居然敢在南州偷祂的家!还差点成功染指祂的胜利品!   黑发美人低眉顺眼地安慰道:“母神,我会帮您的。”   黑发美人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一定会帮您的,在不远的将来。”   尽管这个安慰没什么用。   信徒又不能穿过屏障跑出来帮祂打神。   但好歹是千千万万年来培养出来的容器。   祂尖叫的度降了一个调。   当做祂给出的宠爱。   “时间就要到了。”   黑发美人熟练地忽视祂的尖叫,自言自语道。   蛙母此刻仍然在臭骂那个偷腥的贼!作为“蛙母”最虔诚的信徒,她得提醒祂一点东西。   黑发美人的皮肤正在祂的怒气下不住地变向透明,里面有古怪的液体正在涌动。   “亲爱的母神,这片阻拦您降临的黑暗,正在千疮百孔。”   黑发美人的双瞳里冒出了厚重的兴奋,激动地提醒道。   祂的尖叫和臭骂一顿。   “一切都将到达终末之刻。”   琥珀色的眼中划过一抹暗光。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   那片被黑暗始终笼罩的大地之上,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他们不禁抬起了头!   那片浓稠的黑暗,正在翻滚。   黑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   在密林之中的角落。   惊慌失措的女孩在林间奔跑,身后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   前路已经铺平,她身后的鬼怪正在一一被猎杀。   她猛然冲进了兰花螳螂人的领地之中,跃进了既定的那片光里。   “啊——”   她短促地尖叫一声。   她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她从地上拾起了那一座注定的雕像。   那座雕像经历了漫长的光阴,模糊了雕像的五官,但依稀能够看出来,这是一个穿着祭祀服的女子,手捧着一团盘起来的蛇的模样。   它迈过了万千光阴,等待了漫长岁月,终于在安排下,来到了它等待的人手中。   女孩将雕像捧在面前,总觉得这一幕曾经发生过,但在此等危急时刻,却好像只是一种臆想。   周围密林窸窣的枝叶一静。   她苍白着一张脸。   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光束散落的细碎光芒之外,只见几只兰花螳螂人头顶着一条漆黑的蛇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兰花螳螂人身后,她的同窗正一脸惊喜地瞧过来,狂奔过来与她相拥!   一切正如过去曾经发生过地一切。   仍然一无所知的蛇就这么将女孩带走,将雕像带了回去。   她还并不清楚,她会有多么波澜壮阔的未来,会有多么狡诈的强敌。   她还只是想着自己的战利品。   随着雕像被放进了指定的位置,落进了那一束光线之中。   时间上爬行的蛇即将吞食时间。   而在循环即将开始的同时,循环也即将结束。   黑暗之中,早就有所准备的十三,在耳边的同窗的带领下,在蛇像“娲皇”的面前闭上眼。   等待了千万年的祷告之声正在被不断诵念。   故事的齿轮开始咬合,开始转动。   饱经风霜的泥像逐渐震动。   埋藏了万万年的机关发出清脆的响声。   “轰——”   刺目的光猛然炸开,如同一个巨大的炮弹!将万物吞噬!   一切声音归于沉寂。   虚空之中。   做家务时,面对着满地的狼藉,有些人会使用吸尘器一样。   盘踞于时间上的黑蛇张开嘴巴,瞬息之间,黑暗就如同有实质一般涌入它的嘴中!   伴随着黑暗不断被吞食,被汲取。   畸形怪状的密林正一截,一截曝露在天光之下。   万万年的等待没有白费!   蛙母的尖叫声愈加明显了。   “蛙母”终于能够攫取自己等候的万万年的果实!   那条蛇!离开了!祂未能战胜祂!世界即将进入祂的掌中!   “蛙母”的信徒正在哀嚎,他们狂热地撕扯着身上的衣物,露出内里逐渐转变为透明的身躯。   化做粘状的水液在地面之上融化。   那粘稠的水中无数脑核正在跃动。   黑发美人张开手臂,发丝正在猎猎舞动。   母神的呓语正在尖啸。   那些透明的虫以极快的速度进化变态成青蛙猛然扑在黑发美人的身上。   透明的躯体如同水中的水母,正在蠕动。   蛙母已迫不及待想要进入世界之中,散播自己的愉悦!   祂等待了万万年的世界缝隙被祂一点一点靠着信仰撕开。   天空之中,出现了诡秘的光,如今正如同瀑布一般朝下倾泻而来!   “——”   于万籁俱寂之刻。   推迟了万万年之久的战争在此刻轰然打响!   “蛙母”终于看清楚了里面的一切。   此时此刻……   即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清醒的黑暗被夺去,万年倾轧之下,信仰跌落,与祂斗了万年的老冤家离开此世!   斗了千万年,祂自然清楚这个老冤家的手段,这亦是祂万万年来蛰伏于此,怎么被其引诱皆不愿放手一博的原因!   为了让祂降临之机延后,这条盘踞于时间之上的蛇偷走了万万年后的黑暗,投放到了万万年之前!   只需等待那条蛇吞吃下往日之因结下的后世之果,祂便能赢家通吃!   可谁稀得和那条狡诈的蛇拼命!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未能提前将威胁掐灭在开头,但是如今也不差!   世界为鱼肉,祂为刀俎!   祂大喜过望。   这一次,优势在祂!   从世界的缝隙处不断挤进选定好的容器躯体。   无边无际的光如同无孔不入的水如同海啸一般冲进世界之中!   欢欣鼓舞。   透明的容器身躯将光反射而出!   可事情似乎并不会那么快结束。   虚空之中。   又一条黑色的蛇睁开琥珀色的眼睛。   蛙母操纵着的身躯下意识一顿,透明舒展的身躯警惕地观察着这条新的黑蛇。   若有不测,祂立刻卷起自己的容器离开!   黑蛇的蛇尾在虚空之中滑动。   黑磷蛇尾挟裹着无数信仰,竖起蛇尾,发出震慑!   黑蛇的鳞片正在不断脱落,化成泥浆。   泥浆之中生出无数举起手的泥人。   容器透明的身躯掉落下无数只蛙后肢弹跳而起!   双方陷入胶着的对峙状态。   怎么又冒出来一条蛇?   蛙母迟疑地打量着新冒出来的神祇。   这条蛇有着老冤家的模样。   不,那条玩弄时间的蛇理应离开了才对。   这种级别的能力不可能躲开不去履行。   那条发动了循环的蛇必然已经离去!   那这条蛇又是从何而来?   蛙母正迟疑之际。   突然。   祂似乎听见自己最虔诚的信徒正在向祂祷告。   她是祂最虔诚的信徒,亦是最初的容器,她对祂狂热的信仰毋庸置疑,与蛇千万年的敌对同样毋庸置疑。   祂早已学会倾听信徒的意见。   信徒朝祂低语。   对了!   没错!还是本地人有想法!   蛇都是需要蜕皮的。   眼前这条似乎正在虚张声势的蛇必然是被蜕下来的皮!   蛙母认同了信徒的主张。   但出于本性的谨慎。   祂仍然做出了试探之举。   黑蛇猛然发出一声怒吼!   泥人与蛙的战场之上,一条漆黑的蛇尾猛然扫过。   望着黑蛇色厉内荏的举动。   蛙母控制的,透明的光堆积的身躯兴奋地一抖,无数透明虫子从巨大的身躯上滚落。   众所周知。   骗人和骗神,难度差别不大,只分三两步走。   第一步,获取信任。   第二步,送上诱饵。   第三步,收网。   往往最复杂的菜肴,只需使用最简单的烹饪手段。   哪怕是蛙母设计娲皇之时,同样也是如此。   通过一些小手段,先是给出些许蝇头小利,而后破坏风评,再是加大筹码引诱信徒,最后将信徒收入囊中,一步一步摧毁娲皇的势力。   一张蜕下的蛇皮,或许面对着此世,已是神物。   不过面对着世界之外的强敌,也不过是土鸡瓦狗,可随手碾去!   可出于谨慎,蛙母还是决定使用以前熟悉的手段。   相比于之前黑暗笼罩的情况,此刻便会轻松许多,只需散布污染,对面的信徒就能够混乱,那么那张蛇皮顷刻可破。   可是蛙母万万没想到。   万万年的光阴,娲皇部落中人并非一心一意地狩猎异教徒,在一代接一代大祭司奉天命所积累,在一代接一代的努力之下。   皮二耗费万万年终于昧下了一点清醒的黑暗将信徒笼罩。   蛙母加大污染,却始终无法突破那片风雨飘摇之中的黑暗,将信徒弄死。   祂气得发疯。   谁都受不了的拼刀刀模式,连外神也不例外。   一点,一点,每次都差最后一点!却始终不能成功!   疯狂的呓语被无孔不入的光挟裹着,穿进那些信徒的脑海之中。   幸福,优雅,礼仪,崇高!   光明能给予的竟是完全比不过黑夜在其中的烙印。   再太过耀目的光下,那些愚钝的信徒却并不如蛙母之愿被同化。   那些该死的信徒嘴里只会不断重复着诡异的,古怪的,绕得舌头打结的祷文!   祂不明白,祂给得光不好吗?给他们的光不妙吗?   若是虚假的光遮天蔽日,而谁也没见过真实的光,那虚假的光便是真实!   呓语不断加强,锐利得如同尖啸。   这明明是最好的机会!   这是祂等待了万万年之久的机会!   祂绝不能错过!   蛙母愈加恼火。   若是引诱无法击溃对面的堤岸,祂还有一个更简单,更有力的办法。   加注!   以一力破万法!   祂不再保留。   神明之身躯挤过世界的缝隙猛然渗透而进,坠进容器之中!   更恐怖的扭曲正在伴随着祂的降临而落下!   这一次!祂必将成功!   可耀目的光下,总有阴影。   阴影之中,有谁勾起了嘴角。   【???岁:你正在蜕皮!   你的***值仍然坚持地维持在线上!   检测到蜕皮环境变化!模拟器正在不断调整!模拟&((07……   你的道德正在逐渐下降!】   那张蛇的蜕皮正在不断破裂。   胜利必然属于祂!   还差一点!   再挤进去一点!   蛙母冷静地加注!   透明的虫子正在不断异变,哀嚎,最后爆开变成浓稠的粘液滴落!   容器周身的裂缝不断透出刺目的光,仿佛即将崩毁!   还差一点!   【???岁:你正在蜕皮!   这是一场豪赌!在你由*化*的路上!有好心*给你提供了更多的营养!供你吞吃!快说谢谢*!   你连吃*&。》带拿!   道德正在大幅度降低!】   容器的身躯发出呻吟。   祂仍未停歇。   对面的蜕皮已经濒临崩溃。   终于!   如祂所愿!   祂突然听见了一声极其清脆的破裂声!   “咔哒——”   【???:咔哒——   咔哒——   咔哒——   琥珀色的眼眸睁开。   &*9%……&*9&&*9%……   你的***值仍然坚定,谁也没有想到,包括你的那位*。   有时候,到底是谁吃了谁?这是一个值得争论的哲学命题!   但应该不是你,因为,你赢了!   你吃了祂!   你吃了*!   你吃&*!   你的道德正在不断下降!】   蛙母一愣。   发出破裂声的,似乎并不是对面的蜕皮蛇。   那些看似如麦秆一般的东西,居然极具韧性,始终未屈服于祂的光明之下。   祂第一次稍稍感到不解。   尖啸着的呓语也一顿。   但很快,祂突然想到一件事。   既然不是对面的破裂声,那是什么声音。   「亲爱的老板,是我呀,你最忠诚的信徒~」   谁在祂的耳边说话。   这个世界还有谁能与祂真正对话吗?   但很快,蛙母反应过来,似乎是自己的身体在与祂对话。   祂的身体?   ——「没错,是我!我正在对你说话!」   【???:如你所愿,你这条狡猾的蛇。   不会再有蛇玩你这种花活。   你是这位世界上最恐怖的猎手,这毋庸置疑!   你仰望着那最恐怖的猎物,耗费千万年,为其设下了旷古烁今的陷阱!   而**却还傻傻地以为自己是猎手!   成了别蛇破壳的养分!   你从**的身躯之中破壳而出!   你的实力已经达至***,模拟器无法计算!】   【模拟器超负荷运转!】   【恭喜您获得天赋「口口口:***看你!***不会放过!你个***坏得很!」】   【恭喜您获得头衔「骗人者诛,骗神者诸神:你是一个嚣张的骗子!你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可是你就是赢!你总是赢!你永远赢!」】   诈骗是一项艺术。   有时候想要骗重要人物,需得率先骗过自己。   降低自己的存在,增强被骗之人的沉没成本,再随机增添一点头脑发热。   一切就静待时间的发酵。   「什么?我是谁?」   「我叫思念,出生在不知多少年前,是主的容器。   我是一个,无辜的,狂热的,愿意为“主”奉献身躯的……   ——狂信徒啊!」   「怎么会!我怎么会动不了了!」   「别担心,我亲爱的老板,我说过,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吞食过黑暗的蛇,又为何吞噬不了神呢?   外神将全部身家压在祂独一无二的容器之上,应该不会想过有人会用着祂的身体,在祂的身体之中,破壳成神吧?   有时候,她也会感概于外神的神奇。   祂们有时候就像是一台电视机,有无数台遥控器。   只有抢到最多遥控器的,才有掌控电视的权利。   而新生的神,更加强壮,又有着抢遥控器的权利,而后将劳累了万万年的老板请上旁观席,又有何不可呢?   这位可怜的神须知,什么叫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剩余的光正在落下。   毫不迟疑地涌进她的身躯之中。   不,现在或许该称其为“祂”了。   就像祂说过的。   祂是世界上最具耐心,最恐怖的猎手。   而最恐怖的猎手夺走了猎物最重要的心。   夺走了猎物的“尊名”,夺走了猎物的“身躯”,夺走了猎物的“位格”。   成为了祂!   祂摇身一变成为那一抹妄图入侵世界的光!   可怜的老板还在为祂忠心的员工献上最真挚的问候。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你不是我最忠诚的信徒!」   「你怎么可以骗我!你这个该死的骗子!」   「桀桀桀——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我只骗你不骗其他神呢?这说明你是特别的啊!老板!」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   可惜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外神反诈局。   ***   历经万万年的跨度。   皮二等到了反转,终于能够奄奄一息地躺平:“要是老大你再不动手,这次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娲皇”娘娘的头衔可不好担,终于可以卸任了。   蛇轻笑一声,抬起指尖。   大量的信仰顺着指尖涌进皮二的身躯之中。   白衣少女们也随着信仰的充足重新在皮二周身出现。   一见久违了的思思大人,尽皆如同蝴蝶般飞舞向前。   皮二的身躯逐渐充盈,污染被蛇紧锁于自己的身躯之中。   皮二的每一片蛇鳞都在信仰的光下熠熠生辉!恰如一轮新生的日轮正在上升!   面对着皮二交接工作的意图,蛇蛇轻笑着拒绝。   「我可说过了无数遍,我从来都不喜欢经营游戏,那一切,可没有我多少功劳,部落能有如今,是你们所有人的功劳。」   皮二和白衣少女们都一愣。   祂伸出手,拾起那座久经风霜的雕像。   那座雕像在战争的冲刷之下,露出内里,正在闪烁的块状琉璃。   「至于我……」   蛇蛇伸手摸了摸雕像的脸,雕像之中飞出一只白衣少女落座于祂的肩上,与祂一同仰起了头!   目光对准世界的缝隙。   祂轻快的声音如风。   「只喜欢危险!只喜欢探索!只喜欢开拓!」   自始自终都没有什么能够困住祂。   琥珀色的眼中瞳孔呈针状般缩紧,透露出无边无际的兴奋。   祂随手撩了一把舞动的长发。   唇微微勾起,透明的虫子正在狂热地跳动。   「在那天空之外的世界,又是什么模样的呢?」   【模拟结束。】   【正在统计模拟,恭喜您获得天赋「口口口:***看你!***不会放过!你个***坏得很!」,恭喜您获得头衔「骗人者诛,骗神者诸神:你是一个嚣张的骗子!你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可是你就是赢!你总是赢!你永远赢!」,「星空漫游者:星海的那边……是猎物」。】   【模拟评价:&*9%……&*9&&*9%……】   【亲爱的老板,您最忠诚的信徒,带您回家啦~】 第083章 间章(作话有一些情报,记得看哦)   “啊!”   大司命睁开眼。   入目的是摇晃的马车。   他迟疑地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   之前似乎做了个古怪的梦。   如今已经记不清了。   但他还记得自己有一件要事要办!   他一把掀开马车门,语无伦次道:“帝师大人呢!帝师!”   守卫在旁道监天司迟疑地应道:“帝师大人在马车之中,大司命您……”   “保护帝师!有人要刺杀——”   伴随着这一声呐喊。   书生迷迷瞪瞪地被吵醒。   窝在他心口的小红也被他兜头起身,猛然滑进床铺内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嘤咛。   小红用毛爪子撸了把脸,迷迷瞪瞪爬起来。   这几天的马车一直很稳当。   小红甩了甩尾巴,蜷缩起来,狐犯困呢。   “……没有吧。”   “做梦了……”   “……这个家伙似乎……”   “……凑近点来看。”   小红被周遭的杀气惊醒,炸起了毛。   它迟疑地舔了舔嘴角,从马车的帘边挤了出去,只见书生正眯着眼往一个年轻人脸上凑。   眼睁睁那个年轻人就从“不要靠过来啊!”,变成“有点好看,不,不好看”,到“好,好好看,嘿嘿”。   它气不打一处来,双腿一蹬,就要弄这家伙满脸花。   “小红,不要调皮!”书生下意识手一抓,揪住了小红的皮毛。   “唔,没见过啊。”   书生温吞地摇头。   不过他刚刚仔细看了几眼,似乎不是他的弟子哇。   要不然……   书生薅羊毛的心一起。   周边的弟子瞬间围了上来。   大司命也手一挥让人把这个眼不见心不烦的废物拉走。   眼睛不敢乱飘地对着地面,告别了诡神书生,大司命终于松了口气。   他这个嫡孙勾结世家,脑子不清不楚成那样,是没救了。   总之,书生没事就行了。   大司命松了口气,正插着会儿腰。   刚刚是一点都不敢看书生的脸啊,那位大人的功力已经臻至化境,哪怕是简单两眼,都让人欲罢不能,流连忘返。   就他这个老帮菜也不例外!   他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何,一觉醒来,总觉得眼睛有点干涩。   大司命眺望远方,远远望见一座城的边角。   这可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啊!   心情突然却止不住得激动起来:“国都!老夫回来了!”   帝师大人果然自有考量!   小红打了个哈欠,一连睡了好几天,却还是有种没睡够的错觉。   它被书生揣进怀里,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轮子咕噜咕噜滚着,小红也呼噜呼噜想睡觉。   却突然听见书生幽幽地叹了口气。   只见因长途赶路,有些晕车的书生突然精神起来了,眯起眼睛,托着腮幽幽地望向窗外。   神色之间,还有些许忧郁。   “哎……”   “总感觉……”   在哪里玩游戏玩了个爽快,要是在这儿……   书生正想放飞幻想,突然见窗外猛然贴上来一张大饼脸:“师傅,有什么吩咐呀~”   书生名士风范,微微摇头,噙着笑拉下了窗。   一把将脸埋进小红的肚皮。   这该死的名师尊严!   ***   监天司沈余呈上了新的奏折。   燕游一愣。   不禁缓缓打了个问号。   “东洲?蛙母?这个不是之前……”   沈余一脸正气地别开眼:“短短两天内,事情出现了比较大的转变,调查的同僚也是加班加点地将这巨大的变故递了回来。”   “两天?”   48个小时,这能有什么大事。   靠在燕游身边的幻影露出了然的表情:“小六,信哥的,两天能办个什么大事?就是这监天司监管不力,办事不牢靠,没调查出来……”   他一边自信地说着,一边探头瞧了一眼:“嗯?黑灾突然消失,蛙母和娲皇合二为一?嗯?嗯!”   东洲这块地有场连绵千万年的灾劫。   也就是俗称为“黑灾”的灾难。   这最直接就导致了……   ——很容易区分东洲和其他洲。   毕竟一踏进东洲,一下子就黢黑,其他几洲再想占东洲的地就麻烦了,只能含恨收手。   不过就东洲那块地,也没啥好占的就是,里面的人没跑光,全怪路没修好,否则哪还能有人在。   燕游再次仔细审查了一遍情报。   监天司能进去探查,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办事其实靠影子,黑不黑的问题不大。   黑灾,麒麟对其也有不少了解。   不过,麒麟对其语焉不详,燕游也明白得不深入探索。   宫殿之中,唯有他能瞧见的烟雾正幻化出一个又一个人影,那些剪影说着话,有着各自的性格,甚至能够根据他所做之事,进行反应。   自麒麟饱受煎熬的灵魂解脱,继承了麒麟之躯后,燕游才发现,麒麟还留下了其他东西。   ——记忆。   而这千万年留下的记忆如同水壶中的水垢一样,不仅难以清理,还同样难以分辨。   这些东西,真的是水垢吗?   “使节团也被南州的锦衣卫护送回来了,还带着南州小皇帝的亲笔信。”   “帝师大人也……”   燕游合上了奏折。   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为难他一介小孩做什么。   现在他只想见自己的大哥!   至于,娲皇与蛙母,这其中的纠葛理不清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妙。   燕游苍蝇搓手。   “快宣——”   御花园内。   书生揽着小红走进园中。   书生自己本就是顶尖的战力,一把开刃了的绝世宝剑。   放在外面,小红是只恐怖的人面狐怪谈。   放在书生面前也只不过是只爱撒娇的小宠物罢了。   怎么比得上书生自己的杀伤力。   书生都能进皇宫了,小红也不过是洒洒水而已。   监天司一脸安详地带领着书生走进御花园。   只见远方的亭子内。   一眉目俊朗的小童正烹茶,头顶一只玉质龙角。   缭绕的云雾遮住了模糊了他的身影。   飘飘乎如遇仙人。   监天司猛然被慑住,瞬间挺直了腰板。   虽然书生作为诡神很厉害,但是他们陛下可是一身麒麟庇佑!   他不禁偷偷瞄了一眼书生,只见书生闲庭信步,竟丝毫没被气氛所摄,甚至还微微眯起眼睛,一派审视之态。   嘶——   果然,大佬都是不会喜形于色的。   大佬过招,当真是招招致命!   这位监天司抱着“恐怖如斯”的想法后退出御花园。   最后眼角的余光,只见书生挺拔如竹的脊背,一步一步走进了亭子之中。   出于自己,咳咳,职业的本能,监天司原本还想看更多的后续。   但是书生明显洞悉了他的想法,面对着短短十几级台阶,他竟然走了将近一柱香时间。   监天司只好含恨而走,满心遗憾。   书生此刻也满心遗憾。   一个没注意,居然把领路的放跑了!   他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一个坡呢,还想着怎么御花园这种高级场所,居然也修坡道,还挺人性化服务。   结果刚一上脚,才发现是一溜台阶。   但最缺德的不是这个,最缺德的是这玩意儿修得不是规整的大小。   似乎是非得搞艺术似的,修得一阶宽,一阶窄的。   搞得书生走得提心吊胆,生怕摔了个大马趴,在小皇帝面前露丑。   终于走到燕游面前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揪住小红皮毛的手才放开。   对于台阶的修建,深藏功与名的燕游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   本来想要嘲笑的话也在另一个自己面前咽下。   哎……   真是批奏折批久了。   看个自己都风韵犹存啊!   ***   威风凛凛的十三将牌匾位置摆正。   抬头看了看天。   天光正好。   娲皇部落和蛙母部落已经合并。   双方打眼一瞧,再也没有了之前隐隐的敌对,倒也忘了为何之前敌对成那样,甚至单一见面便生出些许亲近之情。   十三倒是清楚这个中前因后果。   但是随着“蛙母”和“娲皇”的尊号逐渐合二为一,她脑海之中那些关于“循环”,“穿越”的记忆都正在不断消失。   那些记忆正逐渐被新的记忆所替代。   或许,神战就是如此,能够切实地影响两方的信徒。   正如一场谁也无法避免的飓风,卷起一切尘埃,让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直到其中一方胜利,将对方吞食,剩下的都是胜利者的战利品。   不过现在对他们这些人而言。   最重要的便是好好生活,不是吗?   “十三。”   大祭司眼睛上蒙着黑布,拄着拐杖过来叫了一声。   “来了!”   因为长时间生活在黑暗之中,陡然一见天光,眼睛总会不自觉被刺激出泪水。   大部分娲皇部落的人都因此蒙上了黑布,用来隔绝太过强烈的光。   万万年的光阴。   东洲的人从未真正看过天空。   哪怕是以“光明”为主打的蛙母部落,那片光,同样是虚假的,是不自然的。   那只是一片为了困住他们而落下的光芒。   从未看过晨曦,从未见过耀阳,从未见过晚霞。   甚至,从未见过星空。   只能在摇曳的火光边,凝望着光的形状。   在一代一代的生存之中,连想象天空的权利都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剥夺。   十三落座于大祭司的身旁。   巨大的蛇像边,散落着无数的泥像,或是手持火炬,或是注视远方。   正陪伴着她们一起,仰望着天空。   那天空,是一片宁静与悠远的蓝。   却不止是蓝。   十三微微出神。   她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神明带给她的影响。   她不禁生起一个疑问。   在遥远的天际。   到底有什么呢? 第084章 模拟器第四次进化   吴悠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突觉神清气爽!一定是热水起了大用!   感冒终于好了,混沌的脑子也清楚明了了。   他迫不及待低头看向了模拟器。   被他寄予厚望的老四……   嗯?他家老四呢?老四怎么就突然模拟结束了?   吴悠手忙脚乱地翻看起四号的模拟经历。   看着最后的模拟评价,不由一愣。   破,破碎虚空了?   随后就有些发愁,这刷出来的天赋是什么鬼啊?   口口口?   什么玩意儿。   吴悠给自己装上试了试。   嗯…….等待许久,无事发生!   又是一个和「概念普通人」一样帮不上他的天赋。   “还能怎么办,现在模拟都结束了,都怪我模拟中途生病。”吴悠不禁悲从中来。   但刚伏案哭了一会儿,他掉着泪珠,突然想道:“可我也不怎么能干预模拟器啊。”   那就没事了。   吴悠立刻整理好了心情。   他又往上翻了翻四号模拟。   找到了那句话。   【只见那雕像掉落的表皮内,出现一块琉璃,闪烁着微光。】   吴悠若有所觉:“模拟器,是不是该进化了?”   伴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模拟器果然刷新出了无数令吴悠目不暇接的讯息。   【叮——】   【爱与恨,是一对双生子!】   【叮——属性随机分配中。】   【叮——天赋随机抽取中——】   吴悠深吸一口气。   ——果然没出。   他习惯地把天赋「口口口」放进天赋槽,莫名有些忧郁。   而后便是在头衔之中随便指了一个。   【0岁:你回到了地府,又看见了孟婆姐姐,当真恍若隔世。   你拽着孟婆姐姐的同事与他们切磋了三四五六七八回,让他们发誓不再安排你。   面对大客户,他们还能怎么样,一边挨打,一边陪着笑脸说,这次的投胎绝对让你满意,富庶地区独生子,家中宠爱,家财万贯,猫狗双全,绝不让你失望。   你用孟婆汤漱了漱口,总算勉强消了气,和孟婆姐姐挥挥手,离开了奈何桥。】   【0岁:你果然出生在一个富裕人家,家中长辈慈爱,父母双全,哥姐宠爱,猫狗环绕。   你的体质正在不断增长,你的***值正在不断回升。】   【1岁:你蹒跚学步,好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团子!   你的体质正在稳步增长,你的***值正在不断回升。】   【2岁:你闲暇时间看看落花流水,惬意得不成模样。   你的体质正在稳步增长,你的***值正在不断回升。】   【3岁:俗言,三岁看大。你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神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聪明成这样。大家都说你将会是下一个状元,麒麟才子!   你微微扬起头,基操勿六,谢谢!   你的体质正在稳步增长,你的声望正在不断提高。】   【4岁:你太出名了,你的脑子没了。】   【你死了。】   【模拟评价:中道夭折,真是久违了啊!】   吴悠:?   他茫然地上下拖动这一段进度条,什么叫脑子没了?   啊?他死了?怎么这么快?   这也太离谱了吧!   吴悠忍着一口气,再次开启模拟。   【叮——属性随机分配中。】   【叮——天赋随机抽取中——】   还是无,不过无关紧要,这次能活下来最重要!   天赋只有那一个,吴悠的手顿了顿,选了另一个称号。   这次应该能行吧?   【0岁:你回来了,和三个地府工作人员茫然地面面相觑。   双方各打出三百个问号。   阎王爷一边迅速抱头,一边在判官的掩护下疯狂翻起生死簿,大叫着:“贵客!别打!这次一定没有问题!您就放心吧!”   孟婆姐姐连忙倒了一碗孟婆汤,你沾了沾嘴,气呼呼上桥。】   【0岁:你出生了,生在一户富裕人家,作为这家最小的孩子,受尽宠爱,刚出生就来了一波接一波人看望你。   你想道,这次应该没有问题吧,你安心睡下。】   【0岁:你作为老幺,茁壮成长中。   某一日夜晚,你突然听见门口的侍女们正在议论什么,似乎是在说家中某个姨娘,你心里不禁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但近一月风平浪静,你总算安心下来。   你的体质正在稳步增长。】   【0岁:家中给你办了百日宴,亲朋满座。   你随手拽了个算盘。   大家都说你一定是个经商的好苗子,家中老太爷仰天长笑,说是自己后继有人。   你的体质正在稳步增长,你的***值正在不断增加。】   【0岁:月黑风高,你的肝脏没了。】   【你死了。】   【模拟评价:中道夭折中的中道夭折,折得太早了,真是死不瞑目。】   吴悠抓耳挠腮。   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明明哪里也没问题啊!   几次顺利的降生和模拟,竟让吴悠忽视之前的困难,他深吸一口气。   “没关系,再来!”他咬牙切齿。   模拟!启动!   【0岁:你又回来了。   阎王爷正在判官和孟婆姐姐的帮助下,整理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生死簿。   三神感觉一片阴影蒙了上来,紧张地仰起头,只见你的笑脸。   “砰——”   阎王爷兜脸挨了一下,围着判官和孟婆绕柱跑,边跑边尖叫:“这次真的不关我事啊!我真的点了个平安喜乐的人家哇!我没做任何手脚!”   “你最好是!”你阴森森的脸在地府之中比鬼还要鬼。   阎王爷一边紧张地擦汗,一边把生死簿重新翻开:“这次找个平安的,没错,平安的。”   孟婆姐姐尴尬地假装给你倒了一碗孟婆汤,这次你来得太快,她光顾着和同僚一起整理文书,忘了熬孟婆汤了。   你假装喝完了孟婆汤,踏上了新生的路。】   【0岁:你再次出生了。   出生在一户神医世家,刚生出来没几天,你的父母亲就拿着穴位图在你面前晃,试图进行婴儿教。   这次应该没问题了吧?   你的体质小幅度增长中。】   【1岁:在一圈医学典籍之中你抽了抽嘴角,突然你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是一枚柳叶状的刀,羊皮作鞘。你忍不住爬了过去,抓在手心。   父母微微愣住,只见亲朋之中,一尴尬的亲友起身,原是他一下不小心将自己的刀落在了抓周的边缘,本想着颜色不起眼,不会引小娃娃注意,就没打算出声拿走,没想到你这个小娃娃竟抓了出来。   你有了个年轻的师傅。   你的声望小幅度增长,你的体质正在不断增长。】   【2岁:你的父母还没死教你传家医术之心,不仅教你辨认药材,还让你背家传医书。   你惆怅地叹了口气,平安的代价是卷,都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你的智慧正在不断增长,你的体质正在不断增长。】   【3岁:你的父母收治了一个棘手的病人,交代了你最近不要上前院,小心被吓到了。   你最听话不过,希望这次能活过三岁。   你的智慧正在增长,你的体质正在增长。】   【4岁:人心叵测,你死于灭口。】   【你死了。】   【模拟评价:原来是世界太荒谬,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   吴悠逐渐找回了从前,模拟死着死着就习惯了。   【0岁:你又又回来了。   阎王爷熟练抱头:“贵客稍等!”   这次孟婆汤熬好了,孟婆姐姐一脸释然。   你沾了沾嘴唇,冷静地走上桥。】   【0岁:你出生了,出生在一个武侠世家。   这次应该没问题了吧?】   ***   吴悠挠乱了自己的头发。   他死了大约几十次,皆是中道夭折。   吴悠就不明白了,这次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他也刷出了几次天赋,挑挑选选地装了上去,结果一次都没活过四岁,这四岁是一个坎吗?   一次两次是偶然,可几十次了,这总不会都是偶然吧?   明明阎王每次都点了那些一看就能平安活下来的家庭。   甚至还点到了南州佛寺,成了佛寺养育的婴孩,却还是莫名死去。   可也不会有人专门盯着他吧?   盯着他转生又有什么意思?他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转生,也没闹出过大动静啊。   吴悠一边琢磨着,一边又点下了开始模拟。   【叮——属性随机分配中。】   【叮——天赋随机抽取中——】   他眼前一亮,金光收束。   “金色!”吴悠大喜过望,虽然可能是借由数量堆上去的大保底,但有不就成了嘛!   “我看看,我看看。”   「我背后有人:跟你说个秘密,我背后有人。」   吴悠沉默片刻,不由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后。   只看见光源下,被照射出来的一片影子。   啊这,这个天赋,有点怪瘆人的,往好处想,应该只是“背后有人”的引申含义吧,比如“家父张*河”啥的。   吴悠决定不自己吓自己。   直接带着金色传说,开始模拟。   将「我背后有人」装上天赋卡槽,按照顺序选上「口口口」。   头衔随便选了一个,选了「承载着希望的舟」。   【0岁:你又双叒叕回来了,三个地府工作人员已经快要累瘫。   阎王爷看也没看,随手勾了一个:“贵客,您下次来我一定选好一个平安的,富裕的,喜乐的,孔武有力的……”   他在那里念念叨叨,孟婆姐姐也有气无力道:“锅里自己舀一碗吧。”   你随手沾了一点尝了一口:“走了!”】   【0岁:你出生了,入目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   你出生后没几天,你和父母搬进了一件破烂的木屋。   看来这次是一岁游,你这样想道。   你的体质正在小幅度下降。】   【1岁:你的父亲和母亲很相爱,也很爱你。   哪怕生活急速衰落,却还是乐观积极,从不在你面前抱怨争吵,脸上永远带着笑颜。   你的心情也好起来,努力当个可爱的孩子。   你的体质小幅度上升,你的***值小幅度上升。】   【2岁:你的父亲终于给你选好了名字,名字叫作楚淞君。   你生了一场大病,父亲和母亲急得要命。   暴雨的夜晚,你的父亲和母亲轮流抱着哭出来的你,在屋中哄着。   你被哄着吃了药,坚强地好起来了。   你的体质小幅度下降,你的***值小幅度上升。】   【3岁:你藏在门缝里看见大户人家的人给父母送东西,姿态高高在上。   你的父母似乎是某家世家贵族。   某日,你又在捉迷藏中,看见了有位锦衣华服的男子寻到了父亲说话,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瞥见门缝里的你,和蔼地打了声招呼。   你的母亲紧张地将你抱开了。】   【那人走后,父母亲时常避开你争吵。   你有心想问问是什么原因,想偷偷听他们的话,找到突破口,可不知为何,你总是会被找到,你始终没能成功。】   【某日,你似乎领会到了你的天赋的作用,你在朋友的帮助下,藏了起来。   你终于听见了他们的争吵。   “知晴!来不及了,他已经三岁了!若是再大一点!”   “正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还那么小!他是何居心谁知道!”   “知晴,你…….谁?”   你还是被发现了,你尴尬地被抱出来,试图问清楚他们争吵的原因,你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你的父母,他们慈爱地捋了捋你的头毛,压你回去睡觉了。   你真的讨厌封建大家长!你这么想着。】   【你又和他们捉起了迷藏。   这次躲得太久,你忘了小孩子的精力非常有限。   所以你在不知不觉之中睡着了,什么也没能听见。   你爬起来的时候,家里很安静。   安静的有点可怕。   你心里突然有了点不妙的预感。】   【门被你推开。   一双红色的绣鞋从空中垂落。   一颗头像皮球被踢开一样,被门别开,咕噜咕噜滚向床底。】   【你茫然地抬起头,又茫然地低下头。】   【这次提前死掉的不是你。】 第085章 相亲相爱一家人   “呼——”   “呼。”   急促的喘息声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房中回荡。   若是一个三岁幼儿,此刻怕是难以理解死亡的含义,甚至会不知所措地揪住眼前的垂下的血红衣摆,或是冲趴在床底,够出那颗人头皮球,试图将自己的生活维持原样。   但是他不是这样的。   他不是那个三岁小童,他很早就理解了死亡。   楚淞君突然呼吸一窒,什么情绪都开始丢三落四,只剩下心中回荡的惊悚。   因为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非常杂乱无章之余,却格外轻,若是不细听,完全无法注意得到。   屋中没有多少躲藏的地方,楚淞君焦急地回头望了一眼。   扑进了半开合的藤木衣柜之中。   他下意识与门外的人捉起了迷藏。   钻进了藤木衣柜之后,他努力屏住呼吸。   刚被他打开一条缝的门被什么东西突兀撞开了。   楚淞君隐约之间只瞧见了一只草鞋和一截灰黑色的裤脚。   他的瞳孔一缩,不禁愣住。   这只鞋……好眼熟。   撞开门的人似乎醉了酒,晕晕乎乎地瞧不清方向,在屋中一顿乱打。   屋内的东西噼里啪啦摔了一地,那胡乱的拍打甚至打到了吊在半空的人。   那双红绣鞋在空中摇摆起来,连带着那如血般殷红的裙摆一起,像是荡起了秋千,房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血腥味越来越浓,让楚淞君几欲作呕。   他悄悄换了次气,小心翼翼地凑近柜门,透过柜门的缝隙再去仔细地瞧着外面。   撞开门的人似乎正在找什么东西。   继挥落下桌案上的东西后,他开始下意识寻找那些可以藏东西的空间。   桌台上的抽屉,置物的柜门,桌下的角落。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细致得不成模样,没漏过一个能够藏人的地方,像是提前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一股阴寒的冷气穿过藤木衣柜,一点一点缠上楚淞君的腿脚,让他的鸡皮疙瘩一点一点起来,不自觉打颤。   按这种进度找下去,早晚找到他。   屋子很小,他人更小,他跑不出去。   翻箱倒柜的声音越加重了,那个背影似乎急躁起来,那股情绪伴随着他的动作,越加明显。   楚淞君望着那个越发熟悉的背影,突然地想道。   他好像有一个办法。   他好像能帮上什么忙。   他好像知道了他要找什么东西。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抱着某种可怕的期待,就这么眼睁睁望着自己稚嫩的手,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   这个声音放在此刻的房间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但却像是第一颗落进平静湖水之中的石子,荡起了层层涟漪。   楚淞君能听见自己紧张的呼吸。   那个撞进门的人背对着他的身体顿住。   随后,一点一点向他这边转来。   绣花鞋仍在晃荡,似乎是有谁想要活跃这颇为凝滞的气氛。   楚淞君从衣柜里出去,紧张地注视着那逐渐面向他的人的背影,手钻进了床底胡乱摸索。   人为什么会变成鬼?   他们用自己清醒的思绪,用自己的全部记忆,不知向谁换取了留下来的权利,而后成了鬼。   听起来似乎不错。   可鬼,食人。   终于!楚淞君眼睛一亮。   他勾住了那一头散乱的长发,将人头揪了出来。   小孩颤抖着手。   那张没有头的背影已经完全转向他。   空气正一寸一寸严寒。   楚淞君没有那么一刻,感知到身为一个三岁小孩的无力。   他抖着手,把手中的头塞进父亲手里。   “爹,你的头。”   楚淞君强装镇定。   他这么孝顺,想必他爹定然会给他一条活路对吧。   三岁小孩有三岁小孩的妙用,脸颊上的婴儿肥软嘟嘟的,轻轻一晃荡,光是看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柔软和无害。   当这个三岁小孩孝顺地朝着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时。   是真的希望这个爹能够回忆起过往的那些幸福日子。   没有回应。   楚淞君连忙扯上了帮手,满脸孺慕。   “爹!你看娘!娘玩秋千玩很久了!你能不能把她叫下来?”   父亲抱着自己的脑袋,顿了两三秒。   空气都在逐渐凝滞。   只剩下房梁还在晃荡。   楚淞君紧张地攥紧拳头。   眼睛不自觉望了一眼自己脚下的影子。   而后又定定地注视着父亲空荡荡的脖子。   成败在此一举。   他们可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呀!   那颗头被父亲递出去,行动之间格外缓慢,却落在了红绣鞋脚下。   楚淞君刚松了口气,但很快就笑脸一僵。   晃悠的红绣鞋踩在头上,红裙摆落下,兜头罩住了他。   冰冷的气息包裹住他,将他整个环抱起来。   怀抱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楚淞君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扒开衣服,露出头。   一只手悄悄搁在了他的头顶。   正在一点一点收紧。   头顶刺骨的冷意似乎要将他的脑子挖出来。   楚淞君一顿。   他满腹求生欲地立刻忽视了头顶的手。   只是忧郁地望着母亲颈边青紫的淤痕。   “娘……”他沉默地抱住母亲的脖子,满目心疼地摸了摸那道恐怖的痕迹:“娘,你痛吗?”   不等母亲回答。   “我给你呼呼。”   三岁小孩便忍不住凑上前,鼓起脸颊,小心翼翼的热气喷洒在母亲的颈侧。   母亲一顿。   停顿了片刻。   那片刻宛若三秋。   冰冷的手从脑袋上滑落,落在小孩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   “…….”   头顶的手没了,背后却幽幽黏上了一团目光。   楚淞君浑身一凛。   而后秉承着一碗水端平的态度与精神。   就像是每次被询问更喜欢母亲还是父亲时,要坚定地回答“都喜欢”一样。   楚淞君扭过头也对着父亲整齐的切口,心疼地呼了两呼。   林中木屋冒出了白烟。   原本漫天红霞的天正一点一点朝深黑滑落。   天色正暗。   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摆在楚淞君面前。   面汤鲜红,雪白的面条在红汤水之中泡发,里面被煮熟了的块状心脏正如同搁浅的木舟一样在上面沉浮。   父亲母亲的衣物都染着红,空荡荡的心脏处正一点一点地泅出血。   空气之中,楚淞君的鼻尖能嗅间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   父亲的头被父亲随手放在木桌上,充血的眼睛慈爱地瞧着他,鲜血渗着木板,一点一点滴在地面上。   滴答声在空寂的环境之中越加瘆人。   楚淞君已经学会用筷子吃面了,刚刚就是用这个理由,艰难地拒绝了喂食。   他的手艰难地挑起一根面条,咬进嘴里,一点一点吞吃。   他现在是恨不得吃他个地老天荒。   可刚磨蹭没一会儿,那股阴寒的劲就顺着他的脊背往上爬。   母亲不知何时染上红丹蔻的手指,握住了小孩的手。   很冷,冷到了极致,如同被一块冰冻住。   楚淞君眼睁睁看他夹起了那一块剁得连三岁小孩都能吃掉的心脏,一点一点地往他的嘴里塞了过来。   那块肉泛着油光,有着猪心煮完后的肉粉色。   可他却丝毫没有食欲,只想当个厌食的坏孩子。   “等!娘!等——”   不!这太超过了!   母亲露出了不赞同的眼神,阴气越加重了起来,冻得楚淞君牙齿打颤。   她就像是每个想让孩子吃到好东西的家长,一点一点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塞了过来。   “爹!帮——”   叫什么,你爹他不管事。   桌上的人头闭上了眼。   楚淞君绝望地瞪大眼睛。   他激烈的情绪猛然惊起了影子里的东西。   楚淞君从小就有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不是别人,正是某一个自己。   朋友比他高一点,大一点。   以前是个聪明童子,不知为何被人挖了脑子。   楚淞君背后的影子正在剧烈地翻滚着。   蓦地,一只格外苍白的手从影子里探了出来。   母亲微微侧过了脸,凌散垂落的发丝黑得发亮,安静地垂在她苍白的脸侧。   那只手瞬间抖了起来。   屋中更加寒冷了,冷得彻骨。   ***   “啊——”   楚淞君猛然惊醒。   他坐起身,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   却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一夜过去了,光透过窗棱照进来。   楚淞君苍白着一张脸。   环视周围。   没有脖颈青紫的娘亲,没有头掉下的爹爹,没有到处滴血的滴答声,没有那碗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面。   一切都像是之前的家。   他头顶冒着冷汗。   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正在烧,而且烧得非常厉害,仿佛前夜吞了什么刀子一般。   楚淞君意识到自己生病了。   甚至病得还很重。   他抱着点不知名的希望,用着沙哑的嗓音喊道:“爹!娘!”   没有人回应,屋子里空荡荡的。   他眼前一黑,彻底软在地上。   楚淞君浑身被汗浸湿,只剩下在地上喘息的力气。   他微微阖着眼,思绪像是陷入了泥沼。   一双靴子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紧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淞君!淞君!怎么看得人!怎么看得人!”   他正在斥责谁。   楚淞君还记得这个声音。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三岁小孩。   是几个月前,找到他家,与他父母亲谈话的那个人的声音。   他痛苦地弓起背脊,发丝黏在他大口大口喘息的唇边,眼中沁出泪来。   他被这个人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那人扯着衣袖给他擦汗涔涔的头,摇晃着哄道:“淞君不哭,没事的,没事的,为父很快就带你回家。”   这个自称“为父”的男人把他抱离了家里。   楚淞君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了意识。   与山林之间那间木屋相比。   停在木屋之外的那辆马车堪称贵气。   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一脸心疼地将灰扑扑的孩子拥在怀里,毫不顾忌孩子身上的脏污,只顾着给他擦汗。   “赶紧回西都!传信家中!把太医请来!”   男子焦急难忍。   “淞君我儿,只盼着你能撑过去,为父是再也承担不起再失去一个孩儿的痛苦了。”   男子英武的脸抵在孩童的脸侧,一双虎目竟缓缓淌下泪来。 第086章 豫章楚氏   【3岁:你的病来势汹汹。   仿佛下一刻就要要了你的命。   你痛苦得不成模样。   浑身的骨骼都在向你投递一个信号,好累,真的好累。   可惜,可能是地府的阎王带着判官正日夜对着你祈祷,祈祷你身心健康。   你在鬼门关门口徘徊三日有余,还是走了回头路。   你的体质大幅度下降,你的***值大幅度下降。   你的声望小幅度上升。】   吴悠有些担心地嗦了一口面条,含糊不清道:“3岁就这么多事,那四岁还了得。”   “这把又废了,哎——”   他痛苦地继续嗦了一口面条:“这还怪好吃的嘿。”   【3岁:你恍惚间听到有有人在说什么:“……奇迹啊!”   还真是奇迹,居然渡过了生死关。   你这都活下来了,简直顽强得不像样。   你感觉到你的朋友担忧地拉住了你的手。   他有点害怕。   你试图安慰他,干涩的唇瓣微张:“大郎,我不会死。”   大郎用额头抵住了你热腾腾的手,用自己冰凉的体温给你降温。   你的体质小幅度下降了。】   ***   王太医将楚家小公子的手塞回被子里,捻了捻自己的胡子。   扭头对上焦急的楚家人。   王太医终于露出个笑来:“公子已经渡过难关了,接下来只需静养,便性命无忧。”   楚府老太太终于松了口气:“祖宗保佑,楚家未来可期。”   豫章楚氏乃是千万年传世之家。   过往在西洲中算得上是声名赫赫,只是近些年……而且听说后嗣不济,前一个孩子的突兀夭折害死了一个李太医,这又来一个孩子,昏昏沉沉濒临死亡。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楚家也不是他一介庶人能得罪得起的,王太医同样不敢拒绝,只得抱着必死之心来了。   好在治好了,否则他怕是也要交代在这里了,骨灰还得留下,多少有点不值当。   王太医一边想着,一边开好了药方。   叮嘱完楚家人如何照顾小孩之后。   便在楚家人侍卫的护送下,回了自己暂住的小院。   这头王太医刚离开。   楚老太太就心疼地拄着拐杖,走到了塌边,弯腰给楚淞君掖了掖被角。   周边围满了三个楚家人。   楚家人少,楚正则死后,也就只剩一个大房。   也就是豫章楚氏家主楚秉天,官拜当今西洲轩辕朝大理寺寺卿。   楚秉天只有一个女儿,年过十五,去年已嫁给了河东卢氏,如今不在家中。   而剩下的儿子,则是死在了两年前,年仅十岁。   楚府的夫人姓郑,乃是扶风郑氏女,名为郑元瑛,此刻同样一脸心疼地用帕巾擦了擦床上小童的脸。   “淞君我儿,可要快些好起来。”   “为娘盼你盼得眼都快哭肿了。”   郑元瑛喃喃自语。   “老大,你兄弟……”   楚老太太望着楚淞君昏睡的脸,冷不伶仃问道。   楚秉天沉默片刻,深深叹了口气:“为人父母者,向来只愿盼着孩儿好。”   “孩儿只要好了,又有什么不好,只有有个好孩儿,才不愧对家族于他们的培养之恩,才能光宗耀祖。”   “正则向来清楚,向来醒得。”   楚秉天微凉的手轻柔地给楚淞君撩开鬓发。   楚老太太慢吞吞地点头:“知道就好,知道就好,难为他们了,难为他们了。”   “夫君!婆母!你看淞君!”   一直盯着楚淞君瞧的郑元瑛突然叫道。   “水!松枝!快拿水来!”   床上小童发出一声呻吟,干涩的唇瓣张合,手微微抽动。   “我儿!我儿醒了!快拿水来!”   楚秉天也一齐激动起来:“快点!”   周围的侍女着急忙慌地将东西奉来,楚秉天一手抢了过去,递给夫人。   楚夫人急急忙忙将孩儿圈进怀中,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口,见楚淞君吞下,又连忙喂了一口。   楚淞君只感觉自己头痛欲裂。   似乎即将要炸开。   眼睫像是被胶水粘住了。   怎么都睁不开。   他总觉得这次要遭,这次怕是很难活下去了。   可楚淞君这次有点不甘心。   比前面几十次还要不甘。   他这次如果下地府,定要上前再揍阎王爷几拳解气。   让他乱点簿子!   怎么,怎么就给他选这个家!   怎么就让他的父母有他这个孩儿。   人变成鬼之后,不入轮回,只能怀抱着执念,如行尸走肉一般活于天地之间。   这是何等可悲的一件事。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母亲颈侧的淤痕青紫,但却并不伴有多余的抓痕,身上着得是红衣,哪怕就算是个普通人也清楚红衣的不详,她脚下倒有歪斜的板凳。   她看起来像自杀。   父亲同样如此,他头身分离,头被母亲带去卧房,身体不知留在何处,颈部的切口非常干脆利落,似乎是从颈左侧至右下,双手并不存在其余伤口,倒是身上有因没有头走路碰撞出来的痕迹。   他看起来同样像自杀。   可怎么会有人这么决绝的自杀?   他们吵了快有两个多月,两方总是无法达成一致。   又怎么会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夜晚双双赴死?   楚淞君不信。   他不是三岁小孩。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   “出汗了!出汗了,莫不是魇着了?”   瞧见楚淞君的额头蒙上层轻薄的汗,楚老太太连忙安慰。   “孙儿莫怕,列祖列宗都在这儿。”   “娘!当心!”   楚秉天突然一手揽过自家老娘,一手拉过自己的夫人。   “都离远点!”   楚秉天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阴寒的冷气从地面渗出,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如同藤蔓一样缠住他们的心,正攥住收紧。   就好像是瞬息间坠落所带来的失重感。   鸡皮疙瘩正一点一点冒出,拥挤地团在一处。   一只苍白的,如同死尸一样的手从地面的阴影里探出来。   紧接着便是黑到极点的长发。   她抬起头,阴森的双目盯住楚秉天。   “嗬,嗬——嗬。”   “淞君!”   郑元瑛忍不住叫了一声,试图别开楚秉天的手,将还在榻上的楚淞君抱回来。   “元瑛,别担心,她不会伤害淞君。”   楚秉天加大力道,将郑元瑛锁进怀里:“她不会伤害淞君。”   “知晴!那是你孩儿啊!别伤害淞君!”郑元瑛喊道。   “元瑛!冷静一点!”   “她不会伤害淞君,她不会伤害淞君。”   楚秉天重复道,似乎是正在用强调的语气安慰自己。   “淞君失控了。”他强壮镇定,冷汗顺着背脊流下,吩咐左右:“去将王太医请回来!”   侍女们连连应是,手忙脚乱地往外跑。   楚秉天深吸一口气。   对面的红衣女鬼正如同蜘蛛一般往外爬,阴寒冷气潮水般向四周扑去,屋内瞬间仿佛暗了下去。   淞君只是一三岁小儿,能让两鬼随身,是沾了亲子的光。   楚秉天本以为再次看见弟弟弟媳,也要大约五六年后,可他万万没想到今日就见了一回。   淞君如此年幼,还刚生了一场大病。   刚过鬼门关,恶鬼就立刻失控,这难道是天都要收走淞君!   楚秉天心中无力感愈重,双手双脚都在发冷。   “秉天。”   楚老太太突然握住楚秉天的手。   老太太双眼圆睁,满脸不可置信,她颤抖的手指向床榻之上。   “怎么!”   楚秉天失神地喊出声。   只见床塌之上,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瞪住他,汗顺着额头滑进眼中,却没让他眨上一下。   楚淞君的喉咙还很干涩,唇泛着白,脸上毫无气血之色。   他咬牙切齿:“你到底是谁!”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女鬼漆黑的长发猛然张扬舞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而来。   楚秉天低头,双手,双脚倏忽被绑起,整个被悬吊而起!   “呃啊——”   楚秉天没缓过神来。   “淞君我儿!”   “孙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楚秉天还是没缓过神来。   他恍惚不已。   他儿淞君,是在驭鬼吗?   三岁?   在生了一场大病,突缝变故的年纪。   世家都爱造神童。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名声是从何而来,左不过是上头帮着作假。   淞君三岁就能够驭鬼了!天纵之才啊!   世上怎会有如此钟灵毓秀之孩儿,祖宗保佑啊!   只要这孩儿能够活下来!那豫章楚氏……   “说话!”   女鬼的发丝猛然穿刺过楚秉天的手掌。   他下意识呻吟一声,脸上却缓缓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楚淞君心里的怒火直冒,喉咙疼得厉害,他憋着一股劲:“若你不愿说出口,我噗——”   他突然呕出一口血。   血泼洒在床塌之上,缓缓渗进影子里。   楚秉天见状,连忙道:“我儿莫气!且听为父细细道来!”   “你的父亲姓楚!豫章楚氏的楚!我是你父亲的兄长!他将你托付于我!我早已将你认作亲子!绝计不会伤你!”   楚淞君蹙起了眉,浑身上下五官脏器似乎正在哀鸣,他痛苦地抿住唇。   感受着母亲的情绪。   暴虐之中却不含杀气。   母亲的确对他们没有敌意。   难道真的是……   他还未思考完,正想继续诘问,头却是一阵一阵眩晕袭来。   楚淞君只觉眼前一黑。   女鬼也瞬间消散进影中,他伏在床塌之上,又吐出了一口血。   楚秉天摔在地上。   楚老太太连忙携着儿媳上前,越过楚秉天,大喝道:“王太医!王太医死哪去了!”   “我儿!莫吓为娘!”郑元瑛眼泪汪汪地扑上前,锦帕欲擦还收,双手放于孩童周身却不敢挪动,生怕惊了孩子。   “旧病未愈,驭鬼再次伤身!”楚秉天挣扎着爬起来。   去请王太医的侍女松枝被门槛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地喊道:“王太医来了!王太医到了!”   被侍卫整个提溜进来的王太医抱着箱子还有点懵。   怎么个回事?   突然急成这样。   他下意识打了一个冷颤,这屋中似乎冻得厉害啊。   可很快王太医就没有心情去管屋中冻不冻的了。   他一打眼就瞧见了手掌被贯穿的楚氏家主:“寺卿您的手——”   但还没等他细瞧。   鼻尖就嗅到了一阵更重的血腥味。   他扭头一看,被吓得手瞬间一松,差点把手中医箱摔了去。   床塌上乱成了一团。   但更糟糕的,是刚刚脱离了危险的,豫章楚氏的独苗。   天可怜见,这根独苗怎么折腾成了这样?   但更可怜得是他王太医自己,他眼前发黑。   果不其然,他听到了楚家家主喊道:“只盼王太医尽全力救治!我楚氏愿倾尽所有!有何吩咐尽管提!”   嘴上说着倾尽所有救下孩儿,言外之意不就是他王太医救治不下,倾尽所有也要拉他这个庸医陪葬么!   瞧楚家公子这吐血三升的模样!   他不是说了怎么照顾吗!他们就是这么照顾的?   天可怜见。   他才刚以为自己从楚氏的屠刀下活了下来,谁料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就又回去了!   何苦如此玩弄于他!下辈子学医再也不要出名了!   王太医痛苦地拿出了针灸包。 第087章 布偶   王太医抖着手坐下。   这辈子没觉得祖宗这么保佑过自己。   祖坟都怕是已经冒了青烟了。   说出那句:“楚家公子暂时无虞,只盼莫要再刺激他了。”之后。   他的师父都要为他骄傲。   从没为一个人这么拼过命。   侍女为他奉上一杯茶,他握着茶这般想道。   “多谢神医救治!我楚某当真感激不尽!若您有任何要求!尽管提!我楚某哪怕是赴汤蹈火也要为您取来!”   楚秉天感激涕零。   我想回家成不成?   王太医没敢说出来,默默要来了几本楚氏家传医术。   摸着胡子,医者仁心地留在了楚家公子的小院之中。   再不看着点,等着他脑袋又回楚家铡刀之下啊,他可没那么傻。   【3岁:你好像看见了阎王爷把你的魂塞回你的体内的拼命与努力。   生怕你回去了,把他揍个鼻青脸肿。   塞回去后,一直满脸死意的阎王爷甚至出现了鲜活的生意。   连手持唢呐的判官都高兴地在旁边吹了一首活过来的小曲。】   楚淞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迷迷糊糊的视角里,只能看见一块帕巾正在擦拭他的脸颊。   垂落的衣摆带来些许风。   他抿了抿唇。   “松枝,拿水来。”   照顾他的人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楚淞君吞咽着嘴中的水,未被喂进去的水顺着他白嫩的脸颊滑进衣摆里,又被人擦去。   王太医突然:“夫人,你让开些,我瞧瞧公子。”   郑元瑛连忙让开了位置,一双美目急切地注视着这一幕。   王太医把了把楚淞君的脉,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又低头瞧了一眼似乎仍在昏迷中的床上小童,不禁失笑,问道:“公子,可醒来否?你已无大碍了。”   楚淞君慢吞吞地睁开眼。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住王太医。   王太医下意识顿了一下,心中一凛,但他很快就收拾好让开的位置,把说话的人换成了楚夫人。   心里不禁嘀咕道,莫不是鬼门关去了太多次,都染上了鬼气?   楚淞君入目之人,正值大好年华,一头青丝挽发成髻,只斜插了根玉簪,容貌端庄秀丽,让人见之难忘,她的脸上缓缓浮露出心疼的情绪,她颤抖着嗓音喊道:“淞儿,饿不饿,冷不冷啊?还要不要喝水?为娘给你取来。”   楚淞君头往后仰,避开女人探过来的手,舔了舔唇瓣,虚弱道:“你是谁?”   郑元瑛努力笑了一下,慢语道:“淞儿,我是你亲伯母,若是你不嫌弃,就喊我一声瑛伯母就好。”   楚淞君正要艰难地起身,郑元瑛连忙帮他堆高了软垫。   楚淞君警惕地扫过周遭的环境。   围在他床边的大约有十几人,一身深衣的瑛伯母,留着两撇胡须,瞧上去还算年轻的王太医,十几个侍女,有人奉茶,有人手捧托盘,偶有人还悄悄抬起眼看他两眼。   珠帘罗幕,典雅大气,房间中一四足提链香炉,正点着安神香。   “你说,你是我的亲伯母?”   楚淞君重复了一遍。   他之前逼问楚秉天,楚秉天告知他,他的父母曾是世家子弟,姓氏为楚,他是他父的兄长。   可是前三年,他们又为何住在深山老林的木屋之中?   他想了想问询道:“真的吗?可是我此前与爹娘住于林间木屋之中。”   郑元瑛避开楚淞君的视线,拿出袖帕轻柔地点了点两颊:“哎,弟弟与弟媳当年与家中闹翻,不愿与家中有所联系,是以……”   楚淞君沉默地审视着这位郑伯母的脸。   他刚出生就有记忆,他的父母是被他们赶出来的,在他的父母死后,楚氏又为何要将他接回?   那日,他所谓的大伯,究竟与爹娘说了什么?   “为何将我接到这,我爹娘还在家中。”   郑元瑛正要回答,帷幕突被人撩起,进来一个青年男子,男子蓄胡,一身锦袍,眉目极其英武,隐约间能瞧见与楚淞君爹爹的相似之处。   “瑛娘,我来回答吧。”楚秉天开口道。   郑元瑛迟疑片刻,终是起身,让出位置。   王太医左瞧瞧,右瞧瞧,作揖出列:“寺卿大人,老夫这就……”   这种世家隐私,他还是别听了吧。   楚秉天却大手一挥:“王老莫要妄自菲薄,您留下吧,并非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密辛,谈话之间,还只盼您多看顾些淞君的状态。”   王太医只好欲言又止地留下。   “你是我大伯?豫章楚氏?”   楚淞君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也,吾名为楚秉天,与你亲父楚正则,乃是亲兄弟。”楚秉天淡淡一笑:“你出生没几月,正则不欲尊崇先父之意,带着妻儿远走,三年不归家,哪怕先父殡天,也未来送行。”   “几月之前,我去找过正则,当时与你见过,淞君你可还记得?”   楚淞君沉默地点点头。   “我就知你灵秀,那日我去寻正则,欲将你记为嗣子,在我百年之后,统领豫章楚氏。”楚秉天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我劝他许久,他到最后已有心动之意,故前些时日他邀我去饮酒之时,我便兴冲冲去了,酒过三巡,他将你托付于我,只是有一要求,必须是七月十六清晨才能将你接走。”   “我听从他的吩咐,在七月十六到了那木屋之中,只是我迫不及待想要见你,凌晨便出了发,到时天蒙蒙亮,月亮仍高悬在空中,我带着随从敲了门,门没锁,我推开大门,见到了晕倒在地上的你,我让随从看好你,感到些许古怪,便四处寻觅正则。”   话至此,楚秉天微微叹了口气:“谁料…….世事无常矣。”   七月十六?为何是七月十六?   楚淞君抿唇。   七月十五乃是鬼节,鬼的能力在那日便会大增,甚至能够短暂地出现在阳光下。   在那日死去的鬼同样因为日子的特殊而不一般。   若是按照楚秉天所说,他爹娘的死,是经过他们策划的,甚至还算好了他日后该由谁养育长大。   可是为什么?   楚淞君想起了那碗“心脏汤面”,为什么他们非得要喂他这种东西?心脏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他们又为何清楚,为何知道?这一年他们难道遇见了什么人吗?   他的某一位前世,有一位名为“岁娘”的鬼修伙伴,岁娘是因为信仰了诡才能够维持住生前的思考,维护住自己的善心,而后诡被消灭完后,靠着的是“乌龟大仙”的上古修炼妙法和师太的佛珠。   但实际上,更多的鬼,大多都丧失了生前的记忆,只靠着死前的执念存活,吃人吞兽,为血食驱使,若无鬼修炼的妙法,这辈子都很难挣脱出混沌的枷锁。   他的父母,执念是想要为他煮一碗面吗?可他平常吃面,他们也不剜心,这说不过去。   而且他们新死,却凶戾到能够碾压被挖了脑子,无辜惨死的大郎,这点也非常奇怪。   他们是不是遇见了某些人,带给他们鬼修的密法,鼓动他们做出了这些事?   “你知道他们见过什么人吗?”   楚淞君轻声问道。   “人?什么人?”楚秉天迟疑地问道。   楚淞君沉默片刻:“一些道士,一些和尚,或者是疯子。”   楚秉天没有立刻回话,而是上下打量着楚淞君:“淞君我儿,是想到了什么吗?你父母的死不简单?你是想为父为母复仇吗?”   楚淞君缓缓点头。   楚秉天仰头大笑,而后握住楚淞君纤瘦的双肩:“好!不愧是我豫章楚氏的公子!为父定然支持你!放心,你的背后有为父在!为父会一直在背后看着你!”   ***   明明楚秉天仍算年轻,可他似乎并不打算在独子死后再要孩儿,而是将他过继于膝下。   楚淞君颇为不解,但是楚秉天此人巧舌如簧,还是用着“复仇”的理由说服了他,他便应承了下来,只想着日后再寻缘由。   王太医为他调养了身体多日,他现今勉强能够下床。   楚老太太很心疼他,天天好滋味的汤水炖补,每过两日,必要拄着拐杖来见他一回儿。   郑元瑛当真将他当作亲子,楚秉天也日日前来教他诵读典籍。   楚家上下都将他当作了未来的继承人,并没有要坑害他的打算。   只是对于楚家,楚淞君仍有一事不明,当年他父楚正则,到底与祖父闹了什么矛盾,竟闹到被赶出家门,连他死了,都不愿回家吊唁?   可惜无人能够回答他,连楚秉天都是一副“不可说”之态。   这让楚淞君不禁起了询问王太医的想法:“王伯,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王太医瞥了楚淞君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世家密辛,我是半点也不清楚的。”   他也不等楚淞君挽留,连忙背起医箱,一溜烟地跑走,跟躲鬼似的躲三岁小孩。   楚淞君下床去追也追不上,小孩微微叹了口气,咳了两三声,面对着贴身照料他的侍女松枝担忧的神色,他露出个笑来:“松枝姐姐,我无事,能否给我倒杯水?”   楚老太太与瑛伯母本欲多放些侍从守着。   可他到底不习惯有这么多人跟在身边,几经讨价还价之后,老太太松口,让一侍女跟着,也就是郑元瑛精挑细选的人儿,侍女松枝。   喝完水后,松枝细心地要给他盖好凉被,楚淞君却挥了挥手道他自己来。   七月炎热,但因为他体虚,屋中并不置冰,而是松枝给他扇扇,楚淞君若是热了,可拖出影子里的朋友牵牵手,召唤父母要耗费大精力,只是前世的话,却并不需要,左手倒右手的事罢了。   楚淞君睡时不习惯有人在他身畔,松枝只好犹豫着离开,去了隔断的屏风外休息。   楚淞君爬上床,瑛伯母送了他不少布偶哄他开心,布偶做工精细,针脚缜密,颜色鲜艳俏丽,皆是小儿喜爱的布偶,里面充了软绵蓬松的芯,抱上去只觉柔软非常。   可惜他不是三岁小儿,不过也无法拒绝她的一片真情,便都收留了下来,放置在床侧,在他睡觉时,这排布偶就如同他的守卫,站在一旁。   他睡前扫了一眼,布偶由高到矮摆了一排,楚淞君突然一顿。   他皱着眉又扫了一遍布偶。   缺了一只,缺了一只老虎。   “我一下不小心塞进被子里了?”   楚淞君一边嘟囔着,一边把被子翻开。   他表情一顿。   “没有。”   突然,他身后的影子里探出了一只小手,扯了扯他的衣摆。   大郎似乎发现了。   楚淞君扭头去看,不禁一愣。   他房中放置了不少红木家具,其中有一件大物件博古架就充当隔断之物,隔开空间,博古架上放着不少奇珍异宝。   而那只布老虎便出现在了博古架的二层,放于一白陶瓷陶马边。   他如今身高不过三尺,够不到。 第088章 祈佑   楚淞君掀开被子。   迟疑地爬下床铺。   亲身跑过去踮起脚试图拿起来。   不得。   影子里,大郎伸手拉住了楚淞君的手,他感受到了一阵一阵害怕的情绪。   他不禁有些无语。   但还是安抚地拍了拍大郎的手。   放轻声音,自言自语道:“说不定是方才下床去追王伯时,一不小心将布偶带了出来,被扫在了床下,松枝姐姐瞧见了,便随手放在了博古架上。”   楚淞君顿了顿,抿了抿唇。   而后继续安慰道:“别害怕,我保护你。”   但这显然不是很够。   大郎从影子里露出血肉模糊的头盖骨,仰脸露出眼巴巴的神情。   他与鬼心意相通,更别说大郎就是前世的他,哪怕他不说话,楚淞君也能明白大郎是什么意思,他叹了口气:“好吧,今晚我们一起睡。”   他絮絮叨叨道:“先说好哦,不许把血蹭到床上,脑浆也不许!”   大郎雀跃地点点头,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头套罩在脑袋上,反正他是鬼,早就死掉了,不用呼吸。   楚淞君摆好姿势,把比自己大一点的朋友拥进怀里,轻轻拍了拍。   大郎就美滋滋地抱紧楚淞君的腰身。   跟大热天抱了一块冰块去暑差不太多。   怪舒爽的。   不过这样就要盖好被子了,楚淞君把原本只盖着肚子的被子拉过来。   抱着大郎滚了滚,两个人一起裹进凉被里,卷了两卷。   开睡!   ***   父母鬼沉睡在楚淞君的影子深处。   楚淞君根本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他的天赋「我背后有人」,他一直只能召唤自己的前世,被召唤出来的前世能够住进他的影子里。   又因为本质上是“自己”,驾驭时不仅心意相通,同时还游刃有余,并不需要付出更多代价。   只是驾驭鬼本身就需要精力,换算成更容易理解的词语,便是游戏之中的蓝条,小孩子的蓝条就那么长,召唤出前世耗费的大约只有1点,但若是召出来了爹娘,瞬间就几乎抽干了蓝条。   情绪上来之后,蓝条不够用了,就会抽红条。   这就是为何他之前会突兀吐血的原因。   他爹娘如今是极其凶戾的厉鬼,轻易他不得动用。   楚淞君睡醒起身。   怀中的大郎还睡得正香。   大郎以前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孩,家中各个亲友都视他为珍宝,这也就养出了他活泼的个性。   在其他前世都缩在影子里忧郁之时。   他这个活泼的幼崽鬼就已经开始享受起了生活。   鬼这种东西,普通人在阳气足的时候其实瞧不见,行走在人世间被人看见往往需得借助外力。   但搞些血手印,血字迹,凭空挪动东西这些小事,还是办得到的。   大郎就经常粗心,把自己的脑子蹭到边边角角的地方,偶尔还得劳烦他迈着小短腿过去擦,省得吓到爹娘。   不过比起大郎身在木屋的时候出来晃悠的频率,他在楚家已经收敛了很多,活动范围局限在他的卧房之中。   听大郎的意思,似乎是因为楚家有高人庇佑,他卧房周边一圈的镇物,他怕不小心被弄死了。   楚淞君早在之前就若有所觉。   门阀世家,又在诡异世界,怎么可能没有点防身的手段与本领。   那日鬼魂现世,他们却并没有责问于他,只是苦口婆心劝说,父母向来都为孩儿好,有此等机缘是他的福气。   生怕他厌了这些,怕了这些。   楚淞君也就当他们见识广博,接受能力强,轻易便接受了这他的怪异之处。   早晨天光大亮。   楚淞君把大郎送回影子之中。   拉开被褥正要起身,突兀一顿。   昨日那只虎布偶正放在他床榻枕边,离挨着墙壁,差点枕在他的头边,一双绿豆眼正死死盯住他的枕头中间的凹陷。   楚淞君迟疑地看了一眼博古架,又用眼睛丈量片刻此二物之间的差距。   “松枝姐姐!松枝姐姐!”   他盯着虎布偶连声喊道。   松枝连忙从屏风外小跑进屋:“公子!有何吩咐?”   楚淞君指着虎布偶问道:“松枝姐姐,是你把它放在这儿的吗?”   松枝上前仔细瞧了一眼,笑道:“是我,公子,怎么了吗?”   她试图模拟前夜的动作:“昨日我起夜瞧您凉被盖好没,正巧瞧见它孤零零落在地上,料想是不知何时落在那儿了。”   “我就给您放回去了。”   “怎么了吗?”松枝有些担忧地问道:“是这布偶哪里不对吗?”   楚淞君慢吞吞地伸出手掐住虎布偶。   老虎布偶软趴趴的,被他掐起来的时候,仍然是一副无害的模样。   这只布偶是怎么回事?   松枝垂目思索片刻,而后隐晦地瞧了那布偶一眼,连忙道:“公子,奴婢帮您放起来吧。”   楚淞君点点头。   虽然不清楚这布偶什么名堂,为了活命最好还是先拿开吧。   松枝让等候在房外的侍从进门,为楚淞君梳洗。   大郎不知何时醒了,扒着床边瞧着松枝将虎布偶拿走,歪头想了想,他比了个手势跟了出去。   楚淞君微微颔首。   楚淞君的小院虽然周围镇物多,但大郎也不是什么善茬,同样是一只因枉死而生的厉鬼。   只是他死时年岁极小,又从未杀过人,是以本身只能当个空调,当不了能够把人冻死的冷柜。   他飘过之时,周围人也只会当拂起来了一阵凉爽的风。   莫名还挺适合跟踪别人。   松枝微笑着打开卧房的门,吩咐道:“你们盯紧着点,莫叫公子难受,等公子梳洗完,把厨房那些温补着的汤水喂给公子,吃完饭后,再点人去寻王太医诊脉。”   见侍从们都应下,她便拿着虎布偶从小院外走去。   大郎连忙与进屋的侍从擦肩而过,跟上松枝。   松枝拿着虎布偶,镇定自若地走过长廊,穿过前院,走出楚淞君的小院后,拐进了一条路,一路上微笑着与路过的侍女们打招呼。   大郎蹭着树荫努力跟上,可不一会儿就被镇物挡住前路,他站在树荫下,探头探脑地注视着松枝离开的背影。   他抿了抿唇,有些恼怒跟丢了。   大树树荫下的落叶堆被无端升起的一团凉风所扰,被吹上半空,打个转转晕乎乎地飘了下来。   楚淞君此时已经吃上了小厨房炖上来的粥,见大郎回来了,趁侍从们不注意,连忙从餐桌上窃了块米糕握在手里。   毕竟此时筷子用得还不是很熟,只能上手了。   楚淞君神色淡定自若地把米糕扔进影子里。   大郎其实尝不出味道,但他记忆里还留有米糕的甜味,记得它的口感。   来到楚家后,他就经常眼馋米糕。   楚淞君行云流水地完成了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假意轻咳一声,喝了一口水。   大郎一边啃着米糕,一边在他耳边低语。   “北边?”   楚淞君北边的小院是郑元瑛的住所。   估计是去寻郑元瑛拿主意了。   楚淞君将将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咳了出来。   楚家人待他的真心,他看得见。   果不其然,待王太医诊断完,又陪着他在院中唠了一会儿不涉及世家密辛,不容易害他掉脑袋的磕后,瑛伯母就上了小院,把那些布偶尽数搬走了。   还带来了几幅字,镇在了卧房四方位。   陪着他用过午饭后。   楚秉天估摸是翘了大理寺的班,提前回了家。   两人陪着楚淞君待上了好一会儿。   楚秉天给他念完了他整理得一些探案密闻。   拥着楚淞君道:“我儿,这些日子不太平,不如,咱们去求求祖宗庇佑。”   “祖宗庇佑?”   楚淞君有些疑惑:“大伯,这祖宗庇佑是什么?”   “我儿,为父这就细细讲与你听。”楚秉天直接忽视楚淞君的称呼:“咱们豫章楚氏为何能做千年传世之家,靠的是祖上积德,拜见祖宗,祖宗自会庇佑,而我们楚氏世世代代都供职于大理寺之中,祖上神人不知凡几,皆可点香祈求庇佑。”   楚秉天微微一叹:“我儿,我豫章楚氏如今只有你一个公子,一根独苗,你若出了任何闪失,楚氏都承担不起风险,近来我已察觉多起针对,只怕是有心人有意为难。”   “如此想来,正则与知晴的死因仍是未知,免不了其中有他们动手的嫌疑。”   “今日子时,我便开祠堂,为你祭祖,祈佑平安!”   楚淞君思索着连连追问。   所谓的“祖宗庇佑”,事实上就相当于修仙文当中,剑修去剑冢取剑一般。   寻常状况下,祈佑者需得年过十岁,才能进入祠堂祈佑。   祈佑的孩童需手持香线,一步一拜,从祠堂正门前穿过祠堂,行至牌位前放置的蒲团处。   每个牌位前都会放置一枚香烛,祈佑者若是在走到跪拜的蒲团之前,有先祖愿为孩童降下庇护,那么牌位前的香烛就会无火自燃。   而点燃的香烛越多,就证明祈佑者愈加受先祖看中。   楚氏历史上曾有一位天纵之才,不过区区旁支,却不知为何得到了进祠堂的机会,而做下这个决定的家主很快就证明了他的慧眼识珠。   那位天才,在通向蒲团的路上,半数先祖都为其燃起了火烛。   之后那位天才的成就不负众望,将豫章楚氏带成西州轩辕王朝最顶尖的世家,辉煌百年。   不过,若是第一次祈佑未能得到庇护,那么只能来年精进修行后,再次重来。   祈佑的机会一人只有三次,若是始终无法得到祖先认可,便基本上与家族中的实权失去缘分。   楚秉天讲述了他祈佑的经历,说得热血沸腾,唾液横飞,兴致浓处,他瞪大双眼,握住楚淞君的瘦窄的肩膀。   欣赏,慈爱,激昂,认可,各种情绪交织在一块儿。   伯父不知为何就是非常看好他,楚淞君心中想道。   “我儿!莫要担忧,”他轻柔地摸了把楚淞君的脸:“祖先定会了然……”   “你定是楚氏未来再度辉煌的希望!”   楚淞君微微瞪大眼。 第089章 祠堂   “……伯父你冷静一点。”   楚淞君抖了抖肩膀,试图把楚秉天的手抖下来。   郑元瑛也连忙责怪似得瞪了一眼楚秉天:“小心吓着孩子。”   楚秉天拍了一把楚淞君的小肩膀,半点没受影响,脸仍然是涨红的,他亢奋地握拳起身:“我儿!为父简直不敢细想日后会是如何啊!”   郑元瑛给楚淞君擦了擦脸。   两人无语地看向跟打了鸡血似得的楚秉天。   我看你敢想得很。   祠堂位于楚氏族地腹地,迄今已有不知多少年历史。   祈佑所需牲祭不少,但这些都不用楚淞君自己操心。   他只需要操心如何在漆黑的祠堂里顺顺当当地走过去就好。   在楚氏族地之中的楚氏族人不少,楚淞君跟在郑元瑛身后一一见过,速度很快,倒不像是给他认脸,而是那些人过来认一认他。   平均十秒三个,不管什么称呼,楚淞君只需叫一声“XX好”,其余被喊的人自己会解决。   这些人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但是身为楚氏嫡公子,没有人敢给他脸色瞧,哪怕他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孩。   反倒是不少人笑出了一张菊花脸,试图给他留下亲切的印象。   传言轩辕朝皇帝由22世家拥护开国,轩辕家成为皇家之后,那22世家就成为了最顶级的勋贵。   由此可见,朝堂也基本把控于这些世家手中,皇帝基本上就是一个吉祥物。   豫章楚氏也是这22世家之中的一员,只是近些年潮起潮落,它刚好快触了底。   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22世家大部分同气连枝,楚氏只是衰落,又不是掉出了第一梯队。   时间越来越晚。   西洲的天黑得稍晚,楚淞君计算着约莫在戌时左右,天才会逐渐黑下。   他被抱出去被人瞧过之后,便一直呆在小院之中,王太医作陪。   王太医不喝酒,爱喝茶,喝着茶就着点零嘴,嘀嘀咕咕地楚淞君抱怨道:“等你大好,我就赶紧回皇宫,你们这门阀世家当真是水太深了。”   楚淞君体虚,昼夜温差大,他披着条毛绒披风,手里的杯子是温水泡了点枸杞,他咳了咳:“什么水深?”   王太医一副喝茶喝醉了的状态,哼笑一声,迷迷瞪瞪道:“嘿,不可说,不可说。”   楚淞君摇了摇头,顺手趁王太医不注意,把小桌上一碟米糕都往影子里倒,影子里的大郎举着之前被他当头套的罩子,在下面悄悄地接,等盘子再被放上桌,早就已经空空如也。   楚淞君气定神闲地喝了口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干。   而后手探下去和大郎握了握手,提醒大郎要干什么。   今日许多朋友都在影子里醒来,而后被影子深处的红衣父母吓个正着,瑟瑟发抖地挤在了一块儿。   楚淞君专门倒了不少口感软糯的糕点叫大郎派送给他们,安抚一下自己。   自己怎么不会了解“自己”,就好这口。   “哈——再来一杯。”   王太医砸吧砸吧嘴,提着茶壶再给自己的满上,随意扫了一眼桌子,不禁有些疑惑。   他抬头狐疑地瞧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小孩,小孩温和地朝他笑了笑。   嗯?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太爱吃糕点了,一下子吃那么多,会不会消化不良啊。   王太医数着桌上空盘的数量,默默想道。   王太医一边思忖着,一边正要喝茶,嘴刚挨到茶杯壁,瞬间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他嘴唇有什么能够动的活物踹了一下。   “***!”王太医把茶水泼在地上,骂了句脏话。   楚淞君搞小动作的手一顿,轻咳一声,扭头去看王太医的动作,只见那茶水渗进地面,一只倒仰的蚂蚱正挥舞着肢体,狂乱地舞动。   王太医死劲抹了把嘴,恨恨道:“哪跑来的虫子。”   楚淞君顿顿地注视着那只逐渐死去的蚂蚱,心里一跳。   他迟疑地下地,走到了那片茶水之前。   那只蚂蚱仍然在挣扎之中,他站在那里的影子隐隐绰绰地笼罩着那只挣扎求生的蚂蚱。   楚淞君眼睛一眯。   漆黑的影子之中陡然探出了一只灰白的手将蚂蚱拖了进去。   楚淞君环视了四周,院子里稍显空荡,松枝姐姐正站在一旁,给王太医递上帕子抹嘴。   夜风清泠泠一吹,楚淞君脚踝一凉,低头一看,影子里不知是哪只手拽了拽他的脚踝,似乎在表达对“甜糕”的喜爱。   楚淞君微微勾了勾嘴角,而后很快就平复下来。   那个用布偶搞鬼的东西,可能没有随着布偶的离开而离开,他还在这里。   希望于祈佑之后,能够将他驱赶走吧。   ***   子时,他觉得更多是午夜。   楚淞君一身黑袍,袍面竖垂,极其干净。   穿着之前沐浴焚香,头发被火炉烘得微干。   独自站立于祠堂门前,楚氏祠堂大门极高,极广,如同一只冰冷的巨兽似乎正在审视他的到来。   此夜无星亦无月。   冷风拂过摇曳的灯笼,影子便如同活过来一般在地面之上晃荡。   大门两侧的灯缓缓燃起。   不知是楚氏之中的谁正用着苍老的声音高唱,似乎正在秉明他的身份。   “吱呀——”   大门缓缓而开。   一股从地面卷起的阴风从门内吹过。   楚淞君瞬间意识到自己该干什么。   祠堂内很黑,没有灯。   在香烛燃起之前,唯有手中的三炷线香存在着星点火光。   那星点火光就让他的影子区别于祠堂之中的黑暗,正如同流淌着的河水一般静静流动。   他需行99步,走完后大约就能摸到祠堂的蒲团边,若是无祖先应声,则同样需三叩拜后将线香插于蒲团前的鼎中。   楚淞君一边想着,一边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这段路,大门并不会闭上,而是敞开,不过其余人只能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离去。   楚淞君突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响动。   有点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摔在了地上。   楚淞君迟疑地迈出了下一步。   在他彻底迈进祠堂之后,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那种感觉玄之又玄,古怪非常。   线香仍在燃着,升起模糊不清的烟雾,带着点呛咳的辣意,楚淞君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发痒。   他努力忍住,只是加快了自己迈进的步伐。   又是几声东西掉落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可其他人似乎是听不见似的。   拢在祠堂门前的族人们有人扼腕于前方的公子怎么走得如此快,需得在路上多磨蹭一会儿等待祖先的评点才对。   他这么小声说完,又有人答道,公子小小一只,便是走快些也与大孩子走慢些差不多。   “——”   楚淞君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影子正在不断涨大。   大郎猛然探出一只灰白的手。   “咻——”   火光乍然。   照出一个槐木牌,牌位之上拥着鲜红的朱砂着墨,写着一个名字。   祠堂门边的族人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轻呼。   楚淞君却暂时没心思去管那被点燃的香烛。   他只觉得自己的影子越来越大。   正如同不知何时被吹气的气球,往不受控制的爆炸一路狂奔。   楚淞君不清楚这些是否与这座祠堂有关。   他加快脚步,双腿交替之间似乎要倒腾出火星。   只想快点完成这一项祈佑仪式。   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落下。   香烛正毫无犹豫地一个一个燃起。   原本正时不时惊呼的人群彻底禁住了声,一双双兴奋的,瞪大的眼睛正死死注视着漫天火烛之下,那个小小的身影。   所有人屏息凝神。   这种场景从未出现过!   这可能是开天辟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线香的味道太呛,楚淞君含泪的眼睛下意识眯起。   晶莹的泪珠正顺着颇为圆润的轮廓滑落进他的衣领之中。   “哐当——”   一声更重的坠落声猛然让一直埋头苦进的楚淞君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他正迈到第六十六步,正好停滞于祠堂中央的位置。   楚淞君迟疑地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之中映照出大片大片的烛火。   那些或深或浅的香烛,摇曳着橙红的火,正如一双双审视的眼睛居高临下地落在他的脸上。   那滴噙在眼中的泪珠,伴随着他仰头的动作而猛然坠落。   那滴泪如同一滴落进湖海之中的水,毫不迟疑地混合进了影子之中。   楚淞君若有所觉。   他双手握着香。   缓缓低下头。   他的影子几乎覆盖了整片地面,楚淞君站在上面,正如同站上了一片暗潮汹涌的海面!   香烛仍在不断点燃。   借着那接连亮起的火光,楚淞君蓦然瞪大双眼。   只见他漆黑的影子下,似乎有数不清的人影正在如鱼一般游动。   围成一个向外发散的圈,追逐着他的身影!   楚淞君能感受到影子里每个“自己“兴奋的情绪,感受到他们莫名“激昂”的亢奋!   这些祖宗的庇佑似乎正在增强影子里的鬼!   而影子更深处,有鬼正在苏醒。   殷红的光伴随着鬼们绕着他游动的轨迹而流彩!   “哐当——”   所有人一惊,只见不知何时,一块牌位正轰然坠地。   “淞君!快走完剩下的路!参拜祖先!”   楚秉天压住了想要上前的族人,朝楚淞君大喊。   楚淞君惊醒,大步流星向前,几乎算作小跑。   影子里的鬼散发的阴气越来越重,殷红的光越盛。   倒下的木牌带倒了点燃的香烛,数不胜数的木牌正不断坠地,连带着倾倒在地的火烛点燃了祠堂之中的帷幕。   火光大盛。   楚淞君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了蒲团之中。   楚淞君猛然跪拜叩首。   无数木牌正如同倾泻的洪水般连连坠地,在楚淞君面前落了满满一地。   楚淞君试图无视越来越盛的火光,可火光酿起的烟雾正萦绕于祠堂之中,将他刺激地头晕脑胀,眼前模糊。   他最后一次叩首间,恍惚瞧见了一块牌位滚落在他眼前,木牌上正以鲜红的朱砂写着“楚正均”之名。   楚淞君脸色苍白,唇瓣颤抖地起身。   冲天的阴气正在他背后浮现。   背部因过于阴寒的冷气而被冻得失去知觉。   两道高大的,身着红衣的鬼从楚淞君的影子深处走出。   正是楚淞君沉睡于影子深处的爹娘。   他们的出现让楚淞君的嘴角缓缓流下一行血。   楚淞君绷紧脸,忍耐住喉咙处的痛苦,高声喊道:“吾,楚淞君。”   楚淞君努力忽视背后的混乱,将那三炷线香持于身前。   熊熊火光正照亮他的脸,甚至将他稚嫩的脸颊照出些许深沉的沟壑。   他一字一顿道:“向楚氏先祖祈求庇佑!”   牌位瞬间哗啦啦全部倒了一地。   在半个被烧起的祠堂之中。   楚淞君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前方。   毕恭毕敬地膝行向前两步,将那三炷即将烧完的线香插进面前的鼎中。 第090章 小孩   万物一寂。   时间停顿。   连熊熊烈焰都仿佛凝滞于空中。   楚淞君的思绪前所未有的迅捷。   想来仪式已成,他也能够离开了吧?   祈佑仪式的庇佑他似乎已经收到了。   他的朋友们经历了一波前所未有的增强,要不是他们某种意义上来说仍是他“自己”,此刻所有鬼估计早已失控地将他反噬而死。   爹娘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幅,楚淞君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实力层次到达了另一个境界。   若是可将普通的鬼称作鬼,因枉死而格外凶戾的鬼被称作“厉鬼”,是普通鬼中的壮士,那如今他爹娘他们便可称“将”,还是即将“称王”那种鬼将。   楚淞君如今能明显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浑身的骨骼都在疼痛,剧烈的痛楚甚至让他感觉到麻木。   “噗——”   他猛然吐出一口血。   飞溅的血滴落在倒下重叠的牌位之上,烘染出些许不详之意。   楚淞君再也克制不住地骤然晕厥于蒲团之上,小小的身躯窝在极盛的火光之下,让人不禁心生爱怜。   “淞君吾儿!”   楚秉天第一个冲进祠堂之中,兴奋狂热的表面正面对上仍在世间,还未崩解散落进影子里的楚正则夫妇。   他无视般直冲而过,他们的影子被他的动作撞散,落进影子之中。   祠堂的火光大盛,房梁都被这香烛燃起的火光所点燃。   带着水冲进来灭火的楚氏族人显然都已手足无措。   “把祖先牌位抢出去!”   背后的楚氏族老大声呐喊道:“牌位!牌位!”   这位老人家急得跳脚,一把扔了拐杖,自个儿冲进了火场,往下一兜牌位就走。   楚秉天抱起已经昏迷的楚淞君,火急火燎跑出门,边呛咳,边喊道:“王太医!快去寻王太医来!”   行进路上,族人纷纷躲避。   毕竟祖宗牌位被燎一下不算什么,但是若是被全体祖先认可到连祠堂都要烧了的楚氏希望出事,整个豫章楚氏才是要发癫。   王太医被侍卫提溜过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不小的预感。   要不是怕被人看见还没看诊就哭丧着脸,他日后死得肯定很难看的话。   他如今恐怕已经哭得很难看了。   王太医本想着左不过又是“急火攻心”。   谁料到了现场一瞧,差点当场暴怒,痛骂楚氏。   楚氏!门阀世家!累世公卿!你们他妈的到底怎么看孩子的!   一个错眼未瞧,就成了这奄奄一息之态。   王太医也关注不到楚家祠堂着火着成什么模样了,一心全在满脸灰黑的小孩身上。   可他不关注,自有不少人关注。   子丑时分,本是安睡之刻,但睡了又不是不能起来。   楚家那冲天的火光,快要烧亮半边天,估计就连皇宫里都能瞧见。   此夜,整个西京陪楚氏亦未寝。   “亲家,走水了?”   随手披了件外衫的卢氏家主重复道。   他与自己的夫人对视一眼,双双看出对面眼里的茫然之色。   “快去差人帮忙救火啊!”   卢夫人连忙道。   她的孩子与豫章楚氏女结亲,两家是姻亲。   两家关系也好,朝堂之上相互依存。   管家犹豫片刻,道:“夫人,楚家是……”   “是什么呀!快说!”   卢夫人急脾气道。   “祠堂着的火!不好往里面掺手……”   管家为难道。   谢家。   谢家家主正兴冲冲地带着人围观楚家方向的火势。   嘴上还颇为同情道:“这楚家这一下子可出了大名,西京中不少不认识楚家的新贵多少也算能听见楚氏名头了。”   打听完消息喜大普奔的侍从禀报道:“是祠堂起了火。”   谢家家主颇为轻蔑道:“哦——原是祖宗启示啊,这下他们祖坟冒了青烟了,怕是快要出个神童了,哈哈哈哈哈。”   “大喜啊!”他嘲弄道。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楚秉天此人后继无人,哪可能突然蹦出来什么神童。   谢家家主嘲讽完,背起手就着这火光不由得吟诗一首,以显现出谢家之品德。   皇宫之中。   皇帝仍未寝,火烧起来没多久就隐约发现了端倪。   只是他消息慢,消息转了几手,才传进宫中。   他捻着胡须,吩咐道:“王伴伴,你等会儿点些东西连夜去慰问慰问楚家。”   轩辕王朝乃是世家掌控皇家,而非皇家掌控世家,世家不撕破脸面,仍愿意将轩辕家奉上高位,是他们善。   轩辕王朝从开朝起都未能脱离世家的掌控,日后千万年盘根错节之后就更没可能了。   最好的一次是当时的第一世家东海徐氏愿将嫡女嫁作皇后。   这还是那任皇帝本身英武不凡,又与徐家女有青梅竹马之谊,许以一生一双人才能够成功求娶。   轩辕家这任皇帝尽管勤政,也只是在世家给的游乐场玩耍罢了。   皇帝随口点了身边的太监过去做个态度出来后,便和另一个太监去了后宫之中。   ***   【3岁:你又进了鬼门关。   你熟悉地避开黄泉路上每一颗石子,几乎都要背下来了。   来过太多次,这几个月就算身体情况稳固了不少,也没少在睡梦中来,真的差点在睡梦里噶掉。   不过,这次倒是正经理由,有很大可能中道夭折。   阎王爷和判官揣着手,蹲在鬼门关关口发愁。   你亲切地打了声招呼。   阎王爷和判官也举手跟你打了声招呼。   你们三鬼就挨个蹲在鬼门关口斗地主。   斗了好一会儿,在奈何桥边熬煮汤水的孟婆姐姐来了,阎王爷连忙拿出了麻将。   孟婆姐姐给你递了汤水,用来催促离体魂魄归家的,喝了那么多次,你药方都快背下来了。   她在麻将桌边坐下:“你来了也好,咱们三总是三缺一,打扑克打得都快腻了。”   阎王爷和判官也连声附和。   你不是很会搓麻将,表情极其严肃,两根小短腿在空中谨慎地摇晃。   阎王眼看着你的脸色,他灰白的胡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你不知什么时候来得挨打出来的,他一边讨好地放了张牌,一边道:“下次咱已经帮您选好了,绝对符合您的要求!只等您就位就行,绝对没有什么隐藏陷阱,一定是一个幸福放松的人生!”   你绷着张脸打出一个幺鸡,感受着魂体的吸引力:“再说吧,让其他人先上,我觉得我一时半会儿死不掉。”   王太医的医术真是首屈一指,难怪楚家死活扣着不放人。   总之加油啊!王太医!】   王太医满头大汗,靠在床榻边根本不容楚秉天靠近。   小孩还处于危险之中。   该死的楚老匹夫,从来不尊他的医嘱,他千叮咛万嘱咐,该死的老东西完全没放在心里。   为了完成那破仪式,居然让孩子在火场之中呆那么久。   火焰的滚滚烟尘,哪怕是身强体壮的成人都受不了,何况楚淞君这一三岁小儿!   这可是他费尽心思,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小童!楚秉天这老贼子倒好,半夜弄去求庇佑,火烧起来还催促他完成仪式!简直,简直是……   王太医气得半死。   就在这时,楚淞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王太医那张严肃的面孔,笑了笑。   王太医心疼地摸摸小孩的额头:“别动,你头上还有针。”   楚淞君立刻乖乖地不动弹了。   王太医心里还气着,不禁谴责道:“看见火烧起来也不知道跑!你是傻的吗?非要撑到吐血是吗?”   楚淞君虚弱地解释道:“祈佑仪式,无法终止。”   王太医就更气,一把从椅子上跳起来,阴阳怪气道:“那我的心血就可以付诸东流了?”   “你的命可是我三番五次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你不珍惜我的心血!我珍惜!若再有下次!你们楚家把我活剐了我也懒得管你!”   楚淞君一愣。   他抿了抿湿润的唇瓣。   “听懂没有!我知你早慧!可哪有人这般拔苗助长!我知你们楚氏唯有年过十岁的孩童才会去祭祖!我看楚秉天是想要神童想疯了!”   王太医小声骂道,屋中无他人,楚秉天被他赶出去了,他王太医骂几句又怎么了!   他又骂了几句后,面色难看地看向愣愣的小孩,硬邦邦道:“怎么不说话!是要帮着你父骂我了吗!”   楚淞君本想摇摇头,但是一想到王太医说不能动,就立刻停下了动作。   他注视着王太医道:“没有,我在想王伯对我真好。”   王太医正要继续喷人的嘴一噎,片刻后,他呐呐道:“什,什么东西,说得什么玩意儿。”   楚淞君认真地继续说道:“我好喜欢你。”   王太医一瞬间就感觉自己的老脸火辣辣的:“你!你一个世家子!怎么说这种话!怎,怎么可以说这个!你这个三岁小孩!”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指指点点。   窝在被窝里,头顶还被扎成刺猬的小孩此刻已经疲倦了,细长浓密的眼睫往下垂。   楚淞君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王太医的手指:“那王伯,能在我身边别走吗?我只有三岁,想要你陪着。”   王太医感受到手指处软绵绵的温热触感。   楚淞君还在烧着。   他盯着这小孩的手好一会儿。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见这老持稳重的小孩撒娇。   说什么“喜欢”,哼!谁稀罕小崽子的喜欢。   王太医出神了好一会儿,本想和这莫名的小孩划清界限,让他哪凉快呆哪去!   但打眼一瞧,才发现他早就睡着了,嘴里还在哼唧,似乎是哪里不是很舒服。   王太医只好别别扭扭地坐回去,轻柔地拍着楚淞君,试图安慰。   哼——真是狡猾又黏人的三岁小孩,讨人厌!   他早晚离开楚家! 第091章 医童   血条都被抽了个干。   只剩下一丝血皮摇摇欲坠地撑着。   这是楚淞君醒来后唯一的想法。   他玩笑着说给王太医听,王太医冷哼一声:“下次再敢这么折腾,连血皮都剩不下!”   但王太医心里也是犯嘀咕。   这和他诊断出来的结果完全一样。   三岁小孩还能这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吗?   宫中皇子皇女不少,约莫三十来个。   他偶尔去诊断时,问起症状,只能问他们贴身伺候的太监宫女,否则以小孩的口齿根本说不清哪里不舒服,反而只会哼唧不舒服,左扭右扭的不配合。   每次他一张脸笑成菊花才偶尔能让他们安静诊脉。   而且楚淞君这小崽子,除了安静之外,是不是也太聪明了点。   小小年纪倒是什么都知道一点。   每次他随口传授点什么,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怪让人手痒的。   但想再多也要先让这受天妒的小崽子活下来。   王太医叹了口气。   楚秉天估摸着也记住了那个教训,他没有想到楚淞君差点被天收。   不然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期望又失望。   他这下是半点不敢越步了,干点什么都要问问王太医的意见。   于是,王太医把楚氏夫妇给的米糕全部收走了。   都病成这样了。   怎么还敢吃那些不好克化的东西!   之前情况好,馋嘴多食一些也无妨,但现在坚决不可。   大郎在影子里哭得很大声。   不过楚淞君也爱莫难助,只好拍拍大郎的头。   毕竟连他自己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小孩面无表情地一口饮完苦药,倒着晃了晃,表明自己喝得一滴不剩了。   松枝姐姐表扬似的摸摸他的头,将碗收走。   “你父最近打算给你找个伺候的医童。”坐在一旁的王太医握着医书,翘着二郎腿道。   楚淞君瞬间露出狗狗眼:“那你呢!王伯!”   他眼里的泪花冒了出来:“我听说楚氏藏书里,还有不少医书,王伯都还没看呢!王伯走了!那些医书怎么办啊!岂不是只能明珠蒙尘,在书阁里生灰!”   王太医:“……”   这狡猾的小崽子。   他哼哼着松了一点口:“……那我看完再走!别得你不要多想!”   楚淞君扑上去抱住王太医不放手,就着眼泪嚎:“呜呜,那我舍不得王伯怎么办!我晚上会哭得很大声的!”   多亏王伯提醒他,他还只是个三岁小孩,可以松懈一点,哭不就是小孩子的权利吗?   王太医被哭得心烦意乱:“闭嘴!莫要得寸进尺!”   但多余说要走的话,也没再说出口了。   松枝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这一幕。   老实说,小公子这样也好。   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嘛。   松枝温柔地伸手,拿起帕子给小公子擦了擦脸。   小公子早慧,小小年纪却非常成熟。   他的病又来又去,每天都喝那种苦药。   但小公子却从来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向来都是平和稳定的,对待任何下人都是温和的。   尽管松枝偶尔觉得小公子对他们有点疏离,但是哪家世家子不是眼高于顶,哪怕待人有礼,眼里也从没把他们看在眼里。   小公子却不同,他看着他们也就只是看着他们而已。   “松枝姐姐,晚安!”   乖乖喝完药,啥也不让人操心的小公子道。   “公子晚安。”   松枝给楚淞君掖了掖被角,吹灭了灯。   门被合上。   又是一日清晨。   楚淞君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洗漱完后,王太医就差不多过来了。   接下来就是诊脉,和王太医一起啊吃点东西,王太医教他打打强身健体的养生拳。   而后王太医偶尔会离开去整理药材,楚淞君就自己坐在书桌前看书。   楚氏族人大多供职于大理寺之中,楚秉天自己就是大理寺寺卿。   家中给他看得书大多是有关轩辕朝的刑法断案的,类似于洗冤录之类的书。   但同样是诡异世界特供,带着点说不明的奇幻色彩。   楚淞君左右看看,见侍从们似乎都没注意到他这边。   他的手在影子上悄悄晃了晃。   大郎因为蹭不到甜糕,最近一直郁郁寡欢,难得瞅准一个王太医去整理药材的时间,他打算安慰安慰大郎。   可谁知往常一探就能有手够上来的手,过了半晌却还是没有动静。   大郎是自己跑去哪里玩了吗?   楚淞君有些奇怪,从椅子上蹦下去,贴着影子往里看。   大郎猛然从影子里探出头来,朝楚淞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楚淞君:“?”   他手里是一块糖糕。   黄澄澄的,晶莹剔透,轻轻嗅闻能嗅出淡淡的甜味,一闻便知是块好糖糕。   “这是哪里来的啊?”楚淞君有些奇怪。   大郎比划了一番。   “放在我的床头?”楚淞君有些惊讶。   “是松枝姐姐给的吗?”   但很快楚淞君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太可能。   松枝不会这么做,在王太医说出他身体好全了,能吃甜糕之前,她是不会给的。   郑元瑛与楚秉天同理。   如果不是他们,那还有谁呢?   楚淞君脑海里仍不住浮现出一个人。   那个动了老虎布偶,又给王太医的茶杯里放了蚂蚱的人。   是他吗?可他为什么要突然给他送糖糕?   是要毒害他吗?   这种随意放在床头的东西不能吃,大约三岁小孩都清楚吧……   楚淞君眼睁睁看着大郎啃了一口,啃出了一个牙印:“你没事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嘴馋的大郎嚼着糖糕摇头。   虽说鬼已经死过一次了,但是幼崽鬼也不能吃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吧。   楚淞君忧心忡忡,大郎放肆了一回,见楚淞君脸色不好,小心地把糖糕放下,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楚淞君。   楚淞君安抚地抱抱他。   大郎这才安心下来。   等了好一会儿,见大郎没什么事,楚淞君就放任他吃掉了。   这块糖糕好像只是单纯送来给他们吃的,没有附加什么畸形怪状的东西。   “第一次拿了虎布偶,第二次放了只蚂蚱,第三次送了块糖糕。”   楚淞君一边喃喃道,一边轻轻皱起眉。   不过,他为什么送糖糕……   楚淞君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古怪的猜测。   最近他被禁了糕点吃,大郎和他都有点难过。   楚淞君隐约之间觉得送糕点之人好像是在……送糕点安慰他们。   “这是我的错觉吗?”   ***   楚氏族人族老从王太医口中得知了楚淞君无事之后,一整群人松了口气。   楚氏原本的祠堂已经被烧得看也不能看了。   牌位们被临时放在了别处,新祠堂少说也要几个月才能重建。   但这毫不影响楚家人欢欣鼓舞。   毕竟,这可是“真*祖坟冒青烟”的限定版本啊!   连最近面色凝重上朝的楚秉天都柔和了脸色。   朝堂中其他大臣都对此感到古怪。   楚秉天这人前段时间那副死样子,给他们有种“楚秉天这老阴逼,终于要带着大家伙同归于尽了”的错觉。   毕竟他青年家道败落些许,尽管自己顶上去了,也是独木难支,风雨飘摇。   而后中年又中了那种咒,且独子死得又极蹊跷。   寻常人碰见这种大挫折都要沉沦,何况楚秉天这个曾经顺风顺水,桀骜不驯的西京世家子第一人?   可楚秉天却还是一副稳健作派,比起他少年时的睚眦必报,着实显得太纯良无害了点。   前些时候,他家祖坟都被烧了,他终于变了脸色。   来了,所有人都觉得,来了,他这颗雷终于要爆了!   结果今日又变了回去,看着还更高兴了点?   这是什么状况?   朝臣们茫然,但是皇帝却非常高兴。   世家底蕴深厚,对楚秉天也只是对“疯犬病”恶犬的忌惮,可他这个皇帝可怕死了。   楚秉天杀疯了不管他这个吉祥物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皇帝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在世家争斗之中被杀了。   那他这些年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今日一上朝。   皇帝终于见了楚秉天一张笑脸,高兴得不成样子。   想问点什么吧,又怕打扰大臣们唇枪舌剑。   只好等他们联合解决完大事后,再亲切地朝楚秉天问候。   他正放空着,突然听见谢尚书一声冷哼:“那不该问问我们的大理寺寺卿么,这该怎么判!”   楚秉天就挺着胸站起来,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我楚家祖坟冒青烟了!我楚家出了个神童!”   众人一懵。   其余大臣:“?”   皇帝:“?”   谢尚书:“?”   嗯?不是!谁问你这个了!   ***   “淞君,我想着这医童日后伴你许久,许是你自己合心意才行。”   郑元瑛拍拍手。   一大行人一溜烟走过来。   豫章楚氏家大业大,为了公子的玩伴选上几百号人也不算出格。   考虑到孩子的性格,她也就精挑细选了几十个。   郑元瑛提前已经筛过一遍了。   这些孩童比楚淞君大上三四岁,皆识字,记性也不错。   原本郑元瑛想都送给楚淞君做医童,但一想到这多少有些为难王太医,也就作罢了,选医童选剩下的,就全送进楚淞君的小院之中伺候他。   从小养起来的,日后才会放心。   楚淞君那还是第一次面对这场面。   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淞君,挑两个合眼缘的就成。”   郑元瑛笑道。   楚淞君就一个一个看过去,时不时问问影子里大郎的意见。   突然,他站定在一个比他高了好几个头的人面前,仰起脸。   他人高马大,鹤立鸡群,倒不像是孩童,像是已十三十四的少年。   此人一张憨厚的脸,眼睛很亮,亮得让人想起天上的星星。   那个人见他看过来,连忙露出一个笑容,他声音洪亮的自我介绍道:“公子好!我叫王佑鱼,庇佑的佑,小鱼的鱼!我是从北州来的!” 第092章 兄弟   楚秉天有一张非常温和的面皮。   更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眼瞳很大,颜色很深,黑得人心里发颤。   他微笑之时,那张温和的面皮就如同被什么东西扯起来似的,陌生而阴森。   “大家伙儿也知道,我豫章楚氏,这几年日子不算好过,”楚秉天在大殿之中踱步,慢条斯理继续道:“不少从下面上来的人,都没怎么听过楚氏的名头。”   不少被他点名的大臣们面色不自然地换了个坐姿。   楚秉天轻笑一声:“我豫章楚氏,曾与万年前与轩辕氏共同开国,司掌刑狱,善断案,常被人称为青天大老爷,偶尔被人骂作酷吏。”   一股极其狠毒的血腥气从楚秉天的话语之中渗出。   “至于老同事么,那就更熟了,多多少少每家都有人进过我的公堂,大家都清楚我楚秉天,知道我探案的手段,一介处理阴尸之人。”   被他从背后走过的大臣们,尽皆不自然地缩缩脖子,轻咳一声。   “光明正大的断案手段拿手,久经磨练,那些个害人的腌臢手段,见得更多。”   谢尚书不爽地撇撇嘴,刚要说点什么,就感觉到一双阴冷的手猛然抓住了他的肩膀。   楚秉天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他探出头,温和道:“对了,谢大人,您常去的桐花巷,最近不是那么太平,楚某提醒您两句,日后去的话,小心着点。”   谢尚书气息一顿,而后翘了翘腿,鼻子喷出一口气,微微眯眼:“你倒是会关心人,怎么也不见你关心关心你的族人。”   楚秉天微微一笑:“我的族人我知道,他们如今都关注着他们的少主,我儿好了,他们才会好。”   “先父走后,族中不少人不甚服我,若是他们重视的少主出了点什么事啊,怕是会满西京的寻仇。”   楚秉天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安静的同僚,意味深长道:“我楚某,拉是拉不住的,头一个找的……”   “你!”谢尚书正要扭头怒瞪。   “大约就是谢尚书吧,毕竟咱们过往多少有点小过节啊。”楚秉天猛然加重手中力气,钳住谢尚书的头。   “不过,谢大人倒是雅量……”他伸手掸去谢尚书衣肩灰尘,重重拍了几下:“楚某多谢谢大人的关心。”   谢尚书动弹不得,只好扯了扯嘴皮,冷哼一声:“哼!知道你那儿子你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了!”   “谢大人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楚秉天一边说,含笑的眼眸一边扫过在座所有的大臣,朝关系亲近的人微微颔首致意。   “过些时候,宫中夜宴,楚某带出来给大家伙儿瞧瞧,瞧瞧我楚氏骄子,日后莫要不识。”   皇帝讪笑着擦了把汗:“好!好!好!过些日子,朕必相邀!瞧瞧这神童!”   楚秉天的眼扫过皇帝,微微点头:“谢陛下厚誉。”   “这场械斗案,按照轩辕朝律令,尽皆拉去义庄百日做工,你看如何,谢尚书?”   楚秉天理了理衣袍,重回座位坐下。   又回归了那个风度翩翩的大理寺寺卿模样。   谢尚书糟心地别开眼,当了一回被杀鸡儆猴的鸡,他气得要死,可楚秉天的确捏了他的把柄。   他只好艰难地从牙缝之中憋出来一句。   “我也是这么想的!”   ***   郑元瑛上下打量了一下王佑鱼。   这是从北州来的人。   身材健硕,有学识,有胆量,料想过去也是生在个不错的人家,也不知为何来了西洲。   但她前后查过了,王佑鱼与西洲各家没有什么暗地里的关系,单纯就是不小心晃西洲来了。   北州不少人都是如此,游侠不占少数。   王佑鱼的亲长,可能是来西洲的路上死去了,所以才卖身于此。   郑元瑛暗暗点了点头。   “再寻一个吧。”   郑元瑛让王佑鱼站在一边,笑道。   这孩子倒也不像是个能安心学医的,若是读不下去,给淞君当个护卫也不错。   她暗自思忖道。   楚淞君选完王佑鱼后,不少刚被他瞧过的孩子都有些懊恼,早知道公子瞧过来的时候,也自我介绍一下了。   王佑鱼之后,各种自我介绍就翻了出来。   楚淞君默默选了个说话跟说快板似的小孩,那小孩的高兴瞬间就藏不住了,咧开一个大大的笑,露出嘴里两个大豁口。   楚淞君抿了唇。   大郎笑得在影子里打滚。   小孩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小大人般拱手说“往日之事不可追,想求公子赐个名。”   楚淞君犹豫了一会儿:“叫‘乐风’,如何?”   乐风默默念了几遍,笑得更灿烂了。   楚淞君选了这两个。   郑元瑛沉默一会儿,又从人群之中选了两个看着安静的,当替补。   选完了人,楚淞君就在小花园里陪着郑元瑛溜达起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楚淞君缓了缓,本想问问自己那位早逝的兄长,但看着温和含笑的郑元瑛。   他嘴里的话一转。   “我之前在祠堂里,看见了一块牌位,上面写着‘楚正均’之名,这个人,您认识吗?”   “楚正均?”   郑元瑛一字一顿地回忆道。   半晌后,她迟疑地摇摇头:“我记忆之中没有这个人,等我回去翻翻族谱,许是过去的楚家人吧。”   楚淞君点点头。   楚正均,他一下子注意到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父亲,名叫楚正则,两者的名字非常像,一般是用作兄弟之间的命名。   他还以为是自己哪位叔叔伯伯。   “走动够了!风大了点!夫人,带着淞君过来吃中饭吧!”   王太医过来喊人了。   “这就来!淞君回去吧。”   郑元瑛伸手给楚淞君理了理披风。   楚淞君频繁被榨取鲜血供鬼活动,大人都承受不了的,小孩更是如此,多少都损了根本。   而且之前在火场呆久了,还落下了咳疾,总是觉得嗓子不适。   如今算得上是板上钉钉的体虚了。   见不得多少风,受不了一点凉和热。   给他的大多是些好消化的食物。   回到卧房之后,借着睡午觉的名头,楚淞君支开了松枝。   裹着小被子,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影子。   大郎咻得冒出头,笑嘻嘻地从影子里掏出来好多细长的叶条。   “多亏你了!”   大郎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楚淞君会编不少东西,这些都得益于前世的积累,他准备编个草蚂蚱放在那个博古架上。   那个隐藏在暗地里的人,最近给他送了不少甜糕,基本上是从各个厨房偷过来的,因为楚淞君瞧见了府中某个大厨拿手的黄金糕。   可惜他还处于禁食期,所以大部分进了大郎的肚子里,偶尔被其他前世分食。   楚淞君觉得他没有恶意。   闲暇时,回想起他之前,若是不带谋算的去看,或许只是他看见了老虎布偶威风凛凛,想抓来玩一会儿,被他发现了就试图把布偶送回来,结果中途撞上松枝姐姐,布偶就啪得一声掉在了地上。   本人也不敢动弹。   他想起被放进王太医茶杯里的蚂蚱,就用叶片编了个草蚂蚱。   楚淞君和大郎玩了一会儿草蚂蚱。   而后,大郎就骑着好不容哄出来的一位社恐朋友,鬼叠鬼,将草蚂蚱放上了布偶出现过的那层博古架。   一觉醒来,暂时没有被动过。   楚淞君收回草蚂蚱。   晚上再试了一回。   月光如水。   床上的小孩睡得正香。   他熬不得夜,离得近的都清楚这件事。   因为身体弱。   他探头探脑地看了楚淞君一眼。   飞快地拿走了草蚂蚱,消失在原地。   一双眼睛将一切看在了眼里,悄咪咪地张圆了嘴。   “小孩子?”   楚淞君有些惊讶。   “十一二岁的样子?死得很干净?看不出来死因是什么?”   大郎点点头,身边冒出来一双小圆眼,是之前和他换班的决明。   决明嘀嘀咕咕地描述了一通,混杂在痛苦的呻吟之中。   楚淞君微微眯眼:“浑身上下非常平和?像是被超度过?原来如此,是因为没有阴气,我们才总是注意不到他的到来。”   大郎和决明纷纷点头。   自此之后一连几日。   博古架在楚淞君睡后,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草编的各种动物,有布老虎,有花朵。   直到有一天,他从博古架上取下来一串九连环。   他松懈了心,一时见猎心喜。   便呆在原地解起来。   九连环的诀窍在于知晓规律。   他四五岁的时候也玩。   瞬间心中便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   他的手一勾一拨,轻轻巧巧,顺顺利利地就解下了第一个,而后他成竹在胸,立刻解下了第三个,接下来就更没有难度,步骤虽然繁琐,但不失为一种娱乐。   终于,九连环的两个部件分离,他轻哼一声,有些骄傲。   “啪啪啪——”   一阵轻轻的鼓掌声从身后传来。   他浑身一激灵,心里陡然冒出一串计谋.   瞒天过海,欲擒故纵,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美人计……   楚淞君竟使出了一串连环计!   站在博古架前的,乃是一身着浅蓝色衣裳的童子。   约莫十一二岁,脸色灰白,两团殷红的腮红如火,他抿着嘴尴尬地转过身,敷脸的粉便随着他的动作抖下。   楚淞君打量着他,隐约从他的眉眼轮廓之中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   楚淞君微微挑眉。   童子一愣,握住九连环的手一抖,鬼还懵着:“弟弟,你认识我?”   楚淞君缓缓点头。   谜底与他之前猜想的人相差不大。   楚家在他的卧房周围摆满了镇物,童子却还能够行走自如,到处窃厨房的甜糕。   楚淞君裹紧了小被子。   今天熬过了夜,可不能再受冻了。   在楚淞君出现,填补了子嗣缺口的两年前,楚家还有一位备受宠爱的大公子。   珍珠作帘,金玉镶履。   楚秉天夫妻的独子,整个楚氏真正的少主,他的堂兄。   ——楚承鸿。 第093章 夜宴   楚承鸿垂头丧气。   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哪里漏了底。   直到听见了楚淞君娓娓道来自己的思考,楚承鸿也恍然大悟了。   楚承鸿自小在楚家当霸王,从府东玩到府西,哪里的厨房都只有一个名字,他楚承鸿的厨房。   而楚家弄出来的镇物,又怎么会伤害曾经的楚家少主。   是以楚承鸿到处乱蹿,都没有想过自己这个漏洞。   楚承鸿不由得感叹道:“弟弟,你真厉害,有你在真好。”   楚淞君眨了眨眼,反应过来。   楚承鸿的意思,应该是在说,楚氏有他真好。   楚淞君沉默片刻,邀请道:“一起玩吗?”   大郎和决明从影子里顶出来一盒棋盘。   这是楚淞君自己弄的飞行棋,刚巧在场的有四个,正好一起玩。   简单介绍过游戏规则后。   一人三鬼摩拳擦掌开玩。   许久之后。   “又是六点!哼哼!”   楚承鸿歪嘴一笑。   “呜呜呜——”   决明出声。   “这家伙说什么呢?”   楚承鸿疑惑。   楚淞君沉默片刻。   “你作弊了?”   “怎么可能!这是污蔑!”   半晌过后。   楚承鸿怀疑人生般盯着一面倒的局面。   “你们,出千了吧?”   楚淞君若无其事地别开脸。   只是共用一个脑子,怎么能说出千呢?   【3岁:和自己的兄长就着家庭,进行了良好的交流。   你能明显感觉到你与兄长的关系密切起来。   或许,有一天,他会愿意住进你的影子里,与你一起旅行。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翌日一早。   你因为熬夜,顶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在王伯的逼视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贪玩。   你的飞行棋充公了,悲伤。   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你和兄长的关系越来越近,近到他偶尔愿意和去你朋友住的地方玩耍。   甚至偶尔还在里面呼呼大睡。   很快,你或许就能让兄长放下心防,和你一起做点坏事了,嘿嘿。】   出乎郑元瑛的预料。   王佑鱼竟然学得很不错。   被王太医亲切地评价为“人不可貌相”,还是四个里面学得最好的那个。   还被带着给楚淞君看诊。   当看见王佑鱼像模像样掏出一个听诊器后,楚淞君的眼珠子微微一动。   这东西,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吧?   决明从影子里冒出一个暗中观察的脑袋。   阴冷的寒气从地面冒了出来,凶猛地缠绕上众人的脚踝。   “咳咳。”   楚淞君借着憋不下去的咳嗽,提醒了决明几声,决明才不甘心地回去影子里。   “王佑鱼,王伯,佑鱼和你一个姓!”   楚淞君笑着道。   王太医捋了捋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胡须。   西洲人对待祖先都是非常慎重的。   他自然是与王佑鱼对了对先祖。   “听着像,但我们并无亲戚关系。”   王太医有点遗憾。   王佑鱼一边帮着收拾东西,一边解释道:“公子,我以前只叫阿鱼,‘王’姓是别人给我的。”   乐风有些羡慕:“能有姓就好,管是不是谁给的呢!”   剩余的两个医童也不由附和。   “呵呵。”王佑鱼憨厚的笑了笑,之后说得话却莫名有种欠打的滋味:“我们北州人只要没有姓,都可以姓‘王’,跟西洲不太一样,而且姓王好,真好。”   之后却没仔细说姓王怎么好了。   乐风和剩下两个医童对视一眼,都撇撇嘴。   王佑鱼就是在奉承王太医!   而且什么叫北州人和西洲人不一样!   楚淞君见此,立刻转移了话题,让医童们干点别的,例如,考校考校他们的知识。   王太医在一旁乐呵呵地围观,松枝顺势就递上了本藏书给王太医打发时间。   为了将王太医留在豫章楚氏,楚秉天耗费大力气搜罗了不少世家藏书,这些藏书不仅是皇宫之中稀缺的,甚至还是孤本。   王太医又爱又恨,想跑的腿根本迈不开,只得安生呆在楚家。   然而万事都有定律,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被转移到王太医脸上的笑容,是从谢府医那里来的。   谢尚书被楚秉天威胁了一通,还在大朝会上丢了脸面。   吃了个闷亏,他一时间也没办法出。   楚秉天在意的东西,被他以明确的态度递出,整个豫章楚氏如今捧起来的少主,连祠堂着火都能被说成“祖坟冒烟”的掌心人。   但谢尚书暂时敢动他吗?完全不敢,甚至还要帮着一起防“楚淞君”出事,否则豫章楚氏会直接找他算账。   偏生的楚家克他们谢家啊!   楚家真要和他们玉石俱焚,那就完了。   谢尚书越想气,越想这气就出不了,憋在心里。   回到家,撕开衣物,楚秉天这不要脸的,居然用鬼手抓他的肩膀!   谢尚书气得怒发冲冠。   要不是需遵守谢氏家训,他差点就把脏话骂出口了!   “再大声一点!”   谢尚书黑着脸,谢家府医小心翼翼地给谢尚书上药。   谢家的侍从们正在大声唾骂楚家,骂得一句比一句刺耳。   谢静和来看谢尚书就直接目睹了这一幕,侍从们瞧见谢氏大公子来了,骂得更用力了。   谢静和:“……”   他微微叹了口气,选择眼不见为净,进了书房。   谢静和深深一拜,抬起头后,担忧地问道:“父亲,听闻您心情不好?”   目及谢尚书身上触目惊心的鬼手印,谢静和眸色一暗,他心疼地看向谢府医:“父亲现在如何?”   谢府医抹了把额汗:“大公子,楚大人很有分寸,就是多少,会有点痛。”   他神情尴尬。   谢尚书脸色更黑了,他天生怕痛,楚秉天这不要脸的就是故意的!   “再大声一点。”   侍从们骂得更用力了。   “静和,过些时候皇宫夜宴……”谢尚书沉着脸道:“你……”   谢静和颔首:“我明白,我会护着楚家阿弟,以彰谢氏之德行。”   谢静和与谢尚书父子在昏暗的烛火之下,相视一笑。   ***   【3岁:有些事情怎么躲都躲不掉。   有些劫难是注定的。   你的生辰临近。   与此同时,皇宫夜宴的邀请函也一同递到了你的手中。   楚秉天拍了拍你的肩膀,笑着道:“多认识一些人也好,宫中皇子公主不少,不过也别太在意,都不是重要人物,带你出去认个人罢了。”   你的声望正在不断增加,你的体质正在小幅度升高。】   准备的时候,楚承鸿自告奋勇,要和他一起前去宫中。   身为楚府的公子,自然也经历过这一遭。   他和大郎一起趴在桌子上,玩着草蚂蚱:“别担心啦,弟弟,宫宴就是用来吃吃喝喝的,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动手出去揍人!保管其他人找不到任何证据!”   楚淞君倒是不担心那些人际关系,他更担心的是自己明日的四岁生辰,在他四岁之后,日子总不会过得很太平。   决明已经提前感觉到了什么风雨欲来的气息,缩进了影子之中保存实力。   四岁,对他而言,是一个门槛,他最近几十次,都没能活过这个年纪。   他的心中,隐隐有着有大事要发生的预感。   郑元瑛让他带上了两个医童,一个就是颇为壮硕的王佑鱼,另一个,是被取名为天冬的医童。   二者一个体力武力高,一个谨慎细心,都非常适合在人多的场合关注楚淞君的身体状态。   西京是西洲的千万年古城,皇宫位于西京最北端,需穿过西京最热闹的大道。   世家在大道两侧拉起绸缎,隔绝行人通往,马车于青石板砖之上驶过。   皇宫在偌大的西京之中,于月色之下,威风凛凛地伫立,周边低矮的房屋便衬托出其高耸与伟岸。   此次皇宫夜宴,意为“赏月”。   众人皆齐聚于圆林之中。   轩辕朝世家与皇帝共治天下,皇帝只是落座于主位,当个开场的吉祥物。   他随口诵了几句诗,便在楚秉天含笑的注视之下,立刻生硬地转折道:“楚爱卿,听说你们楚家麒麟子也一同到来,莫要藏了,与众位爱卿见见。”   所有人或明或暗的目光就这么落在楚淞君的身上。   楚淞君从容起身,年仅三岁,在众人灼灼目光之下,却仍然镇定自如,脸上还带着与楚秉天如出一辙的笑容。   楚淞君朝诸位大人一一见过礼。   小小年纪,面对如斯场合,却仍然口齿清晰,进退有度。   面对几位老大人的问候,亦能够不卑不亢地回答。   此子不凡。   某些刚升上来的新贵不由这般评判道。   心中暗暗点头。   无怪乎大理寺寺卿这般看重。   无一处不显现出世家风度,令人艳羡。   但西京之中,最多的并非是那些刚升上来的新贵,最多的是早早就扎根于西京,伫立于西京黑暗上千年的顶级勋贵。   他们别的不多,却专有一双由各种奇珍异宝喂养出来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正注视着中心的孩童。   无边无际的阴气从孩童的身躯之中冒出,影子之下正涌动着血腥之鬼物。   一时间,摸不着,看不清,数不尽。   竟好似天河之水,永无穷尽之时。   这一切都让观者的心脏忍不住为之而停滞。   更有些人,与楚家同行千年,知晓不少密辛之人,回忆起了那场烧尽楚家祠堂的大火。   瞬间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怪物出现在了世间。   这到底是好是坏,谁人也无法明白。   此时,楚淞君面对着众人,竟好似享受一般,微微勾起嘴角,他整张脸隐隐藏于黑夜之中,却不容任何人忽视。   一位老大人恍惚间已经看见了长大后的楚家贵子,正将西京一众天骄斩于马下之景。   令人唏嘘之间,又忍不住心潮澎湃。   这个时代变了。   老大人噙着笑,挽袖举杯,望着天边皓月,不禁悠悠一叹。   皓月当空又如何,若是遇上了旭阳,也就只有俯首臣服!   他掩面而饮,饮尽杯中细碎的月光。 第094章 听乐   楚淞君耳畔突起一阵琵琶声。   “啪——”   这是很古怪的一声,非常尖锐,如同有什么东西炸开来了。   他猛然睁开眼。   眼前人影交错。   台上琵琶女正在奏一首欢快的小调。   偶尔如急雨切切,偶尔如珠落玉盘。   楚淞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前,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影子不见了。   他能够感受到另一个“自己”们的茫然无措。   那原本坚若磐石的联系,此刻却像是受了阻碍,正在不断断线,不知如何才能修好。   “……”楚淞君抿了抿唇。   灯火昏暗,风情迷离。   各位衣着华丽之人,正聚精会神地倾听着琵琶女独奏。   时不时叫一声好。   “这里是哪里?”   楚淞君站起身。   他此刻仍算冷静。   ***   他只记得,在与众位大人见过礼后,他便被带去了孩童聚集地。   众位大臣们于夜宴之中饮酒作乐。   于是,在园林之中的偏园则专门供给世家子玩乐。   楚淞君带着两个医童,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如今世家子中的谢家玉树,谢静和……   “公子!”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思路被打断,楚淞君循声望去,只见看台周边,王佑鱼身边正带着一个容色不安的世家子,他们拨开了人群,寻了过来。   那位世家子一身圆润,瞧衣着乃是二十二世家中人的林家子。   楚淞君在谢静和的带领下,与林孝和说过话,当时他友好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他的年岁比楚淞君大上两岁,但实际上却不比楚淞君成熟。   此刻他也发觉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惶恐不安地抓住了小团体之中唯一的主心骨。   在这种时候,脸色越平静的人,最让人安心。   林孝和瞬间就扑在了楚淞君的身边。   “我们,我们是不是被鬼绑了。”林孝和不安道。   楚淞君摸了摸林孝和的头,当作安慰。   林孝和也在,这似乎并不是专门针对他的陷阱。   或许有更多人进入了这里。   这似乎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更奇怪的是,楚淞君并没有感觉到他目前离自己的朋友们很远。   他没有被移动到别处,他此刻还在皇宫里,可是皇宫里这种地方吗?   若是有,那么林孝和此刻不该是这个表情和态度。   那他们所在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鬼……   林孝和脱口而出,他们被鬼绑了。   楚淞君暗自琢磨这个词,疑惑地皱起了眉。   楚淞君眼神一错。   他注意到在昏暗的灯下,林孝和和王佑鱼同样没有影子。   “我们该怎么办?”   林孝和含着哭腔问道。   “铮——”   伴随着林孝和的哭泣声与一声极重的琴弦声落下。   周围乍暗。   琵琶女白皙的手指按在弦上,她浓密的眼睫垂下。   突兀的。   周围的看客身躯正瞬间膨胀成几十米高!   青面獠牙,凶狠万分!   猩红的眼晴在黑暗之中如同恐怖的梦魇!正一点一点地低垂下眼,目光正不断扫射着场中,似乎正要追逐血食!   这一切来得太过措不及防!   四处都发出了藏不住的尖叫!   林孝和瞳孔一缩。   楚淞君眼疾手快捂住了林孝和正要惊呼的嘴,他下意识拉着林孝和一小步一小步寻找那些猩红眼睛的死角。   琵琶女素手一转,又是一声弹拨声。   回眼望去,原本形态各异的怪物此刻却又重新变回去了。   琵琶女正在重新弹那首小调。   周边仍然轻歌曼舞,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幻梦。   楚淞君背后缓缓沁出一层冷汗,眼前一幕,让人背心发凉!   楚淞君当即立断道:“这里不能呆下去了,我们得去找出去的路。”   他牵住了林孝和的手,惊恐的林孝和勉强平稳住心神,无措地望着眼前比他还小上好几分的孩子,就像是在望着自己的主心骨。   一时间,场面显得极其荒诞。   楚淞君环视周围,迈开步子,趁着寻路的间隙,不断观察着环境。   这是间招待宾客的宴会厅,四周摆放着些许屏风与坐榻供宾客休憩。   一行三人在琵琶声之中接连穿过饮酒作乐的宾客,在人群之中又遇见了两个世家子弟,年岁都不大,一见楚淞君,瞬间就跟了上来。   他们谁也不知道为何就这么跟在楚淞君的身后了。   队伍正在不断壮大。   ***   在这个暗流涌动的地方,他们在边缘找到了一扇门,可在最初的欣喜之后,恐怖也随之而来。   王佑鱼猛然以身撞击厢房门。   厢房门寸步未动。   再次尝试,始终无用。   楚淞君伸手拉住了想要再撞的王佑鱼。   心中一骤然沉。   这扇门似乎并不是出去的门,他更像是一堵墙。   “怎么会!再给本公子撞啊!”其中一个世家子扑在厢房上拽门,试图弄开它,眼中透露出星点绝望。   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原本只是安心在偏园之中赏月,赏画,交流诗词歌赋。   眼前一黑,却突然来到了这种奇怪的地方!   是个人都知道遭遇了怪事。   可他们身处轩辕皇宫,还是世家齐聚的夜宴。   到底有谁有这种能量,这种底蕴,在西京所有世家聚集之处,将他们全部绑走?   他们此时心中早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原本还期待着只是虚幻的心情彻底落了空!他们当真被卷进了诡异事件之中!任何侥幸都在此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难以言喻的恐惧!   能绕过所有人将他们的偷走,自然不会让他们这么容易离开。   泪水瞬间就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可诡异并不会给他们发泄情绪的机会……   “铮——”   又是一声琵琶声。   阴凉的寒从众人的心底冒出泡。   鬼怪嘻笑声正于黑暗之中响起,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刮玻璃声。   所有人毛骨悚然地竖起汗毛。   “咯吱咯吱——”   这是怪物咀嚼人类头骨的声音。   不知从哪里来的血腥味正一点一点地侵染众人的鼻腔。   众人的呼吸声逐渐急促起来。   谁都听得出来,有不知哪家的倒霉蛋已经被鬼捉了,填进肚子里去了。   楚淞君抿住唇,他似乎感觉到那些怪物的眼睛正不断朝他这边调整,他额冒冷汗,手脚微微发凉。   他已经瞬间意识到,若是再不寻找破境之策,等到那些鬼怪将他完全纳入眼中,他一定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这次鬼怪出现的时间比上次长得太多!这是因何?难不成,随着一次次黑暗的不断降临,鬼怪能出现的时间就会越来越久?   楚淞君心中猜测道,黑暗仍然笼罩而下,不少人已经发出了号哭之声,叫喊着爹娘向外奔逃而去!血腥味越来越重,人肉被咀嚼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鬼怪贴在他们的耳边吃人!用他们的恐惧当下酒菜!   楚淞君攥住身边两个人的胳膊,突兀地有种不知何处去的焦急。   鬼怪们到底是如何食人的?如果他们能够在黑暗之中自由行动,楚淞君很明白自己就活不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他们一定会先吃掉他!   他们一定有什么规律!可他还未发现!   该死!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清,楚淞君完全看不见,那些不幸被吃之人到底做了点什么!   怀中的林孝和抖得更加明显了,楚淞君下意识地捂住了林孝和的眼睛,想要安慰他。   他们到底是怎么杀人的?他们吃饭的声音为何这么大?大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畏惧!   楚淞君能够感受到鬼怪似乎已经快要完全转动过来了!下一米好像就会贪婪地扑食上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突然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窃窃如私语!好!好啊!”   是谢静和的声音!   一捂住嘴的世家子忍不住低呼:“他找死吗!”   但令人惊奇地是,那些鬼怪并非如同猛兽见血一般扑上去,反而无视了谢静和。   楚淞君眸色一动,提醒到位,楚淞君瞬间明白了一切:“快回去!”   其余人不解地看过来,楚淞君言简意赅:“我们要演宾客!宾客才不会被鬼抓!”   楚淞君不再解释,不管鬼看不看得见,他的脸上都噙上了一抹笑意。   他拖着抓住自己手臂的林孝和,令人意外的是,林孝和居然没有挣扎,他们向宴会内行去,王佑鱼急忙跟上。   在众人看疯子的眼睛里。   黑暗之中。   楚淞君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影,正在一点一点被纳进那些高耸的鬼怪的眼中,他们艰辛地看见了他,在他自己送上门后。   阴冷潮湿的目光如同怪物的唇舌,舔过他的身躯。   这一切都让他喉咙发痒。   猛兽似乎正在兴奋地注视着猎物走进自己的手掌。   面对恐惧,人很难完整地调整自己的心态,逃跑永远才是人第一选择。   然而在这里,迎面而上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楚淞君的手肘被林孝和抓得生痛,手掌开始缓缓鼓起掌。   那些咀嚼声越近越响亮,混杂着林孝和略带哭腔的喘息。   这一切都让人冷汗直冒。   可鬼怪们完全没有动作!   谢静和仍然高声赞美着宴会,似乎正在表明自己的安全存活,告知剩余的所有人这是正确的办法。   他的提示是对的。   楚淞君不禁佩服这位世家继承人里的龙头。   似乎走过了一条线,楚淞君能明确感觉到鬼怪们不甘心地收起了视线。   随着他的安全离开,剩余的世家子们一狠心,终于也跟了上来。   所有误入之人似乎都回到了应该在的位置。   而未回到应该位置的人,也已经来到了鬼的肚子。   “铮——”   琵琶声骤然响起,光线恢复。   楚淞君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躯有些脱力,失控的事态让他觉得自己下一秒似乎要葬身在此,又一次从鬼门关归来的大起大落让他脆弱的身体有些难受。   颇在眉睫的危机暂时解除。楚淞君终于有时间去思考其他东西。   不管是全黑,还是在怪物猩红的眼睛下,他们似乎都没有影子。   他们到底身处于一个怎么样的空间?   楚淞君暗忖道。   而且……他感到了些许熟悉,楚淞君再次环顾,这个场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看台中央的琵琶女,饮酒作乐的宾客,他是在哪里看过这一幕……   在哪里呢?   谢静和的出声让他方位暴露。   众人都不自觉往谢静和那里赶。   不过他们与谢静和的位置着实有不少距离,等到他们终于找到了谢静和的位置时,谢静和身边已经跟了不少人了,约莫有二十几人,其中有不少世家子们的小厮,瞧见世家子们便欣喜地冲了过去。   离队的天冬也注意到了楚淞君,他还活着,他连忙一脸欣喜地跑过来,哭叫道:“公子!天冬终于找到你了!”   楚淞君安慰似的拍拍天冬的头。   有了谢静和,原本围绕在楚淞君周围的人忍不住围上谢静和。   楚淞君不在意自己身边世家子的离开。   只是有些奇怪地歪头看了一眼一直抓住他手的林孝和。   这家伙为什么还黏在他身边。   林孝和不安地转动着眼珠,找到了自己的小厮,却只是伸出手小声叫着名字。   他死死抓住楚淞君,似乎是生怕他离开似的,半点舍不得动弹。   明明林孝和看起来是那种,只会跟着那些最能够带给他安心感的人。   谢静和就非常符合这个定义。   毕竟谢静和率先发现了鬼怪杀人的规律,如今似乎正在整合情报,试图分配人员向多个方向寻摸离开的路。   楚淞君同样没有上前,他还在回忆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影子离的鬼们离他离得并不遥远,说明此刻他们仍然在皇宫之中。   说起来,当时他刚入偏园,谢静和便带着人上前问候他。   谢氏公子,向来遵守谢氏祖训,芝兰玉树,温文尔雅,乃是世人眼中世家公子的模范。   将他介绍给所有人后,楚淞君还小,暂时与那些孩童混不到一个圈子里,简单说了两句后,他就找了个借口就和他们作别,自己呆在了角落之中。   毕竟楚淞君深知最近运道不佳,也就不打算在偏园之中乱晃,只带着王佑鱼与天冬呆在一旁,顺便喝点热水。   谁也没想到,在世家齐聚的时候,还有人会在这时候出手。   楚淞君眼中一暗。   偏园之中,他当时扫了一眼。   约有百来人。   如今汇聚于此,约有五六十人。   他们没有离开皇宫。   他回忆起偏园之中的东西。   楚淞君突然灵光一闪!   如果是要将所有人收进去的东西……   又能分开影子和他。   楚淞君寻找着一个特殊的位置。   他动作一顿,他看见了一个缩在一躺椅边,瑟瑟发抖的孩童,他的袖边,正染着星点血迹。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他一边看着躺椅上的人瑟瑟发抖,一边悄摸地摸了一块躺椅人手边的茶点吃。   ***   二十三皇子运气好,鬼吃了他身边的人,没有吃他。   他着急忙慌吓得到处乱爬,竟一头撞回了鬼的包围圈。   皇宫之中皇嗣众多,二十三皇子就是皇帝广撒网弄出来的子嗣。   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努力回想起自己的过去,竟发现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   二十三皇子生来娘不爱,父不爱,宫中的宫人亦是随意糊弄他,七八岁了还找不到学堂的路,也没多少人关心,跟一根杂草一样长大。   他只想来夜宴蹭口吃的,结果没想到蹭出了事。   二十三皇子悲从中来,早知道就不矜持了,多在席上拿几个大鸡腿吃。   “没关系,有点心吃也行。”二十三皇子喃喃自语地念叨着。   “你饿了?”一个声音问道。   二十三皇子一个激灵,窃东西的手一顿,忍不住扭过头。   入目的是一个三岁孩童,身着一袭黑色暗金纹服。   他认识他。   豫章楚氏的公子。   他一进门,谢静和就上前将他介绍给了所有人。   是与二十三皇子不同的人。   可就是这样金贵的楚氏公子,就在他面前,顶着躺椅中人阴森的眼角余光,同样摸了一块茶点。   二十三皇子:“?”   同道中人?   楚淞君面无表情把茶点塞进嘴里,沉默两秒,囫囵吞了下肚:“是墨水味的,最好别吃了。”   墨水味?那是什么味?   二十三皇子迟疑地看向手中金黄的茶点,莫名有些想塞嘴里试试看。   “淞君!”   处于视线焦点的谢静和突然出声了,他在众人的目光下走了过来,有些担忧地注视着楚淞君。   “你无事吧?莫要乱跑,还有这位……皇子殿下,也一道过来吧。”   谢静和绝对没认出他是几皇子,二十三皇子颇为心酸的想道,不过也很正常就是了,他也只认识几个兄弟姐妹。   二十三皇子正要起身跟着领头的谢静和走。   突然却见楚淞君拨开身边林孝和的手,然后在他高大随从的帮助下,竟慢吞吞地翻上了躺椅人旁的桌上,然后顺着桌子,爬上了那一侧的屏风,站了上去。   躺椅上的人的眼珠子不知何时转动了,此刻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孩童,阴森不已。   二十三皇子下意识挪开了点身体,惊恐地注视着突然表现出恶意的宾客。   谢静和也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莫要去挑衅其中鬼怪!”   他上前几步,呼喊道:“快下来!淞君!”   “稍等。”他自顾自地环视周围:“我有发现。”   谢静和沉默片刻:“这不是玩闹的时候!乖乖下来,你年纪虽是最小,但身处危难关头,更该懂事一点!”   琵琶声越加欢快起来。   宴会场上宴会宾客的眼睛,不知何时正齐齐盯住了这边。   楚淞君微微眯了眯眼。   他轻轻地扫了一眼谢静和,选择直接摆事实讲道理,他年纪小,不信他很正常,他道:“谢兄,我发现了点东西。”   他拍了拍王佑鱼的手臂。   王佑鱼连忙把楚淞君接下来。   谢静和闻言皱了皱眉:“好,你发现了,你先过来。”   一瞧便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更担心其他的,比如躺椅之上虎视眈眈的鬼怪。   楚淞君只好叹了口气,他平静道:“谢兄,我们如今身处的,乃是长卷《长寿宫夜宴图》。”   楚淞君轻轻飘飘地伸出手,探进那面梅梢入室屏之中。   ——他的手消失了!   众人骇然失色!   楚淞君口中的《长寿宫夜宴图》乃是古时一位画家的作品,不知被谁带来了一副不知是临摹,还是真迹之图,于夜宴上赏玩,就被放置于偏园之中的长桌之上。   该长卷之中以精妙绝伦的技法,绘制出观宴之景,通过屏风等各种物件隔断,将长卷中的画分为五个场景。   分别为,听乐,观舞,暂歇,清吹,送别。   从宴会开始,绘画完宴会的结束。   用一幅画表达了整座夜宴的举办过程。   如果楚淞君没有猜错的话,他们被人扔进了画卷之中,现如今,他们便正处于这场宴会的开始,也就是第一个场景——“听乐”。   孩童深黑的双眼抬起,内里似乎涌动沉淀着数不清的思绪。   “而这里的屏风,就是通往下一个场景的入口。” 第095章 观舞   众人一惊。   不禁探究地观察着四周。   经过提醒之后,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便扑面而来。   要是简化那些过度奢靡的场景。   只单看中央的琵琶女,躺椅之上的红衣人,以及各色在看台之下的人,忽略那些繁琐之装饰,忽略人来人往的侍从。   这个场景,的确非常像《长寿宫夜宴图》一画中的“听乐”!   楚淞君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心里的不安却更甚。   原本的《长寿宫夜宴图》并非是鬼怪的聚集地,只是一场大臣们聚会的宴会,而且五幕画,他们第一幕就死了这么多人,后面的几幕,绝不会比第一幕更加轻松。   而且,他们知道又如何?变成鬼图的《长寿宫夜宴图》会如何杀人,还是一个未知数!   他现在与影子断联,在画中的只有一个残破脆弱的身躯,面对鬼怪的威胁,他又能怎么办……   楚淞君咬牙。   可想再多也不用,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继续往下个场景走去了。   谢静和一愣。   他不禁将那些人迅速对应起了那副图的位置。   哪怕他不想承认,但是确实如此。   他之前完全没有想到有这副图之事。   楚淞君小小年纪是如何这么快联想到的?   谢静和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周边的人,咬了咬唇。   正要说点什么。   琵琶女的曲调却已经到了最末。   “铮——”   琴弦一绷。   谢静和瞳孔一缩。   流淌着的杀意便随着黑夜降下而淌出。   数不胜数的猩红眼睛正要从中睁出,密密麻麻如同画中的星星。   世家子们尽皆惊呼:“快走!”   谁都不是傻子,都能敏锐地捕捉到恶意。   谁知道这次黑暗之中,那些鬼怪还会不会遵守吃人的规则!   王佑鱼两手揽住最近的人,带着林孝和,二十三皇子,天冬以及自家公子,如同一只蛮牛一般冲撞进屏风之中。   楚淞君喉咙瘙痒感更甚,他忍不住轻咳两声。   就在这时,他鼻尖一动。   突然嗅到更重的血腥味。   是那个偷鬼茶点吃的那个孩子袖子上的味道吗?   楚淞君有些疑惑。   那味道有那么重吗?   顾不及思考,楚淞君只感觉自己穿过一层细弱的屏障,猛然冲进一个昏沉的场所。   最先看见的,是一副舞乐齐奏之图。   ***   “啊——啊——啊——”   女子的低吟之声,混杂着琵琶之声响起。   曼妙柔软的躯体正在鼓声中起舞。   轻盈的红纱正于扬起的肢体上飞舞。   歌女的呢喃声顺着迷离之气,溜进他们的耳畔。   他们的心脏,也如同舞女手中皮鼓正一下一下随着鼓声跃动。   他们的眼中,也只剩舞女含羞带怯的双眼。   无数只张扬的手臂于空中错有有致地摇摆,似乎正在拨动他们的心弦。   她们就站在舞台的正中心,无边的艳色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房间内尽数流淌,瞬息间抓住他人的眼球!   巨大的冲击,几乎让从第一幕冲进第二幕,抬首望去之人当即失神,愣在当场,几乎所有人都在那红纱之下沉沦,瞬息间不知今夕何夕!   被扑在地上的楚淞君忍着痛爬起来,他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了一阵痴笑。   楚淞君霎时瞳孔一缩,循声望去。   “哈哈哈哈……”   只见身边几位世家子正不知何时往前走去,他们脸上带着迷离的笑容,似乎在舞乐之乐之中迷失了自己。   楚淞君在这等靡丽之景中,背后一凉。   在红粉之色之下。   他总觉自己看见了魑魅鬼蜮。   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一副心智沉沦之貌?   楚淞君心道不好,他循着他们向前的步伐往前,只看见了舞女诡秘勾起的嘴角,那鲜红的纱下,伴随着她旋转的舞姿,正一点一点缠上身躯。   若是他们再向前,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在等着他们!   楚淞君扭头看向王佑鱼,他的表情正极度挣扎,似乎正在抵抗却不得,只能在地面蠕动。   这些傻笑的世家子身后,正缓慢地爬起来了更多的人。   他们的眼睛一眨不眨。   只顾着以行尸走肉之态朝中心的舞女行进。   越走近看台便越是陷入泥沼,整个人的五官皮肉正如同蜡烛一般融化。   周围的宾客们便于舞乐之中抚掌大笑!   楚淞君脸颊紧绷,他试图喊住他们,可惜并没有用处。   这是第二幕——观舞。   他咬了咬唇。   “观舞?观?”楚淞君意识到了什么:“若是蒙上眼睛……”   鬼怪迷眼,诱人自投罗网!   若是遮住他们的眼睛,可行!可是……哪有那么多布可以蒙住眼睛,而且,不等到他讲所有人的眼睛蒙上,他们就率先消融在了舞台里。   他该怎么办?   楚淞君紧张的眼睛在场地之中搜索着,突然他动作一顿,目光从房梁上勾连装饰的红纱布,下移至看台中心翩翩起舞的舞女。   她们似乎并不能脱离看台,直接将宾客拽上来。   而且那些正在叫好的宾客们,似乎同样并不能移动自己的位置,只能朝着人垂涎欲滴。   这样的话,转换一下思路,如果那么多双眼睛暂时蒙不起来,那么把他们要看的东西蒙起来……   “……静以修身……”   楚淞君一顿。   什么声音?   楚淞君歪头瞧去。   他不禁挑了挑眉。   谢静和?   他挣扎的神色正在逐渐清明,嘴里似乎正在诵念着什么东西。   他躬起身躯。   痛苦的动作正介于上前与不上前之间。   正巧他刚好需要一个帮手!   黑金暗纹的外袍被楚淞君反手割裂。   他将裂布猛然套在谢静和扬起的脸上。   用力系紧。   谢静和头往后仰,喉咙发出一声吃痛的呼喊。   谢静和陡然回神。   眼前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谢兄,是我。”   有人在谢静和的耳边说话。   谢静和认出来了,是楚淞君。   他竟比他先醒过来。   “《长寿宫夜宴图》第二幕观舞,用舞迷魂,不能看,拿着这个。”   谢静和转动被黑布蒙上的脸。   手上被楚淞君猛然塞进一团轻纱。   谢静和感觉自己被人扯着衣领挪动了方向。   “拽住这个往这个方向跑!”   楚淞君这是要干什么!   “我说跑,你就跑!”   楚淞君的声音在逐渐远去。   他们现在在第二幕,对第二幕。   谢静和什么也看不见,他努力试图去思考,但是完全无法冷静下来。   只能在迷幻之乐下听见自己逐渐急促的喘息,和越加加快的心跳。   他的双手正在不自觉地发凉。   汗液从手中渗出。   楚淞君扯着红纱,绕着看台跑圈,这项运动强度已经超过了他的忍耐限度,他能够感受到血液上涌带来的腥甜,但他还是强忍着胸腔的痛楚,用红纱卡住角度,确认着力点后,猛然一拉。   他大声喊道:“谢静和!跑!咳咳!”   谢静和顾不得想自己为什么要听从楚淞君的命令。   下意识拽着轻纱朝一个方向拖拽。   四处传来剧烈的磕碰声,倒塌声!   轻纱被人拖拽,瞬间层层向内收紧。   看台中央的舞者一愣,只见四面红纱将她们包裹,里面只能模糊地看见外面,外面也只能模糊地看见里面。   舞乐者们气得眼都红了。   透光的红纱布之间,猛然倒映出鬼怪狂乱舞动的肢体,随着她们原形的显露,不少迷蒙之人瞬间一心神一醒,发出尖叫。   “就是这个时候!咳咳咳!跟着我跑!”   谢静和猛然拽开自己脸上的碎布,逐渐清明的视角里,能看见楚淞君早就已经找好了下一个场景的通路。   他迟疑地握住手中的碎布。   些许时间,谢静和极为白净的脸上皮肉就勒出了两道红痕。   谢静和将碎布塞进怀里。   他伸手拽住一个还在迷蒙的世家子,也大声喊道:“跟着楚淞君走!带着身边的人一起!要是没醒过来,就蒙住眼睛拖过来!”   ***   楚淞君能感觉到自己正无法喘息,他有心想吐出点什么,但是没能成功。   不行,他还不能死。   天冬靠过来,着急地拍着楚淞君的背:“公子,吃,吃药!”   鼻尖的血腥味很浓,喉咙间的痒意似乎被什么东西激发出来。   他没有头绪,也再也无法憋住。   楚淞君涨红了脸,朝着天冬,轻轻摇头:“咳咳咳,我还好,没事。”   林孝和见此哭丧着脸扑上来,别开了天冬的手,也挤占了天冬的位置,他干嚎道:“淞哥!你没事吧!”   二十三皇子紧跟其后,也霸占了楚淞君另一边的位置,也跟着林孝和乱叫:“淞,淞哥!别吓我们啊!”   楚淞君古怪地看了一眼这两位,着重看了一眼林孝和。   林孝和刚刚一恢复清醒就往他这边跑了,他这人什么情况?他是看出来了点什么么?   “公子!”王佑鱼肩上扛着两个,腋下夹了两个,手里拖了四个。   “走!”楚淞君扣住屏风。   众人在逐渐急促的琵琶声中,轻纱撕裂声之中,撞进下一个场景。   即名为“暂歇”之景。   舞乐暂停,推杯换盏之间,唇枪舌影。   众位世家子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次吸取了“见之即控”的第二幕“观舞”,他们下意识躲避起观察周围的环境,将视线放在了其他的地方。   “观舞”一幕谁也不知道怎么过去,但是谁都知道到底是谁帮着他们过去的。   他们的视线隐隐聚集于最前方的楚淞君身上。   惊恐警惕地簇拥在一起,谁也不敢擅动,擅看。   “暂歇”一幕,好像不比前面两幕危机四伏。   谢静和试图思考这一幕到底有什么杀机。   试图靠着背诵谢家家训,再次得到先祖提示。   可他第一幕的时候用过一次,这一次什么也没能得到。   他强忍惊惧地咬牙,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投注到最前方的孩童身边。   谢静和下意识往楚淞君身边挤去。   楚淞君向来精通表情管理,此时此刻,仍然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如同一桩矮小的定心柱,伫立在原地。   他同样也在思考,第三幕有什么杀机。   楚淞君整合起第一幕和第二幕的机制,喘着粗气问道:“长寿宫夜宴图,谢兄,我记得你跟我讲过他的绘画背景。”   被点名的谢静和立刻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下点头:“是古时名臣顾彦所绘,为打探长寿宫宫主之意图,扮作宾客进入宴会之中……”   谢静和隐隐有所想法,但那想法就如同散乱的榫卯,一时间无法在他脑海之中理顺拼合。   谢静和说着,说着,下意识看向楚淞君,果不其然,楚淞君已经说出了标准答案。   “第一幕,需要迎着恐惧而上,扮演宾客,不被寻出错处。”   “第二幕,需要顶住各种诱惑,稳住初心,否则会被欲望所消融,被敌党所同化。”   “那这第三幕…….”   楚淞君抬眼:“难道是要巧作掩饰,刺探情报,获取宫主的意图,才寻找到正确的出路?”   众人不禁顺着楚淞君的思路思索起来,越想越觉得对。   他们的目光逐渐变了,很难想象,他们能够活到现在,全靠一个三岁稚童,在进入这里之前,他们从未想过一个三岁小孩能够给他们这么重的安全感。   他们越加紧实地簇拥在楚淞君身边。   放眼望去,原本推杯换盏的宾客们,正一点一点,朝着他们的方向转过头,在极度昏暗的烛光之下,他们缓缓扬起嘴角。   一道又一道屏风正不知何时从地面冒出,各种花式纹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化,它们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圈。   原本始终居于画卷原本位置的鬼怪们,竟在众人惊恐的视线下,开始挪动起了自己的位置。   无数张圆润亲切的脸正朝着不属于宴会的来客们咧开笑容,露出内里森白尖锐的牙齿。 第096章 暂歇   每一个鬼怪蠢蠢欲动的眼神扫射在众人身上。   对血食的渴望似乎达到顶峰,开裂的嘴角越咧越大,涎水顺着脸侧一点一点滑落。   众人惊恐地注视着行走间不断靠近的鬼怪。   更令人惧怕的则是,哪怕他们的身躯正朝着其他方向行进,但他们的头却始终面向他们。   “我觉得他们是真饿了。”   二十三皇子颤颤巍巍道。   “是啊,而且他们……”林孝和抱楚淞君的手抱得更紧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在楚淞君身后,警惕的眼睛如同小动物一样四处打量,他小声在楚淞君耳边道:“看起来也不像是想和我们交流的样子。”   “这里好闷。”   “来个人和他们搭话。”   “和他们说什么啊。”   “我不敢,我不敢,爹,爹娘……”   “呜呜,我早晚要弄死他们。”   “呜呜呜……”   “别别,叫我,别推我!”   “咳咳咳咳。”   楚淞君猛然咳出声。   众人立刻不敢出声了,生怕打扰到他的思考。   天冬连忙从袖中掏出药丸:“公子,你……”   “我还好。”楚淞君用手帕捂住嘴,使劲摇头。   “公子!我去!”王佑鱼脸色坚定道。   “等等!”楚淞君拽住王佑鱼的手。   汗珠从他的额上沁出,楚淞君的脸红得有些吓人,他的唇色极其苍白。   “我们要问,一定要问那个对我们心怀善意的。”   谢静和瞳孔一震:“长寿宫宫主!”   长寿宫宫主受人忌惮,故意放浪形骸,想向绘画者展现自己的无害,对于调查他的人,他本质上是趋于不去伤害的。   谢静和忍不住露出笑。   他们找到了离开的方法!   楚淞君瞥了谢静和一眼。   他眸色沉沉。   他还有话没有说完。   从之前那两幕来看,场景之中的红色要素正在不断增加,寓意着杀意也在不断增加。   同时鬼怪也在被一点一点增强,从只能在黑暗之中杀人,到直接引诱猎物入套,到如今则是可以用语言交谈……他们杀人的手段正在被丰富。   到了第四幕,第五幕,他们真的能够安全脱身吗?   往下走确实有可能从这幅《长寿宫鬼宴图》之中脱身,但是必将付出极大的代价,若是第五幕“送别”,鬼怪能够直接追杀宾客,那么他们怕是一个都跑不掉,从名字上来看,这种可能性并不是不可能存在。   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是想让他们这些人全数葬身在此。   楚淞君很确定,他们仍然身处皇宫之中,皇宫守备森严,幕后黑手无法直接在皇宫之中劫杀他们,只能通过迂回手段做事,而幕后黑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将他们困在其中,总不能只是和他们开一场玩笑吧?   楚淞君对此并不乐观。   他们要陪他葬身于此了……   除非……他们能够进来……他的影子能够回到他的身边。   楚淞君缓缓抬头,古画底色的姜黄让整座宴会厅都染上一层昏暗的光,那隔绝空间的墙壁,似乎唯有神明才能打破。   他眸色一动。   “长寿宫夜宴图中,唯有长寿宫宫主身着红衣……”   谢静和皱眉深思,在那恐惧混乱的模糊记忆化作搅弄的漩涡。   急切的眼神穿梭过面相恐怖的鬼怪,在众人欣喜的目光下,谢静和面部肌肉紧绷,手突兀一顿。   ——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尖指向正中心正提着壶酒的红衣鬼!   “是他!是他吧!对吧?”谢静和急忙征询楚淞君的意见。   楚淞君点点头。   谢静和下意识放松片刻。   兀得,他动作一顿。   脑海之中闪过一幕血腥的画面。   谢静和看见自己正捂着手,痛苦得失声,眼珠正从他的眼眶之中滚落,落进厉鬼张开的口中。   众人挤挨在一起往红衣鬼方向走,可怜得宛如凑在一起的小鸡崽。   鬼怪们可惜着端详他们,出声试图搭话。   若有人憋不住恐惧想要出声,这时候这种紧密的站位立刻就起了大作用。   扑上去就把他的嘴捂上了。   谢静和回过神后,众人已在惊恐之中,来到了红衣鬼的身前。   他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才那一幕是……若是他搭话,难道……   红衣鬼一边嘴开裂至鬓角,剥开的半张脸皮耷拉在肩膀处,浑身上下即为格外浓重的酒香。   他粘着碎肉的齿间散发出恶臭。   他的脸面对着谢静和:“想问什么?”   谢静和想要让自己张开嘴,可他的手在抖,他的脚在抖,他的全身同样在抖,所以,他的嘴唇也在抖。   红衣鬼短促地笑了一声:“回答的越多,要的报酬就越多。”   既是恐吓,同样也是提醒。   众人还从未面对过鬼怪的恶意。   尽是一群四五六七岁的孩童。   有些傻的,立刻开始解自己手上的首饰。   有些敏锐的,已经隐隐明白了点什么。   人群中两个人对视一眼,看红衣鬼羸弱的躯体,忍不住心念一动。   二人怒喝一声,冲上前去。   红衣人挑眉,嘴却猛然张大,露出里面螺旋状的牙齿。   他长袖一裹,面对着二人的冲击轻描淡写地卷起,下一秒就要送进张开的巨口之中。   “啊——”   有人正在尖叫。   “以你为中心,如果在你左边的所有屏风之中有离开的路,就请回答‘是’,否则不回答。”   红衣鬼的动作一顿。   楚淞君瞥了一眼被吊在口上的两人,看了眼仍然沉浸在恐惧之中的谢静好,上前一步,用右手握住了谢静和发抖的左手。   谢静和怔怔地回头看楚淞君,只看到半个平静的侧脸。   红衣鬼砸吧砸吧嘴,遗憾地把两个人拍在地上,二人被重击在地,倒地不起。   红衣鬼拖拉着殷红的衣袖,瘦骨嶙峋的手,探出比了比楚淞君的身高。   猩红的眼睛端详着镇定的孩童,微微勾起嘴角:“是。”   红衣鬼蠕动的长舌探出,在鬼怪们逐渐兴奋的视线之中,调笑道:“您要给我吃点什么呀?”   “要不要叔叔,帮你选?”   他渐渐贪婪的眼球蹦出来,落在楚淞君的肚子上,反弹出去,落在地板上跳了几跳。   楚淞君却无比平静,好似没有丝毫恐惧,他嫌弃地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衣服,抬起自己的左手,露出小拇指:“一个字还想要什么,只有这个。”   “呵呵,行,行,你说得对,听你的。”   红衣鬼话音落下,楚淞君的小指出现一处可怕的咬痕,陡然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之内。   肉红的伤口与被咬掉的骨头勾连在一起,散发出血腥之气。   恐怖的咀嚼声伴随着各种鬼怪扭曲的吞咽口水声,回荡在寂静的宴会厅里。   在众人急促的喘息声中,楚淞君皱了皱眉,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继续发问:“那左边的一半屏风,中心点往上是否有离开的路,有就请回答‘是’,没有则不回答。”   红衣鬼嗦着指骨,口齿不清道:“是!”   “我要吃……”   “多说不多给。”楚淞君立刻堵住了红衣鬼多话头,翘起了无名指:“不吃的话,我……”   望着转瞬即逝的无名指,楚淞君不悦地轻啧一声。   “公子!你吃我的啊!别吃公子的手!”天冬颤巍巍喊道。   王佑鱼试图挡在楚淞君面前。   红衣鬼淡漠地扫了一眼他们,鲜红的衣袖撞开他们,转脸却极度兴奋道:“继续!继续来!还有三扇门!我最起码还能吃掉一根!”   楚淞君安抚般伸手摸了摸天冬的头,鲜血不小心蹭在天冬的脸颊侧,让天冬双目含泪。   孩童脸上沁着点薄汗,左手鲜血淋漓的创口让他的唇瓣逐渐苍白。   可他的脸上却始终没有狰狞的软弱,或者说,他很镇定,他从头到尾都是镇定自若。   在权衡过利弊之后,斩钉截铁地作出了决断。   众人注视着前方的小身影,他们感受到了震撼……他们望着三岁稚童,羞愧之中,却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与……   震撼!尽管他们如今年纪虽小,可那股震撼却让他们明白,自己这辈子可能都遇不见一个与楚淞君类似之人。   他们半晌无法移开视线。   他为什么半点也不曾惧怕,为何能够在生死之间如此从容?为何……为何要挡在他们身前呢?   楚淞君走到那三面屏风前。   最左边的是一面是淞鸟图,最中间的是万花献瑞图,最右边的乃是一面青面獠牙的恶鬼罗汉图。   众人只能听见自己恐惧的喘息,喘息声之中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   楚淞君痛不痛?这怎么可能不痛,这可是被鬼吃掉了手指,连手指都还在鬼的口中咀嚼。   在那毛骨悚然,犹如梦魇般的声音中,谢静和注视着楚淞君,所有人都注视着楚淞君。   “淞,淞哥,我替,替你,问问吧。”   不知是谁颤颤巍巍地张口。   楚淞君沉默地扫了一眼身后,正目光灼灼注视着他的人,摇了摇头。   而后面对着一心只盯着他的恶鬼,缓缓凸起了中指:“以万花图为中心,不计入万花图,临近万花图的左边屏风淞鸟图,是否是逃生之路,如果是就回答‘是’,不是就不回答。”   红衣鬼没有回答,翘起了嘴角。   “——”   王佑鱼瞅准时机,猛然将楚淞君扑进恶鬼屏风之中。   穿过一扇无形的屏障。   楚淞君骤然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红衣鬼轻佻不悦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跑?等着吧……”   长寿宫宫主耷拉的皮肉下,鲜红的肌肉线条绷起,缓缓提高。   露出一个极其诡秘的笑。   “咳咳咳——”   地面上留下泼洒的血点,如同绽开的烟花。   鲜血淋漓的手掌撑在地面。   楚淞君喉咙疼痛,愈加难以呼吸。   他挪开手,地面上不知为何,带了点烧焦的颜色,他的眼睛眯了眯。   众人警惕地将楚淞君簇拥在中心。   此幕是第四幕,名为“清吹”乃是曲乐相和之景,他们面前摆着零星几只乐器,而乐器对面则是虎视眈眈的鬼怪。   再次出现的长寿宫宫主牙齿咬住指骨,舌尖抵住骨头之间的缝隙,竟稀稀拉拉地吹奏出诡异的旋律。   ——“何不拿起乐器相和?这世间知音难觅啊!”   在他的身旁,无数宾客早已显出青面獠牙的鬼怪本像,缭绕的烟雾正在他们诡秘的躯体之上缠绕,靡靡之音从魔女的琵琶手中奏响。   大部分人都听出了长寿宫宫主的弦外之音。   这人的意思是,唯有抢到乐器的,才能够活下去。   他们如今还留有三四十人,而乐器却只有零星几把。   第四幕,是要让长寿宫宫主的党羽,视他们为同党,他们才能够活下来,这是以鬼怪为标准的一幕!   而作为同党的评判标准,大概是唯有手持乐器之人!   他们是要挑拨人相杀!   谢静和看了一眼楚淞君,又看了一眼那几把乐器。   楚淞君身材瘦小至极,宛如一只可怜的猫。   他在抢夺之中有什么优势!   若是等会儿趁其不备,用袖中小刀拦住他们,让楚淞君自己过去拿下乐器……   谢静和脸上仍然在急切地思索对策,手上却已经摸上了袖中刀鞘。   他的视线,对上了那两个粗莽之徒,来自司徒家的匹夫,谢静和跟那两人交流了一下视线。   司徒家兄弟与谢静和的视线,共同落在还在咳嗽之中的楚淞君。   楚淞君却望着那几把乐器若有所思。   他感到了些许不对劲,鬼怪们似乎并不想将他们全杀了。   从一开始他以为费劲心力要将他们困在此处的人是想将他们全数坑杀,可是第四幕的存活要求却超出了他的预料,第四幕以乐器为标准,鬼怪们既然手中拿了乐器,那么就能放下,换句话说,乐器的数量受鬼怪控制。   鬼怪们想多少人活,就能有多少人活,如果规则有限制,一定要有乐器,乐器数也该是一个极数,比如一把乐器,一个人才能存活,但这里却不少,而且,若是他们之中有人向鬼怪以血肉祈求乐器的话,说不定能成功……   那……那个就不是画卷之中的鬼怪们的动作了?   楚淞君眼眸一动,身边的人仍然惊疑不定地站在原地,不顾鬼怪们的催促,等待着楚淞君发话。   “咳咳。”   ”宫主,我就是你的知音。”   楚淞君脸色苍白,靠在天冬的身上,不负众望地出声,对着红衣鬼笃定道。   “哦?”红衣鬼挑眉:“你怎么证明你就是我的知音?我可没有玩赖的知音,况且你可还未与我曲乐相和呢。”   直指楚淞君逃脱最后一次交易。   “我已经知道了,离开的路是哪一扇门。”   楚淞君没有理会红衣鬼的阴阳怪气,而是平静地继续道。   红衣鬼眯了眯眼,显然极度怀疑,他沉默半晌,却同意了给楚淞君一个机会,浪荡地甩开衣袖:“好!知音,请!给我你的答案吧!”   众鬼怪们迟疑地看了一眼红衣鬼,但还是听话地让开了道。   只见在鬼怪们身后,正整整齐齐地伫立着六面屏风。   其余人迷茫地对视一眼,不太明白楚淞君这是因何缘故这么说,但是他们仍然信任地帮着楚淞君看着那些屏风。   谢静和和司徒兄弟也不由得停了手。   等了半晌,没有回答,红衣鬼轻哧一声,正要嘲弄——   “我从进来开始,喉咙就一直在痒,”楚淞君轻咳一声,声音已经稍显有气无力,却说了一个奇怪,看似并不相关的话题。   “我本身就有咳疾,可这种……干涸的感觉我只在前些时候体会过。”   “那日火烧得很旺……”   红衣鬼茫然地打断:“这与我何干?”   “自是与你有关。”   一路上,楚淞君敏感的喉咙就在提示他这片空间里有什么东西烧着了。   楚淞君一开始本并不在意。   只是对逃出去的可能越加不看好。   《长寿宫夜宴图》是幕后黑手的无奈之举,作为手持画卷之人,他或许是清楚,这幅鬼图有逃生的可能,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也并非不可能。   楚淞君认为幕后黑手做了一个很简单的举动来保证这种可能性的消失。   楚淞君笃定道:“那里,就是离开的路。”   他伸出手指,指出一座屏风,那座掐丝珐琅的屏风上,绘制的乃是百鸟朝凤图。   而屏风里正卷出些许烟雾。   红衣鬼一愣,有些不解。   楚淞君说对了,那就是前往第五幕的路,不过他怎么知道的?   等等,那些烟雾是……   “至于为何与你有关……”楚淞君故作疑惑地反问道:“你的画……被烧了,与你无关?”   “幕后黑手”的手段很简单。   第五幕的画卷片段上现如今只怕已经燃起了熊熊火焰。   而这些火,迟早从第五幕烧到第一幕,到时候整幅《长寿宫夜宴图》都将付之一炬。   “幕后黑手”真正的杀招,藏在第五幕“送别”之中。   他们只想将这副《长寿宫夜宴图》之中的人或鬼,全部送走。 第097章 宴终   红衣鬼脸色阴晴不定地沉默片刻。   随着画卷真正主人的情绪变动……   一切都在异变。   姜黄的地面变成诡异的颜色,出现古怪的纹理。   好似人的肌肤。   鲜红正一点一点染上众位宾客的衣着。   气温正一点一点降下,整座宴会厅冷得过头。   整座宴会厅此刻狂风大作,灯火骤息。   红衣鬼哼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你要干什么?”   楚淞君直接表明需求:“放我们出去,我们帮你灭火!”   红衣鬼却哈哈大笑,他殷红的衣袖一摆:“不过区区凡火,吾覆手可灭,还用得着尔等蝼蚁来帮?”   楚淞君呛咳几声,眉宇之中浮现出少许深思,确认道:“当真不愿?如此优厚的条件,过时不候。”   “你——”红衣鬼猩红的双眼瞪大:“好好好,等吾将你剥皮拆骨,且看你还能放如此大话!”   红衣鬼手作成爪,猛然就向前俯冲而去。   “你灭不掉的。”   鬼爪停在楚淞君面前,扑面而来的阴风,撩起楚淞君散乱的额发。   他的嘴唇已然干涩苍白,楚淞君轻启唇瓣,他重复道:“你灭不掉的。”   楚淞君微微上前一步,与红衣鬼对视,毫不相让,毫不躲避,他笃定道:“如果你不想死,你就只能跟我合作,只有我能帮你。”   “——”   红衣鬼面色赤红,他气得发抖地手撕开自己另一半面皮。   “你怎么敢——”   表面上无比闲适,暗地里攥紧的,鲜血淋漓的拳这才松了许多。   他方才在赌,赌红衣鬼灭不了火,好在,他没有倒霉透顶。   他的尖啸引发了厉鬼们的尖啸。   楚淞君无比闲适道:“小声一点,火好像烧得更旺了。”   “你——”   红衣鬼猩红的眼珠之中正如同漩涡一般在他的眼眶之中旋转,他气急败坏地回头瞥了一眼屏风。   烟雾更重了,正从屏风出争先恐后地挤过来。   屏风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黑斑,如同濒临腐烂的果皮。   《长寿宫夜宴图》如今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在死前将人吃个够,那该是何等一件美事啊!”   红衣鬼狞笑着再度凑近。   楚淞君毫无露怯,说话重点分明:“长寿宫,宫主,您真的活够了?”   红衣鬼动作一顿。   他没从楚淞君脸上看见一丝惧怕。   楚淞君怕是已经将他完全看穿!   红衣鬼心知,他早已经在楚淞君这妖孽面前漏了底,怪他一时心神大震。   竟被捉住把柄,楚淞君抓中他的痛处,绝对不会相让。   红衣鬼气得要死,该死的,人嘴里的话尽是骗鬼!让鬼来杀人之前,那人也没说过,想要将鬼一同杀了去!   若有一日,他能将那家伙邀进《长寿宫夜宴图》之中,他必将使尽万般手段,让其知晓鬼怪手段的恐怖!   红衣鬼的眼气得更加红了,咬牙切齿地想道。   如今他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类小崽们全部吃掉,可惜……为了活着,他却不得不和楚淞君合作。   红衣鬼不甘心到了极点,早知如此,他当时就不该放他们一码,让他们走出了第三幕,想着之后戏弄,可惜人没有后悔药,鬼也没有。   若不膈应楚淞君一下,他寝食难安!   “好好好,你会玩。”   红衣鬼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可我如何才能相信你?你之前可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承诺,若是将你放出去,你没有遵守约定……一番好意,给你们这群人类做了嫁衣,我会发疯的!”   楚淞君微微眯了眯眼。   这个时候不宜再逼。   他的左手还在缓缓淌着血,剩余的手指仍在抽搐。   红衣鬼纤长的手指点了点楚淞君:“你得给我点诚意,否则,我很难相信你啊……”   楚淞君毫不犹豫:“好,来拿。”   红衣鬼却摇了摇头,更加恶劣道:“君何不奉上?让吾自取,是否有失世家风度?”   楚淞君明白了这家伙的意思,红衣鬼需要他自己割下中指,然后再自己拿给他吃。   楚淞君沉默地注视他片刻,而后温良地笑道:“可以,不过……希望这个额外服务能够得到他应有的报酬。”   红衣鬼挑眉:“当然!”   楚淞君从衣袖处掏出小刀。   “淞哥——”   楚淞君眼也不眨,利刃割过,干脆利落。   鲜血从刀刃处溅出,落在他的右手之上。   红衣鬼的舌头贪婪地卷过指头,笑得肆意:“合作愉快。”   楚淞君也勾起了笑容,笑容渐深,侧颊竟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   他的脸愈加苍白了,白得竟好似透出些许阴森森的鬼气。   他垂下眼睫,微微颔首:“合作愉快。”   楚淞君背后的众人,此刻的视线有如刀片,正试图一点一点将红衣鬼凌迟。   不过红衣鬼向来不在意蝼蚁的视线,如今,也唯有楚淞君能让他高看两眼,不仅心性超绝,性子也果断如斯,是个人物!   既然已经达成了合作,那么红衣鬼也就再也不绕弯子,直接道:“你们必须走到第五幕,我才能送你们出去,当然,你,要最后走。”   楚淞君也猜到了这一茬:“自然,我的荣幸。”   “不行!淞哥不走!我们也不走!”   “没错!你这恶鬼留下他做甚!”   “放开淞哥!我来当人质!”   谢静和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上前一步:“我乃陈郡谢氏嫡子……”   红衣鬼冷淡地瞥了一眼谢静和,直接当做了耳旁风。   他看向楚淞君:“需要我帮你吗?你看来情况不妙,别失血而死了。”   楚淞君半撩起眼皮:“多谢关心,暂时还不错。”   他让天冬带着他跟住红衣鬼。   路过谢静和之时,楚淞君淡声道:“听从我的安排……”   谢静和忍不住抬头瞧去。   “毋需担忧。”   谢静和一顿,他的眼睛再也无法离开前方小小的身躯。   此刻谢静和手指微曲,好似想要抓住什么。   ***   “公子!让我最后走吧!让我呆在您身边!”   天冬焦急地恳求道。   “您的情况太糟糕了!”   火几乎将整个第五幕灼烧殆尽,焦黑的痕迹混合着耀目的火光。   楚淞君明明姓名里携带着冰雪,却总是和火有缘,怎么都过不去这道坎似的。   他咳得更加用力了,半边身躯都靠在了天冬的身上。   闻言他终是受不了般点头。   天冬大喜过望,王佑鱼正也要开口,楚淞君却坚持道:“你去!找到咳咳,大伯!”   “砰——”   红衣鬼衣袖一扬,屏风凭空而动,挡住愈演愈烈的火光。   楚淞君没有劝告那些想要留下来的人,只是微微扬起下巴,让红衣鬼直接送他们出去。   简简单单的动作,却直接让他们不敢造次。   连名满西京,桀骜不驯之徒此刻都乖如羊羔。   一个接一个人正从古画之中消失,与之相对的,偏园之中的影子正如同荡漾起涟漪的湖面,泛起了微小的水花。   焦黑的画卷之上,谁也没注意到,包括画卷之中的主人公,在第五幕“送别”片段之中,围起的屏风处,那左手汩汩冒出鲜血的小人,脚下多了一片阴影。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所谓的火咳咳咳,到底是谁放的?”   楚淞君望着众人离开的背影。   轻声询问靠过来的红衣鬼。   “还能有谁?”不就是让他过来的人么,红衣鬼冷笑一声,但随后他迅速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想知道是谁?”   “咳咳——”   天冬连忙帮楚淞君拍了拍背。   “你似乎很笃定你的答案,可我觉得,你的答案不对。”   楚淞君咳完却摇了摇头,道。   “哼……无知小儿,别觉得你聪慧,就能肆无忌惮地侮辱我。”红衣鬼双手张开:“吾乃掌控这幅《长寿宫夜宴图》的鬼王!”   他又不是楚淞君,幕后黑手是谁,他还能不知道吗?都知道是谁了,火是谁放的,他的仇人是谁,他不蠢也不瞎,知道怎么做!   楚淞君不解他的敌意,古怪地瞥他一眼:“那又如何?你不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红衣鬼:“……”   红衣鬼:“那你说来听听。”   “你是与什么人做了交易,才来困住我们的吧。”   现场的人已然不多,谢静和磨磨蹭蹭,磨到了倒数第二个。   他嘴里一直背诵着谢氏家训,希望先祖再给他显一次灵。   红衣鬼并不可信,谢静和需要更多东西,来帮楚淞君渡过难关。   红衣鬼哼笑一声:“显而易见……你说那么多,是想知道他的身份吗?”   楚淞君摇摇头:“他的身份,我很快就能知道。”   红衣鬼对此并不看好:“说大话,你不能猜出来的。”   请他出手之人狡诈阴险,绝不轻易留下把柄。   就算楚淞君智多近妖,他也不可能猜出那人的身份。   不过,一想到那只老鼠,红衣鬼被坑后的怒火就愈加高涨,他不介意帮楚淞君一把,他贪婪道:“我们或许还能做个交易,我能够告知于你那人的身份,只是,你需要帮我……”   “他只要求你困住我们?”楚淞君打断反问道。   红衣鬼冷冷道:“嘴上的确是如此说的,背后下手却肮脏至此。”   红衣鬼的话最后验证了楚淞君的想法。   楚淞君眸色一暗。   楚淞君再次呛咳出声,模样似乎快要神智不清,他更重地朝扶住自己的天冬压去。   就在这时。   谢静和瞳孔一缩:“——”   他的身体正在从画卷之中脱离。   而一直未给他提示的谢氏先祖,却在此刻突然显灵。   谢静和看见了匕首从袖中掏出,朝楚淞君刺去!温良的面容却一如初见!   “小心——”   谢静和蓦然大喊,却已经来不及了!   预知的画面在此刻化作现实!   在他消失的最后。   只看见一直低眉顺眼跟在楚淞君身后的医童天冬……   ——摸出匕首朝着楚淞君的后背捅去!   ***   鲜血从口中溢出。   再顺着敞开的领口一点一点落下。   楚淞君的手捂住嘴,呛咳出声。   红衣鬼满脸不可置信,一时间竟说不出任何话来,被震撼到了极致只剩下略微颤抖的身躯。   只见一只厉鬼正盘踞于医童的头顶。   厉鬼的头顶血肉模糊,他的眼眸黑沉如夜,嘴角却是诡异地翘起。   匕首在主人失去脑子的一瞬间,从手中跌落。   “啪——”得一声掉在了地上。   天冬脸上的表情固定在了“温良”之上,脑液从被徒手掏开的头顶滑落,流淌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滑稽。   大郎抓起手中还温热的脑子,高高兴兴地递给楚淞君。   孩童温柔地抹掉了大郎脸上被溅到的血:“我不爱吃这个,你吃吧。”   “你——”   红衣鬼脸色一白,他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他的画中,似乎溜进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他无措地后退,环顾四周,皮肉抖动…….   阴寒的冷气瞬间横扫整个宴会厅。   铺天盖地的影子正缓缓出现在古画之上!   红衣鬼听见了古怪的咀嚼声,他惊恐地扫视周围,却只见他的宾客们正在被各种厉鬼吞噬!   “怎么……怎么会……”   那些鬼是如何进来的?   两道殷红的身躯突然出现在楚淞君的身后,将他轻柔地抱起。   红衣鬼苍白着脸,缓缓看向楚淞君,此刻他就算再傻,也明白了这些恶鬼都是由楚淞君操控。   “这怎,怎么可能啊……”   火仍然在熊熊燃烧着,此刻却远无法温暖红衣鬼的心。   “我一开始以为,你自愿奉献自我要杀死我们,可后来你的反应说明了并非如此,我后来以为,这一场火,是要你将我们困住的幕后黑手所做,可还是不对劲……我的伙伴与我说,这并非凡火……”   楚淞君慢吞吞地开口道。   由此,他完全确定了,困住他们的人,与放火的人并不是同一个,红衣鬼所说的幕后黑手与放火的幕后黑手完全不同。   一双手从红衣鬼背后猛然蒙住了红衣鬼的眼,决明阴森地扣住了红衣鬼的眼珠。   “这一切,都让我重新开始思索起事情的经过,火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瞅准了这次机会难得,临时向某些东西祈祷,这才放了一把灭不了的神火呢?”   “咳咳咳——”   楚淞君咳了出来。   红衣鬼眼睁睁看着那些婴孩将他的肚子剖开了,嘻嘻笑着掀开他的肚皮,钻进了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   “火,这让我想到一个神,一个能够打雷的神,雷带来了火,将画卷点燃。”   母亲漆黑的发丝将死去的天冬吊起,灵活地将他的衣服撕开。   天冬的肚皮正透过些许火光,隐约能瞧见肚皮内的空荡,发丝将他的肚子剖开,只能瞧见内里空荡荡的,器官早已不知所踪。   “可怜……他的内脏估计献给了神明。”   楚淞君的手指滑过天冬皮肉的内里,终于看见了一个纹样繁复的契证,如同神明高高在上的嘲弄。   他顿了顿,楚淞君抬起手,闭上了天冬的死不瞑目的双眸,复杂的心绪上涌,在天冬非要留下来陪他之前,他其实并没有怀疑过天冬,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自己的身边有内鬼,更希望……是某些神一直关注着他,眼见他落难,便随手添上了一项劫难。   可天冬的的确确就是道祖的奴隶。   狡猾的道祖没将其印在表面,而是将其印在了天冬的身体里。   楚淞君沉默半晌,而后不爽地啧了一声。   红衣鬼在恶鬼的怒火之中艰难地求生,竭力地尖叫,试图谋求一条生路:“我们有合作的!我们合作了的!”   他绝望不已地看着鬼婴抓着楚淞君的三根指骨爬出了他的肚皮。   数不胜数的鬼影正朝着他围过来。   杀意正在流淌。   楚淞君接过三根指骨,注视了三秒,指骨似乎已经无法接回,不如就发挥他们最后的效用,楚淞君将三根指骨投进影子之中,影子不断沸腾。   【您的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为您连线——】   楚承鸿心痛地围在他手边,给他呼呼,他闻红衣鬼“合作”此言,脸上的腮红气得更红了:“你还有脸说!”   楚淞君却肯定了红衣鬼的说法:“没错,我们有过合作。”   红衣鬼大喜过望。   楚淞君被母亲抱着凑近,他垂下眼眸瞧着红衣鬼,仍然带着当时与红衣鬼达成交易,如出一辙的温和,颊侧还出现了一个可爱的酒窝。   他笑着道:“只是,你缺了我一个报酬,是也不是?”   红衣鬼一愣,报酬。   他突然想起,那会儿他心有不甘,非要为难楚淞君,让他自己割下手指交予他。   红衣鬼的脸瞬间苍白如纸。   楚淞君居高临下地垂眸,无数鬼影在他身后一同俯视着红衣鬼,如同对猎物垂涎三尺的猛兽。   报酬他早已想好,这同样是他驭鬼的一项实验,他想起了许久之前,父母曾给予他的一碗心脏面汤。   他没有犹豫,格外笃定。   “心脏……”声音甚至稍显轻快,高高在上的孩童漫不经心道:“我要,你的心脏。”   于是,红衣鬼只能颤抖着身躯,将尖锐的鬼爪探进自己的胸膛,自己剜出了自己的心脏,双手奉上。   而孩童则在万众鬼影之中,缓缓翘起嘴角。   ***   最先出来的人尖锐的哭叫近乎要划破皇宫之中的夜色。   世家子们正在行动。   圆月之下,谢静和猛然睁开双眼,他着急忙慌地拨开围绕在画卷之中的众人,扑了上去,楚淞君身边的医童突兀叛变!楚淞君现在如何了!   挤进人群中心,只见画卷的最侧端正在不断焦黑,几乎要绵延大半画卷,心急如焚的世家子们接连泼了五六杯茶水缺始终无法消弭画卷上无形的火焰。   他们急得团团乱转,却始终没有办法。   “淞君!你的医童要杀你!”谢静和终于补全了未能说不口的那句话。   他注视着第五幕,注视着屏风之中,似乎是楚淞君的小人,悔恨地低下头。   他就不该离开!   “要来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些黑影围绕在淞哥的身边!”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谢静和一愣,他不禁低头,只看见一个矮了他不少的头。   是林孝和,他紧张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喃喃自语。   “那些影子是什么?”   不知是谁突然惊呼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凝神,低下头注视着画卷。   只见鬼影重重,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恶鬼,在画卷之中一一显现!   天际不知从哪里落下来一道光。   焦黑的灼痕竟在众人眼中逐渐消失!   茶渍渗进画中,画面竟一点一点清晰!   而蒙于画卷之上的鬼影突兀地动了起来,他们如同具有生命一般,簇拥着一个矮小的身影!   画卷上原本饮酒作乐的宾客们此刻也一同动了起来,他们正惊慌失措地胡乱奔逃,与先前大肆捕猎他们的恶鬼大相径庭!可如此狼狈的逃窜,却终究不敌鬼影们!被追扑而上!咬杀殆尽!   围在画卷边的众位世家子呼吸急促,双眼缓缓瞪起。   在此番月色之下。   不知何人妙笔丹青。   宾客的血染红了地面,消失在了画卷之中。   各幕之中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位位青面獠牙,阴森可怖之鬼!   坐于主座的长寿宫宫主,此刻面皮半耷,半开的衣襟处露出了心脏处的创口。   鬼怪们欢欣鼓舞。   听乐,观舞,暂歇,清吹,送别。   五景一应俱全。   或许,比起《长寿宫夜宴图》,此画如今当更名为……   ——《长寿宫鬼宴图》!   画卷“啪”得一声合起。   落进了楚淞君的怀中。 第098章 四岁   皇宫出了一件大事。   知情人全都讳莫如深。   世家遭遇了近几百年最重的创伤,恨不得将整个皇宫翻过来寻找幕后黑手。   大中小型世家嫡长子几乎死了大半,他们家中的嫡次子,美美升级成了少主。   自然,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因此有了万众瞩目的横空出世。   所有人都认识了一个天生神童。   豫章楚氏,楚淞君。   “啪——”   谢尚书将书摔在桌案上。   “楚氏楚淞君!”   谢静和坐在一旁抱着诗书发愣,闻言轻飘飘地提醒道:“谢氏家训有言,恶语伤人心。”   谢尚书嘴里一转:“当真是少年英杰。”   他狠狠地掀开帘子,温和地对着马夫道:“烦请快些到府。”   而后又狠狠摔回帘子。   谢尚书拐弯抹角,阴阳怪气地试图输出自己的观点。   谢静和坐有仪,背直挺,微侧脸颊,似乎正在仔细倾听谢尚书的话。   但实际上,他眼神闪烁,毫无焦距,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谢尚书说着说着,口干舌燥,车马仍然在走,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察觉到儿子的心神不宁,不由奇怪道:“静和?静和?你在想什么?”   谢静和微微抬眸:“儿只是在思索归家之后,该如何向母亲报平安。”   谢尚书对此颇感欣慰:“你对你母亲有这份心就好。”   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看见了谢静和手里攥着点什么。   谢尚书不由奇道:“静和,你手中拿着什么?”   谢静和沉默片刻,将黑色的碎步塞进自己的胸前。   笑着转移了话题:“将画卷放入偏园之中的人,父亲,您有猜测吗?”   查这件事的主力,自然是失去了继承人的世家。   众人都在追根溯源,试图寻出到底是谁,能绕过所有眼线,将此画放于偏园之中。   他们从将画驯服的楚淞君口中,得到了一个线索。   画中鬼提供了一个人,此人乃是一位南州蛊师,据说是被南州小皇帝赶来的西洲,是她将画卷从古墓之中盗出,并与画中鬼交易,让他将世家子们困于画中,只是画中鬼也未曾想到,蛊师会直接选择将画点燃。   “蛊师?南州人?”   是南州对西洲的宣战誓言吗?可是南州不才刚刚和中州结束战乱。   约莫是蛊师个人之举。   可是蛊师又为何要将仇恨对准西洲世家呢?   谢静和对此感到不解。   “也不知是否有南州暗中出手,西洲当如何……”   谢尚书微微叹了口气。   若是战乱四起,近百年得来不易的太平世道逸散,世人又当如何。   “……”   “毋需担忧……”   谢尚书一愣:“静和?你说什么?”   毋需担忧?   这可不像是谢静和平日里会说的话,谢静和平日里不愿轻易下出定论,说得最多的,便是“可能”。   而这句话,则太过笃定,太过冷静。   谢静和回过神来。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没什么。”   谢静和别开脸。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胸口,黑色的碎布条还好好地呆在那里。   ***   “淞儿,你的手……”   郑元瑛和楚老太太满脸心疼地围住楚淞君。   小孩如今灰扑扑的,小小的左手只剩两个手指,剩下三个指头已消失。   原本鲜血淋漓的创口此刻却已经愈合,留下不甚明显的伤疤。   “不是什么大事。”   楚淞君轻描淡写地说道。   郑元瑛和楚老太太对视一眼,都有些愤怒,但更多的是感同身受的痛苦。   楚淞君都那么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们便转换了话头,一言一句地夸楚淞君的勇敢,楚淞君的智慧。   楚承鸿就站在一边鹦鹉学舌般附和。   剩余的后怕和愤怒,都倾泻给了站在一旁的楚秉天。   王太医:“气血又是亏空,但是古怪的是,不多。”   王太医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有些古怪。   他整理着药箱,嘀咕道:“楚秉天喂了你什么大补之物吗?我得去问问他,只盼莫与我开的药有冲突。”   楚淞君乖乖巧巧地坐在榻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   他歪头想了想,舔了舔嘴,似乎正在回味那个所谓的“大补之物”。   “应该不会吧。”   鬼的心脏和中药怎么会冲突呢。   王太医冷哼一声,心痛地瞄了瞄楚淞君的左手,有些难过。   明日就是楚淞君的四岁生辰。   他年纪如此小,又懂什么,只是想活下来罢了。   王太医看全是楚秉天的错!   王太医别扭地叮嘱楚淞君遵守医嘱后,连夜赶去臭骂楚秉天了去了。   楚淞君当时天赋发挥了作用。   他联系到了自己的前世。   前世救下了快要失血濒死的自己。   熄灭了将画卷点燃的神火。   “天冬是在画卷将我们收录进去之后,才临时决定利用这个机会,献祭内脏,取得雷法。”   “也就是说,想要将世家子收入画卷之中的幕后之人,并非是道祖。”   红衣鬼再将心脏献给他后,彻底成为了受他役使的鬼。   楚淞君也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拿到了红衣鬼口中的情报。   那是一个南州蛊师。   红衣鬼如此笃定他绝对猜不到的缘由,就是那位南州蛊师,没有任何动机做出这种事情,可她却偏偏做了。   而且她的计划或许已经成功。   没有更多的情报,楚淞君一时间猜不出她到底是要做什么,也无法提前提防。   楚淞君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四岁生辰就在明日,希望这次的死劫应在了这次画中。   画卷在墙壁上自己摊开。   “呜呜——”决明从画中冒出头来,他小心地护住自己的脖子,别让自己的头从半空之中掉下来。   画中的鬼怪们决定玩飞行棋,想来问问楚淞君是否要来一起玩。   “那当然!”   紧张的时刻还是需要好好放松一下的。   楚淞君欣然同意。   “呜呜!”   决明高兴地伸出双手要将楚淞君拉进画中。   楚淞君也同样高兴地探出手。   “等等!王太医看我不高兴!给我吃甜糕了!咱们拿上!”   好不容易等到王太医的许可,尽管只有一小碟。   楚淞君必定要带着去和朋友们分享喜悦的!   ***   【4岁:你四岁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真是一个美好的年纪!   你的家人们正快乐地帮你筹办生辰宴。   而你的朋友们,也为了这次的成功而落泪。   甚至就连地府的工作人员们,都对此与有荣焉,他们的办公场所最近都搬到鬼门关了!   当真是敬业啊!   活到这个年纪真的不容易,小小年纪的你经历了太多。   那么,就在这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尽情欢呼吧!   你的智慧正在不断增长,你的声望正在大幅度提升,你的体质正在小幅度提升,你的***正在小幅度回升。】   “嗯?这是什么?”   楚淞君颇为茫然地接过。   楚承鸿双手抱胸,哼哼两声。   “弟弟!这是我亲手做的!”   楚淞君沉默。   他手中的东西,是由水与泥土混合而成的雕塑,模样集合了远见的鹰,善战的狼,敏捷的豹,领头的羊于一体,总之他是没看明白这到底塑的是什么。   楚承鸿非常喜欢。   也就在不久前,他在影子里认识了一个厉鬼鬼婴,鬼婴带着他玩起这项活动之后,楚承鸿就喜欢起了这项活动。   陷在了玩泥巴里面。   楚承鸿扬起头:“这是我心目中,你的形象!”   楚淞君:“……谢了,哥,我很喜欢。”   就是这个艺术创作有点太抽象了点。   其余自己们也根据手头有的东西送了楚淞君生辰礼物。   有草编蚂蚱,有草药包,有泥巴人,有风车。   还有不知从哪个倒霉鬼眼眶里抠下来的鬼眼珠。   楚淞君高高兴兴地收下了眼珠,给骄傲挺胸的鬼婴摸摸头,找了个时间瞄了眼鬼宴图之中的红衣鬼,正凄凄惨惨地捂住自己漆黑的眼眶。   楚淞君默默摇了摇头。   将自己的生辰礼物存放进《长寿宫鬼宴图》之中,画布之上便出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眼珠就在其中滴溜溜转了个圈。   豫章楚氏的公子四岁了。   楚氏并没有大办。   毕竟前几天楚氏贵子已经出尽了风头,过犹而不及。   楚府的门房小声地打了个哈欠。   这次上头下了死命令,说为了公子的安危,楚府之中,一只陌生的苍蝇都不许放进来。   府中搞了一夜的危险排查。   也做了不少安排。   门房也被带去筛了好几遍。   连他最近信奉的教派都查了好几遍,不过门房是老西洲人了,从不信那些从东中南北传过来的教派,一心一意侍奉先祖,毕竟先祖和他才有血缘关系,他们才会保佑他。   那些莫名其妙的教派?   谁知道他们安得什么破心思。   不过一切都是为了公子,门房也就没多少的怨气了,现如今谁不清楚,他们家公子,是神童!是天才!是楚家祖先烧了祠堂都要显灵保佑的才俊!   “公子四岁生辰。”   门房砸吧砸吧嘴。   就是这才俊有点太青年了。   门房耳朵一动,他半耷拉下的眼眸瞬间锐利起来。   他支棱起身,侧耳细听。   半晌,门房的面色不由疑惑起来。   他迟疑地换了个姿势,继续听道。   门房心中暗自古怪。   他记得家主并未给公子的生辰宴邀请客人啊?   那如今门前的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不会是特意过来给公子过生辰的吧?   如果自己没感觉错的话……   门房如临大敌。   这些人里面还有向来与楚家不对付的谢家,司徒家,马家,朱家。   他们联合打上楚家门了?   此刻,门外,各家的继承人们各自掀开门帘。   对上了熟悉的脸。   打眼一瞧,各自手上都抱着精心准备的礼物。   原本都暗自得意自己打听到了楚淞君的生辰。   特意前来送上祝福,本想着借此展现他们的细心与体贴,在淞哥心中占得一席地。   他们脸色一黑。 第099章 您要死了!   二十三皇子忧郁地叹了口气。   他和林家贵子共患难一场,两人都同样有着发现大腿的眼光。   一出画卷,二人就就着抱大腿策略进行了实际讨论,并由林孝和作为主执行人。   只是二十三皇子有些怀疑,以林孝和腼腆的姿态,怎么都不像是阿谀奉承咳咳咳,巧舌如簧之人。   他们商量好的计策,当真有用吗?   皇宫之中,他是唯一从画卷之中活着出来的皇嗣。   本该稀奇不少,可讨人厌得是,二十三皇子的父皇太种马了点。   宫中皇嗣数十起步,哪怕他因幸运儿的人设出了一次风头,但想就此在众多皇嗣之中一鸣惊人也同样痴心妄想。   “父皇啊,父皇,你生那么多孩子干嘛。”   二十三皇子叹了口气。   “连弄口吃得都难。”   宫中皇嗣繁多,每天御膳房为了不让他们饿死,直接提着食桶每宫发放餐食,个中多少全凭太监良心。   可想也知道,他们的良心都和他们的某物一同去了,所剩不多。   二十三皇子每天都饿得胃痛。   不过如今他与林氏贵子成了好友,那些踩高捧低之人知他有了靠山,也就再也不敢多为难他。   往画卷里走了一遭,现下一想,倒不像是去遭难的,而像是去享福的。   “如此多”   二十三皇子有些许诧异地拎着手中食盒,掂量了两下重量。   小太监吃得肥头大耳,笑眯眯得如同弥勒佛,他点了点头:“咱家话与您听,此乃玉华宫的青娘娘,自掏腰包请皇嗣们吃的,只愿为她腹中孩儿祈福。”   “青娘娘。”   宫中女子大都是自宫外来的平民,都未有姓,青娘娘就是其中之一,最近颇受宠爱,已怀有身孕。   听说快要生产了。   二十三皇子说了好几句吉祥话,个中祝福深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刚好。   他离开前,目光瞧了眼剩余的食盒,凭借经验,单看就能看出其中的缺斤少两。   “万望青娘娘生产平安顺遂。”   二十三皇子垂眸道。   他合上宫门,宫墙深深,抬头只能望见四方天地。   生在这种地方……   真是糟糕的开局。   ***   “你们?”   怎么来了?   楚淞君面露古怪。   世家子们一扫之前的瑟缩之色,热情地一拥而上。   叽叽喳喳如同春日啼鸣的小鸟。   “淞哥,这是我家库房里年岁最长的人参!还有灵芝!”   “淞哥!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具,我们一起玩吧!”   “这是我家中孤本,我特意寻来与你一起看。”   楚淞君迟疑地接过。   他们不是才认识吗?   之前出画后还是一副缓不过神来的样子,连眼睛都不与他对视。   现在倒是热情如火扑脸而来。   礼物里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与影子里的朋友们送来的礼物相差无几。   谢静和轻咳两声:“淞君,此为吾手抄的心得,希望能够帮上你。”   心得?   打开一瞧,只见其中记载着一项“请祖”密法,能靠着先祖占卜祸福吉凶。   这种东西,只可能是谢氏珍藏,而心得一说,则更像是谢静和为了回避自己所做所为,有偷盗典籍赠与外人之嫌的说法。   楚淞君一愣。   他抬头看了一眼正目光灼灼的谢静和。   这是可以给他的吗?   他们家是不对付,对吧?   谢静和笑眯眯道:“我父协助楚大人侦破画卷案,归家时与我说最是赞赏楚大人的能力,淞君,我听着听着,倒也起了兴趣,你能否单独与我讲一讲?”   这应不是谢静和的错觉,楚淞君年龄虽小,却有一颗擅长关照别人的心。   其余人:?   不是,谁不知道你父和楚秉天出了名的争锋相对   楚淞君点了点头。   楚家身为大理寺卿,最厉害的,最容易积累经验的,也就是法医与审讯这两项了,或者一些探案技巧。   谢静和送了如此一份大礼。   他又有何不能与他讲。   谢静和得意地挑了挑眉。   其余人:!   “那个淞哥!我们也很感兴趣!我们这里也有心得!”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不大,细长的雨线如同落下来的毛虫。   楚秉天慢条斯理地将窗棱合上,将窗内的一切血腥隔绝。   楚秉天探出手,慢条斯理地掐灭线香。   转身,他温和地笑道:“温韶”   对面的女人冷漠地扯了扯嘴角:“是我。”   “不知这位大人有何要事,如何找上温韶的门?还带了这般大阵仗。”   下了点小雨,冷风从门外钻进来,落进客栈房中。   大理寺中人守在门边,目光冷冽地注视着女人。   女人有着一张冷艳的脸,丹凤眼,剑眉,嘴唇微丰,带着点密林深处的野性。   她身着西洲服饰,脖颈上却穿戴着南州特色的银饰,颇有种不伦不类之感。   楚秉天看着女人脚下挣扎不休的蠕虫:“猫缘何找上老鼠,本官就缘何找上你。”   那些虫子虫身或黑或紫,足肢抽搐,软体的虫蜷缩在一堆,散发着药草清香,密密麻麻地掉落于温韶脚边,如同花样繁复的虫地毯。   谢尚书从客房门后拐进来,脸色严肃,楚秉天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在他家贵子出事之后,宰了他一顿,他出了一场大血,心情自然不佳。   谢尚书瞧此状况,脸面一僵:“南洲蛊女,不在南洲侍奉南洲皇帝,带着一身蛊虫来西洲…….”   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一遍温韶,提议道:“楚大人,这位女侠显然是宁折不弯之人,只怕不会轻易交代……”   温韶瞥了眼谢尚书:“不知温韶到底在西洲犯了什么错处?要让大理寺卿本人前来相邀入狱,温韶乃是良家子,一身正气,遵法守纪。”   她的双眸看回楚秉天:“无论是南州的,还是西洲的。”   “你来西洲做甚?”楚秉天偏头问道。   温韶答道:“游学。”   楚秉天在温韶房中踱步:“哦?带着一身恶蛊游学?”   温韶微微一笑:“路途艰险,间或有恶鬼食人,吾带蛊防身,又有何不可?”   “不无不可,可据吾暗探来报,”楚秉天的目光划过屋中物件,大多都是客栈之物,温韶所带只有一行囊,楚秉天蹲下来翻看:“你来西京约有一月,却只出过两次客栈,有此等游学之人吗?”   温韶眸光一闪:“楚大人的意思,是我在撒谎吗?温韶问心无愧,只是惫懒了些,如此便断定温韶并非游学之人,是否太过武断?”   楚秉天轻笑一声:“武断?不,本官确定就是你,搞得鬼,证据如今并不重要。”   温韶的朦胧笑意逐渐消失,她冷冷地注视着楚秉天。   她鬓角的汗珠缓缓流淌而下,落进衣领之中。   他们到底,是如何找到她的?   蛊虫也被他们发现且突兀弄死,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房中的大理寺寺卿中人,两个把住门,两个看住窗,将一切出逃路线暗中封住。   楚秉天令人琢磨不透,客栈怕是早已被封锁,她该如何逃出去。   温韶行囊之中,大多都是些瓶瓶罐罐,似乎尽是饲蛊所用的器皿,因大理寺突袭及时,温韶未能全部放出。   “温韶,你不是好奇本官如何找到你的吗?”   楚秉天将行囊交给侍从,缓缓起身。   楚秉天眉目冷厉,大喝道:“宫中与你私通之人早已交代,将你供出!本官再给你一个机会!此案种种!还不如实招来!”   温韶一震,失声道:“不可能!”   但很快,温韶眼睛一眯:“不对,你在诈我?”   她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锁定,绝无可能靠着狡辩逃窜。   温韶左手一甩,一根铁鞭朝楚秉天破空而来。   “大人!”   一个侍从拔剑上前,猛然击开铁鞭,另一个侍从挥剑向温韶横砍而去。   温韶假意与他们二人缠斗,腰肢向下一折,躲开逼近的剑锋。   她左手用力,只见铁鞭竟霎时朝谢尚书卷去。   可令温韶哑然的事来了。   只见谢尚书这个文弱的书生,却仿佛提前预知一般,险之又险,朝后退上一步,正正巧避开了甩过来的铁鞭。   “糟了!”   温韶双眸一瞪。   未抓住谢尚书做人质。   铁鞭一时间不受控制,甩在左侧茶具之上。   温韶躲闪不及,猛然被两剑架在脖颈之上!   铁鞭回甩在她的手背上打出一道红痕。   茶具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碎片。   一抹不知从哪飘来的冷气顺着她的浸湿的背脊吹,温韶喘着气,死死瞪了一眼谢尚书,被两个侍从押走了。   谢尚书将颤抖着的手背在身后,风度翩翩地走到楚秉天身边,表面镇定:“楚秉天,方才你是否不打算救我。”   楚秉天慢吞吞地扭头:“嗯?谢大人何出此言?方才?方才有何危急之刻啊?这胆敢袭官的小贼不是被侍从们捉了去?”   “啊!”楚秉天恍然:“原是谢尚书怕被那小贼劫持,放心,若是谢大人不幸遇难,楚某必定上表,为谢大人请功,谢大人一身正气,堪为西京表率啊。”   “你!”谢尚书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咒骂的冲动,咬牙切齿:“说得真好啊,有你这种同僚,当真是我三生有幸!”   “谢谢夸奖。”   楚秉天拍了拍谢尚书的肩。   刚走出去没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回身指了指客栈的掌柜。   “谢大人这般心怀百姓之人,定是要给无辜受到牵连的百姓以赔偿的,我楚某就提前夸谢大人大义了!”   掌柜双手搓在一起,捏着围裙,朝谢尚书露出一个忐忑不安的表情。   大意了。   谢尚书摸着袖间的东西。   出门出的急,只带了大额银钞。   可楚秉天这阴险小人将他高高捧起,若是堕了掌柜的期望,就是堕了谢氏威望,就是违背了谢氏家训。   谢尚书捧着一颗滴血的心,和蔼可亲地朝着掌柜的手中塞入一张银票。   楚秉天!我与你势不两立!   ***   “我儿淞君!看爹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楚秉天神神秘秘道。   楚秉天因鬼画案早出晚归,哪怕今日是楚淞君的生辰,他也是天黑后很晚才归家,宴会也已完,世家子们也各自归家了。   楚淞君注意到楚秉天的衣袖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混杂在熏香之中,似乎是刚审完人,梳洗了一番,才敢归家。   “是什么?”   楚秉天从背后掏出来一袋糖炒板栗:“为父问过王老了,他说你可以吃。”   糖炒板栗还冒着热气,带着甜丝丝的香味,楚秉天让松枝下去,自己给楚淞君剥板栗。   “案子有进展了吗?”   楚淞君一边吃着板栗,一边找机会投喂自己的朋友们。   他自己一个,楚承鸿一个,他自己一个,大郎一个,他一个,决明一个……   “有一些,你提供的线索很有帮助。”楚秉天笑眯眯道:“不愧是我儿,靠着你提供的线索,我在梅花小栈逮住了她。”   楚淞君没有提供什么,只提供了一个南州来的蛊师,样貌姓名什么也未能提供,却没想到楚秉天却如此快得找到了人,甚至还审过了。   “只是宫中的内应还未寻到,那位女子倒是极其刚烈,死活不招。”   “她说了一堆谎话,真是胡言乱语的南州人。”   “她说什么她看不惯世家,说什么世家是吸血的蠹虫,她只是在行公道之事。”   楚秉天将剥开的栗子放进面前的盘子,给楚淞君理了理被角。   他来之时,楚淞君已快要到入睡的时辰了。   “……”楚淞君一时没说话,有些出神。   南州……   楚秉天见此,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儿。”   楚秉天拿起了最后一颗板栗。   楚淞君垂眸:“怎么了?”   “有些时候,看人就像看板栗,瞧上去,外表坚硬,内腹才华,口中说道着大道大理……”   板栗棕褐色的外皮散发着甜丝丝的气味,开口处露出些许黄澄澄的色泽。   楚秉天双手用力,只见板栗曝露出来的肉上却带着丑陋的黑斑。   “剥开来,却只有一张能看的嘴,和内里的腐烂,这种人数不胜数,毋需因此自扰。”   楚秉天将那颗坏了的板栗扔开:“剥好了,吃吧。”   楚淞君沉默片刻,好奇:“那您是如何分辨这种板栗的?”   楚秉天闻言一笑,慢条斯理地将扎起来的袖子落下:“为父靠看,我能够看出来,我都能看出来,从无例外。”   楚淞君微微一愣。   他能够听出来楚秉天此时的自傲。   他的目光落于那盘板栗之中,黄澄澄的,在昏暗的灯火下,泛着星点甜光。   ……   ……   西京今日的夜,月色朦胧。   夜色很深,极深。   带着荒凉。   与杀机。   【……】   【……】   【!!!】   楚淞君陷落于梦中。   一神色焦急的阴官,朝他大喊:“大人!快醒过来!大人!”   ——“您要死了!” 第100章 危机!   楚淞君猛然睁大双眼!   眼前的男人,身着官服,看不清模样制式,却让楚淞君感觉很眼熟。   他坐起身,眼前的男人立刻尖叫一声,熟练地抱头蹲下。   “大人饶命!我是来提醒您的啊!”   话音之中还带着些许委屈。   是地府的阎王爷。   阎王爷抱头蹲了会儿,见楚淞君没有跳起来打他膝盖的意思,他松了口气之余,又焦急万分:“还差十息的时间,您就要死了!”   死?死!   他为何要死了?   “发生何事?我因何而死?”   楚淞君抬头。   四周是一片虚无的空。   这里并不是鬼门关。   “反正不是病死的!”   阎王爷见楚淞君醒了,连忙鼓起气朝楚淞君吹气而去。   楚淞君朝下跌落,猛然从梦中苏醒。   夜色正暗。   一片寂静。   “有人杀我?”   楚淞君开口说道。   从他的影子里冒出来的楚承鸿:“不可能!楚家绝不可能给杀手机会!”   没错,他如今在楚家。   楚家前些日子因天冬的背刺而重新筛选过人,连王佑鱼都被带离了楚淞君身边。   刺客并不现实。   十息。   为何如此之快,如此笃定?   地府到底是什么存在?   兀得,一种奇异的预感在楚淞君心头晃动。   是因他突兀横死多次而养出来的,对危险的预知。   楚淞君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赤脚下床,直朝门外奔去。   “公子怎么了?”   被他吵醒的松枝正疑惑地叫喊着。   一轮银月落于天空。   楚淞君能听见自己急促地喘息。   他听见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哭泣声,模糊的视线里,从远处到近处,西京内一切建筑都在被解构湮灭。   速度极快,快得吓人,转瞬而过,如同无声的闪电。   走到他这里,只是转眼间。   死亡或许近在咫尺。   他定会因此而死!   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够逃去哪!   楚淞君的手在颤抖。   他不禁扭头去看自己的影子。   去看影子深处沉默着的猩红。   他还不能死!   【您的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正在为您连线!】   无边无际的星海之中,祂睁开了眼,朝某个方位投去一瞥。   那是一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蛇,偌大的身躯在虚空之中滑动,每一片蛇麟都散发着恐怖的不可名状之气息。   【向伟大之****献上寿命,恳求时光流转!】   【————】   “弟弟——”   楚承鸿喊了一声。   楚淞君垂眸,手中不可名状的泥巴像让他想起了时间点。   天色刚蒙蒙亮,住在影子里的朋友们便迫不及待地叫醒了他,为他送上了独家祝福。   楚淞君下意识伸手,撸开衣袖,只见手腕处,正缠绕着一圈密密麻麻的卵,漆黑的脑核正随着他的脉搏而跳动,它们正在争分夺秒地发育生长。   他沉默地注视片刻。   楚承鸿也沉默地盯了许久,他颤抖道:“这,这是啥?”   楚承鸿看不得这些簇拥之物,让他下意识心生恐惧。   “弟弟,这些是什么?”   那些不可细看的卵带着恐怖之气。   “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楚淞君摇摇头,注意到了楚承鸿的惊恐,将袖子放了下去。   现在仔细想一想那个能够“杀死他”的东西。   似乎并不是单单针对他的,反而是针对整个西京,而楚淞君是在它破坏西京之时,顺道杀死的目标。   那种转眼之间就能够湮灭西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朝堂之上,有人注意到了吗?   楚淞君试图推测这种东西的由来。   可是这东西来得太过突然,他完全没有头绪。   不过没关系,他不知道线索,有人一定知道。   能靠着三言两语,就在偌大的西京之中找到“南州蛊师”,楚秉天在西京的能量不容小觑。   楚淞君一手拽住楚承鸿,一手朝挂在墙上的《长寿宫鬼宴图》招去:“走!快带我去找你爹!”   楚承鸿不禁纠正道:“是我们的爹!来!走这边!”   守夜的侍女一愣:“公子!你去哪!”   楚秉天起得时候,郑元瑛也跟着一块起了,二人一同吃早饭,边吃边讨论楚淞君生辰的安排。   楚秉天絮絮叨叨,郑元瑛就一边听着,一边望着门口出神。   “总之啊,我得问问王老,我儿能吃糖炒栗子否,那栗子他定是喜欢。”   “我儿?”郑元瑛骤然起身。   楚秉天连忙寻着方向去瞧。   只见楚淞君一袭睡袍,披着一件披风,身后跟了一串侍女,正大步跨过门槛,朝他奔来,楚秉天惊喜道:“我儿怎来了?”   “早安。”   楚淞君俯身一拜。   被按着喂了点东西吃,这两位都有些奇怪。   “今日怎如此早来寻为父?王老说,你该多睡一会儿。”   楚秉天奇道。   “我想问问,西京是否有怪事?”   楚淞君问道。   他说不出具体的缘由,只能旁敲侧击地询问。   此等程度的湮灭,想必必然是做了长足的准备,才能成功。   楚淞君猜测,那种湮灭来自于某种仪式,不管是鬼蜕生为诡,还是献祭,反正都与诡秘沾边,而这些,都与人脱不开干系,或许能从人的失踪之中找到蛛丝马迹。   “怪事?”楚秉天眨眨眼:“不就是不久前那副《长寿宫鬼宴图》?”   “不,另一种,”楚淞君摇摇头:“西京有没有人失踪了?”   “失踪?”   楚秉天和郑元瑛对视一眼。   郑元瑛凑近:“淞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昨日翻书,瞧见案件集之中,有侦破失踪案的办案方法,就想来试一试有没有用。”   楚淞君随口扯谎道。   “淞儿,可是你……”   郑元瑛有些焦急,她凑得更近了。   “好!我儿有此等志向自然好!”   “楚秉天!你说什么呢!”   “瑛娘,这孩子有兴趣,不好吗?”   郑元瑛冷冷地瞪了楚秉天一眼,楚秉天只好闭嘴。   温柔地转过脸,朝楚淞君道:“淞儿,莫听这家伙胡说,今日呀,你生辰,何必搞那些东西,不吉利,听伯母的,你啊,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等会儿让王老陪着你吃点东西,看看书。”   “伯母叫佑鱼陪着你,好不好?”   楚淞君还能说什么,顺从地点点头。   楚淞君知道是自己断指真的吓到了郑元瑛,见她担忧的双眸,楚淞君无法拒绝。   天冬的突兀跳反出人意料,楚淞君身边的侍从全部被重新检查了一遍,王佑鱼也在其中。   楚秉天却突然拉住了楚淞君,他偷偷道:“我儿,无事,无法出去探案,也可在家中探,为父之后差遣人为你送来案卷抄录本,你的生辰,必定要开心才是。”   楚秉天伸手将楚淞君鬓边的碎发撩至耳后,抹掉孩童额上薄汗:“你的出生之日,楚氏复兴之时,你不高兴,楚氏也不会高兴。”   ***   西京之中,存有大量人口失踪案。   时间跨度从十几年前涵盖至今,有些找到了人,有些找到了尸体,有些则是了无音讯。   楚淞君将失踪案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发现在时间尺度之上,每一年发生的失踪案大多集中在节假前后,数量也未曾超出平均水准,近十个月的人口失踪案,大部分被证实死亡,小部分被找回,被列为悬案。   悬案只有三桩,楚淞君拜托楚承鸿带着厉鬼们前去探查。   有两桩发生于西京东城区,两个壮劳力无故失踪,他们的家人报了官,案卷上记载,有人目击到他们在夜禁之前,结伴前往春红阁,大理寺调查过后,却从老鸨口中得知他们凭空失踪在了厢房之中,他们也很惊恐,之后因再也找不到目击者而无奈没了后续。   剩下一桩则是同样发生于西京东城区,有一商户家千金在自己家中凭空失踪,这位千金并无任何情人,平常只会去寺庙之中拜拜,偶尔也去道观,人际关系简单而干净,大理寺调查来去毫无线索,时间也过了八九月之久,想来生还可能性也不大,于是只能封存。   楚淞君身边摆着大片大片的卷宗。   楚秉天并未只给他带来了失踪案的卷宗,也有些他精挑细选过后,瞧起来有趣而诡谲的案件,之中明显涉及到了恶鬼杀人的可能。   楚淞君还从中找到了自己为受害人的鬼画案。   “奇怪。”楚淞君执起一卷:“为什么大理寺总能找到目击证人?”   “可是这些全部加在一起,也只是三个人而已,这些失踪案应是无法支撑起如此宏伟的灾难。”   “如果不是失踪案的话,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我们回来了!”   楚承鸿高声喊道。   大郎和决明也在一同用痛呼附和。   楚承鸿坐在桌子上缓了缓:“淞君,三个地方我们都去看了,两个男的的娘子带着孩子另嫁了,如今生活幸福,红红火火,而那户商家,我们去的时候只见荒草丛生,约莫是因这件事太过伤心,离开了西京。”   他顿了顿,忍不住道:“弟弟,你的手还好吗?”   楚淞君拉开盖起的衣袖,原本攒动的蛙卵此刻已经长进了手臂之中,在血肉里勾勒出尾巴的形状,已然发育成了蝌蚪,那些鼓起的肉囊簇拥于手臂之上,如同皮肤上的肿瘤,令人惧怕。   楚承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弟弟,跟王老说吧!你这是什么怪症!怎能讳疾忌医!”   楚淞君摇摇头:“这件事,不能说,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他拒绝了世家子们的赴宴,自然也找理由拒绝了王太医的诊断。   时间紧迫,那场湮灭之灾,大约是在零点前后发生,如今正是晌午,他还没有一点线索,他不能浪费时间。   决明突然从影子里冒出来,他轻声呼道:“疼……”   楚淞君伸手拍了拍决明的头。   决明不知因何而感到惧怕,他说听见了古怪的响动。   大郎也从影子里冒出来,抱住楚淞君。   楚淞君有些疑惑:“是什么样的响动?哥,你听见了吗?”   楚承鸿的视线全在楚淞君的手上,闻言不禁摇了摇头。   “死?死?斯?嘶?”   楚淞君蓦然一愣,手臂上的蝌蚪突然像是被惊吓到了一般往他的身体深处钻去,剧烈的疼痛让楚淞君发出闷哼。   血肉之中的蝌蚪。   “si”的声音。   楚淞君若有所料地抬头。   一道漆黑的缝隙不知从哪里冒出,迎面蹿出来一条恐怖的黑蛇!   那黑蛇转瞬之间冲进楚淞君张开的口之中!就要冲滑进他的胃里!   蛇吃青蛙。   楚淞君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上一次循环的结束,就是以蛇吃了青蛙为终局。   他冥冥之中自有所感,若是这条蛇吃了青蛙!他的循环也将结束!在什么都没能改变的当下,带着不甘死去!   蛇尾在楚淞君口中打了个摆,猛然撕裂胃壁冲进楚淞君的血肉内里。   绝不能让蛇吃到青蛙!   在激烈的情绪驱动之下,影子霎时膨胀,将孩童整个人笼罩,血肉转瞬之间横飞!连带着游进他心脏的蝌蚪!   一条黑蛇从空中跌落,血肉碎块哗啦啦坠下,它茫然地支起身,重新回到了虚无之中,等待下一次的猎杀。   【滋哇——】   【你死——滋哇——你没死】   【向伟大之****献上寿命,恳求时光流转!】 第101章 帮派   【4岁:今天是你的生辰!   活到如今实属不易,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涌动。   而你正在试图掌控自己的生命,从危险之中活下来。   欢迎你回来,四岁生辰快乐!   体质大幅度减少,智慧小幅度升高,声望正在不断增加。】   吴悠对此感到怪异:“模拟器又故障了?我记得‘我’的生辰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怎么又来?”   他向上翻找,终于在看到熟悉的“口口口”文学后,安心地双手置于腹上:“那就不意外了。”   果然再次故障了。   吴悠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能靠着模拟器逃出生天吗?   他都有点快习惯这种日子了。   【4岁:你遵循惯例去要了卷宗,这次换了方向。   顺便将王佑鱼要了回来。   这一次,你不能一直呆在家中,必须离开那里!】   这是前世的“我”给他的提示。   伟大的****在时间轴上为他锚定下24小时的循环。   当蛇将青蛙吃掉之时,循环就会终结,时间将向前流动。   在循环终结之前,若是他无法在循环之中更改结局,那么整个西京包括他都会在睡梦之中死去。   楚淞君先前靠着提前杀死自己的肉身,从而将体内的蝌蚪去除,让蛇无法捕猎,规避了循环的终结。   这种卡BUG小技巧可以用,但无法用太多次。   毕竟他每一次循环的开启,消耗的都是他的寿命。   要是他还没改变结局,就因为循环太多次将他的剩余寿命全部消耗干净,直接死去,那可真是个地狱笑话了。   楚淞君清楚他绝不能一直呆在一个地方,他得动起来,这样才能躲避蛇的捕猎,才能不让他提前自杀来结束循环,导致这次的循环没有效用。   影子里,一只鬼婴如蜘蛛般攀爬而出,朝着楚家值守人员吹了一口气。   决明挥舞起双手。   楚承鸿收回视线,严肃地挺起小胸脯道:“暗渡陈仓之计已成,空城计弟弟你不必担忧!我时刻为你坚守!”   “拜托了!哥!”   楚淞君也严肃地点点头,他转过脑袋,看向了高高的墙壁。   他选择了一个朴实无华的离开办法——翻墙。   为什么不钻狗洞呢?   因为楚府不养狗,所以鬼怪们没找到狗洞。   楚淞君现年4岁,还是个小土豆,鬼怪们虽然可以帮忙,可楚淞君总感觉自己踩在一群婴儿身上多少有些炸裂。   他不得不选择更加有力,更加高大的人。   尽管他身上可能携带着一些风险。   王佑鱼有些忐忑:“公子,你在跟谁说话?”   “…….”楚淞君轻咳一声:“帮我一把,托我出去。”   原因太过复杂,他选择不解释。   王佑鱼的内心显然经过了极其剧烈的波动,他的脸色苍白了些许,坚定道:“公子!佑鱼定会护好你的!”   左手失去了三根手指,有些不太好发力。   好在王佑鱼灵活的身手弥补了这一点。   这还是楚淞君第一次出来看西京。   过往他住在深山之中,没来过西京繁华之地。   等被楚秉天接走,他为了活下来,基本上不出楚府,自然无法浏览西京。   西京比中州的氛围松快一些,中州国都每块区域都有监天司巡逻,每当他们走过,大街之上便立刻鸦雀无声,哪怕是路过的狗,都要接受监天司审视的目光。   西京不比南州繁华,毕竟南州“玉京”曾是世界上的贸易之都,由异世之魂,精心哺育而出的文明之花。   西京只是一个普通的,类似于历史上每一个王朝古都的王城。   街巷边有些行色匆忙的路人,有耷拉着耳朵的看家狗,有大声吆喝的小贩,也有偷摸倾倒进河中的秽物。   不过,西京的百姓也如同每个鼎盛王朝治下的百姓,生活得还算是幸福美满。   世家的衣物与寻常白衣不同。   楚淞君注意到,百姓们很快就认出了他是哪家的人,许是大理寺兢兢业业,他们对他称得上是友善。   但他还是严谨地在本子上记下,下次出来要记得换身衣物。   卖东西的商贩搓了搓手:“小公子,失踪?西京的北城区每月都有黑户失踪,听说是进了鼠帮的地盘里去,被鼠帮的老大吃了。”   他吞了吞口水:“小公子,这个对您有帮助没?”   “有的。”楚淞君示意王佑鱼给小商贩些钱财。   小商贩欢天喜地地离开了,他走后,下一个人迫不及待地挤上来:“我们巷子里有户人家,失踪了四个女儿,三个儿子了!这个算不算?”   楚淞君眼一眯,点点头:“请细说。”   那人立刻八卦起来。   从第一个孩子的失踪,讲到最后那一个。   楚淞君听着听着,皱起了眉。   比起被拐,他觉得那些孩子们更像是被卖了。   “那家的老大如今在松萝巷读书,据说聪慧非常,极有可能入陆氏门下被举荐。”   那人撇了撇嘴,显然瞧不上这家人做的糟心事。   “按照当今律令,此等行径只能说违反道德,并不触及律法。”   一个浅淡的声音突然插话道。   王佑鱼立刻警惕地挡在了楚淞君身前。   来人身着青色学袍,手里握着本书,朝楚淞君微笑道:“怎么在这?淞君?”   谢静和?   楚淞君微微挑眉。   西京有东南西北四个城区。   西城区住世家,北城区在皇宫脚下,南北两个城区都是住着平民百姓,如今楚淞君特意绕去了东城区,怎么看谢静和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位老爷……”   那位八卦的人显然也没想到谢静和突然和他搭话,原本伶牙俐齿的他立刻支支吾吾起来。   谢静和朝那人温和一笑:“不过我倒是可以向陆家人说道说道,他们门客做出的无耻行径。”   那人半晌说不出话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掩面而走,连钱都不要了。   有谢静和在前,剩下围观热闹的人也不敢再近前来了,纷纷离去,警惕地如同看见狼的兔子。   谢静和不比楚淞君,他本就是个半大少年,带着一身世家贵气,哪怕神情随和身边也带着十余个侍从,他若是生怒,必能给敌人雷霆一击。   而楚淞君年四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侧颊还会出现酒窝,众人哪怕意识到他的身份,也能从他的行为之中感觉到无害,在银钱的驱使下,便乐意与他八卦说嘴。   “倒是我来得不巧了,搅了淞君这一番兴致。”   谢静和颇为羞窘道。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到来,让百姓们感到了威胁。   楚淞君摇摇头:“谢兄,你为何来了?”   生日宴中,谢静和的手稿看得出来其心血,交到楚淞君手上时,墨迹还未干透,他是连夜抄录的。   楚淞君很清楚谢静和对他的善意。   谢静和一撩衣袍坐下:“随意逛逛,淞君这是在倾听百姓冤屈?”   楚淞君点点头:“想知道一些事情,你是在跟踪我吗?”   谢静和的表情一僵:“怎会,这可并非君子所为。”   楚淞君也能从细枝末节之中看出谢家人对家训的尊崇,他也就顺道给了个台阶下:“但若是担忧朋友安危,那就是君子所为,或许比起跟踪,我该换一个词‘保护’。”   谢静和默了默,耳尖红了少许。   他特意去了生辰宴,被告知不便相聚,离开的时候心有不甘,便在门外多等了会儿,刷了些许“礼让友朋”的声誉。   恰好在离开之前,他接到了先祖的预告,多等了一会儿,于是便发现了楚淞君披着件小披风,和他那个高大的医童,偷偷翻墙出了门。   谢静和便做了一回黄雀,跟在了楚淞君身后,直到现在忍不住跳了出来。   “整个西京之中,似乎帮派猖獗,同时存在着鼠帮,猫帮,狗帮等各种小团体,如同附于西京之上的苔藓……”   谢静和对此并不了解,闻言点了点头。   但他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目的:“楚大人就和我父亲在此不远处办公,我瞧见大理寺中人了,淞君,若你不想被发现,最好离开这里,否则他们一定会发现你在此,抓你回去。”   谢静和这边关切道:“而且若是被我父亲发现了,他定是要找机会参上你一本,罪名大约就是‘劳费民力’,咱们最好快点走。”   他最是了解不过他父亲了。   楚淞君立刻意识到了这是楚秉天在抓捕温韶:“好!那我们先去北城区!”   北城区有不少帮派,而既然是帮派,那么或许能从他们口中问出点大理寺不知道的消息。   要将楚淞君送回家的话憋回喉咙里。   谢静和招来马车:“好!”   北城区位于皇城脚下,本该治安良好,可惜轩辕朝中,帝皇势力衰弱,无法与世家抗衡。   帮派察觉到这一点,便一点一点渗进了北城区之中。   谢静和这等光风霁月的公子,自然是不了解帮派的,甚至因不了解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他对此什么态度都不妨碍。   以他谢氏公子这等身份,足够让所有好意都围绕于他的身边。   帮派作为藏在暗地里的老鼠,它们最是明白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而身为王朝顶端世家的一员,自是看他们小儿抱金,招摇过市,都要围在他们旁边,一边夸走得真好看,一边将暗地里的阴暗心思藏进最深处。   否则,老鼠们就该迎来最恐怖的清理。   北城区最大的帮派名为“豹眼帮”,从楚淞君这个肩带楚家家徽的进入街区的第一步,就认出了这是大理寺寺卿独子,第二步,才注意到了他旁边的谢静和,知道了这是谢氏贵子。   豹眼帮的老大是一八九十岁的老妪,一双眼睛锐利如豹,为人既阴狠又毒辣。   她被底下人通知家里来了贵客,粗粝的手握住拐杖,呸道:“这些金做得主儿最近怎么老爱往这儿跑,老婆子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她嘴里嘀咕着,却还是不得不亲自上阵,跑过去看场子,让底下人务必注意,别吓着羊羔崽子,否则“豹眼帮”就没有以后了。   老妪身边养了个男奴,相貌清秀,身材高大,这是老妪身边第十个男奴了。   他接了消息,贴耳道:“帮主,金娃娃是来探案的。”   “啧!晦气玩意儿,这豹眼帮治下哪来案要探!”老妪轻啧一声:“这些金娃娃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若真叫他们见见世面,便是要吓的梦魇,找几个人演上一出好戏,忽悠走他们,通知那些当差的,赶紧把这些金娃娃弄走!”   老妪年纪大了,身手瞧上去并不利索,男奴便传达下命令,低眉顺眼地扶着老妪上街,暗中盯梢。   她年轻时于南州学了秘术,得了一双鬼眼。   靠着这些,回到西京后便立刻混得风生水起。   意气风发之时,也曾妄图挑衅过世家威信,可最后她才明白,有些庞然大物必是招惹不得,更别提捋其虎须。   她走路走得不紧不慢,正如同一个普通的老太婆行走在街道之上。   可路边的行人们却在瞧见她之后脸色剧变,越走近那两个金娃娃,真正的行人便越来越少。   ***   人越来越不对劲了。   谢静和脸色绷紧。   他们不像是百姓,眉宇之间反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凶煞之气。   谢静和瞬间回忆起来《长寿宫鬼宴图》之中血腥的鬼宾客,下意识靠近了楚淞君。   他轻声道:“拉住我的手,淞君,这里似乎很不对劲。”   谢静和的手带着点颤。   比起试图给他人安全感,此刻的谢静和或许更多的是向他人汲取安全感。   这种可怜的症状来自于最近的鬼画之灾。   于是,楚淞君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谢静和这才稍显冷静:“帮派就在我们身边,他们好像围住我们了,别担心,我带的侍从们足够厉害,应该能够应付他们。”   楚淞君歪头瞧了眼那些人:“等等看,他们不敢对我们动手。”   谢静和点点头。   这些帮派中人,显然没有察言观色到离谱的程度,他们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首先上场的便是因不识字,而签巨额借贷的商户。   紧跟着便是下跪祈求。   之后跟上了反派们嚣张的脸面,面对旁观者趾高气昂的作态。   反派演员演技优良,看客一瞧,便有种恨不得上前扇一巴掌的手痒感。   更别说,这里还刚好有两个本该热血无畏的世家子。   他们就只等着“龙傲天”龙躯一震,而后顺利在几番打脸之下滑跪。   这些帮派很是会玩,情绪价值直接提供到位。   楚淞君心中惊叹道。   真是人才啊!   这招糊弄了不少人吧?   楚淞君突然注意到路边走近来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年轻男子,心中不由揣测。   等会这两位是什么戏份。   “哐当——”   是拐杖掉地上的声音。   老妪张着嘴,开合半晌,颤抖的手忍不住揉了揉眼。   她死死盯着楚淞君,脸上浮现出一抹惧怕。   所有人都不忍住被她吸引了视线。   只见她突然健步如飞。   “您,您来小的这儿,是有何要事要办?”   她的眼瞳深处,只见街道中的孩童身上逸散着冲天阴气,一只两只三只,数也数不清,无数只横死的鬼影扒在孩童的身上,血色猩红的眼眸密密麻麻地在他的身上睁开,而那与万鬼共舞之人。   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扯了扯衣袖,阴气森森的脸上噙着笑。   人死有时会化恶鬼,恶鬼往往以人为食。   老妪年轻时在南州听过一种说法。   恶鬼也并非无法驯服。   只是让满身杀意的恶鬼供人驱策,是极难一件事情。   真正能成功者往往是极恐怖之人,否则又该如何让恶鬼臣服?   而如今此人冲天煞气,满目猩红,浑身役鬼。   这漫天匍匐于脚下的鬼影。   究竟是如何调教出来的!   究竟是何等惨烈的法子,何等狠心的手段!   老妪不敢深思。   她光是想一想便浑身颤抖。   连她都对此感到惧怕。   “请吩咐!”   楚淞君疑惑地歪了歪头。 第102章 朋友   豹眼帮白演了一通。   惹不起的贵客没赶出去。   莫名其妙上座了。   老实说这是当今大理寺寺卿还能够理解,毕竟算是上司,他们偶尔也会当官家的线人。   啊?什么?是大理寺寺卿独子?让豫章楚氏祠堂烧火的楚氏贵子?   哦,那没事了。   豹眼帮瞬间佩服起了老大看人的水准。   “大量人口流动?”老妪重复了一遍:“大量人口流动……”   老妪毕竟是见过世面的。   她年轻时也曾见证过某些鬼靠着仪式蜕生成诡,获得无上力量。   她顿了顿:“您是在找什么吗?鬼什么的。”   她隐晦地瞧了一眼楚淞君。   他身上那些恶鬼还是无法满足他吗?居然还要再抓其他厉鬼。   “或许……”楚淞君摸了摸下巴。   老妪仔细思量了片刻,告知道:“西京人口管理严格,良人失踪基本上都会被大理寺调查,至于黑户,这些人大理寺自然也有关注,老婆子这边的情报,近期并没有发生过大量的人口消失与死亡。”   “不过……”   西京严格的人口管理,是防着某些东西在他们的地盘搞事,但如果是自己人搞事情的话,自然能够想方设法地绕过,而不被发现。   “如果是世家中要买奴仆的话…….”   老妪没将话说死,但是那种言外之意是十足传达到了。   “这种事情,并非是我们帮派能够清楚的,世家的事,谁又敢清楚呢?”   旁听的谢静和身体一僵。   不悦地瞥了一眼老妪。   他们谢氏自然是风光霁月之君子,岂是这等小人能够置喙的。   谢静和气鼓鼓的,却没有开口,继续等待楚淞君说话。   楚淞君思忖道。   如果是世家,的确能够轻易将人运进来,还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但是世家为何要搞将整个西京湮灭的灾难?   这并不符合世家的行事逻辑,他们以家族利益为重。   轩辕朝可并非皇家天下,而是世家天下。   他们为何要将西京毁掉?这毫无利益可言。   楚淞君将世家这个答案放进心里,作为备选。   毕竟也不能排除有什么脏东西污染了某些人的思绪,让他们觉得这里面有利可图。   “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楚淞君不厌其烦地再次询问了一遍。   他总是需要更多的消息和线索,才能找到头绪。   “这……”   老妪同样在思索。   心中隐隐存有不安。   西京之中,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楚淞君见此双眼微眯。   门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混杂着豹眼帮中人的尖叫:“什么东西!它弹过来了!”   侍从们瞬间围绕住谢静和与楚淞君。   楚淞君瞬间意识到,是蛇追过来了。   逞凶斗狠的西京恶棍帮派,在蛇的追猎之下,只是不堪一击的玉像。   楚淞君身上的衣物突然鼓动起来。   血肉鼓起了肿包,而后瞬间变小。   蛙卵孵化钻进了他的身躯里。   “我们快走——”   逃跑的过程兵荒马乱。   等到血肉之中的蝌蚪不在攒动,楚淞君这才松了口气。   谢静和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人有些惊慌失措,他紧紧地拽住了楚淞君的手。   脸上皆是对未知的不解。   谢静和欲言又止。   谢氏先祖为了给儿孙开眼看世界,提供给了他一幕蛇吃人的画面,那条蛇谢静和无法形容,单只是看着便只能想到恐惧。   他喃喃自语:“这或许该通报给城防司,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入侵西京了。”   楚淞君注意到了老妪未尽之语,带着老妪一同逃窜。   等到了安全地界,立刻上前便要去逼问线索。   老妪披了一件麻布衣,原本拄着拐杖,可跑起来才知她完全没瘸,只是装相,那个男奴跑得甚至还没她快。   楚淞君拦住她:“你对此还有什么猜测!”   老妪立在原地,没有答话。   楚淞君意识到了不妙。   王佑鱼小心上前,正要去拍拍老妪,却只见老妪的麻布被掀开,一股无名风猛然拂吹而过,老妪的□□在众人面前瞬间坍塌成了一堆细沙。   细沙中心只留下了一颗还在鼓动的肾脏,跳得还很年轻,红青色的筋裹在薄薄的皮肉里,血液顺着他们的管道流出染红了细沙堆。   “啊——”   王佑鱼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   “她跑了。”   楚淞君微微眯起了眼。   那个男奴默默瞧着这幅场面,绝望地闭上眼。   “为什么要跑?”   还付出了自己一颗健康的肾脏。   老妪的态度前后出现了矛盾,她在惧怕他的同时,又猜出了什么,决定顶着这股惧怕,直接离开?   想必豹眼帮老妪是不会再回去了,这等人狡兔三窟,抓?一时半会儿是抓不住的。   不过没关系,这次没问出来,他还有下次。   只是正在楚淞君思忖的当下。   他被别人逮住了。   “我儿,你在这儿做什么?”   楚秉天的声音突然出现了。   “静和,你怎么和楚秉天的孩子在一块!”   谢尚书颇为崩溃的声音。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谢静和再次靠近了楚淞君,顿了半晌才佯装镇定道:“淞君生辰,小子特带他前来游湖。”   “静和?”   谢尚书怀疑人生般地后退一步。   他们俩还身后押着一个人,正是将将被他们从梅花小栈之中逮住的温韶。   温韶的头垂落,发丝披散,遮住了眉眼,在大理寺严密的看管下,无法出逃。   楚淞君瞥了眼温韶,又轻轻地别开了目光。   他对于温韶的态度,既不仇恨,也不畏惧,只是平常。   对于他而言,他并不是很在意鬼画案的始作俑者,落于楚秉天手中,证明了这位凶手不会好过。   对于他来说,世界上有其他令他更加值得他在意的东西,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比如,迫在眉睫的西京死亡循环。   楚秉天倒是不如谢尚书反应大。   他没想到半路碰见一个大惊喜。   他抹了抹楚淞君脸上的灰,沉吟良久,道:“要不要一起来?”   谢静和迟疑地低头看了眼楚淞君。   楚秉天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他显然还惦记着今早自己的提议,并决定实行。   ***   大理寺。   楚淞君在里面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皆是楚氏族人。   在楚秉天差点把楚淞君顺手捞进审讯房里之前,他们连忙做出了提醒。   哪怕是楚氏先祖眷顾之人,四岁生辰进审讯室也多少有点不吉利了。   这是小孩子该玩的吗?   楚秉天本不想理会,但楚淞君自己也不想进审讯室之中,也就只好无奈作罢。   温韶是鬼画案的要犯。   受几十个世家的联合指控。   若是可以,她或许会被世家们凌迟十几遍。   这也意味着,时间紧迫,为了撬开她的口,得上大刑。   楚淞君暂时不想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   所以他这次就提前吃上了备受好评的糖炒板栗,大理寺众人的推荐自留款。   新鲜出炉的,比之前冷上些许的好吃一点。   “……”   谢静和也在楚淞君的身边。   接过楚淞君递过来的板栗,谢静和端详着突然道:“我还以为你会很不待见我呢……”   楚淞君给影子里丢板栗的动作一顿。   谢静和的脸拢在大理寺庭院中的树影下,白净的皮肉上蒙上一层光:“我明明说好要关照你,却还是……”   谢静和挥开侍从,神情很是复杂:“我是说,原本应该是我失去血肉的。”   他顿了顿:“但是那一刻,我犹豫了。”   他在指什么?   楚淞君:“”   大郎拉着他的手晃荡,他还想再吃一颗。   “世人皆说我玉人之姿,我本也曾自傲于此,可区区一只恶鬼便叫我现了原形。”   谢静和注视着树影,轻声道。   “狼狈,羞愧,谢静和只是先祖余荫下的废物,当恶鬼缠上来的那一刻,我毫无头绪,只觉万事休矣。”   “不,第一幕中,你帮了所有人。”   楚淞君指出道。   “你只是对自己太过苛刻,若是你后退一步,便知你的表现足够好,毋需担忧。”   毋需担忧……   谢静和一愣。   “我的身前从来没有人,我的身前是一片雾。”   “每一次我下笔之时,都在犹豫,我是否能一气呵成,不留半点瑕疵。”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不清楚。”   谢静和扭过头,深深地看了眼楚淞君。   “……毋需担忧,确实如此。”   他轻轻勾起嘴角。   一字一顿,声音颤抖:“我能否…….”   楚淞君立刻点头。   朋友,自然并无不可,倒不如说他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谢静和兴奋到瞳孔都不自觉地放大:“我能够追随你!是我这辈子最不会后悔的决定!”   楚淞君:“?”   等等,什么追随?   谢静和还未解释,突然脸色大变,他却猛然扑于楚淞君身上,脸上的五官突然像蜡一般融化了。   “怎么——”   孩童瞪大双眼。   温韶微微眯眼,唇边残留着蜈蚣扭动的身躯,只见两指宽,几米长的蜈蚣猛然甩在了谢静和的身上!   大郎猛然冲出楚淞君的影子,扒在了温韶的脸上。   未知的攻击让这位刚刚越狱的蛊女发出一声哀嚎。   纤长的蜈蚣呲溜一声钻进温韶的胃中,女人修长的手试图掰开脸上的东西,伤痕累累的躯体于空中如虫般扭动!   剧烈的痛楚如同钢针一般扎进她脸上的皮肉!   “谢兄”   楚淞君的声音带着些许茫然。   众鬼婴连忙把决明拽了出来,毕竟大家伙都是义务教育之落网之鱼,但决明好歹有点婴幼儿医学熏陶。   谢静和连嘴都没了,自然什么也说不清楚,他揪住楚淞君的手,连痛呼都做不到。   楚秉天带着大理寺众人姗姗来迟。   他面色凝重:“是蛊!我儿手下留情!”   他注意到了差点被弄死的温韶,连忙喊道:“温韶定有解药!我儿且来助我一臂之力!审问这要犯!”   楚淞君抱住谢静和,耳边的嘶嘶声越加明显,身体血肉里的丢弃尾巴,逐渐变态成蛙的异种瞬间破体而出!   楚淞君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   眼前的空间瞬间扭曲,一条黑蛇从空中张开巨口。   口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闪烁着几点星子。   决明动手很快,感受不到一点痛苦,鲜血在空中绽放。   在蛇吞下青蛙之前。   循环再启。   【向伟大的****献上寿命,恳求时光的流转!】 第103章 青娘娘   【4岁:今日是你的四岁生辰,希望你长命百岁。】   “放心吧!弟弟!空城计有我在!”   楚承鸿信心满满道。   楚淞君挪开视线,目光所及高大的墙头。   他在王佑鱼的帮助下,爬了上去。   这次更加迅捷,更加快速,更加早。   选在了世家子们尚未完全聚集到他门前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落在地上。   这次楚淞君换了一个墙头。   试图避开谢静和。   老实说,他完全没想到谢静和会帮他挡那一下。   他扭曲融化的五官于楚淞君的脑海之中回荡。   这家伙,让他有点压力大。   “而且温韶怎么会突然从牢狱之中跑出来?这看起来并不算合理。”   楚淞君有些疑惑。   “温韶如若在大理寺之外的地方跑出来,还能够理解,可是这都到了大理寺内部了,算得上是大伯自己的地盘了,以大伯的性子,会让她脱离自己的掌控吗?”   难道大理寺中还有温韶的内应?   楚淞君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能将疑惑放进肚子里。   温韶的出逃含有疑点,但他相信楚秉天应该能够查清楚,否则第一次循环的时候,楚秉天也不会镇定地出现在他面前,给他剥糖炒板栗。   上一次循环,温韶能够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楚淞君出现在了大理寺之中,造成了蝴蝶效应。   “啪——”   有什么东西坠在了地上。   楚淞君迟疑地别过头,只见巷子口三个小孩,其中两人很明显是一对双胞胎,人高马大地围在一矮小的人身前,从他们身上的衣着判断,很明显是世家子,只是不知为何他们的侍从都不在他们的身边。   “淞哥!”被围在中间的人喜出望外地喊道。   楚淞君定睛一瞧,这张脸哪里有些眼熟。   他心道自己的运气差劲,竟然再次在翻墙的时候被抓包。   “……你怎么在这里,林孝和?”   林孝和笑眯眯地从地上把礼物拾起来,扑了过来,也不顾楚淞君的抗拒,搂住了楚淞君:“淞哥!我和司徒兄弟,特意前来为你祝寿!”   他口中的司徒兄弟。   亦是曾一同被关于《长寿宫鬼宴图》中的世家子,是司徒氏的一对双生子,两人曾大胆地朝长寿宫宫主发出挑战,差点被宫主送入口中吃掉,千钧一发之际被楚淞君救下。   这两兄弟,一人叫司徒峥,一人名司徒嵘。   楚淞君一见这两兄弟,脸瞬间就有些绿了。   不外乎其他。   只见司徒两兄弟一见楚淞君,立刻双双拜下:“吾等只愿拜淞哥为大哥,日后只愿兄弟三人齐心,合力断金!”   这是两个想与他桃园结义的魔怔人。   林氏与司徒氏关系好,司徒氏与楚氏关系却并不好。   也不知是否是这层关系影响。   司徒兄弟认大哥莫名认出了一种禁忌的快感。   北城区离西城区并不近。   司徒两兄弟又兴高采烈,犹如大狗般蹭在楚淞君身边。   林孝和在一旁嚷嚷着自己才是二弟,司徒兄弟是三弟与四弟。   楚淞君无奈地摇摇头。   ***   老妪觉得哪里有点冷。   她警惕地摸了摸自己起出鸡皮疙瘩的手。   面上却仍是笑吟吟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放心,豹眼帮办事,自然是不会让贵人失望。”   她眼前的贵人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他微抬着下巴,朝老妪点了点头,嗓音有些许尖细:“办好有赏。”   老妪陪着笑脸将贵人送出小院。   温度似乎越来越低了。   这西京的大早上,如此冷过吗?   老妪脸上划过一抹阴狠。   怕不是屋内进了老鼠!   她的手探进自己的左布袋中,握住了点什么。   “吱呀——”   门被轻轻地推开。   屋内人似乎并不在意豹眼帮的威名。   老妪恶狠狠地抬头,握住铃铛的手骤然一松。   冷,彻骨的冷瞬间袭染老妪的全身。   她颤颤巍巍地打着哆嗦。   耳边传来古怪的牙齿抖动的声音。   无边无际的黑色之中,数不胜数的猩红双眼睁开。   落于主座之上,鬼影们嘻嘻笑着。   老妪的褶子脸艰难地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大,大人,您来此,有何要事?”   司徒峥惊讶地凑近楚淞君:“大哥,这人这么快就瞧出了你的厉害?”   司徒嵘面露不赞同:“会不会是想装出低眉顺眼的样子,然后偷袭大哥吧?”   老妪惊得面皮都在发抖:“不,不,怎么会!不敢!”   司徒嵘脸色黑下来:“看来被我说中了!大哥!且叫三弟来试试这恶人的威风!”   他当今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把锤子,满身戾气地就要上前锤去!   “——”   一只稚嫩的手举了起来,明明如此纤弱,却瞬间拦住了凶神恶煞的司徒嵘。   老妪满脸惊恐地注视着坐于主位的孩童。   他有一双瞳孔很大很黑的眼睛,透出十足十的诡异与阴森。   不知何时,西京明明是大半个白日,此刻在屋中,光线却瞬间暗淡。   楚淞君微微俯身向前,他背后那些哀嚎呼痛的鬼影便近一步向前探去……   直直接近老妪的鼻尖!   老妪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蠢蠢欲动的阴气,正如同罡风一般酷烈地刮过她的脸。   “我盯着你,别搞小动作。”   决明沉着脸,扭住了老妪的双手,双手指甲之间似乎藏着细沙,嗅起来有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老妪的呼吸急促起来:“大人……小人……”   他是如何知道的?他是如何清楚的!   太可怕了,驱使这等恶鬼,让恶鬼威慑却并不直接将她撕咬成碎片,此等威能,又怎会是一副小儿姿态!   定是哪里的老怪物出了山!   恶鬼的阴气太过恐怖,钻进了老妪疏松的骨骼,将她的整个灵魂冻住。   眼前诡异的孩童意味不明道:“西京,西京之中要发生大事了。”   “大?大事?”   老妪紧张地舔了舔唇瓣,大脑疯狂开始搜索情报。   “一件,恐怖的,颠覆的,大事。”   老妪瞳孔一缩。   她畏惧般缩了缩脖子。   蓦地,她眸光一闪,似乎是被提醒了什么。   老妪试探道:“您是为那件事来的?背后是……”   她隐晦地比了个手势,似乎是个数字。   老妪狡猾的心思正要冒出来。   一只灰白的手却猛然抓了上来,钳住了她的脸!   “唔——”   在指缝之间,老妪惊恐的双眸之中。   眼中闪过猩红的孩童沉默地靠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老妪,命令道:“说。”   老妪发出一声哀嚎:“唔!”   恶人需要恶人磨。   这是楚淞君从长寿宫宫主那里学到的道理。   “帮中在为宫里的贵人办事……”   老妪的声音带着点颤抖。   “宫中的某位娘娘有着大心思,大志向,出宫的贵人找到了豹眼帮,与小人进行了交易。”   “宫中那位娘娘很有手腕,已经搜集好的东西一车一车往宫中运,豹眼帮只是,只是帮了点运送的小忙……”   “……大人,这是单子。”   楚淞君脸色微微发白,手凉得犹如冰块,从司徒两兄弟口中接过单子,上面写着无数天材地宝。   司徒兄弟茫然地研究着上面的名字,林孝和的眉头却已然皱起来。   “人面参,九尾狐草,登天笑,这等药材,若是无成千上万年的底蕴,是决计搜刮不到的!”   林孝和一双眼睛敛着暗光,扭头瞧向沉默不语的楚淞君,   “淞哥!这种药材,可并不是简单用来治病的!它们有着更加诡异的用途!而且……”   林孝和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靠近了楚淞君,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低声道:“里面的每一项,都起码沾染了数十人命!”   楚淞君扫过单子,名册哗啦翻过,闻所未闻的药材数不胜数,期间还记录着诸如“羊羔”之类的黑话。   豹眼帮在其中应绝不像老妪说得那么无辜,只是当了回搬运工。   那些诡谲的名字仿佛在那一瞬间浸了血,成了鲜明的红。   司徒峥睁大眼睛,鼻孔兴奋地翕张:“不愧是大哥,居然发现了天大的阴谋!”   司徒嵘激动道:“那我们岂不是立上了大功!”   楚淞君合上册子。   空气中泛着水汽。   他的神情在昏暗的室内晦暗不明:“这等行为并不触犯轩辕朝刑律。”   楚淞君下意识想起来了每日研读的刑律,这种莫名的联想让他抿了唇。   “……真是糟糕。”   楚淞君雕塑般灰白,沉默的面皮下,他的影子如油锅般沸腾。   婴鬼的声音极其尖细刺耳,搅和在一起的鬼哭仿佛要穿透苍穹。   窗外的雨开始下了。   这一天的雨如期而至,一如既往。   雨丝飘落在二十三皇子手中的衣物上,二十三皇子连忙伸手擦了擦。   谢过了和气的太监。   二十三皇子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驾撵之中的女人。   雍容华贵的后妃藏于轻薄的帷幕之后。   朦胧的红纱之下,二十三皇子感觉青娘娘似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青娘娘容貌端丽,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如同翻飞的蝴蝶。   她身着一身极其华贵的烟罗凤尾裙,小腹微微隆起,纤长的双手拢在其上。   二十三皇子反应过来,连忙高呼:“青娘娘万福金安!”   青娘娘是新进宫的女子,由宫外采选而来,近几月极得圣宠。   如今怀上子嗣,便想着为孩子祈福。   青娘娘没有答话,但是红纱之下的脸,似乎是朝二十三皇子笑了一下。   驾撵远去,雨渐渐大了起来。   二十三皇子合上门,转过身却不由得再次扭头回望而去。   他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又觉得哪里有些熟悉。   二十三皇子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厚厚的冬衣。   这是青娘娘为了祈福,赠予宫中皇嗣的礼品。   宫中皇嗣众多,她一出手就是如此大礼,多少让人感念她的慷慨。   “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发生过,是在梦里发生过吗?”   这是一种极浓的即视感。   二十三皇子叹了口气。   约莫是在梦里见过相似的一幕吧。   他抱着衣物回了寝殿,嘟囔着:“淞哥今日生辰,他还记得我吗?”   雨在他脚步之后渐落,庭院之中逐渐嘈杂。 第104章 破局   “宫中贵人……”   楚淞君思忖着。   居然牵扯到了皇宫之中。   难怪老妪意识到了问题后,不惜付出一颗肾潜逃。   不过这位宫中贵人到底是谁?   楚淞君出现了一种直觉,那种直觉正在隐隐地提醒他忽略了什么。   但是一时半会儿,他却是死活想不出来。   林孝和摸了摸下巴,在一旁提议道:“淞哥!我在宫里有人!”   司徒兄弟奇道:“速速招来!”   林孝和揣着手:“就二十三皇子啊!他之前不是与我们一同在鬼画之中淌过火?”   他的眼睛扫过楚淞君背上的画卷。   “我们可以找他了解了解。”   皇宫之中妃嫔之众,皇嗣之多,都让人怀疑当今的轩辕皇帝是否有奇怪的血统,能够如此多子多福。   但这皇帝生出来却偏偏都不甚管,只管生不管养,宫中曾有不少饿死的皇嗣。   皇宫之中的妃嫔大多不是世家出身,而是皇帝从各地搜罗采选来的美人,家中势力不清不楚,便一股脑进了皇宫。   这其中可说道之处,实在太多,若是无本地人领路,只怕是会晕头转向。   “二十三皇子……”楚淞君想起来了那个在鬼宴图中偷糕点的小孩。   林孝和继续道:“二十三皇子还能当个五弟呢!他非常崇拜淞哥!”   楚淞君思忖着,突然捂住嘴轻咳两声。   驱使“自己”尽管不需要耗费太多血气,但需耗费不少精力,他如今便感觉稍许胸闷眼花,恍惚间总觉得眼前出现了些许重影。   林孝和在与司徒兄弟叽叽喳喳着二十三皇子的困境,话语间带着些点同情,他们紧紧地围在楚淞君身边,习武的司徒兄弟将后脖颈与后背暴露在楚淞君身前,他们不屑地轻哼:“真是废物!如若是我!定要枭首了那踩低捧高的太监,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吃!”   林孝和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淞哥!林氏有个关系好的守备在皇宫之中!”   这些小崽就没想过通报给大人。   楚淞君差了只婴鬼给楚秉天报信。   他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宫中的哪位会是毁灭西京的元凶,只得用了些春秋笔法。   楚淞君点点头:“就去找他问问。”   话落,他苍白的唇瓣抿起,毫无血色的脸转向瑟瑟发抖的老妪。   他轻声道:“走之前得先处理好这里的事。”   楚淞君伸手拉开卷轴,只见原本凝滞的人影突然动了起来,画幕之中,婴孩们或是手握拨浪鼓,或是拿着草编蚂蚱,中间一披头散发的红衣厉鬼悄悄转过了头。   “——”   老妪瞳孔一缩。   消失在原地。   ***   西京似乎产生了什么变化。   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中,出现了什么诡异的东西正在行走。   那些行走的东西,或是衣衫褴褛,或是衣着光鲜,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如同一簇一簇见风疯长的蘑菇,开遍了整片朽木。   大郎从影子里伸出手,悄悄握住楚淞君。   楚淞君安抚地捏了捏。   “这些是什么东西……”   楚淞君隐晦地察觉到自己似乎窥见了什么世界的一角。   那些东西身型窄长,身体的厚度却是轻薄的,如同一张一张的纸,他们愣愣地站定于大街小巷上,甚至长进了司徒氏的马车之中。   司徒嵘伸出手:“大哥!上来!我们去找那个小废物!”   那如纸般的东西便晃晃荡荡地穿透过司徒嵘的身体。   霎时,楚淞君下意识屏住呼吸。   那些纸人似乎扫了他一眼,轻飘飘地离开了。   楚淞君死死皱住眉,朝着马车外观望。   马车内渐渐安静下来。   到处都是,到处都是,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因为他驱役了恶鬼,而后才能看见吗?   兀得,楚淞君突然一愣。   如果驱役恶鬼,他在此次之前还做过几次,一次是在楚家,他没有看见,一次是在皇宫,他同样没有看见,还有一次是在大理寺,一样没有。   但唯独这次,他驱役的地点是在北城区,既不是世家官邸,又不是皇宫。   这些纸人,是否就是轩辕王朝隐藏至深的隐秘?   大郎害怕过后,见那些东西并没有太多的攻击性,便忍不住探出手试图去够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被大郎抓进了手中,楚淞君也不由去够,却发现自己的手同样穿过了这些东西。   能够被鬼所触碰,却无法被人所触碰?   楚淞君暗忖。   纸人在大郎的手中抽搐,如同案板上的鱼。   它周身并无阴气,看上去并不像鬼。   同样看上去没有多少思考能力,它们似乎只是肆意飘荡,毫无威胁。   大郎揪着这东西研究好半晌,什么也没能研究出来,便只好将他放走了。   这种诡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与毁灭西京的灾难有什么联系吗?   林孝和突然感觉自己的眼前一糊。   他眨了眨眼,只见自上马车起,就莫名沉默的楚淞君正目光复杂地看向他。   林孝和有些奇怪,又有些冤枉,他可是一心认楚淞君做大哥的啊!   他小心翼翼道:“大哥?有什么事吗?”   楚淞君沉默片刻:“你刚刚想干什么?”   林孝和登时只觉一阵凉意从脚底板窜到头顶,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手忍不住揪在一起。   大哥怎么知道的?   他只是想大哥怎么这么安静,是不是想驱使厉鬼做点什么,忍不住好奇,便开了眼想看上一看。   楚淞君的唇瓣稍显苍白,却完全不减其气势。   当他的目光射过来时,林孝和便感觉自己每一处的肌肤都被剖开,被仔细审视端详个中器官跳动的幅度。   “对,对不起,大哥。”   林孝和脸色一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孝和感受到司徒兄弟挤挨过来,谴责地看向他。   司徒峥气道:“你敢对大哥不敬!”   司徒嵘接道:“你胆子肥上天了!”   楚淞君沉默片刻,轻飘飘来了句:“以后你就是四弟了。”   林孝和眨了眨眼,司徒兄弟眨了眨眼。   林孝和听见司徒兄弟得意,说大哥偏爱他们,他们试图挤过去紧紧靠住楚淞君。   林孝和心里却忍不住对自己说。   才不是!司徒兄弟什么都不知道!这两个大傻子!大哥最偏爱的人是他!   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嘴角,连忙抿了抿唇。   楚淞君别过头。   那些纸人逐渐在他眼中消失。   过度消耗的精力,在慢悠悠晃荡的马车之中回复过来些许。   楚淞君轻轻呼出口气。   将“纸人”的疑问沉入心中,等待解答的机会。   林孝和所言非虚,守备悄悄将他们放进了皇宫。   寻到了二十三皇子的住所。   他正窝在寝房之中休息。   “起来!”司徒峥率先踹开房门。   二十三皇子一个激灵,猛然爬起来。   他只是众多皇嗣之中的一员,也没什么贴身太监。   “我,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二十三皇子张口就来。   终于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才发现并不是他猜想的人。   因他跑出了长寿宫鬼宴图,他的父皇前些时候过来看过他两眼。   他近些时日就想着表现好一些。   看清了人,二十三皇子才松了口气:“是司徒公子啊。”   “二十三!”林孝和从司徒兄弟身后蹦出来:“你看谁来看你了!”   楚淞君轻咳一声,身后跟着的王佑鱼在门外守门。   二十三皇子喜出望外:“淞哥!”   将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二十三皇子也懵懂地了解了一切。   “也就是说,宫中有人搞事?”二十三皇子直接道,他一边思索着,一边摸出自己珍藏的糕点,递给楚淞君:“淞哥!吃点?”   楚淞君拿了一块咬着。   二十三皇子也高兴地拿了一块咬着,将糕点抱在怀里。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春华宫的珍娘娘很有可能,她娘家极其富裕,春华宫一日三餐都是大鱼大肉。她宫中的皇子皇女亦是锦衣华服。”   “还有华娘娘,据说她与某个小世家有关系,背后的水很深。”   “哦哦,还有青娘娘!青娘娘是近几月最得宠的妃子!她怀孕了,头一胎,还给宫中众人发了不少东西祈福,心很善的!”   二十三皇子从床头柜中找出衣物,料子不算很好,司徒嵘上手摸了两把嘀咕道:“这种东西也送的出手啊?”   二十三皇子无语,试图翻个白眼,但很快止住,他不得不解释道:“这种料子很不错了,穿起来暖,不容易脏,青娘娘很会选料子,对我们这些宫中没有亲近人的皇嗣们来说,算得上极好的礼物了!”   “不过我从未见过这种料子,是内府新采买的吗?”   林孝和端详片刻:“这是东洲的布料,由某家布商带来的,前两年在西京居民之中很是火热,只是世家多少看不太上,知道的也少。”   司徒峥低笑一声:“你被这娘娘看低了!什么人送礼送这个!”   二十三皇子没理会他,把衣物好好地放回衣柜里:“宫中谣传她是小世家贵女,只因爱慕我父皇,才进宫为妃,她也有可能。”   沉默了半晌,二十三皇子忍不住凑到楚淞君耳边低语道:“这一听定是骗人,谁会爱慕我父皇!”   语气之中暗暗隐藏三分不屑。   大胆一把后,二十三皇子便坐了回去:“还有海娘娘,她是父皇原本的皇后,似乎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废了,但她的关系与我父皇并未闹僵,也是极不可得罪的人!”   司徒嵘已经被这种关系弄得头眼昏花:“皇帝娶那么多妃子做甚!生如此多的皇嗣做甚!”   二十三皇子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楚淞君觉得皇帝的行为哪里有些怪。   但总体来说仍在正常范围内。   他暂时将疑点锁定在了宫中几位年纪深厚些的妃嫔,她们更有势力与能量接收这些药材。   楚淞君感觉到痛楚。   他理了理自己的长袖,蝌蚪正在往血肉里钻。   蛇很快就要来了。   他必须换个地方呆着。   临走前,莫名的。   出于某种未知的心理,楚淞君回头问道:“宫中怀孕的,只有青娘娘一人吗?”   二十三皇子摇摇头。   皇帝简直就跟播种的种马一般,给西京的人口贡献了不少。   他细数道:“青娘娘之前,还有罗娘娘,诗娘娘,花娘娘怀了孕。”   “月份你知道吗?”   楚淞君不禁问道。   二十三皇子掰着指头回忆道:“青娘娘与花娘娘四个月,罗娘娘是六个月,诗娘娘是八个月。”   “过些时候,诗娘娘生了子嗣,宫中就会发圆酥庆祝,绝对错不了!”   “如此……”   楚淞君不再耽搁,立刻开始躲避起蛇的捕猎。   这次时间花费更久,蛇过于灵敏的感知让他差点逃不出捕猎范围。   天色越晚,蛇捕猎的强度就越大。   想必到了零点,蛇一定能够吃到青蛙!结束循环!   时间所剩无几。   楚淞君花费了点时间绘出了与老妪接头的,贵人的画像。   他猜测这是从某宫之中出去的太监。   天色已暗。   诗娘娘的宫中,并未寻见那个太监,楚淞君依次去了其余宫中,皆未发现。   他找错了方向吗?   突然。   半路上,只见宫道两侧挂上红灯笼,冷风稀疏地吹拂。   有些什么着急忙慌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二十三皇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是父皇的驾撵,看这方向,似乎是去某个娘娘宫中。”   二十三皇子说到这,不免皱起了眉:“是哪里出了事吗?父皇这般着急?”   他惊道:“上次谷地水灾殃及三城,他却还不紧不慢的,这次却这般火急火燎?”   等皇帝的驾撵行过,圆月已然升起。   楚淞君的耳边又响起了蛇吐信之声。   他脸色一变。   蛇的动作越来越快了!   一道漆黑的漩涡凭空出现,楚淞君咬牙,厉鬼们倾巢而出,将人拎起一块逃命。   林孝和眼下霎时淌下一道血泪。   蛇精通捕猎。   总能捉住猎物的蛛丝马迹。   司徒兄弟试图救援,大喝着抡起手中小锤,猛然砸碎了红墙,他们双目赤红,奇异的五官在他们的面容之中若隐若现。   可他们的动作太过大开大合,无法对灵敏的蛇造成伤害。   事情的发展已然来到死角。   楚淞君明白,这次的循环到头了。   但这次收获颇丰,他似乎已然锁定了灾难的源头。   时间仍不到零点,决明痛苦地从影子里爬上楚淞君的肩,他哭叫着,鬼爪勾住楚淞君的脖颈。   楚淞君正要闭上双眼迎来终结。   突然,他猛然睁大双眼,只见皇宫之中霎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   将周围一切建筑在瞬息之间分解吞噬。   一道虚幻的影子从那束光中起身。   鲜血正在绽放,循环再度重启。   这一次,他已经抓住了希望!   【向伟大的****献上寿命,恳求时光的流转!】 第105章 审问   【4岁:今天是你的四岁生辰!虽然快要说倦了!但还是祝你长命百岁,万福安康!】   灾难的时间提前了。   一定是他在上一次循环之中做了某些事,导致了灾难的提前。   楚淞君快速回忆了所有他所做的事情。   翻飞的回忆突然锁定,落在了他差使婴鬼用传话之时。   婴鬼会用血将他所说的话写于楚秉天的面前。   按照楚秉天的性格,与世家的地位,楚秉天或许会借着鬼画案去质问药材……   等等。   等等!   鬼画案,药材案,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皇宫!   楚淞君捂住嘴咳嗽。   咳嗽声闷闷的。   王佑鱼连忙将水壶拿出来,与楚淞君润喉。   二十三皇子无助地和林孝和对视一眼,两人围在楚淞君身边手足无措。   见他喝水后好了些,才松了口气。   他晨起没多久,便从庭院里发现了林楚二人,二十三皇子受宠若惊,这辈子没觉得这么受喜欢,喜欢他的人还是自己崇拜的人。   二十三皇子美滋滋地想找出珍藏的糕点,用来招待二人。   他正要说话。   门外却传来的敲门声。   楚淞君和林孝和脸色一变,二人立刻藏进里屋,二十三皇子有些慌乱,但仍然鼓起勇气,拉开门出去应付。   楚淞君怀疑他们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青娘娘发派衣物的时间。   不免有些无奈地拍了拍脸。   门口与二十三皇子说话的是太监,有着一口尖细锐利的嗓音。   与二十三皇子客气地你来我往,倒是没有多少踩低捧高的模样,显得很和善。   楚淞君好奇地顶开些许门缝,将眼睛凑近前去。   那太监身着一身深蓝色袍子,面白无须,五官和善舒展,笑眯眯的眼睛如同一对月牙,身体却带着点肥,但并不像存油腻之姿,反而是那种颇受人待见的福相,一瞧便有贵人缘分。   是他。   楚淞君心里一沉,这人不就是豹眼帮的贵人吗?   楚淞君的呼吸急促起来。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按照这个时间,他应在北城区与皇宫之间奔波,为幕后之人办事,又缘何会出现在这里,给皇嗣们发放衣物?   楚淞君瞬间意识到一个极大的可能性。   循环之中,有其他人存在着循环的记忆!   所以他才能同样在循环之中不断修改自己的行为!   “……祝青娘娘万福金安!”   二十三皇子抱着东西,将门合上。   而后带着笑脸对着门背顿了顿,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颊。   他走到门前,下意识左右看了两眼,瞧见没人后,才猛然拉开门,夹出一道一人宽的缝隙,自己挤了进去。   二十三皇子回到里屋,看见自己人后,重重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林孝和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其实我们被发现也没什么。”   毕竟是两个世家贵子,就推脱说是寻二十三皇子玩,在他们没捅出什么篓子来前,都能说的过去。   二十三皇子第一次干这种事,也不明白林孝和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有些不服地撇嘴:“怎么可能!别说大话!这可是私入禁宫!”   “真是吓死我了!青娘娘突然带着礼物上门,这可是后宫之中的大人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受人重视了!她还给我送了玉石!真是大手笔!”   “玉石?”   楚淞君突然出声道,他连忙去翻看那小包袱里的东西。   用得是颜色鲜艳的料子,里面的盒中正摆放着一块圆润透亮的玉石料子。   触感温润,毫无杂质,显然极其用心贵重。   “上一次,她送得可不是这个。”   楚淞君眼睛一眯。   “是布料。”   “布料?什么布料?”二十三皇子有些奇怪。   楚淞君将玉石放回盒中。   “啪”的一声,盒子盖上。   他扭头问二十三皇子:“如果不是玉石,你觉得会送什么东西呢?”   “不是玉石?那应该是布料,吃食吧……”二十三皇子说着说着有点向往:“那种吃起来酥得掉渣的鲜肉饼,我一顿可以吃十个,听说我父皇专门给青娘娘组建了个小厨房,里面的师傅都是好手,鲜肉饼想来定是肥而不腻,唇齿留香!”   林孝和无语。   不是这个谁问你了!   “看来是鲜肉饼。”   楚淞君喃喃自语。   大郎托着腮,在影子里垂涎三尺。   楚淞君瞧见了,下意识摸了摸大郎的头。   事情逐渐明朗起来。   这个青娘娘……   她居然选择在循环之中改变自己的行为?   ***   铜镜前的女子,有着一张妍丽的容貌,雍容如牡丹,她伸手取下发簪,发髻散落,发丝披于肩颈上,浓密的眼睫垂落,她纤长的手将发簪握住。   “娘娘,好些没?”   嬷嬷递上来一盘酸杏。   青娘娘微微点了点头,她向来很有礼貌,从她入宫起。   她挑拣了块,吃进嘴中,压住身体里呕吐的欲望,   “那就好。”   嬷嬷欣慰道。   “等娘娘有了孩子,一切便稳定下来,不再只是空中楼阁,依陛下对娘娘的宠爱,日后小主子的未来定是一帆风顺。“   嬷嬷一边给青娘娘按压着腿,一边絮叨道。   她抬起头,话头一顿。   只见青娘娘望着她,没有说话。   半晌,青娘娘突然道:“嬷嬷,从我入宫起,就跟着我了吧?”   嬷嬷一愣,点点头:“能跟着娘娘,是老奴的荣幸。”   嬷嬷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青娘娘向来和善温雅,有着一双美目,望住人时,那一汪秋水便就叫人移不开眼。   可嬷嬷此刻却觉得,青娘娘眼中含着一片暗流汹涌的湖。   青娘娘顿了顿,张开口:“嬷嬷,帮我朝陛下递个信,就说……”   她伸出纤长的手,拢住了隆起的腰身。   从上至下,缓缓地,轻轻地抚摸。   “皇儿,思念他了,迫不及待要来寻他玩耍了。”   青娘娘温柔如水地注视着前方。   “……”   嬷嬷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是!娘娘!”   等了许久。   青娘娘将侍从退走,坐在铜镜前,端详着发簪,出了神。   她突然感受到一股极其阴冷的风,从她颊侧吹过,像是什么东西爬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微微一愣。   铜镜中的人影突然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咧开一嘴小白牙。   青娘娘瞳孔一缩,下意识攥紧了发簪,捂住了腹部:“你——”   铜镜之中的人大大咧咧地甩了甩长袖,伸出手指,在镜上划动。   一行恐怖的血字如同登时出在青娘娘眼前。   ——午安!   青娘娘呼吸粗重起来,她颤抖着嘴唇。   她从入宫起,就是个礼貌的人。   她轻声道:“午安。”   血字散发着极其浓重的腥味,它在青娘娘的视线之中不断变化:“你记得!你还记得!”   青娘娘瞳孔一缩:“你,你在说什么!”   铜镜之中的鬼影却缓缓贴近青娘娘,不知何处传来孩童们嬉笑的声音。   鬼影嘴唇张合:“别骗我,我是来帮你的——”   大大小小的血字挤挨于镜面之中。   ——御花园!   “啪——”   门啪得一声被撞开。   “啊——”   青娘娘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爱妃!”   皇帝大步走进,他锐利的眼睛扫过铜镜前的女人。   “发生什么事了。”   青娘娘抬眼,只见镜中的女人同样抬眼看向前方。   她的目光偏移,落在无意间被扫落的头饰。   皇帝心疼地走上前,握住了青娘娘的肩:“无事吧?”   青娘娘状似羞涩地低头:“臣妾无意间将头饰弄掉了。”   “哦,这样啊…….倒是朕关心则乱。”   皇帝顺势揭过这个话题。   他伸手抚住青娘娘的小腹,关切道:“近些时候身体可好?这小子太过闹人,搅得你睡不安生。”   “托陛下的福,睡得不错。”   青娘娘回答道。   皇帝轻笑一声,注视着青娘娘隆起的小腹,深沉的贪婪沉入眸底。   二人亲昵了半晌。   青娘娘提出要去御花园散步。   皇帝欣然同意。   此刻正值秋初。   大片大片树叶金黄。   冷风吹拂而过,落叶便窸窸窣窣落下。   皇帝整副心神全在青娘娘身上。   细心地拥住她避开道路上细碎的石子。   任那些侍从们瞧,便是恩爱夫妻之模样。   谁人也没注意到,阴云逐渐聚拢,大片大片的影子从天空垂落,影子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沸腾。   皇帝只觉眼前一暗。   他下意识拥住青娘娘,却抱了个空。   耳边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嬉笑的婴鬼之中,红衣鬼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   瞧见皇帝的出现,滴溜溜旋转的眼眸之中,出现极其厚重的杀意。   “这——”   皇帝一懵。   “你,楚氏!”   “那些药材是你运进宫的?”   坐于主位的楚淞君垂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呆愣在原地的皇帝。   两边的厉鬼们各自排开,阴冷的嬉笑声环绕在皇帝耳畔。   皇帝下意识否定:“什么药材不药材的!楚淞君!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怎可欺君罔上!”   楚淞君却自顾自地将账本掷下:“名录约三千条,背后人命约六千条,无数生民死于此。”   账本落在皇帝脚下,他猛然一个激灵,后退半步,他惊疑不定道:“那些草芥贱民,与朕何干!”   楚淞君没有理会皇帝之言,而是重新试图复盘:“这要从《长寿宫夜宴图》说起,世家贵子们被囚于夜宴图之中,饱受催折,出来之人,十不存一,世家震怒,到处缉捕元凶,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   “你在说什么!现在放朕出去,朕谅你区区一三岁稚童,恕你无罪!”   皇帝甩袖,仍算英俊的面容此刻却如恶鬼般扭曲,他高声怒喝。   “否则!你会后悔的!”   楚淞君却视若无睹:“大理寺疑惑,究竟是谁能绕过宫中严密的布防,将夜宴图置进偏园,几经查找,皆不得答案,只得转身去寻求另一条线索,也就是南州蛊女温韶。”   “他们不明白,为何在二十二世家力保之中,世家贵子却还是不明缘由受此磨难!但他们忘了,在二十二世家之外,还有一传承成千上万年,藏于暗处的第二十三个世家。”   “——皇家,轩辕氏!”   皇帝脸色微变。   楚淞君没给皇帝说话的时间:“他们减弱了对皇宫的监视,将更多人手铺散于西京之中,扫网捕捞温韶!”   “而这!恰恰合你心意,因为你的目的已然成功!在削弱世家的前提下,还成功转移了世家的注意力!”   “至于温韶为何帮你!只因温韶是南州人,南州王朝的风气,乃是诡密与王朝相和,你许诺了温韶,若是助你成功,温韶将是西洲国师!传教西洲!”   楚淞君沉声斥道:“如此!你铺垫已成,只需在皇宫之中安心谋取大事!那些药材便与此有关!你是要给谁所用!你又要借此作何!”   皇帝咬牙,手猛然指向楚淞君:“你是在质问朕!”   楚淞君缓摇头。   无数厉鬼尖锐的哭声响彻整幅画卷,冲天的阴气犹如漩涡,冰冷扫荡而开,阴沉的光落在楚淞君的脸上,竟显露出十足的威严。   他一字一顿。   ——“我在审问你。” 第106章 变故   梅花小栈周遭。   阴云集聚。   空气之中的水分正在不断汇集。   这是西京东城区,往来行商过客,鱼龙混杂之人在此驻留。   一卖着锅贴的小贩走街串巷,叫卖而过。   推车的轮子咕噜噜滚过,溅起水坑之中的污水。   大理寺中人压低草帽,锐利的目光射向一扇合上的窗。   窗内的女子双手交叉置于胸前。   朝着包袱之中的一打开的玉盅低低垂下头颅。   盅内正栖息着一点通体雪白,唯有中心留存一点殷红的蛊虫。   轻轻看去,竟显现出些许圣洁。   温韶嘴里轻念着南方俚语,温柔的目光比皎洁的月色还要多情。   可就在此时,那蛊虫却突然支起身,殷红的虫头朝着温韶左右摇摆。   “——”   温韶脸色大变,猛然合上玉盅。   她变了脸色,冷得像一块冰。   温韶突然注意到,房间里似乎冷了许多。   她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不动声色且极其迅速地打开了包袱之中所有玉盅。   南州蛊女警惕的目光扫射过卧房。   门外,楚秉天的步伐一顿。   他微微侧了侧头。   手骤然抬起,大理寺众人悄无声息地停下脚步。   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双方都在心中默念。   楚秉天当机立断,也不顾埋伏,抑或打草惊蛇,猛然咬开指尖,指尖血霎时点燃线香。   温韶手抬起,暴戾一挥,手中冲出来的铁鞭瞬间卷住卧房之中的木架,轰然挡于门前,她反身朝窗外扑去。   楚秉天立刻大喝:“追——”   空气阴冷下来。   ***   长寿宫鬼宴图中。   皇帝只觉荒谬绝伦:“你不过一黄口小儿!有什么资格审问朕!连你父大理寺寺卿都不敢!你居然敢审问朕!”   皇帝一顿,瞪大双目:“朕才是轩辕朝的主人!”   皇帝话音一落,却突然顿住,他像是意会了什么,咧开嘴:“朕明白了,明白了,世家!果真狼子野心!你们果真想谋朝篡位!可恨的逆贼!”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朕果然没猜错!”   “可恨的硕鼠!逆贼!”皇帝咬牙切齿,青筋爆出,格外狰狞:“这是朕的轩辕朝!是朕的轩辕朝!”   楚淞君微微皱眉。   “不对,不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世家谋朝篡位只派你一……”   皇帝突然道。   他立刻收敛住了暴虐的情绪,他格外大起大落的表情衬得他更加疯癫。   皇帝嘴角突然勾起:“哦——朕明白了,是你自己的主意,哈哈哈哈哈,朕就说嘛,他们谁愿意轩辕氏离开!谁愿意登上这无上皇位!他们不敢!他们不敢的!”   不敢?   楚淞君立刻抓住关键。   所谓的不敢是何含义?   轩辕氏当选为帝,其实另有隐情?   他或许应多读些西洲的史书,好在这种东西世家有的是。   楚淞君思忖道。   “把朕放出去!杂种!”   皇帝却又怒喝。   “朕乃轩辕朝的主人!西洲至高无上的皇帝!”   楚淞君抿唇。   冷意闪过。   厉鬼们发出尖锐刺耳的哭叫,鲜血从画幕之中汩汩涌起!   到处都是阴寒,要将人冻裂的冷扑打在皇帝的脸上,他的呼吸粗重起来,胸膛强烈起伏,发丝乱散。   剧烈的疼痛从皇帝的五脏六腑之中渗进,皇帝逐渐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他妄图如狂犬般乱吠,却无法出声,耳畔只剩厉鬼恐怖的嬉笑。   生命的威胁和□□上的痛苦,让他瞬间意识到,眼前的人当真能够支配他的寿命!   他艰难地痛呼,试图博取楚淞君的注意。   楚淞君却没有理会,反而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极其长久。   深黑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漩涡。   皇帝脸上的怒意逐渐消散。   蓦地,他心口一凉,那个恐怖的猜测如同藤蔓一般缠上他的心脏。   他一直都在回避的那个猜测,终于随着孩童阴冷的视线与恐怖的手段下,彻底回归于他的脑海。   楚淞君动了动手指。   皇帝劫后余生般跪倒于地面,狼狈不堪地大口喘息。   他颤抖着声音:“你要杀了朕?只杀了朕?”   皇帝气急之中又带着些许气虚:“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楚淞君微微抬眼,光一寸一寸微弱下去,深深的阴影落于他的脸上,如同索命的厉鬼。   话未出,言却尽。   皇帝生了无数孩子,杀了他,自有他人顶上,又有何不敢?   皇帝悔不当初!   将《长寿宫鬼宴图》送到了楚淞君手上!   主要是他也未曾想过,楚淞君竟能将极其凶煞的鬼宴图收为己用!   如此竟叫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只因这幅《长寿宫鬼宴图》曾是轩辕氏珍藏,皇帝自然清楚他究竟有多悄无声息!要如何艰难才能脱困!   他曾经畅想着将小部分世家子坑杀于此,等到他将老的全弄死,小的自然受他拿捏,皇家将重占上峰!   可如今转头一看,竟成了他自己的坟墓!   不!不!他还不能死!他还未能振兴轩辕氏!   若是在此刻功亏一篑!他艰难的三十年又算什么!他费心筹谋的年月又算什么!   算他吃苦耐劳嘛!   皇帝颤抖着声音:“好!你放朕出去,朕不折腾了,朕认命了。”   楚淞君这才终于张开了口:“那些药材,做何用途?”   皇帝闭上眼:“请祖。”   请祖?   楚淞君微微挑眉。   祖先在西洲之中似乎拥有极其特殊的地位,与西洲世家的形成似乎有所关联。   他第一次祭祖,周身厉鬼得到了实力的大幅度跳跃。   这足以见得西洲先祖的能力。   楚氏如此,他所认识的人之中,单拎出谢静和来说,谢静和那恍若预知的能力,会不会同样是祖宗所赐?还有林孝和,司徒兄弟,他们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与运用,似乎都是成体系的。   西洲王朝的每一个世家,都因先祖,有了特殊的能力,并能够稳定传承下去。   那楚氏的能力是什么?楚淞君至今未能接触到楚氏之中,有关诡秘的书籍。   楚淞君压下疑问,立刻追问:“请祖之后做何!”   皇帝冷笑一声:“自是压下世家!”   不对。   楚淞君敏锐地揪住疑点。   那场能够将西京淹没的灾难,与他所说的后果不符,是这家伙还在撒谎?还是背后仍有其他人?   “如何压下!你靠什么压下二十二世家!你还在隐瞒!”   “放朕出去!朕自会一一说来!”   皇帝狡诈道。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他却猛然呕出一口血。   众鬼皆是一愣。   皇帝同样不可置信,他还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再次呕吐出一大口乌黑的血。   细细看去,血液之中还有什么正在鼓动。   ——是密密麻麻扭动的蛆虫!   皇帝愕然:“蛊……”   他再次哇得一声呕出鲜血,一头栽进了血泊之中!   楚淞君却补足了皇帝未说完的话:“南州蛊女,温韶!”   她亦有自己的算盘!她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皇帝身上种上蛊虫!   此刻蛊虫能在特定的情境下杀死皇帝,日后温韶定能一步一步控制住皇帝,进而掌控整个西洲!   难怪她愿意听从皇帝的命令!   皇帝如今在温韶的蛊虫下身死。   要死,他还未说,如何打去胎儿!   楚淞君猛然起身。   他早已经猜测出皇帝这般紧张青娘娘的原因,只因青娘娘腹中孩儿定与那场“请祖”所带来的灾难有关!   吸收了如此多的药材效力,又兼之西洲神秘妙法。   她腹中的胎儿绝不简单!   一只婴鬼突然附于楚淞君耳侧轻语。   “!”   楚淞君猛然一愣,扭头瞧去。   画卷之中的摆设迅速滑动,为画卷持有者让出一条路,撤开一切遮挡的屏风与床塌。   道路的尽头。   青娘娘拥着肚子坐于床塌之上,发丝凌乱,此刻的表情却是空白的。   她愣愣地注视着自己隆起的肚子。   她静静地抬起脸,与远处的楚淞君对上眼。   青娘娘张开了口说道:“——”   那极轻一声,宛如耳语一般。   谁都没能听见。   楚淞君在恍然之间,终于明白了什么。   为何青娘娘在循环之中能够保留记忆,更改行为。   他懂了。   青娘娘自己只是凡辈,可她腹中诡异婴儿却并非如此。   在婴孩仍未脱离母体之前,一根脐带连接着母亲与孩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相当于婴孩与母亲二者共为一体!   青娘娘能够保留记忆,那么就相当于她腹中的婴孩同样保留了记忆!   莫要忘了,青娘娘腹中婴孩,曾在数次循环之前,早已靠着“请祖”妙法,在皇帝贪婪的目光下出生!   以那场灾难的规模,婴儿的级别只怕已经攀至“伪神”位阶!   而毁灭西京,便是它出世之后发出的……   ——第一声啼哭!   “——”   喘息声粗重起来。   青娘娘此刻鼓动的腹部正缓缓凸起,凸起的形状正是一只稚嫩幼小的手掌!   它已然察觉出危险!妄图提前现世! 第107章 脐带   “别让它出来——”   楚淞君大喝一声。   一瞬间厉鬼从他影子之中沸腾。   缺失了“请祖”妙法加持,婴孩仍在青娘娘的肚皮印出恐怖的手掌印。   “啊——”   青娘娘发出一声痛叫,身体仰后躺倒在床塌之上,青筋暴起,大汗淋漓,浸湿了背脊,她惊恐的目光落在涌动的肚皮。   婴孩曾是伪神。   哪怕于星海的力量下,重新被塞回了肚皮,却仍然比凡人更加强势矫健,比恶鬼更加暴戾恐怖。   婴孩强烈的求生欲让它提前爆发出自己的能力。   红衣鬼尖叫:“我的图!”   青娘娘周身弥散的光下,一切都在瞬息间崩解。   婴鬼们无法靠近,恐怖的光将他们阴气铸就的躯体崩毁。   婴儿的哭嚎如同彻夜的噩梦。   精力巨大的消耗令楚淞君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躯体,单膝跪下,他的外袍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猎猎舞动,开始崩解!   楚淞君艰难地抬起头,两行血泪从他猩红的双眼之中流下。   这种时候绝不能退缩!   他必须祭出自己最强的鬼!   血液被瞬间抽取。   楚淞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白下来。   暴虐的影子深处,伴随着无数婴孩的啼哭与哀嚎。   沉睡的父母缓缓睁开了双眼。   漆黑的发丝从影子里射出骤然裹上,一颗恐怖的头颅扑咬而上。   剧烈的腥味混杂着尸臭味,席卷整个画卷。   青娘娘腹中的婴鬼动作越加迅速。   那挣扎的光亮如同断电的灯泡骤然闪亮!   父母狰狞地冲上前去,凶煞之貌立刻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时间。   恍惚之中。   楚淞君的思维却仍然如此清晰!   他瞬间明白自己与婴儿正面斗殴毫无胜算!   哪怕父母鬼此刻与婴儿有一战之力。   可作为气血供应者的他却不是这样的,堪称一个虚弱的病秧子。   摇摇晃晃就要晕在当场。   伪神唯有神可以对抗!   【您的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正在为您连线!】   无边无际的星海之中。   思思瞧见了怪异的一幕。   深海与星空有什么相同之处吗?   他们一同漆黑,他们一同无垠,他们一同未知。   数不胜数,稀奇古怪的怪鱼在其中游动。   呼吸的频率与闪烁的星子同频。   游荡了未知年限的祂们,偶尔瞧见些许闪烁着光亮的星星,便仿佛瞧见了上好的玩具,或是迫不及待,或是惫懒地把玩。   可人类之于蚂蚁,祂们之于人类。   渺小永远相对。   思思突然接收到了什么。   正要略微释放力量。   一直尖啸着骗子的蛙母却换了语句:“祂们看过来了——祂们注意到你了——你完了——”   【您的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正在为您连线——】   压力倍增。   祂从未想过,世界之外,竟还有如此稀奇古怪之物。   王裕察觉到自己发现了什么。   世界之外,有什么东西以一种祂所无法听见的信号传递了讯息。   那些游荡之物,正朝着祂缓缓靠近。   祂看见了腐烂的木像,看见了不断增生的肿瘤佛陀,看见了陷于泥泞之中的虫子。   【哔——】   【哔——】   楚淞君猛然吐出一口血,血液之中掺杂着不少零碎的血块。   突然,他若有所思地回头。   当月升月落,便潮涨潮落,此刻,无疑是诡秘世界的圆月生了动静。   诡秘的潮汐虽无人可见,但是却已然扑向八方。   只见皇帝的□□被逐渐膨胀的虫所啃咬,恐怖的咯吱声噪杂而可怕。   婴鬼们呼啸着扑上前。   楚淞君骤然转头。   只见那婴孩的光更加强劲强势。   蝌蚪同样在血肉之中钻来钻去,剧烈的疼痛让楚淞君眼前一黑,颤抖的苍白唇瓣甚至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一切都是混乱。   楚淞君再次呕出一大口血。   扑倒在血泊之中,衣摆被染红。   不行,他绝不能倒在这里!   已经挣扎了这么久!他绝不容许!   婴孩妄图现世的动作愈加剧烈,一个接一个手掌在鼓胀的肚皮处显现,恐怖的撕裂感让青娘娘发出一声恍若窒息的哀嚎。   决明从楚淞君背后冒出。   冷厉的表情与楚淞君如出一辙。   冷锐的刀光于混乱之中出现,对准了楚淞君自己。   对准了他跳动的器官。   青娘娘见此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唯一的希望,似乎被厉鬼反噬。   一切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吗?   她握紧了手中的发簪。   ***   她不是什么宫中宠妃,亦不是什么世家贵女。   她名为苍青,是商人家的女儿。   三岁就会打算盘,五岁就会与人讲价。   过去的日子,计较着生意,偶尔少年慕艾。   她家中父母皆是宠爱儿女的性子,苍青的生活也就过得闲适又快乐。   直到普通的那一天,她失踪了。   苍青远离了宽阔的街道,远离了烟火气的市井,被悄无声息地锁进深宫厢盒之中。   向来需她仰视的贵人嘴角带着虚伪的笑意,低垂下了头,眼中却满是高高在上,他对她诉说爱意。   苍青是有教养的女子,她没有哭闹,商人家的女儿天生便会计量,与贵人相对,无异于螳臂当车。   时间从不会为谁停驻下脚步。   苍青也选择成为宫中的青娘娘。   默许着那些“她其实是世家贵女”的谣言。   求着皇帝为家人送上恩典。   一切都是平常的。   她怀了孕,有了自己的孩子。   正如同嬷嬷所说。   有了自己的孩子,便有了根基,腹中的脐带连接着他们的血肉。   宛如浮萍的她,此刻也终于有了扎根的可能。   她是如此的欢喜,如此的快活,一切的痛苦或许在这个孩子面前消弭。   有一日,宫中发了大难。   世家死了不少人在宫中。   苍青惶恐地护住自己的孩子,警惕的目光如同受伤的狼,凶狠地注视着一切靠近之人。   皇帝同样惶恐,对孩子珍视的他,特意送来不少补品。   苍青孕期艰难,总能闻见药汤之中浓重的腥味,耗了不少力才终于吞下腹中。   世家逐渐离开。   苍青渐渐松了一口气。   皇帝日夜陪伴在身边,让她隐约之中终于生出一些情愫。   同样是普通的一日。   普通的夜晚。   她感觉到自己的孩子似乎正在与她对话。   苍青迟疑地注视着肚皮。   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瞬间侵染了她。   寻常人家,规避神鬼,除需谨言慎行,同可靠着常识真理分辨。   四月胎儿,此刻在她腹中翻江倒海,妄图现世。   何等荒谬!   苍青本以为是鬼怪入腹。   回头却望见了皇帝难掩兴奋之态。   心霎时凉了半截。   痛苦,不甘,怨恨。   苍青再次睁眼,回到了过去。   她本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恐怖的噩梦。   不!那不是梦!   她又听见了腹中婴孩的啼哭!   它不是她的孩子!它是怪物!   她与它的□□之间,连接着一根脐带,在出生之时到来之前,无法摆脱。   苍青试图挣扎,却无力反抗,只能看着皇帝愚蠢又恶心的嘴脸,于痛苦之中再次醒来。   她又听见了。   每一次醒来,苍青每一次都能听见婴孩的啼哭。   烦死了!真的烦死了!   怎么会有这么烦的东西!   苍青控制不住地将发簪捅进耳中。   却仍然止不住动静。   那些啼哭更更响了。   苍青怨恨腹中的鬼怪,怨恨该死的皇帝,怨恨着宫中一切。   怨恨的苍青藏在了正常的苍青身后。   万物重来!她或许能够找到转机!   她一定能够找到转机,一定能够活下去!活下去!   正常的苍青这么对怨恨的苍青说道。   怨恨的苍青抱住正常的自己。   两个苍青痛苦地相拥!   没错,她们一定能够找到转机!   苍青恍惚间抬起头。   一只鲜红的手掌从内里撕开她的血肉探出。   □□的阵痛不及灵魂上撕裂的痛苦。   她的转机卧在了血泊之中。   恐怖的鬼影从他身上掏出了跳动的血肉。   鬼怪从她漏着风的腹腔一点一点爬出。   鲜血从鬼怪稚嫩的手掌滴落。   怨恨的苍青与正常的苍青一同尖啸。   该死的寄生者!   该死的皇帝!   一道悠悠的光不知从哪里落下,兜头落在了苍青的脸上,她浓密的长睫染了血,在面无表情的脸上落下阴影。   苍青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发簪。   呼吸平和而稳定。   鬼怪的肚脐上连着一根长长的脐带,它粘着黏腻的血,卷曲在鬼怪的腹边。   它瘪着嘴,试图啼哭。   粗壮的手臂向前爬动,留下血痕。   苍青骂道。   怪物!   她看见自己镇定地伸出手,快准狠地揪住那根长长的脐带。   苍青举起了自己磨得冷锐的发簪。   发簪的样式是一只翡翠银镀金宝石花簪。   苍青曾经喜爱非常。   如今亦是如此!   她紧紧攥住发簪。   扯着脐带将怪物一步一步拽近。   它连接着脐带将她困锁。   她揪着脐带将它拖拽而下。   苍青指得是巍峨之山,幽暗之水。   而非裙摆之上枯萎的山水之色!   冷锐之光混合着一往无匹之势,重重钉进了血肉之中!   怪物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哭嚎。   身躯在苍青手下恐怖地扭动,滑腻得如同湖海之中的怪鱼!   苍青仍未罢休!   直到抖动的肉躯逐渐丧失活力。   直到那根困锁的脐带失去生命,如同死人耷拉下来的双手从她与怪物之中垂落!   苍青死死攥住了发簪。   苍白的脸上满是血痕与泪痕,她的呼吸粗重而急促,胸膛正在不断扩张起伏,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鼓胀的鲜血正在燃烧。   礼貌的苍青在漫漫光尘之下。   第一次朝着流淌的鲜血骂了一句脏话。   “***!”   她蔑视地朝着怪物的血肉,朝着血泊之中的皇帝吐了一口唾沫。   她微微仰起头。   如同坚韧的战士。 第108章 地府与纸人   【4岁:她救了你!她救了所有人!救了她自己!   这下!你当真可以放松地,快活地对自己说。   ——四岁生辰快乐!   声望正在不断增长!体质正在不断下降!】   吴悠简直要为这一幕抹泪。   太恐怖了!   该死的皇帝居然当人贩子拐卖自己的子民!   这叫什么西京,叫缅京算了!   而且他还把苍青当人体实验品!   古代的疯狂科学太过癫狂!   难怪都说老祖宗的智慧恐怖!真的太恐怖了!居然将动物的幼崽嫁接进人的躯体里!而且居然还成功了!   果然,人才是万恶之源啊!   【4岁:当然,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在于,由于你失血过多,又在鬼门关徘徊。   这里,让我们大声说一句。   ——帮帮我!王太医先生!】   楚淞君下去的时候。   人已经陷入昏迷,但他相信靠谱的决明会帮他收拾后之后的事情。   熟练地晃到鬼门关,楚淞君已经能够轻车熟路地拨打地府热线。   “喂喂,孟婆姐姐吗?”   对面沉默片刻:“贵客!”   楚淞君很淡然:“没错,我又来了。”   挂好电话。   楚淞君从鬼门关边抽出折叠椅,谨慎地在离黄线好几步远的位置放下,坐了下来。   当时为了更快地联系上前世的“他”。   楚淞君动用了献祭。   看到了那束光笼罩于苍青身上逐渐扩大后,才彻底昏死过去。   只能盼望着“另一个自己”心善,救治一下他好了。   地府的风景相比于第一到来之时,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过去的地府,只是一副极其僵硬的风景画。   但随着他越死越多,随着他对这个世界的探索越来越多,地府,好像正不断地被注入活力。   而工作人员也越来越多。   远方的虚无逐渐凝实,成为精妙的建筑。   原本他只以为是自己的金手指所创造的虚拟空间。   毕竟怎么一个地府,怎么会空荡荡的只有一些特色建筑,和一个工作人员孟婆,就像是那些财力不够,放话说要造一个巴黎铁塔,但只在门口造了个模型的人。   可地府正在进化。   远方近前,包括眼前的鬼门关。   从虚无的雾中央幻化出实体,而后从粗糙又逐渐变得精雕细琢。   过往的岁月,他一直都不曾发觉,直到这一次,接连不断地濒死让他对地府观察得更加真切。   孟婆姐姐,阎王爷,判官。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或者说,他们究竟是什么神?   楚淞君回想起过去,“前世的祂”曾经对世界生出的疑问,既然这个世界曾经经历过如此惨烈的争斗,又能在万万年之后形成如此平静的格局。   过去那些从疯狂之中清醒后的神,又做了什么呢?   或许是时候知道了。   楚淞君回忆起西京那漫山遍野的纸人。   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孟婆到的时候,阎王爷,判官和楚淞君已经打上了斗地主,楚淞君和判官一起斗阎王,搞得阎王愁眉苦脸。   孟婆晚到是因为她正在熬汤,有一次投胎,人到位了,汤却没到位,那时实在是太过尴尬,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四个到齐,一人三神开始搓起麻将。   有时候麻将桌上也能谈事情。   楚淞君晃悠悠打出一张牌:“我最近在西京之中看见了点特别的东西。”   三神点点头:“什么?”   楚淞君换了个话头:“人死后,如果变不成厉鬼,那会变成什么?”   判官不自然地摸了张牌:“就投胎呗,变成厉鬼哪是什么好差事,人死如灯灭,再续上来,可就是鬼点灯了!”   “投胎吗?”   楚淞君意味不明道。   “我怎么觉得,是变成了漫天飞舞,随风而动的纸人到处乱跑,随地大小长。”   阎王爷手一抖,一张牌抖了下来。   楚淞君眉眼一厉,眼疾手快:“碰!”   他推倒眼前的一排,趁人之危道:“胡了,小四喜。”   孟婆:“?”   阎王爷:“?”   判官:“?”   楚淞君双手合十,若无其事地转回原来的话题,微笑道:“身为地府专业人员的你们对纸人有什么头绪吗?”   “我们是伙伴,是战友,能否告知我呢?”   楚淞君的话软了下来。   他很清楚,自己一路走来,地府给了他多少帮助。   他们是同伴。   三人一愣,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踌躇不语。   半晌。   孟婆率先解答了楚淞君的问题:“人死后,本该进入地府,然而地府,早就没了,府中四十六鬼将出逃人间,人魂无处所去,只得到处徘徊。”   “没了?出逃?”楚淞君一懵。   那如今这个地府,是重建的?   那地府之中的三个神……   孟婆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我们自然是真的神,只是我是不是孟婆,他是不是判官,他又是不是阎王,其实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是地府,而你第一眼见到的,是我们。”   “……”   楚淞君沉默少许。   判官默默捋了把胡须,端详着牌桌半天,一拍桌子,终于说了句话:“贵客,你这不是诈胡吗?这不是两个四饼?”   楚淞君噙着笑低头,抬眼看向的对面三神缓缓眯起的眼睛,他镇定自若,且一本正经道:“我是不是胡了,是不是诈胡了,其实对你们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伸出手重新洗了牌:“下一局已经开始了!”   三神:“……”   ***   楚淞君醒过来的时候。   楚家众人都围拢在他的床塌边。   王太医沉着脸谴责他:“你就玩吧!哪天把自己玩死!”   楚秉天不顾王太医谴责,顶着一张不知被什么东西叮得红肿的脸,朝楚淞君焦急地问道:“我儿!痛不痛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难不难受啊?为父给你带了大理寺的糖炒板栗!想不想吃?”   郑元瑛有些感伤道:“倒怎么会如此?哎——淞儿,你年纪轻,只想求刺激,可是伯母与你说,你近来身子弱,是万不得玩这等事的,你可懂?”   “是啊!”楚老太太拉着楚淞君的手满含关切:“多亏王老医术精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楚淞君:“?”   楚承鸿笑嘻嘻地飘在房梁上,看着下方的一幕,得意地朝楚淞君抬了抬下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似乎是在说,哥办事,你放心!   不是,哥,你办的这个事,到底是怎么办的?   楚淞君面对着他们的劝诫有些茫然。   房间的角落,一只瑟瑟发抖的青蛙躲进了桌案边的阴影。   黑暗之中,漆黑的缝隙悄无声息地张开,猩红的巨口眨眼间吞噬了青蛙,没留下一丝响动。   循环终结,一切的结局在无数次奋勇下更改。   无人注意的墙上,长寿宫鬼宴图卷轴轴身留下了星星点点的血痕。   而鬼宴图之中。   原本身处角落的红衣鬼身边多了一个惊恐的鬼影。   终于迎来了出气筒的红衣鬼踩住了他爬动的身躯,显得格外惊悚。   楚淞君安心地,疲惫地眨了眨眼,似乎正要控制不住地睡去。   但很快,楚淞君突然想起来了点什么。   从众位亲人茫然的目光下,挣扎着朝床边的小桌案俯身去。   王太医冷着脸一把把楚淞君薅回去,恶狠狠道:“要拿什么我来拿!”   “……从左往右数,第七份案卷。”   楚淞君拿到案卷,打开了看了两眼。   没错,西京失踪人口悬案之一,东城区商户千金无故失踪案。   “这个案子,我已经知道了失踪的苍青身处何处。”   楚淞君微微一笑。   众人皆是一愣。   今日楚淞君四岁生辰,尽管在家中因顽皮出了意外,可他的的确确在家中呆了一整日。   究竟是何时查的案子?   楚秉天眸光一亮:“我儿对此有何见解?”   “她如今,就在旧时庭院,朝着西京外眺望。”   “望着回家的方向。”   那个方向。   必定潮平岸阔,风正帆悬! 第109章 十年之后   从心。   中州小皇帝燕游的嫡师父。   中州国师书生的嫡徒弟。   最近,有点忧郁。   明明师父到了身边安享生活,徒弟又是个孝顺徒弟。   明明是两件天大好事,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从心手握符咒,灰头土脸地带着徒子徒孙从打灰现场回来。   而面前貌美如花的师父,和乖巧伶俐的徒儿则在亭子之中,施施然扭过头。   亲切而不失担忧,异口同声道:“师父/徒儿,回来啦?灰头土脸的,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千万别累着,明天邱南的工事还需你这位备受信任的天使督查呢!”   于是从心大老远回来,又很快给宫婢大老远送回去。   走到半路。   他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当即大喜。   回头一瞧。   只见一黄衣宫女端着碗茶水走近。   见从心回头。   连忙喜道:“大人!这是陛下赐下的茶水。”   从心连忙收敛好自己夸张的表情,骄矜道:“哼,算他还把我这个师父放下心上!”   宫女见从心小口小口喝着,看得有点着急,不由道:“您快喝吧,喝完还有事儿呢。“   从心:“……就说把我放心上吧!有事尽想着师父!”   从心再也没什么珍惜的想法,一口气全干了,勉强提起个笑脸:“什么事儿啊?要我出马,定是忧国忧民的大事吧!”   宫女低声道:“陛下说,刚接到急报,路城那个工地好像……”   “路城?那不是跟我之前那地方不远吗?”   从心傻眼。   宫女将鬓边道碎发撩起至脑后,眼神游移:“理论上来说,是的。”   从心:“我就多余回来这一下!”   手打开奏本,顿了顿,而后拿起一旁的茶杯,递至唇边。   “他走了吗?”   桌案旁的宫女点了点头:“大人已经启程赶往路城。”   燕游松了口气。   眸色深了少许。   “他离开也好,盯着点,莫让他叫人欺负了去。”   宫女应答:“是,陛下,都盯着呢。”   桌案旁的书生朝燕游安慰道:“这种病只是因压力过大而产生的,睡着后还起来批复奏折,很显然是因为你近些时候太过忧心朝政,并非什么神鬼所做,也不是什么离魂症,要明白,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把窝在自己怀里的红狐狸,小红。   小红懒洋洋地叫了一声,算作应和。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额上生角少年听闻书生所说道理,微微颔首:“自是如此,师祖所言是极,离魂,梦游,也不过是世人所臆想之事……”   他的目光落在奏本之上,清晰明了的汇报上,不知是何人使用朱笔,重重写下一行大字,用得是颇为飘逸的行楷,字里行间透着高傲。   燕游喃喃自语:“而它的真面目,也不过是一种病……罢了。”   纤长的手提起朱笔,划去之前的批语,写上新的批语。   而后将奏本轻轻合上。   ***   十年前皇帝死了一个。   世家嘀嘀咕咕后,推了皇帝的大皇子继位。   不过百姓们才不关注到底是谁继位,最多当个茶时饭后的谈资。   最主要的是皇帝对他们的生活又没有一丁点帮助。   皇帝本人也做不到管控百姓的嘴,搞什么恐怖。   百姓们其实在意的其实更多是生活相关。   比如哪里哪里闹水灾了,朝廷去救了吗?   哪里哪里闹粮荒了,他们是否也该囤点东西。   碳价,米价,有降没有。   “这最近啊,出了个偷鸡贼!”   眼前的大娘气呼呼地说道。   正在记录文书的人一愣,戴着指套的左手撩起衣袖,正要下笔的右手一顿,他迟疑地重复道:“偷鸡贼?”   大娘点点头:“老赵家,老陈家,老许家,老王家,都被偷了!这人不仅偷鸡,还偷鸡食吃!简直丧心病狂!”   “是啊!”一买菜的妇人听此,立刻挤上前愤愤不平道:“还拿鸡血在墙壁上乱涂乱画!”   一直认真听着她们描述,偶尔上手记上几笔的少年若有所思:“只是乱涂乱画吗?”   一众听说过这个的,都连忙道:“是啊!小公子!这简直是挑衅啊!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们说得义愤填膺,恨不得将那个偷鸡贼当场凌迟,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人高马大的王佑鱼伸手把水放在桌案上,桌上的东西震了一下,无语道:“你们差不多得了,不就是想让我们公子动手么,怎么就不报案呢!”   人群呐呐半晌,一男子尴尬道:“这不是小公子离得近么。”   此乃谎言,是因为官府动手慢,等到这个偷鸡摸狗案终于有人接手了,鸡估计都快被偷完了。   楚淞君摇摇头。   “咳咳,我会去看看的。”   “哎呀,真是太麻烦小公子了!来!姨这有几个梨,带回去煲汤吃!”   “几个梨拿出来臭显摆,小公子,我这有腊肉!谁吃了都说好!带回去尝尝!”   “叔这儿有几斤豆子!”   楚淞君谢过了这些热情。   偷鸡贼在长安街一带游荡。   一年前,楚淞君就在楚秉天的推举下出仕,在大理寺当个小官过渡,闲暇时便常来街边听民众抱怨。   偶尔能听见几起大案子。   偶尔也被刺杀几回,但都不像四岁时的死劫那般步步危机,这些年过得倒是顺遂。   当年皇帝横死,尸骨全无。   如他所料,整个王朝悄无声息就换了个皇帝,甚至没有多少腥风血雨,连争位都无,大皇子作为最长的皇子直接上了位,剩余的皇嗣则大多移居在西京,每月朝廷发放一些米粮。   王佑鱼抱着包,扭过头有些无奈:“公子,最近王老说你不能吃不好克化的。”   楚淞君仔细端详着糖米果,淡然道:“很好克化。”   大郎扯楚淞君的手都快扯出节奏了,口水直流。   王佑鱼一脸无奈地看着楚淞君买下:“公子,最多一串!”   楚淞君无奈地把第二串放回去,有些忧郁地叹了口气。   搞得老板都有些心疼了:“小公子,我再给你一串……我家用得都是好材料!不碍事!”   “欸!不行啊!”   西京街头人来人往。   楚淞君用手帕擦了擦嘴,轻咳两声。   把王佑鱼幽怨的目光屏蔽在外。   长安街离府衙近,少有贼子光顾。   是以出了个偷鸡贼大家都群情激愤。   楚淞君最先登门上了邓大娘的屋子,邓大娘家不是第一家受偷鸡贼光顾的,但却是第一个血字写了满满一墙的。   邓大娘抱怨道:“真是一点都不好擦,好几十天了也不见褪,邻里邻居倒是清楚是哪个搞的,要是哪天来个外地的,一见我家这墙,我们家还要不要活了!偷了我家的鸡!还画我的墙!”   墙面被大面积泼撒上血,鬼画符一般的文字,什么也看不明白,血痕已经干裂模糊,颜色也从红转为黑。   “被偷鸡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动静?”   邓大娘气道:“要是有动静就好了!我们家鸡窝离人住得不远,我女又是个觉轻的,偏偏是什么都没听见哪!”   “没听见?丢了几只鸡?”楚淞君有些好奇。   邓大娘心疼:“三只!整整三只啊!我们一点点喂起来的!那耗费的鸡食……”   邓大娘心痛地抱怨着沉没成本。   楚淞君注意到房内,一少女从门内正悄悄看着这里。   见楚淞君注意到自己,脸色微红地避回了屋里。   似乎是邓大娘家中独女,听说性情腼腆,与人简单说话都会打几个磕绊,一度差点被人误以为是结巴,后面才发现人在亲人面前说话可顺溜了,只是面对着陌生人说不出嘴。   邓家女郎有一手好绣艺,倒是也不愁日后的生活,近些年可能就愁倒是要招赘,还是要嫁人。   楚淞君回过头,继续观察着“犯案现场”。   “……这条街啊!也就柳三姑没被偷过鸡!小公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偷的?整天窝在房里,说是读书,谁知道读出什么来了。”   邓大娘猜测道。   王佑鱼无奈道:“大娘,哪有这种查案的法子啊,这种胡猜知道的人多了,按照律令,可是要被罚款的!”   “啊……”邓大娘一惊。   王佑鱼模仿自己的公子:“别说小子不提醒你,这是看在你和我们关系近才与你说的,若是造谣的范围太广,那可是要……”   王佑鱼沉着脸抹了把脖子。   邓大娘脸色也一变,惊恐地捂住了脖子。   王佑鱼吓完人,很快就笑道:“不过你不是这样的人对吧,只要别乱传谣言,就没事的。”   王佑鱼人高马大,身材健硕,却长着一张极其憨厚的脸,与人说话时,也是半低着头,像一只凶猛却听训的熊,邓大娘立刻就信了他的话。   “是,是啊,大娘可不是那样的人。”邓大娘抿了抿嘴,小声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不是。”   偷鸡贼鬼画符的时间是在前几夜,就算留有什么痕迹,如今也消失了。   楚淞君本以为在此找不着什么线索。   可大郎却突然兴奋地喊了起来。   楚淞君被吸引了注意力。   招呼着王佑鱼,扒着他的肩膀,往房梁上瞧。   邓家鸡窝放在一间破旧的老房子。   邓家人少,也就平时用来堆点杂物,积了一层厚灰。   大郎飘在旁边,指了指突兀出现的一行印子。   “有实体,看来不是……”   鬼。   楚淞君松了半口气,可能的确是某个小贼蹿进了长安街。   只是这鞋印多少有些古怪。   房梁上只留下了半截。   印子前后相差幅度不大。   就像是有人在这间旧屋子的房梁上,踮起脚走路似的!   楚淞君心一沉。   难道他结论还下早了不成? 第110章 偷鸡贼   楚淞君轻轻上前嗅了嗅味道。   有股淡淡的臭味。   那种臭味很不好形容,但足够让人明白这起偷鸡背后或许隐藏着什么东西。   邓大娘不安地问道:“小公子,发生什么了吗?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吧?”   小老百姓最是敏感。   邓大娘总觉得楚淞君突如其来的沉默不是什么好事。   楚淞君拍拍王佑鱼的手臂,让他把自己放下,安抚道:“大娘,是发现了偷鸡贼的脚印,我估计啊,这人是从墙外翻上来了这破屋的房顶……”   他仰头环视这间破败的木屋。   手指向一个豁口。   “或许,就是从那里翻进来的鸡窝,然后在房梁上往下丢了点药粉,让鸡好好睡下,而后才将那三只鸡偷盗走,他身手矫健,又是老手,可能常年偷盗,利索得不得了,如此,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那三只鸡。”   随着楚淞君格外笃定的话,邓大娘揣揣不安的表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愤怒和唾弃。   “狗贼子!”   她大骂道。   “大娘,找个时间把这房顶修补好。”   楚淞君提议道。   “是,是,是,是该补好!是该补好!”   邓大娘连声道。   她塞了张烙过的饼进王佑鱼手里,热情地送走了来调查的二人。   他们等会儿去另一家被画了血字的人家。   楚淞君咬了口烙饼。   王佑鱼却还在琢磨楚淞君那语言的艺术,他了解自家公子,不禁好奇道:“公子,那贼没什么说头?”   楚淞君嚼着饼:“有,我怀疑那贼爱跟不是人的打交道。”   王佑鱼心里一紧:“那咱们赶紧通知家里啊!”   “是要通知家里。”楚淞君脚一拐:“今天晚上我不回家了。”   偷鸡贼每过三天必然行动,而今晚,正是他行动之日。   “啊?”   王佑鱼傻眼。   ***   长安街养鸡的人家有很多。   这个偷鸡贼基本上每家都偷了三只。   却又并非每家都写下了血字。   不管是特定的数字三,和特殊人家才会有的血字,都让楚淞君感到稍许脑回路崎岖的熟悉,他一听就觉得和诡秘的里世界有关联。   只是这个干出这些事的偷鸡贼,却不知到底有没有恶意。   楚淞君参观了每家写有血字的人。   并不是每个房梁上都留有偷鸡贼踮起脚走路的印记。   那个偷鸡贼写了一手鬼画符,不管他怎么细看,都没看明白写得什么,只是偶尔能从中读出几个数字。   而被画符了的人家,本身似乎并没有因那些血字,产生什么改变。   该吃饭便吃自己的饭,不是吃莫名其妙的东西。   该睡觉也是睡自己的觉,并不会在梦中看见什么恐怖的物种。   平平凡凡,安安全全,如同西京之中每一个小老百姓。   这鬼画符并没有精神污染,倒也只是污染了墙壁。   王佑鱼提出了猜想道:“公子!说不定是他想要吓人呢!你看他这么一吓,街坊们都不敢来抓他来了,他爱怎么偷鸡就怎么偷鸡呗!”   “是吗?”   真的是他想复杂了吗?   天色已暗,西京夜禁即将开始。   楚淞君牵着大郎和决明在大街之上行走,隐没于黑暗之中。   王佑鱼紧张地跟随其后,与公子相处那么久,他自然也清楚公子的能力。   他倒也并不担心他们在夜禁之后被捉,谁让公子背景大,公子与司徒大人们乃是从小玩到大的友人,被捉了也无甚事。   王佑鱼紧张的乃是公子牵着的东西。   他王佑鱼,有点怕鬼。   楚淞君对自己医童的内心活动没有揣测:“上屋顶瞧瞧吧。”   这起偷鸡案云里雾里,线索不明且杂乱。   况且这还有与空气斗智斗勇的风险。   楚淞君动作利落地爬上幸运人家的房顶,观察端详着长安街的布局。   夜风萧瑟,王佑鱼站在风口给楚淞君挡风。   不时打个冷颤。   “无序且毫无形状可言。”   楚淞君套了好几个公式。   始终没能看出来这些点能够连出什么糟糕的形状。   他低下头征求鬼怪的意见,鬼怪们一溜烟地摇头。   大家都没什么想法。   楚淞君呼出一口白汽:“那咱们下去,去……等等。”   此刻,遮拦圆月的乌云挣扎着散去。   银白的月光一点一点照射于鳞次栉比的屋脊。   楚淞君突然注意到某一个方向。   漆黑的屋脊之上,陡然升起来一个人影!   “看那里……”   影子里的鬼们睁着猩红的眼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圆月之下。   一个格外消瘦的身影从屋脊处缓缓爬起。   他低垂着头,撑开自己的双臂,手肘关节猛然提拽起,左小臂便格外诡谲地于黑暗之中转了个半圈,随后抻直,紧接着便是右小臂。   而后,他的左腿猛然抬起,左小腿如同毫无力气一般在空中摇晃,却很快如手臂一般抻直!   楚淞君慢慢皱起眉。   那种姿势,在房脊处太过扭曲,太过恐怖。   那看起来并不像活动自己的身体在热身,反而更像是在……   ——穿衣服!穿人皮衣!   他轻盈地在屋脊上蹦了两下,似乎在踩实衣物,那双脚点在屋脊之上,踮着脚。   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   头颅在脖颈的连接下缓缓转了个圈,猛然抬起,朝后看去!   那双猩红的眼睛正死死盯过来!   “追——”   楚淞君率先带着大郎冲了过去。   偷鸡贼脸上的人皮仍在皱起,却没有波动。   他陡然向外跃起。   带着颗向后的人头奔逃而走!   楚淞君脸色白了一刻。   影子在月下沸腾。   十几只厉鬼霎时破影而出!   偷鸡贼在这片长安街区鬼混已久。   早就对这片地形了如指掌。   速度极快地掠过各个屋脊,甚至无声无息至极,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令偷鸡贼全然未曾想到的是。   虽然他们地形没有他熟悉。   但是他们鬼数多啊!   偷鸡贼在长安街的上空到处乱窜,却始终无法逃脱包围圈。   他着急地发出格外古怪的鬼叫声。   猩红的血气随着厉鬼们的围攻,包裹他的周身,偷鸡贼急得不成模样,却始终无法脱离围追捕猎。   偷鸡贼的人皮开始在剧烈的温度变化下收缩。   逐渐紧实的人皮下勾勒出一个若隐若现的脸。   “啊——”   偷鸡贼发出一声短促地嚎叫。   脚踝被影子里使坏的婴鬼抓住,留下深深的鬼爪印,婴鬼向其余方向一拽,偷鸡贼便失去了平衡,滚下屋脊去,躺倒在地上,全身上下的关节便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偷鸡贼挣扎着起身,想要逃跑。   却猛然一愣,紧张地人皮抖动。   只见漆黑的鬼影已经围住了他,在瘆人的月色下,鬼影们慢慢睁开双眼。   他们让开。   脚步声在小巷之中响起。   一人缓缓低下头。   猩红的暗光收敛进他的双眸。   来人正是一个资容华贵,年岁不大的少年郎,他一身宽松的长袍,本像是读书人,却与厉鬼为伍,阴森可怖之貌叫鬼心惊胆战。   偷鸡贼的嘴巴蠕动许久,颤颤巍巍吐出一句话:“……别,别杀我!我是好神!”   楚淞君挑眉,精准地抓住了他话中的词句:“好……神?”   走近来看,楚淞君这才发现,这偷鸡贼穿得并非那种轻薄的皮,而是尸体。   他眸色一暗。   若是将偷鸡贼的人尸比做衣裳,此刻,偷鸡贼的衣裳自是穿着不当,不仅是脸皮褶皱,各种关节还在摔下屋脊的过程之中产生了错位,整只贼瞧上去便不是好鬼。   他居然说自己是好神?   偷鸡贼注意到楚淞君给了他一个说话的机会,连忙举着骨折了的手掌试图把自己的脸皮穿好,他一边摆弄着歪七扭八的嘴,一边解释道:“我不是什么妖怪!我是神!是备受大家供奉的神!”   “本神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信徒的!”   备受供奉?   王佑鱼缩着个人高马大的身子,听见此句。   不由想到,怕是备受公愤才对!   “哦?你有什么证据?”   楚淞君问道。   自称为神的偷鸡贼连忙道:“本神保佑本神的信徒,这些本神的信徒们都是清楚的啊!他们还给本神供奉了呢!”   楚淞君神色不明地摸摸下巴:“三只鸡?”   偷鸡贼使劲点了点头:“所以本神是好神啊!你别杀本神!本神看你阴煞罩顶!一定会保佑你的!”   他怯生生地扫了两眼楚淞君周围的厉鬼。   还是大煞。   王佑鱼听得无语:“你保佑街坊邻居什么了!还天天偷他们的鸡吃!”   “我!我!”偷鸡贼话都说得不是很利索:“我保佑他们家宅平安!幸福美满!我都那么努力了!本神吃下本神的贡品又怎么了!是他们……”   “住嘴!”王佑鱼打断道:“你不在的时候!他们也家宅平安,幸福美满,人家靠的是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双手!哪是你保佑的!”   “你就是想来偷鸡吃!算你识相!不敢吃人!”   偷鸡贼闻此出离的愤怒了,他被折断的双手胡乱地挥舞道:“本神是神!本神是在保佑本神的信徒!本神绝不吃人!”   王佑鱼气急,还要上前再辩,一时间连自己怕鬼都忘记了。   “你那一墙鬼画符是做甚的?”   楚淞君问道。   “鬼画符?”偷鸡贼表情上带着点茫然。   “就是那一行血字。”楚淞君提醒。   “那!那是本神对他们的提醒!提醒!”偷鸡贼着重强调道:“是我对信徒的爱护!让他们离危险远远的!”   “危险?什么意思?”   楚淞君有些奇怪。   “怕不是你在恐吓他们吧!”王佑鱼揣着手撇了撇嘴。   偷鸡贼瞪大双眼:“你怎么凭空污神清白!你你这样……”   他结巴了半晌,叫道:“你这样触犯律令,是要去坐牢的!”   他扭曲着身子从地面上撑起腰来,惧怕地避开周边的恶鬼,对着明显是主事人的楚淞君道:“我真的,真的是好神!”   “就,就算有点嘴馋,可我也没违背我的原则!我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神!你信信我!我会保佑你的!”   眼前的偷鸡贼一身若有似无的阴气。   不知走了什么法子保留住了自己的意识。   偏执地认为自己就是神明。   楚淞君少说背后也有几个神。   每一个神都带着点不可言说的气质。   层次的跨越,让渺小的生命光是注视都能感受到一种来自精神上的震撼与混乱。   他只是只混了心智的鬼罢了。   身上的阴气甚至还不及被他好好养起来的楚承鸿。   倒是这个穿上人尸接触现世的法子,足够奇诡恐怖。   半边脸已经腐烂,露出森森白骨的偷鸡贼还在狡辩:“我真的是个好神!你们放过我吧!”   夜风吹过,带来阵阵的尸臭味。   西京已经夜禁。   决明冰凉的手突然紧紧攥住楚淞君。   楚淞君福至心灵。   他陡然抬头。   偷鸡贼瞬间一个激灵:“来了!坏人来了!”   他咕蛹着试图爬起来:“我真的是好神啊!”   长安街道之中,什么人也没有。   倒是进来一队巡逻的禁军夜骑。   黑甲森森,威风八面。   楚淞君脸色一变:“捂住这贼的嘴,赶紧避上一避!” 第111章 失踪   禁军夜骑是西京之中夜晚巡查的骑兵。   往往身披重甲,跨骑宝马,个个都是世家子弟,掌有家系流传的独门秘法。   领头的人楚淞君还认识。   便是司徒家的继承人,司徒峥。   而司徒两兄弟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必在一块儿。   司徒两兄弟虽然未能在循环之中将楚淞君认作大哥,但是在之后三顾茅庐下,他们还是结为了异姓兄弟。   西京之中,以楚淞君为首,谢静和为辅,司徒兄弟等为马前卒,林孝和等为军师的小团体便在日复一日之中组成。   他们自是清楚楚淞君这些聆听百姓的小爱好,也陪过两次。   可是在西京,在轩辕朝,世家与白衣之间的沟壑绝不是一代人能够跨越。   楚淞君渐渐的也就放弃了让他们来陪的想法。   当然这都不是楚淞君如今躲避夜骑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如今西京早已夜禁,被抓到虽然他也不会怎么样,但是明面上,大理寺的官触犯了律令,这说出去并不好听,能避则避。   月色下。   夜骑一无所知地从水洼上踏过,溅起水花。   楚淞君收回目光,背对着墙,扭头看向被厉鬼们以拘捕之姿,被摁在地上的偷鸡贼。   偷鸡贼朝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小声道:“英雄,你看咱也算是共患难一场,要不就当你没见过我,我没见过你,大家大路朝天,各走…….欸欸!英雄君子动口不动——唔唔!”   偷鸡贼悲愤交加地被厉鬼堵住嘴,眼神里满是谴责。   但偷鸡贼能干什么?他什么也干不了啦!   一个威胁别人都只会说“这种行为触犯律令”,而这种没有半点底气的手段竟是他的下意识举措。   楚淞君当然是很肯定他的律法意识,而后把他揪走了!   世家房子多,长安街也有一套。   这一套是楚淞君自己置办的,若是某日倾听民情晚了,他就住在这里。   毕竟马车颠簸,楚淞君又是个病秧子,能少受点苦,便少受点苦才是正道。   楚淞君虽然没有具体的巡逻路线,但是他有大郎帮他盯着,自然能够提前避开夜骑。   等到他们终于到了楚家的屋子,偷鸡贼才被放开嘴。   偷鸡贼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警惕地汗毛直竖,他身边的婴鬼一到了地点,见偷鸡贼瑟瑟发抖得厉害,坏心眼就忍不住冒了出来,使劲往他身上扑,撩拨着偷鸡贼若有似无的阴气。   这个倒霉的神瞬间意识到那些厉鬼是能够一口吞了他的。   他颤颤巍巍地喊道:“英,英雄啊——”   声音十足一波三折,叫人一听便能感受到他心情的九曲回肠。   楚淞君低头,装模作样地赶了赶,但婴鬼与楚淞君心意相通,这种虚晃一枪的招式怎么可能吓住他们。   婴鬼嗷呜一口啃上偷鸡贼。   偷鸡贼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啼鸣。   “这偷鸡贼还怪怂的。”   旁观的王佑鱼不禁笑道。   “什么什么就偷鸡贼!都说了这是给本,本神的贡品!呜啊!行行好住嘴吧!”   偷鸡贼一边发抖,一边强硬且不乐意地回应道。   “本神有名字的!”   “说来听听。”   楚淞君坐上庭院中的椅子,拿起手帕捂着嘴咳了两声。   “本神名为大慈大悲元始灵宝普渡真君!”   那什么什么真君扬起头,极其骄傲地说道。   楚淞君脸色复杂。   王佑鱼听得眉头紧皱。   婴鬼们一愣。   庭院之中寂静一瞬。   气氛有点凝滞过头,那什么什么真君抿住嘴,危机感在疯狂报警,小脑袋瓜里似乎翻江倒海,对着沉着脸的楚淞君下意识讨好道:“英雄,英雄,那咱们俩什么关系,您叫我小灵就好,小灵就好。”   楚淞君差点没憋住笑。   他费了好大劲才忍住,力求保护住自己冷漠的扑克脸。   就这半晌的功夫。   小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加慌乱了。   他蠕动着道:“本,本神虽然是个小小神明,但本神还是很有潜力的!短短一段时间已经招揽到了好多信徒!你再给本神点时间本神必然强大万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楚淞君被小灵的话堵得一顿。   小灵见他没反应,哀嚎道:“杀了本神没有好处啊——”   楚淞君终于反应过来,小灵以为他把他带回来是想宰了。   小灵只见眼前的少年郎嘴角突兀地勾了一下,格外诡谲阴森。   小灵感觉自己的喉咙瞬间被他掐住,半点话都说不出来。   脑海里只剩下各种各样的死法。   或是被扭断脖颈,或是被折断四肢,或是被五马分尸,或是被千虫万蚁啃咬至骨架。   将这些挪到这里,小灵觉得怕是自己的整个神都要被这阴气冲天的厉鬼啃食殆尽,才会罢休。   少年郎生的一副花容月貌,怎是此等阴狠毒辣之人。   小灵悲从中来,又瞧见少年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之西施作派,更是摇头。   难道他大慈大悲元始灵宝普渡真君今日便要折戟于此?   少年咳完,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水。   而少年身边那个凶神恶煞的打手便趁此机会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小灵想到自己要死了,也不惯着这打手,同样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少年擦了擦嘴,他的声音非常温和柔软,若是小灵没见过他这一身恶煞厉鬼,绝对会将其认作温柔君子。   少年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灵提起精神:“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   他知道个屁!   小灵这几月才刚从乱葬岗跑来的西京。   哪能知道西京里有什么黑恶势力顶着一张书生脸。   小灵的眼珠子转了转。   一般人取外号,一定得是按照他们的特征来取。   少年年纪轻轻便一副书生样,随身浩浩荡荡一大批厉鬼,令人见之心颤。   “你必定是……”   小灵疯狂搜刮自己并不多的文学底蕴,配以自己的小聪明。   ”必是…….”   楚淞君微微颔首。   大理寺……   小灵大喊:“鬼怪书生!”   楚淞君:?   王佑鱼:?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用探究的神色上下打量着小灵。   没有反驳,说明自己猜中了!   小灵深知自己必须抓住这个突破口穷追猛打,才能够活下来!   小灵真诚道:“您的名声威震八方,本神初来乍到,竟有眼不识泰山,叨扰了您,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只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英雄!”   王佑鱼:“你真……”   “佑鱼。”楚淞君打断了王佑鱼,他从竹椅上站起身,行至小灵面前,微微垂眸:“为何在墙壁之上画上血字,就是在保护你的信徒了?血字写了什么?你所谓的……恶人,又是指什么?”   小灵踌躇地睁着眼睛,不安地看向楚淞君:“英雄,你要知道,那什么,神与人之间,神与鬼之间,简直比人与猪之间的差距都要大!这种差距是另一种层次上的差距,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决计不明白的,决计不懂的。”   小灵骨折了的手比划着:“这种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别说废话,直说。”   楚淞君温和的笑脸下却是格外强硬的威胁。   小灵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有一个声音,在本神的耳边诉说着!诉说着本神该干什么!于是本神千里迢迢来到西京!一进西京!本神感觉西京的上空有一个无形的怪物正在飘荡,他将毁灭一切,而本神!就是天道钦定的救世主!”   见少年的表情逐渐变得怀疑,小灵急忙道:“别看我这样!我很厉害的!我真的能够拯救西京!拯救我的信徒!他们供奉了我!我就会付出全部去帮助他们!”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话!没骗你!英雄!我看你也不像是什么天生邪恶奸邪之辈!”   小灵穿着人尸,爬到楚淞君面前,深情款款道:“你又何苦勉强自己去干那些偷鸡摸狗之事呢?你一看就是个英雄啊!咱们何不携手,一起拯救西京!日后英雄与本神之事,也可传做一段佳话,青史留名,受万千生灵景仰!”   小灵恳切道:“英雄,您意下如何呢?”   王佑鱼沉默:“……不是,你这颠倒是非之鬼!明明你才是那个偷鸡摸狗之徒……”   “不!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灵立刻打断了王佑鱼,试探着抓住楚淞君的手,紧张道:“英雄!可否与本神一同开启一段波澜壮阔的冒险呢?”   少年郎挑了挑眉:“你倒是能言善辩。”   小灵稍显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过奖,过奖。”   少年抽出自己的手,小灵眼瞧着他看起来并没有之前那么重的杀意了,总算松了口气。   少年回身撩袍重新坐回竹椅,纤长的手指点了点手腕:“那依小灵你看,拯救西京,该从哪里入手呢?”   小灵一抹脸。   成啦!   不愧是他,这么快就找到了个保护伞!   他这些日子在西京之中可不是胡乱玩耍的。   小灵一个咕噜扭曲着尸体从地上爬起来,神采奕奕,斩钉截铁道:“世家!本神一看世家人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大理寺的楚氏尤其不是!”   “欸!你怎么说话……”   “哦?如何不是了?”   小灵才不给那个打手好脸色,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死状各异的厉鬼,一边把人尸穿好,一边摆证据,讲道:“世家在吸食我信徒的血肉,世家在啃食我信徒的灵魂,生不知何来,死不知何去,一生都是世家手中的猪羊。”   “至于那个楚氏!明明是世家一条看门犬,却偏要摆出一副为民请命之态,故作姿态,故作清高,却偏偏是一丘之貉!本神又如何不厌恶!”   “世家定与西京上空的怪物脱不了干系!那个楚氏说不定也是其中主谋!”   小灵恨恨地做下结论。   少年没有说话。   小灵能感觉到少年深深看了自己一眼。   似乎没见过这么有觉悟的神。   小灵有些控制不住地挺起胸膛。   少年微笑道:“好!那你有什么计划来拯救西京吗?”   小灵表情一顿:“啊,这个,这个,这个呢…….我把长安街所有可能受到怪物伤害的人家都保护了起来。”   “嗯……”少年侧耳倾听,微微点头:“之后呢。”   小灵踌躇地重复道:“之后啊,之后啊,之后怎么办呢!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之后该怎么办。”   王佑鱼的嘴抽了抽。   这不是完全没有什么计划嘛,就口口声声要颠覆世家。   ***   小灵只是个由偷鸡摸狗过渡的好神。   楚淞君对他的存在只是想着多看顾些,别叫禁军捉了去。   一夜过去,公鸡啼鸣。   天蒙蒙亮,却能瞧出今日是个好天气。   楚淞君窝在躺椅里,怀里抱着决明,一人一鬼注视着头顶的天空,注视着西京的上空。   盘踞在西京头顶的怪物吗?   王佑鱼正小心地在庭院之中熬药。   楚淞君每日需吃上几副,王佑鱼不敢懈怠。   苦涩的药香从药汤罐之中溢出,恍惚间将将盈满整个小院。   喝药久了,楚淞君早就被训练出了条件反射,舌尖下意识便泛上一层浓浓的苦意。   楚淞君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他赶紧往嘴里丢了一颗蜜饯压压苦味。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大力的敲门声,连带着街坊四邻的叫喊:“大人!小大人!你在家吗!出事了!昨夜柳三姑家出事了!”   楚淞君一个打挺从躺椅里站起来,疾步移至门口,拉开大门。   挤在门口的是嗓音颇大,心有余悸的邓大娘,她一见楚淞君,连忙抓住他的手:“柳三姑家的!失踪了!”   她身边被众人架过来的是一个几乎要哭晕过去的妇人,发丝凌乱,眼睛肿得极其厉害,她泣不成声:“求求大人帮帮草民!找到我儿——” 第112章 鹦鹉小灵   “听我说!前前后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仔细说来!”   楚淞君严肃地问道。   可柳三姑却很明显已经难以听进去了,嘴里只来回重复着什么“不见了”,“我只是出门买点菜”,“我想回来给他煲汤喝”,“补身子”之类的话。   楚淞君皱了皱眉,言简意赅地大声道:“他失踪是在今早?是也不是!”   柳三姑愣了一下,含着泪迟疑地点了点头。   楚淞君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对,今早失踪,短短几十分钟,你如何确定柳郎失踪了?”   柳三姑语无伦次道:“这孩子不愿意出门!不愿意!我一回家!家里门户大开!他人不见了!这不是失踪么!”   她念叨道:“娘再也不逼你了,再也不逼了……”   门户大开,人不见了。   老实说,楚淞君也听说过柳郎的风言风语,从没怎么见过他出门。   “我们去柳家看看!”   楚淞君当即立断道。   人群众人点头,正乌泱泱一片要调转方向后,一人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了,他手拿一张写满了小字的纸,正试图拨开人群,往里进:“让一让啊!让小大人看看里面写得啥!我看着像是柳家那个郎君写得!让一啊!挤我干甚!”   一阵兵荒马乱之下,楚淞君总算拿到了那张纸条,在所有人期待,以及柳三姑忐忑不安的目光下,楚淞君打开了小纸条。   “母亲启,日夜藏于家中,烦忧母劳作,儿深觉有愧,遂几日前托了牙人,寻了一世家抄书短工做活,为母新添一件冬衣,留下足够口粮,望母不受冬日寒风,安心过冬,孩明年开春就回,万望母一切安康。”   人群之中一阵唏嘘。   此刻正值秋末,算得上是举官重要的时节,这时候柳家郎君跑去世家抄书,便是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但他们也没有唏嘘多久,毕竟平头百姓,也不一定能在官家的考量下当上官,这时机错过了也没甚。   一大爷道:“哎呀,三姑,没事就好,今年不成,日后有的是机会。“   要不是那个偷鸡贼配上血字,柳家郎不告而别的事情也不会闹得这般大,大家心里隐忧有什么人盯上长安街了,神经才过度敏感起来。   “柳三姑,过来看看是否是你儿的字迹?”   楚淞君最后再确认了一次。   柳三姑双手紧握着自己被水跑得发白的手,神色不安地走过来,眯起眼仔细辨认,楚淞君又招呼过几个喊柳家郎帮忙写过信的人过来瞧,辨认后,大家都忍不住点点头,确认了这看着就像柳家郎的字。   众人也纷纷散去,留下柳三姑神色复杂地拿着书信瞧,柳三姑有些失落,又有些欣慰:“好,好,抄书好。”   她反应过来谢过了楚淞君,就将书信藏进衣物中离开了。   王佑鱼瞧着柳三姑的样子,想起一件事来:“公子,前些日子,柳三姑来找我来了。”   “找你干什么?”楚淞君有些疑惑。   王佑鱼挠挠头:“还不是为了柳郎前程,想问问公子是如何授官的。”   他是家世荫蔽。   楚淞君有些好奇:“那你是如何答的?”   王佑鱼道:“我告知柳三姑,寻小世家当个谋主幕僚,上门香客,具体的人选我给了跟咱们家亲近的,柳三姑瞧着像是去问过了。”   楚淞君一怔。   寻常人家要叩开小世家的门也不容易,更何况柳郎没有什么声名,柳三姑眉目疲惫,劳累不堪,手泡到发白,想来也是想筹钱去做这些事,她的儿子瞧见母亲这般,便下定决心寻了短工做活。   虽说信上写了世家,但是谁不知道,世家并不缺抄书之人,更何况抄书这种活计,在书籍大多被垄断的轩辕朝,既不劳苦,又能学到学识,向来是人们抢着去的。   柳家郎显然无法靠自己找到此等活计,只怕是怕母担忧,写了个虚假信息,如今人也不知道在哪搬砖。   王佑鱼有些愧疚:“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省得闹出这般事来。”   “他们的向上之心,何错之有?”   楚淞君走回小院之中。   王佑鱼垂头丧气地关门。   “他失踪了!是世家捉了他!世家捉了他!”   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从院中响起。   只见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绿头红毛的鹦鹉正扇着翅膀,尖叫道。   王佑鱼一惊:“什么玩意儿!谁家鹦鹉丢这儿来了!”   鹦鹉浑身阴气,羽毛凌乱稀疏,萦绕着淡淡的死感。   “小灵?”   楚淞君迟疑地喊道。   小灵兴奋地拍打起自己僵硬的翅膀:“英雄!英雄!是我啊!是我啊!时机已到!我们去拯救柳郎吧!”   一说起这个事情,楚淞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你怎么没进柳三姑家偷鸡?”   小灵尴尬地嚎了几声,腼腆道:“本神也是心疼,心疼信徒,他们过得难,没必要偷!没必要偷!”   “都放了你了,你居然还敢回来!”王佑鱼皱着眉头道:“柳郎是跑出去做短工了!什么阴谋拯救啊!你可别拉着我们公子到处乱跑,我们公子身体很差劲的!   “你别管!你别管!英雄!快答应本神!相信本神!”小灵上去就是一翅膀扑腾在王佑鱼的脸,给王佑鱼搞了一个踉跄,而后趾高气扬地站在他的肩膀上叫道。   楚淞君平静着脸一口喝完药,赶紧往嘴里塞了好几颗蜜饯,还是之前那个问题:“好,那你打算怎么调查?”   ***   【14岁:年纪轻轻的你这么早就要承受工作的折磨。   但年轻的你心里还是有着孩童的小心思。   今天的你,决定带着这只想要拯救世界的鹦鹉走进办公场所,让工作的氛围活泼且愉悦起来!   你的声望正在不断增加,智慧正在不断增加,体质轻微减弱。】   吴悠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爆米花。   最近他老爱搞这些小花样。   午饭还没吃完,他就已经开始想晚饭吃什么了。   这次的老五所处的西洲,相比起其余的州府,西洲更加时尚,居然出了一个喜欢人体实验的皇帝。   他感觉自己再看见什么科幻的东西,都不会感觉稀奇了。   吴悠喝了一口自制的果茶,继续往下看,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14岁:你已经对大理寺的工作非常熟悉且得心应手。   鹦鹉倒是第一次去大理寺。   鹦鹉很明显地展露出了社交恐怖分子的姿态。   从开口“我要拯救世界”到“本神就是最棒的”。   将鹦鹉带进来的你,水灵灵地失去了自己的个人声望。   过去人家瞧见你。   ——少年俊才,希望之子!   今天之后,大家瞧见你。   ——拯救世界的神!拜!   你从没有那么一刻感觉过,有些鹦鹉是该死的!   可恨你一时大意,忘了给鹦鹉手动闭嘴。   好在,你的反应速度向来很快,非常快。   仗着友人不在现场。   你十足十自然地朝年长的同事们透露。   这只鹦鹉来自友人林家公子,他特意送来给他逗乐。   好在你反应及时,成功给自己洗下中二病的传言。   你松了口气。   声望还在不断增加,智慧正在不断增加,道德些许减少。】   小灵正扑腾着翅膀站在楚淞君的肩膀:“英雄!里面!就在里面。”   楚淞君捏了把鹦鹉的嘴,有些无奈:“低声些,别把人引过来了!”   小灵鹦鹉脑袋一别,识相闭嘴,小声道:“明白,明白,小灵明白。”   这只野生神明套了鹦鹉的尸体,说话很明显没有人尸顺畅。   好在也不耽误交流,据他说小灵他怕白日人尸腐坏的更快,白日便将人尸放进了荒废的井下保鲜,平常白日里都是丢丢捡捡点动物尸身过活。   鹦鹉还在一旁纠结怎么去查背后的惊天阴谋和黑暗,楚淞君一边翻开手中文书,一边随口附和几句。   小灵异想天开,说着什么翻进世家后院,绑架世家公子。   文书之中记载着世家的仆从备案不算多也不算少,但按照楚淞君自己体验来看,备案之中的人,算得上很少了,相比起世家庞大的仆从群体,少得可怜。   这其中肯定涉及灰色地带之中的事情,世家之中世代服侍的仆从以及一些从人牙手中买来的等类似群体,则不会在府衙备案。   楚淞君翻看了一些世家新增的文书,并不存在柳郎。   小灵低声道:“要不咱们就绑楚家公子吧,据说他烧了祠堂都没有被人骂,楚氏上下全宠着他一个!咱们要是能够把他绑了,嘿嘿……干什么都方便。”   楚淞君:“……”   楚淞君:“你不是说过你是个好神吗?”   小灵的鹦鹉脑袋别开:“这不是非常事用非常手段么!”   他很快自信起来:“等本神以后发达了!发达了!本神就帮你!恢复手指!”   小灵早就注意到楚淞君左手的半截指套,小小年纪受如此重的伤,肯定是家世凄惨,备受煎熬,就这样都能封上官,堪称身残志坚!小灵打着歪主意,要是这种人才能够信仰他,他们一个神作为幕后指挥,一个英雄英勇向前冲,日后一定备受传唱,广为流传,到时候简直是一段佳话!   显然小灵已经全然忘记了他当时面对“鬼怪书生”的震撼和腿软。   楚淞君合上案卷,被小鹦鹉逗笑了两下。   刚要说点什么,突然却抬脸看向门口,只见门口身着官服的楚秉天正笑眯眯地走进来。   小灵瞬间被吓了一跳,躲在自己英雄的背后,半点不敢说话。   楚秉天扫了一眼小灵,笑道:“怎么跑这儿来了?”   楚淞君不禁尴尬道:“偷个闲!”   楚秉天点点头:“好,注意身体,本官还等着交给你更重更大的任务呢!”   楚秉天只是路过府衙要调人办案,走之前听见楚淞君在此,便过来瞧了一眼,自楚淞君进官场之后,楚秉天便不再在公共场合自称为父,而是多称为“本官”,他爱怜地拍了拍楚淞君的肩膀,道:“今日记得回家吃饭,你母亲想你了。”   楚淞君连忙点头。   待楚秉天走后,小灵才敢悄咪咪探出头来,他心有余悸:“英雄,你和这人很熟吗?他身上的气势真恐怖!这人谁啊!”   楚淞君无奈:“他就是你所说的,楚氏家主。”   小灵愣了一会儿,半晌后才道:“完了,那咱们绑不了楚氏公子了!”   楚淞君抽了抽嘴角,意味深长道:“绑不绑得了那位公子,那可说不定。”   小灵嘟囔着要找些帮手,或者换个人选。   楚淞君也决定用“大理寺秘法”找一找“柳郎失踪案”时存在的目击证人。   正离开府衙的路上。   小灵却突然扇了扇翅膀。   “那个恐怖的人!我见过!就在十几年前!他好像在和自己的兄弟吃饭!我就在那家酒楼蹭饭呢!”   楚淞君步伐一顿。   “你见过?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他还和亲生父母生活在一起。   他曾不断寻找着父母死去的原因,可耗费全力,却仍然没有多少线索,时间太过久远,岁月十足无情。   楚淞君本以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要抱着不甘死去。   但峰回路转,居然让他找到了希望!   小灵居然见过他们!而且他能够精准地说出场景与人物,说不定他还知道更多! 第113章 桐花巷   小灵说着说着,突然一顿,下意识扭过头,看向死死盯着他的少年。   鹦鹉鸟头歪了歪,危险感从来没有那么清晰过:“英雄!英雄!你盯着我!盯着我干甚!”   “十几年前,你见过他?”   阴森森的少年沉声问道。   小灵下意识坦白道:“见过!见过!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吃饭聊天!再多就听不到了!有鬼!有鬼在旁边!”   楚淞君抿了下唇:“有鬼在旁?是什么意思?”   小灵立刻道:“那个恐怖的人!能够役使厉鬼!极其厉害的鬼!”   楚淞君没有再说话了。   但眸色沉沉。   小灵第一次见楚淞君如此模样,像是饿了十几年的野狼,他一时间完全想不到耍小心思,只想直接了当地将事实告知,摆脱那种恐怖的氛围。   回过神来后,楚淞君只是不说话,那种阴测测的感觉逝去,小灵便不由可惜起来,要是捏到这个把柄,英雄不就能信仰他了吗!哎呀!真是错过一个大好机会啊!   就在一个“野生神”蠢蠢欲动的档口,楚淞君却完全没有关注到小灵的反应。   十几年前。   吃饭聊天。   有鬼在旁。   西京二十二世家皆有独门秘法,楚氏的秘法当真只是与“纸人”有关吗?   楚淞君结印。   视野之中,漫山遍野的纸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上前抓住了一只纸人,而后靠着楚氏独门秘法撕开纸人上下粘连的两层。   纸人上正书写着他们随风飘荡之时曾见过的事物。   【XX年XX月XX日山阳酒楼,楼内数十人饮酒作乐,楼外行乞过一对父子。】   【XX年XX月XX日平安街十人团杂技表演,数百人围观,所收打赏铜钱930文。】   【XX年XX月XX日府衙前一人告状,递上状纸。】   【……】   还有很多很多,数也数不清,数不胜数的记录就这么记录在纸人的身体之中。   这就是大理寺办公的手段,靠着无影无形,存于另一方世界之物,获取无数情报,上下印对,捕获贼凶。   小灵不禁道:“英雄你怎么了!还好吧!”   楚淞君摇摇头:“无碍,走吧,前去长安街柳三姑家附近找找看。”   小灵扑棱着翅膀跟上前去。   “英雄!你刚刚好像不高兴啊!”   “不算是不高兴,只是……觉得这些年大约是白活了吧。”   “白活了?白活了!你不会想不开吧!英雄!”   “呵,那倒不至于,只是今日方知,什么叫做……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要不要信本神!成为本神的信徒!什么瓷山,木山,石山的!当本神信徒!本神保护你呀!”   “……”   “你说这话倒是不卡嗓子了。”   ***   柳三姑家附近。   小灵还在楚淞君耳边叽叽喳喳地念叨着“当他信徒”的二三好处,楚淞君什么情绪都没有了,他只觉吵闹非常。   任何查案的氛围感也全无,比起什么在黑暗之中推理,在寂静之中思考,小灵的单口相声让一切都付诸东流。   或许,小灵只是看在他情绪低落,所以吵闹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呢?   楚淞君心里这般想到。   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着实是一项极其恐怖的工程量,每次动用此法都需要两到三个楚氏家系中人轮流翻看接力,才能从大量的无用信息之中寻找到真正有效的信息。   终于,楚淞君眉眼一定。   在鹦鹉小灵看来,只见到一直神经兮兮地摸动空气的楚淞君突然顿住了,小灵也瞬间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找到了,他立刻屏息凝神起来。   楚淞君边看边念道:“……衣着富贵之人,带着契书上门,三顾而不弃……”   楚淞君缓缓皱起了眉。   他又找了不少同个角度的纸人记事,描述基本上大同小异。   纸人不会撒谎,里面所记录之事,定是发生过的,可这并不符合世俗常理。   衣着富贵之人从纸人上的描述来看,看着像是世家之人,世家之人带着契书三顾茅庐……这叫什么?西京贫苦读书人的爽文照进现实吗?   柳郎似乎一开始亦是不信,之后却在一次一次谈话之中软化,直到发现母亲日夜濯衣养家,才开始考虑个中可能,最后妥协,跟着那世家之人离开。   柳郎知道那是陷阱吗?清楚他可能有去无回吗?或许吧。   从头到尾,楚淞君嗅到一股浓浓的欺骗之味,哪里都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天上并不会空降馅饼,这馅饼砸到柳郎身上定有所图,图谋恐怕还不小。   越往深思,楚淞君越是背脊发凉。   柳郎一事能够闹到他面前,更多的原因是此地出了个“偷鸡摸狗”的野神,若是并未出此事,那这件事最后定会以柳郎想开了出门打工作为结尾,而柳郎一旦入了那“世家人”的地方,还出的来吗?   在自己不清楚的时候,这种事情到底发生了多少次?   更糟糕的是,世家的旗号下,平民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回过来想,西洲轩辕朝之中隐户之多,乃是天文数字,这其中世家豢养不知多少,却仍在外面骗人,骗的还不是大字不识的百姓,而是贫子书生,这其中是否也有说道之处?   楚淞君表情不禁复杂起来。   这里到底叫西京,还是叫缅京。   这么这种事就这么多!   小灵着急地探过头:“什么!什么!快说给我听!快说给我听!什么情报!”   “我找到柳郎的线索了。”少年的嗓音能够感受到一种明显的干涩:“你说的对,是世家搞得鬼。”   小灵一下被肯定,不禁挺了挺胸膛,但很快,他便着急道:“柳郎是我的信徒!我们赶紧去救他啊!他现在的处境一定很糟糕!很糟糕!”   鹦鹉急得团团转,爪子在楚淞君的双肩之上交错踩动,差点掉下来。   楚淞君沉默地将小灵的爪子拢上肩,喉间的咳嗽声再也压制不住,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小巷之中,他漆黑的影子在石板之中拖得很长,融进了墙壁的阴影,而阴影正在不断沸腾,一只又一只惨白的手从影子之中爬出,气温越降越低。   少年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门内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柳三姑。   楚淞君下意识一个错步躲进拐角的阴影之中。   他在原地顿了顿,等门再次关上,才抬起脚离开了。   既然查到世家这一头上,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毕竟相比起衣衫普通的大多数人,还是衣着富贵之人更容易脱颖而出,受到纸人记录。   楚淞君一点一点从相近的时间找了过去。   一路上行人越来越少,走到了西城区,大多是世家领地。   楚淞君脚步一顿。   沉着脸抬起头。   记录断了。   寻常人无法在没有秘法的状况下触碰纸人,以楚淞君目前所知,能够触碰纸人之人,目前只存在着两种,厉鬼和楚氏中人。   此种情况下,便是有人帮着扫了尾。   楚淞君脸色变幻,他抬起头打量起附近的地点,处于那种类似于“西京”中产的区间,大多是独栋小院。   这里就是西京之中的桐花巷。   不过既然纸人无法查阅,那么厉鬼在此处应该畅通无阻,但如果遇见了无法进入之地,想必就是世家隐秘之所。   少年的脸转瞬即白,精力的消耗令他不费吹灰之力看见了夹缝之中的纸人。   一只接一只手从影子之中爬出,低低矮矮的身影在楚淞君面前手牵着手,或是哭叫,或是傻叫着一步一步朝街区内走去。   小灵被楚淞君一言不合就放厉鬼的动作骇得一愣,连忙鸟叫一声躲进楚淞君的衣领之中,粗粝的毛发扎得楚淞君的后脖颈一红。   楚淞君抿着唇,颊边出现甜美的酒窝,少年笑得很温和,可弯起的眼却显露出十足的阴森。   那些厉鬼们带着阴寒的冷气,静悄悄地行走于小巷之中。   院中。   仆从因突然骤降的温度打了个喷嚏,他的脸瞬间一白。   院中四处寂静非常,只剩下些微重物的摆动之声落进耳中。   所有人都回了头,沉默的眼睛盯着仆从。   仆从两股战战,无法动弹,脸上的肌肉无法控住,竟抽搐了起来,他有心想要求饶,可嗓音却如同被棉花堵住了一般无法出声,他颤抖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前方的仆从们让开道来,一只手递上来一张帕巾,月白色的帕子上绣着雾凇。   拿着月白色帕巾的人有着一只如温玉般的手,白到能看清皮肤内青青紫紫的经络,这是一只世家公子的手。   仆从莫名感受到一阵安定,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惊恐的生理反应与安心的情绪反复交织,他扭曲着脸抬起头来。   那是一个清风朗月般的公子,身着月白色的衣衫,干净到不染一丝尘埃,他神情温柔,关爱下人。   玉白如观音的面容背后,一个又一个胸腔大开的读书人被缓缓吊起,衣衫垂落而下,如同他们的未褪干净的鱼尾,屋中黑沉沉的,房梁很低,如同深海,而读书人们却格外安静地竖立在空中,一丝不苟,一动不动,沉默而悠远,如同睡梦之中的巨鲸。   鲜血,血肉,如同海上的泡沫,在无声无息之所消失。   仆从颤抖着双手接过谢静和的绣着雾凇的手帕,嘴角扭曲地勾起,弧度很大,大到有些癫狂,仆从连忙谦卑地鞠下躬:“谢大公子赏赐!”   鼻尖嗅到的并非是浓重的血腥味,反而是极其名贵的香料。   仆从无从辨别,但想必是极好的!   毕竟,他的主家,乃是西京二十二世家顶级勋贵……   ——琅寰谢氏啊! 第114章 蛊   世人祭祖之时总爱捯饬些好东西。   贫家愿意与口粮祭,富家愿意以金银祭。   至于世家自然愿意付出寻求珍奇异宝,来祭奠先祖。   “先祖们嘴刁,只爱吃些清淡爽口之物,寻常人家干瘦,富裕人家油腻,却是读书人正正好,腹中带着墨文,泛着诗书之气,最是风雅不过。”谢静和手拿诗书,喃喃自语:“身为孝子贤孙,静和定当为众先祖效劳,选取读书人也有讲究,需得好的生辰八字,需得身心洁净,需得通晓诗书。”   “若是其中一步错漏,便是毁了这锅诗画汤……”   谢静和的话音落下,院中的仆从们皆不禁低下头,莫大的震撼萦绕在他们的心头,脸上却带出来一种隐晦的,浓厚的羡慕。   谢氏家训多如天上繁星,从子孙的言行举止,规定到礼节大义。   谢静和从袖中寻出玉箫,放置唇边,悠悠箫声于阴沉的小院之中奏响,如泣如诉。   谢氏家训中有言,族中子弟面见死亡,心中必生兔死狐悲之情。   面对着数位读书人的亡故,谢静和定是要给予他们一个体面的死亡。   谢氏中人,必尊崇谢氏家训,何况当代继承人,谢氏玉郎。   小院之中不知何时起了风,拂起的风带出了丝丝缕缕的寒凉,带着院中浓厚的香味飘荡而走。   那种凉意很浅,却又很浓,如同雪下雾凇,夺人心神。   谢静和瞬间想到了楚淞君。   他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他了。   父亲要他入仕,近来将谢氏族内要务一项接一项交予他,他忙得脚不沾地,毫无多余的时间与精力。   而淞君最近在大理寺之中查案。   谢静和想,或许他办完祭祖用品之后,可以寻淞君出来饮酒放松,西京之中新开了家糖水铺,他肯定爱吃。   一想到这个,逼仄的小院也显得疏朗了起来。   温度越加低了。   谢静和心中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一幕又一幕画面。   箫声一断。   门后哒哒的脚步声渐近。   谢静和猛然回头,眉头紧皱。   ***   大门被撞开,铺天盖地的蛊虫如同遮天蔽日的黑云倾巢而出,将门板整个击碎,蛊虫恶臭之味从小院之中拔地而起,只见院中闪过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   楚淞君放下掩面之手,怀中的鹦鹉被扑面而来的气浪惯进楚淞君的怀里,楚淞君咳得撕心裂肺,冒出红血丝的双眼却死死盯着女人离开的方向。   院中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人选。   大大出乎了楚淞君的意料。   居然是十年前的蛊女温韶!   最后一次循环之时,或许她接受了什么东西的提醒,竟提前发觉了大理寺隐蔽的偷袭,立刻引爆了皇帝体内的蛊虫,间接导致了“伪神婴儿”察觉危险,意图提前出世。   她能够逃脱大理寺众人精心设下的陷阱,楚淞君并不惊诧,更令楚淞君惊诧的是,时隔十年,温韶为何又再次出现在了西京之中!   这一次,蛊女又要与她背后的祂搞什么事!   小灵尖叫道:“快追!快追!”   鹦鹉扑棱着翅膀,爪子抓着楚淞君的衣物,急得不得了,却突然听见阴气森森的少年断断续续的嗓音。   楚淞君手中的帕巾染着血,因着他剧烈的咳嗽,丝绸终是兜不住迅速涌出的鲜血,那些腥味的血从楚淞君纤长的指缝之中冒出,侵染过手指的皮套,一点一点滴进了楚淞君摇晃沸腾的影子里。   少年抬起冷厉的眼:“她,逃不掉。”   空气之中,无数双稚嫩的脚印将整个桐花巷团团围困,厉鬼们手牵着手,肩挨着肩,猩红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冲天的阴气如同攒动的漩涡!   温韶一愣,寒气一点一点渗进骨缝,整个人的灵魂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   不是未知,却胜过未知。   这种恐惧,名为——死亡!   漆黑的发丝与血色的裙摆交织,蛊虫挣扎着密密麻麻地散落一地,猩红烧焦的卷轴在如同炼狱的一幕之中徐徐展开,一切如同一张突如其来的巨网倏然朝温韶倾轧而下。   “咳——”   楚淞君的脸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脚步开始虚浮无力。   桐花巷中的一扇门却不知何时悄悄打开了,楚淞君警惕地看过去,围绕在他身边的决明冷冷地瞧过去,刮刀般的眼神令来人动作一顿。   “静和?”楚淞君一愣,不由脱口而出:“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下意识探究地朝谢静和背后看去,但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眼神,不去过分探究好友的隐秘。   谢静和却反手拉开了点门框,门内传来一阵古怪的香料味,味道很浓,染上了谢静和的衣摆,里面露出来的是半截园林,仆从们安静地捧着香炉,袅袅烟雾萦绕,衬得一方小院如临仙境。   楚淞君注意到决明朝院中龇了龇牙,里面似乎也有防备鬼怪之物。   他心中眉头一皱,却没有过多怀疑谢静和,毕竟他与谢静和相识多年,彼此知道秉性,谢氏家训又是规训谢氏子言行举止,志向大义,催人向上,谢氏全族因尊崇谢氏家训繁茂,独门秘法也与先祖关联,是决计不会做出多少违背家训之举。   且退一步说,谢氏玉郎品行,他楚淞君又如何信不过?   谢静和从袖中拿出玉箫展示在楚淞君面前,笑道:“寻个地练萧,你呢,在此处捉拿要犯?”   楚淞君扫过谢静和手中玉箫,期间微不可察一顿,心中突兀升起些许疑惑,但是他表面上却还是点点头:“没错,危险要犯,静和,小心一些。”   楚淞君觉得谢静和有哪里不对,但是时间紧张,他并没有停留,只想快速擒住温韶,逼问她前来西京的目的,上次突兀的西京崩毁,着实让他心有余悸。   谢静和不禁上前一步,但很快停下脚步,点点头:“好!注意安全!淞君!”   他目送楚淞君远去,回头关上门,愣在门口半晌:“他怀疑我了吗?”   一直注视着楚淞君的谢静和竟无法分辨,他有些失落,面前的一切仿佛重新涌现迷雾,他如同孩提时代一般无法分辨前进的方向,过去曾在现实与家训之中的纠缠与迷茫如同房顶积压多年的灰尘,一股脑地朝他坠落而下,巨大的割裂感再次笼罩了他的身心,谢静和的心正在一寸一寸崩裂。   如玉般的公子亦如玉般易碎,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牙齿打架的颤抖声,只是轻声道:“这次,他没跟我说,毋需担忧。”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敢回答,只剩下吊在房顶的读书人随着微风摇晃。   谢静和回过头,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他必须趁楚淞君腾出手之前,处理好一切。   或许,有更有力的人能够背负起这一切,比如老宅之中的父亲。   家训之中所言,孝子贤孙,谢静和将孝敬先祖之责交予不放心的父亲,又有什么错处!   他绝不能被抓住!   ***   “咳——”   披头散发的温韶被漆黑的发丝吊在半空,她猛然干咳一声,咳出块状的血肉,身上满是因寒冷而压出的青紫。   她没有焦虑,没有茫然,没有惶恐,而是在众鬼面前,低低笑了起来:“是你啊!是你们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台上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那双深黑的眼眸似乎从温韶的表面,一路看进了温韶的内里,看见了温韶背后的神明。   楚淞君平静道:“无论你做什么,你注定都会失败的。”   “呵呵呵,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你在阻止我吗!你就不是个好东西!你是什么好东西吗?”   温韶嗤笑一声:“不,不,你阻止不了的,你阻止不了的!我已经看透了你们这种人的弱点!看透了一切!祂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这个畸形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蛊场!我们是蛊!你们也是蛊!所有人都是蛊!”   温韶顿了顿,眸子之中竟缓缓渗出些许恐惧:“大蛊吃小蛊,大鱼吃小鱼,没有人幸免!没有人幸免!”   她的表情逐渐不解:“我在救你们啊!我在救你们啊!教你们怎么认识这个残酷的世界!蛊!到处都是蛊!我在救你们啊!你们会明白的!你们会明白的!”   小灵畏惧地钻进了楚淞君的怀里:“是这个,就是这个,西京上空,有大恐怖的化身!”   “是你!”温韶猛然大吼,眼珠之中血丝暴凸而出,最后竟如同炸弹一般骤然炸开,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脸孔滑下,她道:“是你吃了他们!是你吃了你们!是你……”   温韶颤抖的,恐惧的唇瓣弯起:“是你吃了你,我吃了我。”   “哈哈哈哈哈——你们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我在救你们!我在救你们啊!蛊这个世界在养蛊啊!”   小灵瑟瑟发抖:“她怎么了?怎么这个表现。”   楚淞君下意识捂住了小灵的鹦鹉头,隔绝了他的视线,他已经知道温韶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被盯上她的外神污染了,已经全然没有了理智,所有建立于她理想身上的行为也在被扭曲。   从温韶的支离片语之中,能明确地提炼出“蛊”字一词。   “蛊”之一词,在她的生平之中或许代表着厮杀,代表着竞争,更代表着优胜劣汰。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蛊场”则是温韶以自己的言语提炼出来的,她对于世界的本质认识。   外神在西京养蛊,那些“吃”则是更本质上的掠夺资源,“世家”亦是外神掌心的蛊,而蛊人养蛊最终是为了养出蛊王,外神养蛊,总会有他们自己的目的。   那些杂乱无章的线索在楚淞君的脑海之中打架,他一时之间也无法理清楚这一次,外神到底打算在西京的土地之上干什么。   就在这时,楚淞君又听见已经疯癫的温韶正高喊道:“世上唯有恐惧永存!清醒一点啊!我在救你们啊!睁开眼看一看世界吧!哈哈哈哈哈!”   小灵皱起了鹦鹉脸:“她怎么突然发疯了。”   “是因为我抓住了她。”楚淞君叹了口气。   而不管承不承认,如今的他便是外面诸神的眼中钉,肉中刺。   实际上,楚淞君已经渐渐意识到了什么,温韶似乎与读书人的失踪无关,她只是运道不好,正巧被他撞见,她的行为与他所查到的细节能够一一对应,温韶手中的蛊能够控制世家中人,她或许靠着这个将柳郎带走了,目的是为了自己的志向,例如她口中的“救你们”,但是不对劲,楚淞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世家中人的表现太过从容,纸人的扫尾过于恐怖,真的是温韶所作所为吗?他是否应该将两件事情分开来看?   似乎是某种预感,某种与生俱来的直觉,楚淞君的心脏骤然跳动了起来,他的脑海里一个玉白色的身影瞬间闯入而进。   静和为何会出现在桐花巷?当真是他口中所说如此吗?静和半路与他遇见,却试图靠着坦诚一部分事实来混淆他的视线,谈话之中也一直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决明曾经警惕地对他指出,院中存在着驱逐恶鬼的符箓,院中扬起的风隐隐带着紧张的味道。   静和背后的院中到底有什么?他是否……在隐瞒什么?   楚淞君头一次心中隐隐蹿出来些许畏惧。   在他的心中,谢静和还是曾经将谢氏家训刻进骨子里的如玉公子。   世事无常,万物易变,时驹过隙……   他变了吗?   楚淞君深深吸了一口气。   目光之中,他苍白到极点,甚至渗着些许死人灰败之感的手放在门上,青筋鼓起,他用力一推。   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开了。 第115章 家人   楚淞君沉默地环顾四周。   里面的庭院山水精巧异常,空气之中甚至还弥漫着香味,还能想象出庭院中人曾经付情山水之景。   院中的房低矮,房梁压得很低,比起住人用的屋子,更多的,却更像是吊起腊肉的风干架。   里面没有人,没有什么血腥的场面,决明一只手抓住了楚淞君的手,另一只手则拽着一张轻薄的纸人。   小灵扬起鹦鹉头:“英雄!咱们阻止了一项灾难!灾难!”   鹦鹉叽叽喳喳的样子着实有点扰人,整个空气之中就只剩下鹦鹉尖锐的鸟叫声。   揭开纸人,上面并没有记录任何有关血腥的场景,但纸人身上这一段是十足空白的。   这空白已经说明了什么。   此处已经人去楼空。   靠着楚淞君对谢静和的了解,他细心又足够理性。   里头的人估计已经都死了,玩得正是死无对证的好把戏。   他终究来晚一步。   而晚来一步的代价沉重的让他难以忍受。   小灵还在好奇:“英雄,咱们突然来这院子里是做什么的?”   他的双翅交叉比着警惕的姿势:“是有敌人么!是有敌人么?本神保护你!”   楚淞君沉默许久,转身合上了门。   “他已经逃走了。”   楚淞君转头冲出桐花巷,边因运动而干咳着,边跑到了谢氏宅邸门口附近,他正要上前,却突然一顿。   他原本想要来寻谢静和,让谢静和给他解释清楚,但谢静和能解释的清楚吗?   谢氏家宅之中同样藏着镇物,楚淞君无法狠心折损厉鬼,同样他也清楚,他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谢氏在读书人失踪之中的行为,甚至不知他们已经被转移去了哪里,无证据搜寻谢氏,堪称无稽之谈,可如若有证据,他便能做到吗?   谢氏只是雇佣了那些读书人,他们大发慈悲给予这些人工作,更别说他们甚至体面地给予了契书,谢氏已经仁至义尽,还要被无端揣测,是非颠倒,黑白错乱,身为西京顶端世家的琅寰谢氏,想搞这些小动作堪称易如反掌。   世家在西京便是如此一手遮天。   情绪上头的楚淞君终于冷静下来。   他不能进去,一旦他进去反而打草惊蛇,面对庞然大物,如果无法做到一击致命,那么便给予了他们逃蹿的时间与空间。   只是楚淞君心中的失望却越垒越深,无力改变现实的失落也越来越深。   他在谢氏周边呆到日落,等到夕阳西下,小灵小心翼翼地问他今日在哪休息,楚淞君才惊觉自己已经在外面呆了足够长的时间。   回去的路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徘徊,瞧见楚淞君的身形,王佑鱼连忙上前,眼睛里是少许急切:“公子!咱们是不是该回家了?家中来信催了!”   鹦鹉有些遗憾地扑棱了下翅膀,咂摸着“回家”这个词,不禁意动:“英雄,我能不能……”   楚淞君捏住了小灵的嘴:“今日院中给你买了三只鸡,回去吃吧。”   小灵还是有些不甘心,毕竟要想厉害的楚淞君成为自己的信徒,他觉得从对方家庭内部打入也是一种不错的手法。   但楚淞君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先不说小灵陡然知道自己就是个世家人会是什么反应,就说家中四处都是镇物,防得就是小灵这种恶鬼,小灵进去怕是被擦一下边都容易死掉,最好还是别去比较好。   小灵试图撒娇,但还是极不甘心地被婴鬼扯住双翅带走了,凄厉的鸟叫声惊起桐花巷内几家住户。   楚淞君带着王佑鱼上了停在隐蔽处的马车。   望着桐花巷内漫天的纸人,楚淞君放了窗布,端坐于马车之上。   楚淞君还没有忘记小灵给予他的情报,他的大伯楚秉天,身边有恶鬼庇佑,甚至能够驱役恶鬼。   过去一叶障目,整个豫章楚氏的善意朝他扑面而来,大家族的热情,小家庭的热情,都如同天边落下的细雨,不知何时而来,但却偏爱地落在他的身上。   楚秉天曾称呼他为“楚氏希望”,但仔细想一想,在他受祠堂先祖火烧认可之前,楚秉天却依然笃定非常。   他的大伯,楚秉天,标准的世家骄子,头向来高高抬起,不往低处瞧,他表面上温文尔雅,内里却是十足的高傲而自信,更伴有全族奉养而出的控制欲出类拔萃,少年他是楚氏继承人,是世家领头羊,有人或许看不惯他,但是却无法与他抗衡,只能被他所安排,哪怕是楚氏渐衰的当下,楚秉天同样是西京顶级圈层的人之一。   楚秉天先前唯一值得诟病的,也就只有他的后嗣艰难,在过继了楚淞君后,连这个短板似乎也被弥补,堪称真正的完美。   楚秉天是云端上的人,他从没有意识向下看,哪怕当着大理寺寺卿,却仍然只是将破案当作工具,甚至能够将真相当作交易的手段。   楚淞君能够认清,在过去,他一直以为是亲情,才让楚秉天愿意跑到已经被逐出家族的弟弟家中,抱养孩子,甚至不惜将他吹成神童。   但如今若是破开那层障目的亲情,在他未被祠堂认可之前,楚淞君又是凭借什么进入高高在上的楚秉天眼中呢?   楚淞君有了一个令他齿冷的猜测。   若是楚秉天能够役使恶鬼,那么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他是否看见了,藏在他影子里的大郎呢?   若是楚秉天能够役使恶鬼,那么他见到自己爆发,父母鬼攻击周围人时,他是因为亲情才决定视而不见,还是因为……他年仅几岁,便能驱役恶鬼呢?   他大呼自己是“天才”,“神童”之时,想得究竟是什么?   楚秉天温情的一面,执意称呼他自己为“为父”的一面,深夜办公回家,为他盖被的一面,鼓励欣赏喜爱的一面……皆在楚淞君的脑海之中交织错乱。   楚淞君闭上了眼。   马车停下。   楚秉天带着夫人郑元瑛在门口等待,见楚淞君瘦削的身影从车上下来,郑元瑛连忙心疼地握住楚淞君的手:“淞儿,大理寺忙么,怎么就两天的功夫就瘦了?快!快把大衣披上,手是冷着的。”   “佑鱼也是,怎么不注意着点公子的身体,公子身体好不好才是最重要的!”   门口大门的灯笼点了起来,红彤彤的,光亮亮的,这是一盏等着他归家的灯。   楚秉天也拥过楚淞君的肩:“夫人!这才哪到哪,我儿要接手大理寺便是要经历这一遭的!慈母多败儿!”   郑元瑛瞪楚秉天一眼:“你这老东西还没死呢!怎么就不能帮淞儿分担一二了!淞儿还小!就你非要他去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刑狱案子!母亲近来都说,好久没见到淞君了!”   楚秉天讪讪不言:“先去吃饭吧。”   楚老太太拄着拐杖冷哼:“他是已经不把我这个母亲的意见放在心里了!”   王太医在一边捋着胡须赞同郑元瑛的话:“淞君年纪小,最好别见太多血气,更别熬夜!”   楚淞君听着王太医的训,掌心突然一凉,低头看去。   那是身着浅蓝色衣裳的童子,两颊的脸蛋红彤彤的,甚至掉着点粉,楚承鸿高高兴兴地拉住了楚淞君的手,他还是死去时候的年龄,楚承鸿维持着这一副身躯,看着楚淞君长大。   楚承鸿快活地笑道:“弟弟!你这几天没在家中住!可寂寞死我了!今天咱们必须玩个痛快!”   楚淞君嘴角缓缓弯起,兀得,他却慢慢扭过了头,看向拥住他往前走的楚秉天,楚秉天正絮叨着之后的安排,侧脸上能够看出岁月的痕迹,但仍然十足的意气风发。   楚淞君的心中浮现一个疑问。   楚秉天看得见近在迟尺的楚承鸿吗?   楚淞君又忍不住低下头看楚承鸿。   兄长他一点一点看着自己代替他,又是什么心情呢?兄长他知道大伯看得见他吗?   明明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楚淞君本已经安定归港的心,却突然漂泊了起来,他很清楚他在畏惧。   第一次……畏惧知道真相。   ***   是夜。   楚淞君坐在床上与楚承鸿玩飞行棋。   一切都和过往一样,大郎笑着趴在床沿,决明在影子里冒了对眼睛出来,楚承鸿皱着眉头,拿着骰子骰出大成功。   突然,楚淞君听见楚承鸿说话:“弟弟,你不开心吗?因为什么呢?”   楚淞君回过神,只见楚承鸿对照着骰子上的六点点数,将自己的飞机从营地之中放了出来,他双手托着腮,关切地看向楚淞君。   楚淞君嘴唇张合片刻,一时间竟找不出能够说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楚承鸿是一只奇怪的鬼,身上并没有阴气存在,原本楚淞君以为只是特殊的例子,但是将情境放在当下,却显得十足古怪,楚承鸿身上没有阴气,是因为楚秉天做了什么吗?   楚淞君正想开口,一低头却对上楚承鸿的眼神。   楚承鸿死在十岁左右,放在楚淞君的第一世,还只是个每天都在烦恼作业考试的年纪,活泼而天真,楚承鸿也确实如楚淞君的印象,向来偏爱玩闹,整日精力充沛,热爱冒险,虽然楚承鸿是他的兄长,但楚淞君却始终把他当作弟弟。   楚淞君从来没在楚承鸿的眼睛里,看见过这种……成熟的眼神。   楚承鸿微凉的手压在了楚淞君的手上,那双眼睛里除了成熟,缓缓泛上来些许感同身受:“弟弟,你很辛苦吧,继承楚氏。”   楚淞君一愣,楚承鸿絮絮叨叨道:“我以前也忧愁自己不够优秀,老实说,死掉的那一天,变成鬼后反而很轻松,我已经不必担负起楚氏的荣耀了。”   “哥哥,你……”楚淞君喃喃道。   楚承鸿在床榻上盘起腿:“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我逐渐明白自己有多么自私,楚氏的未来摇摇欲坠,所以你出现的时候,我很高兴,从第一天见到你开始,我就清楚,你就是最好的继承人,因为从没有谁能够如你一般,如此,具有天赋。”   楚承鸿与楚淞君对视,两颊上两团殷红的腮红稍显滑稽,但他本鬼却是前所未有的成熟与严肃:“我忘记了曾经的我是那般苦恼的模样,只是满心以为比起没天赋的自己,有天赋的你便从不会苦恼,弟弟,对不起,我太想当然了。”   兄长他以为自己是在对继承楚氏感到压力吗?   老实说更多的,是因为他重新认识了一遍楚秉天,但仔细想想,如今他对楚氏的态度的确产生了矛盾。   楚淞君沉默许久,他看向楚承鸿,突然问道:“你会讨厌我的出现吗?”   楚承鸿一愣,许久之后,他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却摇了摇头,他真诚地笑道:“一开始我也很害怕,很害怕你的取代,所以讨厌了你,但是之后,我却一直在庆幸你能够出现,因为独自一个人徘徊在家中的日子太过寂寞,太过彷徨,太过孤独……”   “直到你的眼睛里出现了我,直到你记住了我,我就知道,我不必再惧怕被忘记。” 第116章 异兽   楚淞君沉默片刻:“对你来说,我的天赋是什么呢?”   楚承鸿看向一直认真听着他们说话的决明和大郎:“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在你之前,我过去从未想过,居然有人能够驱役如此多的恶鬼……”   听到恶鬼这个名头,大郎不乐意地朝楚承鸿呲了呲牙,楚承鸿连忙讨好地笑了笑:“不是恶鬼,不是。”   楚承鸿的神色有些悠远:“大部分恶鬼在死之前被受折磨,性情暴虐,但人驯服恶鬼却需要恶鬼对人类付出信任,能驾驭恶鬼之人因此屈指可数,而你……你的天赋是藏不住的!我从未见过有人能与厉鬼相处的如此之好!这种情况的出现简直不可思议!就连父亲也不如你!”   楚淞君与决明大郎对视一眼,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同一个灵魂,如果自己都不能信任的话,又该去信任谁呢?   楚淞君问道:“豫章楚氏秘法,是与驭鬼有关吗?”   楚承鸿这下是真的皱起了眉头:“没错,不过……弟弟,你已拜过了先祖,祠堂都被烧了,先祖理应给予你赐福了才对,你为何用这般不确定的语气?”   “大伯身边,亦有厉鬼驱策对吗?”楚淞君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   楚承鸿一愣,他思索着,低声应道:“有的,父亲身边,有的,我见过一次,印象里是一个极其特别的鬼。”   楚承鸿说完这句话,半晌没有动静,似乎正在回忆那个极其特别的鬼。   “他从未告知过我。”楚淞君坦白道:“我还以为我才是家中那个异类。”   楚承鸿一下没了话,他的表情流淌出不解,流淌出疑惑,最终他深黑的双眸注视着楚淞君,突然提出了一个想法:“弟弟,你有没有想过,直接去问问我们的父亲呢?父亲,他应不会骗你。”   他的双手压上棋盘,轻声道:“我们是一家人,有着斩不断的血缘联系。”   “血缘么?”   楚淞君重复了一遍,将手心的骰子投了出去。   楚承鸿眼睛亮晶晶的,朝楚淞君使劲点了点头,脸上的白粉噗嗤噗嗤往下抖。   楚淞君豁然开朗。   是啊,楚承鸿说得没有错,他们是一家人。   骰子在棋盘上咕噜咕噜转动。   楚秉天会告诉他吗?   如果他会的话,他又为何要瞒他?误导他呢?   楚淞君眼中眸光一闪。   楚秉天可能不会,但有一个人或许会告诉他。   夜很深了。   整个楚府陷入沉睡,不知何时,楚老太太从梦中惊醒,她慢吞吞地从床榻之上坐起来,门外的丫鬟也睡在了小榻上。   今夜泛着点冷,她披了一件衣裳,拄着拐杖,熟练地借着月色,无声无息地绕向了院中一间上了锁的屋子。   屋子想来伫立也有不少年岁,墙砖瓦片都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楚老太太年纪大了,脚步却仍然是矫健的,身子骨亦是硬朗。   她向来不爱太多人服侍,院中留的人不多,一路走来竟没有人发觉。   楚老太太紧紧握在手心的钥匙已经染上了温度,她沉默地将钥匙塞进锁头里,门悄悄地被打开了。   这是间狭小的屋子,屋子中央正摆着三个牌位,正中间有一个牌位,两边两个牌位呈开扇型摆放,牌位上面用朱砂齐齐整整地雕刻着三个名字。   楚老太太就站在门口,眼睛痴痴地望着屋子之中的三个牌位,踩着月色走了进去。   她从牌位边捡起火折子,点燃了两边的蜡烛。   昏暗的火光映照出牌位上的姓名。   “谁——”   楚老太太冷着脸扭头看去,披风甩起,拐杖提起,她厉声喝道。   只见月色下身着单衣的少年,唇色已经发白,他有些不知所措:“奶奶,孙儿来打扰了。”   楚老太太下意识心疼地上前,握住了楚淞君的手,没好气道:“淞儿,你这大晚上的过来也知道是打扰了老婆子啊!哎!过来也就罢了,怎么就不知道多穿点衣服呢?”   楚淞君不禁笑了笑:“这不是给奶奶教训孙儿的机会么!”   楚老太太被逗得乐呵:“哈哈哈哈——油嘴滑舌。”   楚淞君看向楚老太太身后,好奇道:“奶奶,你背后屋子里的是什么?”   楚老太太一顿,表情没有太多变化,眼神却复杂起来:“是没福气的人。”   “没福气的人?”楚淞君一愣,看向楚老太太:“里面的,是牌位吧。”   楚老太太没好气地刮了楚淞君一眼,叹了口长长的气,犹豫许久,终是收了手中准备锁起的钥匙,妥协道:“去瞧瞧吧。”   火烛正在烧灼这,照出用丹砂勾绘而成的名字。   楚淞君瞳孔猛然一缩,只见这座小祠堂中三个牌位,其中有一个竟是他父亲“楚正则”之名,他忙去瞧另一个,是他的母亲“洛知晴”的名字,而摆放在中间的牌位上,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名字,但是却明显是父辈那一代人的格式名字,另一个牌位则是叫做“楚秉地”,与他大伯的名字楚秉天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父亲的牌位怎么会出现在奶奶的小祠堂里?   楚淞君一愣。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缘由,在他出生的前后,他的父亲与祖父闹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矛盾,楚正则被赶至深山,逐出楚氏族谱,直到祖父病重弥留之际,楚正则仍然不愿意回去看祖父一眼。   楚淞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仿佛看见了父亲抱着头蜷缩在影子深处的模样。   楚秉天将自己带回楚氏,将自己记入大房嫡脉,成为了嗣子。   楚淞君努力回忆起大祠堂之中层层摆放的牌位,试图回忆起自己的父亲名字是否身在其中,但牌位实在是太多,他拜祠堂时又火光漫天,他如今只依稀记得自己在混乱之中似乎看见过一个牌位的名字,与他父亲的名字非常相似,名字叫做“楚正均”。   他的动作猛然一顿。   楚正则,楚正钧。   楚秉天,楚秉地。   如此取下姓名,这其中很难说没有什么名堂,只是这四中其三似乎都死去了……   楚老太太上前,拉着楚淞君的手,指向他父亲的牌位:“这就是那冤孽的牌位,你高兴就多拜几下。”   楚淞君默默上前跪拜。   这是他生身父亲,他不高兴难不成还能不拜?小心他从影子里爬出来教训自己。   楚老太太看向另一边,神色温和下来:“这是知晴的牌位,是你母亲。”   楚淞君同样跪拜。   最后,楚老太太看向最中间的那一个,她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深切的怀恋与难以形容的复杂,她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是你的二伯,楚秉地的牌位,他年少早夭,虽说算不上看着你长大,但也是你的亲人,若你愿意,亦拜上一拜吧。”   楚淞君再次跪拜。   “哎,人老了,就是容易忆起过去,夜晚觉轻的时候,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容易入梦中来,冤孽,当真是冤孽。”楚老太太手中的拐杖狠狠在地上杵了几下,沉痛道。   楚淞君听着楚老太太的话,却是有些不解的,从楚老太太的语气里听,这三个牌位下都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果然,他来找楚老太太是对的。   楚淞君不禁问道:“奶奶,你知道当年我的父亲为什么会被祖父赶去深山老林,还被逐出家族?之后老死不相往来吗?”   楚老太太一愣,低下头看还跪在蒲团上,正抬起一张脸看她的少年,少年不复白日的衣冠齐整,发丝凌乱地铺在白嫩的脸颊和单薄的肩膀上,说话时两颊若隐若现的酒窝,更为其添上几抹纯真,十几岁的少年郎好似趴在祖母膝头,听祖母讲着过去的故事,何等天伦之乐的场景。   楚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淞君:“玩计谋玩到奶奶这儿来了?你个不省心的,怕是想打听点什么才专程来奶奶这儿的吧?倒是奶奶还好有点作用,否则乖孙儿怎么会想起我来?”   “奶奶……”楚淞君有点尴尬。   他耳朵尖红了许多,扑在楚老太太的怀中撒娇。   被烦得高兴的楚老太太拍拍楚淞君的肩,回头看了一眼三个牌位,她斟酌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当年,你父亲与你祖父反目成仇,完全是因为你祖父那个孽障,那老不死的东西,异想天开,妄图用你施展秘法。”   “秘法?”楚淞君一愣,他的身世居然还有如此波折?   “没错,先祖传下来的秘法,可代价格外沉重,若是失败了,你会死。”楚老太太叹了口气,骂道:“可恨那该死的老东西一心被力量蒙住了眼,面对你父亲的责问,反而道,你死了,你父亲大也可与你母亲再生一个,你是楚氏人,为了家族的荣耀奉献才是值得称赞的大道,你父亲被气得破口大骂,与那老东西动起手来。”   楚老太太冷哼一声:“正巧,老婆子我当时也受够了那个糟老头子,亦决意反对他,只是那老东西当时是楚氏家主,一手遮天,你父亲以被逐出家族为代价,才好悬保下了你,好在苍天有眼,那糟老头子死得早,否则……”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告诫楚淞君道:“哼,这些说与你听便是告诫你,莫要被力量迷昏了头,否则我老婆子便要唾骂你。”   秘法,所谓的先祖秘法难道是驭鬼的功法吗?用他施展秘法?这是什么意思?   楚淞君能听出来楚老太太省略了不少细节,但看老太太的样子,讳莫如深,想来是不会细说。   他顿了顿,又问道:“奶奶,我的兄长是死于秘法的么?”   楚老太太瞳孔一缩:“你的兄长?”   “楚承鸿。”楚淞君一字一顿说道。   楚老太太竟一个踉跄没有站稳。   “奶奶——”楚淞君连忙上前去扶,好在老太太手里攥着拐杖,很快便站好了。   她面容复杂,失态而急切地环顾四周,手攥住了楚淞君的手,攥得很紧:“承鸿他,他还在家中么?秉天不是说他早已将……”   楚老太太话语一顿,目光重新投射到楚淞君的脸上,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重新端量了一遍楚淞君,喃喃道:“是了,你该看见的,承鸿他,死后是鬼啊,是你的鬼!”   “承鸿他可有伤着你?”楚老太太眼角泛红,声音颤抖地问道:“他认识你?是么?他向来是个灵秀温和的孩子!他不会伤你的,对不对?”   奶奶这是什么意思?   楚淞君表情空白一瞬。   等等……   楚淞君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那个猜想令他浑身颤抖,心生恐惧。   突兀的,他的背部竟感觉汗毛正在接连不断地竖立起来,巨大的危险感瞬间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猛然上前抱住楚老太太,将她整个扑向一旁。   “砰——”   木头碎裂的声音从耳边袭来。   时间仿佛正在放缓。   楚淞君回头望去。   只见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异兽,双头人首蜥蜴兽身,身着鳞甲,每一片鳞片都散发着极其腥臭的血腥味,它的四眸死死朝楚淞君盯去,四肢拔地,朝楚淞君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 第117章 灾祸   这是什么怪物?它到底是怎么绕过楚家满家的镇物跑进来的宅邸?   楚淞君顾不得思索太多,厉鬼猛然从影子里冲了出来,扑咬在怪物身上,刺骨的阴气正如同钢针一般穿透进怪物的皮囊,楚淞君的脸已经白得如同鬼魅,他伸手挡着楚老太太。   怪物正好掉落在他们离开小祠堂的路上,挡住他们离开的路。   厉鬼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叫,啃咬在怪物身上,怪物吃痛,却仍不减狂乱舞动之势。   楚淞君眼睛一瞥,脸色又苍白两分,又一厉鬼在空中蜷缩猛然冲撞向小祠堂的一面墙壁,在墙壁上留下一层深深的撞痕。   楚老太太年过七旬,眼见此,却格外自然镇定,她身子往后一转,脱下披肩敞开,伸手就将三个灵牌扫进了披肩内,变成了一个小包裹抱在怀中。   “砰——”巨大的撞击声传来,婴鬼终于一头创开了墙壁,头咕噜咕噜从墙壁上滚下来,弹跳到怪兽身边,猛然咬了怪兽一口。   这动静不可谓不大,楚淞君连忙让鬼牵着楚老太太离开,自己回头看向了战场。   那只怪物十分抗打,两头之间配合极其默契,仿佛两头共用一脑,鳞片如同上好的盔甲,难以被击碎。   楚淞君对这等怪模怪样的怪物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毕竟他早已见过数不胜数的鬼怪,更别说他还见过难以注视的外神,丰富的履历让楚淞君从容不迫。   怪物在厉鬼们接二连三的攻击之中气势渐灭。   但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楚氏豢养的护卫的脚步声,楚淞君闻声一定,一个翻滚,逃出摇摇欲坠的小祠堂,怪物凄厉地嚎叫着,也跟着一同冲了出来。   一手持刀兵剑斧,一手持符箓,本该武器火力充沛,对任何东西都无所畏惧。   可当他们乌泱泱一群人冲进院中,将惊魂未定的楚老太太送出小院之后,他们的面对着怪物的动作却突然变了模样。   护卫们僵直在了原地,只听见接连不断地武器掉落声,符箓也轻飘飘地从手中滑落。   他们就像是一群逐光的飞蛾,望着天空之中那唯一一盏灯火,痴痴地守候着,有什么东西瞬间从他们身上剥离开来,朝着怪物奔涌而去!   原本双头蜥蜴身的怪物,那宽大的肚腩竟在瞬息之间幻化成了无形的烟雾,带着它沉重的身躯从堆起的废墟之中腾空而起,那团虚无缥缈的雾气正在不断变形,不断膨胀。   它忽而变成满是金银财宝的模样,忽而变成凶猛的野豹,忽而变成风姿款款的美人,随着怪物不断上升,直勾勾盯着它的护卫们的脖子也逐渐往上倾斜,骨骼发出了咔吧咔吧的恐怖异响。   楚淞君瞬间意识到怪物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他们,他牙一咬,从他们的模样来看,眼睛必定是关键,此等情急之刻,究竟什么东西才能挡住他们的视线?   他看向脚下,他别的不多,鬼却多得很!   数不胜数的矮小鬼影从影子里攀了出来,嬉笑着攀上了护卫们的身体,阴气从他们的鬼躯之中散发而出,缠绕在了护卫们身上,在他们的皮肤上留下了青紫的瘀斑。   “呃啊——”   众护卫们尽皆发出痛苦的呻吟,一双又一双稚嫩的手从后脑手探出抠住了他们瞪大的双眼。   鬼遮住了他们的眼睛!   尽管处理及时,但怪物明显得到了一个恐怖地增强,冲天的黑色烟雾幻化成各种形状猛然朝楚淞君直冲而来,楚淞君灵活地往旁边一滚,原地留下硕大的坑印!   “不能这么下去了!”   楚淞君暗自咬牙。   这东西与人有关,似乎是人越多,越从人的身上得到某一种东西从而增强自身,而整个楚氏,人绝对不少,若是持续奉养下去,谁知道最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楚淞君脸上的血色呈肉眼可见的状态疯狂流逝,原本丰润的两颊凹陷下去,整个人如同被抽气后的打包袋,正在迅速干瘪,原本合体剪裁的衣物,正逐渐宽大起来,他袖口的手瘦可见骨。   世界寂静一瞬。   烟雾扭曲的怪物同样凝滞,它四双眼睛齐齐瞪向了底下渺小的人类,眼睛之中竟出现些许不解,但它身为怪物,显然明白,趁敌人病要敌人命这等道理,攻击瞬间接踵而至!   漆黑的巨锤抡砸而下——   “!”   “——”   有什么不可闻的声音从影子深处暴鸣而起!   瞬间震碎了四周的木质建筑,瓦片们哗啦啦如同雨点般从破碎的屋顶坠落,巨大的冲击以楚淞君为圆心朝外不断扩散!   尘土飞扬,巨大的烟雾落下。   怪物双头探前去瞧:“——”   “咳——”楚淞君咳出一口血,再也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   冷泠泠的月色下,形容枯槁如僵尸的少年背后后一个漆黑的身影走了出来,她缓缓抬头,她有一双狭长贵气的丹凤眸,猩红的眼珠混杂着浓墨重彩的黑,鬼缓缓抬眼对上了半空之中瞳孔紧缩的怪物。   楚淞君抬起了脸,眼神之中却看不见些许畏惧。   狂乱舞动的漆黑发丝抽射而出猛然卷上怪物的四足,猛然将其从半空之中扯了下来!   ***   “什么!连史前巨兽都搞出来了!”   吴悠懵然地看着模拟器,一个惊吓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他茫茫然地挠头:“不是,这西京的风水也太好了点吧,继皇帝是科学怪人,疯子喊自己是神,家里居然还能蹿出来史前巨兽!”   说到一半,吴悠却突然回过神来,等会儿,好像这各种古怪之事,出现在另一个“他”身边也不是什么好事哇,这风水克“他”啊!   吴悠回过嘴:“呸呸呸!坏风水,坏风水。”   【14岁:你靠着来自母亲的祝福,与从未见过的怪物大战三百回合,成功像用自己的紫金葫芦将这泼怪兽降伏。   这怪兽出现的太过突然,你完全不明白它怎么进的宅邸,但你知道这背后绝对不简单。   幕后之人到底是靠什么把巨兽送进楚氏大宅?靠地道吗?   你百思不得其解。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楚老太太的宅邸被怪兽损毁,一夜之间西京人人听闻,只是不知是否是传播的过程之中哪里出了错处,所有人都关心楚老太太怎么样了,也不关心这怪兽到底从何而来,他们关心起了别的事,他们都说,你这个楚氏骄子又一次烧了祠堂了!堪称楚氏祠堂侠客。   恭贺你,你的声望不断增加着。   你望着那个占地不知有没有六平方米的小祠堂,望着一开始就被劲风吹灭,晚一点或许真的能将楚老太太整个卧房都点起来的火烛,咬牙切齿,可惜蜡烛已经提前断成好几十段,可怜的还被碾成了泥,你只好作罢,不再发作。   不过拜这次“丑闻”所赐,你也得到了不少东西,此物凶险,需你这个捕兽专家带着你的“紫金葫芦”连夜唱名收妖!   这或许相当于一种另类的搜查令,你总算有机会剥开世家的皮,看看皮下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14岁:这种灾祸似乎没有源头,仿佛永无止境。   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这个灾祸没有那么简单。】   街口的孩童正聚在一起玩跳格子的游戏。   他们唱着:“河上一座山,山里四十六颗树,树上四十六颗人参果,风吹过,果掉落,消失失,瞧不见!”   富丽堂皇的马车从大街驶过,世家的马夫沉默地坐在上面,挥舞着马鞭驱赶着路过的人。   原本热闹的人群神色各异,望着马车带着孩童一拥而散。   站在人肩膀上的绿头红羽鹦鹉嘀咕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西京近来的氛围是不是太古怪了些?”   小灵踩了踩脚下的肩膀:“英雄!你说呢?是不是那些怪物吓到我的信徒们了?”   楚淞君压了压自己帽檐,身后背着卷轴,追着离开的马车行走。   小灵一下子身下空了,连忙扑棱着自己半天不用的翅膀,世家的马车离去,原本躲进小巷里的百姓们在阴影之中走出,注视着世家的背影。   小灵的翅膀一僵。   哪怕是迟钝的神明,也能从中看出那一张一张沉默的脸上,有着无数无端复杂的情绪,憎恶,渴望,歆羨……畏惧。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们的身体里飘了出来,那些东西朝着上空不断蔓延。   “噗咚——”   鹦鹉尸体坠在了地上,砸得小灵头晕眼花,他再仔细去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他揉着自己有些皱在一起的头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信徒已经走远,他连忙扑棱着翅膀追了上去。   世家的马车队肆无忌惮地驶入一个小院。   领头马车上的管家从车上掀开门帘下来,他身形富态,衣着富贵,粗莽的肥肉缠在他的腰间,伴随着他的呼吸一颤一颤,管家身上裹得很严实,脸上的胡子打理的极其精致。   小灵不禁在楚淞君耳边感叹道:“这就是世家人吗?真是哪哪都不一样啊!”   楚淞君顿了顿:“这人是司徒家的人,他们今日去购买奴仆。”   楚淞君自从在谢氏这里学了教训,便对着这种隐形的,不会被记录在册的买卖格外关注。   司徒家的秘技,在楚淞君的印象之中是五官变换之后,能力的增幅。   一群又一群人如同被牧羊人赶的羊,从马车上被赶下来,进了司徒氏的小院。   楚淞君熟练地翻了进去。   这次采买人口的主事人是领头的那一位管家,他将众人带进别院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厨房上满了充足的饭食,面对着饭食,管家先是用棍棒立威,约束众人的行径,紧接着立刻给了一颗蜜枣,让他们敞开肚子吃。   进了司徒氏,过往的苦日子便再也不会回来,一切都将重来。   饭食里也没有什么大鱼大肉,干口的米饭却是十足管够,配上一点油水,便叫人吃得津津有味。   管家坐在上头,就这么含着笑望着台下的人,他粗胖的手指盘着手中的核桃,已经盘的光滑细腻,他显然已是个中老手,如今便熟练得格外得心应手。   小灵看着台下进食的人,也忍不住咽起口水,他正馋嘴着,突然注意到一只厉鬼从楚淞君的影子里爬了出来,他和楚淞君眼对眼交流了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小灵不禁有些好奇:“英雄,他干嘛去啊?”   楚淞君望着眼前和谐一幕,侧脸镇定自若,语气平稳而笃定:“向大理寺报,此处有兽灾现世。”   小灵:“?”   啊?哪呢? 第118章 大孝子   管家望着台下的瘦弱的人,已经开始掂量需要将他们喂至多少斤才算完美。   他的手抚过自己衣物下的身体,伤疤还在发痒,还在隐隐作痛。   管家心道,他的主家足够好了,给衣给食给他们这群人容身之地,作为交换,只是需要付出自己剥下的皮,怎么不算是一种不劳而获呢?   若是没有主家善心,他们这群人哪还能站在这里,早就曝尸荒野,被野狗叼走了躯干!   管家想到这儿,颇为嫌弃地别过眼,不去瞧他们狼吞虎咽的糟糕吃相,简直如同猪一般!吃食管够,何须去抢?若是放慢姿态,细嚼慢咽,那是如何一等人般的上流!   管家轻呵一声,声音里隐晦地溜出来些许嘲讽。   突然,管家被修得细细的眉皱了起来,他脸也胖,身体也胖,皮囊像是被充气的气球,圆润而富有光泽,当他皱起眉头的时候,竟也不觉脸皮褶皱,竟绷得更加圆润了!   只见门突然被推开,外头走进来一个身着灰衣后背卷轴的古怪少年郎,少年郎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骷髅模样,肩膀上担着一只鸟,而那只鸟也十足奇怪,一身鸟羽绿的绿,红的红,但打一眼看过去,竟只觉全是泛着死感的灰。   “你们二位是……”管家不动声色地询问道,他缓缓站起身来,注意到门后来人,在桌前吃东西的人动作更快了,塞得一嘴满满当当。   少年还未说话,他肩头的鹦鹉高高扬起头,一张鸟嘴口吐人言:“我们是大理寺的!是大理寺的!请配合!请配合!”   鹦鹉还会说“请”呢!   管家心头一松,大理寺啊,他一打眼瞧这少年浑身贵气,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谁知只是个大理寺的官吏,上头的人没告诫过这毛头小子,有些事该管,有些事不该管么!   管家眉宇之中缓缓浮现出一抹极其浓重的戾气:“何人给你们的权利,擅闯司徒家院门!不知尊卑!”   鹦鹉鸟眼一瞪:“嘿!你刚刚可不是那个态度!站在你面前的……”   管家厌烦地撇了撇嘴。   一道白刃瞬间洞穿了鹦鹉的头顶!   鹦鹉一愣,头顶断裂的羽毛晃悠悠掉落,它呜咽一声,躲到了少年脖子后:“英雄!该你上了!”   “哼——识相就赶紧离开,本管家今日心情上佳,放你们一马。”管家冷哼道,因发动能力,他能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管家下意识从袖中掏出手帕去擦脖间的虚汗。   但棉布做的帕巾接触到他的脖颈时,管家却突兀一愣,没有汗,反而触到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   管家瞪大双眼,身体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   对面的少年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此刻弯腰咳嗽的模样也如同寻常少年。   可鬼……到处都是鬼!平常日子里也见不到的几回的恶鬼,如同下饺子一般出现在这个拥挤的小院之中。   与吃东西的人,脸贴着脸,肉贴着肉。   一张灰白的笑脸猛然冲上前,管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惊恐慌乱地向后爬动,脸上的肥肉恐惧地颤抖:“你,你是……”   整个西京之中,唯有一个人能够做到如此骇事!   鹦鹉立刻精神抖擞地蹦出来,洋洋得意:“是大慈大悲元始灵宝普渡真君!”   少年纤瘦的手抬起,轻柔地揉了揉鹦鹉的脸:“嗯。”   管家瞬间面如死灰,欲哭却无泪。   得罪了他,不仅得罪楚家,还得罪了自家主家,主家两位双生兄弟的手段,管家只是单单一想,整个人便发起了颤。   他小心翼翼地低头。   不会错,绝不会错,此人定是楚氏骄子——楚淞君!   ***   【14岁:18岁正是倒反天罡的年纪,司徒峥嵘两兄弟高高兴兴地把自己家的家主递给了你。   司徒兄弟满不在乎:“大哥一定有大哥的道理。”   在你愧疚地也给他们上了镣铐后,司徒兄弟再次:“大哥这么做一定有原因。”   面对着司徒家主对你的唾骂,司徒兄弟反而满脸不解:“爹干嘛要跟大哥做对?”】   司徒家主气了个倒仰,差点没喘过气来。   司徒家主面对着面无表情的楚淞君,咬牙切齿地骂道:“呵呵,刚正不阿的大理寺中人,莫要忘了,你也是出自西京二十二世家之中,你无处安放的怜悯之心,怎么就不回头看看自己家?说不定比你抓出来这点破事还要令人耻笑,哈哈哈哈哈……”   他一字一顿道:“你与我们也没有什么两样,少摆出这等清高作派!”   楚淞君抬眼:“我的事自有我操心,您还是多操心操心牢房是否能安下您尊贵的身躯。”   “你——”司徒家主气急,却被身后两个叛徒按住了肩,只得与楚淞君擦身而过。   所有人证明,一开始他是镇定自若的,对着小辈不打招呼上门,扯着证据捉拿他同样也是气定神闲,直到他家两个混账,竟给他们擅自认的大哥大开方便之门,司徒家主才是真正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司徒兄弟天赋异禀,为了给他们让路,司徒家主早已退居幕后,是以司徒家中,司徒兄弟二人握有重权,他们这一让,让司徒家主敌视豫章楚氏半辈子的骄傲尽毁一旦,这下他是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哄堂大孝”!   被押进大理寺的时候,司徒峥嵘两兄弟还嬉皮笑脸地和他们大哥说话,等楚淞君走了,他们还意犹未尽地闲聊说是觉得“大哥”瘦了,强烈要求不与他们关在一处的司徒家主痛苦地闭上了眼,落座于牢房内干草堆,不禁阴阳怪气道:“是啊,你们大哥殚精竭虑把你们捉进来,所以瘦了,这么心疼他,怎么不自己乖乖进牢里啊?”   司徒兄弟互相对视一眼,司徒峥玩味道:“老头子,你什么意思啊,想司徒家全家下大狱败落了?让你孙儿生下来吃奚落?”   司徒家主冷笑一声:“有你们两个卧龙凤雏,江游司徒的未来想必是日月无光!”   司徒嵘被逗笑了:“哈哈哈哈,说你是迂腐老头果真没错,你老了,老眼昏花看不清未来的方向了!”   司徒两兄弟对视一眼,靠在栏杆上各自抱胸,咧开嘴露出内里一口牙:“跟对大哥才有未来,而我们跟的大哥,可是最强的。”   二人击了下掌,司徒峥怜悯地看向皱起眉的司徒家主:“老头子,早点收拾收拾颐养天年吧,如今脑袋都不灵光了,虽然我们还是很希望大哥能够更进一步,但如今掌管大理寺之人,可并非我们的大哥啊。”   司徒家主那张褶子脸一怔,很快他便笑骂道:“两只精到家的狼崽子!”   大理寺门口。   鹦鹉小灵许久没有说话了,他斟酌着只用两只爪子抓住楚淞君的肩膀,尽量不给他太大的压力,结果因为鹦鹉尸体的僵直,差点摔下肩膀,被楚淞君双手接住,小灵皱着脸睁开眼:“楚,楚氏公子?”   楚淞君一默,尴尬地点了点头。   他感觉自己眼前的鹦鹉似乎在一瞬间灰白了,呈现出尸体般淡淡的死感。   小灵心如死灰地回忆着自己到底在楚淞君面前说过什么。   首先扎过来的就是绑架楚氏公子的回旋镖,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怎么说的“听说楚氏公子烧了祠堂都被宠爱,肯定很重要。”,小灵现在只怕楚淞君把自己的毛扒下来,然后把自己烧成烤鹦鹉!   还有的就是日夜不缀地唾骂楚氏,就连磨着英雄当自己的信徒这事,他干得都没骂楚氏来的频繁。   更别说什么揭竿而起,弄死世家什么的,简直数不胜数。   鹦鹉扑在楚淞君的掌心,一动不敢动。   楚淞君有些无奈,调笑道:“这下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会嫌弃我是世家子吗?”   小灵慢吞吞地倒腾起来:“英雄,你怎么就不跟我说一声,但凡跟我说一声,我也不会这么,这么不修口德。”   他现在就已经想要跑到没人的地方躲的十年八年的。   “哈哈哈……”楚淞君畅快地笑了几声。   小灵尴尬过后,也就死鸟不怕开水烫了,甚至狡猾地利用起了这个“把柄”,鹦鹉哼唧道:“英雄,你做本神的信徒,当本神的使者传播本神的信仰,本神就考虑考虑原谅你!”   楚淞君噙着笑,一把把鹦鹉按上肩。   这鬼还没他一个前世强就想强行将他收归麾下,真是异想天开!   楚淞君安排好司徒氏的牢狱,正打算趁机绕其后背偷袭,细查司徒氏手中的勾当,时间紧迫,他刚穿好官服,正带着紧张的一行楚家人走出大理寺的门,就看见了背对着大理寺的月白色背影。   楚淞君眉目一冷。   月白色的身影缓缓转过头,俊秀的面容竟好似不在堵楚淞君似的,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是谢静和。   许多日未见,谢氏玉郎依旧风姿如昔,一颦一笑皆温文尔雅,只是他脸上那红肿的巴掌印却叫不禁侧目。   谢静和走上前,那双含笑的眼睛望住楚淞君,轻声道:“许久不见,今日可要去喝一杯?”   “……你为何来大理寺?”楚淞君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他肩头上的鹦鹉小灵眼瞧着眼前的人,鹦鹉头都忍不住地探出,警惕且探究地观察着两个人的表情。   谢静和咬了咬牙,扫了一眼在楚淞君身上异常显眼的鹦鹉。   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长辈教子,子又如何能反抗。”   他的眼睫微垂,半遮住眼。   楚淞君缓缓挑了挑眉:“本官没问你这个。”   谢静和的表情一顿,抬起头,安静且执着地注视着楚淞君,他轻声道:“你知道的,有时候人身不由己,无法反抗,琅寰谢氏家规多如星子,第一条便是尊崇祖训,敬奉先祖。”   小灵疑惑地歪了歪头,他看着谢静和看了半晌,突然挪了挪步,贴近楚淞君的脸颊,用着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天真地嘀咕道:“这人谁啊,自来熟吧,莫名其妙地挡咱们的路。”   谢静和手攥紧一瞬,却很快松开,他强颜欢笑道:“谢某不才,也只是与淞君相识相伴十年之久。”   谢静和软绵绵刺了小灵一句,连忙道:“我近来听闻司徒氏一事!司徒兄弟二人耿直与你相处不久却有如此觉悟,而我却懈怠至此,恍然间我惊觉自己的疏忽,深感惭愧,特地前来弥补,我来之前已说服了家父……”   一辆马车从路口驶进。   谢静和小心翼翼地上前:“淞君,我没什么亲近的人,无人教过我该如何做,我只是想一切都风平浪静,我不知道,我不清楚的。”   他的眼圈将红不红,谢静和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嗓音,双眸之中沉着痛苦:“我,还能站在你的身边,帮你一点小忙吗?” 第119章 权利   “……”长久的沉默。   谢静和抬起头,望向坐在上座的父亲。   谢尚书的脸拢在灯火下,却灰蒙蒙的,他失望的眼神如同一柄利剑直插他的心脏。   谢尚书微微低头:“静和,你知道你错在了什么地方吗?”   “……”   谢静和没说话。   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但是父亲说他错了,祖训说他没错,可祖训又要他听从父亲的言论,他无法找到出口,所以他沉默不言。   谢尚书的唇逐渐抿起,越抿越深:“为何要将‘旗画’的身契赠出,恢复他的自由身?”   谢静和俯身一拜,答道:“旗画想回家,先祖说凭心而动,且对身边之人心怀善良坦荡,所以儿……”   谢静和没有说下去。   他能看清父亲的脸,父亲的眉毛难以抑制地上扬,而后皱起,嘴角撇下,谢尚书什么也没说,却什么都说了,可他嘴上却没有说什么,而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张轻飘飘的纸,扔在了谢静和面前。   谢静和垂下了头,膝行两步,伸出手捡起了那张纸。   那是一张既重若千钧,又轻薄如纸的卖身契,上面的名字正是旗画的名字。   旗画还很小,是谢静和身边的伴读,夜里在他床边守夜的时候总是睡不着,偷偷流眼泪,谢静和就拿了他的卖身契送给他,让他回家。   谢静和自以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   旧的卖身契已经撕了,这张是新的,旗画还没有学会写字,契约上用手指印了一个红彤彤的指纹。   谢静和一愣,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身契,一字一字逐字对照。   谢尚书怜悯地看着谢静和:“他哭天喊地地寻我,说哪怕死也要留在谢家。”   谢静和近乎茫然地抬起头,手死死攥着那张契书,眼前的父亲身材高大,坐在高位,身后的灯火亮得出奇,可照在他的脸上却多出一层晃动的黑暗。   谢静和又低下头,定定地看着手中的契书,直到他手中的契书被谢尚书强制抽了出来。   谢尚书撕掉了那张新的契书,意味深长道:“静和,既然你是这般想的,那我定然也要尊重你的意愿,他能够回家了,过几天去送送他吧。”   那一天。   谢静和沉默地站在谢尚书身边,看着衣衫褴褛的旗画躲躲闪闪地走出谢府的门,旗画不敢看他,亦不敢抬头,他从始至终都低着头,原本在谢府养出的些许肉,此刻都散发着一种紧绷感。   谢静和感到了不解,一种极其纯然的不解,但更多的是茫然,有种自己明明照着答案做事,却反被出卷人给了零分的茫然无措之感。   谢尚书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满意了吧?静和,莫要做违悖祖训之事啊。”   他难道不是就在尊崇祖训么?   为何现实与祖训并不相同呢?   那到底什么是错,什么是对呢?   这个世间有正确和错误么?   可先祖已经将历经岁月的答案传下,谢静和却抄也抄不明白。   谢静和想要向父亲寻求答案。   可父亲却只是温和着笑脸重复了方才的话。   他不明白,也无法理解这一切。   谢静和拿着一本正确人生参考书,一条又一条训诫狭裹而成,这些皆组成了谢氏子弟的人生,可本该是最杰出的那一位,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选一可,选二亦可,三或四,四或五,可那无数条答案里,身为谢氏玉郎的谢静和只能,也只想选择正确的答案。   可祖训构成的人生便是正确的人生吗?   到底有谁能够回答他呢?   到底有谁能够站在他前方,为他指路呢?   到底有谁能够为他做出坚定的选择呢?   但是,世界上这种人真的存在吗?   谢静和的眼前闪过一个挡住他的背影。   “你能否站在我的身前?”幼时的谢静和与十八岁的谢静和重叠,他注视着眼前一直坚定不移的少年,轻声询问道:“再对我说一句‘毋需担忧’呢?”   若是得不到那个正确的答案,谢静和愿意重复自己的问题十遍,百遍,千遍,万遍,一直跟在他身边。   楚淞君给了一段长久的沉默,而后开口道:“大理寺有空闲的人不多,但是谢氏上门自首,定然抽出空来接待,若是你不嫌弃,还可与司徒兄弟关对门。”   他记得他们关系还不错。   “司徒兄弟?”谢静和语气奇怪地重复了一遍:“司徒峥,和司徒嵘?”   “没错,他们也在,你们可以聊聊天。”   楚淞君平淡地回应道,顺手把一直贴在他颊边,蹭得他发痒的鹦鹉拨开了点,小灵却不乐意,急忙又贴了上去。   “他们是自己来的吗?”谢静和轻飘飘道:“我还带着我父亲。”   “……被我抓进来。”楚淞君回复道。   “哦,被抓进来的,不是自己来的啊。”谢静和又道。   楚淞君有些奇怪地瞄了谢静和一眼,隐隐觉得他刚刚那句话多少有些奇怪,但是谢静和过去说得怪话多了去了,倒也不足为奇。   谢静和说完,手又伸了过来:“给我戴上镣铐吧。”   楚淞君朝两边示意,大理寺中人连忙上前要为自己找上门来的谢氏公子戴上镣铐。   谢静和手往外一别,注视着楚淞君:“你抓我吧。”   楚淞君的眼神落在谢静和的双手之上,定了半晌,回答道:“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不!你抓我!你都抓了司徒了!我为何不可?”谢静和有些着急:“我就站在你的面前!”   楚淞君深深看了他一眼。   太复杂了,哪怕是极其敏锐的谢静和一时间也无法分辨里面到底有什么,他只顾再上前一步:“司徒不过是小人,是莽夫!只尊崇强权力量的傻子!”   “住嘴!”楚淞君拧着眉道。   “你…….”谢静和眼圈生生红了一圈,但他却立刻欣喜起来,楚淞君与他走得近,谢静和什么都和楚淞君说过,谢氏的能力要靠祖训发动,自是事事尊崇,万事小心,其中一句“雅言”,便是告诫谢氏子弟莫要说粗鄙之言,楚淞君自然也是清楚的。   “你在关心我,对不对?不要紧的,这些都不要紧!祖训不过是一团糟粕!一沓废纸!”   “听我说。”楚淞君道,他看着谢静和,一如十年前那般平静。   他清泠泠的目光如同一柄刀,能够一点一点剖开谢静和的心,谢静和不自觉地沉默下来。   “你冷静些,你看,你把你自己搞得一团糟,在进牢狱之前,先在门口透透气吧。”   “……”   谢静和说不出话。   楚淞君一直是一个始终将所有人看成人的人,而那种人眼瞳深处必然藏着如蜜般流淌的温柔,谢静和曾经触摸过,明白刚才那句话就是楚淞君给他的,最温柔的决断语,他已经被推出了楚淞君的保护范围内。   此刻他的心中,一种极其深重的悲伤,一种极其浓厚的不安,如同摧天折地的海啸正在宣泄,可谢静和却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   “再见。”楚淞君拢了拢肩上的鹦鹉绕开了谢静和,正要奔赴去下一个地方。   “等等——”   楚淞君一顿,手下意识地躲开了谢静和拉上来的手。   谢静和的眼框仍是红的,却褪去了方才那种轻盈感,他的五官难以抑制地抽动扭曲起来,他的喉结难以抑制地滚动,哪里都有一种有如孩童般的无助:“我只是习惯了,只是…….习惯了。”   “抱歉,公务在身。”楚淞君低声道。   谢静和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淞君离开,阴影落在他如同雕塑般的五官之中,僵硬而恐怖。   半晌。   大理寺中人噤若寒蝉,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试图请谢静和进门。   又有人上前打开了马车的窗帘,从里面看见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谢尚书。   被大理寺的人从车上扛下来,取出口中堵的布,谢尚书笑嘻嘻道:“看吧,看吧,我已经说过了,你是错的,他不会理你的。”   谢尚书多年前被楚秉天这个伪君子抓住痛脚,被威胁,被杀鸡儆猴。   多年后的今天,被自己突然发疯的孩子再次抓住了痛脚,偏生这次是自家人,一抓一个痛处,全身上下都逃不过。   谢尚书气过怒过,却还是自持家训没有动手,结果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自己给自己脸上来了一下,被诬陷的谢尚书简直气得冒火,对自己没有动手打人深感遗憾。   眼见着这逆子没有成功,他高兴快活得不成模样!   谢静和缓缓看了谢尚书一眼,深黑色的瞳孔如同漩涡,他摇了摇头:“不,他会理我的,我就等在这里。”   谢尚书轻呵:“那你等吧,等到海枯石烂,长城倾倒。”   谢静和慢条斯理地理着自己的衣袖:“我已经玉石俱焚,无甚所谓,但你这么说话真的好么?谢氏祖训捍卫者!谢氏最伟大的家主!”   谢尚书心里骂骂咧咧,但还是识相地闭上了嘴。   ***   小灵有些好奇:“你跟那人怎么回事啊?”   楚淞君回答道:“过去……我们曾是密友,如今已经形同陌路了。”   小灵移开眼,他怎么感觉那位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形同陌路的样子啊,算了,反正他看那家伙不顺眼,说什么他的好话,除非那家伙信仰他,他就勉为其难给他点他给信徒的爱护!   江游司徒同是顶级勋贵之一,只是家主被继承人送进牢里,并不令他们乱了阵脚,反而视为平常,楚淞君捣毁了不少司徒氏的人皮面具工厂,也只是钻了他们还没意识到大理寺要捣毁他们的空档。   越往里调查,楚淞君便越觉得西京之下黑暗到了极致。   他抬头望着漫天飞舞的纸人,一个问题不禁浮上心头,这些世家似乎从不畏惧什么,正因如此,权利不断泛滥的后果就是酿成灾殃。   他该如何做呢?   楚淞君回到大理寺之时,谢静和仍在门口等待,楚淞君顿了顿,只见谢静和欣喜地迎了上来。   而与他亲近的人却面上带着点羞愧地靠近,他们迟疑地抬头看了一眼楚淞君:“司徒氏他们都被放走了。”   楚淞君一顿,脸上瞧不出多少意外,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怎么走的?”   面前的人挤挤挨挨不愿作答。   谢静和却不在乎:“是楚秉天放走的。”   楚淞君瞳孔一缩:“谁?”   “主动放走的司徒氏的人……”谢静和重复了一遍:“就是楚秉天,豫章楚氏家主。”   楚淞君沉默片刻:“你为何还在此?”   谢静和呼吸急促起来,他深黑色的瞳孔里只倒印出楚淞君的身影:“淞君!他们都要离你而去,但是我不会,再也不会。”   谢静和再次上前一步,几乎要和楚淞君贴在一块儿:“我,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边,只站在你身边!”   他声音兴奋地颤抖:“哪怕你要掀翻整个西京!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第120章 死亡谜底   “……你愿意站便站吧。”   楚淞君冷着脸越过谢静和。   “你把我关进去啊!淞君!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除了你的身边!我可没别的地方可去了!”谢静和像是解开了什么封印一样,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   楚淞君无奈地加快了脚步,希冀大理寺里那些强壮的捕手能够拦住谢静和。   小灵扇着翅膀鸟仗人势:“哎哎!那边那几位大哥,赶紧拦住这个犯人啊!什么人啊,在大理寺里乱晃!不知道什么叫重地么!这里是重地呢!”   虽然小鸟也不是很有文化,听了一嘴“什么什么重地”便拿来用了,但小鸟一心只想让奇怪的家伙离伙伴远些,他又有什么错?   有了吩咐,大理寺的捕手们瞬间包围了上来,领头的人微笑道:“谢大公子,止步。”   谢静和面色阴沉地扫了他们一眼,朝楚淞君喊道:“放心!我一定会自己去你的身边的!”   楚淞君眼不见心不烦,当没听见。   他先去将司徒的罪证收录进了档案之中,而后顺路去看了一眼大理寺内的刑狱,原本呆在里面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眼前的空空如也的牢狱,半晌没有动作。   老实说,他清楚地知道大理寺关不住他们。   但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被自己的大伯送了出去。   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畏惧呢?   死亡吗?   楚淞君不甚确定地想道。   只是经过这回,在他心里,大理寺的尊严已经荡然无存,他已经尝试过了,试图从律法的角度去限制世家的权利,但是不够,世家本就是庞然大物,是聚集一切财富权利之鬼魅,而大理寺亦是其中一个鬼魅豢养出来的恶犬,表面上装得人模人样,但背地里,是人是狗,能够看见的人自然能够看见自己想看见的。   狱卒有些羞愧难当地跟在楚淞君身边,低声道:“小人没看住。”   “无事的,吴叔,在西京之中谁来也无法看住。”楚淞君上前低声安慰了一句,伸出手拍了拍吴叔的肩膀:“近些日子别出大理寺了,也让你的妻女别出去了,我会处理好的,别担心。”   吴叔只是点头。   “我大伯如今在哪?”   楚淞君问道。   吴叔的脸上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怯懦,像是无法去想象那个人一样,他磕磕绊绊地回答道:“楚,楚大人,他在办公。”   楚秉天向来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大理寺寺卿。   时间已近黄昏,本该是下值的时间,大理寺之中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离开,楚秉天却仍然手不释卷,将白纸黑字凑在灯火下阅读。   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楚秉天心里早有预料,不甚在意道:“进。”   来人果然是肩负鹦鹉的少年,少年走进来,轻轻带上了门,门外似乎还有人正在一旁,看身型模样,应是少年的医童。   少年走进桌案笼罩的灯火下,朦胧的灯光渐渐映照出他挺拔清俊的五官。   楚秉天微笑着抬起头,他向来温文尔雅,极富书卷之气,他笑着打量着楚淞君,眉宇间尽是满满当当的欣赏:“我儿,你来了?”   “我想问您为何今日直接放了司徒他们?”楚淞君直接开门见山。   楚秉天没有丝毫的意外,他轻笑一声,随手将手中打开的卷宗合上,和蔼地道:“淞君,你是在怪我吗?怪我没有提前和你说?”   楚淞君沉默片刻:“你知道我没有。”   “是这样么?”楚秉天轻轻长叹一口气:“差点还以为被你讨厌了,今日不仅见了老友谢尚书,还见了司徒兄,两位仁兄的境遇都不禁让为父产生哀戚之情。”   “……您为何要如此快放了他们呢?”楚淞君重复了一遍。   “……”楚秉天没有说话,而是双手交叉,向后仰倒,靠在椅背上:“那你来猜一猜?”   楚淞君抿了抿唇,小灵暗地里瞪了楚秉天一眼,嘀咕道:“就是猜不出来才问的!”   楚秉天的眼睛视若无睹般扫了一眼鹦鹉,里面毫无情绪,甚至没有半分注意付出,小灵猛一下见到他的动作,鹦鹉眉头紧紧皱起,他下意识挪了挪脚步,靠在楚淞君脸侧,他敏锐地察觉到楚秉天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虽然也很正常,毕竟楚秉天是大理寺寺卿,而他只是一个野神,但是小灵只感觉到莫名的不愉。   “司徒掌管禁军,势力庞大,无法完全拔除,且二十二世家相互制衡,若是一时伤了司徒家便罢,但要是想要完全将司徒家清除出世家范围,反而会引发其他世家的不满与敌对,届时,西京之中,入目者皆为敌。”楚淞君淡淡道。   “没错,就是如此,”楚秉天欣慰道:“平衡就是如此微妙,问题也就在于此。”   他话风一转,笑道:“今日便早些回家吧,这几天的奔波劳碌也累着了,你母亲可心疼了,买点糖炒板栗回去吧,你许久没吃了。”   “我还没说完。”   楚淞君道。   楚秉天站起身,整理起身上的衣着:“好,继续说吧。”   “可他们若是被多关一会儿,被他们抓走的人便能够回到他们的家。”楚淞君轻声道。   楚秉天的动作一顿,他叹息一声,走近楚淞君的身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怜悯道:“我儿就是太过心软,这些人是野草地里的草,每每长出来了必要被人割掉一茬添做柴火,我们与他们不一样,为何要去同情野草呢?你年纪小,这方面的心性要加强了,否则来日怎么面对那些个老狐狸。”   “我儿,若是你实在难过,为父便下令胁迫他们缩小范围,但他们也是需要人的啊,狼也不能只吃草吧?你得认识这一点,你是要做头狼的人。”楚秉天有些忧心忡忡,但眼角眉梢都含着些许宠溺。   楚秉天见楚淞君仍不说话,无奈道:“你也见识过那个世界了,他们死后除了会变成鬼,也就只会变成那种毫无思想,漫天飞舞的纸人,死亡于他们来说毫无含义,早死晚死都是寻常,我们购买他们的时候,不也满足了他们的欲望么?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尊重给尊重,他们用生命回报我们又有什么呢?我们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东西了。”   “我儿你身上流的是世家的血,生来便与他们不同,我们是支配他们的人,便不能与他们站在一起,我,你,司徒氏,谢氏,林氏,我们二十二世家,才是真正站在一起的人。”   楚秉天伸手爱怜地抚了抚楚淞君的鬓发:“伤心了?为父带你去买街口的糖炒板栗,从现在开始不那么亲切地对待他们吧,慢慢来,为父会陪着你的。”   小灵一时间说不出话,整只鸟从脚尖一路冷到头顶。   楚秉天是一个极其恐怖的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   什么叫我们,什么叫他们,什么叫野地里的草?   世家人的血和百姓的血放流而出,是有不同的颜色么?   小灵脑海之中闪回那一片尸体的乱葬岗,回忆起停在槐树杈上歪着头朝他看来的渡鸦,回忆起那三根插在他面前的短木棍。   “这只鹦鹉你若是喜欢,便叫下人去洗洗吧,一身脏。”楚秉天随口道。   “****!什么鹦鹉,本神是大慈大悲元始灵宝普渡真君!”小灵气道。   楚秉天视若无物般继续道:“走吧,我儿,已经到下值的时间了。”   他上前拉开了门,王佑鱼一个激灵,立刻恭敬地站在一旁。   楚淞君紧紧握住了拳头,身体笼罩在黑暗之中,深刻的光影勾勒出他的五官,大理寺高堂之上,大公无私的牌匾在黑暗之中泛着微光:“那你的孩子呢?你唯一的孩子,楚承鸿,在你眼里又是什么呢?他的死亡,对你来说,有意义么?”   楚秉天动作一顿,他第一次皱了皱眉:“我儿,你在说什么?”   楚淞君继续道:“身为鬼的他,在你面前晃荡之时,你每每看见他孤独地在家中徘徊之时,你在想什么呢?”   黄昏已过,大理寺中点起一盏一盏的灯,院外传来的灯将背对着楚淞君的楚秉天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侧过脸,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黑暗之中阴森的鬼气,他的眼珠缓缓转向前,不知何时,一个接一个厉鬼已经手拉着手,站在他的面前,猩红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视着他。   楚秉天沉默良久,突然笑了出来:“不错,非常不错,不管是逼问的节奏,还是冷硬的心态,亦或是大胆的猜测,都很不错,没有让我失望,这下是非得套出我的真话不可了?”   “真该早点给你安排上刑讯之课,可惜近来都没遇见能够当作教材的人。”楚秉天一叹:“这种教材当真是可遇不可求,十年前的那个蛊女便不错,可惜了。”   楚淞君一愣。   他突然想起来某一个轮回之中,蛊女温韶突然逃出刑狱一事,以当时楚秉天的谨慎,她当真能够逃出来么?她逃出,是楚秉天的默许么?只是因为楚秉天觉得她是一个绝佳的教育道具?   楚秉天遗憾了一会儿,他的身形仍然是放松的,随后楚秉天终于回到了那个问题,他歪着头思索片刻道:“假话是心痛到难以直视,真话是没有什么感觉。”   “承鸿那孩子已经足够幸运了不是么,乖乖巧巧地活在家里,与亲人相伴,有镇物守护在侧,日后还能有更大的造化,他是幸运的不是么?”楚秉天似笑非笑道:“总好过某些野鬼,阴气衰落,离魂飞魄散只有一步之遥。”   随着楚秉天的话越说越深,原本只是等在门前等着自家公子的王佑鱼也越听越惊悚,整个高大健壮的身躯越埋越低。   楚秉天却仍在说话:“你跟那孩子相处不错吧,不过那孩子也心软,是他带坏的你么?”   小灵暴跳如雷,这家伙明显是在内涵他!他正要找英雄帮他报仇,可他扭头一瞧,竟是心惊肉跳,英雄的脸颊正紧绷着,深色的瞳孔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但小灵能感受到一种难以以言语表达的愤怒正从英雄的眼角眉梢流露而出!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也该撤了吧?”楚秉天无奈道:“你母亲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楚淞君深深吸了一口气:“伯母知道吗?”   楚秉天没有立刻回答,表情微妙了起来,含糊道:“或许吧,与鬼魅生活得久了,偶尔也能见着鬼,这又并非什么稀罕事。”   “时间越来越晚了,我儿回家吧。”楚秉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继续催促道。   “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楚淞君抬起了头,他的双眼如同暗流涌动的大海,他轻声道…….   ——“你为何,要杀死我的父母呢?”   “——”   “——”   “——”   王佑鱼猛然瞪大了双眼,小灵也差点跌下楚淞君的肩头。   楚秉天身形一顿,他缓缓回过了头,走廊外的光影将他的整张脸切成两半,温文尔雅的脸一半笼在光下,一半落于影中,他似乎正在仔细打量着楚淞君的表情,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在观察。   他在确认什么呢?是在想如何为自己并没有做过的事情而辩驳,还是为自己已经犯下的罪行而试图狡辩,亦或是在为亲手养大的孩子如此质问他而感到伤心和难过呢?   那是一阵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的沉默。   楚秉天突然开口了,语气里还带着茫然:“谁被我杀死了?你的父母?你的母亲是瑛娘……你的父亲是我……”   一抹冲天的阴寒正以楚秉天为圆心疯狂地席卷而开,恐怖的降温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近乎凝结成冰。   那是一抹飘忽的红衣鬼,从与楚秉天身后之处如水雾般浮现而出,他有着一张和楚秉天一模一样的脸,有着和楚秉天一模一样的身体,楚秉天恼火地笑着,他亦恼火地笑着,他们重叠在一起,他就像是楚秉天的倒影与半身,如同双生。   恐怖的危机感如同飓风摧枯拉朽而来,楚淞君脸色微变,脚下的影子便彻底沸腾而起,两道猩红的吊诡身影从楚淞君的背后冒出,一个长长的头发遮住了眼,一个将被拦脖砍断的头抱在了怀中,他们沉默地伫立在那里,正如两座沉默血腥的墓碑。   楚秉天却视若无睹,他竟不退反进,反而还上前一步,面上尽皆是纯然的不解:“你看,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第121章 双生子   楚淞君从那个血夜之后,便一直在试图调查着父母的死因。   外神的污染?外神下的黑手?还是有什么其余的缘由,因个人自身而产生的仇恨延续,亦或是只是运气不好,刚好赶上了有些恐怖东西的蛊惑?   他几经查证,翻阅了数年纸人,终是排除了大多数原因。   回忆起那夜父母的表现,楚淞君终于不得不承认,或许他们清楚他们死后会变成什么,并为此做出了准备。   那晚他们取出了心脏给他熬了一碗面汤。   厉鬼的心脏似乎与厉鬼的生命与支配权相连,当他吃下了心脏,父母变成的厉鬼才终于再也不会伤害他,或许他们死前的执念就是如此。   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也在那晚小祠堂之中得到解答。   他的父母是如何清楚地知道心脏可以支配恶鬼,人死后如何变成鬼,而鬼又如何被人所支配。   他们是世家出身,手里自是有有关鬼魅的信息,可笑他兜兜转转半生,竟一直灯下黑,从未发觉过豫章楚氏真正的传承,不过这到底是他一直难以察觉,还是有人一直猜测到了一切,从源头开始便对他刻意隐瞒呢?   一切的线索都能够在过去的时间里寻到,一切的拼图补全,那唯一一个,恐怖而奇诡的猜想便跃然于心头。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以前他们的生活便是那么美满温馨,为何他们突然会想要变成鬼陪在他们身边。   一切的改变源自于一个人的登门拜访。   那便是……   ——楚淞君望向微笑的楚秉天!   楚秉天脸上的肌肉仍然是笑着的,他深黑色的眸子却彻底冷了下来。   他们的确是有血缘关系的,楚淞君与楚秉天有着一张相似的脸,他们都是清俊的长相,瞳仁占据眼眶内大部分位置,又为他们平添一分鬼魅般阴森的忧郁,袖袍随着阴风阵阵而鼓起,冰冷的温度冻住他们脸,显得奇诡而瑰丽。   楚秉天就像是长大后的楚淞君,一切刀刃已经打磨进身体,唯有见识过那抹冷光的人,才能看透他温文尔雅的面具,窥见内里的冰冷。   可楚秉天也就仅仅只是像罢了。   他叹了一口悠长的气,眉宇间浓重的不解让他皱起了眉头,他轻声道:“你的生父已经死去,可我还活着啊,我就是你的父亲,不,应该说,我才是你真正的父亲,正则也只是给了你一条命而已……”   他背后的人与他一齐开口说话,一边说,一边亲昵地凑近。   “我将我的一切都精心赋予了你,你是我的延续才对。”   “正则与知晴的死亡为何会横贯在你的心间?”   “你还有我啊!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啊!从你三岁开始,一路陪伴你来到现在,我的孩子,我才是你真正的父亲啊!”   楚淞君轻声道:“我……是你的延续吗?你真正需要的,到底是一个能够驭鬼的继承人,还是一个孩子?”   “……这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你么?”楚秉天回答道。   楚淞君摇摇头,淡然道:“这不一样,这区别在于我是否会毁了楚氏。”   楚秉天表情一顿。   楚淞君冷静地继续道:“不过,或许也不需要你的回答了,大伯,过去的一切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你想将我培养成你的延续,培养成楚氏继承人,培养成你手中舞动的傀儡。”   楚秉天轻笑一声,指出道:“这难道是什么坏事么?我已经为你设计了最完美的人生,你会获得一切你需要的,你只是舍弃了一点,却获得了更多,所有人都要舍弃,所有人才能获得,此乃当世定理,可身为我的孩子,一切都不一样,我的孩子不需要舍弃太多,便能够获得一切!”   他说完后,他身边与他一模一样的厉鬼接话道:“还是你在怪我没有给你选择的权利?可是没有我,你同样不会有选择的权利,正则亦会将自己希望的一切加诸于你的身上,他的遗憾,他的理想,他的希冀,试图将你培养他的模样。”   “更别说他与知晴栖身于林间小屋,不过百尺而已,日后你需挑水烧炉做饭,需得下地插秧育苗,若是年岁不好,亦或是运道不佳,遇上了灾年或是横行无忌的世家子弟,那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死无葬身之所。”   “又会有何种时间与机遇去思索大道,去思量律法,去想着为民请命,送他们归家呢?”   楚秉天再次上前一步,接过了话:“我儿,若是不是我的孩子,你会经历什么呢?”   楚淞君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听闻楚秉天此问,轻声道:“会经历你所说的一切吧,无法授官,无法存活,进城做工,也能轻易被世家威胁,成为他们手中的面具,供桌之上的香烛,成为你口中的‘他们’,微不足道的草芥。”   “正因如此,我才永远无法忽视这一切,才会试图改变。”   楚秉天的目光渐渐温柔而怜悯起来:“我儿你心太过柔软,这世间千百万年来,便是从来如此,人心是一座幽微的深渊,天地是一座无边旷阔的斗兽场,总有人要吃人,总有人要被吃,这是天理循环,世间常数。”   “但是莫怕,我儿,你活在了豫章楚氏之中,你是我楚秉天的孩子,是我一生以来最满意的作品,你将拥有一切…….你生来就与这些痛苦无缘。”   ***   西京上空。   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天空之中不知从哪里飘起了一片如雾般轻薄的阴云。   与整个西京相比,它如此渺小,可它就这么出现在了那里,尽管被人忽视,无人在意。   那片阴云之下,整个西京已经陷入了另一种狂潮。   东街区的闹剧起于某人路过冒着热气的小摊,看了一眼摊上的东西,问道:“多少钱一个。”   摊主热情地回应道:“二文钱一个,五文钱三个,客官您要来一个么?”   那个人实在是饿了,他吞咽着口水,眼珠死死盯住那东西,过去饿得发痛的胃部此刻仿佛又开始饿了起来,他道;“给我来三个。”   “好嘞!”摊主连忙高兴道。   三个,又三个,三个,又三个。   有什么东西就像是会传染的疾病正在蔓延。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三个,要三个。   摊主手里拿着钱币,彻底难以为继,整个摊子都被抢光,紧接着是隔壁,一条街。   一股无形的膨胀欲望正如同瘟疫一般控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有什么东西从他们的身体之中冒了出来,一点一点钻进西京上空那抹打着飘的阴云,阴云欢快地翻滚着,它不断膨胀着,内部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孕育。   直到某个满身横肉的人突然拿起了手边剁肉的刀,猩红恐怖的眼珠子瞄准了在他的铺子里无所顾忌吞食生肉之人。   他怒喝一声,手中利光劈砍而下,鲜血如同血花般绽放。   一声无人听闻的尖啸猛然爆发而开!   跟在人群身后,浑身掉着腐烂碎肉的恐怖诡秘之物,面对着流淌着熔岩血浆的怪物发出了一声怒吼!   ***   “生来便与痛苦无缘吗?”   楚淞君重复了一遍楚秉天的话。   “可身为你的孩子,楚承鸿已经体会过了死亡的痛苦。”   楚秉天的脸仍然是十足温和的,他满含遗憾道:“承鸿只是没福气而已,可惜了。”   “哈哈哈哈哈…….”楚淞君低声笑了起来,他的胸腔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而抖动,小灵害怕地稳了稳身体,有点担忧道:“英雄,你没事吧,你要是难受,咱们赶紧走吧,别跟疯子说话!”   楚秉天的眉缓缓皱了起来。   突然,所有人又听见了一声稚嫩的笑声,又是一声,楚秉天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他身后手拉着手的厉鬼们正一齐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充盈在整个房间。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整个笑声奇诡而疯癫,在整个寂静的大理寺格外恐怖。   小灵和王佑鱼的动作齐齐一致,皆是忍不住闪躲了一下。   被包围在其中的楚秉天却并没有害怕的情绪,反而只是奇怪道:“我儿,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这个世界原来这么荒谬。”楚淞君上下打量了一遍楚秉天,又左右端详了一眼楚秉天身边的仿佛要滴出血的恶鬼,他道:“像,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这就是我的二伯,楚秉地吧?”   被喊到恶鬼楚秉地一怔。   楚秉天缓缓挑了挑眉:“没错。”   楚淞君问道:“二伯也是与福气无缘的么?我还在祠堂里看过三伯的牌位,名字叫做楚正均,楚正则,楚正均,楚秉天,楚秉地,你们是兄弟吗?可兄弟又怎么会变成随身的恶鬼呢?”   楚秉天恍然:“原来你在好奇这个,是啊,你也到好奇这个的时候了,以前是为父想差了,没有教导你这方面的学识,不过如今你好奇,为父自然是要告知你的。”   楚秉天的脸在光下温和地介绍道:“楚氏驭鬼秘法,需得用血亲之人为鬼才可功成,毕竟恶鬼难驯,唯有从小相处之亲人才能与驭鬼者心意相连,不过哪怕是如此,这等秘法亦是容易折损,原本亲近之人,变成恶鬼,便有可能反噬,不过好在,你如今不需要了,一切都已经过去,而你的天赋亦得到了证明。”   楚秉天拉过楚秉地,楚秉地猩红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楚淞君,本是噬人的野兽,此刻却乖乖地被人摆弄:“这是你的二伯。”   楚秉地有着和楚秉天一模一样的脸,脸上的神色却是不同的,他冷漠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地随着楚秉天的吩咐看向了楚淞君,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不爱与人说话,自小便是如此,在屋中生活的时候是如此,死后呆在我身边亦如此。”楚秉天亲昵地抚了抚楚秉地的头发:“以前还教导过他说话,可惜没人能够与他说,我儿,我见你与你影子里的役鬼相处不错,日后也可与他说说话。”   “在屋中生活?”楚淞君一愣。   楚秉天有些无奈,他调笑道:“我儿,若是他与旁人说话,便算不上最亲近的人了,最亲近的人得从小养起啊,当年你不也差点成为了承鸿最亲近的人么?”   “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你却将他制作厉鬼?”楚淞君嗤笑一声。   楚秉天伸出手,楚秉地将手放在楚秉天的手上,楚秉天的声音里盛满了无奈,他的语气柔和到像是在教训孩子:“正是因为我们有剪不断的血缘,是最亲近的人。”   “他的死亡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死亡。”   他们二人站在一起,模糊的光影下,又好似交融在了一起。   若是生出双生子,便要将一个养成鬼,作为帮手,若是出生不带双生子,便是没有福气,需从外面去借,借什么?借血亲之人的命。   楚承鸿死亡的原因,便是因为没有幸运到出生自带一个半身,是以在之后的驯养中被恶鬼所杀。   原来如此啊,当年楚承鸿死后,楚秉天因某种原因再也无法生出子嗣,不仅他将心思打在了楚正则的孩子身上,楚正则也将心思打在了他的身上么?所以,他的父母才会心甘情愿去化作恶鬼,剜下心脏。   楚淞君自己,不仅是楚秉天刻下印记的继承人,亦是楚正则耗费野心塑造的孩子。   “哈…….这个世界真是没救了。”楚淞君喃喃自语。   楚秉天的声音极其悠远,但是又带着不容质疑的笃定:“不需为此烦忧,因为…….死亡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啊!” 第122章 口口口   【您的天赋口口口正在持续发挥作用,请注意身边的人或者物。】   【请注意!您的天赋口口口正在持续发挥作用,请您多注意身边的人或物!】   【请立刻注意——】   吴悠正窝在椅子上,拿着另一款游戏眨了眨眼,模拟器上突然被这东西刷了屏。   片刻后,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情况不对。   这该死的模拟器他又双叕抽了!   有谁家的金手指是这样啊!   他手忙脚乱地叼着薯条,扔下手里的另一个游戏机,试图去翻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匆忙间番茄酱从薯条身上甩了出去,黏在了模拟器的屏幕上。   吴悠傻眼,他一脸痛苦,骂了句脏话。   【14岁:有什么东西正在西京——的上空——降临!】   一声巨响从头顶上空传来。   正在对峙之中的二人都不禁警惕地抬起了头。   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极其细碎的响动,有如同弹珠在房梁上滚动,亦有木头被撞断之声,更有甚者竟有黏腻的液体滑动声。   楚淞君脸色一变,瞬间想起来了那些突兀出现在西京的怪物。   这些日子他并非只是借着怪物一事暗中搜寻世家的罪证,也借机调查了怪物的成因。   只是怪物的来路跟脚似乎太过鬼魅,他没有任何线索,只是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与外神有关,可是外神是怎么将怪物从世界之外弄进西京之中的呢?他完全没有头绪,世界之外与世界之中存在着一面如同镜子般的屏障,在外神没有意识到镜子后面是一个世界之前,整个世界都会隐藏起来。   而且其实除了镜子之外,世界与世界之外之中也间隔这一层轻薄的,保护世界的膜,虽然脆弱,却足够柔软,若是世界之内没有足够的拉力将外神拽进,那层薄膜将无限延长外神进入的脚步。   问题由此又回来了。   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存在?   思绪千回百转之间,时间不过将将一瞬。   前奏已然奏响,房屋顷刻之间就要坍塌!   楚淞君反手将肩上的鹦鹉薅进怀里。   伴随着一声巨响!   楚淞君的瞳孔一缩。   飞溅的木屑划伤了他的脸,破碎的断壁之中,月光幽幽地洒进屋中。   一个巨大却削瘦的身影在月色之下,在楚淞君震惊的瞳孔之中缓缓拔地而起!   该如何形容这只怪物才足够贴切,足够形象。   它长得像一个人。   它有着人的五官,它有着人的头颅,它有着人的身躯,赤裸的半身之下的身躯化作了缠绕着的无数金丝银线,那些无数金丝银线从它的半身之下探头而出,如同汲取营养的血管朝四面八方摄去,在它的身上就如同披了一件来自深渊的轻薄纱衣。   它在楚淞君的瞪视缓缓直起腰身,双手张开,那张与人相似的微笑着的脸便仰起,沐浴在月光之下。   有如无所不能的神明!   “……”   楚淞君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也能听见小灵惊诧的鸟鸣,亦能听闻王佑鱼恐惧的叫喊。   他看见了楚秉天就呆在了那巨大的人像怪物之下,朝他露出一个如出一辙的笑容。   那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了雅乐之声,似乎也嗅见了香料之气,浓郁而糜烂。   楚淞君清晰的意识到了什么,没错,这熟悉的迷惑人心的本事,这东西绝对来自于外神。   “快走——”   楚淞君朝王佑鱼喊道。   怪物只会因为人的聚集而越来越强,王佑鱼最好要赶紧离开。   人像的微笑如同千年万年不腐坏的面具,巨大的手掌瞬间朝楚淞君压去。   楚秉天微笑道:“我儿,一切既然已经分明,自当快些随我归家,家中人都等着你呢。”   王佑鱼没有动静,似乎已经被迷惑在了当场。   一只鬼婴猛然贴了上去,熟练地扣住了王佑鱼的双眼,另外两个鬼婴配合默契,就要将他带离现场,楚淞君勉强放下心来。   厉鬼们呼啸着扑上人像,却反被楚秉地扫开。   楚秉地已经是成人模样,但是楚淞君的每一个前世鲜少存在着活过六岁的年纪,恶鬼之间的拼杀便一时落了下风。   恰好这时,楚淞君的脸色瞬间煞白,鲜血顺着他的喉咙用上,他猛然咳出一口血来。   一直伫立在楚淞君身后,两道猩红的鬼影发出了尖利的嚎叫,声音之中满满的尽是威慑恫吓之意!   楚秉地将楚秉天护在身后,他张开撕裂的唇,亦如同猛兽一般朝对面的恶鬼怒吼,黑沉沉的指甲如同利刃一般激射而出!被细长扭动的发丝席卷而走!   楚淞君挣扎着试图将《长寿宫夜宴图》摊开,但是眼前的怪物显然已经超出了图画承载的容量,图画表面瞬间泅开殷红的血色。   尽管因为失血过多而眼前发黑,但是楚淞君的大脑仍然是清醒的。   他心里一沉。   如果《长寿宫夜宴图》也暂时无法将这个怪物收进去,那他绝对不可以让楚秉天出大理寺之中,否则外面就危险了。   “我该如何做呢?”   楚淞君心中焦急万分。   怪物是外神弄出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前几次他都是靠着清场普通人,防止他们让怪物更加强壮,而后靠着恶鬼暴力碾压才能将怪物杀死。   但从这几次的接触来看,怪物就如同杀不死一般,如同阴水地里的霉菌,源源不断地冒出。   楚淞君仍然没有找到源头在哪里,只能被动地奔波在消灭怪物的路上。   他之前便隐隐有所预感,迟早会出现一个连他一时之间也无法对付的怪物,今天,那吊起来的靴子终于彻底落地。   眼前的人像,很强,非常强。   恶鬼与恶鬼们正在对峙,但是人像已然全然不顾周围到底有什么,挥舞起了自己的双臂与身下的金丝银线,摧枯拉朽般破坏着大理寺的一切!   楚淞君不禁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之下恍然。   对面的人像是如此的与世家相像,披着一副人的皮囊,标榜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掀开皮下一看,皆是扭动着向世界汲取养分的血管。   这世间,被当成工具的人,与被当成工具的鬼,竟毫无异同,连死亡都无法分割。   也是啊,这个糜烂的世界,他的地府是空的啊!   楚淞君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冷。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是既是因为厉鬼作祟导致温度骤降的原因,更是因为为了支撑厉鬼们的战斗,他已经失去了太多鲜血,陷入了失血过多的困境,彻底陷入了难以行动的境地。   “英雄!”小灵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用鹦鹉尸体快脱臼了的爪子死命揪住楚淞君的肩膀,试图把在原地发怔的楚淞君拽走:“这间屋子要塌了啊!”   “完了,完了。”小灵什么时候的嘴都停不下来,他的鬼魂都苍白了起来:“不会是被这鬼东西摄了心神吧!”   小灵与楚淞君一起,自是见过怪物摄入心魄,控做傀儡的模样。   但是楚淞君从来没有因直视怪物而受到控制,这一次小灵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可一想到楚淞君先前接受了到了什么冲击,小灵便瞬间能够理解他。   鹦鹉目光坚定:“本神会保护你的——英雄!”   小灵鬼魂身体孱弱,是以需要靠着尸体才能触碰现世的事物。   他努力将楚淞君带着脱离了原地,坠落下的横梁倾倒而下,厉鬼们接二连三配合着小灵将虚弱地难以行动的楚淞君运出了屋子。   坚定的鹦鹉一往无前地带着自己的英雄朝外冲去。   各种巨响混杂在一块,耳畔还能听见楚秉天幽幽的催促之声。   只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只挑细处断。   人像巨手一扫,数间房屋便如同豆腐一般被掌风扫除!   楚秉天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被鹦鹉拖着离开的人,他低头望着在木质的废墟之中穿行的鹦鹉与人,喃喃自语道:“这鹦鹉倒是不错,护主,若是我儿喜欢,留下亦不错,只是如今,时间实在是不够,他该回家了!”   巨手遮天蔽日,便随着楚秉天的心意抓握而下,哪怕是缓缓压下也足够令鹦鹉小灵心惊胆战,伴于周身的鬼婴们哀嚎着向着巨手扑去,试图承载住巨手的压力,可却只是延缓了巨手一丁点速度,小灵的鸟眸之中出现一抹绝望……   他又想起了什么,脑海之中生前的画面一一浮现,他又回忆起了一对父女朝着他的墓碑插上了三根当做香的木棍,他们朝他祈祷……   “神啊,保佑我们能够活下来吧——”   可他只是一只虚弱的鬼,他什么也做不到。   逃离只差一步之遥,可鸟眸之中的巨手粘连着眼球凸出的鬼婴越来越大——   兀得,一只粗壮的手猛然揪住了楚淞君的肩膀,将他整个拽出了巨手的范围!   楚秉天缓缓挑起了眉,人像的巨手扑在地面之上!   巨大的烟尘席卷而起。   一个高大健壮,身着短打布艺的男子身影在烟尘之中若隐若现。   被男子巨大的力道拽出来的小灵被甩飞出一段长长的距离,灰头土脸的抬头,鸟脸之上猛然浮现出一阵惊喜!   只见灰尘之中,那张憨厚的脸正是小灵熟悉的脸,是楚淞君的医童——王佑鱼!   但很快,小灵便心有不安,他突然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   王佑鱼不是被恶鬼送离了大理寺,他又怎么突然回来了!   王佑鱼憨厚的脸上仍然挂着憨厚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   【注意——哔哔哔——口口口发挥作用——】   【——立刻注意——】   楚淞君的唇色苍白到了极点,他浑身的血液几近被抽干,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哪怕强撑着精神,也再难做出更多的举措。   王佑鱼凑近楚淞君,他放肆地端详了起来,脸上露出满意中夹杂着些许得意与欢喜的神色,他在楚淞君的耳畔轻声低语道:“能看到你这么狼狈的表情可真是难得,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你,你是……”楚淞君艰难道,眼中缓缓浮现出不可置信与痛恨。   “嘘——”祂朝楚淞君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祂的嗓音轻快:“不过那个怪物可不是我搞出来的,我顶多只是想玩弄你的感情而已。”   “那些怪物的源头,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猜出来……”“王佑鱼”的眼中浮现出些许肯定,笑意不断加深道:“是的,是的,没错,是欲望啊,人的欲望永无止境,是以,欲望源源不断,而祂也将获得源源不断的机会。”   “你……”楚淞君与祂的双眸对视。   一抹冷锐的光在落下的烟尘之中反射而出。   祂的笑容亲昵地凑近,亲近如同面对着家人,然而祂伸出手,拥住了家人的腰,将人拉近,祂嬉笑着道:“我想做得,也就只有……以眼还眼,以刀还刀啊!” 第123章 普通神的觉悟   王佑鱼,“王”指得是王裕的“王”,“佑”指得是保佑的“佑”,至于“鱼”指得是什么?   祂摇晃着双腿坐在庙宇的上方,看着下面攒动的人流,不禁笑嘻嘻地想道:“自然是这群愚人的愚啦!”   既是愚人,又是鱼人,真是绝妙的双关。   祂从□□之上脱离,看着突兀爬上庙宇房顶,却无法走下去的小孩,反应过来后的哇哇大哭,祂放肆且恶劣地大笑出声。   这个世界可真是有意思啊!比起世界之外实在是太过有意思了!   只是……祂伸出自己的第五只手,抚摸上自己的身体,四张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种潮红。   “但是比起那个能够拆穿我,还在背后给我一刀的人,还是太过无趣了点啊……”   筹谋了百年的计策被颠覆,祂却并不觉得愤怒或者难受,更多的,则是趣味,祂的一生都在搜寻着那千篇一律的生活之中那点微妙的变数,这些都让他欲罢不能。   祂略感无趣地离开了南州,偶尔看见“宿敌”的庙宇,甚至还会兴致勃勃进去参拜,只是要是“宿敌”知道祂来拜祂的话,估计会又上手给祂一刀吧?   这么想着,祂曾经被捅过的地方便隐隐泛起了痒。   祂对于降临此世既不热衷,也不冷淡,只是随便罢了,遇见耗费心血祈求神明降临的,偶尔也会兴之所至,降临于他们奉上的祭品,祂常常热衷于出救一人,还是救十人的选择题,只可惜看遍了人类的丑态,再也没见过能坚定不移地牺牲自己的人了。   祂想着,那些向祂祈求之人,本就由欲望所驱策,自是会因求生的欲望所选择独自存活,这并不稀奇。   由此可见,给了祂一刀之人当真是令神难以忘怀。   游荡中途,祂去看了看蛙母的热闹,当年祂注意到这面镜子里的世界,也是拖日夜蹲在世界前的傻子“蛙母”的福,别神懒得管,祂却喜欢找乐子,也跟着“蛙母”看了好几十眼,终于看见了里面的宝藏。   本想着与蛙母合作,只可惜蛙母不识祂这个天字一号好神心,居然大骂祂一顿,真是暴躁的神明啊!不过“世界”那么大,总有其他空子给祂钻!   只是蛙母暴躁又急切,难怪会被里面的小蚂蚁钻了空子。祂看出来了什么,但是某种原因,祂愉悦地选择旁观。   果不其然,蛙母给祂贡献了一个大极了的乐子!   祂美滋滋地离开后,行至西洲之时,却突然发现了点什么。   一种久违的,令神颤栗的,令神浑身上下每一颗神经元都开始颤抖的气息,从西洲的某个地方朝祂缓缓飘来,祂深深地在空气之中嗅了一口,分裂出来行走于世界之中的意识都感到舒爽。   在游戏击杀声阵阵的模拟器屏幕上,飞快地划过了一行警告。   【注意!您的天赋「口口口」正在发挥作用!注意!】   啊……祂可绝不能错过!宿敌的又一场演出!   但是不急,先不急,快乐的果实需要酝酿……   直到祂在此找到“那个人”的灵魂……   直到祂花了点小心思,用北州人的身份混进楚府……   直到祂陪伴着他长大,积累好了足够多,足够深厚的感情……   直到祂复刻了“那个人”曾经对祂做过的一切……   直到祂掏出了那柄刀!   祂放声大笑。   是时候,感受快乐了!   “你的表情,真是太,太,太有趣了——”   “这真是一出完美的戏剧高潮啊!”   冷锐的匕首就要从背心斜插而进……   祂不禁一愣。   楚淞君苍白如纸的脸后,一个瘦削如骷髅,矮小的鬼影猛然冲在了楚淞君的背后,而后双手展开将自己紧紧拥在楚淞君的身后,挡住祂手中的利刃,虚幻的如同断频的电视频道。   一具脱下来的鲜艳的鹦鹉尸体斜躺于地面。   小灵朝着祂怒吼道:“本神乃大慈大悲元始灵宝普渡真君!妖魔鬼怪还不快快离去!本神是绝不容许你伤害本神的信徒的!”   什么什么真菌?   他那名号不是胡扯的么?   望着小灵坚定的眼神,祂眼前不禁闪过一个握着剑的剑客背影。   祂勉强回忆了一下过去这个世界之中是否有这种名号的神明,却始终想不起来。   但很快,祂就反应过来什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哎呀,好像被你骗了一下,说得那么坚定,那么有意思,害得我还真的想了想有没有你这一号神!”   祂的手一边慢条斯理地朝刀施加力道,一边亲昵地靠在楚淞君的肩膀上:“公子,你看啊,你的鹦鹉小跟班又在骗人了!”   小灵的鬼面狰狞而恐怖起来,一个普通的,虚弱的鬼,怎么可能挡住外神呢?哪怕只是外神的一个小小分身,力量甚至不足外神的百万分之一。   可小灵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死了几十年的恶鬼,但是这只恶鬼既有执念,却又并没有恶到底。   生前是一个不知因何而死的普通人,死后是一只飘荡于世间试图救世的普通鬼。   从哪里都是普通的,无力的,无法支配自己的。   刀刃毫无犹豫,毫不意外地捅了下来!   这是外神的刀,足够锋利。   捅进鬼躯之中也足够畅通无阻。   可扑在楚淞君身上的恶鬼却没有丝毫的躲避,他坚定地抱在楚淞君的背上,执拗道:“英雄!本神一定会保护你的!”   “走……”   楚淞君已经一点也说不出话来,另一个“他”一直试扑上前,但是“王佑鱼”的气场实在是太过强劲,巨大的磁场将他们整个掀翻。   楚淞君很后悔,后悔自己之前没有强硬地控制住小灵。   这样他就可以在这个时候将他整个拉开。   愤怒正在酝酿。   但更多是一种恐惧,一种深切的恐惧,几近让他溺毙的恐惧从他的心底一点一点的蔓延而上。   他失去的已经足够多,或者说这一次的人生,他得到的更少,那当那最后一点东西如同握在手中的细沙不断流逝之时……   楚淞君听见了自己心底传来了一声轻微的破碎声!   【您的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您的天赋正在——】   心,肝,脾,肺,肾。   有什么就拿走什么吧!   或许,死亡也并非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楚淞君想,如果非要付出点什么才能留住什么,他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去交换!   “砰——”   一声又一声空气被划破的音浪爆破而来!   楚秉天看着底下的状况,面容冷凝:“你是什么东西,居然对我儿动手!”   人像巨大的手掌猛然向下拍去。   “王佑鱼”微微抬头,浓重的黑暗笼罩而下,他眯了眯眼:“可不能让你打扰我酝酿已久的戏剧!”   祂的双眸一厉,一道极其恐怖的冲击如同海浪一般推拒而出!   “王佑鱼”全身的骨骼正在哀嚎,鲜血从祂的七窍冲涌而出!   “嗷——”   人像发出一声哀嚎,朝一侧摔去,血管般的金丝银线插入地面,那宛如面具的笑脸垂下,格外恐怖。   “王佑鱼”轻笑一声,但下一秒却忍不住咳出鲜血,喷洒而出,祂若有所思:“还是太用力了么,不过没关系,问题不大!”   刀刃已经整个贯穿小灵,抵到了楚淞君的后背。   小灵的身影更加虚幻了。   飘飘荡荡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小灵尽管嘴上说着他是一个处于信仰爆发期的神明,但在没有英雄在身边,自己独处的时候,小灵自己也清楚他不是一个厉害的神明。   他的第一个信徒是朝着他被吊起来的亡骨插了三根树枝的女孩。   女孩或许只是畏惧他的亡骸,或许只是真的把他当成了神明。   总之,当女孩许下希望和家人一起活下来的时候的愿望之际,小灵就成了神,他知道自己有了存在的意义,尽管他是如此的渺小且虚弱。   他的神名也很简单,原本只叫“灵宝真君”,直到后面一点一点的增加,神名一点一点变长,只可惜,他并没有随着神名的变长而变强。   他试图保护自己的信徒,可是他太差劲了,太无用了,他只能跟在信徒的身后,试图保护他们,偶尔遇见驱鬼的道士,便窝在他们身边悬梁刺骨地苦学,只可惜他不仅没天赋,那些“老师”也看不见他。   所以他学出来的符箓也向来没多大用处,最多只能求一个心安理得。   如此一路走来,无数将自己当做神明的人永远都在抱着信仰而死,他们或许在死前看见了自己这个没用的,只能在他们面前流泪的神明,或许没有。   小灵的信徒从来没有一个变成鬼亦或同样变成神,小灵也无从得知那些人在死前是否在疯狂咒骂他这个德不配位的神。   人总在思考自己死后会变成什么,神显然也会。   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永恒的谜题。   当人看见同类尸体落于脚边,瞧见他们因饿而死的身躯,瞧见他们因被砍头而死的头颅,瞧见他们无法闭合的双眼。   一种莫名的感情便会涌上心头,人死后,会变成什么呢?   小灵也是如此,只是他比其余人还多了一次流程。   第一次死亡之时在想会变成什么,等到他变成神后,小灵偶尔也会想,如果他身为神死去之后会变成什么。   小灵过去总觉得自己一定会在第二次死前思考这个问题,就如同他第一次死去之时。   但是不对,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他什么有关死亡的问题都没想。   因为他,大慈大悲元始灵宝普渡真君!   ——这个无比普通的神明死到临头也只是在想保佑自己的信徒啊!   “王佑鱼”若有所思地抬头。   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光从天空悠悠飘下,那束光明亮如同白昼,光中还捎带着碎屑一点一点落在小灵的身上,小灵浑身一震,一道眩目之光从他的身躯之上散发而出。   这束光很明显来自一个老熟人。   “王佑鱼”想道。   只见对面虚弱的鬼影以肉眼可见之姿变得凝实起来,竟成了尸身模样,但随后更快得是,整个尸身陷入了腐败之貌,血肉消散,露出内里白骨之态,光洁的白骨此刻在光的烘照之下,竟宛如玉石之质!   祂明显感觉到了什么不妙,不再猫捉老鼠般对眼前之幕小作嬉戏,反而试图用力去捅进。   但来不及了!   光的速度显然比祂捅刀的速度更快,更加迅速地笼罩住了祂!   这一局,祂败了。   可祂的眼中浮现出自己也臆想不到的,震撼与……兴味,祂就这么望着耗费一切冲上来的小灵,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肉身的崩解之刻已然来临,哪怕是祂精心保养了十年的躯壳,在神明伟力用出的那一瞬间都难以承受,但祂还是勉强靠着点力量维持住肉身不毁,但没有想到,居然在一个从没有正眼看过的鬼手里破了功!   真是……好有意思啊!   祂最后这么想道。   眼前一黑。   “王佑鱼”整个肉身如同爆开的礼花炮,各种东西炸了一地。 第124章 欲望的反义词   楚淞君的鼻尖全是极其浓重的腥臭味。   他已经无法感知周围的世界了,最后一眼是已经变成了白骨的小灵。   小灵死了吗?那个欢快活泼,穿着鹦鹉尸身的神明。   他死了吗?   死了,也是你害的。   楚淞君这般想道。   鬼死后会去哪里吗?   饱受前许多世文化熏陶的楚淞君一瞬间想到了一个答案。   人死后,变成鬼,会去地府啊!他会淌过河,走过桥,喝过汤,最后又再次投胎变成人。   可是……   地府并不存在啊!   地府并不存在啊!   地府并不存在啊!   眼前的鬼门关是贴图,门后的奈何桥是泡沫板,连孟婆姐姐手里的孟婆汤都只是具有仪式感的绿豆汤。   这里是虚假的,那又有什么来承载世人的死亡?继续任由世人飘荡于世间,如同堆放的,无用的野草?随意被有心人燃烧殆尽?连死亡都无法公平的世界,多么荒谬。   楚淞君站在鬼门关前望着那粗制滥造的石雕沉默了许久。   地府三神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判官有些纳闷:“他这趟不是跑出去度假去了么,怎么这么不高兴。”   阎王爷无奈道:“你还没及冠,就日日在鬼门关徘徊你高兴么?”   “也是。”判官悻悻道,但很快他便不禁疑惑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次怎么就下来啦?”   阎王爷摇摇头,朝一边孟婆努努嘴:“你问我做甚,我像是会知道的样子么?我可不敢探出头去,你得找真正的大人物。”   判官忐忑不安地看向孟婆。   “心,肝,脾,肺,肾…….没了,都没了。”孟婆在一旁喃喃自语,但很快的,她的脸却突然白了:“狼来了太多次,这次又忘熬汤了。”   这边地府三人组正演着无人观看的剧场。   那边楚淞君突然抓住了脑海之中的一点灵感。   “是了,没错,是欲望。”楚淞君着魔般喃喃自语这句话,如获至宝。   他在那一刻终于想明白了温韶的话。   她声嘶力竭的呼喊仿佛犹在楚淞君的耳畔盘旋。   “我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我在救你们啊!”楚淞君一字一句地回顾着温韶的话语:“我已经看透了你们这种人的弱点!看透了一切,祂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个世界!”   楚淞君眉目生冷,手抚上鬼门关,一种没有由来的吸引力正从鬼门关背后传来,一点一点地诱惑着他,他已经很习惯这种感觉,甚至有些习惯过头,过度熟悉了。   “我在救你们啊!教你们怎么认识这个残酷的世界!你们会明白的……”   楚淞君微微阖上眼。   一切的一切都在脑海之中逐渐清楚且清晰。   温韶,她也曾是一个碧血丹心的救世者。   有些时候,某些人发现一些令人震惊的东西,不需要多少努力,只需要轻轻一点推力。   这个诡异世界,大部分人都无法意识到外神的觊觎之时,小部分人却能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之中,发现某些怪异的东西。   那些怪诞之物或许有趣,或许令人着迷,让人发疯了般意图探索背后的奥秘。   但是当那些误以为自己发现了无价之宝的攀登者,终于费劲千辛万苦登上塔顶之时,他们才会发现,那不是无价之宝,那是疯狂的钥匙。   温韶或许亦是如此。   她在某一个不幸与万幸的瞬间,透过层层缝隙窥见了隐秘之处的诡秘,窥见了那尊以欲望为引的神祇。   可尽管她看见了又能做什么呢?她只是一个不幸的幸运儿,哪怕早早发现了这一切,却始终没有阻止的力量。   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之中,她尝试过去拯救么?   楚淞君很肯定,她绝对这么做过了,否则她并不会是如今疯疯癫癫的下场。   因为这个诡异的世界之中。   温韶知道的越多,意图拯救的目的越纯然,外神看向她的目光就会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频繁!   直到积水累积成深潭,直到山峰覆盖皑皑白雪,直到烈火烧尽丛林。   直到……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骤然崩断!   清醒的人在清醒之中痛苦,疯狂的人在疯狂之中挣扎。   为了阻止外神毁灭西京,先将西京毁灭不就能彻底将世人从外神的手下拯救了么?   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天才般的解决办法!   因为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之中。   唯有先行舍弃才能获得!   “我明白了,唯有先行舍弃,才能获得。”楚淞君喃喃自语:“先有舍弃,才会有获得。”   双眸之中的暗色越沉越深,最后逐渐化成一汪难以看穿的深潭。   “原来如此,我明白我做什么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   “砰——”   脑海之中飞速闪过一幕画面。   谢静和立刻预下判断,换了一个方向躲避。   只见夜空之中闪烁着金光的巨手举起猛然朝下劈砍而下,扑了个空。   谢静和抱着楚淞君灰头土脸地打了个滚,烟尘蒙了整张脸。   他立刻趁人像拍击失手的空当朝外面飞奔而去,如果谢静和记得不错,此刻大理寺之外,有一挟裹了近千人的恶物正在肆虐!   谢静和发现外面混乱的异样之后,第一时间便立刻掉头回了大理寺之中,想要找到楚淞君与他说明这一惊悚之况。   但只可惜他回来的还是太晚,谢静和只记得自己刚刚跨进大理寺的门廊之中,还未惊奇大理寺之中竟瞧不见人值夜之时,就只见一个巨大的人像从低矮的建筑群之中拔地而起。   谢静和从未见过如此壮伟的奇观,它是如此的庄严,如此的雄丽,双手作拈花之态,眼眸低垂,慈悲而温善,周身散发着数不胜数的金色闪光,如同普罗大众眼中被塑成金身的佛像,又像是伟力无穷之神明,那一瞬间,雅乐于谢静和耳畔奏响,仿若有无数精灵仙物绕其周身,谢静和一时之间亦恍了心神,迷失于此物之中,彻底忘了今夕何夕之态。   直到一阵极其可怖之地动山摇,谢静和才猛然从那种骇人的蛊惑之中醒来。   他回过神来之后,才终于发觉自己整个人已经彻底被埋进废墟之中,但更令谢静和浑身一凛的,则是他浑身上下裹满了的金银细线,那些金银细线如同恐怖至极,端头作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皮囊之中,汲取谢静和的气血。   他整个人已经被彻底扎成一团针线球,而那些创口还仍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舒适之意,试图让他重新躺回去。   谢静和一时间却想不了那么多,因为当时,他的全部心神已然全数集中于眼前倒在地上的人身上,他的周身散落着一地白骨,正昏倒在地上死生不知,眼前巨大的,恐怖的人像正淡漠地垂首望着这一幕,刺目的光几乎要晃瞎谢静和抬起的眼。   人像抬起巨手,就要向着楚淞君抓握去——   谢静和一把拽下阻挡自己的金银细线,无数针头随着他攀爬奔出的动作被猛然拉扯而出,密密麻麻的针眼遍布谢静和的身躯,模糊了俊秀的五官,只剩下挤挨在一块,有如虫噬般的啃洞,恐怖非常!   谢静和在逃跑的过程之中能够感受到自己怀中之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既感到急切,又感到迷茫,若是楚淞君死去之后,他又能做点什么呢?   人像在背后穷追不舍,似乎绝不罢休。   谢静和计量着人像,肺部被压榨到了极致,隐约到了哪怕是呼吸换气都会感受到一种焦灼的火烧之感从喉咙一路烧进心里。   此刻没有谁注意到了。   天空之中有谁朝西京投下了视线。   月色正深。   无边无际的月色之下,最不稀缺的,最为普遍的,便是影子。   这些影子是窸窸窣窣的树影,是人争斗斗殴纠缠在一起的落影,是屋檐之上摇晃的灯笼的光影。   是无数影子,无数众人所不觉,又始终陪伴在身边的影子。   谢静和猛然咳出一口血,人像的掌风哪怕是扫过他的□□,亦有种即将被碾碎的错觉。   他一个踉跄,怀中的楚淞君差点整个跌出出,落在地上翻滚几下。   兀得,月色之下,谢静和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东西不对劲。   他疑惑地伸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小心翼翼地按了按怀中少年的颈侧的脉搏。   谢静和瞳孔一缩,他突兀地愣住了。   “怎么会……”   他的表情一片空白,谢静和清楚地知道楚淞君身体不好,但是楚淞君身体不好,可他也一直活到了现在,他从未想过他有死的可能。   巨手又一次朝他们抓去。   谢静和已经无力去躲避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人的侧脸,他又一次伸手去按了按少年的心脏。   爆裂的掌风袭来——   谢静和浑身上下的针孔正因压力迅速不断地渗出血迹,将他整个人衬成血人。   他的手凹陷了进去。   谢静和颤抖起来。   谢静和的思绪已经彻底空白,他扯住楚淞君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豆大的泪珠从他的脸上不自然地滑下,与他脸上的鲜血混杂成一团,模糊不清。   掌风带来的耳鸣已经伴随而来。   谢静和却眼睁睁看着怀中的少年,竟如同他的幻想一般睁开了双眼!   正当他茫然不知所错之际,已觉自己幻觉竟深入骨髓之时。   将他们笼在身下的影子竟突兀地脱地猛然凸起,与人像的巨掌骤然相撞!   巨大的气浪让谢静和下意识扑向楚淞君,将近乎只剩一张皮的少年拥进怀里!   尘埃四起!   人像动作却突然如同关节卡顿似的一动不动起来。   谢静和若有所感地转过身瞧去。   只见影子,不断膨胀的影子,如同黑水一般从人像下腹的金丝银线攀爬而上,如同淹没一切的潮水,将人像吞噬!   但除此之外,谢静和的眼中还看见了更加恐怖,更加诡秘的一幕。   恐惧,油然而生。   只见房檐上,废墟里,树杈上,天空之中,原本如同野草飞花般肆意生长的纸人竟不知何时,悄然于现世之中浮现。   他们身着单薄,轻如草芥,仿佛一阵风都会将他们全部吹跑,可此刻,他们却安静地伫立在那里,聚集于一起一团又是一团,密密麻麻一片又是一片,最后竟如同一望无际的草原,让人望而生畏。   有一些东西被借用而出,融进了那不断膨胀的影子之中!   【您的天赋正在——不断发挥作用!】   【您的天赋「我背后有人」正在不断发挥作用!】   楚淞君从黑暗之中缓缓睁开眼睛,从愣神的谢静和怀中起身。   谢静和怀疑自己正在做梦,又怀疑自己只是疯了,但他却能够感受到有什么未知且熟悉的东西在自己的心间酝酿,他恍惚之间听见自己的牙齿正不自觉地打颤。   楚淞君站起了身,他的身体之中空荡荡的,可楚淞君却并不为此而失落。   人像此刻发出一声哀嚎,竟一点也无法反抗地被黑色的污泥吞噬。   楚淞君脸上的神情在夜色之中瞧不清楚,纸人站在了他的身后,他们飘飘荡荡,轻薄如初。   而站在所有纸人面前的,近乎只剩下一张皮的少年,朝着那高大的巨人张开了手:“所有人的欲望皆是无穷无尽的,千变万化的,如同一条污浊而奔流的河流,且每时每刻都在汇进新的支流……”   “但是没关系,能够涵盖河流的便是海,只要海足够大,便能够海纳百川,海融百川。”   “甚至……海镇百川!”   夜风不知从何而起。   吹得无数纸人晃荡而颤栗。   “我需要一个足够严厉,足够凶猛,足够震慑万千欲望的杀手……”   巨大人像轰然崩塌,里面的人坠落而下。   “从现在开始,我将感受恐惧,化身恐惧……”   ——楚淞君缓缓抬起了头:“我,即是恐惧!” 第125章 永镇地府   恐惧是什么?   恐惧是人类出生之后一直存在且难以面对的情绪之一。   是与欲望相对,甚至有时能够压上欲望一头的东西。   恐惧是颤栗的双手,是难以抑制的喘息,是要冲破胸腔的心跳,亦是发白的面容,与不知何处传来的呻吟。   恐惧是未知,是生疏,是迷茫。   是灵魂与心灵的痉挛。   若是欲望无穷尽之欢愉。   那么恐惧便是永恒之折磨。   楚淞君已经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欲望膨胀到极点便会食人。   那么同样……   恐惧膨胀到极点反而会救人。   他深黑色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天空之中那抹极其自得阴郁的“云”。   那是那尊意图降世的外神的手段,即以无边无际的欲望为引,引诱西京中众人厮杀从而完成仪式,由此恭迎外神降临。   这手段既高明又隐蔽,极其容易钻漏洞和空子。   但或许就是用自主□□换了其手段的隐蔽与高明,在楚淞君意识到外神并不能直接控制那些欲望之刻,这一切就有了破绽,即破除之法。   在楚淞君的目光之中,怪物最先出现于豫章楚氏宅邸与祠堂之中,他当时便对怪物是如今进来一事感到了奇怪。   豫章楚氏祖宅,镇物遍地,并非楚氏家系的妖魔鬼怪哪怕是些微靠近,都容易受到攻击与警告。   那样一只形容奇诡之物,究竟是如何躲避过楚氏无数岗哨的袭击从而进入小祠堂的呢?   答案如今便呼之欲出,某些人塑造了它。   怪物的形状与模样乃是双头兽身,身披鳞甲,如今细细琢磨而来,这显然只来源于在场的两个人。   而在场的两个人之中,一个便是随着楚氏历经岁月,知晓楚氏密辛的楚老太太,而另一个,则就是楚淞君。   他当时在思考什么呢?   楚淞君不由仔细回忆起来。   当时他隐约对楚氏的秘密有所猜测,他实在未能想象得到,一直在给予他认可,给予他帮助,给予他一切的楚氏背地里竟藏着如此晦暗的真相。   他对此感到恐惧。   但仅仅就是楚淞君塑造了这只嗜血的双首兽身之怪么?   很显然不是的,否则双首特征便不会出现于异兽之上。   那源自于楚老太太内心隐秘的恐惧,豫章楚氏将血亲之人制成傀儡恶鬼用以驱役,何等的大胆,何等的荒谬。   楚老太太早年间的痛苦与悲伤,在此刻终于酿成了异兽。   由此可见,恐惧亦是能够操纵那团阴云,只是区别在于恐惧够不够强,够不够令人见之生畏!   楚淞君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之中极为空荡,有种极其虚无缥缈之感,若是有风能轻轻一吹,那么他觉得自己定会整个飞起来,正如那些轻薄的纸人。   如今,他亦是其中一员。   一切都遵循他的意愿。   若是心,肝,脾,肺,肾能够交换机会。   若是白骨,与血肉能够博取一线生机。   若是以死,交换再生。   那么,先行舍弃,然后获得,又有何不可?这不就是世间运行的规则么?   【您的天赋正在持续不断地发挥作用——】   一个人的恐惧不够。   那么就两个人。   大郎从楚淞君的影子里钻出来,拉住楚淞君的手。   两个人不够。   那么就三个人。   决明将衣领往上拉,遮盖住自己的脖子处的伤痕,他轻轻拽住了楚淞君的袖子。   三个人不够,四个人,五个人……   楚淞君的影子里接连不断地钻出鬼影,尽皆是他惨死过的,另一个“自己”。   若是自己不够……   没有关系,他的背后,还有数不胜数的人。   他们从世界的东西南北而来。   身如薄纸,轻如草芥,却足够的多。   他们出现在楚淞君的背后,被洒落在西京的星子如今仍在沉默地闪烁。   【您的天赋正在不断发挥作用——】   那是千千万万人。   无数的,数不胜数的人。   他们死在过去的岁月之中,没有异变的灵魂失去了躯体,不得不在无尽的迷惘之中随风飘荡。   那些瞧也瞧不见尽头的日子里,灵魂永无安生之所。   恐惧便油然而生。   那些恐惧一点一滴地沉积在了灵魂的深处,又被楚淞君借用而出。   既然一个人的恐惧不足以冷却这场铺天盖地的□□!   那么就用千千人的,万万人的,从地府失落至今,灵魂无处安放,飘荡于世间,用着双眼见证一切的魂灵的!   就在此刻,就在当下!   “咳咳咳——”   楚淞君咳了起来。   咳嗽声回荡在寂静之中。   楚淞君感到了一阵难言的轻快。   无数纸人在此刻如同重新找回意识一般,从楚淞君的身后行出,他们逐渐从原本的模样变幻成另一个模样,而那些沉淀于他们心中的恐惧,便一点一点从他们的纸人周身之上抽出,汇聚进了西京上空,那么极其轻薄的云之中。   一个巨大的,虚幻的影子如同一艘恐怖的巨舰笼罩于西京的上空!   谢静和愣愣地坐在原地,望着周身走过一个又一个纸人,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伸手抹了一把眼前的血渍,他一往无前地朝着前方的人追了过去。   楚淞君走过人像崩解之地。   巨型的坑洞之中,被欲望所吞噬的楚秉天正奄奄一息地倒在其中,他原本正仰面呆愣着望着天,此刻却重新激动地看向走过的楚淞君。   他已然意识到了什么。   楚秉地坐在楚秉天的身边,他同样扭头,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同望向走过的楚淞君。   楚秉天的脸上不禁泛起一抹潮红,他喃喃自语,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儿,你果然能够与我想象之中一样的强大,一样的引领万方,哈哈哈哈——”   楚秉地也一同笑了出来。   楚秉天着迷地看着西京上空的虚影:“果然,我豫章楚氏,自我之后,亦能重塑辉煌!哈哈哈哈——”   楚淞君微微扫了一眼,目光沉静且无动于衷地行过。   只留下楚秉天如同独角戏一般,声嘶力竭的疯癫呐喊:“哈哈哈哈——我豫章楚氏!今日再也无人敢掠锋芒!楚淞君是我儿!是我儿!是我楚氏子——”   ***   手中拿着刀的人,突然停下了动作,他茫然地,若有所觉地看向街道一旁。   只见阴风阵阵而起,冷冽而刺骨。   他晕红的双颊在那一瞬间猛然煞白,他后知后觉听见了什么刺耳绵长的声音,恍惚了半晌,他才骤然反应过来,竟是他的牙齿在因寒冷而打颤,上下咬合摩擦发出了声音。   在一团无形却有形的雾中。   有一个人走了出来,令人惊奇的是,那少年只有一层纸一般薄,仿佛风轻轻一吹就能够吹走。   那个人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眉宇之间略带些许忧郁,但更多的却是冷,冷到了极致的冷,又如同一抹早已收入刀鞘之中的刀,明明早该内敛剑光,但寒冽之意却要透过那刀鞘传递而来。   仿佛下一秒便要劈砍而下!将他整个拆开,细细审量个中一毫一厘!   他背心一凉,头下意识往后仰,明明手中还拿着刀,刀上还滴着血,但是只是单单一见那少年,他卷翘的头发丝便一路凉上了脚尖。   “哐当——”   他手中的砍刀不自觉地跌落,可他却并不为此惊慌而失措。   雾中又走出一位少年,与那位恐怖如刀的少年一模一样,如出一辙的阴冷,如出一辙的恐怖!   他再也不敢动弹,脑海之中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们走过,当他们朝他投来视线之际,便下意识蹲下身抱头蹲好。   等到过了半晌,耳边传来接连不断的,刀刃的掉落声,他阔别已久的思考能力才终于回到他的脑海之中。   鼻尖是极其浓重的血腥味,耳畔是接连不断地哀嚎,眼前是一个又一个行走而过,诡秘而恐怖的少年。   他茫然又惊恐地抬起了头。   瞳孔猛然一缩。   一个巨大的,鬼魅般的影子覆盖了整个西京,将月亮遮掩而下!   那是一座极其广阔巍峨的宅邸,几近要覆盖整个西京,往前,往后,往左,往右,仿佛向各个方向狂奔十余里,皆无法摆脱其的阴影,阴森恐怖至极!   整座宅邸不是黑到了极致的黑,亦不是白到了极致的白,而是灰,一种如同浸泡于绵绵阴雨天之中的灰,雨珠从发丝垂落而下,落进湿衣之中,而湿衣黏在骨肉之上,随着身体的呼吸一同起伏,带来闷热和痛苦,让人见之,便不由得全力压榨着心肺,试图汲取那一滴一点的空气,可这却并不会让人畅快,只会感觉到窒息!   而极致朦胧的灰中,却还有别的颜色,里面是红到了极致的猩红,便是血淋淋的颜色如同砍刀之上刚杀过人后留下的血渍。   “那是什么?”   所有抬头望向天空之人都忍不住在思考。   “地府——”   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从他们的耳边响起,沉甸甸地坠在了他们的心头。   “地府?地府又是干什么的?”   耳边又有东西说道。   “乃是死后魂灵归去之所!剥筋拆骨,揉碎平生,审计罪状,罪大恶极者打入十八层地狱赎罪,无罪者饮孟婆汤重入轮回!”   “冥土地府——乃罪大恶极之人畏之如虎如狼之地!”   众人神情一怔。   这世间竟有此地?   只见那数不胜数的少年,薄如蝉翼的少年,轻如草芥的恐怖之人,脸上噙着微笑,竟一个一个将罪大恶极之人捉出!边捉边念罪状!   可却无一人敢哭嚎呼喊!   众人尽皆噤若寒蝉!   一种恐惧油然而生,恍惚之中,竟再也无暇顾忌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顾着惊恐地注视着街道之上,屋脊之上的鬼魅少年!   那无数鬼影挟裹着无数人,浩浩汤汤地走过西京,阴气森森,鬼怪行路,一时间整个西京竟突兀成了一座鬼城!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只见巨大的地府之相猛然朝下而坠——   “啊——”   众人竞相惊呼!   人间与冥土骤然相连!   西京与地府猛然重叠!   那无数阴森兽骸之雕刻取代了镇门前的石狮,光鲜亮丽的宅邸成了破败阴森的别院,那原本散发着暖光的灯笼一时之间也被染成了猩红之色!   只见那无数轻薄的少年纸人,竟在地府坠下的那瞬间,纸扎般的肌肤竟迅速地充盈而起,骨肉丰润,连惨白的面颊也在此刻因灯笼之色晕染出星点红,少年手中扯着浸在阴水之中的罪人,脸颊两侧则凹出了两个甜腻的酒窝。   众人惊恐地注视着这一幕,恐惧从他们的心间产生,又从他们的周身散发而起,化成深黑之物涌进地府的虚影之中,那些情绪越来越多,地府也越来越凝实!   ——最后张牙舞爪仿若重现人间!   西京上空那抹轻薄的“云”再也支撑不住,猛然干瘪而下,而后骤然被巍峨的地府抽干!不甘而扭曲地消失于天际之中!   【——哔哔哔——】   【——模拟器正在受到攻击——】   【模拟器已经反击——】   【15岁:15岁生辰快乐!】   纸人由纸化人,进入地府之中竟如鱼得水!   一声极其清脆,极其嘹亮的唢呐之声响起!   紧接着伴随而来的,乃是西京之中无数公鸡昂首地啼鸣——   天蒙蒙将亮,太阳即将重新升起!   地府的薄雾悄然轻薄。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之中,地府无数敞开的大门一扇接一扇地骤然合起,掩去那些恐怖的纸人阴差的行踪。   直到那最大的那一扇,正门中心的牌匾之处用鲜红的血书写着三个大字——“鬼门关”!   门边两柱浮雕之上雕刻着极其威严之兽,额头上长着一只独角,身后有着长尾,似鹿非鹿,似羊非羊。   两柱之上,鲜红的大字扭曲着浮现而出。   ——“死者请往此处,生者勿入此门!”   门合起的缝隙之中,只能瞧见一个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背影,他一往无前地走进,没有回头。   “砰——”   鬼门关的门倏然合上!   地府消融于初升的耀阳之上,仿若海上的泡沫,从未出现过一般。   但西京之中的众人却愣愣地站起身,望着那个方向久久无法平静。   恐惧的双眼仍未敢闭合,只能回忆起当时浩浩汤汤的鬼影,千人?万人?竟是数不胜数!   地府真的存在么?   或者说,人死后会去的地方,那个叫地府的,真的是真实的吗?   如今。   西京之中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每一双恐惧的眼睛都能证明——   地府,不仅存在,还会在生者死后,审判诸鬼! 第126章 间章   人死后到底会去哪里?   刚刚死掉了的人如今有福了。   阔别了人世千百万年的地府在今日重新开张。   头套枷锁的狱卒,一边哀嚎着,一边带着恶鬼行过鬼门关。   死去的人则如同新生的羔羊,好奇而惊诧地注视着这一切。   曾有人听说过西京上空的地府虚影,此刻便不禁一一对照起来。   “巍峨的宅邸,高耸入云的鬼门,门上雕刻了了一副提醒过往生魂的对联,”身着破烂的道士袍的干瘪老道士喃喃自语,他自不是那些将灵魂卖给了道祖的真道士,只是个披了个道士皮在这个人世间混口饭吃的骗子,他没想到那些口口声声从西洲那等地方传来的传言竟是真的!   道士不由停下了脚步,愣愣地抬起头,望向鬼门关内里一座又一座庄严的异兽,该异兽头生独角,似鹿非鹿,似羊非羊,但当他看见这异兽之时,却猛然知晓了此奇珍异兽的来历。   “公正严明”与“明辨是非”的代表,地府唯一的法度象征——獬豸!   “我还以为是假的……”道士顿在原地,一抹冰冷的凉意从后心一路蹿上头皮,整个人都不自觉发起了抖,这等瞬息之间便叫人知晓事物来历的能力,显然并非什么普通鬼怪所可企及之本领。   难不成,这“地府”真的是那劳什子“人死后的鬼处,以鬼身受尽刑法审判之地”?真不是在蒙他?   道士:“!”   道士一吓!   一个阴森森的脑袋被提着从身后猛然钻了出来,只见身着狱卒之服的鬼怪正轻飘飘道:“想跑?”   “不,不不!”道士有眼力见,便是半点不敢触这刑官的眉头,他连忙用自己那张巧嘴,哄着,捧着狱卒。   押送他们这一行魂灵的乃是两个狱卒,一人着白,一人着黑,两人高耸的官帽之上,一个印着天下太平,一个印着一见生财,皆一副祝愿世间大同之貌,但他们一个头捧在手里,头还总是说着点疯癫之话,行动间,手还会偶尔扶扶官帽,一个虽然头在正确的位置了,但偏生就是不说话,一副沉默寡言,阴郁到极点之态。   道士哪怕表面上小心地捧着他们,背地里却仍然是心有恐惧。   但是道士显然有一张巧嘴,比起周遭那些惶恐不安,半点话也不敢说的人,道士已经能与白狱卒说得有来有往,甚至称兄道弟。   “是啊,是啊,刚冒油花的时候最嫩。”白狱卒砸吧砸吧嘴,回忆起记忆那些肉的滋味,过去并不觉得难得,甚至还要挑肥拣瘦,现在自己都要吃自己了,也只剩记忆里那些东西能安慰他了。   过去,道士这种江湖骗子,与他说不上一丁点的话,如今却能够站在他的面前,白狱卒摇摇头,地府的日子太过难熬,时无年岁,一晃竟觉几百年之久!便是过去在自持高贵,来个能聊天的,便是大幸了,何况还是这种乐意捧他臭脚的,那他便更是乐呵。   “我瞧你倒是合本官眼缘,说话间也算是有点见识,你这等人倒是少见,”他言语间便指指点点起来:“等下要去之地,名为阎罗殿,实为断你等平生之地,判案之人是一个少年,面生脸嫩,还未及冠,却千万莫要对其不恭敬,少年身边跟着的,是做记录留档的判官……”   白狱卒看道士兴奋地一一谨记,恨不得刻进脑海之中的模样,嘴角的笑意便意味深长起来,他将自己的头拎近道士的耳畔,见道士咬牙不敢闪躲,便兴味愈足:“判官手里的笔,多添或者少添一点,这其中对来世的影响……判官他啊,爱财……本官的话就说在这里了,其余的也不需要本官提醒吧?”   道士鼻翼翕张,整个人激动得不行,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金瓜子塞进白狱卒手里:“小人多谢贵人相助啊!大恩大德,来世必衔草结环来报!”   “呵,收回去吧,”白狱卒瞧了眼金瓜子,轻哼一声:“本官可瞧不上这三瓜两枣的,兴起的提醒罢了,要上纲上线,败兴!”   “你留着用到更有用的地方去吧!”   望着道士感激涕零的脸,白狱卒意有所指道。   听闻白狱卒此话,黑狱卒莫名挪开了眼,看了白狱卒一眼,他冷声道:“押送期间,莫要交头接耳!”   白狱卒撇撇嘴:“不会找乐子的家伙,这一路上这么漫长,寻个伴这么了?”   黑狱卒冷瞪白狱卒一眼,白狱卒才噤了声,不再与道士胡天侃地。   越往地府内走,空气便越是湿冷,寒气似乎要从骨头缝里钻进魂灵之中,不少人挤挨在一起瑟瑟发抖,其中有些和道士同道中人的,便趁着大家伙都不清醒之刻,瞅准一条羊肠小道奔走,试图逃跑。   可黑狱卒与白狱卒尽皆冷冷地掀了掀眼皮,只见那魂骤然撞上了空中不存在的,虚无的墙壁,他们的勾魂锁才猛然拖拽而去,将那魂重新拘了回来。   白狱卒嬉笑道:“若是罪人,路上逃跑怕是要罪加一等!”   道士忍不住问道:“若不是罪人呢?”   白狱卒瞥他一眼:“那就义务劳动!给鬼添加工作量!地府鬼手本来就紧缺,少得是那一根筋的愣子,多得是待填的岗位!”   白狱卒一说到这茬,整个人都神经质起来,说什么自己一直都在勾魂,没有停过,猪都比他要歇得多,当猪都比当鬼差好!   说得道士原本活络的,想要混个鬼差当当捞油水的想法彻底熄灭。   又走了很久,或许很久,地府之中无日月之分,道士分不清到底过了多久,但那种随着时间的增加而不断增强的压迫感着实令人难以忍受。   直到白狱卒脚步一顿,笑道:“到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公堂,堂上坐着一个少年,少年座下坐着一个判官,据白狱卒所说,地府之中存在无数个类似的公堂,也有无数个白狱卒和黑狱卒,同时亦有无数个判官。   道士简单估量了一下与判官的距离,忐忑不安地坐在公堂之上的椅子听审。   公堂上的少年似乎做了什么,道士精神猛然恍惚一瞬,过去他曾做过的恶事掺杂着灵星几点好事便猛然由少年诉诸于口。   贩卖,蒙骗,吃绝户,杀人越货,道士生平曾做过的一切,此刻摊在众人面前。   少年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此等罪大恶极之人!”   道士扑通一声猛然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膝行爬到判官脚下求情:“世道艰难!小人是不得已啊不得已啊!望您明鉴啊!”   判官正奋笔疾书着呢,袖口突然落进一袋金子,他茫然一顿,停下手中的笔伸进袖口里摸出来了一袋东西,打开一瞧,一袋满满当当的金瓜子。   判官一愣,死后可没有什么钱或者钱的,只有功德一说,这金瓜子自然也不是真的,而是魂灵的执念用阴气幻化之物。   这等本也没啥,但判官万万没想到,眼前这重刑犯,耗费阴气幻化出执念之物,既不是为了慰藉自身,也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而是非要塞给他当贿赂!   阎王明鉴!他自从在油锅里炸了百八十遍,如今当真是一心向善啊!这是在污蔑他啊!污蔑啊!   判官当即热油进手般将金瓜子抛在了桌上,秉告道:“大人!卑职一心一意向着阎王爷啊!是半点私心都没有啊!他诽谤我啊!诽谤我啊!”   坐于高台的少年挑了挑眉:“意图贿赂公职人员?罪加一等!”   道士当即傻眼,眼见着自己越来越重的刑罚雪上加霜,他喃喃自语:“不应该啊!怎么会!明明狱卒他说……”   他偷偷看过去。   只见白狱卒缓缓露出一个快活的笑脸。   没错,他确实不图钱,他图别人刑上加刑带给他的快乐!   白狱卒自然并非什么公职人员,而是一边受刑,一边因地府鬼手不足,而抽调出来用的罪人啊!   白狱卒忍受着脖颈处连绵不断的痛苦,高兴非常!   ***   孟婆来到刚建起来的阎王殿的时候,楚淞君还被埋在那厚厚的档案堆里,死前的黑眼圈在连轴转的工作里越加明显起来,隐约有往永久性发展的趋势。   孟婆这回倒是没熬汤了,孟婆汤有没有功效她自己还不清楚么,本就是玩个角色扮演走个过场的事。   孟婆也没想到,原本只是见对面压力太大,所以才搞出来的放松心灵之旅,现如今会变得这么面目全非。   心灵放松没放松不知道,但是总而言之很跌宕起伏。   “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啊!”孟婆感叹道。   她不会熬汤,以前也并非孟婆,只是当时这个身份方便,便将其昧下用了起来,此刻地府重塑,孟婆自得是另有人选,汤得材料亦得变动,这中间她又掺不上手,自是悠闲非常。   “孟婆姐姐来了?”楚淞君抬起自己苍白的脸,还是一副病蔫蔫的样子,总之往好处想鬼已经在地府了,不用担心他徘徊在鬼门关了!   楚淞君连忙清出了一块地,让孟婆坐下:“虽然受了外神的资助,但千万年里积累下来的,无法往生的魂灵还是太多了,一时间完全处理不完,若是……‘我’再次动手,就有劳孟婆姐姐帮忙接待了!”   孟婆含着笑点点头:“自是如此,这就是我的使命啊!”   楚淞君已经猜出来了孟婆姐姐连带着原本的地府两个工作人员“阎王爷”与“判官”到底是什么神,他们与模拟器相连,在一切的最初就守在最初的“他”身边,一点一点地帮助他跨出走出去的第一步,见证“地面上”的诡异世界。   这一切都足以证明他们不一般,而从一开始就陪在他身边的孟婆,更是迷雾重重。   孟婆似乎无法明确言说他到底该干什么,但是有些事情,仍可意会。   正如孟婆,正如“他”自己,正如诡异世界之中看清世界真相后疯癫的温韶,正如申错,正如大同圣人,正如麒麟。   他们的灵魂是如此的相似,如此的接近,如同一条藤蔓之上盛放的鲜花。   他们都有着同一个目标。   【模拟结束。】   【正在统计模拟天赋,恭喜您获得天赋「罪恶聚合定律:你总能和坏人遇上,这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获得头衔「恐惧造物主:一个人决心化身恐惧,以恶制恶!」,恭喜您获得头衔「胆小鬼的反义词:撑死胆大,饿死胆小,你胆小又胆大,居然敢薅口口口的羊毛办事!」】   【模拟评价: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第127章 间章其二   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上手的时候根本无法体会到其中的复杂与困难,楚淞君直到自己冒出来“重造地府”的想法,他靠着外神在西京所释放的欲望因子,直接一举重塑地府之后,才发现轮回一事着实复杂,最初还是靠着了解之前轮回的孟婆姐姐帮助,才没能中道崩殂,而后勉强接上轮回,回回都要小心谨慎才不会出大乱子。   孟婆姐姐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要不是因为地府背靠着由“模拟器”提供的地盘,里面的时间并不随着外面的时间而流动,楚淞君简直不敢想到底有多少困难和复杂,花费多少时间他才能勉强完成这些工作。   了解的越多,楚淞君心里对于“模拟器地府”的疑惑就越来越多,首当其冲的,便是关于无数次轮回的费用问题,也就是所谓的“功德”,他自认为他的第一世最多也只是个善良的普通人,这样的一生,到底是如何积攒下如此庞大的功德供他轮回呢?   他实在有些奇怪。   况且,自从地府设立下功德殿起,收拢计量全天下人的功德,他耗费了约莫千年才堪堪完成基础,但是越做,他就越加发现,每一个“他”不管怎么计算,都不存在功德柱,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楚淞君很疑惑,但是因为程序还跑得动,只是出他这一个BUG,反正他也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功德,也不想推翻重来,所以直接启用了“功德计算小程序”,没有修自己这个BUG,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好奇。   正好孟婆姐姐来找他喝茶……   楚淞君就一边应对着文件,一边好奇地问道:“孟婆姐姐,你也清楚我前些日子重塑了功德殿,但是奇怪的是,我却找不到我自己的功德柱,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孟婆正看着楚淞君面前的文件牙疼,闻此言不由一笑,她道:“这件事啊,你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不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不知道,到时候了你就明白。”   她放下茶杯,笑眯眯问道:“可懂?”   “……”   “懂。”楚淞君无奈回应。   谜语人是吧,他可太懂了!   “懂就好了,”孟婆欣慰地点点头:“你如今只要明白,你的功德源源不断,从一开始便是注定好的,或者说从你选择开始模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好了。”   她的眼中出现了些许怀恋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顿了顿。   “你的功德柱,不在功德殿,在其他地方,有人看得见。”   “……”楚淞君只好点点头。   既然孟婆姐姐不愿多说,他也无法逼迫于她,她存在的岁月足够悠久,有什么能说和不能说,她自是一清二楚,他们是一个阵营,孟婆姐姐不会蒙他的。   “好啦,乖啦,别担心,照着路一路往下走就好。”孟婆姐姐安慰道。   她在这儿呆了有一会儿。   眼见着经过长时间的磨练,楚淞君也逐渐对这些事物开始得心应手起来,便不免起了离开的想法。   毕竟孟婆在新任阎王这里才刚喝了几口茶,吃了几个小点心,就眼见着楚淞君身前的桌子越堆越高,越堆越高,且越来越多的冥府阴差来来往往,一副没有尽头的样子,她终于是受不住在这等地狱之中悠闲吃茶,于是选择立即撤退,防止她的良心因此不安。   这强大的工作量,她看着都难受。   现如今的冥府阴差,其中绝大部分需要断案的活计全有楚淞君自己那死不瞑目的自己包揽,小部分则上任了些诚心悔过,快要改造好了的鬼。   楚淞君他说着只要撑过这一阵子,他就立刻拜托自己在人间的人脉,送点能用的鬼下来,但孟婆看这工作量,很怀疑这一阵子的到底能有多长,应该不会长到地老天荒吧?总之之前的"阎王"和"判官"被捉去干活去了,孟婆也007了一阵,如今差不多也要到时间了,孟婆正好能够找到拒绝的借口,那还不赶紧跑。   “嗯……算算应该也快到重启的时间了,我等会儿去找找通道那里,有没有新的你出现。”孟婆连忙道。   “嗯!好的!孟婆姐姐慢走啊!”楚淞君从文件堆里探出一个头,连忙笑道:“下次空闲时再来找我喝茶吧!”   孟婆点头,悄悄松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离开的时候她正好看见了捧文件进来,满张脸都是血点的新任实习判官,朝这家伙点了点头。   实习判官谢静和也朝孟婆礼貌地点了点头。   每一任阎王都有自己的判官,虽然他自己这个是实习,主要是他现在还没死,但谢静和相信,等哪天他通过实习期,他就一定能够成功上位楚淞君的判官!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起来,整张脸都是遏制不住的鲜活。   在这个不管从哪个层面,比如生命,比如工作时间,都是满满的死意的地府,显得极为格格不入,过往来去的鬼都忍不住用另类且异样的目光看过去。   就算他们也变成鬼了,也要用嘶哑的声音怒吼而出,怎么有鬼在一边受刑赎罪,一边工作,一边兼职跑腿,还能够在地府高兴得飘花啊!   神金啊!大家都是半死不活的鬼,凭什么你这么生气勃勃,感觉精神都受到欺凌了呢!   不过谢静和却完全不在意,倒不如说,他只是跟着楚淞君进地府,无关紧要的鬼员是得不到他的关注度的。   他兢兢业业地把文件递过来,矜持道:“淞君,这是最新的关于地府新订第五百二十六版轮回转生条件拟定。”   “嗯……放下吧。”楚淞君随口道。   “好的。”谢静和笑意加深,重复道:“这是地府新订的轮回转生条件拟定文件,需要你审核。”   “?”   楚淞君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放那里就行!我等会儿就看。”   “请拿走吧。”谢静和坚持。   “……”楚淞君算是看出来了,他不接过去,谢静和不会罢休的,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来,想来想还是道:“辛苦了。”   谢静和立刻精神抖擞起啦,苍白满是血点的脸缓缓浮现两抹激动的红晕。   他下意识接道:“不辛苦!”   楚淞君随口道:“有时候还是可以休息的,你也不用每次都跑过来送文件。”   算了,看在他诚心悔过,而且认真受刑工作的分上,真搞不懂他这么这么有激情,这么爱工作的么?   “啊,这也没什么。”谢静和暗戳戳道:“主要就是我看楚承鸿近来实在是太累了,他想多休息一些,我就忍不住揽过来了,这份文件加急,主要是我担心,怕耽误你,所以就送过来了。”   谢静和抿唇一笑,神色中捎带出几分爽朗的快活与温和:“也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罢了。”   “…….”楚淞君沉默一瞬,眼神逐渐一言难尽起来。   这个“举手之劳”,到底指的是顺道黑一把他兄长楚承鸿很惬意,还是指大老远从判官阁跑到阎王殿很轻松?   ***   吴悠皱着脸看着模拟器一卡一卡的刷新。   之前模拟器整个卡住,他天都差点塌了,虽然他不是什么好用的金手指,但他好歹还是金手指啊!就算给的天赋也没什么用处,但是没有了他都不敢想象他能多么抑郁!   好在在他虔诚地祈求下,模拟器总算成功地,□□地存活了下来,吴悠也送了口气。   可他没想到,就模拟器卡得那一段功夫,他好不容易刷到15岁的模拟,居然又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死掉了。   吴悠沉默许久。   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没有一点意外的情绪。   毕竟在看过了,西京成为古代科学家大本营,大搞人体与动物结合技术,甚至还各种神奇的成功了之后,吴悠就半点都不会对这一次模拟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而感到稀奇了。   在这种糟糕的地狱缅京环境,死不死的,也大多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   吴悠看着刷出来的天赋,嘴角有些抽搐:“罪恶聚合定律,还真是十分合格的状态描述,这次老五身边的人都挺一言难尽的。”   不管是乐子人背刺家,还是偏执控制狂,或者是绿茶病娇,都让吴悠怀疑西京是不是所有神金都被老五遇上了,老五是真的不容易啊!   他感叹一声:“不管怎么说,都过去了哇。”   “不过话说回来,那只话唠的小鹦鹉去哪了呢?”吴悠有点可惜,他最喜欢那只小鹦鹉了。   虽然鹦鹉是从人变过来的,模拟器上解释制作的人,运用天雷等等手段,将人的灵魂挪移到了鹦鹉身上,制造出了这只话唠鹦鹉。   神奇吧,古代科技!   总之吴悠的科学观稀碎一地。   但是他又能怎么样,他还能跑进模拟器里现场观摩制作过程么?   ”我还挺喜欢他呢,名字叫做‘大慈大悲元始灵宝普渡真君’的小鹦鹉。”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瞪视着模拟器:“卡卡卡,真是不争气啊!”   ***   楚淞君熬鹰似的熬着自己,终于把谢静和送来的“轮回拟定”重新审核,再次给出了修改意见。   他长舒一口气,拿起手边的冷茶一口饮尽,阎罗殿之中鬼来鬼往,安静而有序。   在这片如死亡般安详地寂静之中,他难得出神片刻。   楚淞君望着满桌的文书,歪头想了想,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他的心肝脾肺肾具为献祭,换取了更加重要,更加深刻的东西,于是楚淞君整个鬼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皮囊。   所以里面本该是空无一物,寂静得如同此刻的阎王殿。   但是如果有鬼能够顶着恐惧凑近,欺身上前仔细倾听。   就能听见一阵,如同呼吸般鼓动的心跳声。   “砰——”   “砰——”   “砰——”   很轻,很轻,轻得像是一片落叶落在了流动的水面之上。   楚淞君小心翼翼地撕开了自己的皮囊,里面泛着点空洞的黑,他噙着温柔的笑往里看去。   他的胸膛内,原本心脏之处睡着一个拇指大的白骨骷髅,白玉般做得骨头在黑暗之中散发着莹润的光,好似皎洁的月华流淌。   他四仰八叉地睡在了阎王爷的心里,怀中紧紧抱着一只小小的红绿毛相间的鹦鹉,鹦鹉鲜艳的毛发乱飞,偶尔插到了他的骨头缝里,如同白骨之上开出了极其缤纷的花。   半晌。   寂静的阎王殿内响起楚淞君的笑语。   “快点醒过来吧。”   “毕竟,神明和信徒,你说过的,这是最好不过的搭档了!” 第128章 间章其三   西京的天短短一天之间就变了颜色。   世家在一天之内消失了大半部分,而顶级的二十二世家更是大部分人随着地府的出现而失踪了。   有些想上位的还没高兴多久,蓦然发现,居然连皇宫里的皇族也几乎不见了。   整个西洲,顶端的,尖尖人物,究竟是干了什么,才会导致这种后果?   有心人不禁联想起来了那地府重现之日。   或许地府的出现,与那些顶级世家的失踪别有联系?   相比起外面猜测的那些小世家的人,顶级世家之中的人,大多都讳莫如深。   世家不仅垄断权力,还垄断文法历史。   其中西洲轩辕王朝的开端,并不像外面众所流传出的。   皇帝与世家共治天下,是因为世家在开国之际为王朝立下汗马功劳,无数世家儿女,在艰难的打天下之际,倾尽所有,才终于镇压了西洲多地,成功一统西洲,是以,帝皇以此为由,邀世家共治天下!   自家人知道自己人。   他们有的是神鬼莫测的手段,在哪个术法贫瘠,仙神隐匿的时代,甚至能够摧枯拉朽地折毁一切!哪里需要什么抛头颅洒热血?   各家手段相互制衡,又相互依存,几近不相上下。   若是其余世家有心,为何不自己上位,而是推了轩辕氏上位?   每个世家记载的史书之中本语句含糊不清,甚至片段还错漏百出,可谁让顶级世家剩余的人因世家无故消失一事,急得火烧眉毛,他们终于是各自摈弃前嫌,再次如千万年之前走到了一起,将各自家中残缺的史书拼凑到了一块儿,而后,终于模糊地猜测到了真正的真相!   第一个问题,便是为何是轩辕氏上位,是当时他的秘技过于强劲,力压众二十二世家么?   非也,相反,轩辕氏反而是二十三世家之中相对最弱的那一个,所以他才招了所有世家的眼。   轩辕氏是被世家们推上来顶罪的世家!   至于为何,皇位这个向来的香饽饽,会与顶罪挂钩,只因二十三世家的来历不同凡响。   史书之中以春秋笔法记录着,他们来自于一个隐秘之地,只因不知何处突遭大难,他们为了什么,或者准确说,他们是为了某种使命,才从所谓的“桃源”之中出来,但是他们来到西洲之后,却见西洲灾祸遍地,民不聊生,是以百般纠缠之下,终于决定替天行道,建立王朝,拯救天下。   值得关注的点来了,他们出来的原因是因为使命,可他们却半途而废,建立王朝去了,这搁哪里都说不过去。   那么,“桃源”之中,某日是否会有人从中再次入世,将那些辜负使命之人缉拿回去?   一开始他们有了这个设想之际,尽皆脸色发白,这个想法荒诞不经,毕竟千万年的世家,庞然大物,究竟是什么缉捕能够将他们捕走?可这个荒诞不经的想法在现实之中发生了,甚至世家还没有反抗的余地,就被尽数带走。   这等伟力,只指向一个可能。   他们的先祖出自地府,他们或许带着引渡魂灵进入地府的职责,却被人世之间为所欲为的权利所蛊惑,留了下来,建立了轩辕王朝,为了减轻罪责,强制选出了轩辕氏充当首恶,只为混一个从恶的身份,而后减轻获得的罪责。   围在一起的,剩余世家之人,眼前一黑。   脑海之中又回荡起了那幽幽的地府,恐怖的冥土。   话说回来,被带走之人,有什么特征来着?   众位心里一沉,他们尽皆都修炼过了家传秘法,剩余的人,要么没什么天赋,要么一直是家族之中的边缘人,如此才躲过了地府的清算么?   可先祖本就有罪,这种罪或许会累及后代,等他们死后,在地府之中,又会面对什么呢?   原本心中可能残存的,对于天降馅饼的狂喜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   西京之中的小摊处来了一个身披深黑色斗篷的女子。   她沉默地朝老板要了一碗阳春面。   老板笑呵呵地将面端上,感受到了一股极深极重的寒气,瞬间打了个冷颤,他不禁回忆起那日地府大门大敞的景象,一愣,他下意识对其多了几分关注,不管干什么,都忍不住看那女子两眼。   女子拿起筷子,拉开斗篷,露出斗篷下一张南州人的脸。   女子一边观察着西京之中,一边一点一点吃下阳春面,但是或许是阳春面并不合这位南州人的胃口,老板注意到她几乎称得上是痛苦地往嘴里塞,她吃起来的样子,莫名给人一种味同嚼蜡的错觉。   老板看着,脸皱巴得像是包子的褶子。   他做得阳春面就难吃到这个程度吗?   是不是有些太过头了?   终于。   老板和女子同时松了一口气。   终于吃完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老板,结账!”   女子喊道。   “好嘞!六文钱。”   老板走近笑道。   他见女子正在找钱,不由问道:“客官,这面不太合你心意吗?”   女子一顿,她将钱递给老板,摇了摇头:“不,面……很好吃,只是我……”   温韶呼出一口阴森的鬼气。   已经忘了自己是鬼,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只是我会更喜欢辛辣一点的食物。”   温韶微笑道。   “哦,哦,原来是这样。”老板连声道。   “近来,过得可还好,有哪里不方便的么?”温韶问道。   老板一愣,这问句多少有些许熟悉,让他想起来了一个人,那个人时常在西京之中走街串巷,与谁都能说上几句话,还授上了大理寺的官,老板的眼睛悄悄一亮,看着温韶的眼神也不一般起来。   他立刻高兴且中气十足道:“好!怎样都好,近来上头的大人们啊也不知是了了哪桩心事,近来风平浪静的,来这儿吃的官家人也少了……”   老板说完,顿了顿:“咱们近来好,近来都好,让他放心吧。”   老板又不瞎,怎么会认不出那日地府重开之时的人到底是谁,但是小大人待他们这么多年好,离开的时候,也要把对他们不好的人带走,谁不会感激涕零。   甚至在离开之后,忧心他们不好,还专门派了人前来问询……   老板笑着重复道:“大家都好,都好!”   温韶奇怪地看了一眼老板,但她也没有多说话,昨日之事种种譬如梦中。   她缓缓提起嘴角,有些高兴:“活得好就好。”   温韶重新披上斗篷,刚刚那一会儿,阳光几乎要晒得她的皮肤发烫红肿,她站起身,拿起来放在一边的包裹,转身离开。   老板不禁追出去喊道:“客官,您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大家都好!您和小大人们也要好啊!”   温韶站定,微微侧过脸点点头。   ***   中州。   皇帝刚刚闭朝。   燕游皱起眉,伸出手捏了捏眉心:“最近我的情况有好转吗?”   书生沉默地摇摇头,半晌,他建议道:“要不最近休息一会儿吧,找个借口什么的,你这个梦游的状况实在是太严重了!”   燕游不置可否:“那就再我睡前把奏折全部拿走,吩咐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吧。”   书生无语半晌:“你就这么糊弄,你这梦游永远都好不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你的压力源来自于朝政,现在也到夏天啦,借着这个借口出去避避暑,放松下身心吧,朝政这边你都梳理这么久了,人也换了,工作框架也打了,一时撒手也没什么事的。”   燕游撑着下巴,吐出一口气,临近夏时,他也换上了轻薄的衣衫,窗外偶尔能幻听蝉鸣,随着热气上涌,他的皮肤也逐渐泛上一种满是热意的粉红,吐息之间,轻薄的衣袍便一点一点黏在他的肉上,随着他的呼吸而鼓动。   “也不是很热嘛,”燕游笑嘻嘻道:“还是说,你已经厌倦了教我这个学生,想要休暑假了?”   书生:“…….你就不想休吗?还是说你一点都不觉得热?我都快热化了!”   “我?”燕游说话声音一顿,他双手托腮,眼神放空,定定地注视着殿外,绿荫葱葱,炽热的阳光铺洒大地,他轻笑了一声,声音半含不吐地压在喉间,带出些许甜意,在这个夏时却颇为黏腻:“我暂时还不觉得很热……”   书生为这家伙的固执唉声叹气:“老实说,我觉得从心那里瞒不住了,从心虽然在外面跑,但是他回来的时候人缘也不错,听到点风声也不足为奇。”   燕游挑挑眉:“那就到你出马的时候了!你这个小弟子心眼真的是很实在,又迷信得很,我真怕他把生病的我绑起来暴力殴打我,因为他认为有什么东西附了我的体!”   “那是你嫡亲的师父呢!吩咐师祖也是这么一副不客气的样子。”书生摇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跟小皇帝很投缘,小皇帝私下与他说话的时候,甚至都不用“朕”的自称。   “咱们还分什么你的我的。”看着眼前这个啥也不知道的老大哥,燕游坏心眼地调笑道。   “那你能把皇位也分我一半?”书生嗤笑一声。   燕游耸耸肩:“也不是不可以哦。”   二人笑着说了一会儿话。   书生憋了又憋,实在没有憋住,好奇道:“你这怎么看都不是真的不热啊,都梦游成这个鬼样子了,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还坚守在皇位啊?你看着也不像是那种控制狂啊!”   燕游一顿:“告诉你也没什么,毕竟我与你没什么分别。”   书生侧耳倾听。   坐在龙椅上,双手托腮的小皇帝,眼神朝前看去,殿中一开始只有简单的一两个人影,是中州王朝的前任麒麟选定的皇帝死后的虚影,但人影却遏制不住,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整个大殿随着时间的膨胀迅速拥挤。   直到现在。   中州的第一任皇帝正像模像样地观看着走着,时不时点评一到两句话,偶尔会冷不伶仃问他有什么意见。   燕游能有什么意见,整个大殿人山人海,他孤身两人,能有什么意见。   当然是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了!   书生在模糊的视线里发现燕游又在发呆了。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然,精神恍惚,容易出现幻听,幻视症状,他真的病的很重,也不知在固执些什么。”   “我,”燕游轻声道,眼眸深处仿佛看去了越加悠远之所,他摸了摸自己的袖间,勾唇一笑,整张脸便盛放开来:“在等待着一个人,虽然我并不清楚他到底会什么时候出现,出现在什么地方,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而我,只需要待在这里……安心等待。” 第129章 模拟器第五次进化   吴悠晃悠悠地看完老五一生。   不敢置信地摇摇头。   “这个我到底是什么心态!明明对我来说!怎么死都行!但也不能工作到死啊!”   吴悠感觉多看两眼,自己去除已久的班味都要冒出来了。   度过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已经陷入了长时间摆烂,间接性仰卧起坐。   他吃了口辣椒味的薯片。   “好了,这个充满班味的老五就先丢开了!让我看看我的下一个模拟格子是从哪个模拟里冒出来哇?”   吴悠现在手持五个模拟格,其中几个虽然结束了,但是格子的位子还是偶尔会有后日谈更新,只是那些后日谈往往看了也挺叫人摸不着头脑的。   就比如老四的。   【你在黑暗之中打了喷嚏,你明白了,有人在想你!身上的宠物却在说你要死了,你哼哼一笑,给它表演了个大的,听着被欺负的可怜家伙大喊宠物的名字,你感觉自己在黑暗之中行走,所带来的窒息感都缓解了。   你满意地聆听着满大街对你宠物的叫骂声,神清气爽。   上升了!宠物马甲的世界排名还在上升!   你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吸到。   你不禁有些怀念故乡那新鲜香甜的空气!   哪怕是冷酷的猎手,偶尔也会有亲切的怀恋。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枪火与玫瑰呢?   所有人都爱这个的!不是么?】   “什么玩意?飞升后中二病了?”吴悠完全摸不着头脑:“算了,总之在打排位赛,连胜了对吧?那加油!”   “我翻翻其他的。”   吴悠咬着薯片:“老大真的开门立派了呀!最近都在教书,不知道实力能提升到哪个档次。”   “老二,演戏,睡觉,打电话,撸哥哥,啊……真是和我一样枯燥且乏味的生活啊!”吴悠窝在游戏椅里,舒爽地叹了口气。   “老三,我记得他一直打理政务来着,毕竟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忙得很,最近还因为压力大,梦游了呢……”   【眼前的鬼,颤颤巍巍向你奉上一块琉璃。   他笑道:“陛下,此物可不一般,是上古时期的圣物散落而下的碎片,据传能活死人,肉白骨,鬼得到了,那蜕生成大诡的通道便近在眼前!我将此物献上!祝您寿诞!”   你伸出手接过,这是一块不平凡的碎片,他的崩毁,不仅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同时还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开始。   但它同样是一把钥匙。   而这把钥匙会通向何处,由你,由……世上千万人裁定。】   【恭喜您,模拟器即将迎来第五次进化,感谢您的使用!】   【叮——】   【修桥补路无尸骸!】   【叮——属性随机分配中——】   【叮——天赋随机抽取中——】   吴悠也没对这次抽取抱什么太大的天赋,老实说这次老五处于薛定谔的死亡之后,他就看开了,模拟器这种东西不会这么容易给他的,一定要跟他拉拉扯扯……   一束极其猩红的光从空气之中慢悠悠晃荡而下,瞬间收束进了模拟器的面板。   吴悠张大嘴巴:“我……嗯?”   当场打脸?   这叫什么,这是不是就叫单抽出金!   吴悠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半晌,坐上椅子后,脑子终于回归占据高地。   等等!话说回来……   这光怎么血红血红的?   「颠倒匹诺曹:你是神捏下的第一个泥偶,当时调皮的神捏长了你的鼻子,点了点你的鼻头,笑着道:“匹诺曹。”,可是你不是匹诺曹,神也不是木匠,神恶作剧般笑了笑,赐给你全新的祝福,你说谎不长鼻子,因为你是个骗子,你不说谎才长鼻子!而你最好只当个骗子,最好只说谎!」   【恭喜您触发彩蛋!获得天赋「颠倒匹诺曹」!】   吴悠慢吞吞瞪大了眼睛:“那不就是说,装上这个天赋的‘我’,以后只能说假话?不能说真话?这不是逼着人当骗子么?”   “不行!这破事我不能干!我从小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以诚为本,以信立人!每一个我都是那么的诚实!”   “这样的我怎么能当骗子呢!这简直就是侮辱!侮辱我的人格!”   吴悠把天赋「颠倒匹诺曹」拖进了天赋栏。   随便选了一个自己也没看清的天赋和头衔。   明明身边也没人在监督,但颇有一种在犯罪的错觉。   他偷感很重地开启了模拟。   【0岁:地府大变样了,你不禁感叹道,老实说来了那么多次,地府已经和你家差不多了,走出通道,看见来的路上人越来越多,你欣慰地点点头,就是每次都要靠着你对地府的熟悉,逃掉狱卒的感知,避免被抓住真的很难。   你好不容易寻摸到孟婆汤那边。   队排了长长的一条。   你看着看不见尽头的队伍,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排着呗,没想到现在孟婆汤都已经这么火热了啊!】   【0岁:孟婆换人了?   你看着汤碗里的汤,又回头看了看排了好几个时辰的队。   你低头,不行,都花这么久了,这孟婆汤不喝也得……   孟婆姐姐终于喘着粗气赶到。】   【0岁:为表歉意,你喝了一碗冰镇绿豆汤,清凉解暑且香甜,原本孟婆姐姐摆摊的位置还给了真正的孟婆,她现在换了个阴凉处,你们二人蹲在角落喝完汤,孟婆姐姐简单交代且暗示了些什么。   聪明如你,立刻意会,你自是对那些琉璃感兴趣的,当然会用心搜寻他们。   孟婆姐姐高兴地点点头。   充满仪式感地从门后拉出一座小巧的奈何桥*儿童版】   【她笑眯眯道:“生活,还是需要仪式感的嘛!”】   【你很赞同,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0岁:你出生了。】   【0岁:你出生在了一个偏僻的村落,但更糟糕的是,当你睁开自己的双眼,望向欣喜的村民之时,村民们尽皆发出了惊恐地喊叫声,不少人摸爬滚打地远离你,你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试图咿呀着勾起他们怜爱幼崽的心!】   【“怪!怪物!”你听见有人在你耳边叫道。】   【但是很快的,你又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怪物?不!不!这是我们献给守护神的祭品!你看他那双眼睛,那是神遗落在世间的宝物!把这个孩子献上去,这几年大家都不用出孩子了。”】   【老人的声音里掺杂着欣喜和贪婪:“他一个!就足够了!”】   【哦嚯,开局不利。】   【一个人颤抖着抱起了你举了起来,你听见了哭泣声,听见了尖叫声,听见了呐喊声,你被举着在空中晃了一圈,从他们那一双双惊恐地眼睛里,你看见了一个婴儿,一个有着白色胎发,异色瞳孔的婴儿。】   【很明显,你生病了。】   “很明显,我这不是白化病加虹膜异色么?哎呀!”吴悠紧张地说道:“不会又开局死了吧?那个神估计是山间的大老虎什么的吧?”   【1岁:你因为祭品的身份,被好好供养了起来。由于你一出生就带着记忆,你能清楚地认出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但是这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不管他们是不是你的生身父母,此刻他们也一样避你如蛇蝎。】   【1岁:你努力地学说话,茁壮地成长着。】   【你的声望正在缓慢增加,体质正在缓慢增加,智慧正在缓慢增加。】   【2岁:你终于说出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谎言。】   【你对着喂你吃饭的村长,小声说道:“不饿了。”】   【虽然你的体质减少了,但是你的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你感觉到你的腹部涌起一股暖流,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但是很快的,没几天你就晕倒在地,体质加剧减少。】   【你明白了什么,谎言就是谎言,只是欺骗,并不是真实。】   【或许,想要它更加真实,还需要某种条件。】   【3岁:你已经能够流畅地说出自己想表达的话。   而三岁,也到了献祭的日子。   你赤身裸体,如同纯洁的羔羊,被摆盘送到了祭台。】   【村长在你耳边念叨着:“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帮帮村长吧,帮帮村长吧!】   【你说道:“好的,我原谅你了。”】   【3岁:人群散去之后许久,直到冷冽的月光照耀在你的身上之时,一个浑身瘦高的人影站在了你的面前,你正想说两句话与他交流,就突然见他蹲了下来,他细长的手指探了出来,着迷地抚摸着你的眼睛和头发。】   【一个耐心等待了三年的祭品,得到的不是急切地吞噬,这个东西有思考的能力。】   【你思考着,天赋正在蓄力中。】   “……难不成是走邪教骗子的路线?不是什么肉食动物!”吴悠摸着下巴猜测道,他兴奋起来:“是人就好忽悠啊!有这幅外表,忽悠个邪教古代人不是手拿把掐!”   【4岁:你成了教主。   你的声望达到一个新的阶段!】   【5岁:你在教主的职位上工作着。   信徒正在增加——】   【……】   【——】   那个少年跑进来的时候,真是大胆又莽撞。   顾定邦仗着自己自小练武,从犄角旮旯里钻进了“万蕊教”的腹地,但是却在其中迷失了方向,他如同晕了头的蜜蜂一样到处乱转,却始终找不到有价值的地方。   万蕊教是这片地区新崛起的教派,却并不是在人之中传播,而是在鬼怪之中传播,顾定邦在行侠仗义之时,瞬间意识到了这个教派决不对劲!   若是鬼怪以教派为纽带链接,那么若是他们日后有稍许异动,便更容易酿成万倍,千倍,百倍的伤害!   到那时候,哪怕南州皇帝调集南州各大教派围剿,也来不及弥补错误了。   顾定邦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更能嗅见鼻尖越来越重的香料味,这些味道令他实在忍受不了,整个人都泛着晕。   他跌跌撞撞地闯进一座幽僻的大殿,手中剑鞘撩开深红深绿的帷幕,身后传来阴风呼啸之声,似乎在四处搜寻他的位置。   顾定邦本想继续找出路,可头迷蒙起来,眼睛同样如此。   顾定邦终于晕头转向地一头撞在了殿前的雕花柱上,疼痛让他这才反应过来,香料之中可能掺杂着迷魂的迷药!   他气愤地瞪大眼睛:“真是阴险小人!”   顾定邦迷蒙的眼睛四处扫过大殿,只能看见一个三头六臂的童子手托莲花的金像。   “真是……邪物!”   顾定邦脑海之中的怒气一上头,拔出剑便要三两步踏上桌案,砍了那邪教供奉的金像。   直到他猛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栽倒在地上。   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响动!   一双赤足落在了顾定邦的眼前。   那是一双极其白净,粉嫩的脚,脚上套着三三两两莲花状的金质脚环,雪白的足弓绷起,如同跳舞般落在了顾定邦身前。   悄无声息,如同一只灵巧的猫。   顾定邦扣住手中的剑,挣扎着往上瞪去。   他瞧见了一对异色瞳孔,不禁愣住片刻。   而后雪色的长发披散而下,晃了顾定邦的眼。   “你,你是谁?”顾定邦手中的剑欲出不出。   这等形貌,定是教派之中恶鬼之一!   他顾定邦今日栽在这里也要带走几个!死而已!大不了十八年后世上又多一条好汉!   雪白的人颤抖着雪白的眼睫,遮住异色的瞳孔,他呼吸出来的气息仿若亦是雪的冰凉,整个人都仿佛是雪做出的雪娃娃,随时都有可能化成一滩雪水一般。   来人张开嘴,望着顾定邦,怯生生道:“我叫六味,是被他们抓来吃掉的……”   “——祭品。” 第130章 混乱   “祭品?”   顾定邦神色一懵。   “鬼怪也要上奉给那个劳什子教主祭品?你是心甘情愿的?”   六味眨眨眼:“所以我与你,应是一条道上面的。”   顾定邦不高兴了,他满头大汗,剑鞘抵着地,艰难地从地上撑起来,脸色不善道:“谁与鬼怪是一道人!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六味叹了口气。   眼前的剑客一身熬筋打骨的皮肉,瞧上去便是需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还有数不胜数的毅力,才能熬出这等功力。   这一瞧便是个老顽固嘛。   于是,白发的,清瘦的少年,眼角突兀落下泪来。   顾定邦浑身一凛:“你,你干什么!你要耍什么花招。”   少年沉默片刻:“也罢,是我自己成为鬼的,常言道,鬼话不可信,我明白的。”   他薄薄的唇轻轻抿起,掩面避开顾定邦的视线,走回那个三头六臂的莲花状神像处。   脚上的金环随着他走动的动作,撞击声鲜明且悦耳,却又衬托出些许哀意,在寂静的大殿之中格外鲜明。   少年走到神像下,身形渺小如蝼蚁,与整个神像相比更是有如沧海一粟。   “这里是没有路的,从大门出去往左拐,有一羊肠小道。”   顾定邦感到心中有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若是这鬼怪朝他哭求,朝他愤怒地怒吼,又或者是威胁他,他是觉不会为此妥协,哪怕是玉石俱焚,也定要将这鬼怪碎尸万段。   但是这鬼怪却并没有纠缠,反而直接放弃了。   顾定邦莫名感觉心里空落起来。   他警惕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掉入陷阱之中!你到底有何目的!”   背对着顾定邦的六味玩味勾起嘴角。   声音却落在大殿里十足十的冷清:“没什么目的,你可以当我在骗你,反正找过整个大殿没路,耽误了时间反而被恶鬼弄死的人,不是我。”   “我劝你顺着我指的路去看看。”   顾定邦分不清这鬼到底什么目的:“那到路的尽头,我就能出去了?”   六味微微一笑。   他已经感受到有什么力量正在涌进他的躯体,虽然不多,相比起整个万蕊教,只是九牛一毛,但是这一丝丝的力量,足以说明了什么。   “不知道。”   顾定邦怒上心头,这不就是在骗他!   背对着他的少年背脊直挺,消瘦不已,身上着着深红,深绿色的异域祭服,双手双脚套着好几个金环,赤裸着的部位上被不知用什么颜料涂抹出极其瑰丽的图案,格外美丽。   少年轻声道:“因为我没办法走到尽头。”   顾定邦霎时头脑一嗡。   愧疚让他握着剑的手松了松。   整个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定邦欲言又止。   一切都是具有表达力的。   六味身上如同礼品的祭服,空无一人的大殿,吊诡的神像,纤弱的外表,与他沉默的背影。   他们共同构成了一个精心的骗局。   上好的骗子需要学会在真话里说假话。   这样,他才不会被揭穿,或者说哪怕被揭穿了,却不会失去信任的基础。   如此……   便能一直说谎!   阴影下的少年眼睫颤了颤。   他一眼看见了顾定邦,就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天真之中带着正义。   善良里面伴随冲动。   一点脆弱,一点坚强,一点含糊不清的语言,再加一点说不清也道不明,且不自知的悲惨。   酿造成了专属于热血侠客的骗局。   六味已经在万蕊教呆的足够久了,甚至换一句话说,万蕊教困住他足够久了。   待在万蕊教里,六味才渐渐发掘出「颠倒匹诺曹」的潜力。   谎言是具有力量的,信得人越多,这份谎言就会越来越厚重,直到颠倒现实,化假为真!   六味的眼神逐渐沉下来。   可是谎言信得人若是有限,便只能是谎言。   他这些年说过得谎,带给他的能力,并不足以令他走出万蕊教。   他必须走出去。   六味还要去寻找另一个“自己”,要去寻找那些琉璃,要去做很多事。   他也曾经耗费心血发展万蕊教,但如今到了他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这么想着,六味的脊背微微弯曲。   顾定邦有点后悔自己说那么重的话。   他并不是没见过对人友好的鬼怪,来自中州的鬼神书生的学生,便都是以人为友的鬼怪。   在这遍地邪教的邪教窝里,有鬼一心向善又并非没有可能。   何况他还是祭品,一个被献给邪教教主的祭品也不是没有可能是善良的,他们都是被迫的啊!   顾定邦皱脸。   顾定邦啊!顾定邦!什么时候你也变成了那些只看表象,不看内里的货色!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走吧!”顾定邦不禁道。   六味侧了侧身:“不必了,我不想离开。”   此乃谎言。   “得罪了!”   顾定邦不打算跟六味东拉西扯,他缓了好一会儿,察觉到迷香的效力有在减轻,当即大喜。   谁知道那群鬼什么时候追上来,顾定邦决定抓紧时间。   剑客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健壮的手臂猛然打横捞起六味。   六味瞳孔一缩。   真是,真是……   他一个晕头转向被顾定邦倒扛到了肩膀上,坚硬的肩骨猛然顶上六味自己肚腩,顶出一道红痕。   顾定邦一手定住六味腰,一手拿着剑鞘,飞奔出了大殿。   大殿之中,三首六臂的神像仍做拈花之态,此刻却显得有些寂寞,香火萦绕而上,地上只剩下大殿中央空置的蒲团,一地清净。   但很快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兜头撞进了殿中。   顾定邦暗骂:“救命!怎么就刚好撞上!”   身后的追兵疾驰而来。   顾定邦猛然转身躲进大殿内的帷幕里,六味沉默地拉了拉顾定邦的手,指了指大殿上面,顾定邦沁着薄汗的脸抬起。   昏沉的大殿内,又一个人闯了进来,一头撞进了帷幕里。   顾定邦适应了,新来乍到的人却还没适应大殿之中的香味。   那是一个身着奇异装扮的女子,一身花花绿绿的装饰品,大多是从小摊上买来的东西,有手编的链子,有各种颜色的发簪,身上同样还背着一个细长条的东西。   瞧着一样像剑。   六味有些惊讶。   今天什么日子?倒是有两个外人闯进来了。   女子跌跌撞撞地躲进帷幕里。   紧随其后的。   追兵也一头踏进了这里。   顾定邦的眼睛警惕地扫过殿中人的位置,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先到的追兵是两只鬼,一个瘦高,一个低矮,瘦高的那个善用舌头,舌头的落点灵活且多变,极其阴险,低矮的那个鬼极其胖,胖得如同陀螺一般,一转起来便叫人难以抵挡,力道之大,几乎可以崩山碎石!   他们一进如殿中,整只鬼便以肉眼可见的状态紧张起来,瘦高的那个连忙收起了自己卷成几个圈的舌头,矮胖的那个也试图把自己光头上残存的发丝拨打前面,遮住自己满是横肉和伤疤的脸。   二鬼紧张了好一会儿,两双鬼眼搜寻着大殿之中好半晌。   “他去哪了?”   “教主去哪了!”   二鬼面面相觑,有些慌张。   但很快,那个瘦高的鬼强撑着道:“教主应该是去探望其余教众了。”   矮胖的鬼闻言立刻心大地放下担忧:“原来是这样啊!”   顾定邦瞳孔一缩。   教主?   这里是万蕊教教主的房间?   他不由迟疑地扭头看了一眼正沉默地往下看的六味,手动了动。   不,他应该只是被献给教主的祭品,真正的教主还未动手……   顾定邦心烦意乱起来。   六味抿了抿唇,异色的瞳孔扫了一眼顾定邦。   “大哥!咱们赶紧出去吧,就算教主不在,可擅自闯进,不也冒犯了教主大人么?”矮胖的鬼放松完,颇有些不安道:“我可不想教主不再爱我。”   “啧!老弟!你怎么就这么点出息!”瘦高的鬼恨铁不成钢:“要是咱们能抓住袭击左护法的人,不就在教主面前出了一个大脸,教主说不定还会赐咱们一个……嘿嘿。”   瘦高的鬼鬼眼转了转,手中抓着的舌头,在半空中甩了甩,含糊道:“那个人也不至于抓不到…….”   “糟了!”顾定邦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连忙去看帷幕后的女子,她仍然窝在那里,似乎是还未从那香之中回神。   顾定邦伸手抓住剑鞘。   他的手上却突兀被按上了另一只手。   他扭头去看,只见六味不赞同地摇摇头。   瘦高的鬼眉眼猛然一厉,手中的长舌甩出——   矮胖的鬼抱膝冲撞而前!   “小心!”   顾定邦喊道。   女子霎时惊醒!   她一手抽出背后细长条的物件,一手撑住地一个翻滚,躲开冲击过来的矮胖鬼。   她手按住物件,停顿两秒,似乎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动用,但很快舌头阴险地抽射而来,女子扭过头,细长条格挡而前!   长舌鬼的舌头缠住细长条就要拽走。   矮胖鬼一头撞在雕花木柱上,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砰——”   顾定邦挥开六味的手,撑着梁柱跳了下去。   “撑住——”   六味被甩开的手拢了拢,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   他是有什么计划,可以一个人硬扛两只鬼么?   六味疑惑地想道,这家伙难不成是有什么隐藏的力量没使出来?   他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房梁下的一幕。   女子正与长舌鬼角力,她功夫扎实,实力强劲,面对长舌鬼,这个算的上是一个大鬼的鬼,也能稳抓住自己的东西与长舌鬼较劲。   顾定邦在空中抽出爱剑劈砍而下,长舌鬼一惊,下意识收回舌头。   “你没事吧?”顾定邦问道。   女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矮胖鬼卷土重来,冲向了他们,两人连忙分开。   长舌鬼上前一步,眼睛眯了眯:“两个人?怎么?我万蕊教是什么人类来去自如的地方么!”   矮胖鬼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尖叫:“居然!居然敢闯进教主的房间!我要杀了你们!你们居然敢亵渎教主——”   怎么都用上亵渎二字了?   身为教主的六味不忍直视地闭上眼。   长舌鬼与矮胖鬼是一对巡逻搭档,个体实力本就出众,合在一起便是更不能小觑。   这不是根本没什么隐藏力量么?   六味无语地看着他们在大殿内狼狈地逃窜。   而且最糟糕的是,大部队要来了。   六味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香。   得,那这个偷袭长舌鬼和矮胖鬼的迷香已经没作用了。   大殿之中的鬼越来越多。   顾定邦和那女子气力逐渐不支。   女子犹豫地摸了摸手中当棒棍打的,一条细细的长条,显然有些纠结。   “你们居然敢亵渎教主——闯入教主的房间!”   一只又一只鬼出离的愤怒了!   “那可是教主!你们居然敢冒犯教主!我们都没怎么被允许进入这个房间啊——”   喂喂,说的他这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闺房似的。   六味抽抽嘴角。   在某种奇异信念的驱使下,本就力压一方的鬼怪们瞬间就博取了胜局。   一只鬼红着眼,又红着脸,踹了顾定邦一脚,碎碎念道:“还好教主没让你们见了!要是教主看见了你们,就糟糕了!”   “什么糟糕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沸腾的大殿里。   大殿之中诸声一寂。   他们愣愣地抬头。   只见梁上坐着一个身着祭服的少年,白色的长发披散在精瘦的腰腹间,眉宇间带着点淡淡的高傲,深绿色和深红色,缠在身上的飘带正垂落而下,微微晃荡,他居高临下,异色眼眸含笑,他微微垂眸,手腕与脚腕的金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之声。   “我看见他们,怎么就糟糕了?”   鬼们呼吸急促起来,好半晌一鬼才呐呐道:“咱们办事不利,放进来了人类,叨扰教主了。”   女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鬼们停下了动作,又被那个教主牵住了心神,她自然要抓紧时间寻找机会逃跑,女子非常具有同伴爱地看向顾定邦,试图带他一起跑。   教主!   顾定邦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果然被骗了!   他气愤地向上望去,却只得到了六味一个安心的眼神,就好像他们还是一同相约出逃的伙伴一般。   顾定邦瞬间就有些气消。   现在回头想一下,这白毛鬼似乎并没有对他做过什么,还试图指路他出逃,这次是他自己跳出来,否则他们很难被发现。   他之前已经误会过他一次了,这一次是不是同样有什么误会呢?   顾定邦有些纠结地想道。   如果不是误会,那他就算死,也要带这个白毛鬼同归于尽!   六味顿了顿。   嘴角玩味地勾了勾。   他纤细的手指摸了摸自己异色的瞳孔,眸色微深:“确实叨扰我了。”   六味顿了顿,指向了顾定邦:“所以,我为他赐下子嗣,算作惩罚。” 第131章 谎言   顾定邦:?   顾定邦表情一白。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谁?   谁怀孕了?   怀得哪门子孕?   这家伙果然是个骗子吧!   顾定邦拔地而起,大喝一声就要和上面的少年同归于尽!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死死捂住了顾定邦的嘴,另一只手卡住了顾定邦的脖子,瞬息之间就制住了顾定邦。   顾定邦只听见一个极其笃定的女声。   “没错!他怀孕了!孩子是你们教主的!你们要是敢动手的话,就尽管来伤害你们教主的孩子吧!”   众鬼如遭雷击,尽皆捂住胸口后退一步。   女子见此情况,眉头不禁微妙地一挑。   “我说,恶鬼们,你们也不想你们的教主讨厌你们吧?”   女子的双眸状似不经意之间瞟了一眼梁上的少年。   虽然不清楚明明是教主的他为什么要帮他们,但是他帮都帮了,这机会不能放过。   她可是有必须的理由活下来。   鬼们慌乱半晌,很快尽皆睁着眼睛试图去观察教主的表情。   只见梁上的少年笑盈盈道:“你们也不想我讨厌你们吧?”   鬼群后挤出来右护法,他死得很有风度,全身上下打理得非常干净,只是嘴唇能看出来乌黑的青,右护法颤抖着嘴唇道:“您的想法自然是第一位,只是您不知道人心能险恶成什么模样,有些人连鬼都骗啊!我们只是想保护您!我们一直都爱着您啊!”   没错,有些人连鬼都骗,这件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六味的眉头轻轻松了下来,他脸上的表情逐渐趋于平和与理解,他顿了顿:“我都知道的,我也爱你们。”   什么爱不爱的挂嘴边,真是口无遮拦啊!不愧是鬼!   顾定邦倒吸一口凉气。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嘴被人捂住,于是他艰难地转过脸,只见女子干咳一声,好似刚刚并没有为此震惊一般。   万鬼们泪眼汪汪地往上看。   “好了!那这件事就过去了!”六味叉腰道。   万鬼欢呼,一时间几十个脑子硬是没想明白自己被忽悠了,明明一开始是在追捕贼人,最后却骤然演变成了冒犯教主求原谅。   “为了奖励你们……”   六味适时地顿了一下。   鬼要比人更单纯些,若是摸准了命脉,便是一把可拿在手里的刀,只是刀刃锋芒毕露,需得小心使用,否则容易误伤己身。   六味的眼睛缓缓扫过抬头仰望着他的众鬼们,扫过一张一张期待的脸,他沉声道:“今年的万蕊承露大典,提前举行!”   “这一次,我要赐给更多的鬼——我的爱。”   白发少年微微一笑。   鬼怪们欢呼雀跃之声几乎要响彻整个大殿。   被鬼怪们的欢呼声包围感染,顾定邦不免也有些放松,眼瞧着这些鬼多半是不会与他们为难了,女子也终于松了口气,能活下来就好。   二人在喧闹声中对视一眼,顾定邦试探性地自我介绍道:“你好女侠,我叫顾定邦,虽然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还是很高兴遇见你。”   女子恍惚着沉默片刻,她伸出手别了别自己发髻边摇摇欲坠的簪子道:“女侠?”   她顿了顿,似乎并不习惯于这个称呼,她继续道:“我叫时愿。”   二人交换了名字后,没几秒钟,一只婴鬼从鬼群之中爬了出来。   他似乎是被脐带缠绕至死,整张脸肿胀而发青,红彤彤的身子泛着黑,爬行过地面的时候,走过的地方还会留下黏腻的水渍。   婴鬼就这么微睁着眼睛爬了过来。   他甚至不知从哪里学会了说话:“你,你好!好!吃了吗!”   倒是极其具有寒暄意味的话语。   难不成是什么好学鬼婴,找人类练习人类外语的励志情节么?   时愿和顾定邦放松片刻,鬼婴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顾定邦还艰难地回复道:“你,你好。”   双方僵持片刻,三首六臂捻花的童子神像慈悲的目光之下。   鬼婴突然吞了口口水,声音不算响,也不算小。   四周热闹非凡,如同热水蒸锅,但此刻,那蒸锅的锅盖被揭开了一角,外头的冷意便从那抹缝隙处钻了进来,将他们浇了个激灵。   婴鬼垂涎的目光此刻如有实质般瞄向顾定邦的小腹,顾定邦脸色一青,下意识捂住腹部急退两步。   婴鬼肿胀的脸抬起,探向顾定邦的小腹:“吃,想吃,给我吃,好不好?”   婴鬼话语之中还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真。   时愿横棍上前,试图驱赶婴鬼。   “怎么跑这来了——”   一双手突然从黑暗出探出,抓起了朝顾定邦他们扑来的鬼婴,鬼婴挣扎着却仍没敢凄厉地叫起来,反而像是受到压制的猫儿,呜咽着喊了起来。   黑暗之中,一个熟悉的鬼婴出现,是乌唇发青的右护法。   看向教主与看向他们的眼神截然不同。   时愿和顾定邦都能明显感知到这一件事。   顾定邦仍捂着小腹,脸色难看得要命,他的手死死扣住了剑,随时准备来上一下。   时愿镇定地上前:“右护法!方才你答应过你们教主的。”   右护法手中折扇捂住嘴,眯着眼睛,低哑着笑了几声,反手把婴鬼抛进鬼群之中:“是啊,没错,本护法已经答应过教主了,众教众也答应过教主了,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他脸色沉沉一变,高大的身躯上前,阴影落在他的左面,眼眸之中猩红的血色一闪而过:“你们最好好好讨好教主,否则,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右护法的双眸满溢杀气,他瞪住时愿:“愿你的兵器还能锋锐如初。”   时愿轻笑一声,右手甩了个棍花,各种饰品在身上丁零当啷地撞响,她挑衅的模样非常明显:“它绝不会令你失望,足够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且敢一试?”   一人一鬼对视片刻。   右护法首先笑眯眯地缩了回去,折扇给自己扇着风:“那小鬼死得早,被欲望所操控再所难免,本护法会好好教导的,既然教主发话了,本护法自会将你们好好招待,万蕊教之中常备客房,你们二位不如——”   “不必了!随风。”六味敛去眉间思索之意,发了话道:“就让他们在我这儿陪着吧,倒是怪稀奇的。”   右护法随风点点头,乌黑的唇勾起:“没问题教主!左护法近来不幸归地,等新任左护法选出——”   “啊,他死了?”六味感叹了一句,但话语之中到底没多少怜惜。   随风也是如此,一同假模假样道:“运道不好,刚当上没多久就死了。”   “行,到时候选出来了,万蕊承露大殿之上,留他一个位置。”六味已经习惯了教中鬼怪的死亡与更替,他也曾尝试过一次性将鬼怪全换了,可尽管他做到了,但那些新上任的鬼怪们仍然有自己的固执,六味眸色渐深,微笑着望向教中如今担任右护法时间最长的鬼怪:“至于随风你,自然向来在席位之中!”   随风这时候才露出稍显激动的表情,两颊脸侧的部位,潮红缓缓泛上。   在三首六臂的莲花童子像下,随风高声道:“教主万福!”   随着随风的声音落下。   时愿和顾定邦赫然发现,原本正在各自喧闹的鬼怪骤然停下的话语。   他们心中荡漾出些许无措,下意识靠拢在一块试图抵御此等诡秘氛围。   只见离中心的白发少年最远的鬼怪转过了身躯。   紧接着是更加前的鬼,而后是愈加前的鬼。   哪怕是刚被扔出去的婴鬼。   都如同追逐着太阳的向日葵般挪动了头颅。   他们拜了下去。   他们带着虔诚,带着激荡,带着欲望。   在神像面前,缓缓升起的烟雾缭绕之中。   望着那房梁上居高临下的白发少年,望着那如同仙神一般舞动的飘带,望着那一个一个瑰丽繁复的花纹。   朦胧的烟雾之中看不清上头的人眸中深沉的暮色,只能看见他吊起来的,扬起来的嘴角。   “教主万福——”   这一声似乎要喊尽气力。   鬼怪们躬下的身躯之后,六味与对面两位的目光相对而上。   六味似乎听见了他们正无意识喘着的粗气,他们胸腔之中那颗剧烈跳动的心。   以及,他们脸上不自知的,慢慢如涨潮般蔓延的警惕与恐惧。   哎呀,糟糕了,该怎么才能重新获取他们的信任呢?   六味心里笑眯眯地想道。   犹如一只苦恼的小狐狸。   ***   众鬼已经有序散去,在右护法关上殿门之后。   整座大殿之中却只剩下久久的寂静。   “我说……”   顾定邦警惕地抬头,只见梁上的少年仍坐于高处,异色如鬼魅的双瞳正往下看。   “你不准备把我弄下来吗?”   六味无奈地摸摸脸:“我看着就是那种能够一跃而下的人吗?”   他正襟危坐,一副正经教主的模样,但是却略微忧郁地皱起了眉:“老实说,很少爬这么高,已经腿软了。”   顾定邦不由去征求时愿的意见,却只见时愿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大殿之中唯一一个蒲团坐了下来,行动之间,她身上一堆饰品都安静如初,竟是让顾定邦全然没有发觉。   时愿抱着自己怀中的棍子,疲倦不堪地出神,没有回答。   顾定邦回过头,想了一会儿,还是只好恶声恶气道:“等着!”   顾大侠飞身上梁,把被自己抱上去的人又抱下来了,但等六味双脚一落地,这位大侠就横着剑道:“你先别过来,给我老实交代!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六味大概能够猜出大概这家伙的思维到底是怎么串联的。   万蕊教,邪教,万蕊教教主,邪教教主。   虽然帮了他们,但不排除令有目的,更别说还说了什么赐下孩子这种话,最是叫顾定邦破防。   六味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是我想对你干什么,我不会为你解围,我也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身不由己?教众如此狂热,何来身不由己。”顾定邦疑惑道。   等得就是这句话。   六味沉默许久,久到顾定邦都有些憋不住向上前逼问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我是祭品,身为祭品的我带给了万蕊教某种东西,我才能活到现在,变成鬼的,活到现在。”   六味上前,异色的双瞳注视着顾定邦。   距离太近了,顾定邦能够感受到六味的吐息之间的热气扑到他的脸上,他一愣。   顾定邦下意识伸手扣住六味细瘦的腕间:“脉搏?”   他又伸手点向六味的胸腔。   人?   顾定邦满脸不可置信。   “你是人?”   六味没有回答,消瘦的脸颊勾勒出一道冷酷的线条:“已经变成鬼了。”   他在说谎。   但是顾定邦莫名就能理解这种谎言。   他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   为什么说自己是鬼,因为自己已经不配当人了。   顾定邦脸色微变,后悔之心又起了。   “人?”时愿听见此言,也不由得站起身靠近,重复了一遍流程:“真的是人……”   联系到六味口中祭品之说,时愿也不由得想了点什么,更别说他方才还费心救了他们一命,时愿的目光渐渐柔软起来。   三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得到了和缓。   “你怎么会成为祭品?”时愿问道。   “……我一出生,便是这般模样。”六味低声道。   “……”   “你们怎么会来万蕊教?万蕊教……有左右护法看着,活在深山之中,应是打扰不到居民的。”六味有些忧心忡忡,这幅模样任谁都忍不住猜测,万蕊教一直龟缩在此,是靠着这位人类教主呕心沥血。   顾定邦抱着剑道:“我前些日子,路过了一个被鬼怪摧毁的山村,看时间年头,应有十几年了,但是村中的图腾法阵仍然色彩鲜艳,恍若如初,我一看就知道这里面说头很大,几经周折,从山村附近寻见了万蕊教,我猜这里肯定有问题。”   六味眸色一动,他扭过了头,看向了霸占了蒲团的时愿。   时愿眼神一偏:“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旅者,进山观光,刚好撞进去了。”   “女侠!怎可妄自菲薄!我听那些鬼说你杀了左护法……”六味赞赏道:“您的法力定然高强。”   时愿抓住了手中的棍子,摸了摸脸颊,含糊道:“运气好。”   左护法乃是一只百目鬼,几乎已经极其百目,不日便要蜕生成大诡,实力跃上一个阶层,这等百目鬼,时愿说杀就杀,这显然不是运气能够解释的了,但是时愿不说,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又何必去问。   六味含笑不语。   顾定邦犹豫半天,终于开口道:“你方才……”   “啊……”六味有些歉疚:“情急之下,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这么做了,谎称你们得罪了我,于是我给了你们惩罚。”   “呼——”顾定邦松了口气,原本隐隐试图捂着小腹的动作也放下来了:“那就好,那就好。”   “好?好什么?”六味奇怪地看向顾定邦。   顾定邦爽朗道:“这不你刚才说我怀了你的孩吗?如今我知道了是假的便好!”   六味忽然一默。   时愿本来也等着六味说“是的”二字,但很快,她就从白发少年的身上看出了一种逃避的情绪,她也不由得一默。   老实说,仅凭着那头头发和异色如鬼魅的双瞳,万蕊教将六味奉上教主之位,且如此狂热地崇拜于他,显然是有些不合理的。   六味一定能给那群鬼怪们更有价值的东西。   时愿突然想起一句话。   人在危机情况下,用的应对办法往往是最熟练的那个。   他说顾定邦怀孕了……   不会吧?   长久的沉默让顾定邦爽朗的笑容渐渐僵硬:“那是假的,对吧?”   剑客的手颤抖着捂到小腹,试图感知。   六味抿紧了唇。   顾定邦:“……你说话啊!”   白发少年歉疚地抬起了自己的脸,他似乎知道自己这个角度特别容易让人心软,异色的双瞳里满含愧疚,他磕磕绊绊,极其不熟练地,然后说出了谁也不信的谎话:“是,是假,假的。”   顾定邦往后一撅。 第132章 万蕊承露大典   “……”   人生生无可恋。   “顾大侠没事吧?”六味忐忑不安道,他端着鬼怪们送过来的吃食放在地上。   时愿沉默许久。   该怎么对这个一直生活在邪教里的小可怜描述顾定邦的这种状态呢?   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于是她好含糊道:“当爹当高兴了,脑子懵了。”   六味差点憋不住笑。   他表面上却极其善解人意般点点头:“众鬼们都对拥有子嗣极其狂热,我本以为人与鬼是相反的,但是是我多虑了,人似乎也对有个孩子很欢喜。”   “啊这,啊这……”时愿踌躇许久,终于决定摆烂:“就是这样的。”   望着能叫男人怀孕的白发少年若有所思的表情,时愿当即若无其事地开始转移话题:“顾大侠!过来吃饭了!”   被喊的顾定邦缓缓动弹两下,他现在还有种身处梦中的错觉。   但他还是犹如游魂般凑过来坐下,低头看见了餐盘里的东西,几团不知道是什么的米糊状的物件,他又是一懵:“这是什么?”   “是吃的。”这么说着,六味吃了一口。   顾定邦后仰。   他料想自己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大侠,但没有想到这短短一天,各种震惊他之事频发,竟是连吃食都要震撼他一秒:”这东西能吃吗?”   “可以吧……”六味踌躇地看向已经吃起来的时愿。   不是?   顾定邦一边看向餐盘之中的东西,一边迷惑地问时愿:“好吃吗?”   他又以貌取吃食了?   他极其擅长自我反省着在心里碎碎念道。   顾定邦啊,顾定邦,你怎么能这样……   时愿顿了两秒,好似正经地在回味这东西的味道,随后,她淡着脸摇摇头:“有点像是在吃猪食。”   “你……很饿吗?”顾定邦微妙沉默片刻,不禁道。   时愿眨了眨眼:“倒也不是,我只是对吃什么无所谓。”   六味瞥了时愿一眼。   心中暗中思忖道,难道是因为曾经经历过艰难的岁月,所以才会……   顾定邦也不知心里想了什么,他犹豫片刻,突然从怀里揪出一袋干粮,是他之前备好的食物:“要不吃这个吧。”   “……“   “……”   三人坐在一起啃干粮。   顾定邦有些纠结地看向自己的腰腹:“男子如何才能生出孩子。”   六味装模做样地逗道:“是这样吧,啊,哦,啪,咻,哗啦。”   顾定邦:“……”   顾定邦:“……闭嘴,我不是真的那么想知道。”   他又唉声叹气起来:“这下被那些鬼们发现了,只能找个机会杀出去了么?”   刚刚他们已经发现了,来送餐食的鬼怪打开门后,门外一排隐匿的全是护卫,在已经暴露的他们存在的当下,想要像之前那样寻一条小路溜出去显然是不可能了。   坐在中心,珍惜地啃着干粮,嚼着米香的六味道:“我还有一个办法。”   鬼怪们不事生产,想要吃粮食便只能去抢山民,和山脚下的城镇。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于鬼怪们来说,身为教主的六味吃得东西也得与众不同。   他当年也刻意引导了这一点,与种种费尽心思的谎言一起相叠,才成功当上万蕊教中不可撼动的教主。   是以六味还是很珍惜口中这难得的干粮的。   时愿问道:“怎么说。”   “万蕊承露大典,”六味低声道:“这是我最后的办法了。”   “这个典仪是干什么的?”顾定邦问道。   时愿倒是已经猜出了点什么:“不会是那个吧……”   她的眼睛瞄向顾定邦的小腹。   六味点点头,声音坚定:“没错,那一天,我会向受洗的教众赐下一个孩子!”   六味顿了顿,咬牙道:“每一个。”   ***   万蕊教之中有个奇珍异宝。   众教众皆知。   万蕊教的教主是有大来头的。   众教众皆晓。   万蕊教的教主是被他们偷去了衣服,留下来的仙神后裔。   众教众皆明。   他们是怀揣着珍宝的猛兽,时刻警惕着宝藏猎手的觊觎。   他们为教主献上最纯粹,最狂热的爱。   教主为他们赐下爱,以爱孕育出子嗣。   子嗣即是爱的证明。   子嗣即是实力的勋章。   子嗣在哪里,爱在哪里,权利与欲望就在哪里!   右护法扬开了手中的彩绸。   他所站的地方,是一个极其古怪的建筑。   巨大的天坛两边修建出轻薄如利刃般的建筑,直指天际,锋锐的围墙将整个天坛团团围起,只留下一条,也是唯一一条通路。   众鬼在仙神的手里偷盗出了珍宝。   彩绸伴随着浓烈的阴气猛然舒展而开,无数鲜艳的色彩在空中荡漾而开,紧密相连在一处,将整个天坛的天团团遮住,只留下光心不甘情不愿穿透而下的,斑驳的光影。   偷盗者自是要遮住天。   右护法的乌唇扬起。   他微微垂下头。   只见同样是数不胜数的彩绸被铺陈而开,灰尘被激起,又被彩绸碾在脚下。   亦需遮住地。   右护法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但很快眼中就不自觉浮现出些许担忧。   将那两个人类放在教主身边,真的好吗?   毕竟最近……教主似乎已经到了叛逆的年纪了。   众鬼们虔诚地注视着教主,哪怕所有鬼看见得都有异同,但是无一列外,皆全神贯注地追逐着教主的衣角。   有些变化,在狂热的盯视下很难掩饰。   教主在年幼之时便入教中,他明明记得教主对人类是毫无感情的啊……   右护法百思不得其解。   他双眸之中猩红一闪而过。   那个山村,当年毁灭之时,教主也只是冷漠地观看,甚至不为其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波动,如此的倨傲,如此的……无所谓,就好像真正落座于高天之上的神明,活生生托借着□□,降临在了他们的身边!   右护法点了点自己乌黑的嘴唇。   眉宇之中浮现出一种苦恼。   要将那两个人类杀掉吗?   可是教主已经发了话了,他们又如何敢违背呢?   啊,太糟糕,当时沉浸在左护法终于死掉的兴奋与快活之中,没能第一时间出手,杀死那两个人类!   右护法的发丝扬起,他从城墙之上跳下,开始仔仔细细地检查起天坛之中的布置,每个路过的教众皆渴求地看着那仅有的十几个蒲团。   万蕊承露大典当日,只会有十几位幸运儿能够接受教主的爱,其余鬼们只能做一个无声的背景板。   往年这时候,所有席位已然被敲定,但是今年却不如往年。   右护法的目光移向自己的席位旁边那一个空置的席位。   往年的左护法可没有不争气到在万蕊承露大典之前死去,空出的那个位置,剩下没有席位的鬼,将会用尽一切手段去争抢,哪怕打出脑子,血肉横飞,但只要最后获得了胜利,那便是爬也要爬着过来首席接受赐福。   右护法叹了口气。   左护法死得虽然突然,但他并不重要。   他们万蕊教难道还缺一个左护法不成?   右护法真正略有忧心的,也就只有教主身边那两个人类。   教主哪怕陷入叛逆的年岁,但也只是与他们这些恶鬼玩一些心照不宣的游戏罢了,什么时候有那人类掺手的份?   右护法想着想着,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   搬着鼎路过右护法的恶鬼们浑身一个激灵,冲天的阴气将头顶的彩绸吹气鼓动,整座天坛就像是群山之中生起的一个彩色的脓包。   恶鬼们探头探脑地瞄向右护法,只见右护法猩红的眼眸因剧烈情绪怎么也收不回来,发丝因冲天的阴气而舞动,右护法乌咬牙切齿,手捏紧了指间的折扇。   他喃喃自语道:“莫不就是那些新出现的人,迷惑了教主的心智。”   回头一想,教主赐下子嗣,或许就是受了那个男人的迷惑!才出手将其保下!   当真,当真是……狐狸精!   ***   顾定邦无声打了个喷嚏。   时愿背着背后的棍子,回头看了一眼顾定邦,打着手势示意。   没事吧?   顾定邦摇摇头。   他抱着剑满脸坚毅地望向幕帐之外,仿佛能看见幕帐外,天坛内的白发少年正在众鬼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踏上阶梯。   万蕊承露大典,一切都有条不紊地筹备,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众鬼自持于自身,将顾定邦与时愿二人看作无物,他们也就真安安静静,平平安安地陪他呆到了现在。   万蕊承露大典,自他成功撒下这个谎言之时,一开始只是为了拖延到仪式,便皆有了效用。   铺天盖地的彩绸,遮天眼,埋地心。   古乐奏鸣之声,堵住天地的耳。   而后繁杂的花纹,怪诞的图腾…….各种各样繁琐的仪礼只指向一个结果。   让众鬼心甘情愿,付出所有,完全信任,在这个场景之中,六味便能超常使用自己时灵时不灵的天赋,赐下生命的祝福,让他们孕育子嗣。   连流风都有定数。   六味如雪般的发丝猎猎,颜色斑斓而鲜艳的花纹与彩绸落下的倒影相和,他原本那双异色的双眸总是在顾定邦与时愿面前半耷拉着眼,洁白的眼睫遮住了瞳孔,中和了异瞳的过于鲜艳的色彩。   或许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或许只是因为想要装装可怜,他从未将自己的双眼完全展露于他们二人面前。   当他在大典之上,冷漠且傲慢地抬起脸,那双异色的瞳孔内敛着的光辉便完全释放而开,他的一只眼睛是极其浅淡的湖蓝,如一汪平静且无波的湖水,深不见底,另一只眼睛则是非常耀目的白金,颜色极浅,在斑驳的光影之下,仿若宝石折射光芒,犹如将太阳纳入眼中。   伴随着金环相撞之声,六味猛然举起了手。   无数的“爱”便伴随着他的动作播撒向众席位之间。   鬼怪们诵念着仪式的谜语,赤裸的身体之上泛起潮红之色。   右护法激动地捂住自己的小腹,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腹中多出来了一团心跳,不过巴掌大。   他的瞳孔兴奋地睁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小腹,咧开了嘴。   赐福仍未停歇,仍在继续。   无数来自教主的“爱”如雨滴般向外铺洒而去。   六味的嘴角微微弯起。   “爱”让一切鬼群魔乱舞。   右护法突然惊醒,他瞬间留意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勉强从自己的腰腹处抽出心神,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向来只是凝望着顶端之上的教主的右护法,难得回了一次头。   鲜血在鼻尖涌动,狂欢正在开启。   “爱”的播撒范围已经超过了席位的限定,将其洒进了鬼众之中。   从未感受过如此幸福的恶鬼,再也无法以本就薄弱的意志控制自身的动作!   “扑哧——”   鲜血如花般绽放。   鬼的各种血肉散落一地。   粗犷的喘息声下,他们的手插入了自己的腹部粗暴地搅动,垂动而下的口液顺着他们裂开的唇哗啦啦淌下。   他们剖开了自己的腰腹,拉拽出了他们刚刚孕育而出的子嗣,迫不及待便要置入口中!   ——感受来自教主的无上的……爱! 第133章 我好像要生了   顾定邦猛然睁开双眼,鼻尖刺鼻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他强行咽下喉咙间的呕吐感,与时愿一道撩开幕布往外看。   只见天坛之上,各种鬼怪们已经被狂欢的气氛所感染,有的鬼仗着自己的脖子,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肚子之中,恐怖地咀嚼声响起,而这种行为感染了更多的鬼,他们或许这辈子或许很难再得到这种天降的馅饼,从未有过结果,便是他们向来不对此具备抵抗力。   正如同一颗落座于坡上的铁球,轻轻一推,便在自我重量的挟裹下滚下山坡。   向来是鬼将人撕扯得零落而不成体,顾定邦和时愿都是头一次看见鬼将自己撕扯成碎片!破碎的肚皮之中满是如水宝宝般涨开的肉团,他们蠕动着,仿佛具有生命与自我意识。   时愿与顾定邦骇然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鬼怪,越过各种疯癫的行为,与右护法那双霎时猩红的眼眸对视而上。   气恼,憎恶,指责,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六味脸色骤然苍白。   这是一个已经实施了多年的谎言,所有条件早已趋于完善,当时为了将万蕊承露大典的席位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六味曾经谎称过,若是超过这些席位,他将付出些许代价。   果然,人生是一个巨大的回旋镖。   六味猛然张手,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精力正在被抽取。   他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右护法随风。   天助他也,左护法竟在大典前身死,只剩下了右护法独自支撑,原本正准备给左护法的份,便在此刻没了用处。   之前多少也苦恼过到底怎么分配左右护法之中的用量,毕竟左护法精于武力,右护法精于脑力,不管哪个用少了,六味都需要重新考虑两个护法缓过神来,跑来前来追击。   毕竟开大搞完这种大场面,他人也差不多要半废了,估计连嘴也说不出话来,又何谈撒谎呢?   “……你们!”   右护法怒吼一声。   他一手死死捂住仍在腹中孕育的婴孩,一手抛开自己手中用来装相的折扇。   他死于毒,乌青的嘴唇与指甲上漆黑的痕迹无不说明了这一点。   以右护法为中心,烟雾向外蔓延的恐怖速度之下,一个接一个正癫狂的恶鬼们都顿住了。   自他暴起的青筋后,烟雾弥散而来,一种清苦的苦味带着甜的香气瞬间席卷整个天坛!   朦朦胧胧,映照着斑斓色彩的水雾之中,只剩下吊诡的鬼影,尽皆定格在了最疯狂之态,他们凝固在了右护法的毒素之中。   烟雾亦朝着顾定邦与时愿飞奔而来。   二人脸色难看,急急后撤。   锐利的剑光划过幕布,试图阻隔烟雾的扩散。   但是很快的,哪怕惹眼的烟雾还没触及。   近期对任何东西都极度敏感的顾定邦却猛然吐了出来。   见此状况,时愿心里暗叫不好。   这意味着对面那个老阴逼右护法,他不止下了一个毒,还有一种无色无味之毒,正潜移默化地以不知道什么途径朝他们传播而来!   绝不能拖下去,越拖下去,他们死得越快!   她可是有绝对不能去死的理由!   时愿反手扣住身后的长棍,将其整个抽出。   色彩鲜艳,款式丰富的饰品坠在她的鬓边,时愿的面容严肃且坚硬。   得想个办法,把气吹过去!   右护法勉强拢住心神,克制住将腹中孕育的孩儿剖取而出吃下的念头,抑制不住的涎液从他的唇边冒出,打湿了他的衣领。   右护法喉结滚动,猩红的眼眸越加深沉,他一步一步越过那些形态各异的鬼怪雕塑,朝着时愿与顾定邦而来,随着他的走近,越加凶猛的毒气镇压而去!   而这却仅仅只是发挥了右护法这位毒王三分之一的实力。   只因教主乃是借人类□□托生之子,绝不可轻易沾染毒气,右护法随风这才手下留情。   但留情归留情,那两个带坏教主之人,是决计不可留!   右护法目露冷光。   时愿横棍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阵阵麻痹之意从小腹一路往上烧来,她憋住了气。   只见她双手交叉,手用力一转,手腕的扭动带动着手中的棍子旋转了起来。   右护法一愣,一时间闹不明白她在搞什么新奇的小动作。   只见时愿手中的棍子越转越快,一眨眼之间,棍子竟转得只能在空气之中留下残影!   随着她手中“风扇”的启动,毒气竟在如此气流之下,有了往回扑的趋势!   右护法掩面挡了一下,懵然之情生起。   但很快,气恼便随之而来。   他不再慢吞吞地试图和猫抓老鼠般向二人施加压力,乌黑的指甲弹出伸长半寸。   右护法猛然朝二人一挥!   “啪——”空气被什么东西轻易划开!发出了阵阵爆裂之声!   时愿被排山倒海般巨大的冲击撞来,踉跄地后退。   “撑住!”刚吐了的顾定邦以身抵住时愿。   二人合力以身抵挡住了右护法的一击!   时愿如临大敌,手下意识换了个方向,握住了长棍末端的位置。   右护法此鬼实力竟如此高强!   时愿清楚自己当时瞬杀左护法,里面有赌的成分,但她完全没想到右护法与左护法的实力竟不相上下!   “哼——下一击,就不是那么轻易了!”   右护法以手做爪,就要朝二人再挥一记!   “砰——”   但令人意外的事,噗通跪倒在地的,却是右护法随风!   六味猛然吐出一口血,苍白的脸颊与鲜血映照,格外鲜艳糜烂。   右护法捂住肚子,身子弓起,脊柱一点一点突出,他嘶哑着嗓音说不出话来,身上脸上脖颈上都泛起了极其浓重的潮红,似乎将他整只鬼覆盖。   顾定邦扶住时愿,下瞥了眼看似已经无害的右护法,上瞧了一眼半点动弹不得,正颤抖着身躯,在天坛顶上发震的六味。   顾定邦一咬牙,提气飞一般掠过右护法,一把将六味扛了起来,而后急速和时愿带着人撤退。   万蕊教基本上大部分教众都还迷魂于此次的万蕊承露大典之中,一路上三人几乎畅行无阻!   ***   他们急速奔驰了两天三夜,将一切其余因素都抛至求生之后,直到彻底脱离万蕊教所处的南州州府,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找到机会歇息。   三人如今所处之地毗邻南州的佛寺,在山林之中,远远能从枝叶交叉的缝隙之中窥见南州金碧辉煌的佛寺寺顶。   到这里才算真正的安全了。   顾定邦和时愿都松了一口气,   佛好歹也算是南州国教之一,体量之大无可忽视,所持力量同样亦是如此,在这等庞然大物的脚下歇息,也算是能蹭到一点庇护。   六味望着远方的佛寺出神半晌。   回过头,看向正往一破落小屋行去的二人,话语之中不免有些好奇:“我们不能去那边吗?还是说那里面有什么邪祟?”   哪怕六味没有明确地代指,但是已经同生共死过一次的二人还是能够意会到六味的意思。   顾定邦灰头土脸,脸色极其差劲,他一直承担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的责任,熬了三个大夜,狂奔十几公里,此刻已经略微恍惚,他听见六味的疑问,慢吞吞地抬头,解释道:“我也想去那些大和尚那里,但是不行的。”   时愿杵着自己的长棍当拐杖用,她此刻的头发一缕缕结在一起,满脸疲惫,但是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饰品倒还是挂在了她的身上,只是此刻她也没多少闲情逸致去想那些小东西动起来恼不恼人了,而是任由它们发出嘈杂的响动。   她听见顾定邦的话,有气无力地摆了个要钱的手势:“他们不见钱不动手的,要为他佛塑金身呢。”   六味微妙一默。   在他混乱的记忆之中似乎确有其事。   他不再停留,连忙跟上二人,艰难地一边走,一边靠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肺呼吸。   六味可不敢脱队,他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教主,人活在大山深处半生,是半点见识都没有的!不跟上他们,六味都害怕自己出什么大事!只是他到底会是始作俑者,还是受害者,这一点很难界定。   走近,他们才发现山林之中的,是一座落魄的庙宇。   好在房梁虽然垮塌,但总体来说还是能够勉强遮风挡雨。   顾定邦上前清了块能够休息的地方出来。   他们前天掠过城镇之时,也补充了一些食物。   火升起来后,逐渐被烤熟的干粮散发着一种安定的,香甜的味道,闻得三人都忍不住放松了下来。   “哎——”   顾定邦恶狠狠叹了口气。   “可恨!我离开前没有把那个右护法杀掉。”   正捂着嘴咳嗽的六味喝了口水,他头上披着一顶灰色的,宽大的袍子,遮住他的白发,此刻他依然披着,长长的睫毛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干粮,半遮住他异色的双瞳,六味道:“不可能的,随风很难杀掉的。”   除了有他试过很多次都没成功,每次都让右护法成功苟下来的原因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我只是让他怀了多胞胎,不是真的让他什么也不做到了。”六味道。   “他那个样子,怀了几胞胎啊……”时愿不免有些好奇。   六味扯了扯衣服,不甚确定道:“十几,二十胎吧,反正能让他怀上的,都怀上了。”   时愿眉眼一瞪,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但嘴角却忍不住地微微上扬。   而后时愿幸灾乐祸道:“祝他父子平安吧。”   “咳咳咳——”旁听的顾定邦猛地咳嗽起来。   他突然咳嗽地极其凶猛,连喝水平复下来的时间都没有。   时愿和六味都一愣,不禁靠近顾定邦帮他,拍背地拍背,递水的递水。   顾定邦好不容易终于平复下来后,沉默不语许久。   异常到连有一搭没一搭,正在聊天的时愿和六味都忍不住为他侧目,二人都有些不明白原本还算活泼的顾定邦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火光摇曳之中,柴火被烧得吱呀作响,从火中而来的暖光扑在顾定邦坚毅的脸上,落进他凌乱无序的胡子里。   顾定邦的神色极其的狼狈。   他沉默的影子从他脚下蔓延开来。   顾定邦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他的嗓音极其沙哑:“我们是不是都忘了一件事。”   “啊?什么事?”时愿茫然地问道,和六味对视一眼。   顾定邦双手抓在一块,高大耸立的身躯弯下,骨节分明的手抵住自己的唇瓣,火光柔和他坚硬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更加柔软。   “我也怀孕了。”   时愿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是真的忘了!   顾定邦神色复杂的抬头,用着极度平稳的语气,恳切地望向身边的两人:“我感觉,我好像要生了。” 第134章 眼睛   二人望着顾定邦的小腹。   随后,他们愣愣地抬起头,身边是破败的庙宇和碎裂的神像,夜色漆黑,冷风呼呼灌进其中。   他们,接生?真的假的?   ***   是夜,佛寺外的山林间有一批礼佛之人迷了路。   他们是从中州跑来南州送镖的一群年轻人,中州和南州十几年前停战通商后,两洲的交流就密切了起来,这群年轻人刚押完一趟标,惊诧于南州的教派,便打算在此逗留一两天,公费旅游。   南州和中州截然不同,中州并无国教,大部分教派都被斥做邪教,但反观南州,国教都有五六七八个,各个教派的人员还能上大街传颂教义,这要是搁在中州国都,怕是上街第一天就被监天司绑走扔进牢狱。   不,更准确来说,他们连进中州国都都很难。   总而言之,看到教派乱舞的南州,他们的好奇心压抑不住便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今天就是他们听闻佛教,决定上山拜佛玩玩的日子,可是没想到,他们半路居然遇鬼了!   好在都是押镖的年轻人,手里都有点真本事,靠着各个武艺秘技,再加上天上落下来的光做辅,他们走走绕绕耗费大部分心血,还是杀掉了那只恶鬼。   只是今日想要再赶去佛寺显然不大可能。   天色太晚了,他们还迷失了方向。   “大哥!前面有家破庙!”   一人惊喜地喊道。   被称作大哥的人一身腱子肉,满脸坚毅,此刻他犹豫地看向那个方向:”破庙……这能住人吗?”   先前的肾上腺素仍然在发挥着作用,一人提着斧子,恶狠狠道:“有鬼老子就提斧杀去!保管杀个七零八落!”   老大无奈地瞥他一眼,但都是年轻人,都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劲儿!人都一路从中州走来了南州,方才还靠着自己杀了一只恶鬼,谁心里没点子傲气。   但他还是有些许顾虑,说到底,这深山老林并不算非常安全,特别是在深夜,又跑去破庙留宿,这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恐怖故事的开头,而整个诡异世界,最不缺的,不就是诡异故事么。   “这……”老大迟疑着试图反驳的语气一出,里面兄弟一人立刻撇起了嘴:“又不行?”   他大声嚷嚷道:“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咱们是镖师还是怂货啊!”   “我们认你做大哥,你就这么当大哥的!”   “你!老六你闭嘴!”老大脸色瞬间铁青起来。   “是啊,佛教不是南州国教之一么,他脚下周边怎么可能有太大的危险。”老三在旁边低声道。   毕竟在中州,不管是小镇县衙,每一年都会有官老爷亲自去清除周边的大鬼,防止养鬼为患,而在中州国都,对于恶鬼的管辖就更加严苛,南州和中州又能有什么两样?   “老三你也是消停点!”老大又斥责了一声。   都说一堆年轻人头脑发热,干出什么蠢事都不稀奇,而现在这种情况则更加完美地诠释了这一点。   被拱了火的老大也不禁脱口而出道:“去就去!谁怕谁!”   “去!谁不去谁孙子!”老大恼火地骂道。   “谁不去谁孙子!谁也不许打退堂鼓!”得到了同意的年轻人们各自欣喜地扬眉,勾肩搭背地称赞道:“这才像咱们老大么!”   破庙位于坐落于林间一片空旷的地界,许久没人前来参拜,行走的前路都堆积满长满了杂草,草丛东倒西伏,林间跑过几只瞧不清模样的小动物,激起一阵虫鸣。   越走近,几位热血上头的年轻人越加感受到了一种诡秘的味道。   生活在诡异世界十几年的人,轻轻松松就能想到好几个诡异事件的开头。   大到庙宇里供奉的神明乃是邪神,他们被骗过来当祭品,小到里面已经成了蜘蛛精的盘丝洞,专门等人进入陷阱,那时候蛛丝裹住头脑,黏腻闷热得让人无法喘息,可极具韧性的蛛丝却不会一撕就断,他们挣扎着,惶恐着,被爬在蜘蛛网上的恐怖妖鬼倒吊而起,如同储备粮般在蜘蛛的茧中恐惧地窒息而亡。   可是话都说到刚刚那个份上了,不进去是不是很没面子!   几个年轻人心里百转千回,就是谁也不想当第一个提离开的靶子。   他们惊恐的眼神在到处乱飘,试图找些什么证据验证这里确实没什么问题。   可他们找了半天才发现,什么也没能找到,而且他们反而觉得问题更多了!   他们注意到破庙边似乎有什么东西走过的痕迹,痕迹很轻,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除了有人逃亡特意扫除痕迹之外,也就只有鬼有这么轻的体重能在上面压出这种细不可察的痕迹。   老三鼻尖动了动,他眉头一皱,也不知为何特地压低了嗓音和同伴们凑在一起,忐忑不安道:“你们有没有嗅见什么腥味啊……”   众位脑子渐渐归位的年轻人脸色皆一白,老大强撑着道:“味道,什么味道,哪有什么味道,我还说我闻见了烤饼的味道呢!”   老大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老三,你这么说,是想回去…..”   “谁想回去了!”老三微微提高了声音。   众人眼睛瞪大,老四一把扑上来捂住老三的嘴,低声道:“你**不要命了!”   老三连忙摇头:“我……我……”   其余人们期待的目光不由探过来。   说啊,说啊,说出来啊——   说你怕了你要走人!   老三的话在嘴里咀嚼好半晌:“我觉得去看看也没什么。”   其余人咬牙:“……去就去!”   他们放狠话的声音低如蚊吟。   靠近寺庙,他们隐隐绰绰听见的怪声就越来越多,喘气声,柴火烧焦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还有人在说话。   众人听着听着,老五率先道:“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啊,里面应该是有人提前进了这里。”   说话的声音很低,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听得不甚清楚,只能偶尔听见几句鼓励性的“用力”,“马上到了”,“加油”之类的话语。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忍不住跟着说话人温和的嗓音一起颤动起来。   老五含糊道:“是不是哪对怕见人的……”   老大干咳一声,顺理成章道:“那我们还是别去…..”   “去看看呗。”老六突然道,他眼睛微微发亮:“我没见过。”   “…….你差不多行了啊!”老大不禁轻斥道。   老六挑眉:“还是说你们这群***不敢去?”   精准戳中爆点,其余人瞬间争辩起来:“谁不敢去了!谁陪你来这里来的?啊?”   破庙不大,四面漏风,正门出隐隐绰绰能透露出些许火光,靠得更近一点,便能瞧见些许影子在火光的照射下扭动。   几人另寻他路,悄无声息地踩着草滑到了另一边。   这里的墙破了一个很大的洞,他们凑到洞外,发现里面还蒙了一层灰白的破布。   走近到这里,众人都忍不住屏息凝神,放轻呼吸。   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他们期待地侧耳倾听。   却听见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一直在低声嚎的人是个男人,另外两个人一人语气温和,一人语气焦急,似乎都是女人。   几人脸脸相觑,皆是一懵。   不由盯着灰色的布面色古怪起来。   老六憋不住了,带着三分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好奇心,手颤抖着掀开了灰色的破布。   首先透过来的,是柴火烧起的光,而后是在破庙之中三人的影子,鼻尖隐约嗅见了血腥味。   他们第一眼与两个竖直的身影照面,一个穿戴着各种饰品,身后背着长棍,头正微微垂下,眉头皱起,而另一个头批布衣,看不清头发,只能看见纤弱的身姿,和姣好的面容,在火光的衬托下微微散发着亮光。   前方有杂物堆挡着,几人挤做一团,好几双眼睛在黑暗之中冒了出来。   影子破墙的墙面之上晃动,光将影照得极长,极高大。   老大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不妙的东西,鼻尖的血腥气也随着光的灌出,越来越浓,耳畔男人嘶哑的声音之声越来越重。   他瞳孔一缩!   ——只见对面二人的墙面之上猛然探出来了什么!   “**——”   老大连忙低头,手忙脚乱地捂住傻眼的老六的嘴。   当他再次着急忙慌地抬头,却精准地与对面的两人对上了视线。   那是两双极其警惕,富含杀意的眼眸。   火光落下,勾勒出二人五官下的阴影。   他们背后的影子在摇晃。   不,不对。   不是他们的影子在摇晃!   而是作为他们影子参照物的东西正在摇晃!   那个崎岖的影子从成团的阴影破体而出,四五只触须正在如同水草般摇晃!   对面那身上堆满饰品地人低垂着眼,注视着他们。   仿若一直凶猛的巨兽朝他们锁定而来!   老大的呼吸急促起来。   “跑…….”   但是人往往会在极度危险的状况下无法调动他们自己的身躯,这群年轻人显然也没能逃过。   她走过来的时候,明明动作很慢,却有一种极端的恐惧从他们的心间渗出,攫取他们的灵魂!   那个人越走越近,遮住了背后晃动的阴影。   男声仍在呻吟。   各种鬼魅之事闯入脑海无法自拔。   他们,他们也会变成那个男人吗?   众人心中猛然蹿出这么一句话!   那个人越走越近,他们却无法动弹。   她低声地喃喃碎语,望着他们的眼神犹如在看死人,居高临下的眼眸踩在他们的脸上。   几人颤抖起来,手脚极度冰凉。   更加恐怖的事情接踵而至!   长棍从她的背后抽出,滑拉在地上,每划拉一下便如同鬼魅狂欢前的序曲!   只见那个人的眼下,肌肉正在缓缓蠕动,压迫着眼周产生血红的淤痕,一双眼睛从她的眼睛下睁了开来!   紧接着,又一双眼睛从她新生的眼睛下睁了出来。   又一双,再一双,直到整张脸都在眼睛的增生下拥挤!犹如破开口的石榴,露出内里密集的果肉!   各种零碎的饰品互相撞击,接连摇晃。   女人的唇张合,挤得脸上的眼睛充血,满布整张脸的,血色的眼眸就这么死死地盯住他们。   她平静地说道:“眼睛,真是阴魂不散。”   她的脖颈青筋暴起,猛然用力之下,又几只眼睛从血肉之中生长而出!眼珠滴溜溜乱转!   棍棒挥舞而下——   巨大冲击如同排山倒海般拍来!   几人虚汗直冒,目睹了极其恐怖的场景,却无法动弹,只能带着绝望,目睹着死亡的降临!   ***   六味将自己头上用来遮住白发的破布取下,裹住了浑身粘液的婴儿,婴儿红彤彤皱巴巴的。   六味熟练地将他的八只手一一裹起,他将婴儿抱了起来。   抬头去看时愿。   时愿的衣领被拉高了,脸上溅着鲜血,她的手似乎在脸上抠弄出了什么,见六味看过来,便随手扔在了一边的地上,东西滚在地板上,沾满灰尘被迫停下,与破庙中心的破碎的神像对望。   时愿努努嘴:“是几个小贼,应该是想打劫吧?我把他们打晕了,到时候扔进佛寺里当礼金吧。”   她解释完,不由好奇地凑过来,逗了逗小婴儿:“看着挺正常的,不过怎么这么丑啊?”   勉强算是有经验的六味笑道:“日后张开了会好看的。”   “至于正常嘛……”六味顿了一下:“包正常的。”   二人正看着小婴儿呢。   此时,顾定邦也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他或明或暗的视角里。   六味第一个凑了上来笑道:“你醒了,手术很成功!”   “喏,你看你的孩子,长得多像你啊!”   轻快的嗓音里,一个婴儿被递了过来,他仿若心有灵犀般睁开了三只眼,朝血脉相连的亲人,高兴地笑了起来! 第135章 家人   顾定邦:“……”   他看着眼前的婴儿,头往后一仰,后脑勺砸在地上,他自闭地闭上了眼睛:“果然生出了个邪祟啊!”   顾定邦反手抽出腰间宝剑,面目狰狞:“我现在就弄死这东西——”   时愿头冒冷汗,伸手架住顾定邦的手,连声道:“别冲动啊!”   顾定邦咬牙切齿:“谁家孩子有三只眼的!”   “是没有。”六味点点头,从腰间抽出腰带,衣襟霎时散开,而后他伸手将腰巾裹在了婴儿的第三只眼的位置,挡住了怪异的部位。   六味朝顾定邦将婴儿举起,问道:“这样像不像正常孩子?放心,他包正常的!”   顾定邦一顿:“……”   时愿也不由无语。   难不成这就是六味所谓的包正常?   恰逢此刻,婴儿朝着顾定邦探了探手,嘴角一瘪,朝顾定邦要抱,或许是血脉之中的缘分,亦或许是出于强烈的求生欲,婴儿圆润的眼眸之中冒出泪花,打湿了眼眶。   顾定邦愣住,他与婴儿相互对视,能感受到一种极其深厚的联系,他咂摸片刻,却发现自己对其并不厌恶,他面色古怪起来。   六味瞅准时机,将烫手山芋一撩弄进顾定邦的怀里。   软绵绵一团入怀,顾定邦手足无措,他茫然地低下头与怀间的婴儿对视,莫名的,他从那双眼眸之中感受到了灵魂,或者说是思想的存在,哪怕这东西是邪祟,他也在这一刻,在亲人的怀里,有了灵魂的存在。   顾定邦的喉结滚了滚,到底没摔了他。   当大侠就是有这点不好,感情太过充沛,共情能力过于优秀,以至于陷入两难之境。   “所以他这是被唤醒了……”时愿在形容词之中纠结片刻,终于道:“父爱?”   “也许?”六味含糊道。   老实说他这个谎言并不单单只是“生子”这种满是乐子的作用,对于鬼来说,自己生出的这个孩子如同上好的补品能补足他们的一部分,但对于人来说,这个孩子会变成什么,六味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这个谎言会成为什么样。   毕竟,顾定邦还是使用这个能力的第一个人呢。   顾定邦头冒青筋,他还在这儿呢,看热闹的语气能不能收一收!   “哎呀,总而言之皆大欢喜不是么?”六味笑眯眯地打圆场。   顾定邦抱着抱着,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他松了松婴儿襁褓,却发现一双手探了出来,他刚露出笑容,紧接着又是一双小一点的手,从原来那双手背后探出来了,他的笑容瞬间僵硬。   “正常?”   六味讪讪一笑。   ***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   时愿捂着笑得几乎要发僵的脸,站起身来,她扯高了自己的衣领。   她暗自思忖道,“眼睛”已经追上来了,他们一定不怀好意!   她着实应该重新启程了,先前未能告别,是因为大家状态都不好,弱残孕都占了个全,如今……   时愿犹豫地看了一眼顾定邦和六味,转过身去。   六味投过视线,只看见了时愿的背影,眸中闪过暗光。   就在这时,几个偷窥不成,反被教训的镖师们尽皆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   三人幽幽的目光立刻投射过去。   他们围拢在一旁,看着那一排被摆得整整齐齐的镖师,等待着他们醒来。   率先醒来的是老六。   到底是年轻人,身子健壮,他一个猛子扎起身,惊魂未定。   老六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   梦里有男人生子,有白发少年,有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的人!   太恐怖了!简直太恐怖了!   但更恐怖的不止这些。   老六大口喘着息,当头与三人一娃照面。   白发少年!他还是异瞳!   抱着孩子的男人!   脸上长眼睛的女人!   他一定是还没睡醒!   “噶——”   老六气一个没上来,重新撅了过去。   “?”   三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好半晌,顾定邦茫然地问道:“这时怎么个事儿?”   “咳咳。”剩余两个人咳嗽了一声,都没有回答。   只剩婴儿在父亲的问话下,高兴地挥了挥手。   顾定邦也没在意,只当是年轻人身子虚。   拍拍胸脯道:“没事儿!等下一个醒来看我表演!”   声音之中满是不自知的,对自己亲和力的自信与优越。   就在这时,又一个人幽幽转醒,这次是老四。   年轻人活力真是旺。   顾定邦连忙抱着孩子凑上前去,他坚信自己的亲和力足够强大,连忙抱着娃满脸凑上前去。   暖融融的火光照在他那张粗旷的脸上,入了老四的眼。   老四骤然惊醒,冷汗直冒。   记忆的尽头仍然停留在与鬼相遇,自己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棍劈锤而下的痛苦与绝望!   一向冷静理智的老四在死前都想不名字自己的身躯为何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全然没想到,自己仍有再次醒来的一天!   一睁眼,一个男人就入眼而来,男人身着松松垮垮的寝衣,长眉如鬓,剑眉星目,一看便是极其可靠的大侠相貌,但很快,冷静的老四眼神一变,眼角的余光之下,他看见了另外的人。   白发异瞳的少年,先前极度诡异手持长棍的女人!   有些鬼会骗人。   老四的汗瞬间浸湿背脊。   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   以全新的目光看向男人。   头发汗湿,身上隐隐透出一股血腥味。   老四的眼睛不由往下瞟,只看见了一个状似无害的婴儿……   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晕之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如此亲切,必有所图!   “你没事吧?”顾定邦没料到一时之间眼前的人居然想了这么多,只是和蔼而亲切地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随着他俯身的动作,他散开的衣襟越敞越大,露出内里精壮的胸膛,锻炼有度的腰腹和……   ——腰腹上刚被缝合的伤疤!   没错这就是那个生子的男人!老四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要干什么!他要把他怎么办!难道是想要口口口他?还是口口他?或者是口口口口?他今年还只是个孩子啊!放过他吧!   过量的瞬间思索,与突如其来的信息量瞬间撑爆了他的脑子。   老四哀嚎一声,再次昏迷。   “?”   “!”   顾定邦晴天霹雳!   那家伙是看见他才晕的么?   他难道整容了?   不应该啊!还是他那张俊逸的脸!怎么就不行呢!   顾定邦努力克制起把老四摇醒,逼问他自己到底哪里可怕的心思。   怀中的婴儿抽了抽鼻子,八只手一握,突然嚎啕大哭。   ”***!别哭啊!怎么哭了!”顾定邦懵然。   三人也顾不得那几晕过去的人了,手忙脚乱跑过来哄孩子。   孩子魔音灌脑般的哭闹声之中,剩余几人接连惊醒。   几张不安的脸在空气之中交错相对。   ***   几经交谈之后,几位镖师勉强得知,六味一行人,只是路过的,普通的,去拜佛的普通人!   总之他们都是两只胳膊,两条腿,两只眼睛一张脸的全乎人!   镖师们:“……”   “啊哈哈哈,是这样啊!哈哈哈!”   “你们最好信了。”时愿有些无奈。   她已经费劲口舌解释,当时自己是将他们认成恶鬼,所以才下了手,并不是有意要对他们做点什么,但他们脸上的犹疑仍不定,实在让她无可奈何。   她掏长棍的气势有这么离谱吗?她最多只是因为顾定邦生产的时候感到焦急,脸色难看了点啊!   那是脸色难看的问题吗!   老大面色古怪地想道。   这就不是脸色难不难看的问题啊!她脸色难不难看他也看不出来啊!毕竟当时整张脸都……   一顿折腾下,天色大亮。   两方人马收拾收拾,都准备按照原来的计划,去佛寺参拜。   毕竟来都来了嘛,还已经遭受了如此精神攻击,再不去看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顾定邦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   他长得很快,性子也很乖,不怎么动弹,几只手裹在襁褓里也没怎么挣扎过。   如今皮肤褪去红印,渐渐展露出那张继承自顾定邦的漂亮脸蛋,颇有种一颗糯米团子落进怀中之感。   顾定邦的脚步越走越慢。   另外两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时愿问道:“怎么了?”   “他……”顾定邦未有孩子之前,他们也曾计划过去佛寺祈求一些护身符的打算,也就是说这趟行程是没有怀里这个小孩时做出来的:“他会不会那个……”   顾定邦的语气有些含糊,但是另外两个人都听明白了顾定邦的意思。   时愿当下就摇了摇头,笃定道:“没关系的,佛寺不会管这种小事,只有有金子就行,鬼因为活得久,身上反而有不少金子。”   顾定邦也算是走南闯北,但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禁有些诧异:“我还以为大和尚他们有鬼必除。”   时愿笑道:“我之前见过,他们被抓住了之前是不会自己说的,但确实有这种暗地里的默契在。”   毕竟,太过严格,到处杀生,怎么给他们佛塑金身呢?   佛寺位于山顶,占地面积极其广阔。   随着白玉石阶一路往上,越高云间的烟雾便缠绕而过,微凉的触感如一只手般抚摸过裸露的肌肤,一瞬间仿若与仙神相互触碰。   那尊佛也越来越显眼。   他无比的高大,无比的宏伟,人与之相对,是如此的渺小。   佛半遮的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却让人几乎感受不到佛的倨傲,只能感受到他眼中的慈悲,甚至恍惚之间,还能瞧见他的眼角正缓缓淌下来一滴清泪,落入佛身边簇拥着的信徒头上。   整座佛像由纯金打造而来,却并未从中感受到些许的俗气,反而满满当当皆是信仰的宣泄。   六味也不禁一愣。   正经的神圣,不含一丝一毫其他味道,难不成南州佛教并未被外神污染过么?当年天都被污染了,佛却没事?   时愿也驻足望了片刻:“还是和以往一般模样。”   六味侧目。   走了半刻,终于行至大殿前,强撑着笑脸的镖师们立刻撒丫子就奔逃进了大殿之中,边跑还边喊:“大师救命!大师救命啊——”   正想行礼的小沙弥脸色瞬间一变:“那几位施主!你们还不与我佛有缘呢!”   他边喊着,边拿着纯金佛珠追去。   剩下那个接客的小沙弥连忙警惕起来,健壮的身躯挡住侧门:“这几位施主,你们的缘……”   意思很明显,缘拿钱买。   “……”   六味原本还想着佛说不定不错的心瞬间坠下,但很快他便安慰起自己来,说不定之后的服务很好呢?   六味囊中羞涩,顾定邦也不遑多让,只能掏出自己进庙的钱,怀中孩子不行,毕竟父母对孩子爱之深切,众有所知,是以孩子进庙的钱,得翻个好几番,更别说还是鬼孩子。   为了庙中教众的安慰……得加钱!   顾定邦翻遍了口袋也没能凑齐!   最后是吃了时愿的软饭。   这位富裕的姐姐从发间抓下来一个头饰,递给小沙弥。   小沙弥双眼放光,正要接过。   身后却突然出现一个身披灰白僧袍的老人,老人眼疾手快,干瘪的手却是第一时间抢过了时愿手里的发饰,小沙弥眉眼一瞪,但看到是谁后,瞬间熄火,他恭敬地问候一声:“如智师叔。”   如智笑眯眯地,慢吞吞地点头,半点也看不出来抢东西的强势。   他满意地将头饰塞进袖间,探脸看向睁着眼睛的孩子,眼睛微眯。   “这孩子,还真是不普通啊。”   顾定邦的心提了起来,和六味与时愿各自对视一眼:“能进去吗?”   如智闻言瞪大双眼:“进!如何进不得!不进的话交了的钱可不退!”   小沙弥连忙找补:“如智师叔的意思是,这位虔诚的小信众与我佛非常有缘!绝对能进去的!”   六味不禁抽了抽嘴角。   看完顾定邦怀里的孩子,如智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六味,这位大和尚已经足够老了,头发花白,许久未修建,或是特意留的白眉须从深深的眼窝旁垂下,遮住他半只眼睛,一打眼瞧过去时,只会有一种人老有点糊涂的错觉。   但当他格外锐利的目光锁定六味之时,六味猛然皱起了眉,汗毛从背后一路竖到脖颈后,灵敏的直觉正在提醒他这个大和尚绝不简单!   但如智很快便也挪开了目光,嘴里念叨道:“这位施主,这位施主的缘有些脆弱啊。”   六味敏锐地察觉出他话中有话,他心中隐隐不安地看了一眼佛殿内,原本平静燃香的大殿,此刻竟缓缓浮现出一种诡谲的生命力,仿若一只巨兽张开口,耐心地等待他的钻入。   他不着痕迹地扯了扯自己头上的衣服,挡住自己的头发。   如智眸色深了些许:“不过施主现在是不必担心的,您的缘分虽然有限,但是你只要回答老衲的问题,老衲就让您进去,甚至还会贴心地附送您点多余服务!”   现在?现在不必担心。   那以后呢?   六味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时愿皱了皱眉,她其实来过这里不少次,但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她这么想着,又从发间拿了件饰品:“让他进去……”   如智喜笑颜开地收下,但转脸却继续道:“你与他们这几位与佛特别有缘的人,是什么关系呢?”   如智老和尚对他没有恶意,反而是知道了点什么,所以在拐弯抹角地提醒他。   如果是关系的话……   什么样的关系能将他们这个萍水相逢的三人勾连在一起呢?   顾定邦犹豫片刻,正要说“朋友”二字。   但是身体猛然向旁边一歪,与此同时还有一样猝不及防的时愿。   三人带着一个鬼小孩黏在一起,在两张诧异的脸注视下,六味笑弯了自己异色的双瞳:“很明显!我们是一家人嘛!” 第136章 舍利   “嗯……”   如智露出那种看具有慧根的小娃娃的眼神,他点点头:“若是是家人就没办法了,都是信众,都是信众啊!”   他干枯的手拍打在六味的肩上,老怀欣慰。   小沙弥奇怪地摸了摸头,毕竟完全没发现眼前的施主有什么特别之处,最多就是长得特别了一点,不过往大了说,世界上长得特别的人多了去了,这家伙又算老几,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   但如智却已经带着从时愿身上薅走的两件饰品从容退场。   “那个和尚怎么回事?”时愿语气里带着点不自知的熟稔,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个状况,难不成是因为六味是个邪教教主,如智看出来了?否则没必要这么为难已经交过钱的信众啊。   小沙弥被弄走了小费,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干这事的是寺庙之中的老古董,如智师叔,虽然职位只是在藏经阁前扫地的扫地僧,但他是有大本事的人。   “跟小僧来吧!”小沙弥没好气道。   六味和顾定邦跟了上去,不过半天功夫,顾定邦抱孩子的模样已是有模有样的,偶尔脑子想偏了还能看见些许母性的辉光,不愧是自己生养出的孩子。   他们走出去几步,突然发现给他们付了门票钱的大腿不见了,连忙调转头喊人:“愿姐!进来啦!”   “家人……”   时愿仍然呆在原地出神,她听见叫喊声霎时惊醒,时愿动作却一顿,她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底下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了,眼珠正在滴溜乱转。   她厌恶地压住那一块地方,轻轻用力:“眼睛,真是阴魂不散。”   随后,时愿微笑着抬头:“来了。”   她跟了上去。   寺庙之中金碧辉煌,到处都是珍奇稀物,连蒲团都是由上好的丝绸缝制而成,蒲团前的金像乃是一个有三人高,坐落于神龛之中的笑面佛陀,身材非常壮硕,双臂粗如藕节,脸上的肉堆起笑,在琥珀色的光泽下,犹如刚从锅中起出来的糖人。   六味皱了皱眉,不一样,跟外面那座几乎要到抵仙穹,又慈悲为怀的佛像完全不一样。   小沙弥介绍起了这尊佛,声音不紧不慢,有轻有重,显然不知介绍过多少次,他扭头看向三人:“这尊妙善福德佛乃是寺中有名且灵验的佛,若是你们想要参拜一二的话……”   他三步并作两步:“只需奉香即可!”   “不必!”顾定邦极其警惕道:“我们只找如梦大师求佛珠!”   “哎——施主先别着急拒绝啊!今日可只收您这个数!”小沙弥急了。   “放过我们吧。”顾定邦眉目安详:“我只是个帅气的穷光蛋。”   怀中婴孩一同安详地闭上了眼。   “那这位施主……”小沙弥期待地目光投向了时愿,时愿后退一步,躲到了顾定邦身后。   “这位……”小沙弥脸都快僵了,看向六味。   六味倒是没有躲避,而是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小师父,这个事么……”   他含糊且暧昧地道:“或许这佛确实是极其灵验的,我也不是不想看看……只是。”   “您说!”小沙弥精神抖擞。   “外面那尊佛像是几时建成的呀?”   六味笑眯眯地问道。   “那尊大佛啊,据说是千万年以前留下来的,信众自发塑得金身!”小沙弥说到此,有些动容:“料想千万年以前,佛便救济世人,只愿渡得苦海无边。”   千万年的遗迹么?   六味琢磨着这个词句。   “多谢小师父为我解惑了。”   六味转身就走。   “哎?不是,这香?啊?”小沙弥满脸懵然。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大殿之中就突兀传出一声极其响亮的呐喊:“大师——就是他们!他们就是邪祟!我们兄弟几人真不是想逃捐!只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只想求得庇护啊!”   只见一溜六个镖师被两个身材高大,肌肉健硕的武僧凶神恶煞地赶来,几个人狼狈得不成模样,刚刚跑去追人要钱的小沙弥皱了皱眉道:“你们几位施主,莫要在寺中对我寺中贵客放狠话!否则,我等就不客气了!”   这就是所谓的金钱服务的本质所在啊!   “还有……”小沙弥的脸黑了下来:“施主,你们未带足足够缘分却强行跑入寺中,寺中这泼天的福气,你们怕是……受不住啊!”   镖师中的老大满脸不可置信:“哪有什么寺庙进庙就要收钱的啊!”   武僧发出了一声质疑的“嗯?”,炽热的呼吸伴随着雄壮肌肉的起伏扑打在几个镖师脸上。   小沙弥抬起头:“施主你们对我佛有意见?”   “……”   “不敢不敢,小师父,我们这就走!”   旁观一切的顾定邦摇摇头:“真是天真,这还没完呢。”   “他们是从中州来的吧。”时愿摸了摸下巴道:“中州和南州一直在打仗,不知南州习俗也是应该的。”   六味没参与进这种对话,毕竟他此刻是不谙世事的,从小被囚禁的邪教教主,只是他看着试图和小沙弥据理力争的镖师们,心里隐隐有了个想法。   “愿姐,中州和南州已经握手言和了。”顾定邦道。   “握手言和了?”时愿揪着自己发丝的手一顿,讶异道:“我记得我前阵子去中州,他们还在打仗啊……”   “前阵子?他们和好已经大概十几年了吧。”顾定邦吐槽道:“你这前阵子有够前的。”   时愿不置可否,感叹道:“世事易变。”   “施主?真不拜拜?这香很便宜的!”   六味推开在身边探头探脑的推销人员,意味不明道:“小师父,他们可是中州人。”   “是,是啊?那怎么了?”小沙弥疑惑。   正好在这时,大殿外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眉目如画的白衣师父,他轻飘飘地走近,满脸的佛门圣子之味道,几位僧人连忙问候道:“寄空师兄!您怎么来了?”   寄空扫了一眼镖师几人,径直往看热闹的六味三人而去,他朝时愿行礼,温和道:“施主,师父已经在禅房等您了。”   顾定邦眼一瞪。   ***,大人物啊!居然让住持如梦大师等她!   时愿点了点头:“这两位是与我一道的……家人,我们一起去……”   寄空饱含歉意地打断道:“施主,这位施主可能无法与您一同去。”   被目光聚集的六味挑眉。   “如智师叔正在等您。”寄空手握檀木佛珠的手作掌指向一个方向,只见方才跑掉的如智和尚正笑眯眯地站在侧殿门后,朝六味点了点头。   应该是那位师父之前说过的额外服务。   “请你们二位施主随我来。”寄空带着时愿和顾定邦离开。   六味回头看了一眼傻眼的镖师们,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   “我佛慈悲……”   如智双手合十。   递给六味一条红绳。   六味提起,只见红绳中心正固定着一颗血色的舍利。   他眸光微动。   “如智大师,为何给我这个?”   如智拨动佛珠:“施主此行,怕是路不够平坦。”   “你知道我要去哪?”六味问道。   老和尚一顿:“知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是否也是如此?”六味又问道。   “呵呵,老衲自是我佛虔诚信徒。”如智回避了问题。   六味定定地注视着舍利佛珠,低声笑起来:“这颗舍利,这么给我好吗?”   如智答道:“如何不好?施主此番前去,怕是凶多吉少,只愿这颗舍利,能够助您一臂之力。”   此番前去?   凶多吉少?   六味琢磨着这两个词。   没错,这一次转生,他明确有了自己的目的。   他要前往中州,搜集天阶散落下的碎片,模拟器与天阶的碎片之间关系密切,他想借此,抓住关键。   可这一切,面前的老和尚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六味很快推翻了老和尚清楚自己想法的假设,这种小伎俩,他也常常用,模棱两可的话语,配合着含糊不定的语气,就足够达成这种神乎其神的效果。   如智压得低沉的花白眉毛下,是一双清澈的眼眸,很难想象,这个如此年迈的和尚会有这种年轻又苍老的眼睛:“施主,待您离开此门之后,万望切记,远离佛门中人。”   “佛已经不干净了,佛也再也不是千万年前的佛了。”   六味一愣。   如智干瘪的侧脸却恍然浮现出顶上大佛身上,几分暗淡的神性,他轻声道:“施主,佛也就只是到此为止之物了,万望您莫被佛的遗骨所蒙蔽。”   他深深鞠了一躬:“施主!望您能达成所愿……”   如智抬起头,深切且痛苦地仰视六味:“亦达成我等所愿。”   “……”   六味沉默片刻,久久没有言语。   “……我只是个小小医者,没有大师您那么伟大的志向。”   随后他叹了口气,眉头竟在如智大师期待的目光下皱起,白净的面孔之上,只有纯然的不解与疑惑。   他手中捏着舍利子的红绳,衣袖捂住嘴,有些苦恼道:“为什么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呢?是因为我长得奇形怪状么?偶尔还是会有点难过呢。”   如智大师一愣。   他,认错人了么?   六味收起舍利:“认错人了,可惜我没有道德,所以我并不会把舍利退还给您,就像您不给我们退进门钱一般,这是您应得的教训。”   “因为老实说,我还蛮讨厌这种行径的。”   “在佛的见证下,我可没有撒谎。”   六味转过身,背对着如智大师。   如智大师呆呆地看着六味的背影。   他真的认错人了么?   “不过,还是感谢您的特别服务,我会铭记在心的。”   六味打开了偏殿的门,微微侧脸,浅淡的眼眸微微弯起,朝后挥了挥手。   话既已出,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坏掉的佛,是否能够分辨出他的谎言吗?   ***   顾定邦抱着怀里的孩子出来的时候,小孩脖颈间多了一条灰白的佛珠,据如梦大师所言,此佛珠能暂时庇佑这个特别的生灵。   至于特殊在哪里,怎么特殊,如梦大师为难的表情,顾定邦还记得一清二楚。   显然,这孩子并不像表面……   呃,他表里如一的不简单。   顾定邦逗弄着怀中孩子:“你什么情况,连如梦大师都看不穿你的跟脚?”   怀中孩子笑呵呵地伸出手与顾定邦玩乐。   时愿慢他一步从禅房出来。   她似乎与如梦大师是老相识,很熟稔,甚至还能拿到如梦大师的内部友情价折扣。   此刻云淡风轻地走出来,尽显大佬风度。   二人一齐走至大殿。   发现被如智叫走的六味正站在大殿的门外,双手扯着头上的布巾,看着前方的顶上大佛,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山顶清风拂过,吹起他轻薄的衣衫,衣衫没了腰间束带系缚,灌满了风整个朝旁边扬起,伴随着他若影若现的白发,他侧目而视来,颜色浅淡的异瞳荡漾着波光。   六味殷红的唇弯起,朝他们一笑道:“家人们,我找到了好心人,愿意送我们一程。”   顾定邦和时愿上前一看,只见镖师们唯唯诺诺地躲在六味身后,看也不敢看他们两眼,同样避着门口的小沙弥走,里头的老大勉强前进一小步:“几,几位,我,我们镖局,要回中州,咱,咱们应该顺路。”   得,连声音都是哆嗦的。   顾定邦只觉一言难尽。   他忧愁地看向“前邪教教主”。   不是,你对他们干什么了啊?   六味竟好像知道了他心中在想什么似的,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我可什么也没干哦。”   当然,此乃谎言。 第137章 通缉   佛寺之中。   南州之中有不少佛教分流,但是最主支的唯有这支,千万年前,便与佛同行,直至仙神远去。   他们许久未能联系上佛,哪怕耗费无数金钱为其塑上金身,企图借此与佛交流,却始终不如意。   直到……此刻!   如梦大师提起油灯,渺小的身躯朝上仰望,只见约有百丈余高的金佛竟正以特定的频率散发着光亮!   他颤抖着脸,颤抖着身躯,颤抖着唇,油灯从掌心松落,他缓缓合十双手:“我佛,慈悲——”   油灯落在山洞平整地面,火苗在流淌而出的灯油之上燃烧,照亮如梦大师疯癫的脸。   “砰——”   桌案之上佛经掉落。   寄空扭头看了一眼,俯身将佛经捡起。   将佛经重新摆放至桌案中心,可佛经的主人却很明显厌恶此等动作。   又是一个极大幅度的扫开,佛经再次朝桌案之外跌落。   寄空眼疾手快地接住。   细眉缓缓皱起。   “如智师叔,您怎么连佛经也扔呢?”   寄空喃喃自语。   他望着眼前蜷缩在一起的如智哑了嗓音。   如智此刻一身僧袍被撕得细碎,露出内里肌肉干瘪的身躯,躯干之上还有数不胜数的疤痕,他撅着嘴,听见寄空的问话,将脸撇到一边,怀中抱着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扫把嘟囔道:“什么佛经!呸!难看!不好玩!我要吃肉!我要吃大肉包!要吃大肉面!”   寄空试图劝说道:“如智师叔,咱们是和尚,只吃素,不杀生——等等!师叔!师弟不能咬啊!”   被如智扒拉上的小沙弥立刻地试图躲避,可他怎么躲都被提前预判了方向,混乱之中被扑了个彻底,只好无奈地任如智啃住他的手臂磨牙。   寄空弱气地围在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救下师弟:“如智,如智师叔,你,你别咬师弟啊!你咬我也行啊!”   他伸出手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自己月白色的手臂,眼尾着急得生出些许殷红。   如智却怎么都不理会,似乎是认准了“磨牙器”,小沙弥生无可恋道:“师兄,我脏了。”   “啊!师弟,我,我一定能将师叔拉开的!你,你等等我!”寄空一边小心翼翼地上手,意图拽开这只咬住人不松嘴的蚂蝗,一边绞尽脑汁地安慰道:“师弟你不脏!师兄等会儿打水给你洗洗,没事的,没事的!”   “寄空师兄!师父叫您!”   寄空抬头,混乱之中的小沙弥和如智也一同扭头,看向被撞开的门,来叫人的武僧中气十足喊道:“如智师叔这边!我来帮忙!”   武僧撸起袖子,露出内里健壮的身躯,爽朗道:“小和尚别的没有,有的是一把子力气!”   “……”   “阿这,啊这,师弟你下手轻点。”寄空小声嘱咐道。   “放心!”武僧拍了拍自己的肌肉,露出大白牙:“包师叔满意的!”   感受到威胁的如智默默松开了嘴。   似乎是一夜之间。   原本功力高深,寺中公认的佛法精深的如智大师,却突如其来的疯癫了,心智退居成了稚童,连“佛”也忘却了,每日便是哭嚎着“无趣”、“没意思”、“我要吃大肉包”这几句话。   谁也不明白缘由,几经调查,却始终撞入死胡同。   如智堪称寺中第一人,在整个南州亦是排得上号的顶尖高手,这等高手,怎么会在无人察觉,无人被惊动的状况下,疯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拿出去做话本子都会叫人耻笑的荒谬情节,居然在现实上演。   寄空哀伤地叹了口气,毕恭毕敬地告别:“如智师叔,等我见完师父,我再回来侍奉您。”   寄空抓着佛珠,打开门,正要离去之际,却突然听见如智高声呐喊。   ——“寄空!寄空!寄托是一场空!别寄啊!寄空!”   寄空欣喜地扭头:“如智师叔!您认出我了?”   回应他的是老和尚一口啃上了武僧泛着蜜色的手臂:“嗷呜!蜂蜜小馒头!”   “……哎哎哎!别说,咬着不痛啊!”   “因为师叔牙基本都掉光了吧,师兄!知道也别说出来啊!不敬师父!”   寄空回头离开,头微微垂下,眼睫颤动,别开脸,试图遮住眼角一抹失落的殷红。   ***   瓢泼大雨倾盆,大雨泼洒在了柏油路上,过于满溢的路面留下或大或小的水坑,马车飞驰一般闪过,溅出大大小小的水花。   身披蓑衣的衙役顶着满头的雨水,随手撇开脸上湿乎乎的,黏腻在脸上的碎发,随便一动弹,闷在蓑衣里的热气就往上涌,让他不甚舒适地活动活动了肩骨。   他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打开透明的板子,将原本陈旧的纸张撕下,而后交叠在一起,塞进一个口袋,而后他将放在腿边的浆糊抓起来,在报板上小心翼翼地勾勒出几个方框。   适逢梅雨天气。   闷得进城的人难受,闷得守城的人同样难受。   守城的军人烦躁地打量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几人,缓缓道:“你们这一家人要从南州跑到中州?”   他轻啧了一口气,怀疑地皱起眉头:“你们这一家关系是……”   几个镖师们一排排在主家身后,闻言忐忑不安地看向正抱着孩子堆满笑容上前的男人。   男人衣着富贵,脸白净无须,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约莫三岁的孩童,扎着小孩发髻,扑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守城军,他笑道:“军爷,我是家中长子,怀中是我儿,与我一道的,是家中长姐。”   身旁的女人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见他对答如流,衙役怀疑的眉宇也松了下来:“马车上的是……”   男人顿了顿,马车上的自然也是他们的家人,他道:“马车上的,是家中行动不便的小妹,小妹生性羞涩,因着体虚的缘故,不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下车。”   “不便下车?”守城军的脸瞬间严肃起来:“有何不便?如今南州女子同样入仕,我家中囡囡还说日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到底是名节上的不便,还是身份上的不便啊?”   随着守城军的问话,城门两边站岗的岗哨也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投射了过来。   气氛紧张起来,男子身后的镖师们也肉眼可见的警惕了,双方对峙之中,男子极其慌乱地摆起手摇头:“怎会!怎会!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哎呀!您误会我了军爷!”   男子明显手足无措起来,恰逢此刻,一声嘹亮的哭声响起,男子怀中孩子哭了起来,稚嫩的脸上泛起潮红。   两边事物一夹击,男子立刻六神无主,最后竟一手将怀中孩子塞给了警惕的守城军,自己边撩开衣袖朝马车里爬去,边道:“我这就将家妹抱下来!”   “哎,哎!不是!你孩!不是!什么人!”被莫名塞了个孩子守城军也不由茫然起来。   怀中孩子软绵的身躯正随着哭声而震动,看这孩子哭得稀里哗啦,守城军糊里糊涂就抱着哄了起来。   “别哭啊!别哭!叔叔不是坏人!叔叔抱着你晃晃好不好?”   两个镖师帮着掀起马车帘,一个镖师帮着男子上马车,男子身手笨手笨脚地,扒拉在马车架上,扭曲着那双长腿,僵硬得如同木头。   守城军看不下去了,他本以为抓到了什么大鱼,谁知道只是一家子奇葩,身为主事人的男人将孩子随手塞给了陌生人,作为账房的女人也没什么精明,呆呆地站在一边无措地看着,马车里面还有个不知面貌的小妹。   就这个粗制滥造的家庭小作坊,难怪只是去一趟中州做生意,就要带上六个镖师,要是没他们,估计半路都让鬼给吃了。   “我过来看看就行!你别折腾了!”守城军边晃着哄孩子,边走过来嫌弃道。   “哦哦哦!小妹掀开帘子给军爷瞧瞧。”男子让开位置低声喊道。   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人在帘子之中仍然带着帷幕,她的身体前倾,双腿落在身后,有些羞涩地朝守城军点点头,小声道:“军爷,小女子身有缺陷,不便下马车,请您见谅。”   守城军同情地皱了皱眉,但还是晃着孩子,严肃道:“请揭开您的帷幕,让我对一对脸。”   女子配合垂下眼睫,揭开小半边。   雨水沉沉,天光暗暗,马车稀疏的光线下,露出半张白净秀美的面孔,她紧张地抿住殷红的唇,微微翘起的右唇边有一点黑痣,随着她的羞涩的动作而抖动,平添几分媚意。   “与证件上的描述的特征一致。”守城军点点头:“冒犯了。”   男子千恩万谢地接过证件,然后顺带接手了守城军哄好的孩子,带着家人离开了。   看这边被提出来单独检查的人走了,另一边眼见着自己这边也没人进城了的守城军,好奇地凑过来:“马车上的长得好看不?”   守城军严肃地点点头:“挺好看。”   “这么好看!”另一个守城军遗憾地砸吧砸吧嘴:“早知道我去检查这一个了,这家人叫什么啊!在城里呆几天么?”   守城军睨这小子一眼:“别想了,人家从去中州做生意去的,不会留下来。”   这么一聊,守城军不禁想起那家人小孩的名字,怪离谱的,父亲叫“章元”,姑姑叫“章愿”,妹妹叫“章缘”,就他这个小崽子,居然叫“章鱼”!还真是怪离谱的,哪家给孩子上户口叫这个啊,真是不靠谱的一家人。   城门边,衙役终于贴完了整面新的通告板,几个守城军一起围过去看,透过透明的玻璃,他们看见了一些上头新下达的政策,也看见了公告板上新更动的通缉令。   只见上面一溜贴着四张通缉令,一个是脸上生胡的坚毅汉子,一个是面容姣好,一头发簪如同展览的女人,一个是面容妖异,目生异瞳,头顶白发的少年,还有一个便是两个月大的婴儿。   “咦?这是干啥事被通缉了?”一守城军疑惑道。   将通缉令裱糊好的衙役随口道:“据说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咱们国教之一的佛教也出面直言不会放过他们,不过也是怪异,谁犯案带着孩子犯得啊!”   “哼,是这些和尚啊。”一守城军意味不明道。   许是说和尚和尚到,只见说话得一会儿功夫,一身着月白色僧袍的高大僧人手持禅杖,手拿钵盂,出现在了城门口。   其中一守城军严肃地上前:“请您出示证件。”   僧人眉目如画,闻言从背后的包袱之中拿出僧侣凭证。   上面记载着僧人名姓。   守城军一愣。   南州国教之一,佛门圣子,受万千人景仰的,无人敢亵渎的圣莲——寄空。   寄空纤长的眼睫垂下,遮住双眸,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寄空见过施主。” 第138章 相遇   最近梅雨季来了。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久。   天气闷热的过头,带得人心浮躁。   顾定邦从客栈外买了吃食回来。   转身关上门,将门外嘈杂的响动与间或几声轻咳关在门外。   几天内飞速疯长,几乎是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发育速度疯长的章鱼眼巴巴凑过来,他头上戴着抹额,身着厚实的衣裳,扑到顾定邦身上:“爹爹,帮!”   顾定邦含着笑将其中一只烧鸡递给章鱼拿着,揽着孩子的肩走回套房。   房中人不禁投去目光。   他们如今所处的要道正是从南州前往中州的必经之路,松城。   一开始离开佛寺之时,他们便打算一路跟着来自中州的镖师,蹭他们的马车行囊与地图,一同前往中州。   至于为何选择去中州,这个答案也非常简单。   明面上两州只有一线之隔,最近还不打仗了,人口流动频繁,若是去中州不该更容易被暴怒的鬼们吞噬么?他们不该选择更加偏僻的西洲或者北州么?再不济东洲也可以是个完美的选择。   但实际上,这涉及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非得去中州,中州都有谁在啊!   中州有麒麟皇帝,中州有监天司,中州更有诡神书生啊。   在书生的地盘之上,从深山僻壤里跑出来的“万蕊教”中鬼是一时间绝不敢招惹的。   更别说,据顾定邦自己所说,他与诡神书生嫡徒孙有旧,四舍五入,求得些许庇护也是使得的,至于为何不去南州玉京,只能说往里走更容易被困住,他们几个都有其他地方要去,困在玉京之中又算个什么事?   是以几人一致赞同想办法前往中州,并为此付出了行动。   但是他们几人万万没想到。   自己除了需要面对万蕊教中那些穷凶极恶的恶鬼追捕之余,居然还要面对南州王朝的缉拿!   事情被发现的开端并不是他们在城中泄露行踪,被人民群众举报后面对条子而摸不着头脑的懵然。   出于队伍之中两个家人形容形貌上的差距,他们从一开始就有意避让着人群走动。   但是一直不接触人群,怎么去补充物资,这时候与他们一路同行的镖师们便派上了用场。   几位镖师轮流出去购买应急物资,直到镖师之中的老大按照过往习惯,下意识跟着南州人瞅了好几眼南州每座城池都设立的公告板,本意只是为了看看南州朝廷出了什么政策,附近有何祸事好事,米粮油等货物的价格浮动列表,总而言之,老大本意只是为了搜集情报。   但这一看不知道,再看吓一跳。   只见那新裱糊上去的通缉栏里,赫然便是几张熟悉的脸!   镖师老大当即傻眼。   他知道他们是邪祟,但他不知道他们邪祟到这个地步,连南州官府都通缉啊!   老大再定睛往细一看,佛门都出动圣子宣战追缉了!   不至于吧?   他们的教主只是人长得神圣了点,担不起连佛门圣子都出击的待遇吧?   镖师老大心急如焚。   他完全想不明白,好几天前的佛门还是一副热情友善的笑颜,怎么刚出门槛没多久,就跟七十六变一样变了一个嘴脸!   镖师老大赶紧赶了回去,通报给了给他指点迷津的教主大人。   六味听过之后,眉头动了动,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诚如如智大师所言,万物皆易变,如今的佛门再也不是千万年前志愿割肉救众生,普渡天下的佛门,而佛门所供奉的佛,亦不是千万年的那尊。   每一个“他”都曾或多或少地遭受过来自神明的谋算,有些是友善之神的谋划,有些是外神的刁难,但无数次生死之间,六味显然也能看明白,除了这两方,还有什么在试图安排“他”。   曾经在“他”面前出了一个大糗的,就是意图暗害他的“道祖”。   而如今,“佛”在发现他的行踪到来之后,便如同“道祖”一般将枪口对准了他吗?   或许,不只是佛。   他有个前世与南州有旧,单只是佛门的能量,仍然不够,南州以多教派为主,其余教派的神明是否也一同与“佛”在餐桌之外,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呢?   佛不再是千万年的佛,道亦不是千万年前的道,神不再是千万年前的神。   一切都从“天活了”的那一天,从“天阶崩碎”的那一日开始异变……   六味喃喃自语:“有位老前辈说过,当敌人越不想你做什么的时候,这恰恰说明,你做对了。”   “六味!你过来给看看!这孩子长这么快合理吗?”   顾定邦拽着生长速度惊人的崽子,满面愁容。   六味转过头,想了想,用着满满盛着真诚的眼眸道:“嗯……包正常的!”   此乃谎言。   但是万一信的人多了,他成真了呢?   他忠诚的几位镖师就正在点头!   其实老实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毕竟他就没见过哪个生出来的孩子能在鬼的嘴边长这么久的。   章鱼遇见顾定邦算是遇上好人,投了个好胎了!   顾定邦看着章鱼啃着鸡腿:“他这么长下去,我们又被困在松城之中,若是日子久了,章鱼长得对不上证件上的特征怎么办?”   南州有不少由穿越者工程带来的科技产物,但好久好在,他们还没能完全照搬现代化,生产力不够,如今只是悄摸造出了点东西,照相机什么的,还是太过前卫了。   所以目前南州大部分人流通验证身份,还是靠着官府办理下的证件,户口证件上会标明个人面容形貌上的特征,玉京之中还有户口画像师,使用的技术是穿越者的遗产,素描,但这基本只限玉京,更多的,南州较为偏远的地区,还是只有几个描述,验证身份全靠缘分。   镖师老四有条路子,照着黑市给他们打样造假了几项凭证,三人都跟了顾定邦的小崽子“章鱼”姓。   同时也靠着生长速度飞快的“章鱼”,他们才次次都能蒙混过关。   毕竟在人的认知内,一个婴儿,几十天内就算长的再快,能长成三岁稚童的模样么?这简直天方夜谭!   章鱼啃腿的嘴蠕动片刻,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担忧:“爹爹,我,不吃,不长!”   他背后探出两条手臂拥住顾定邦的手臂,充满依恋道:“爹爹好!叔叔坏!”   “小章鱼,吃吧,没事的,小孩子长得快很正常,一转眼就长得比小树还高。”正望着窗外,抱着怀中长棍的时愿闻言扭过头安慰道。   镖师几人接连附和:“大姐头说得对啊!小孩子长得就是这么快!”   间或向给孩子传播焦虑的顾定邦送去谴责的眼神。   顾定邦忍气吞声。   六味疑惑道:“仍是不许进出么?”   顾定邦点点头,解释道:“我看见县衙贴出的告示了,说是离松城不远处的石城遭遇了洪涝,山间最近也有不少异动,许是有泥龙吞人,为了大家的安全,近来不许进出,让居民格外注意自身安全。”   “奇怪……”   六味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松城的县官是玉京之中穿越者创办的小学堂里出来的人,按道理来说,这项禁令不该如此独断草率。   近期城中怨言不少,皆是因为这个政令之故,毕竟大家来松城,更多是想经过松城前往其他地方,经商走商之人更不在少数,这等交通要道,封了六七天还只是抱怨,只能说这县官先前的本职工作做得格外出色,以至于大家虽然不解,但还是秉承着不解,正在容忍。   “咳咳……”老六咳嗽两声,神秘兮兮道:“我最近出去的时候听见流言了。”   “什么?”顾定邦立刻捧场。   老六道:“据说是中州又要和南州打起来了!所以城中才这么紧张!要是这两州又打起来,松城可就是战地前线了!”   老五无语:“你听那些人胡侃,怎么可能!”   老六哼道:“今天你嗤之以鼻,明天你奉为圭皋!你就骂吧,之后要是我说准了,你一听一个不吱声!”   老五反驳道:“这都平和十几年了,非打起来干嘛?”   老六得意:“这你就不懂了,咱们中州小皇帝是不是已经到了意气风发的年岁,这些年中州内一年比一年好,粮食一年比一年多,实力也一年比一年雄厚,你看着南州这个富裕的友邦在侧,你能忍住不打?同理,再看看南州的,南州皇帝也年轻啊!据说他们小学堂里学得就是‘犯我南州者,虽远必诛!’,这何等气魄!”   老六高声断言:“我就断定——两州之中必有决胜一战!谁赞成!谁反对!”   知道你捕风捉影,人都听傻了。   六味无情吐槽道。   老六还在夸夸其谈。   六味第一个就排除了“战争”因素,因为很明显,如果真的是战争,松城县官并不会这么处理做事,他会处理得更加妥当,更加悄无声息。   这反倒像是有些焦头烂额的状态,不得不,没办法才做下的指令。   吃完午饭那档子功夫。   一直淅淅沥沥的雨,居然难得停了一回儿,空中还残存着大片大片的积雨云,但是日光勉强能透过层层叠叠的云朵透进来。   时愿闷在客栈许久,此刻心情也终于跟着天气一块儿放了晴。   她连忙凑到六味身边道:“咱们出去逛逛吧!小妹!”   时愿倒是很乐意玩过家家那一套游戏,她也一直按照着过家家里的称呼,称呼着几人。   六味前几天用了点办法染了黑发,虽然维持时间不久,但如今勉强用白布遮住双眼,便能够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六味自是不会拒绝时愿的提议。   松城之中汇集了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前往南州玉京贸易的商人,是以松城内不少摊贩都摆着不少异乡才有的商品。   时愿热衷于购买大堆饰物,自是不愿错过这个难得的乐趣。   推着六味的轮椅,背着长棍,便走出客栈。   主要是当时为了让六味躲在马车里减少奇异外貌带来的风险,他们在六味的证件之上添了不少BUFF,也让他不得不成为演员。   和时愿逛街是个很省心的过程,若是富婆姐姐纠结,六味只需说道:“这个衬姐姐肤白,这个衬姐姐孤高气质,都是不错的,若是姐姐喜欢,全买了不就行了,错过难得,高兴重要。”   时愿便会很快活地,且美滋滋地全部收入囊中。   只可惜梅雨季中的放晴短暂无比。   不消一会儿,淅淅沥沥的小雨便瞬间变成了瓢泼大雨。   街道上的人撑伞的撑伞,顶着雨收摊的摊贩跑得跑。   六味在轮椅之中留了几把伞,毕竟梅雨季,不带伞出门可不常见。   只是六味的轮椅在上桥的时候多少犯了点难。   以时愿表面上展露出的账房娘子的人设,直接两手搬起来会不会太过离谱?   但话又说回来,世上又没有那么多观众……   “两位女施主!小僧来帮你们!”   只见一个身披蓑衣,手持禅杖的僧人顶着大雨走来。   飞溅的雨珠打湿了月白色的单薄僧袍,闷出僧人健壮的体魄。   好心的僧人附首,俊美如画的面容暴露在两人面前。   时愿和六味心里齐齐爆出粗口!   ***!这***不是与他们在佛寺里见过的寄空法师么!   更糟糕的是——时愿还曾被寄空领路,两人面对面打过照面!   寄空柔声道:“这位女施主行动不便,小僧有的是一把子力气,可帮上一二……”   寄空顿了顿,眼前只剩一把油纸伞面,伞面几乎遮住半个身子,怎么也看不见人脸。   寄空有些闷闷不乐地解释道:“小僧不是坏人的!” 第139章 寄空   沉默,长久的沉默,只剩下雨点拍打在石板路之上的嘈杂。   六味心里闪过各种想法。   他认出他了么,应该不至于吧,他之前在佛寺的时候有特意回避过寄空的打量,更比说这和尚行为很规整,他察觉到自己的抗拒,同样没有仔细看他的脸,并保持了良好的距离。   所以……他现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只是单纯善心大发,弘扬佛的精神,还是认出了什么专门过来试探?   面对着寄空那张真诚的脸。哪怕是六味也一时间难以分辨。   “麻烦小师父了。”   但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六味一边示意时愿找机会离开,自己会解释一切,一边朝寄空伸出了手。   他们所处的乃是一条街前往另一条街之间的连桥,可以朝这边穿过杏仁巷抄近路前往客栈。   他们也只是看过整座松城的布局图,粗略规划了回去的路线,而后便打听过来,来之前完全没想过这桥台阶不少,以至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寄空摇摇头,继续真诚道:“无碍,这是小僧应做的。”   寄空犹豫地看了一眼时愿:“这位女施主,无事吧?怎么……”   “家姐不惯常与陌生人讲话,如今…….”六味话中含义悠长,寄空也能听出来自己冒犯了,有些许尴尬地红了耳朵,他手忙脚乱地上前双手抓住六味的轮椅,一把提了来,这等轻松的姿态,的确对应了他所说的,有的是一把子力气。   在过桥的那段小小的距离内,时愿的伞面自始自终面对着他,就如同虔诚的向日葵追寻着太阳。   寄空根本不敢多看,等提着轮椅,一路走过桥后,再一错眼,却再也不见其踪影,寄空心中猛然生出些许异样,他注意到了不对劲。   时愿的动作太多明显了,到底是什么人会一直躲着自己脸都不给自己看?况且,一个普通人,能够消失得那么快么?   寄空心中疑惑起来,他低下头,紧紧攥住了手中的轮椅。   坐于轮椅之上,双眼蒙着白布,仍未所觉的少女此刻仍然心态平和,“她”似乎是注意到了时愿的突然消失,饱含歉意道:“小师父,见谅,家姐实在是受不了了,只能麻烦你带我回去了,到时候家兄定会热情招待感谢您。”   “啊?不必的,不必的。”寄空连忙拒绝:“小僧只是在践行信仰罢了,施主倒是不必如此客气。“   ”要的,要的,这次真的是麻烦小师父了,不招待招待您多少过意不去!”六味温声道。   寄空又是拒绝。   过了桥,房子便拥挤起来,屋檐挨着屋檐,雨顺着瓦片流下。   走进屋檐之下,油纸伞被六味小心地收好,妥帖地安放在了轮椅下,偶尔背后寄空身上的蓑衣抖落几滴水珠,滴答在六味的肩膀上,六味便敏感地缩了缩。   寄空推着轮椅,目光不由得落在六味遮住双眼的白色缎带之上,轮椅上的人没有没话找话,客套半晌完,没了话题,便只是尴尬地攥住了轮椅两边。   寄空不由思忖道。   那双眼睛……到底是因为什么被蒙起来了呢?是因为眼盲,还是因为,那是一双……异色瞳,格外显眼?   要问问吗?   寄空有些犹豫,他抿住自己薄薄的唇,纠结再三。   这是否会冒犯到她?她若当真是瞎子,他又该怎么办?可她若真是佛门罪人,寄空又不能放走她。   寄空的目光三番五次在六味的背后晃荡,最终,僧人手攥紧,刚张开口口,就听见了轮椅上“少女”的声音。   二人声音几乎重叠,只是寄空的声音带着点不自知的弱气,被“六味”略微紧张而放大的声音所掩盖。   “小,小师父,你一直看我做什么?”身前的人紧张道,玉白的双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所以才问出了口。   寄空如同被火光烫手一般抽出自己的手,轮椅停留在了原地,他支支吾吾道:“施,施主,我,我,小僧,小僧……”   面蒙白布的人咬着唇,面对着前方:“小师父,我瞎了许多年,尽管目不能视,其余五官却最是灵敏不过,我,我注意到你注视了我许久……”   “她”紧张地伸手拉了拉自己身上因为久坐,略带褶皱的衣物,不安道:“我哪里有问题吗?”   “不是的!施主!是我!是我……我的问题。”寄空小声道,他的手还是没有重新扶上轮椅,而是转了个身,走到了轮椅上的人的对面,才颤颤巍巍地征求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眼睛?”   “……我,我的眼睛?”   “少女”猛然攥住了手。   “是的,施主,冒犯了,您的眼睛。”寄空弱气地哀求着,手却已经抚上了六味眼上的布。   你**是真的直接上手啊!人还挡到了轮椅面前!是真不给人逃跑的路!   六味心里骂骂咧咧。   这和尚还真是不容小觑。   不过好在,他这个人设已经骗了不少人了。   【天赋正在发作——】   寄空满脸愧疚,将白布重新绑了回去,磕磕绊绊道:“冒,冒犯了,冒犯了,施主……”   “少女”咬着嘴没有说话,半晌她才摁住裙摆,艰难地摇摇头:“小师父做事,自有,自有自己的道理。”   坚强之中带着点倔强的破碎,被冒犯被误解,甚至被揭了伤疤,还愿意理解。   这还拿不下一个区区小和尚?   六味嘴角微勾。   果不其然。   寄空的脸完全皱了起来:“施主,我……”   他嘴笨,完全不会解释,欲言又止许久,也只敢暗地里悄悄观察着轮椅上的人。   眼前的施主,并不是受佛门通缉之中的任何一个,他只是神经过于敏感,所以才错认成了别人,甚至还冒犯了人家。   寄空懊恼地闭了闭眼,他又搞砸了,一头撞进松城之中,被困在里面出不去,只能焦急地等待着机会,现在还错认了好人,功德尽损。   他在这里耽误这么久,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那四人早就在松城封城前逃之夭夭了!此刻估计已经蹿出去好长一段距离,或许如今还在嘲笑他的无用!   他又搞砸了!   轮椅上的人沉默片刻,突然出声问道:“小师父,你是……在找什么人么?”   被喊住的寄空一激灵,连声道:“没,没错,我在,在找,几个通缉犯。”   “通缉犯!”六味惊讶地直起腰:“我也听说过了,据说是犯了大罪,惊扰了佛门中的几人,他们逃到了松城!”   “施主,施主不必忧心,佛慈悲为怀,小僧会保护好松城的。”寄空低声道。   六味很是符合人设的表达了一个平民对通缉犯的厌恶与恐惧,成功把“家中四口,兄妹三人带一娃相依为命,只想跑去中州看看能不能做生意的老实本分人家”植入到了寄空的心里。   寄空是佛门圣子,本人的性子虽然看起来偏弱气,但本质上仍然是强势的。   他能够在竞争激烈的佛门之中脱颖而出,本身定然带着不同凡响之处,其实力定然不简单,而反观他们这边,几个镖师捆一起都不是寄空一合之敌,时愿难说,但是顾定邦肯定不是对手,他现在身边还有一个容易被抓的“章鱼”,他们这方简直全是弱点。   是以,若是寄空一直怀疑自己,将所有精力用来追查他们,那他们四人不仅要面对鬼怪的追杀,还要应付佛门的通缉,未免太过辛苦了。   有的时候,能找点捷径,为何不找点捷径呢?   不如趁此机会,让寄空自己打消自己的怀疑,借用“灯下黑”之至理,与寄空同行,若是操作得当,未必不能让他当这个冤大头,阻拦万蕊教的鬼怪,为他们扫平前路的障碍。   虚构一个“家庭”,同时创造角色“家人”,发掘需求,以此造就骗局,这可是骗子的专业技能。   想到此,六味嘴上的笑容也愈发善解人意起来。   至于已经被寄空见过的几人,他六味不才,还略通变装的小伎俩。   寄空没注意到自己与这位施主的话越说越多,只是觉得投缘和庆幸。   他在佛门外并不擅长与人相处,总是畏手畏脚,不如在寺中快活。   过往在寺外,若实在无法沟通,便只会摆出一张冷脸希冀着击退旁人的热情,可这回是他自己先犯了错误,过往的经验全然不抵用处,好在遇见了这位名为“章缘”的施主。   寄空觉得自己遇见大好人了!   说着说着,身材高大,乍一眼看过去,便容易被其秀美的外表所攫取视线,仍不住将其认为清风朗月般美人的僧人,站在了屋檐下的阴影里。   寄空抿住了唇,骨骼随着咬紧的牙关收紧出两条极其绷紧的下颚线,阴影伴随着潮湿的雨点落在他的脸上,蓑衣里的热气烘出了汗,黏腻的汗珠顺着他的脖颈留下。   寄空苦闷道:“他们犯了大错,对我很好的师叔,便是着了他们的道,心性退化成了孩童,为了如智师叔,为了佛门,为了佛,小僧……”   他浓密的长睫垂下,殷红的唇抿成一条细细的线,寄空一字一顿道:“绝不会轻饶那群恶徒!”   空气之中寂静一秒。   连落下的雨珠似乎都停滞了。   半晌,寄空无措地理了理蓑衣:“不,不好意思,我,我说了点,不好的话,阿,阿弥陀佛!”   “……”   久久愣住,目视前方的人嘴唇动了一下,扭过头,似乎正在找寄空的方向,寄空连忙出声。   终于找对方向的“好人”顿了顿。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充满理解意味的笑容,六味不禁夸赞道:“小师父!很有决心和毅力呢!”   轮椅上的人反身趴在轮椅背上,真诚地仰着脸,笑容渐渐加深,他斩钉截铁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加油!”   他一拳应该能打死两个他吧?   可是骗这种和尚,还怪刺激的呢!   六味心里想道。 第140章 疫城   二人说说笑笑,竟像是久经重逢,又像是一见如故。   前往客栈的路上还要穿过一条名为杏花巷的小巷,这是一条居民区里类似于商业街的存在,时愿和六味本来是打算一齐去逛逛的。   只是现在只剩自己和身边的寄空。   二人转了个弯,轮椅在石子路上压过,淌过水坑。   寄空的动作霎时顿了下来。   耳边空耳嘈杂的雨声里似乎混入了什么不和谐的音调。   六味状似茫然地探头问道:“小师父,怎么了?”   寄空的唇瓣在颤抖,他的手紧紧攥住了轮椅的推手,他缓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道:“咱们换条路走吧。”   躺在路中间的人突兀地呻吟一声,让轮椅上的人犹如惊弓之鸟般扭过头寻去:“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这条江南水乡的小巷,青砖石瓦的楼房中间,一排又一排,杂乱无章地摆放着担架,有一卷草席,一匹布,有木架子,在各形各色的担架样式之上,则躺着四仰八叉,正痛苦着咳嗽的病人!   人群之密集,已经到了巷子所承受不住的程度,还有各种送来的人堆在杏林巷几个入口处,中间不断走动的似乎是杏林堂里的坐堂大夫,正口蒙白布,凝重着脸色吩咐弟子将他指到的人带进堂中。   这副场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寄空亦是见过世面的人,瞬间能够联系起封城的前后因果。   ——松城之中出现了不得了的病。   “我们换一条路走。”寄空低声说道,将轮椅推回去,试图绕远路,将背后嘈杂且混乱的声响抛诸脑后。   但他们刚走出去没几步,只见眼前骤然出现几个头戴口罩的衙役,领头的那个明显一惊:“你们怎么进来的!”   随后他恼火地扭头瞪向身边的下属:“谁放他们进来的!”   寄空明显有些慌乱,他连忙推着轮椅上前,柔声道:“小僧与这位女施主是误入其中。”   但领头的衙役完全没有听他们解释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吩咐道:“他们不能出去!”   寄空的喉结紧张地滚动:“等等,误会了,小僧是佛门……”   几棍红木横抽身前,全然挡住了去路,寄空身后仰些许。   衙役们面目皆是冷意:”二位,得罪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怎,怎么了!”六味此刻恰到好处地慌乱道。   寄空满脸愧疚。   这该怎么和刚认识的朋友说,他推她回家,把他们两个都推进刑狱中去了?   ***   关上的门被敲响了。   寄空紧绷的身躯一松,他还是不大习惯和寺庙之外的人呆在同一间屋子里。   他连忙起身上前,双手打开门房。   只见来人作揖就拜:“求寄空法师救救松城!”   “救救松城?”   听闻此话的二人皆是一惊!   来人是松城县令,确实如六味所记得对照,乃是南州朝堂上的革新派,也就是从申错创办的小学堂里,走出来的,为小皇帝储备的人才。   只是现在,他估计也记不得当时有个将他们从底层发掘出来的国师申错了吧。   六味隐晦地打量着松城县令,县令一身皱皱巴巴的官服,双目里满是红血丝,胡子已经有好几天没剃,整个人显得狼狈而焦虑。   县令瞥了眼六味,继续说明松城此刻的状况。   松城封城已有六七天有余,全然是因为松城出现了迄今为止,谁也未曾见过的恐怖病症。   病着先只是轻微咳嗽,而后身上会发一些小疱疹,这段平静的时期基本上持续有四五天,而后病症会整个爆发,全身出了脸部和双手都会长满肉瘤似的小疙瘩,被碾破会出现一种黄绿色的脓液,据说不止皮肤表面,连皮肤内里,内脏周围都会长满这种恐怖的东西。   与此同时,咳嗽会剧烈加剧,再也无法行动,强烈的痛苦会折磨整个人无法行动,只能呻吟,直至死去,死亡的时间随着个人的意志与素质各有不同,或许有人死得快,有人死得慢,但无一例外,死得绝不安宁。   县令瞪大自己通红的眼睛:“法师!如果我没猜错,松城之中定有恶鬼在捣鬼!只求法师揪出恶鬼!还松城一个平安啊!”   “短短十天,已经死了将近千人,再这样下去,松城危矣!今日我就要正式封城!严禁进出!调配城防军管理!”   寄空一惊,只见县令扑上前来,死死攥住了他的手掌,几乎要将他的手掌攥得变形,县令身上还散发着杏花巷中那些臭味。   “法师,我知道你们佛门规矩,只要您除了这恶鬼!松城绝不会让您寒心!”县令暗示道:“松城地处要道,往来客商所交过关税已至天文数字,今年松城的税仍未上交。”   “鬼……”   寄空有些发怔。   “没错!鬼!”县令肯定道:“没有任何征兆!涉及人数众多!除了那些吃人的恶鬼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法师!法师……”   县令抓起寄空的双手:“我就只有你了,整个松城也就只有你能救了!”   寄空点点好:“好,小僧一定尽我所能!除去县中恶鬼!”   “好好好!这一切就拜托法师了!”   县令热泪盈眶。   县令亲自来见寄空,只是因为他是闻名南州的大法师,佛门圣子,能够祛邪除恶,但是六味只是一个,弱小的,误入进封疫区的普通人,县令无法将她放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寄空表面上皱着眉头思索,但本人似乎已经无措至极,陷入两难之间。   六味倒是笑了笑:“小师父要去拯救松城之人,我有怎么好耽搁呢,就拜托衙役们为我家人托个口信吧,至于我的去处,我沉疴在身,泡在药罐子里多年,久病虽不能成神医,但磨磨药,打打下手什么的,亦是不在话下,若小师父还是放不下心来……”   坐于轮椅之上,蒙着眼睛的美人微微顿住,“她”低低垂首,外头的光落在洁白的肌肤之上,闪烁出些微光泽:“就请你拯救松城之后,再与我道一声‘不负所托’,我定会在这里等你。”   寄空一愣,手捏紧佛珠,激昂的感情在心腔乱蹿,稍显鼓胀,霎时感觉有份沉甸甸的东西拴住了他。   “施主,小僧明白了。”   ***   客栈。   送走了衙役。   顾定邦茫然着脸坐回来:“疫症?佛门圣子?鬼怪?我们背后还有邪教在追!我还生了孩子!***我这辈子的经历感觉都没这短短十几天丰富。”   “……”时愿耸耸肩:“这很正常。”   “正常吗!”顾定邦提高了声音,把自己的崽子捞进怀里,而后扭头去看同样恍恍惚惚的镖师们:“他们这种反应才正常吧。”   “这没什么,毕竟……”时愿抱起自己的长棍:“在时间的消磨下,一切都会过去,变成泛黄的记忆,不管那些曾经有多少苦难,有多少人因此死去,多少人为此众志成城,哪怕是罪恶也是如此…….”   顾定邦长叹一声:“愿姐,我最大的愿望只是年轻的时候,成为大侠,风风光光地变老,而后回到家乡,成为村里每天瞎溜达的老人,守着村里一亩三分地,而后葬在那里。”   “啊,爹爹!我!”   眼巴巴的章鱼半天没听见自己,连忙举起自己的几只手提醒道。   “哦!还有我的孩子,虽然是个意外,但是会好好养大,然后看着他闯荡江湖……”顾定邦絮絮叨叨道。   “说到小章鱼,还真是有个大问题,希望我只是多心。”时愿抿起了唇:“寄空要到处搜查恶鬼,小章鱼该怎么躲过去呢?现在还有六味在前面顶着,寄空一时不会搜查到这里,小章鱼自身的阴气也很轻,但要是实在找不到,那该如何…….”   顾定邦接住被抛起来的孩子,孩子如今长到了四五岁,生长速度开始放缓,但是他有八条手臂,三只眼睛,这是能够完全呈现在人的肉眼之中的,若寄空把目光放在了章鱼身上,他一定会被发现,这点绝对毋庸置疑。   小章鱼被抛起来笑得很开心,嘴巴咧开,露出内里的牙,他长得很像顾定邦,整个人粉雕玉琢之间又弱化了顾定邦那种坚硬的轮廓,反而更加柔和,柔和的线条搭配上冲击性的五官,整个人格外好看。   “县令不是说松城里有鬼么?只要鬼被及时找到就行!”顾定邦声音里带着点侥幸:“实在不行,我们偷偷出去,一起跟着找!”   “只要鬼仍在松城之中!那就绝不能让他逃走!”   章鱼也举起几只手附和:“抓鬼!抓鬼!”   时愿不禁柔和下脸色:“好吧,姑姑我也不会让小章鱼被发现的。”   “对了,刚刚六味口信里暗示他在包袱里留了一本变装秘籍,让我们乔装打扮,避免在寄空眼前露馅…….我找找看!”   时愿的话里满是信任。   一听时愿的话,原本坐立不安的镖师们立刻喜出望外:“教主留了书!太好了!不愧是教主!果真走一步算十步!”   “大姐头!我们帮你一起找!教主性子深沉!藏的地方一定极富深意!”   六味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   “你……你没事吧?”   眼前的女孩惊恐地问道,但她还是靠了过来,紧张地拍了拍六味的肩膀。   女孩是县令的女儿,特意被县令交代着关照点目不能视的六味,静文近乎屏住呼吸,手里还抓着药材,攥得很紧:“没,没事吧?”   六味连忙给静文示意自己手中的茶杯:“不小心呛到了。”   “没事,没事就好……”静文松了一口气,她的神色里明显有着不安。   六味一边柔声安慰着她,一边不着痕迹地打探着消息。   许是静文压力太过庞大,仅仅八九岁就被扔到药堂帮忙,还是在这等疫病横流的环境下,谁都知道她是谁的女儿,都在夸赞县令的大义,是以静文哪怕惧怕也不敢表露出来分毫。   一切的心事坠在心里,女孩哪怕脸上扯出笑,眼角眉梢都显露出浓重的忧郁,在普通人面前还能竭力遮掩,可她眼前的人是瞎子,看不见她的表现,静文似乎因此终于放松了点。   她家中还有母亲,若不是母亲刚刚生了她的妹妹,母亲也要出门一齐进入疫病区,全身心地践行县令公职人员家属也为民办事的主张,因此大部分在疫病区里的人,都是县衙里的人的家属。   简单的工作配合着温和的话语,女孩渐渐也与六味亲近起来,毕竟如无意外,在寄空法师将城中恶鬼消灭之前,他们都要呆在一起。   “我听我娘说,佛门弟子功力高深,那只在城中作乱的恶鬼,一定会被寄空法师擒拿,到时候,大家都会好起来的。”静文眼里带着希冀。   六味也一同点头。   可以说寄空的出现,给县衙中人注入一针强心剂。   “对了,缘姐姐,我之前看你给了小树什么东西,是什么啊?”静文好奇起来,小树亦是药堂这边的小帮工,家中只有一个在县衙里看守案卷的爷爷,爷爷帮忙搬运粮食,小树就在药堂帮忙磨药粉,平日里小树不爱说话,也很沉默。   今日竟然接过了六味的东西,着实让人稀奇。   想到那个小心翼翼咳嗽,满脸疲惫的孩子,六味顿了顿,笑容缓缓加深。   她的手放下工具,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包油纸裹住的东西,她凑近悄悄道:“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丢进衣服里的糖,跟着装衣服的包袱一起来的,我今天发现的时候高兴坏了,很好吃的,静文也过来吃一点吧,别叫旁个儿知道。”   糖?   静文擦了擦手,左右看看周围另几桌帮忙的人,手极快地拿了一颗放在嘴里,而后连忙盖好糖,甜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之中爆开。   静文高兴地又磨了一会儿药,但很快,细心的静文似乎抓住了什么矛盾之处。   今天拿的换洗衣裳,糖是今天的到的,可她看见小树与缘姐姐说话是在昨个儿啊……   静文奇怪地看了一眼六味,有些纳闷,缘姐姐……她为什么要撒谎啊?   小树和她,能有什么秘密啊……   那点好奇心,在繁重且让人担心受怕的工作里如同一株绿油油的小草冒了出来,挠着静文身为孩童本就浓郁的好奇心。   感受到静文频频扭头过来的动作,六味状若一无所觉地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   但是背地里,嘴角噙的笑渐渐深了。 第141章 恶鬼   吴悠觉得哪里有点吵。   那种嘈杂的响动就像是蚊子苍蝇之类的小虫子在他的耳边振翅,搅得他心神不宁的。   奇怪,这屋子里还有这种小虫子么?   而且,如果不是他的错觉的话,他总觉得他二十四小时,时时26度的大别墅,近日来却仿佛被开了空调似的,别墅内不知从哪里接来的空气冷得厉害且离谱。   吴悠好奇地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寻找,间或利用些许从模拟器之中得来的技能。   最后他遗憾地发现,或许只是自己心不静,以至于耳中吵闹。   整个别墅还是如同过往的一般,安静祥和,平静到似乎带着点温馨的惊悚。   “还是那个牢狱啊。”吴悠说着说着到有点心酸了。   “一晃眼,我都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了,难不成,我要等到鸡啄完米,狗舔完面,烛火烧断,火烧断了锁,才能出去么?”   吴悠双手抱头后仰,倒在厚实的皮椅上,闷笑一声:“这该花费多久的时间啊,我出去之后,世界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啊……离了我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挺好的,没什么压力。”吴悠摇摇头:“毕竟我又不是什么科学家,又不是什么医学家,只是个安心躺平分子,那些世界发展的大事,就交给更有能力,更有智慧的人吧。”   吴悠起身:“我呢,就乖乖玩我的模拟器,希望这个‘颠倒匹诺曹’能够给我惊喜!”   【16岁:你偶尔会听见那些焦头烂额的老大夫聊天,他们的头发一把一把花白,不仅身体难以经受长时间寻找药方带来的思索,人还深陷在焦虑与压力之中。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病,尽管病的症状是如此的一致,但他们细细勘察过后,竟发现每个人生的病都有着不同,这不同并不细微,足够决定他们或许适应不同的治疗方案。   疫病区之中传出来一个言论。   喝热盐水能够预防疫病,一时间整个松城的盐比金贵,还是县令连夜开仓抑制盐价,甚至亲手发盐,保证大部分人手中都有盐巴才勉强把这种隐患的动乱与恐慌压下去。   时至今日,这个被称作“松城病”的病症已经在松城之中爆发有十四天了。】   寄空神色疲惫地阖上眼。   他身边坐着好几十个同样身具诡秘之力的奇人异事,这些都是县令不断搜罗雇佣而下的,与寄空一同搜索整个松城。   从寄空接到县令的委任迄今为止已有三日。   三日前他才知道县令深谙“不能把鸡蛋放进一个笼子里”的道理,请了不少能人协助捉鬼,寄空微妙地松了口气。   可是三日前松的这口气,现如今却被他深深提起。   一切因为……   ——找不到,他们找不到鬼的踪迹!   “才三日,三日而已,松城这么大,人口如此之多…….”蛊女咬着唇瓣,再次用小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放出血,细小的虫触足颤动,将血一饮而尽,蛊女手一扬,虫便纷纷扬扬而散,钻入松城之中不见踪影。   几只不是是什么的骨头被扔在了地上,扔骨头的密教成员念念有词,词句含糊不清,黏腻得如同阴湿的沼泽,他身着一身极其宽大的黑袍子,整个人被罩在袍下,裸露的的只有一双眼睛,任何其余部位都包裹于黑布之下。   几个道家子弟正围在一起不知在干些什么,隐约能闻见些许烧焦的煎肉的味道。   各种各样,甚至还有朝着手中木偶问话之人,十足诡诞。   提着食锅进来的厨师心里都有些许打颤,完全不敢看那些人的动作,他手里端了一锅鸡熬成的菜,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身后跟着的帮厨手里提着的锅里放着点炒了的绿叶菜,和一桶米饭。   在整个危机状态下的松城,这便是最好的招待了。   往日厨师上完菜便避之不及地回去了,但今个儿,厨师却兼任着更重要的任务。   他左右扫了扫,从角落里扫出了寄空。   厨师连忙小碎步过去,先是忐忑地看了一眼寄空手里的钵盂,小声且紧张地问候道:“法,法师,今日这几道菜,还合你心意吧?”   寄空的筷子一顿,小心翼翼地点头:“味道很好,多谢施主费心了。”   “那个,嘿嘿,”厨师有点紧张地拿着围兜擦手:“法师啊,就是我能不能问问你,那只鬼什么时候才能找出来?”   这图穷匕见的,图也太短了。   寄空佯装片刻,终于艰难道:“我们正在找。”   “那,什么时候找的到?一日后,两日后?三日?三日会不会太久了!已经三日了!”厨师激动起来:“我舅哥染了病了,苦熬着就等着法师你们……”   寄空嘴唇张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若是直说他们进度缓慢,什么都没有找到的话,又该如何……   “砰——”一双筷子被扔在桌案上,吓得激动的厨师一激灵,整个人又如同含羞草般缩了回去。   只见浑身裹满黑纱,连吃饭都未曾脱下面罩的男人冷冷道:“吵死了!让不让人吃饭了——”   厨师连忙低声赔罪,终是强留不下,手都发颤,最后他只好回头看了一眼寄空,纠结着走了。   门被合上,寄空松了一口气,端着钵盂走到刚才的男人身边,双手合十致谢:“多谢施主为小僧解围。”   “哼……”黑衣人没理寄空。   倒是有别人说话了:“我说,大和尚,就是因为你这样,那些人才堵着你来问。”   “这…….”寄空不知所措起来,小声道:“可是……佛门便是如此的。”   说话的蛊女古怪地瞧了寄空一眼:“念经念傻的和尚。”   她吃了一口饭,大口啃了一口肉。   “算了六七遍了,没有什么结果,松城中这么大,县官又背靠朝廷,三天时间,哪怕锦衣卫速度再慢,这刻也该到松城了…….喂!你们谁里面有锦衣卫的暗桩么?”一人没好气地问道。   南州自有国情在,锦衣卫就跟蟑螂一样到处都是,也不知道到底是如何发展起来的,能培养出那么一批不怕死只忠于朝廷的人,还手握大量诡物,通晓大量情报,明明已经存在了十几年,但那些南州教派中的老怪物一捋时间却死活琢磨不明白这锦衣卫的发展史。   只知道当他在大众脑海之中之时,便与庞然大物挂上了钩,哪怕现如今锦衣卫之中,顶级战力仍然稀少,但基数却着实庞大,让人不容小觑。   按道理来说,南州官府首选应是锦衣卫,毕竟其余教派之人或多或少都要收点好处,可锦衣卫吃的却是公粮。   这个问题不只问出来的人在思索,连其余人同样在思索,锦衣卫这种东西,向来只见遍地开花,从没见过如此稀如奇珍的状态,难不成是哪个甲字牌锦衣卫变脸进了队伍里?   一众人稀稀拉拉地都做出了否定。   顾定邦理了理道袍同样摇头。   最后一人遗憾地叹息:“许是在借诡物,锦衣卫宝库里不少好东西,手续太繁杂,估计人还没到吧?”   “要是锦衣卫在,就好了。”   他们各自独行了三天,都想独揽筹金,但最后他们不得不承认,这只鬼藏得很深,他们使出全身解数都没有效果。   若是有锦衣卫在,天塌下来,有锦衣卫顶着。   他们做个不粘锅,还能混个出手费,这多好?要知道松城可是真的富啊…….   ***   松城县令点起火烛,将纸质的灯罩盖了回去。   桌案上的热菜仍然散发着阵阵香,县令沉默地坐下,将火折子收好:“吃吧,别饿着了。”   他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中印着一个虚弱的身影,那人身着一身飞鱼服,英气笔挺,她虚弱地掀开眼皮,手中的绣春刀横在膝上,一只手握着一个长条形的,外壳带着螺旋纹路的石头,而她的半边身子已经变成了灰质的物质,无生命之物与人脸相连,如同人的肉躯镶嵌其中,格外惊悚。   若能够再细心些看去,能够瞧见她的腰间挂着一个木制令牌,上面正勾勒端正的字“甲”。   情况并不妙的甲字锦衣卫有气无力地瞥了眼县令,开口道:“今日怎么样?”   “……还好,死得人少了点,大家都盼着他们把鬼捉了,日子有盼头了。”县令沉默片刻。   他凑近低声不甘心地问道:“真的不是鬼怪作祟?”   若是真是鬼怪作祟,那么该多好,鬼怪死后,那么一切皆能回到正轨!   “呵呵…….小学堂应教过你,在所有可能性被排除之后,最后的那个结果哪怕再不可能,也是真实的。”甲字锦衣卫闭上眼。   “砰——”县令一拳锤在了桌案上。   “那个,那个东西,真的不会出错么?”   县令仍是不甘。   锦衣卫手中东西,是来自于锦衣卫秘密档案之中的诡物,由各种诡秘之物沾染过后形成的具有奇异效果的物件,类似于西洲大名鼎鼎的《长寿宫鬼宴图》,能够成为供人,供鬼驱策的工具,只是,需要付出代价。   甲字锦衣卫手中所持的是「密封档案4-1-5-101神奇海螺」,是十几年前被封印的老物件,里面的介绍里有这么一句话“你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的海螺呢?”,这是一个问答性诡物,只是所付出的代价同样不可计量。   “不会。”甲字牌锦衣卫淡淡道:“他给出的药方也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县令深深叹了口气,抹了把脸:“时间,时间还是不够啊,还是不够,还有什么法子,能再拖延一点时间!”   甲字牌锦衣卫伸出手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县令焦虑地在房中踱步,他咬着自己的大拇指试图冷静下来,可是无边的恐惧,对未来的未知,再加上剑走偏锋的解决办法,都让他无法冷静。   “真的会有用么,若是没用怎么办?若是没用怎么办!到时候怎么办啊!”县令几欲失控,混乱之间挥手打落了甲字牌锦衣卫手中筷子。   甲字牌锦衣卫半边身子已经在使用诡物的代价下石化,她无法动弹,面对着县令的爆发,她只是古井无波般瞥了眼落在地上的筷子。   县令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不定,半晌,他眨着眼,颤抖着双手从地上将筷子捡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他有点冲动和失控了,许是因着连日来的潮湿的梅雨天气,许是因着松城之中无数街道上积累的深水,许是因着那一片片黑压压的雨云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全然喘不过气。   筷子被擦了擦,塞回甲字牌锦衣卫手里,她什么也没说,依旧平静地继续吃着。   “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县令喃喃自语,似乎正在增强什么信念。   甲字牌锦衣卫没有说话。   她需要好好地品尝这些菜,或许这就是她最后一顿,诡物随时都有可能给出答案,随时都有可能吞噬她。   她已经做出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如今只能去相信,去等待那个最终的结果,或许疾病仍然无可遏制,或许整个松城都可能消失在这场灾劫之中,但是她会走在最前头,就像是过去每一个锦衣卫所做的那样。   半晌,她低声道:“坐下来一起吃一口吧,吃完再去做事吧,没关系,我在这里。” 第142章 扮鬼   两只飘荡在空中的红鞋子落在了土堆上。   梅雨天不仅让人烦躁,也让鬼发恶。   红鞋子跺了跺脚,显然不满于伞外飘进来的雨点打湿了她秀美的鞋面,油纸伞朝她倾斜,握着伞柄的手是一只染着深黑色丹蔻的手。   在瓢泼的雨声下,声音都显得极其模糊:“确定是这儿么?”   红鞋子兴奋地点了点脚尖。   伞下传来沙哑的笑声:“好,好,这次再错的话,我扒了你的鞋垫。”   ***   “事情不容乐观。”   顾定邦沉声道。   “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全城搜捕了,不再使用自己的手段,而是选择简单粗暴的办法。”   抱着章鱼的镖师老三脸一白:“那小章鱼他怎么办……”   章鱼如今长到了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手臂一直好好地被裹在了厚厚的袄子里,为了避免他异于常人的生长速度被发现,基本上他都待在客栈之中绝不出门,给别人提供记忆点。   章鱼摇了摇头,他的话仍然说得不是那么流利,但是如今已经可以完全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我可,可以,砍掉手。”   小孩拽着自己的手:“砍掉就一样了。”   “说什么呢!砍掉手你就死了!”镖师老三担忧地斥道。   那几条手臂与□□连接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是不重要的模样。   “没关系,我没那么容易死。”章鱼小声道。   “别说了!”顾定邦头痛地制止。   “一定还会有其他的办法的,这偌大的松城真就没有一个外来鬼么?”顾定邦挠乱了头:“该死,要是这时候万蕊教的鬼能出现在这里就好了,起码解了燃眉之急。”   “许是这里的锦衣卫下了大功夫,毕竟是交通要道,若是摊上某些个鬼藏身于中,杀人越货,又或者是举行化诡仪式的话,那松城还有什么人愿意来呢?”时愿晃动着手中的发簪,咬牙:“要不然,我就带着我侄子杀出去!城门口那些守城军,不是我的对手!”   “不,不不……一定有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顾定邦头痛地环视周围,各个都陷入冥思苦想的深渊,可见他们这一圈人在这儿,竟然没有一个聪明人!   火烛烧得快要见底。   镖师中的老六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呻吟:“要是教主在就好了!教主一定能够给我们答案的!教主那么聪明,向来走一步看十步!”   教主,六味这家伙确实比他那个纯良的模样还要心机深沉。   顾定邦苦笑一声。   这家伙真的很擅长用着那张脸骗人,虽然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而且那家伙也不知道对寄空那个大和尚干了点什么事,以至于他很关照他们这儿“一家”,会在搜查的时候专门过来提醒他们如何注意防范,还送了点米粮过来。   “走一步看十步,是啊……”时愿怀念地点点头:“要是他在就好了,他一定有莫名其妙,但一定能让我们脱困的点子。”   她至今都很难忘怀六味对着万蕊教中人,斩钉截铁地说顾定邦怀了他的孩子,又在大庆典上让众鬼怀孕,导致他们无法行动,而后带着他们逃跑的那段日子。   时愿抬头,六味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空中回荡。   “该死的臭和尚!”时愿想到这个就来气,极其入戏,也极其咬牙切齿道:“老娘给佛寺花了那么多钱,他们这群该死的吞金兽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居然还害我小妹陷入困境!还我一家逃脱不能!还要害我小侄求生不能!”   要不是被佛门通缉,他们不得不花了点时间变装寻找更合适的身份证明,他们也不至于被困进了松城里,又被牵扯进了松城大疫里,要是小章鱼被搜出来,凭借着这场灾难的规模,众民的愤怒,哪怕他与此事毫无瓜葛,他也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砰——”   时愿手中长棍被拍在桌案之上,这还是其余人头一次见到她情绪波动大成这样。   长棍在桌案之上晃了两下,发出极其沉重的闷响,似乎并不简单,重量也绝不轻便。   镖师几人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到这位大姐头。   虽然大姐头现在很和善,但是当时他们初见之时,人那一脸的东西,他们是半点不敢忘啊。   只能说,他们面对着六味是向往中掺杂着爱戴,面对顾定邦是佩服之中带着点微妙的同情,面对小章鱼时是喜爱,那面对着时愿,那就是全然的尊敬里挟裹着畏惧。   “小姑姑……小姑姑!他不是给了我们这个么!”   一直在旁听的小章鱼念叨着,念叨着,突然三只眼睛一亮,扑到床边,两只手举起一本书,四只手指着书,剩下两只手高兴地在空中游动。   “可这只是用来变装……”顾定邦强笑着接过来:“咱们一家都在这儿,小姑姑还被带走了,变装也不能……”   “等等!”顾定邦一愣,他哗啦啦翻开书:“变装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能不能……”   “变成另外一个鬼呢!”时愿抬头,接话道。   二人对视一眼。   都有个大胆的想法。   松城里没有鬼来顶锅,先现造一个顶锅!之后的事,到时候再说!   ***   药堂里。   大家都在吃午饭的功夫,静文帮六味找准吃饭的位置后,找了个如厕的借口,悄咪咪溜了出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小树正拿好了馒头放进布袋子里,转过身,熟练地往自己的脸上系上布巾。   静文实在是好奇,当日六味到底给了小树什么东西,就打算瞅准机会直接去问小树。   小树提起自己的背篓转身就走。   他今日要去和爷爷一起吃饭。   疫病区忙,不管是衙役还是帮工都很忙,他们祖孙两个也就只有吃饭的时间能见上一面。   疫病区的没有染病的人,自然是根据工作区域的不同分开来居住,爷孙两个都算是后勤,考虑到小树的年纪,那时师爷便将他们的住所分配到了一起。   小树刚进他们的小院,就听见了一声压低了的咳嗽,他脸色一变,连忙左右看了看,还好他们本来就住得很偏僻,又是吃饭休息的点,似乎没有人听见。   小树转身进屋,关好门。   背死死贴住墙壁的静文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她扭头就走,当机立断打算去向衙役举报,但是很快,她就停下了脚步。   不行,只是一声咳嗽算不了什么,或许只是小树爷爷呛到了。   静文纠结片刻,咬咬牙。   她是县令家的孩子,自有小学堂科考的打算,从小允文允武。   静文转头身段轻盈地翻进了小树家的院墙。   小树给爷爷倒了一杯热盐水,从自己的布口袋里掏出一颗乌黑的,被搓成圆球的丹药状的东西,一脸认真道:“爷爷,吃这个!这个一定能够治好你的病!”   小树爷爷惊疑不定:“孩子?你……”   “爷爷,相信我,我就是吃了这个……”小树将丹药举起来,指着自己:“才好的。”   “可……”小树爷爷犹豫地看了眼孙子。   这疫病哪怕是县令大人纠集了多个名医也无法治好,据说是鬼怪播撒而出的东西,凡药才治不好。   这等病,孙子手中的丹药又怎么像是有用的样子呢?   他已经咳了两日了,小树爷爷知道自己许是得了这要人性命的东西,他本该进入疫病区,可是他舍不得啊,进入疫病区后,他这把年纪,估计也等不到鬼怪被消灭,死前连孙子最后一面估计也见不到了,他不想,他也是真的不敢……   小树前些日子的有些咳,但很快就好了这事他也清楚,他一开始本以为小树得的不是那个东西,但……万一呢?万一真的是这个治好的呢?万一他不用进那疫病区?万一他真的能够和小树一起好好活下去呢?   鬼使神差,在小树焦急且恳切的目光下,小树爷爷终究是伸出了满是伤痕的手,抓起了那颗药丸,塞进了嘴里,吃起来不苦,甚至有点山楂的香甜。   小树登时绽放出了笑容,信任地看着手中的药瓶:“爷爷一定会好起来的!爷爷不会离开我的。”   “对,对,爷爷不会离开我可怜的小树。”小树爷爷满含热泪,本想将孩子拥进怀里,最终却只是摸了摸小树的手,给他调整好脸上的白布。   静文神色复杂地转回脸,低垂下头,靠在屋外斑驳的墙壁之上,静文只觉得心中有种激烈的情绪在涌动,而后酿成了痛苦的无奈。   ***   翌日。   寄空和身边同行的人一间一间敲开了客栈的门。   顾定邦抱着睡着的章鱼,深吸一口气,忐忑不安地拉开了一小道门缝,紧张地露出一只眼,等终于看见了寄空和尚,他才终于拉开了整道门:“法师,您怎么来了?”   他将门拉开后,一只手抱着孩子晃,一只手捂住章鱼的头。   要是没能骗过去,他就直接抱着孩子跑。   “别叙旧,要贿赂我们么?”身着黑袍的人淡声道。   顾定邦的笑容僵在脸上,半点话不敢说了。   说出了暴言的黑袍人却只是自顾自地走进房内,客栈的套房里有三间卧房,听见声音,一个朦胧的身影从一间房内探出身来,似乎是那个特别羞涩的章家姊妹。   黑袍人转头看了一眼:“你们排在一排接受检查。”   顾定邦和羞涩的“时愿”站在一起,见黑袍人又往另一间房走,顾定邦连忙道:“那间是我小妹的房间,人不在这儿。”   “她在疫病区。”寄空不乏愧疚道。   “……原来是这样。”黑袍人眯了眯眼。   他靠近顾定邦,准备先将这孩子抱下来看看,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小孩鬼并不少见。   他刚抱住了腰,突然,寄空和他两人皆是头一扭,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黑袍人当机立断松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探出身去瞧,雨从天际坠落,拍打在黑袍人脸上的面巾之上,忽而,他头上荡过一阵风。   只见头顶掠过一个快如雨燕般,轻盈的身影,向着城门口一路踩着屋顶而去!   “休走——”黑袍人大喝一声。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黑袍人似乎隐约间能瞧见她脸上突兀睁出来了第二对眼睛。   寄空和黑袍人从窗口钻出,和身后同样正在追击的同伴汇合。   冲天的蛊虫一扑而上。   时愿手中长棍一挑他人院中晾晒的床单,剧烈的气浪卷起蛊虫,扑冲回蛊女身边。   时愿并不恋战,只想营造出“鬼怪蹿逃出城”的假象。   此时正值梅雨季,暴雨瓢盆,蛊虫的翅膀本是沾水,此刻又被飓风带走,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蛊女发出了尖叫。   雨太大了。   时愿逃窜的速度太快,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几乎是燕过无痕。   他们都不是以追击见长的门派,只能像是被遛狗一般追逐着鬼!   黑压压的雨云趴在松城之上,雨太大了,街道之上迅速涨起了水,遮住了太阳的雨云,让整个松城灰暗不明。   狂风呼啸而过,众人踩着水花飞驰而过,艰难地追逐至城门前。   “轰隆——”   急促的闪电伴随着轰鸣的雷,短暂地照亮了笼罩在雨幕之中,晕头转向的松城!   城门口,出现了一把颜色极其红艳的油纸伞。   在黑灰的景色之中,油纸伞就这么静幽幽地出现在原地,突兀地飘荡在巨大高耸的城门之前,如同一朵不知何时长出来的毒菇。   众人不禁停下脚步,敏锐的预感正在不断向他们报警,他们警惕地眯起眼,试图从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分辨出来人。   锋利的雨链将他们浑身上下的衣物打湿,潮湿的热气从他们鼻尖冒出来,胸膛在剧烈的运动下起伏不定。   他们拥挤在一起,数十人定定地注视着城门口下那一把油纸伞。   血色油纸伞下,一张温文尔雅的脸缓缓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气从伞下冲出!   “……”   “……”   双方相顾无言。   暗地里,手摸出了剑,摸出了刀,摸出了法杖。   右护法神情复杂,让人无法分辨,到最后他却是轻笑一声,瞥了眼红鞋子。   红鞋子心虚地踮了踮脚,安静且自觉地将自己的鞋垫抽了出来,扔进了水泊里,鞋垫子打了转,随着积累下的水泊流向流走了。   右护法两侧脸颊青筋暴凸起,漆黑的指甲缓缓抻长,他面对着对面五光十色的施法场景,扇了扇手中的扇子,似乎正在强装和煦,右护法轻声细语道:“还真是热情如火的欢迎!” 第143章 “神医”   “嘶——”   时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惊讶地探出头来,原本想要立刻顺风溜走的想法消失不见,扒在屋檐之上观察起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松城大门口碰见万蕊教的右护法!   实在是事情太多,太巧,从他们自万蕊教拐上教主出逃,面临万蕊教追杀,到现在愁苦于面对整个南州名门正教的围追堵截,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内,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以至于时愿看见万蕊教的右护法随风,还颇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甚至还生出了些许的亲切。   毕竟这世上愿意舍己为人的好人……啊不,好鬼完全不多了啊!   时愿对这个好心鬼表示由衷的感谢。   但很快,时愿就不禁想道。   怎么会刚好那么巧,就这么两头遇上了?   这难道真的会是什么巧合么?时愿琢磨着,从昨日他们集思广益,挠破了头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头脑来说,可见他们一行人多的是以拳脚功夫见长的,唯一一个靠头脑吃饭,有着满脑子奇妙诡计的人还被拘在了几里之外。   但偏偏,他们就是靠着,这被迫远离他们这些家人的唯一一个聪明人留下的秘籍,才想出的解决办法。   这么一品,这么悄悄一细品。   时愿骤然醒悟!   这很显然不是什么巧合,非常明显,这来自于他们的家人,他们聪明绝顶的“小妹”的谋算!   六味定是对右护法的习惯有着极其深厚的了解!像是许久之前,某位谋士谋算东风一般,通过各种极其复杂的思考推断出了右护法定会在此刻出现在城门口!   而且,六味还仗着对他们这些家人的了解,成功将他们引导向了假扮恶鬼,引走寄空等人这一计策。   最后在人算之中,将他们聚集在了一起!造成了如今这一番大好局面!   没错!定是如此!   时愿恍然大悟   嘶!这么一想,她的“小妹”还真是恐怖如斯啊。   屋檐之下。   一方人,一方鬼的局面仍然紧绷。   眼前的鬼是否真的是播撒疫病之鬼,现在是谁也没心思去思考,去确认了,就眼前这个直冲云霄的阴气规模,鬼脸上满满当当的杀意和煞气……   若这只鬼正好是他们寻找的鬼,那么将他杀死在此皆大欢喜,一雪多日之耻,若是不是,这种阴森之鬼在此刻前来松城,总不会是为了给松城人民送温暖吧?将危险扼杀在苗头,怎么想这都不亏啊!   作为万蕊教右护法,随风自是实力过硬,更别说教主临走之前,还特意为了他赐下好几十倍的福气,纵观整个万蕊承露大典,有哪个鬼得到过如此多的赐福?这不是偏爱是什么!这不是偏爱,还有什么是偏爱!   顶着各种喧嚣的术法诅咒与蛊虫,面对着猛然盖下了金色钵盂,与缠绕而上的梵语锁链……   可面对着这等场景,右护法随风却只是盯着自己张开的手掌喃喃自语。   “教主,这也在你的预测之内么?”   教主赐予他力量,只是为此刻,让他面对着这番场景,仍有斗争之力么?   明明教主……选择了离开,却还是对着他施下了这样的怜悯与偏爱……   教主!教主啊!您真的是……   “啪——”右护法的手掌霎时握拳!   他缓缓抬起头,阴气翻涌,发丝舞动,衣袍猎猎!   黑砂从右护法指尖冒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的面前铸成了一道窄窄的长长的墙壁,巨大的冲击力从墙壁正前方冲来,墙壁如同蛋壳般弯曲,将压力卸走!   ***   【16岁:你的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你感觉有某种力量从冥冥之中的虚空霎时涌进你的身体!   变聪明啦!   你的智慧正在不断增长!你的声望正在缓慢增加!】   六味挑挑眉,身前是激动的小树。   他耐心地俯下身,不甚确定道:“小树?”   小树强行摁压住自己内心的满溢的情绪:“缘姐姐,药还能再给我一点点么?”   来求药的?   六味眼中深意被掩盖在了蒙眼的白布之下,表面上人却是有些许犹豫。   “小树,你还不舒服么?”他担忧着,低声问道。   并不是所有咳嗽发热都是因为疫症,小树当时的咳嗽也只是因为过度劳累而引起的,当时六味只要他多喝温水,每天多睡一会儿,发发汗,那点小病自然而然就好了。   只是优秀的骗子,要学会把自己的目的掩盖在轻薄的假相之下。   那瓶味道不错的山楂丸子就变成了来自于,久病成医的医生,不成熟的,犹豫的尝试。   现在看来,那点随手而为下的尝试,已然将信任种在了小树幼小的心灵里,让真实开始在谎言之中发酵。   小树抿了抿唇,坚定道:“缘姐姐,我爷爷也生病了,你的药很管用的!”   “这……”六味表现出担忧,毕竟他给自己树立下的人设更多的是,面对着疫病,尝试着配药试图解决,但是没有多少经验,害怕没法起作用,偶然碰见一个因疫病而苦恼的小孩,不自觉把自己配的药递出去,试图帮上一点忙的半吊子医生。   人设是一回事,可是事实的成功却是另外一回事,虽然人不对,但是药对啊。   “求求你了!姐姐!你帮帮我们吧!”小树焦急地恳求道。   被扯住衣袖哀求的,自己都还坐在轮椅之上,无法视物的医生,脸上立刻流露出动容的神色。   “我爷吃过您的药,已经开始好转了!求求您再给一点吧!”   小树充满信任道。   “…….好!”六味不禁点头。   突然,就在此刻,一个复杂的叹息从转角传来,小树挡在六味身前警惕地看过去:“谁!出来!”   只见转角县令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身边跟着两个疲惫且怀疑的衙役,他道:“小树,你的事情和你爷爷的事情,本官都清楚了。”   小树脸色一变:“大,大人,我们……我们什么事……”   “未及时上报,可能导致疫病传播一事本官暂且按下,等疫病了结,再行商断,”县令满身威严,低声斥道。   小树脸色瞬间灰败下来,他有心想要辩驳,但是苍白的言语无法掩盖住他本身的私心,暗地里,他自己是觉得不对的,他无法辩解,寻找不到理由,只能哭泣了。   “县令大人……”六味踌躇道。   “至于你,知情不报,同样有罪,只是……章小姐,本官很好奇一件事,得了疫病的小树,真的是你治好的么!”   话说到此,县令终于将克制地将目光投来。   可县令满是红血丝的眼中却仍然无法抑制地流露出些许极其狂热的情绪。   其余人还在焦急地等待恶鬼被消灭,但是唯有和甲字牌锦衣卫联手,创造出这个惊天骗局的县令心里清楚,整座松城,的确没有鬼怪作祟,反而当真是一种极其罕见,极其恐怖的疫病出现在了松城之中。   但最为糟糕的是……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场疫病,而考据过往数千年以前的历史,最近的一次大疫,还是几百年前,一个名为“万江”的小城生了场大疫,却始终没有医治的药方,当时为了防止持续的大疫催生无数恶鬼,避免有大鬼借此设下仪式进阶为诡,导致生灵涂炭……   那场大疫,仅仅持续十九日之久,便连城带人,由佛门带领各个国教中人出手,将整座城坑杀!彻底将其在南州的地图上抹杀!   而后各个教派还联手设下法阵,将其封锁十年有余。   话至于此……谁都能够清楚,松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这却不足与外人道。   每每想到……今日流逝过的,每一分,每一秒,暗地里,或许是锦衣卫动手,或许仍然是佛门牵头,或许是别的什么教派,已经有一股足以毁灭一座城的力量将松城瞄准,在今日,在明日,在后日,在不远地将来,在众人皆困于睡梦之中……   ——带着最后的柔情,骤然降下!   县令就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松城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你真的——成功制出药方了么!将感染了疫病的小树,治好了么!”   县令瞪着眼,紧紧揪住眼前,似乎被吓得说不出话的人的双肩,难以抑制住的情绪,几乎要冲破整个躯体,化作噬人的猛兽将六味吞吃!   “我……”眼前的希望,半晌说不出话来。   县令一顿。   面对着面前惊讶的六味,身边两个疑惑不解的侍从。   他缓缓松开自己抓住的肩膀,脸上的皮肉蠕动,带着惊人的克制与理智,于面孔之上挤出一个笑来,格外的亲切,格外的和蔼,正如同县令每一次从容地慰问着民众,慰问着那些苦苦哀嚎的病人时那般温雅,对着他们说出“相信本官,一切都会好起来”那样笃定。   县令在平稳的喘息之中,慢慢地,执着地将手下的衣服褶皱一点一点地抚平,端详着眼前的目盲的医者,沉声道:“如今松城正值危难之际,章小姐若有此等才能,正是施展之机!”   “本官并非那种迂腐之人!此刻正是不拘一格之际!章小姐待在这磨药简直太过浪费!”   县令热切地邀请道:“请发挥您的才能!去将医治疫病的药方研制出来吧!”   六味隐晦地偏头,透过略微透光的白布,瞥了眼被县令抓过的衣领,褶皱凸起之后,哪怕再用力地抚平,亦看得出它曾经留下过的痕迹,如若寻着痕迹追溯,未必不能找出全局。   作为一个嗅觉灵敏的骗子,六味隐隐察觉出,县令仍有什么话或许没有说尽。   他为何显得如此焦急?   毕竟,只要将藏匿于城中的疫鬼杀死,那么松城自然不药而愈。   县令此刻急切地求医问药,又是为什么呢?   越是琢磨这点表象之下的异常,越是能察觉出县令所说话中的矛盾。   六味表面上深吸一口气,忐忑不安道:“我是一名医者,我……自小就想悬壶济世,救济苍生!”   当然,他口中所说乃是谎言。 第144章 骗局   “随处可见的,最是平常不过的双色草?”杏花堂的老大夫不可置信地问道:“这就是这药丸里的秘密?这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双色草性热,药性温和,几近于无,这等凶险的疫病,这等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产生变化之物,区区双色草,又怎么能应对这等难题!县令大人,您不是在逗老夫吧?”   杏花堂里聚集的是松城所有的大夫,连近些年拿着刀割别人的肉的新医流派都在,如此集思广益之下,却仍然无法找出能够应对疫病的药方,现在县令告知他们,一个只是生病多年病中学了医的人居然拿出了方子?这简直天方夜谭!   这还不如说村口卖猪的八岁小儿一刀了结了城中疫鬼呢!   在医学这等行业,虽然经验不能代表一切,但是哪怕就是天才鬼才,都需要经验喂养。   那目盲的娃娃今年才多大,看过多少病,医过多少人?知道人能生出多少畸形怪状的病么?   一个大夫冷脸道:“县令大人老夫是信服的,但是大人您根本不懂医!怎可叫这个娃娃来掺和药方?”   “可她的确医治好了生了疫病的小树,连同样染病的小树的爷爷也在逐渐好转。”县令直接了当道。   几个大夫呐呐半晌,事实摆在眼前,不由没了话。   目光投向无措的医师。   这位医师年岁很轻,双目蒙布,从动作来看,显然是已经盲了多年,身体孱弱,腿脚似乎也不太好。   “说不准,瞎猫碰上死耗子呢。”一个医师嘟囔道。   县令沉着一口气,高声道:“诸位!本官将章医师带来此处,自有本官的用意,是的,大家都清楚,法师们已在寻觅恶鬼,只要将其诛杀,就能解松城之困。本官将章医师带至此处,显然多此一举。”   “可是诸位,南州在对于疫病一类的医治之上,近乎空白,这是否是我等共同承认的事实?”   此话一出,药堂瞬间鸦雀无声。   这疫病的确变化多端,但除了其本身的实力之外,南州在面对疫病时药方的薄弱同样是松城溃败如此的原因之一。   料想一个在面对传播开来的大疫之时,第一个只想到要将其焚毁,防止灾难不断升级,导致南州覆灭的国家,是否有那些时间,那些精力,那些从容去研究疫病?   至于那空留的十九天?那不是抢救的时间,而是毁灭的倒计时。   在十几年前,只要染疫就是等死的份,唯一能活的路,也只有趁朝廷调动毁城灭地的力量之时的空档,悄悄跑出疫城才有存活的可能,为何是可能?因为若是被之后清理打扫的人发现,不管你有没有染病,都会死。   这一切都造成了南州在疫病防治上的空白,县令能如此果断地隔出疫病区,也全是靠了当年在小学堂里上学的经历,那些教材里存在着这些防治手段,也不知那些编写小学堂教材的高人,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县令斩钉截铁道。   众位医师的脸或是沉晦,或是羞愧地低下了头,自己人知道自己人,经历过那怎么也研究不出来药方,只能看着人死去的绝望,又经历过大落大起,疫病能够被神鬼手段解决之后的狂喜,他们因此陷入了懈怠的情绪,毕竟,有那些法师兜底,他们也能休息一下了吧?   但是县令的话确实点醒了他们,在此时有人兜底的情况下,都不去试着寻找医治的药方,那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   县令的话仍在继续。   听得周围的人逐渐入神。   推着六味轮椅的静文也不由得陷进县令的话里。   她突然含糊地听见了轮椅上的人似乎在说些什么。   “……接下来,就是画饼。”轮椅上的六味低声道。   静文疑惑地凑近,小声问道:“怎么了缘姐姐,你说了什么?”   六味似乎如梦初醒般感动地侧过头:“县令说的真对啊!”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县令的“即兴演讲”也来到了高潮:“料想日后,世人提及诸位,约莫只会想到几个词……”   他一字一顿:“悬壶济世!当代神医!”   六味和身旁一众医师一起,激动地攥住了衣裳。   ——真是个浑然天成的骗子!   六味心中饶有趣味地想道。   从县令压下狂喜,将他带到杏花堂,六味就在怀疑,县令正在撒一个弥天大谎,不排除真的有人会想着如何拓展在医学在疫病领域的占领地,但就是县令用了这个理由,六味才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位县令大人,在撒谎。   毕竟,县令的本职,与他口中狂热的事情本末倒置了,他应该关注的是药方么?他现在最应该关注的,不该是如何推进寄空他们杀鬼的事情么?   人会说谎,但是人的动作却会不自觉透露真相。   县令扯了一张“福泽万方”的大旗遮盖自己的目的,这更说明,里面不简单,否则一地之长,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机?   “大人!事情不好了!”   一个衙役灰头土脸地跑进来杏花堂内堂大声报告道。   县令表情一滞。   “去抓鬼的大人们!在与鬼怪的打斗之中!生了疫病了——”   所有人一顿,表情空白起来。   他们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内堂,外堂之中,被清出的一块地里躺着四五个奄奄一息的人。   周围生着病的病人,来往的医者,此刻都如同雕塑一般伫立在了原地,近乎鸦雀无声,只剩下逐渐激烈的心跳声。   “救人——赶紧救人啊!”   六味出声喊道,跌跌撞撞地从轮椅上起来,扶着静心的肩膀要往那边去。   如同一声平地惊雷,众人慌乱之中有序地凑了过来。   不安正在静悄悄地酝酿。   县令也愣住了,趁着老大夫们心神不宁地救治病人,他连忙拽过跑来报信的衙役,满心荒唐:“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   不是说城中没有鬼么!这到底是谁打伤的他们?   衙役六神无主道:“法师们在城门口堵住了意图出逃的恶鬼,恶鬼实力高强,法力深厚,几位法师措不及防下中了招,其余法师们把他们丢给我们,我们就急忙跑来求医了!”   “那鬼呢!那个恶鬼呢!”县令瞪大眼睛,无措道。   “寄空法师和其余法师正在与之斗法呢!”衙役连忙道,他抹了一头的汗,正巧抬头,就见县令没了动静,整个人沉默在了原地,他不禁喊道:“大人,大人?”   县令喃喃自语:“快!快把那个区域的人疏散开!疏散开!”   他一把推开衙役,火急火燎往外跑。   “哦,哦!”衙役也恍然,连忙跟着跑了出去,只是县令跑得太快,他一走出门,在梅雨季的滂沱大雨里,他连县令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   顾定邦抱着章鱼跟随着客栈之中拥挤的人群前进,他的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之中寻找时愿的身影。   他不知道时愿到底成功没成功。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大雨倾盆倒灌而下,所有人的衣身全部湿得厉害,发丝黏在脸上,在这个暴雨如注的白天,却看不见一点前路。   他焦急不已。   这项计划是时愿和他共同商定的,几乎是让他们绞尽脑汁,但是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顾定邦心神不宁。   时愿不会出事吧?或许应该他来做这件事的。   顾定邦懊悔不已地想道。   到处都是慌乱的人流,惊恐地叫骂声,远方隐约传来极其恐怖的响动。   金光,梵语冲天而出,化作锁链落下,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屋檐之下。   每到这个时候,顾定邦都不禁悔恨自己的无力,无法长出三头六臂,将自己在意之人护在身边。   章鱼被裹得很紧,紧的几乎要叫他喘不过气来,但是他只是很懂事地一同紧紧拥住顾定邦,感受他的焦虑。   连绵起伏的,梅雨季的雨水,浇在衣裳之上,几乎要叫他显露原形。   顾定邦只能扣紧章鱼的帽子,将他抱的更紧,抱得更紧一点!   突然,一种极其尖锐,极其恐怖的鸣叫刺破低沉呢喃的梵语,那声尖啸如同什么恐怖的魔咒一般。   所有人或是自愿,或是被迫,停驻在了原地。   血管好像正在有目的性地收缩,血液像是被操控了一般在一张又一张人的脸上游动,它们好像正在升温,不断变得炽热,所有人眼前近乎蒙上了一层焦灼般的烫意,声嘶力竭的哀嚎被锁在了喉咙的深处。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仿佛如处烫锅之中!   顾定邦也不例外,他只是学了些许奇诡之术皮毛的浪荡剑客,活在江湖之中到处飘荡。   他下意识艰难地低下了头。   空中不断坠下的雨珠砸在了他曝露而出的,如同献祭的脆弱脖颈。   顾定邦颤抖着,喘息逐渐艰难。   “砰——”   不知是哪边的房屋倒塌了。   顾定邦瞳孔紧缩。   “——”   一阵微凉的触感突然摸上了他的脖颈,凉意让他的皮肉下意识升起鸡皮疙瘩。   一个头从混乱的人群之中探了出来,小孩悄悄拉高了自己的帽檐,那备受冷遇的眼睛迫不及待地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睁开,效率极高地扫视四周。   “姑姑——我们在这里!”   章鱼稚嫩的声音在此刻仿若一记穿云利箭!   时愿猛然抬起了头,惊喜地抻高了长棍。   “呃啊——”   顾定邦如梦初醒,手立时抬高将爬在他肩膀上的章鱼拽了下去,重新挺直了背脊,将章鱼塞进了怀中。   “砰——”   “快跟我们走!先迈左脚!后迈右脚!手拽住身边的人!跟我们走!”   不知从哪而来的锣鼓声一声一声敲得震天响!   衙役们声嘶力竭地吼道:“左!右!左!”   堵塞的人群终于开始在巷道之中开始移动。   接二连三的房屋崩毁声混杂着各种各样奇诡的声音,大雨似乎都带着一种腥臭的味道。   天空之中的太阳被云遮掩。   雨冲进松城之中预留的水道里,只可惜在连绵不断地破坏之下,碎石堵住坑道,雨水积起了水洼,而后又混进了血色。   被砍伤的人趴在下水道边“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而后愤恨地扭头看向前方。   梅雨季的雨似乎永远下不完。   寄空浑身上下湿得极其厉害,僧袍黏在他的身躯之上,勾勒出肌肉的轮廓,他喘着粗气,捏着法杖的手暴出青筋。   眼前空无一鬼。   “我佛,”话语间满是咬牙切齿:“慈悲!”   ***   那恶鬼的确有一手。   所放出的毒,几乎称得上是变化无穷,比疫病都来得恐怖。   那毒让人生出脓疮,散发恶臭,形容恶鬼。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起码它不会传染。   自从恶鬼被法师堵住,所有人的精神都出奇的亢奋起来,虽然恶鬼逃了,但是法师们一日十二个时辰来回巡逻,抓住他是早晚之事!他们有救了!   但是恶鬼也不是吃素的,哪怕两天不见鬼影,可毒却鬼魅至极,令人防不胜防,不少追击恶鬼之人都倒在了毒下。   好在……   衙役们极其崇敬,极其敬仰地看向药堂中央,那个给人把脉的,瘦小身影。   “章大夫,药好了!”静文端着药汤道。   尽管面巾蒙住了医师的面容,尽管白手套套住了医师的手,尽管发套套出了医师的长发,但是那悲天悯人的神情却能够从医师的眼角眉梢流露而出,如此的温柔,如此雪一般纯粹。   暖光笼罩在医师的脸上,碎金落进她发灰的眼眸,像是神明落下的亲吻。   这世界上若是有谁值得偏爱,那么定然就只是这个人了。   在短短的两天,见证天才的崛起,目睹生命被强行拽回的,医师与死神搏斗的痕迹。   这一切都在向所有人证明,什么叫做……神医!   不管是什么样的毒,在那双手的面前就如同世界上最简单的锁面对世界上最顶端的开锁匠,只需轻轻拨弄,就能打开。   光随着六味的动作不断往后流淌,药香萦绕在密教之人的鼻尖,如同镇痛剂,细碎的光终于停驻在了冒着细汗的鼻尖。   密教之人下意识道:“章医师……”   被喊住的人寻着声音弯下腰,温柔的手掌扶住他的腰背。   医师凑近,裸露出的脸如同不可亵渎的白玉,似乎是一时掌握不好距离,密教中人屏住呼吸,他近乎能够看清医师脸上细小的绒毛。   医师那双灰白却极其漂亮的眼睛如月牙般弯起,灵动地似乎能看见密教之人眼中的欣喜与激动,医师温柔地低声哄道:“吃药吧。”   能看见吗?   或许能够看见,也或许不能够看见。   但是一定能发现有什么在密教之人眼中闪烁着光亮。   而那闪闪发光的东西……   名字——叫做信任。 第145章 威胁   密教的人总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几乎不愿意露出一丝肌肤,最多将眼睛露在外面。   这也导致了他们总是不好被别人辨认。   但这个耿直的密教人却不是如此。   就好比其他等待救治的人只会红着脸看着六味走过来。   这位就不一样,他直接扯着嗓子喊:“医师!再不过来我就要死了!”   类似于这种,偏偏他说得又是实话,耿直中又带着点憨,或许就是因为那张嘴格外被右护法针对。   六味给他低头换药的时候,密教人还在忧心忡忡:“你看不见容易弄痛我,可是被你弄痛也没什么关系。”   六味疑惑地抬头,只见密教人耿直地盯着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话:“毕竟是你。”   “……?”   “骂了你会被别人骂,所以没关系。”密教人淡声道。   这种奇葩倒是挺符合世人对那些神鬼莫测之人性情的揣测。   梅雨季的时候,天色阴沉,总是让人分不清晨昏。   六味感受了一下天赋的储蓄格,心中暗忖,还差一点,不过尽管谎言还未完全化假为真,但是疫病区的病情显著地被控制住了,谎言在变为真实之前,要足够真实才能化假为真啊。   背后的静文撑开伞,这个小小的护卫非常尽职尽责,行事极其利索,很快就把湿淋淋的油纸伞递到了六味手中,自己披好蓑衣转身推起了轮椅。   溅起的水花落在路边随处可见的双色草上,草微微打了个晃,似乎正在颤栗。   静文将六味推进房里后,就告别离开了。   天色正晚,仍在下雨,屋外的雨水冲刷之声几乎算得上给人助眠的白噪音,六味听着听着窝在轮椅之上不由打了个哈欠,近乎昏昏欲睡。   不行,还没有洗漱!   六味强撑起自己的精神,一只手摸向了桌前的水壶,另一只手摸向了茶托上的茶杯。   突然,他动作一顿。   “轰隆——”   屋外的雨越来越大,轰鸣的雷声似乎正在伴奏。   闪电赶趟儿般穿梭过云层,光亮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屋子。   两个重叠的影子落在了窗纸之上。   六味不禁蜷缩了一下自己的手掌,避开手边温凉的触感。   一只苍白的,纤长的手挑起了一缕长发,微微勾至眼前。   “教主,你的头发白了。”   六味动作一顿。   “轰隆——”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   ***   顾定邦抱着怀中的孩子,跟着人流一路前进。   等终于到了空旷地带,才终于能够去找时愿。   时愿脸上的变装用的薄膜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瞧上去一副不甚高兴的样子,顾定邦却快快活活地露出一个大笑:“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章鱼也从顾定邦的怀里爬起来,懂事地只向“姑姑”伸出两只手要抱:“姑姑!抱!”   时愿非常大方地满足了章鱼的愿望,被小孩几手死死地缠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能够看见自己的家人,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情。   时愿的手指将略微撩起的衣袖勾下,遮住衣袖下滴溜乱转的眼睛。   “成功了吗?”顾定邦期待地看着时愿:“要是不成,就轮到我出马了!我听见那大动静了!放心,以我的实力,一定能够复刻你的成就!”   时愿看着眼前逐渐跃跃欲试的顾定邦,沉吟片刻,表情微妙起来:“成不成功,得另说,但是小章鱼肯定是安全了。”   顾定邦和章鱼缓缓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好不容易和雇主一家终于挤到一起,只听见后半截的镖师们也附和着打出一个问号。   时愿深深吸了一口气:“总之,这件事情,可能是超出你们想象的复杂。”   时愿将自己所猜测的通通说了一遍。   人群此刻按照家庭为单位各自挤在了一起。   现如今正是逃命的时候,原本想着的隔离此刻也只剩下形式主义。   好在他们一家人多得离谱,全部围在一圈,居然也能真隔出点空间来说话。   六味的“智慧”与“谋算”震惊四座。   顾定邦呆滞地张大嘴巴:“这都能成功?他还是人么?”   “他不是人。”镖师中的老四突然严肃着脸开口。   众人一时间不由为他吸引了目光,毕竟已经把自己的形象变成六味拥笃的人此刻居然说出了倒反天罡的话,谁不好奇。   “他是神!他是下凡救世的神!所以教主才能预测到这样的未来!”老四虔诚道:“在教主说出那么富有哲理的一句话时,我就知道他绝对是下凡来普度众生的!”   顾定邦无语:“……你差不多得点,他刚从邪教里跑出来的,估计把你当教徒忽悠了。”   但他说完也不禁嘀咕起来。   真的假的,真有这么神?   难道说六味那些鬼信徒,居然真的是伯乐,识出了六味这匹千里马?   这也太荒谬了点吧?   真有人先天就是邪教圣体么?   顾定邦不由得用上了从某位中州鬼怪好友嘴里听到的词。   “不,只是因为他是个聪明人吧?”时愿不禁辩驳道:“通过谋算右护法的鬼心,引导我们的计谋,让我们选定在正确的时间,将寄空他们引到城楼处,让他们两个鹬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   顾定邦有心想问真的有这么聪明的人么?   时愿似乎从他的表情之中看出来了这一点,不由道:“有的!真的有的!我,见过!不管是多么难的术士,都不是她的一合之敌,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那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   她沉默了些许,眉宇间似乎有些疑惑:“人。”   时愿都说久,这该是多么久之前的人啊?   顾定邦不由想道。   “只希望他这个聪明人好好的吧。”   毕竟孤零零呆在外面,现在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他和时愿把六味从万蕊教里带出来的时候,他连野草都不知道怎么采,现在还装着盲人在外面磨药。   哎,他再怎么聪明,不还是肉体凡胎,还需要小心自己染病,这怎么能在恐怖的疫病区里混出名堂?   那里忙碌的人可不吃他的嘴皮子啊。   他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小少年啊!   顾定邦惆怅地思考道。   反倒时愿他们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智过常人”的设定,完全不担心。   顾定邦只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继续听从朝廷的安排,领着救济粮,好好当逃难的民众。   直到两天后,他们刚吃完饭。   一个衙役突然站到了他们身边:“你们,是不是,章医师,章缘的家人?”   她的表情里带着些许崇敬。   “章医师?”明面上算是一家之主的,狼狈的顾定邦抱着章鱼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时愿却已经点头:“没错,我们就是。”   她坚信不移,这衙役的出现一定是六味的安排。   果不其然,衙役的表情更加崇敬起来:“你们受苦了,跟我来吧,县令大人说,绝不能让章医师的家人受到慢怠,章医师可是松城的大救星啊!”   等会儿……什么救星?什么医师?   六味的职业不是一直是教主么?什么时候转职成医师了?   不是,他认得清哪些是杀人的草,哪些是救人的草么?逃出来的一路上他连个油麦菜都不认识的啊!   顾定邦满脸懵然。   “章医师……真的是神医啊!”   衙役却近乎感叹道。   随之而来的,是时愿感动且认可地点头,镖师们此起彼伏的附和,最后是他怀里的章鱼,高声喊了一句:“是神医!”   顾定邦恍惚。   六味混得居然这么好?   顾定邦抱紧章鱼,低头看了一眼,思想突然滑进岔道。   等等,说到神医,那什么,让男人怀子,说不定也算,难道他…….   路过的男性衙役在顾定邦探究的目光下,不由打了个冷颤。   ***   六味将那缕发丝从随风的手中扯出来。   随风喘着气,脸歪着凑过来,注视着六味的双目,痴痴道:“教主,你还是异瞳白发之时最是好看。”   怎么?这白毛异瞳也对你的X癖?   六味轻哧一声。   随风从背后绕出来,屋里没有点灯,不管是对于一个盲人来说,还是对于一个鬼来说,这似乎都不是什么值得觉得这是障碍的环境。   随风将水倒满杯子,殷勤地将水递到六味的唇边。   六味喝了两口。   “教主,我帮你洗漱!”随风嘴角噙着温柔的笑,脚步轻盈的凑近。   黑暗之中传来的,是水流动的声音,而后是帕巾浸入的声音,若是黑暗之中,六味能够看清,他应该能看见随风那格外流畅,似乎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仿佛仍未厌倦的动作。   随风的动作极其体贴,仿佛六味皱皱眉头,都能明白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到位。   他们的动作窸窸窣窣,掩在梅雨季的雨声之中。   “好早,好早就想这样试试了,但是教主一直都很抗拒我们,不喜欢我们离你太近,能够像这样侍奉您,真的是鄙人最大的荣幸。”   随风低声说道。   六味不置可否地托着腮,垂下眼睫,感受着随风近乎面对易碎品那般,用着轻柔的力道,一点一点梳开他的头发。   外面的雨急促地拍打着窗棱,身后鬼没有温度,如同冰凉的空气。   察觉到六味似乎并不想回应,随风住了嘴,继续将头发梳好,而后将镜子移到了六味的面前。   镜子里六味的脸侧,猛然冒出来一张俊秀的鬼脸,乌黑的唇弯起,笑吟吟地看着镜中人。   随风亲昵地,依赖地靠在了六味的脸侧。   “教主,明天,又该用什么毒呢?”   “轰隆——”   巨大的雷声呼啸而过。   银蛇般的闪电照亮了随风略微自得的表情。   “金银花如何?中了此毒之人,只觉水深火热,内劲亦寒亦热,比前几次毒更加痛苦,更加难以忍受。”   “……”   “……”   “呵……”   六味低声笑了一下,眉头挑起:“够了,差不多可以了。”   顾定邦对他的了解确实没错,他对草药的理解甚至的确不如一个刚入医门的学徒,就敢胆大包天直接扮演神医,连药材都是从药架上随便找的药。   一切能够管用,当然与他随手指的药材半点关系皆无,而是用了别的手段。   毒药他治不好,毒药的源头他还治不好么?   万蕊教之中的鬼们早就被他忽悠得底掉,尽会眼巴巴地将一颗赤忱的鬼心尽数奉上。   随风找到他的时候,六味三言两语就将这只鬼说得晕头转向,也顺利将谎言尽数铺开,手段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是见过的人都不会不惊呼卑鄙,与他每一个前世的行事风格都截然不同,带有一股从出生起便难以脱舍的决绝和酷烈。   一个又一个弥天大谎,几乎将整个松城人玩弄于掌心之上,若是有人能有幸目睹这一场阴谋诡计,便决议不会再被六味表面上的无害所蒙蔽欺骗,甚至会恨不得离上十里百里之远。   可惜,松城之中,还没有足够聪明之人能够看穿这一幕自导自演的戏码,松城人便也彻底落入败局,各种心绪随六味心意涨落。   六味要他们哭,他们便只能哭,要他们笑,他们便只能笑,被幕后黑手操纵至深,却转脸将幕后黑手捧上至深的神坛。   可悲,居然相信一个骗子。   六味在心中想道。   他悲悯如神子的目光同样瞥向正为自己梳发的右护法随风。   时间差不多了,随风也该逼走了。   被人呼吸间安排好前路的右护法对此还一无所知,反而他的笑容也逐渐演变为惊喜:“您已经戏弄够了那些人,打算跟我回教中了么!好!明日我就让红鞋子动手!将那群冒犯了教主的混账都杀了!”   六味没有回应随风杀气腾腾的话语,反而敲了敲桌面,   “怎么说呢,随风,你觉得教主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六味突然歪头问道。   随风一愣,什么样的人?   随后,随风不禁抿唇一笑,脸上竟然显现出几分天真和笃定:“是神,是神的样子,您是神的分身降临人世之间,如此充满智慧,充满神圣,平息魂灵的酸楚,告解过往的哀伤。”   六味低声笑了片刻,随风看不出来他到底是赞同还是不赞同,但他也跟着笑了起来,许久过后,六味才慢悠悠地说道:“随风,我是否曾经对你说过,我既喜欢又讨厌,人们注视着太阳的模样。”   “注视太阳?”随风低头苦思,不由摇摇头,随风再次开口的话语之中少不了些许嫉妒:“许是您曾对左护法说过吧。”   “太阳高悬于空中,地上仰望的人凝视着太阳,可是太阳的光与热只会灼烧凝视者的眼眸,将太阳的光晕误认为太阳本身。”六味一顿:“也就是说,当你越是凝视着太阳,就越是容易误解太阳,误以为他是如此的庞大,如此的绚烂,如此的神圣,可实际上,那只是一颗距离地球一点五亿千米的恒星。”   “什么?”随风一懵。   他有点听不懂教主在说些什么。   六味失笑,他转身站起来,定定地注视着随风:“我会跟你走?你为何要如此笃定?”   随风慌乱起来,他抓住六味的双肩:“教主!你答应过我的!”   “是啊,我说了,那时候你也相信了我。”   六味意味深长道。   繁杂的雨水之中掺杂着零碎的脚步声,随风猛然扭头,不可置信地低声道:“教主?”   六味笑吟吟地凑近随风的耳畔,轻声细语:“还叫我教主么?你应该知道吧,佛门通缉了我。”   随风侧过脸,与六味一闪而过的异瞳对视一眼。   随风的目光里只剩下傻乎乎的茫然,让这只长得极其像个聪明人的恶鬼显现出几分蠢笨。   六味心底蔓延出几分好笑,又有几分叹息。   ”威胁我,挟持我,放了我。“   六味缓缓勾起的嘴唇在随风眼中一张一合,随风的黑眸里立刻条件反射性地浮现出不情愿的痛苦,伴随着教主对他的拒绝,让他的黑眸湿漉漉起来。   哎,谁叫随风信了他呢。   六味有些无奈,但他仍然慢条斯理道:“毕竟,你也不想你的教主被佛子杀了吧?”   随风瞳孔一缩。   “砰——”   一切都是那么让随风猝不及防,且难以预料。   不知从何而来的梵语锁链,几乎在瞬息之间束缚住了随风的身躯! 第146章 药方   【16岁:憧憬是距离理解最远的距离。   你不清楚你这个右护法在之后能否明白,他不想其在追逐下去的目的,但是你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位了,你已经不想再当教主了。   你的声望达到顶峰。】   吴悠摇摇头,唏嘘地评价道:“虽然右护法被耍了,但是右护法真的爱另一个‘我’啊,被背刺了都愿意给被通缉的‘我’打掩护。”   他想起模拟器上关于教中生活的描述,基本上很大一部分,另一个自己与鬼怪们相处都是类似于“嘴遁”的交谈情节,不管是聊什么,天南地北各种聊,总之这个教主除了是个送子观音,还是个人工客服。   或许就是在这样不断交谈之中,另一个自己便逐渐感染了鬼怪,最后才让鬼怪们狂热地追逐着他。   吴悠的脸突然痛苦地一皱。   “好吵,太吵了……”吴悠喃喃自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别墅外总能传出点奇奇怪怪的声音。   吴悠虽然很想出去,但在这种情况下出去,总觉得人出去了也会没了,所以只好当作没听见。   但是这声响很频繁,有点像人的交谈声,又有点像锯木头的锯木声,或者,是人走路的脚步声,间或之中又带着些许金属碰撞的声音。   所有声音混杂在一块,成了让人无比烦躁的声音。   吴悠捂住耳朵,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   此刻,连别墅都给他带来了一种诡异的安全感。   模拟仍然在继续。   【16岁:被赶跑的恶鬼奔逃得飞快。   松城的县令,松城的大夫,松城的百姓,满怀后怕的将松城的救世主抱在怀里。   老天啊!若是神医出了事!他们松城又该怎么办呢!还会有谁来救救他们呢?   于是,弱小可怜的神医,感动地抱住了他们。   所有人相互依偎,在这一刻,仿佛心心相印。   再也没有什么,比一场失而复得来得更叫人难忘和惊喜。   你的声望突破峰值,恭喜您获得称号「神医:你们说我很会对症下药?呵呵,或许的确如此吧!」!】   寄空从来没有这么自责过。   他早该想到,六味不断将恶鬼的毒解开,如此轻松且从容的做派容易惹的恶鬼升起憎恶之心。   如果他早点想到,施主就不会受到那么多磨难了。   明明他答应过施主,会保护施主的。   六味可是他在寺外交到的,最重要的友人。   恶鬼遁逃而走。   好在最后还算守信,将六味留下。   或许是看穿了哪怕他再如何散播病痛,在六味的妙手回春之下都无法起效用。   毒已经渐渐失效,恶鬼似乎是把自己化诡的仪式都丢弃了。   疫病也在六味所制的药丸之中好了起来,药方被其大大方方地传递了出来,基本上南州有关注到松城状况的人,都得到了一张治疗此类疫病的药方,只是这其中简单的配比,以及普通的药材,究竟是何原理能够调配出治疗疫病的效用,南州那些医药大家,便是挠破了头都没想明白。   最后,他们只能不得不承认,天才创造出的奇迹,确实让凡人叹为观止。   六味对此只评价道。   他们虽然很懂医学,但完全不懂什么叫骗局。   但总而言之,那张药方被完整且珍惜地收录进了“疫病方”之中,于国都内的博文馆,供来往之人借阅。   “吱呀——”   门被推开了。   寄空踌躇地走进房内:“施主……”   六味转过脸:“寄空法师,很高兴见到你平安无事的模样。”   寄空羞愧地低下了头:“小僧失职了,小僧本该……”   “是啊,寄空法师确实失职了。”六味慢悠悠地说道。   寄空更加羞愧了,双肩内扣,试图缩成一团,看着就是一副非常好欺负的样子。   六味微微一笑:“法师那句‘不负所托’,是不是来得有点太久了?”   寄空一愣,茫然地抬起了头。   ***   以当前六味的名声,就算他想要让守城军送他出十里地县令都愿意抽调出人,何况只是蹭个连夜赶路的商队的车马?   商行的老板相当之热情:“放心,章神医这样的人,小人怎么不会愿意,倒不如说是小人的三生有幸啊!章神医的大哥您就放心吧!”   顾定邦尴尬地点头,商行老板的手死死拽住了他,手掌上的老茧磨得顾定邦有点发麻。   其实真的不必热情成这样。   但老板一边说着,顾定邦还是很礼貌,很认真地听了起来。   他们准备连夜启程赶往中州,镖师们托关系搞的假证并不是无懈可击,在这等盛名之下,保不齐哪天就被看出来了端倪,到时候松城的大英雄摇身一变,变成通缉犯,那才是真正的大起大落。   好不容易从热情的商行老板那里挣扎出来,顾定邦看见推着六味轮椅的寄空就忍不住牙疼。   “他到底是怎么把那个大和尚忽悠过来当保镖的?”顾定邦喃喃自语,但他很有自知之明,以他这个江湖文盲的水平,估计也想不出来,于是,他耸了耸肩:“聪明人啊!”   远处的六味似乎注意到了顾定邦的视线,朝他这边隐晦地挥了挥手。   商队正在整理行囊。   县令带着一家人冲到六味的身前,深深一拜:“松城,多谢章医师救命之恩啊!”   静文也冲过来学着她爹深深拜下。   “章神医,这是松城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县令温文尔雅道,半点也看不出来被诡秘之人讨薪时的焦头烂额,毕竟如今的松城没钱了,因为县令直接将松城的全部税额投进了救灾之中,所以他也就只能和他们打哈哈。   六味温和地回以微笑。   从静文手中接过木盒。   骗子最明白骗子,六味早就发现了县令是个骗子,他胆大包天设下了一个惊天骗局,只是六味出于对自己性命的顾惜,并没有拉长时间,去等县令费劲一切心机想要去挣得的后手。   不过能解决这样一场大疫的后手,到底要付出什么呢?   毕竟,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先行舍弃,才能获得,那该是什么样的代价啊!   好在,他遇见了自己这个善心人。   六味发觉自己手上的盒子有点轻,倒并不像是什么贵重之物。   这样一个剑走偏锋的人,会给自己什么呢?   六味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他出生在南州,在深山僻壤一直活到了如今年岁,本该并不了解南州的一草一木,但是他不是独自一个人,过去的他,曾经见证过南州辉煌的风景,和崇高的事业。   那束理想的光还照耀在南州玉京。   松城那场大疫,明面上只存在县令这一个最高领导者,但实际上,某些人大概已经暗暗出动了吧?以当年国师一手遮天的盛况,查出那几张契证的真伪几乎用不了两天。   六味的手探进盒中,摸到了几张薄薄的纸。   六味笑意渐深。   县令介绍起了自己的家庭,将夫人,两个女儿都拉了出来给六味过目,而后极其自然地苦恼道:“章医师,小女刚出生没有多久,在下为其取名一事已烦扰多时……”   “在下实在无法抉择,拖到最后,快要上户口了,大名也没能取好,今日在下转念一想,章医师是有大能耐,大福气之人,可否请您为小女赐名?”   六味一愣。   脑海中瞬间联想到一系列造声养望的手段,毕竟家中幼女得神医赐名,不就是最好的一个宣传手段么?这可是天大的交情!   但很快,六味不禁失笑。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毕竟不管怎么说,县令的算盘都错打了,神医只会昙花一现,真正的他,只是个擅长造谎的骗子罢了。   县令夫人殷切地将孩子抱给六味,小心翼翼地试图让他抱抱,眼中满是对孩子的爱。   六味的双目隔着白布,一瞬间似乎与那孩子滴溜溜的眼睛对视。   那就……职业骗子再撒一个谎?   “不如叫素问?高洁高雅之药,望她能志高性洁,济民安民。”   “素问?真是个好名字。”县令欣然。   六味一家人上马车,寄空本要一道,但是人太多有些拥挤,便与一齐准备去中州的密教之人乘了另一辆车马。   顾定邦抱着章鱼松了口气,念叨着六味几天没见有点瘦了,多少是太过操心。   而后又兴致勃勃问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否也给他这个行走江湖的英俊侠客传授些许聪明人办事的诀窍?   六味欣然颔首,张嘴就编。   顾定邦带着章鱼反复在这是“真的”,这是“逗他的”之中徘徊。   最后一抽大腿,突然发觉时愿含笑着看着他们,许久没说话了,不由寻求这位颇具实力的“愿姐”帮忙。   时愿和了会儿稀泥,等到章鱼控制不住打起哈欠,马车之中才安静下来。   顾定邦和章鱼昏昏欲睡,正闭目养神的六味突然察觉到时愿坐了过来,探寻地睁开眼看过去。   只见时愿递过来一个小瓶子:“这瓶子是城门口一个小孩给我的,还给我们带了点自家种的菜,我听他说,他叫小树,这是你之前治病的时候,给他塞的瓶子。”   “哦。”六味都快忘了这茬子事了,把瓶子收回来。   时愿犹豫片刻,还是不由好奇道:“我记得这是咱们逛街时候买的东西吧?距离你给出药方也没多久,你就用这瓶子装了药给人家治病?你到底算计到了第几层?是不是一进松城就开始计划了!”   她的模样简直像是押题高考的老师,殷切地询问考试过后终于被放出来的出卷人,试图验证自己押题的水平。   “……”   “噗。”   六味连忙咳了几声防止时愿生气,而后难得一见的,调皮地朝时愿眨了眨眼。   “从刚出教那一刻就算计到了!”   时愿瞪大眼睛,恐怖如斯!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她被这个总是一脸纯良无辜的家伙给耍了。   她哼了一声,邦邦给了六味两拳。   而后她压低声音,又是恨恨,又是自得道:“你这个坏东西,我就知道,你当时让你大哥怀孕也是故意的!”   六味瘪瘪嘴,囫囵含糊道:“那不是没办法么,谁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怎么能说是故意的呢!我可是个大好人!”   他小声地嚷嚷道:“大好人!从不骗人!一点也不坏!”   顾定邦发出了一声如驴打响鼻一样疲惫的鼾声,似乎正在应和六味的话。   空气里霎时充满了快活的味道。   马车跟着车队驶过大路,朝中州远去。   天蒙蒙微亮,梅雨季难得一见这等晴日,让人见之不由心情疏旷,有如此刻的松城,终于渡过了最艰难的难关,迎来了难得的耀阳。   城楼之上。   “下一年你应该就能进京了吧?”腰胯绣春刀,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淡声道。   “幸而不辱天恩!”县令微微颔首,眉宇间多少有些许自得之意。   甲字牌锦衣卫置之可否,打趣道:“这般骄傲?那也别往陛下那上折子哭着求减免税费了。”   “哎?”县令脸色一变,立刻求饶起来:“大人啊!可怜可怜松城吧!今年再征税!就没米下锅了!咱还欠着佛教的钱啊!”   县令一开始计划着诓骗那些教中人,打着的是反正城中没鬼,到时候他再靠着事实诡辩,配合着星点劳务费做甜头,用“哪怕他们没能除掉恶鬼,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的话术赖掉那些雇佣费。   但是没成想,计划完全赶不上变化,他差点抱着锦衣卫的大腿嚎:“大人!您不能不管我啊!”   其余小教小门的还能赖一会儿,但是那些门第大的国教是半点也不敢赖,只能付账,县令是真的焦头烂额了。   “好了,不会不管松城的。”锦衣卫躲开县令抱过来的动作,无语道,她道:“自那束光照下来之后,什么时候没管过你们了?”   “是极!是极!”   远处的车马越行越远,商队长长一条如同蛇一般蜿蜒在地面之上,朝中州国都而去。   县令一时间有些感慨,在十几天前,谁能想到里面居然藏着一位神医,而后,县令想到了什么,不由转过头好奇地问道:“大人,那件东西,真的出错了吗?说起来,最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甲字牌锦衣卫的手指在被石化的手臂上点了点,意味不明地重复道:“出错?可能出错了吧。”   至于结果……也不知是不是县令当时匆忙过来打断她而造成的……   那张海螺吐出来的字条正被她贴身放在怀中。   上面用着血色不详的大字却写了一个极其荒诞的药方。   ——【山楂丸,一颗足以】。 第147章 谣言   “这个给您。”   寄空微笑着接过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眼前跑过来的章家小孩名叫章鱼,身高约莫只到他的大腿侧,家里人看得紧,也很溺爱,明明天气也不算太冷,但他容易操心的亲人却已经给他套上了厚实的衣物,几乎将他整个小孩都裹成一颗臃肿的球。   圆润的额头上蒙了一层宽宽的抹额,搭配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小孩人长得可爱,倒也算不上是非常突兀。   寄空已经很习惯有人凑上前来与他说话,佛教弟子都是如此。   小孩子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寄空,一口奶气的口音正努力装出大人模样:“法师,你为什么跟着我姑姑来了?”   寄空的笑容一僵,尴尬道:“顺路。”   “顺路?”章鱼奇怪地歪了歪头:“您也去中州?去中州国都么?”   寄空没有说话,神色不安地沉默下来。   正在一旁旁听的密教人轻嗤一声:“管他去不去国都,反正就是要暂时跟着你姑姑的。”   寄空抿了抿唇,手指忍不住抠住掌心的皮肉,他低声道:“章施主身体不好,一路上若是恶鬼再次袭来,小僧也好护其周全。”   “这样啊!”章鱼恍然大悟,他年纪虽然小,只有近一个月大,但是家人们说话是完全不避着他,他其实知道很多,那个恶鬼章鱼也清楚,是追杀他们的,只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眼前的这个和尚,好像也是追杀他们的吧,章鱼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把抹额,热情道:“法师!你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跟我说!我跑去告诉我姑姑!”   寄空踌躇半晌,眼见热情的小孩正要转身离开,还是小声地开口了:“那个,那个,小施主。”   “嗯?”章鱼立刻转身,凑上前,热情的让寄空颇有负担。   寄空悄悄红了耳垂,不由问道:“章施主,一路上如何,怎么没见他出马车透气?不舒服么?小僧小僧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只是施主一路上都没有出马车,是不是真的哪里不舒服?”   寄空说着说着慌乱起来:“不是说施主一定不舒服,只是小僧小僧担心,担心施主是否哪里不舒服,小僧没有别的意思……”   寄空说话太绕了,章鱼一时都反应不过来,直到最后寄空尴尬地闭上嘴,章鱼的大脑才重新连接起来,他简单地组合了寄空的意思,爽朗地笑道:“法师想见姑姑?好!我这就把姑姑推来!”   “法师等我!”   “哎——”   寄空伸出手,茫然挽留的动作停到了半空。   旁观全场的密教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说你啊!有必要这么紧张么?怎么就不敢大胆走到神医的马车前,大声说‘我很想你,请你下来跟我说话?’”   寄空脸瞬间炸了:“慎,慎言!施主!怎么可以这么做!这实在是太过,太过失礼了!”   他弱气地说着,浑身坚硬的肌肉正颤抖着。   密教人挑了挑眉,眼中嘲笑一闪而过,一撩黑袍起身,直接道:“我就说我跟你合不来,总之看好了,看我怎么把神医喊下车。”   于是,这位极其耿直的密教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走到马车前,在寄空瞠目结舌的表情下,顶着旁边一圈人诡异的目光,大声且毫不羞涩道:“神医!能否下马车一叙!我想和你说话!”   马车里的六味:“……?”   他无奈地撩起马车帘,被迫结束了摸鱼的生涯。   密教人名字叫翁珂,是个在一众黑大袍里非常具有个人特色的黑袍密教人,具体体现在想干什么就干,想做什么就做,完全不管不顾外人的目光,我行我素到了极点,也不知道是怎么信的密教。   翁珂听见六味的疑惑,直接揭秘:“家族传承!否则我不信这个!信你就不错,还会跟我聊聊天,还不用我出血割肉,还会跟我聊聊天哩。”   翁珂是南州深山老林的部族,说话总是带着点轻盈跳跃的韵律。   “你这几天不下马车,我都差点怀疑你死在里面了!”翁珂亲昵地埋怨道:“搞得我故事都听不成了!”   翁珂这人由于嘴过于离谱,当时在松城老是被右护法毒,右护法得意之作,基本上算是尝了个遍,而痛苦与右护法的毒素总是脱不开关系,翁珂也就经常痛不欲生地哀嚎,六味偶尔也会讲几个故事安抚他。   深山老林里来的人,哪里见过这等丰富多彩的言语,几乎是瞬间被迷了心神,老是和跟自己合不来的寄空混在一起,也完全是因为寄空看起来和六味关系不错的样子。   “只是为了听我的故事?”六味微微挑高了声音问道,颇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翁珂人掩在黑袍下,却总让人感觉他傲然地翘高了尾巴,抬起了头:“哼!故事不错!人也不错!不过我是知道你们这些外乡人总爱骗我们的!你小心着点嘴!千万别骗我!”   “可是现在你在这里,你才是外乡人啊。”六味故作无辜地逗了一句。   “……”翁珂骂骂咧咧:“那你别管!”   “快给我继续说猴子的故事!”   只可惜翁珂实力比不上寄空,不然他才是最好的保镖,六味说着说着,目光遗憾地在全神贯注的翁珂身上打了个转,毕竟翁珂接到了别人的邀请,前往中州国都,与他们顺路,而且他人容易上当受骗,简直是骗子的天菜!   翁珂顿了顿,突然扭头:“喂!大和尚!你要听就过来一起听!”   只见寄空立刻尴尬地走开了。   “嗯?法师也在?”六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翁珂嘟囔道:“谁知道他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别管他,继续讲。”   ***   寄空有点不太敢凑近前去。   甚至有点自卑。   翁珂比他直白,更要活泼,甚至很大方,和翁珂相比,他除了实力更强之外,简直一无是处,寄空不禁开始怀疑,他们一开始相谈甚欢,是否是因为六味一直在故意迎合他呢?他是不是给六味造成负担了呢?   寄空颇为焦虑地在阴影下徘徊。   而且他也辜负了他的所托,让他被恶鬼挟持。   他不仅找不到那些冒犯了佛的罪人,却还让承诺落空。   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的人……   寄空瞳孔缓缓缩动,忍不住掐住掌间钵盂,恐怖的力道让金制的钵盂缓缓收紧,直接变形。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沉默地将钵盂复原,口中默念清心经。   “不以有形,亦不以无形。”   “在念经么?”   寄空高大身形猛然一耸,整个人像是某种被人踩了尾巴的动物,浑身炸开了毛,但很快发现是六味后,就忍不住悄悄松快了下来,他别扭地点点头:“是的,施主,在,在念经。”   寄空痛苦地双目一闭,完了,他说话又结巴了。   六味却神秘兮兮道:“寄空法师,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寄空一愣,忍不住被六味的表现勾动出好奇心,将其余的想法抛诸脑后,寄空下意识蹲下来,仰头靠近道:“秘密?”   六味在唇间竖起手指:“告诉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寄空立刻点头,结结巴巴道:“小僧,小僧以,以性命担保!”   “啊……倒也不必如此。”六味撑着腮,低声道:“我发现这商队运送的货物,似乎是兵器。”   寄空瞳孔一缩。   兵器?   ***   中州国都的氛围近日日益紧张。   沈余焦急地等在殿门外,一见殿中侍女宣他入殿,连忙大步跨进殿中,深深拜下:“参见陛下。”   大殿之中点着香,香味极其浓,近乎让初次嗅见之人头生晕眩,这是安神香的味道,带着点清苦。   殿中人低声道:“免礼。”   沈余担忧地抬起头。   容貌俊逸的青年额生玉角,形容清瘦,唇色泛白,神色孱弱地靠在了榻边,玉白的双手搁在书桌之上,手指微微蜷缩,这个中州年轻的统治者捂住嘴轻咳了起来,咳嗽声在空寂的大殿之中回荡,莫名生出些许悲凉。   “陛下!”沈余忍不住喊道,心中绵密的疼痛满溢而出,双手死死攥在了一起,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呵呵,我没什么大事,别太担心了,太医说了,只是近来觉轻,睡不太好罢了。”年轻的皇帝还在温声安慰着下属。   沈余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戾气:“臣明白的,臣明白。”   “有何要紧之事?”安抚过了心腹,燕游垂下眼睫,重新执笔开始批阅奏折。   沈余顿了顿,汇报道:“陛下,如今宫中流言甚嚣,是否需要出手管制一二?”   宫中早有流言,陛下夜不能寐,是有恶鬼侵扰。   这本该是一个极其荒谬的言论,毕竟中州有麒麟庇护,鬼魅如何近身?但架不住,陛下与一鬼神同吃同住将近十年之久,便是谁都会对此犯起嘀咕。   更何况陛下不知何时患上了梦游之症,近乎传遍整宫,陛下仁慈,可人心叵测,沈余忧心忡忡地想道,眸色晦暗起来,那些有心人居然将陛下的病传出宫外,竟传陛下被鬼神影响,与鬼魅相合,有失麒麟威严。   想到这里,沈余的手忍不住攥紧。   那群该死的东西,要不是陛下仁慈,他们如今就该在煤山挖矿,而不是在这里嚼舌根!居然不感天恩!真该千刀万剐!   “啊……”燕游动作一顿,笔尖墨水在奏折之上泅出一块污渍。   沈余紧张而焦急地等待着上头人的回复,祈求陛下不要那么仁慈宽厚,准许他出手管制一二。   半晌。   寂静的大殿响起来了燕游意味深长的话语。   “沈统领,莫管了,嘴长在人的脸上,思想藏在人的心里,咱们能管住嘴,可人心又该怎么管束呢?” 第148章 冤大头   【16岁:他们将你当成了瞎子,将神医当作了自己的囊中物,他们热情的笑颜之下,潜藏着涌动的危险和不自知的自傲,他们将你带上,显然并不为松城之中的救命之恩而动摇,他们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才欢欣至此。   他们另外打着小算盘。   你摇了摇头,不禁骂了一句白眼狼,不过好在,你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盲眼神医,你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你的智慧增加了,又变聪明了呢!】   寄空第一反应是睁大了眼睛,注意力瞬间被狡猾的骗子所抽取,只剩下心中的疑惑和担忧:“他们为什么要运送兵器去中州,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南州与中州停战十年之久,这段休养生息的和平是两地民众等待了百年之久的结果!   “松城的县令居然也被他们蒙混过去了吗?”寄空的表情奇怪起来,他是松城大约脱离了危险的时候,才隐约察觉到锦衣卫的存在的,这倒也不奇怪,毕竟松城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锦衣卫不在说不过去。   但都有锦衣卫把关了,这些兵器居然还能运出去?这就显得极其古怪且突兀了。   但很快的,寄空心里有忍不住有了一个疑问。   可是,眼前孱弱的医生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医师似乎与他心有灵犀一般,温和且骄傲地笑了笑:“我虽然目盲,可我的耳朵不聋,我的鼻子也不堵,甚至拜目盲所赐,还要更加敏感,更加容易注意到诡异的动静。”   “他们将东西藏在了我的马车之后,将遮掩用的香抹在兵器之间,马车行运之中,那刀枪剑戟便如同乐曲般相互碰撞,让我完全无法忽视。”   六味苦恼的脸低垂而下,不禁凑近寄空,六味低声道:“我不知该与谁商量,苦恼了许久,果然,只能告诉寄空法师了吧?”   “而且……”眼前人的神色愈加不安起来,他不自觉地伸出自己葱白的手指揪住了寄空灰白的僧袍,欲言又止,似乎正在犹豫自己到底该怎么说。   六味有一张极其无辜且纯真的脸,当他仰视寄空之时,寄空心里的失落瞬间被填平,就像是在法会之上,到处都是不认识的其他教派之人,间或之中还有锦衣卫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原本他会感到难以忍受,但是峰回路转,法会之中出现了认识的,且需要他的人。   他感觉自己瞬间强大了。   寄空的动作一顿。   一句嘲讽的话突然闯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伴随着毒腥甜的臭味,与雨水夹杂着的水汽味。   “佛门圣子?佛门第一人?普度众生?我看你是沽名钓誉之徒吧?你口中颂着佛经,手中拿着法杖与钵盂,可是真糟糕了,我在你的眼里,你的心里却看不见一点佛的踪迹。”   恶鬼从容不迫地将梵文锁链挡在折扇之外,轻佻且骄傲道:“你真的如我一般尊敬你的佛么?你的佛真的如我的神爱我一般偏爱你么?“   “啊——”梵语的锁链在暴雨之中顷刻碎裂,恶鬼得意地凑近,朝他吹出一口毒气,乌黑的毒素顺着他胸膛上的血管,狰狞地爬上他的脸颊,恶鬼低声道:“你的信仰似乎如这锁链一般一崩就断。”   在恶鬼口中,他健壮的身躯之中藏着一个无用的灵魂,他不信仰佛,却成了佛的圣子,佛不如他的神一般爱重众生。   简直,简直……荒谬!荒谬!区区一个不知哪来的邪教鬼,居然敢在他的面前自得神明的偏爱!   六味最终却只是抿住了唇,只是说道:“或许只是我感觉错了,或许他们只是经过中州倒卖去其他地方。”   寄空回过了神,从中感受到一丝忌惮,他贴心地选择忽略,而后郑重其事道:“施主,不必担心,小僧定然时时关注,若是这群人心怀恶意,小僧绝不让有他们得逞。”   佛怎么不爱世人,他怎么不尊崇佛,他打定了主意,绝不会让六味因此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谈话或许到这里就该终结。   可是谁料六味静静地顿了许久,那双灰白的眼睛似乎真的能够看见他似的,寄空不禁羞涩起来。   “太好了。”六味慢悠悠道了一句。   “什么?“寄空一愣。   寄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目盲的医者,颇为受宠若惊地扬起了嘴角。   “虽然我的眼睛没办法看见寄空法师的模样,但是我的鼻子却很灵敏。”轮椅上的医师的语气带着点俏皮和跳跃,朝寄空活泼的挤弄了些许眉眼:“甚至颇为奇异,我……能够闻见情绪的味道。”   这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了吧?   但六味却装模作样地在空中嗅了嗅,而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寄空法师现在很高兴,不复过往的忧郁,说明我的话疗起了效用。”   像是真的闻见了点什么特别之物。   寄空抿住唇,耳尖泛红。   .   “……多谢施主治疗。”   寄空勉强压抑住笑,这种被关心的暖意却回荡在心间很难淡去,瞬间就表现在眼角眉梢,让他整个人精神焕发。   玩笑过后,六味才道:“寄空法师,我很担心你,我的侄子小章鱼也很担心你,说来你可能不信,但他非常崇拜你。”   寄空多少有些惊讶,放松道:“难道小施主也信仰我佛么?”   察觉到寄空对于佛的态度,多少带着点含糊,六味笑意加深,摇摇头:“他看上了佛金光闪闪的金身,小孩子,就爱这些东西。”   寄空失笑。   六味重新被寄空安置到马车之上后,章鱼便期期艾艾地蹭过来:“姑姑,怎么样?怎么样!他不会要发现我们了吧?”   六味谜语人般勾勾唇角:“治疗效果很好,他的注意力会到他该去的地方。”   章鱼松了一口气,美滋滋道:“谢谢姑姑!”   小孩满满的安全感几乎要溢出来了,他真的很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被寄空发现,据顾定邦说,信了教的人就是狂热的癫子,哪怕是世界毁灭都不能阻止他们费劲一切心机去完成神明的指示。   侧面很好的例子就是将六味奉为神明,结果惨遭背刺怀了十几个小崽子,最后却还是期期艾艾地要抓六味回去当神的右护法随风。   章鱼虽然看寄空一副慈祥正常的模样,但是若是寄空的神明可是当真说出了要将他们缉拿的口号,寄空法师会干些什么呢?这谁又明白。   接下来的一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随风被那场突如其来的背刺伤得颇深,总之他没追上来,但是教中不少小头目却追了上来。   他们叫嚣着要把神医抢出来,倒是半点没有说关于“教主”之类的话题,显然是随风与他们通过气了,他们死的死,逃的逃,居然到最后都没有鬼说出一点六味是他们教主的情报。   借着这个更近的例子,顾定邦教训章鱼道:“你看这些信教信的脑子都坏掉了的东西,你看他们教主什么表现?”   章鱼一边听话地点头,一边倒是朝六味挤眉弄眼,被顾定邦发现了,似乎陷入叛逆期的章鱼很是维护对自己很好的六味,梗着脖子道:“姑姑只是喜欢体谅别人,常常和别人交谈,给他们疏解心事而已!”   “全是那些鬼自己随便狂热起来的错!姑姑能有什么错!”   六味笑盈盈地转过脸,感动且附和着点头:“没错!我超级无辜!”   尽是一派轻松之相。   “真该让万蕊教那些傻子鬼来看看,”顾定邦恨铁不成钢:“这家伙他是完全不在乎啊!”   六味微妙地感觉到自己的第二职业被讨厌了,不过他倒是完全没想到,顾定邦居然是个如此坚定的反教派主义,这倒是叫他新奇,毕竟平常看着一副浪荡到没有观点,接受能力强到没有原则的模样。   但转念一想他们的初见,顾定邦当时也的确是一派大侠的风范,亦对邪教教派嫉恶如仇。   现如今有了章鱼,他的心似乎还是没变,只是这侠客风度需要时间打理,一天到头紧张地看着孩子,顾定邦如今是半点没怎么管理过自己的形象了,什么大侠不大侠的,一整个憔悴又精神,唯有每日清晨坚持的剃须,多少能看出他最后的倔强。   但总而言之,万蕊教源源不断的追兵,还有商队之中的兵器之谜牵动着寄空的心神,使他的注意力完全偏离了探究六味一家本身的古怪,反而在章鱼的关心之下,逐渐与这个机灵的小孩成了好友。   中州与南州之间路并不算短,也并不算长。   商队的目的六味始终难以分辨,他总觉得自己缺少了点重要的情报,不过老板倒是贯彻了前后如一的热情态度,尽管知道兵器藏于商队,这也让顾定邦不禁软了点心肠,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他备受讨好,很难给别人坏脸色看。   就在近乎要到达中州国都前,似乎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顾定邦态度的软化,商队老板当即立断提了一壶酒,邀顾定邦共饮。   酒过三巡,火光之下,光影模糊了商队老板本就圆润的轮廓,他的两双眼眯成一条,细细得如同两条爬虫,鼓起来的双颊飘上两团红润贪婪的颜色,商队老板意味深长地诱惑道:“章老弟,老哥这里有内幕消息,你想不想,跟老哥一起做一桩大生意?”   他顿了顿:“天大的那种?”   话音落下,火光的影子落进商队老板斜睨过来的双眼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熊熊燃烧。   【16岁:有人透过□□看本质,居然一眼看中了你忽悠人不眨眼的天赋。   怎么不算是天赋呢?一脸真诚地骗人也是很厉害的好吗?   大老板出了大价钱,请这位近来在南州声名鹊起的神医,骗一个人。   这个人你也很熟悉,或许说,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六个人之外的人,比你还要熟悉他!   你听着条件差点控制不住表情笑出声,不过好在,多年的教主生涯让你对自己的脸部肌肉拥有良好的掌控能力。   老天啊,这是多么有趣的巧合!   冥冥之中,似乎有谁也为此投下目光,有人期待地笑了笑,有人吹了一声看好戏的口哨,还有人百忙之中决定再给自己增加点工作量,防止某些人玩过头。】   吴悠直接笑出来了:“这算什么,职业正对口啊,我不就是靠着忽悠人成神医的么!松城战绩可查呢!”   他一边笑,一边往下拉:“要被骗的那个人,不会是老三吧?这老板真是背到家了啊!”   “六个人,哈哈哈,等等,”吴悠突然严肃起来,掰着指头开始数起模拟人物来,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怎么算都是七个:“哪个人被模拟排除在外了哈哈哈……”   “等等,不会是我吧?”吴悠笑容消失。   不!他不服!他明明是“自己”的源泉,自己的“本体”,怎么还有模拟器把自己排除在外的!   吴悠气得跳脚:”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不管是老大的教学生涯,老二的普通人大侠一生,或者是老三的皇帝幸运夺权记,老四的破碎虚空,还是老五的科学缅京!是我!是我这个本体矜矜业业在观看好吗!“   “我知道所有事情!所有!“吴悠严肃地批评模拟器。   “哼,下次不许这样了嗷!”   吴悠顺手拍了拍模拟器作为惩罚。   【16岁:出于某种原因,你欣然同意,毕竟这个世界上有这种冤大头,是所有骗子的福气,你怎么可以放走他?】 第149章 隐喻   寄空看见远方露出的城墙之时,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   中州国都守备森严,尽管近来有了放宽了诡秘之人进入国都的条例,但是本质上却还是管控着城中可能进入的每一个变数,只是明面上看起来宽松了。   诡秘人士无法通过正常途径入城,寄空无奈只能与六味分开,单独去申请监天司的通道。   他完全没想到,有些人已经有着与他分别的想法了。   六味收回目送寄空的视线,看着顾定邦从怀中掏出契证,各种证明皆交由南州锦衣卫过了明路,极具说服力,让紧张的镖师几人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清楚自己在南州找人做的假证不算是完美无缺,但是这已经是他们能力范围内能找到的最好的假证了。   镖师们一看居然连中州国都这般严苛的检验程序都能通过,都忍不住在心中喝了一声彩,美滋滋地想道,他们还是有点实力的!   镖师几人一进入国都之中,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不切实际之感,差点跪在地上亲吻城中土地,离开的时日也不短,但总让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   商队老板的货物不少,比不得六味一家轻便,在他们临走之前,笑眯眯表达了自己进城之后,会在约定好的时间差人上门。   话语间并没有询问任何有关落脚地的意向,带着兵器却仍然敢走正门,这商队老板背后的大老板显然不简单。   六味的猜测在心中转了一圈,隐约圈出几个群体。   顾定邦和时愿对视一眼,二者皆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出疑惑。   他们都是有阅历之人,瞬间意会到了商队老板的言外之意。   时愿抱着长棍的手一顿,担忧地摸了摸章鱼的小脸蛋。   他们似乎又卷入了不得了的事件之中。   等等,为什么说又?   一进城中,这本该是最好的离别之机,时愿盘算着一切,他们几人实力多少有点平庸,但是如今站在中州国都的土地之上,监天司会维护他们,就像是维护麒麟的威信一般让所有在中州国都里的人平平安安,万蕊教这种连教主都被偷走的邪教,本身绝对无法成功进入中州国都,只要他们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总能找到机会甩开万蕊教的跟踪。   至于同样通缉他们的南州名门正教,在此刻同样不足为惧,他们绝不敢在中州国都动手,否则就是向麒麟宣战,寄空哪怕在城中发现了他们几人的真实身份,他难道还敢在中州国都里动手么?   她可以离开了,就像是往常,就像是过去无数次与人同行后那般淡然离场,他们假扮了将近几十天的家人,她会在自己漫长的生命之中记住这短短几十天,直到她的记忆消磨,他们的脸在时光之中模糊扭曲,而后忘记。   这世界上总有分别,只是这次来的快一些……   时愿站在原地踌躇许久,前方的几人回过头,疑惑地望向她的三人,许久没话,六味眼中闪过一抹沉思,拍了拍章鱼的肩膀,小孩子总是善解人意。   章鱼很快就哒哒地跑过来,他长得很快,如今都快像个小少年,他眼巴巴地拉住时愿的手,眼中流露出浓厚的不舍与依恋,他嘀嘀咕咕道:“姑姑,怎么了吗?有什么东西想买吗?章鱼帮你付钱!”   相处这么久,他们都清楚时愿这个毛茸茸的小喜好。   凝视着章鱼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忐忑,时愿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不能让孩子和坏家伙混在一起,这才多久就学会说谎了。   他们亲昵得就像真正的一家人。   时愿想道。   她攥紧长棍。   她以后要走过的路仍然漫长,不差这一点停驻的时光。   时愿抬步走进中州国都,牵着章鱼的手:“好,咱们逛逛吧。”   ***   镖师们极其郁闷地叼着小食,郁闷地看着时愿,怎么都想不明白,时愿怎么比他们这些在国都长大的人都要熟悉中州国都。   身上挂满了饰品的时愿笑眯眯道:“怎么说呢,中州国都,千年未曾变过了,我以前来过几次。”   镖师们本地人的自信心瞬间被打击得七零八落。   只来过几次,却比他们还熟悉中州国都的大街小巷。   镖师老大靠近六味:”教主,还在咱们家住吗?“   六味几人一开始计划前往中州国都,打着的是避开万蕊教纠缠的目的,而后又莫名其妙地被通缉了,只能乔装改扮躲避南州名门正派的追杀,这两个危险,不管是哪个都需要他们在中州国都住上好一阵避避风头。   他们一开始是准备住镖师们的镖局内的,毕竟都已经被六味忽悠瘸了,自己人了都,不用白不用,况且教主屈尊降贵住他们家里,他们还能在感到荣幸之外,还能向他们这群人收钱么?   可是这么完美又不伤钱包的计划完全赶不上变化,现在他们被中州国都本地的一个有大能量的大人物盯上了,住镖师们家中不再是最好的选择,反而有可能连带着连累他们。   至于顾定邦曾经交游过的中州帝师的弟子,也不算是个非常好的选择,毕竟谁都不知道那个弟子是否愿意帮助他们。   最后他们只能选择搬进了客栈。   镖师们忙前忙后,帮着一起把东西放进客栈之中,镖师老六支起腰,抹了把头上的汗,随后问道:“要去通知寄空法师,教主他们住这儿了吗?”   老三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把那大和尚甩开了,谁管他啊。”   老大探究地去看正靠在窗边听对面客栈说书人说话的六味,恭敬又不失亲昵地凑上前去:“教主,您觉得呢?”   六味手里抓了把瓜子,正耐心地把瓜子肉和瓜子壳剥离开来,他手很巧,不一会儿,手边的碟子上就堆积了一大堆瓜子肉。   听见老大的疑惑,他把剥好的瓜子肉倒了一部分给镖师老大,脸上噙着微笑注视着台下的说书人,他朝说书人努了努嘴:“我刚刚听说书人讲了个故事。”   没有得到回答,但是得到了瓜子肉的镖师老大茫然地“啊”了一声,但已经非常习惯六味谜语人的模样的老大还是很淡然地继续听着。   “传言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古来有个王朝,王朝之中又个暴戾而恐怖的王,相传该王每日要食九颗心,早上吃三颗,中午吃三颗,晚上吃三颗,宫中人甚惧之,但却无力反抗,可人只有一颗心,失去了就不会再长出来。”   六味悠闲地丢了一颗瓜子仁进嘴:“久而久之,阖宫上下,除了王自己,所有人都变成了无心之人,朝中奸臣听闻此怪事,眼珠一转,想出了个绝佳的计谋讨好王,他在朝中提议,开大选,每日采选九人进宫,明面上是关心皇朝传承,但只是巧立名目,本质上却是为王满足口腹之欲,世人恶此奸臣一党,可这却并不妨碍此奸臣一路高升,风头无二。”   老大听着听着,却觉得哪里不对起来,生活在皇城脚下之人,多少对头顶上的王朝有些许了解,更何况整个麒麟王朝并不介意百姓对朝政议论,从古至今,这渐渐形成一种惯例与风俗,街头巷尾的茶水店里,连做苦工的扛包工都能对当今侃侃而谈。   六味仍然在继续总结着台上说书人曾经说过的话语。   老大隐隐约约,听出些许不对劲起来。   话中那些隐喻“那个王”上位并不光彩的句子,勾勒出“那个王”的模样乃是一个少年天子,手段阴诡暴戾,这一切都让人忍不住联想起了麒麟王朝当今圣上的模样。   老大坐立不安起来,他不算是聪明人,可六味一路上与他们聊了那么多话,他逐渐拜服在六味的言语之下,久而久之,自然也在教主的不吝教诲下知道了点东西,他隐隐绰绰地明白了,这里头不对劲。   “教主,这里面……”他神色复杂地发问。   “嘘——”靠在窗边的人红润的唇微微扬起:“听我说。”   “为了让王认识到吃心的危害,朝中的忠臣耗费千辛万苦,寻来仙神遗留的丹药,妖神奇诡的双目,治愈万物的药方,终于治好了王的病,将奸臣斩首,朝野上下欢欣鼓舞,百姓终于安居乐业,故事就这么……”   六味顿了一下:“以圆满美好的结局作结。”   台下的观众同样在叫好,朝着台上向四处作揖的说书人扔些铜板,以及高声喝彩,但同样的,里面有些人面露古怪,就如同眼前形容更加不安的老大一般,屁股上着了火,但碍于此刻好似正站在领奖台上领奖,见也未曾见过的大人物正微笑着将奖杯颁来,哪怕是屁股着火,也得站在那里,用狰狞的面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老大是说也不敢说,动也不敢动,他已经嗅见了这则说书里的腥风血雨。   憋了好半晌,傻乎乎的镖师老六正忍不住咂舌:“**,这里面故事还挺波澜起伏的,好听!哥!咱找个时间把故事听全吧!”   “啪——”老大反手给六老六一下:“知道什么啊!就听全,不读书可以去去练武!你给我安静点!”   他着急地看向六味:“咱们要不赶紧跑吧!教主!那个大老板肯定不怀好意!他不会,他不会……是要去!那个吧!他疯了吗!”   他从没想过,居然有人能大胆成那样!那可是麒麟庇佑下的帝皇啊!他怎么敢的啊!他居然想架空中州皇帝!甚至于……兵谏!   老大都不愿意说出那个词!   在没有需要防备的寄空在,六味露出了自己的本来相貌,他异色的双瞳之中,趣味一闪而过,玉白的手托住腮,红润的唇缓缓勾起。   “应该是吧?不过啊,说真的,他还是保守了点。”   老大一愣,保守?哪里保守了?这已经足够激进了!简直是麒麟王朝上千年来从未有过之事啊!   六味的双眸如月牙般弯起:“要我说,那个圣上的位子,是不是也可以给我坐两天呢?” 第150章 道   “……”   “?”   镖师们如同定格了的画片瞬间停驻在原地,信息量接受过大显然已经陷入了当机状态。   要不是南边有个南州王朝,西边有个西洲轩辕王朝,这些与麒麟同行几千余年的人,哪里还有“造反”,“兵谏”的概念,他们连“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都没听过。   露出这等可怜可爱的表情,就显得极其正常了。   六味不禁放声大笑。   镖师老大率先回过神来,喉结紧张地滚动,他忐忑不安道:“教主,您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六味定定看他半晌,看得人表情越加凝重,而后才挑挑眉,轻声道:“谁知道呢?说不定皇位上那个真的愿意把位子给我坐几天也说不定哦!”   想起教主爱开玩笑的性子,镖师们勉强在六味轻松的表现下将其认作了吹牛。   简单休整过后,便是等着那些人寻过来,六味对于逛街的兴趣不大,偶尔陪着时愿出门,更多的时候则是在茶馆听说书人说书。   “你怎么在这儿?”一个人影从人群之中闪过来,坐在了六味身边,他打量了半晌六味的模样,奇道:“你怎么一个人出门,轮椅呢?”   来人一身黑布蒙身,只露出了一对锐利的眼眸,与之前相比,格外不同的点在于,他的腰间多挎了一张监天司给出的令牌,来人正是密教人翁珂。   翁珂自来熟地从六味手里抢过了一大把剥好的瓜子肉,掩面吞下,一边嚼一边道:“那大和尚正四处找你呢?你忘了通知他你的客栈么?”   六味但笑不语。   台上说书人一拍案:“传言皇宫之中藏着一个稀世美人,只消一眼,便能被迷得神魂颠倒,再难脱身。”   在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里,翁珂明白了,也说出口了:“你不想理那和尚了?他可是急得很啊。”   “还要吗?”六味将瓜子肉放在碟子上微笑道:“你来中州国不去找你的委托人做事,怎么随意乱窜,还来听书啊?”   “暂时不需要我,”翁珂耸了耸肩,他嘀咕道:“中州国都里多的是恐怖的家伙,我一进城中,甚至恨不得连眼睛都遮起来,我的雇主居然不找城里的人,而来找我,真是人傻钱多。”   “小心被你的雇主听见,白跑一趟。”六味调侃道。   “哼,他们敢!就算是……”翁珂脸色狠戾一瞬:“我也能让他们付出愚弄我的代价。”   翁珂的性子来的快,去的更快,说书人脸色暧昧一起,话里明里暗里开始暗示,这位绝世美人与当今陛下关系并不简单之时,翁珂就瞬间转移起了注意力,开始吃起瓜来。   说书人说了多年的书,各种让人心照不宣的词信手拈来,含糊其辞更是个中好手,听得众位茶客几近痴然。   “放肆——谁准你这么编排的!”   一声暴喝乍然刺破长空。   被打断的翁珂循声看去,脸色难看至极,却见了个老冤家,只见茶堂中央蹦出个威风凛凛的道士来,该道士一身道袍,手持浮沉,头戴道冠,腰佩三清铃,哪怕是找一个再严苛的人来辨认,都会认为此人是从道教壁画上走下来的道士。   密教与道教是两个老冤家,二者使用法门的手段相差无几,都与血肉有关,道教之中甚至有传言密教是发展不过道教以至于转移向南州传教,当然,南州的密教人对此嗤之以鼻,但言而总之,那梁子是十足十地结下了。   “帝师何等人物,尔等这些愚钝小民怎可得知其威能!”道士怒气冲冲,双眉竖起,高声喝道:“还不速速与帝师赔罪!”   原本热闹非凡的茶馆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脸上有些懵,又有些疑惑,各种复杂的情绪酿成一团,最后归结成了愤怒。   过去,他们连当今皇帝不光彩的上位史都能传颂,皇帝也全然不管,今日也不过就是说了两则帝师的艳事,就突遭这等驳斥。   怎么,这帝师还能比皇帝尊贵?   众人脸色都不妙起来,一读书人正想站起身,却又突见一身材高大如山岳之人迈步而进,他显然是听见了方才那道士一番斥责之言,大声叫好:“没错!就你们这些人怎么懂老师的学识广博与主张!又怎么懂老师的伟大!就只会美貌美貌的!”   翁珂身形侧过,回护些许六味,低声道:“是书院的人。”   在中州,有无数书院教导读书人,可当中州里的人说出“书院”二字之时,却只会心照不宣地想到那一家书院——出自鬼神书生之手的书院,教人教妖教鬼,有教无类之地!   但翁珂此时顿了顿,考虑到六味是个彻头彻尾的南州人,解释道:“是个很厉害的地方,里面出来的弟子,不管人鬼都实力高强,这一个便是书院的弟子。”   “我知道,我还很清楚。”六味心中道,甚至比你还要清楚,还要明白。   书院人的出场,瞬间加重了茶馆众人不满的情绪,可书院弟子几乎在中州几乎可称得上是候补官,那个读书人坐了回去,冷着脸饮了口茶水。   六味葱白的手指按在茶杯之中,将茶杯绕起来打转,他注视着眼前旋转的茶杯,情绪压在心里深处:“哎呀,这可真是不妙的发展啊。”   ***   时愿近来颇爱带着章鱼逛街,章鱼人小,力气却不小,买多了东西可以让他帮忙拎包。   相比起过去那个严苛的中州国都,如今的它显然更加包容,街道之上,时愿常常能见到一身书生打扮的妖鬼行走,他们有的鬼与周遭的人混得很熟,甚至能在摊子上帮忙看摊,就好比眼前这个脸上猴毛都没褪干净的猴子。   一脸奸相地快速计算出了时愿所购买的珠花价格,身后的尾巴还勾着一个小女娃,女娃乐呵呵地揪着这猴怪的毛,时不时试图舔一舔,被猴怪嫌弃地拨弄开。   算得速度很快,时愿被摊位上的打折信息绕得双眼打转,完全破坏了她的家庭会计的过家家人设,她掰着指头,一点一点算,还是一头浆糊,不禁看向猴怪:“你算的准吗?”   猴怪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那客人您自己慢慢算吧。”   “你!”时愿强装冷静,瞪了猴怪一眼,低头看向章鱼:“走,我们一边算去。”   章鱼比她多好几只手,肯定能算得明白!   小孩子立刻身负重担,严肃地点头。   一支珠花打九折,三只珠花一起打八折,六只珠花打六折,她还买了好几只不在打折区的珠花……啊,她和章鱼算到哪里去了?   他们窝在珠花铺的巷子里算了老半天,章鱼差点连脚都出上了都没算明白,急得时愿手往脖子后边一摸,居然摸到了一个滴溜溜转的东西,她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按掉。   时至正午,时愿决定放过自己,章鱼叹了口气,忧伤地鼓起脸:“要是姑姑在就好了。”   他们家庭里唯一的聪明人肯定算得又快又好。   突然,一抹阴影从上方投下来,早就察觉到是猴怪的时愿不情不愿地抬头,倔强道:“我们很快就能算出来了。”   猴怪冷哼一声:“照你们这种算法,算到明天你们都会算错!”   “你!”时愿又气,脖子上又冒出来个不该存在的东西,她反应极快地试图拉高衣领遮住。   猴怪似乎已经结束了看摊的小工,靠在墙壁上无语道:“看到了!你和你身边那小崽子,都看见了!遮什么遮。”   猴怪的尾巴指向小摊摊后的一面铜镜,正好对准这边,靠着反光,全然能瞧见巷子里的景象。   章鱼面色不安地拽住时愿的衣袖:“你想干什么!”   “啧。”猴怪咂舌:“我这双眼睛里,看不得蠢人!”   她的影子逐渐升高,落在惊恐的章鱼脸上。   面摊。   “……懂了没?”   猴怪尾巴甩了甩,抬了抬下巴,看向坐在面摊对面时愿和章鱼,她方才教了好几遍如何计算折扣,终于,对面两个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猴怪摇摇头:“谢天谢地。”   吃了一口面,咽下肚去,猴怪问道:“你们两个该不会也是来找老师求学的吧?”   时愿:“?”   “什么书院?”   “不是?”猴怪郁闷:“那你们这时候跑中州国都来干嘛?”   章鱼小声道:“跟商队来做生意。”   “做生意?”猴怪嘲讽地看了他们一眼。   时愿淡声道:“家里有聪明人管事。”   猴怪思忖道:“跟你们……一样的人?”   时愿没有回答:“你们的老师很有名吗?怎么看个人都是要向他求学的?”   猴怪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你们是从山沟出来吗?连我的老师都不认识?中州王朝的帝师,书院的院长,千万年前的鬼神,周身簇拥着无数恶鬼弟子,但同时也教养了无数恶鬼弟子,我们有教无类的恩师。”   “……这谁?”现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这么老的鬼了?   章鱼被击中心灵,期期艾艾道:“我们是从山沟里出来的。”   “哦——难怪。”猴怪拖长声音应道:“不过你们也别想了,老师很久就不收徒了,现在教人的是他培养出来的人,不过偶尔运气好,还是能看见他的人的。”   “你为什么帮人看摊子?”时愿好奇道。   猴怪周身阴气厚实至极,几乎可以触摸到化诡的门槛,这种实力不去想怎么突破,怎么举办仪式,居然在城中给一个珠花摊子看摊,还给人照顾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化诡的家伙。   “想做就做了,以人身入世,感受人世,或许就是我寻找的道。”猴怪淡淡道,   时愿突然一愣,她似乎才发现,眼前的猴怪浑身的毛发都极其舒展,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平和的光泽,猴怪的双目之中只能看见一片静,如同平静无波的海,一只猴子,却隐约散发出超脱尘世之气。   好奇怪啊。   她好像哪里不一样。   跟如今的人人鬼鬼都不一样。   真奇怪啊,这个世界之上,还有鬼会琢磨道么?   简直与当今收割性命,鼓捣仪式的人鬼,都不一样。   时愿不禁恍惚,猴怪又说起话来,那一瞬间的仙似乎只是时愿的错觉。   时愿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眼睛正一个一个接连不断地冒出来,就像是遇见了春雨的野草不断疯长,正应和此刻她波澜起伏的心。   那段时光实在是太过短暂,短暂得在她漫长,永无止境的生命之中似乎只是一个瞬间,但是尽管只是经历过那一个末梢,经历过万万年前那一个时代的回光返照,她却始终忘不掉那种骇然之感。   那是真正该修的道,该寻的仙。   与此刻的丑陋相比,那是何等的光芒万丈。 第151章 长生不老   从心灰头土脸地跑进皇宫之中。   宫殿的大门幽幽打开,一股极其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瞬间,从心神气一清,连夜赶路后昏昏欲睡的大脑立刻清明起来。   燕游为什么要在皇宫之中点这么重的醒神香?   从心心里忍不住浮现起疑惑,不妙的预感正如同海浪一般层层扑打而来。   一走进殿中,首先瞧见的是凌乱四散的奏章落在地上,四周的宫人尽皆噤若寒蝉,毕恭毕敬地站在殿中,视线略微往上抬,只见一个身着长袍,露出半个白玉似的胸膛的少年坐于高台。   少年帝王头生玉角,正一手扶额,一手伏案,那张极其清俊温雅的脸在沉沉的戾气之下显得阴郁起来,他锐利如刀剑的眼眸扫过来,从心心中乍时一紧,整个人伫立在原地,浑身汗毛直立,一股冷意从头顶凉到脚底。   他试图开口说话,可是刚张开口,干涩的嗓音之下,只能蹦出些许喑哑的音节。   反倒是年轻的皇帝睨了他一眼,却道:“谁放他进来的。”   从心一愣,他不禁上前一步喊道:“徒……”   “放肆——”   “不经通报竟敢擅入!”燕游厉斥道,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晕红从他的脸上一路烧上胸膛,气急的怒吼让殿中宫人着急忙慌地俯首而跪。   从心茫然地环顾四周:“徒儿?你怎么……”   “沈余!”   回应他的只有一道似乎是厌极了的声音。   被沈余亲自弄出抓押进监天司牢房之时,从心还半晌回不过神来,他不明白,他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事情便急转直下成如今模样。   “……”   沈余离开的脚步顿住,扭过头,只见刚被他弄进牢房里的道士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袖,执着地抬起头,问道:“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沈余无奈地叹息一声,试图伸手别开从心的手,他低声道:“从心大人,我也想知道。”   “砰——”   牢房门被关上,徒留从心瞪大双眼满是无措地站在原地。   沈余最后朝从心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似乎是顾念到过往的情谊,沈余为从心挑了一间较为干净整洁,且靠内里的牢房,牢房四周都没有关押其他人。   等这一行人走后,整个牢房里便寂静得不成模样。   他着急忙慌地回到国都,是因为师兄师姐们通知他师父和他的徒弟吵起来了,他的徒儿大发雷霆几乎与师父撕破脸,师父负气而走,不知去往何处,他的徒儿也不见任何书院里的人。   从心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过去,师父和他的徒弟好得跟一个人一样啊!到底是什么变故,会让他们之间吵这么大一场架?   而且,面对着师父那张脸,他的徒弟居然也吼得下去,还闹得这个场面。   从心苦恼地揪住头发,蹲成一团。   “怎么回事啊……”   他小声的埋怨声落在寂静的牢房里。   牢房外的沈余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   从心道长在外面呆得太久,已经看不清国都内的风向,甚至直到被陛下厌弃都不明就里……   沈余心中不敢妄加揣测,但是在整个国都剧变的当下,弱小如喽啰,稍不注意就容易消失在滔天的飓风之下。   陛下生病了,这几乎是几千年的麒麟王朝之中未曾有过一事,过往的皇帝,不管继位之前是何等孱弱多病之躯,在麒麟的庇佑之下,都会身强体壮,一跃而起,陛下的情况却似乎是头一遭。   这或许只是偶然,但这或许也是因为陛下当时上位的手段并不光彩,从而博得了麒麟的怨怒。   毕竟,夜深之后游魂附体之症如今已经困扰了陛下整整三年之久。   不……   沈余否定道。   或许更久,时间更长,只是一开始并不那么明显,也并不那么难以控制,直到事态逐渐严重,情况愈加失控,一切才在世人目光下披露。   陛下的确是麒麟王朝千年未有变革之皇,但是变革,永远都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它到底会带来财富,还是会带来战争,或许都会……哪怕是再高明的谋士都无法预知,何况局中人?   陛下与书院撕破脸皮,到底是因为京中对其鬼魂迷眼之揣测,还是因为对书院鬼神书生之忌惮,又或者陛下心中另有谋算,这些沈余都不关心,也不打算关心。   皇城之中的小小侍卫握紧了手中的刀,他只知道,他的一切荣耀都由陛下给予,一切理想也尽归于变革之帝王,他只需要在陛下的命令之下,不断向前,不断向前!   ***   皇城之中的变故,悄无声息地湮灭进阴影之中。   “道士越来越多了。”顾定邦趴在客栈窗户之中,皱着眉头道:“道士最近怎么都一窝蜂往这里涌?而且他们怎么都进来了?监天司不管吗?”   这件事的发生好似就在他们进入国都之后,道士的数量几乎是爆发的状态,过往看不见几个道士,如今过几条街就能瞧见一个。   问题来了,道士为何成群结队地出现在了中州国都,难不成是有什么道门论道法会么?   顾定邦对于道士并不了解,只知道是个名门正派,不算名满天下,也算是颇有声望,他印象里最深的道士也就只有当今中州皇帝的亲传师父,帝师从心,只是从心虽然是道士,但是似乎与道门并不亲近,据说是半道加进的书院,自此就生是书院人,死是书院死人。   “难道是上面的指示?”时愿突然说道:“他们道门可与佛门一般。”   “与佛门一般?”顾定邦不明白这些隐晦之语,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他学到的些许法术皮毛,来自于江湖上某个浪客,算得上是诡秘中人里的“散修”,对于应该知晓的常识,是一概不知的。   “佛门有一尊无名佛,道门也有一尊无名道祖,他们两门都是万万年前传下来的教派,本身便底蕴不俗,据传,他们甚至能作法塑身,沟通天外之神,佛门的仪式是塑下一尊,又一尊金身,不过道门的仪式却鲜有人知,连我也不清楚。”   时愿有些遗憾道。   顾定邦敬仰地看了时愿一眼,不愧是能够一击瞬秒大鬼之人,什么都知道。   时愿皱起眉头,手紧紧攥住怀中长棍:“道门如今的领头人是一个白胡子道人,世人皆称之为老天师,寿数绵长,法通天地,可他也做不到将如此多的,四散在各地的道人一同聚集在中州国都。“   时愿顿了顿,脸上蒙上一层阴影:“没错,是祂,一定是祂发话了。”   “谁?”顾定邦还傻傻地在问,六味低声笑了一下:“还能有谁,愿姐说的不就只有道门唯一的顶头上司,道祖么?”   顾定邦瞪大眼:“这还真是……多事之秋。”   他的心止不住地打鼓,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窗下,中州国都街头依旧人来人往,如源源不断的河流,晚风卷起树杈之上抖落的落叶,拂于头戴笠帽的和尚脸上,寄空压低了帽檐,手握法杖,避让进中州国都的小巷之中。   他从监天司之中出来,本想去寻六味一家,可是等临到城门口,他才骤然回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他们的落脚之地,寄空在城中寻找许久,可是这是中州的国都,大得让他这个异乡人心生胆怯,可中州也很小,监天司管理处前也只有一亩三分地,于是他沉默良久,终于放弃。   很显然,他的任务已经失去了目标,而那几个通缉之人的身影是半点也寻不见了。   寄空已经不明白他该如何做了,他总是顾左而顾右,最后两头皆空。   佛门子弟,每日晨起都需默念佛经,寄空亦不例外,只是身为佛门圣子的他,从未聆听过佛的教诲。   师父师叔们并不以此为耻,但是寄空却总是因此陷入前所未有的惶恐。   他幼时只是流浪儿,被师父师叔收留进佛门,得一席之地安睡,或许是幼年时的流浪在他的心间刻下了浓重的印记,他始终觉得自己如同一株随风飘荡的浮萍,随时都有可能顺着水流而走。   哪怕他耗尽气力成为佛门圣子,哪怕他实力高强,再也不是寒风之中瑟瑟发抖的孩童。   当年他得入佛门,只是因为当时的他,心中一切空空无也,与佛有缘。   他的欲望与执念却随着他的成长一步又一步地膨胀,从有个安睡之塌,到能够吃饱穿暖,到获得亲朋密友,最后则是得师长认可,欲望如同不受控制的洪流冲塌他心中的堤坝。   可佛门圣子,如今执念却深重如此,将万事万物都看如虚妄。   寄空日夜研读佛经寻找缘由,佛却始终未能回应他,灵魂便随着执念的深重逐渐窒息。   “佛祖啊,如今的我,该怎么办呢?”   寄空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一如既往,似乎并没有答案。   ***   南州神医的风终究还是吹到了中州。   许是南州松城内被封锁的商队才开始走动,四散各地,松城鬼疫之中出现了奇才神医“章缘”终于因此进入世人眼中。   而六味等候许久的大老板终于派人上门来请。   打头请人的自是商队老板,如今一身华丽衣袍,身后跟着护卫若干,但是走进客栈寻人之态居然可称得上礼貌。   顾定邦噙着笑迎上去寒暄。   时愿推着六味走在后头,章鱼留在房内,此刻正从二楼的栏杆缝隙悄悄往外看,他已经开始抽条,像个少年。   商队老板瞧见的六味,脸色柔和些许。   他带来了一辆颇为低调的马车,只接了顾定邦和六味离开,二人被蒙上眼,皆请进了马车。   马车在中州国都内左弯右绕,于国都内的大道驰奔,如若不是近年来修了路,倒是也玩不出这一手漂移。   最终,他们来到一座宅邸面前。   顾定邦若有所思地跟着前方领路的人一块走。   这么麻烦?居然要这么多道工序,很显然,他们此刻面见的乃是一个大人物。   顾定邦心里登时一咯噔,低头试图寻六味在哪里,好在他出行需要坐轮椅,轮椅压在石板上的声音虽不大,但是足够顾定邦判断六味的动向。   哪怕是顾定邦这种不算聪明的普通人,都能明白,如此复杂的背后,只会带来一个更大的漩涡,他们该怎么办。   顾定邦有些懊恼,或许他当时就不该听从六味的提议,同意与他搞这点破事,他当时就该直截了当装不懂拒绝,哪怕被盯上了,大不了他们再把寄空找回来当保镖,再不行,他们又不是没长腿。   六味腿脚不好,他还不会抱着他跑不成?   拒绝,他们一定得拒绝,这背后准没好事!   顾定邦强行按耐下焦急,打定主意一到地方立刻与六味对暗号,强硬拒绝,必要时他会抱着他逃出这套宅邸。   终于,他们被人带到了地方。   蒙眼布被扯下,顾定邦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看着逐渐清晰的画面,第一时间就要去够六味的轮椅。   惹得主桌上的人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顾定邦抓紧了六味的轮椅,低头瞧了眼好好的六味,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坐于上位的人。   那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精神矍铄,哪怕身着一身灰袍,但行为举止之间却流露出一种极其深厚的上位者气势,不怒自威。   他缓缓微笑道:“放心吧,章家大哥,老夫并没有对章神医做什么,只是如今老夫不便出面,才以这种曲折的方式找上你们。”   顾定邦恭敬地作揖:“这位大人!小人惶恐,小人事前并不知是朝堂里的大人寻我等,适才失礼了。”   那老人挑了挑眉:“你认识我?”   顾定邦摇摇头:“小人不认识,只是大人一身澎湃之气,小人觉得必定是中州朝廷的大人物,故作此猜测。”   “哈哈哈……”老人被逗笑:“你倒是有眼力见。”   “没错,老夫的确是中州朝堂之人,麒麟帝王之臣,你可知,老夫寻你们有何要事?”   顾定邦强装镇定:“可是大人身有隐忧,需小妹诊治?”   老人缓缓摇了摇头:“不是老夫身有隐忧,身有隐忧之人另有其人,此人的忧才是大事,中州王朝天大的事……”   顾定邦手悄悄攥紧轮椅,他并不准备顺着老人的话茬,一步一步引出老人真正的目的,而是打算当机立断地拒绝,他张开口:“小人有一事不知……”   “是皇帝吧。”   一直安静的六味突然开口道。   老人一顿,看向轮椅上的医师,这位医师来自南州,近来声名雀起,传闻乃是天下罕有之医道奇才。   他本并不在意这位医师,毕竟他要的只有那盛名,盛名之下的人到底是谁,并不重要,若是他们拒绝,他也不是不能别人顶着那名头动作,只是要多费些心思,瞒过皇宫的看门狗,监天司。   可现在,老人不禁扫了一眼六味,眼微微眯起,怒道:“你是在诅咒陛下么?”   “就是皇帝,不必试探我。”六味极其淡然,竟是半点也不为这位官场上的人物气势所摄。   顾定邦一惊。   他按住六味的肩,试图让他住嘴。   但是六味开了口了,又怎么会轻易停下自己的节奏。   老人也不禁为六味的笃定所震撼。   六味仍在继续说话:“中州皇帝乃是麒麟庇佑之子,显然不是那种简单的,难以治愈的,□□上的疾病,而是更加深层的顽疾。”   他葱白的手微微撩开鬓边的碎发:“您是朝野之中的大臣,自然明白,当一个王朝的帝王生了病,那王朝就离生病不远了,对吧?”   老人一愣。   六味的话几乎与他正准备说的话一致。   他真正睁开眼,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位体弱多病的医师,满是疑惑,这位医师来自南州,到底是如何知晓的一切。   “这时候,就需要一位足够厉害的医师为这位生了病的帝王医治,我想我能够胜任。”   顾定邦瞪大了眼,恨不得伸手捂住六味的嘴,让你治了么!你就跳出去。   六味已经预判到了顾定邦的动作,在半途之中截住了这位欲哭无泪的好大哥的手腕:“我说的没错吧?”   老人一时无话。   六味都将他的话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但是六味还有话说。   他捏着下巴,极有劲头,格外热情地规划起了后续的计划,就好像是自己也是老人这边的一员似的。   六味兴致勃勃道:“不过,话说回来,一个治疗了南州松城瘟疫的名头或许并不足以我面见帝王,我还需要一个更加有力,更加震撼的名头。”   “什么名头?”   老人不禁道。   六味动作一顿,而后缓缓抬起自己那张纯良如栀子的脸,他红润的唇缓缓勾起:“咱们大胆一点,更大胆一点。”   “世上有种顽疾,不管是谁都忍不住想要将其治愈,我这里正好有一张方子,能够对症下药。”   “如果我能让他长生不老,那位皇帝又该如何应对呢?” 第152章 最擅长的一集   老人:“……”   他沉默片刻,表情古怪起来。   面前的神医确实没有说错,仅仅单凭松城瘟疫的确不足以陛下接见,他们也的确准备了后备的方案,只是这方案……确实不如这位神医说得如此大胆,居然直接用“长生不老”一药作为诱饵。   这位神医口出这等狂言妄语,甚至比皇帝还更像是神经抱恙!这位几乎是笃定了他一定会将她收入麾下么?   老人的交叠在一起的手缓缓动了一下,脸上温和的笑意消失,便显现出久居高位之人独有的莫测和高傲,稍显凌厉的眉眼在没了表情的柔和之下,突出几分高高在上的刻薄。   这位神医……到底猜到了几分呢?   尽管心里是如此想的,甚至仍保留第一次听见时未曾平息的惊骇,但老人依旧板着一张脸。   空气之中尽是无人应答的死寂,沉默就如同打量着猎物的猛兽。   面前的章家长兄脸色一变,仅仅单凭对方的表现,沉浮宦海几十年的老人就能看出此人的内心所思所想。   这个兄长,显然没有他的妹妹那般有才能。   若是无自己的妹妹出手,这个无能的兄长怕是已经死在了松城的鬼瘟之中。   老人无心理会眼前兄长脸色大变之后的拒绝,而是将目光直定定地投向了双目灰白,微笑着的真正话事人。   他意味不明道:“夸下如此海口,不怕被判欺君之罪么?”   六味闷笑两声:“他们可不如我好用,那些道士们的卖身契可不在你们的手里,将他们引进中州,不怕南州旧事重演?”   被切中要害的老人眼微微眯起,双手攥紧一瞬:“……”   她怎么知道的!   不对劲,他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位神医比他想象之中藏得还要深,她为什么要帮他们?   道士卖身给道君,这娃娃又是从哪里知晓的道门密辛,这可不是一个南州区区商贾之人能够得知之事,这背后并不简单。   老人脑海之中飞速划过多个人选,却始终摸不准到底是谁将眼前的神医派出。   这位年轻的神医出现的时机也非常巧妙,正好卡在这个关键时候,帝师刚刚与帝王大吵一架,身边留出空缺。   朝堂之上敏锐的鬣狗立刻洞悉到了可乘之机,各种心怀鬼胎之人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潮涌动足以让普通人粉身碎骨,只要是聪明人绝对避之不及,何苦要掺和这等名堂。   这位神医背后定另有文章,到底是谁!   老人背心一凉。   商队之事他与背后的同党耗费了大力气去办,力图做到无人关注,他们本以为他们成功了,但很显然并非如此,暗地里早有一双眼睛盯上了他们,南州松城的瘟疫难道是有心人制造出来,只为将这位神医送至他的眼前么?   老人绝不敢轻易忽视个中的细节与谋算。   在南州有这等实力谋算之人,难不成是某个南州国教意图信仰入侵中州?打算在此惊变之时投以好意,借此寻到突破口?又或者是南州那个年轻的小皇帝为了邻国内乱而助以的一把推手?   老人突然有些后悔将这件招揽神医的差事,揽在自己的身上,否则也不必面对这等局面。   到底要不要同意呢?   但很快,老人就发现了一个更加令他细思恐极之事,他骤然发现,从始至终,目盲的神医从来没有过慌乱之色。   以他多年察言观色的能力去看,老人只能从六味的各种动作之中,勾勒出一个极其镇定,似乎对现场状况了如指掌,甚至……   觉得已经将他完全看穿!所以哪怕目盲,哪怕被带到此处,可能会备受威胁,此人也肯定,自己绝不会有事!   老人眉心一跳。   心中顿生惶恐。   神医,不如说神医背后的人到底知道多少!他们是否有后手!他们会将这一切透露给麒麟帝王么!   答案似乎分明。   六味的单手托腮,悠闲地应对着老人看似极具压迫感的沉默。   眼中深意一闪而过。   就让他来替另一个自己丈量,局势到底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吧…….   他饶有兴味地动了动眼珠。   这位大人,究竟会为自己,为中州作出什么样的抉择呢?   顾定邦的话音低下来,最后消弭于长久的沉默里。   他后牙咬了咬,熟悉的无力感从心头翻涌而出,他最后低头看了一眼六味,只见此人居然还从容不迫的气定神闲,几乎不为上头的高官意动一下,早已经开始对这位表面纯良无辜的教主有所了解的顾定邦,霎时分辨出了六味此时的状态。   ——这家伙在看好戏。   顾定邦瞬间泄了气。   心里的无力慢吞吞地蜕化成了无奈。   他早该知道这位教主是什么人了,能够在满是恶鬼的邪教把恶鬼训成狗的家伙,又是什么简单的东西啊!   一腔热血和操心立刻倒腾了个干净。   顾定邦想起时愿的话,心中信任的天平开始摇晃,他原本坚定地认为不管是右护法的恰好出现,还是松城神医的名头,都是六味误打误撞弄出来的,毕竟他确实很像南州时兴的那些话本子里的主角,有着天道眷顾,不管干什么事都顺风顺水,最后再外加点小智慧,任何事都迎刃而解。   而且他不管什么身世都很符合啊,生来带病,被鬼弄走,被利用起特殊能力,因此当起了吉祥物教主,但是在他的勤勤恳恳下,终于把教中无数恶鬼训化,哪怕是算计恶鬼出逃,恶鬼都凄凄惨惨地追在身后,不想也不敢对他干点什么,偶尔还被利用平衡另一个追兵……   等等,等等,顾定邦开起小差开得瞪大了双眼,满心不敢置信。   这个模版,比起那些主角,这更像是反派丑角吧!   那跟在反派身边的他……   欸?   顾定邦懵逼地低下头。   只见气定神闲,坐于轮椅上的美人似乎运筹帷幄地对着对面的高官勾起嘴角,恍惚间,六味的气势甚至更压高官一头,顾定邦好似瞧见了对面高官额上浅浅地蒙上了一层薄汗。   他微微提高声音,挑眉道:“这位大人,没人能拒绝长生不老,就如同这个提议,你无法拒绝,也不必拒绝。”   那位大人瞪大双眼,脸上的肌肉正在颤动,似乎是误以为六味双目失明,脸上逐渐浮现出些许挣扎之色,但很快隐去。   “因为,”六味双手合十,无比笃定:“这很显然是双赢。”   老人微微闭了闭眼。   “……”   “成交。”   许久之后。   昏暗的宅邸内。   细细聆听着轮椅驶过石板的声音。   一直直挺挺的脊背终于如同被压垮了的山岳般倒塌。   “老夫同意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呢……”   他深深叹息。   而后老人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冷汗早已经浸湿背脊。   ***   客栈内。   顾定邦满脸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六味的手在桌案之上轻敲:“认识他吗?”   顾定邦摇摇头:“这谁知道,我又不是中州人。”   六味很快为顾定邦揭晓了答案,他低声道:“那家伙是如今中州朝堂的大忠臣韩彰,历经两朝,一度官拜尚书,表面上是如今中州皇帝的孤臣。”   “表面上?”时愿立刻抓住了重点。   六味点点头,他自是认识这人的,毕竟他曾经也是“中州皇帝”,且这些天他在中州听书也并非是白听的,有时候国都之中的某些流言也也能反映出什么。   这家伙今天出现在了那套宅邸,很明显,韩彰并非像表面上那么支持皇帝,不,倒不如说,他已经向中州里的某些人投诚了,或许说不定,今日他亲身前来面见招揽神医,也是一种向幕后之人表达诚意的态度。   监天司表面上护卫中州国都,但暗地里到底是监控还是保卫,这其中的界限并不明朗,按照另一个他表现出来的模样,那些心怀鬼胎之人说不定被牢牢监视把控着,这才需要其他人出面。   被召集起来的,不可控的道士,心怀怪胎的中州朝堂,据说和“帝师”撕破的脸皮,如今书院与中州朝堂的紧张关系,以及,身为皇帝的“自己”,暴虐性移的流言。   这一切的,一切,都构成了如今中州国都诡谲多变的事态。   那么问题来了,身为盘外招的自己,又该做点什么,才能把这摊浑水,搅得更浑一点呢?   “韩彰,他最后为什么那么紧张?”   顾定邦好奇地问道。   六味笑嘻嘻地摸了摸下巴,微微眯起自己异色的双瞳,显现出几分恶劣:“大概是认为,与我这位来自南州的外国人,通敌叛国,以此达成他们党派的目的,压力山大吧?”   房内一片寂静。   除六味外两人一崽目瞪口呆。   章鱼手里的果子掉在桌上咕噜咕噜滚出去被六味精准地接住。   “通敌叛国!”顾定邦茫然道:“啊?不是,这又有南州什么事啊!你不会真和南州王朝有一腿吧?”   他紧张地凑上前:“你真想挑起中州内乱好让南州打过来啊!”   “听话!这种糟心事咱可不能干啊!”顾定邦欲哭无泪道:“你搞什么啊!他们真打起来可是要生灵涂炭的!”   “不行!章鱼!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赶紧抓着你姑姑跑!他不走!我真打断他的腿!”   章鱼立刻应了声。   时愿也犹疑道:“你真打算这么做啊?这难道有什么好处么?有意思?”   六味:“……”   他看着就那么乐子人吗!啊?   他就不能是和平与正义的卧底么!   等等!别过来!   眼见着顾定邦真打算动手了,六味终于慌了,他能用口舌搅弄风云,但还是肉体凡胎啊!腿被打是真的会断掉的!   他着急忙慌地解释道:“我与中州皇帝是旧识!此番是来帮他的!”   “旧识?”顾定邦动作一顿,很快气笑道:“信你这个深山老林的教主和中州皇帝是旧识,我还不如信你就是中州皇帝呢!”   “骗我你都不愿意动脑子吗!”顾定邦恼怒道。   “……”   “好好好!我说!我跟锦衣卫没关系!跟中州皇帝也没关系!纯粹是见韩彰背后的人打算借着中州皇帝的病和流言,趁着中州皇帝势力空虚之时,与道教合作发动兵谏,所以我决定帮中州皇帝一把!给他当个孤胆英雄!”   六味满脸决绝。   “……”顾定邦抱起六味的手一顿,顿在原地思考半晌,随后满脸心疼道:“咱们都不是中州人,这会不会有点太辛苦你了。”   “……”   “不辛苦,”六味咬牙切齿:“赶紧把我放下来!我保证不搞其他事情,要是我走了,他们换个对中州有敌意的人才更糟糕。”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   三人一崽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聊聊。   “总之,就是这样。”六味无奈扶额。   听的一头雾水的顾定邦怎么都不觉得自己能从那些流言,细枝末节里还原出那么一大盘局势,他神情复杂地看向聪明人:“那你答应了韩彰,自己会将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头打出来,得到皇帝的接见,你只叫他等着看,可咱们这人生地不熟的,你要怎么做啊!”   “不会真搞什么长生不老吧?这东西也得有傻子肯信啊!”顾定邦摸摸下巴道。   “开头就搞这么高难度的,当然不会有人信啊,饭得一口一口吃,这个当然也得一步一步来,”六味理了把在拉拉扯扯间被拉开的衣裳,意味深长地盯了顾定邦一眼:“一开始,当然是做我最拿手的东西啊。”   被盯得一个激灵的顾定邦茫然:“啊?”   六味嘴角弯起一个邪恶的弧度:“让不可能出现之事成真,让不可能存在之事现世,嗯……让男性生子,怎么不算是一种奇观呢?其他医师他们做得到吗!” 第153章 同振   【天空一声巨响,神医闪亮登场。   慈善的义堂在中州国都悄悄开张,吸引了无数人前来排队。   终于,在你格外期待的目光下,终于一个愁眉苦脸的家庭出现在了你的面前,你早已对这个机会翘首以盼,这就是你的医术大显身手之时。   你的声望正在步断增加,中州声望解锁。】   吴悠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正常且普通的后续发展,老六一开始降生的时候,开局就是邪教副本,让吴悠对此非常期待,但是没想到模拟着模拟着,颇有种伤仲永的后继无力之感。   毕竟副本开始拐向悬壶济世去了,相比起之前那些刺激的开局和发展,多少无聊了点。   于是,无聊的吴悠开始到处翻之前的模拟格子用来打发时间,他饱含唏嘘地翻过了老五的工作日志,幸灾乐祸自己虽然被关起来了,但是不用工作,   吴悠翻过了老四的模拟,一连串读作“开拓”日志,写作“战争”日志的漫游者记录,老四根本不像是破碎虚空了,倒像是穿进游戏里推塔去了,但反正看着就刺激非常。   吴悠激动过后,掠过不断刷新的老三皇帝日志,点开了老二的“发呆”表演,看完这个,吴悠又翻起了老大的模拟。   “嗯?”吴悠支起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老三和老大在模拟里汇合了这件事他知道的非常清楚,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一个错眼,他们居然闹掰了?   这不应该了,都是自己,自己能有什么不能理解自己呢?   难不成是那个……自己永远不能理解自己么?   老三的模拟刷新速度太快,爆发得猝不及防,仿佛就等着这么一下,吴悠看得脑瓜子疼,吴悠选择先打开老大的模拟,老大的模拟刷新速度不愧是最稳重的,慢悠悠的速度几乎与退休的老大爷说话速度无异。   只是看着看着,吴悠也脸色古怪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模拟器的屏幕之上滑动,精准地停滞在以秒速刷新的模拟上,吴悠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翻看起老三的模拟。   【25岁:你的梦游最近越来越严重了,严重到几乎让你快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真是一个糟糕的病症。   你这么感叹道。   又一次被朝中大臣密谏,你终于开始考虑是否需要寻找一位医师为你诊治。   但表面上,你仍然没有作出任何决断。   翻开奏章,最顶头的便是你从监天司那里得来了中州特色版天气预报,预报上曾言,国都即将下一场大暴雨,一场多年难得一遇的大雨,足以洗涤整个中州国都。】   ***   中州来了位来自南州的神医,这位神医是个怜惜众生的性子,开了个义诊的堂口,持续六七天的时间,中州国都人大部分抱着去看看也不亏的想法,上了南州神医的大门。   这神医虽是目盲,但是医术却好得过头,开具的药方既是顾虑到了效用,又顾虑到了价格,得到方子的人带着方子去中州内有名的医堂抓药,坐诊大夫沉着脸打量许久,第二日,在这位神医周身各种医药堂就开了花。   不少名医前来挑战,却终究都折戟于神医的手下,神医却并不为此计较,面对着名医们的羞愧,神医却只是选择让他们同样也开义诊为中州国都内的百姓治病。   神医的姓名也在此时到达了顶点,不仅医术绝顶,而且医德更是万里挑一。   但这些终究也只在人的范畴,直到有一日傍晚,义诊接受了一个愁眉苦脸的家庭。   “神医沉吟片刻,询问道:‘你们是否真的愿意付出一切去换得一个孩子呢?’。那家人用了各种手段,求神拜佛几乎试了各种办法,神医这一漏了口风,他们当即表示,哪怕付出一切都要换一个孩子。“   “神医却只是笑,道:‘多年无子,问题不在夫人,而在老爷,我有一药方,可助你们有一麟儿,只是……这药方乃是天上仙神传授,恐与世俗常理不合。“   “那家人一听真能成功,哪里还管杂七杂八,纳头便拜,请神医助我!”   “果然,不出两日,有了!“说书人一挥手,笑眯眯道:“只不过,有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家中的男人!国都内的名医百思不得其解,可不管怎么诊断,那药方的的确确能叫男性怀子!”   堂下一片哗然,都没听过这等子事,自是有人怀疑此间有妖鬼作弄,但是中州国都不止有医师,有衙役,还另有名产,监天司,书院中的学子,这些人鬼里面哪个不是火眼金睛的人物。   可这些人都没出来打假,这不就说明神医的含金量了么?   这不叫神医!什么叫神医啊!   其他神医做得到吗!这还不是什么妖鬼莫测之力!居然真是药方做的!这简直是世界一大不可思议之事啊!   一时间各种讨论声爆发出来,都没见过这等事,而且这居然是正常的事!谁都没想过!   客栈内,不少茶客讨论着等会儿去义诊那瞧瞧。   客栈外,十几年间被修整出来的马道之中,一个监天司一骑绝尘掠过监天司办事处的大门口。   大门口聚集了一群与诡秘有关的人员。   而其中道教占据了大多数。   前些时候,不少教派都接到了中州皇帝的邀请,邀请他们进入皇宫之中与年轻的帝王论道。   各个教派们面露犹疑,但中州皇帝在他们心中的代表是麒麟,而麒麟这种生物几乎可以称得上地上神明,若不想自己的教派被毁灭,他们最好捏着鼻子来参加。   只是他们心中也有不少嘀咕。   莫名其妙,真的莫名其妙,虽然中州并不在意他们这些在中州土地上开花的教派,只要他们不触及中州的底线就能到处宣传,但是相比起宽容而言,他们都清楚,麒麟只是完全不在乎罢了。   此次将他们聚集,到底是想将他们全部弄死,还真只是问道呢?   虽然教派们心里打鼓,但也只能前来参宴。   道门大弟子魁星面无表情地接过凭证,忍不住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背,他腰间佩着一个铜铃,身后背着一把金钱剑,身边带着道门老天师的几个亲传弟子,周围聚集着一群道士。   佛门的寄空同样也接到了一枚进宫的凭证,他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眼中满是复杂,压低了笠帽,转身离去。   更别说其余大大小小的教派,都在监天司的“邀请”之下出动了人手。   同样,近来国都内声名鹊起之神医,六味也接到了邀请。   六味微微低下头,接过沈余递过来的邀请函。   沈余低声道:“陛下很看好你,还望神医务必出席。“   六味并没有调侃为何自己只是个医师,却也接收到了邀请。   “自然,”六味只是低声笑了声,抬起头注视着虚空:“我早已……与中州皇帝神交已久。”   沈余古怪地看了六味一眼,不明白这位医师到底在说什么,毕竟他的资料早已被摆在了沈余案头,相比起宫外那些各色教派,这位神医可是治疗陛下“梦游症”唯一的希望,沈余绝不会慢怠,自是清楚六味从未来过中州,可他却说出了神交已久之词。   难不成……   沈余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这也是陛下计划的一部分么?   沈余的猜测暂时不足为外人道,将请帖留下,便请辞离去,不再耽误这位神医的义诊。   离开前,他犹豫片刻,眉眼微动,留下几个监天司便离开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一个衣衫褴褛之人离开了义诊的堂口。   而就这一会儿功夫,六味手中多了一瓶白色的小罐,里面装着一种深黑色的液体,闻上去带着些许臭味。   六味眼中诧异一闪而过,他认识这些液体,甚至在东州见过不少次,这些毒液来自于东洲蛙母的虔诚信徒,本质上其实是蛙母能力的具现,麒麟就是曾被这种毒逼到身形崩溃,提前打起了老三□□的主意。   时间可是过了十几年啊,居然还存在着啊?   六味似乎从里面窥见了一个长达十几年的计划。   不,或许更长,更久,只是麒麟之伟力让麒麟毫无破绽,哪怕他们准备了再长再久也绝无可能成功,只是麒麟眼中的跳梁小丑,或许兴起了还会扶持一二用来逗乐。   现在倾巢而出,是因为觉得自己终于抓到了时机,准备放手一博么?   “哎呀,不过无所谓。”六味眯了眯眼睛,他骤然攥紧拳头:“就像是推倒多米诺骨牌一般,牌越多,破坏起来越快活,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过上好几日。   皇宫大门开敞,如同一个盛大的舞台,等待着好戏上演。   监天司几乎倾巢而出,护卫于皇宫周侧。   天边卷起积云,几乎遮天蔽日,哪怕如今正值清晨,光线也已然昏暗起来,天不顺人愿,好似快要下雨了。   或许是因为六味表面上看上去并非是诡秘中人,又或者是某人顺理成章地借着他闯出来的偌大声名像监天司打了招呼,六味一家很快就被监天司放进了皇宫之中,随着宫人的指引进入了大殿之中。   皇宫之宴,定是好宴。   位于高阶之上,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远处的帝王与群臣几乎看不清楚。   六味的心却猛然跳动了起来,一下接着一下,一下比一下轻快,好似与远方之人同频共振,这奇妙的感觉既像是远游的小鸟终于归家,又像是同一条河流的支流终于聚集。   他忍不住微微撑了下轮椅的扶手,想要瞧得更高,更远。   与那陌生却又熟悉的另一个自己遥遥对望。   ***   魁星又伸出手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后背,似乎是金钱剑的钱币卡到了魁星的痒处。   监天司锐利的目光收回,将凭证归还。   他顿了顿,神色稍有不安,他抿了抿唇。   皇宫口,一片又一片身着灰色道袍的道士沉默地聚集在一块,注视着道门大师兄的离开,仿若一团一团沉默的菌斑。   监天司顿了顿,与对面的同事对视一眼,只是低下头,不语。 第154章 重逢   头正在一抽一抽地痛。   燕游皱起眉,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面对眼前的一切,他都有种过头的抽离感,思维近乎无法转动,青筋在额头鼓起,沁出一层薄汗。   燕游觉得很热,他也并没有看看场合的意思,无所顾忌地扯开了自己的衣襟,精瘦的胸膛随着他一声一声的喘息而鼓动,耳边是长久而持续的耳鸣。   他太久没能入睡,眼下堆积出黑眼圈留下深深的淤痕,长久的失眠让他失了清心香后,连大脑也无法喘息。   他微眯起眼,手揉了一把,留下眼角片刻殷红。   理智上他清楚,他只是高坐于看台之上,只有三四两个心腹大臣在侧,高台之下,还有不少臣子正暗自观赏期待着论道法会的举办,对于即将到来的诡秘修士翘首以盼。   他已经开始分不清,眼前的场地之上,到底有多少人了。   一恍惚,好似到处都是人,人山人海,无数双眼睛正贪婪地逼视着他。   又一恍惚,又好似眼前空空荡荡,只剩下远方皇城与天际模糊的光晕。   “砰——”   似乎是监天司锤响的第一声锣鼓。   燕游精心算计而出的论道会,此刻似乎正要开启。   高台之上的年轻帝王,略带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韩彰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袖中的手紧紧攥住。   沈余同样收回看向帝王的视线,与对面的同僚韩彰对上的眼,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宫中的流言随着有心人刻意地煽风点火终于传进了民间。   各种各样版本的故事立刻被编出了花,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应有尽有,但有一点确实是不可争议的。   年轻的帝王,的确生了“病”。   一开始,只是宫人发现帝王睡着之后,寝殿之中却还是有人在说话,直到后面,殿中有人活动,再到最后,连奏章也被篡改。   事情正在愈演愈烈。   中州的皇帝身体里,似乎还有另一个东西的存在。   宫人们将其归类为鬼魂的蛊惑。   朝堂之上的大臣们将其视为野心人的圈套。   宫外的百姓们则说,这是妖鬼设下的诅咒。   唯有国师心疼地说道:“陛下只是生了一场病,世界上谁都有可能得这病,他也只是运道不好,不过,在我们细心的关照下,他定然会好起来的。”   沈余握紧了剑柄。   国师说了是病,陛下也默认是病,那么它就是病。   是病,那它就绝对治的好。   寻找名满国都的神医医治又有什么问题?   屏风之后,等候着的,便是沈余耗尽心血寻来的神医。   “砰——”   监天司又敲响了锣鼓。   似乎是论道会里的修士该进入皇城了。   “章医师,请上前面圣吧。”   沈余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如此说道。   章神医来自南州,沈余自是做了一番调查,资料满满当当毫无差错,从小至大,一应俱全,甚至还遣了监天司中人使用化影秘法前去南州查探,并无错处可捉。   章神医身子孱弱,体弱多病,从小便是如此,他的身形纤细而瘦削,双腿行走不便,更是目盲之人,是以行动不便。   此刻从屏风后是被一个监天司推着轮椅出来的。   神医此刻身着一袭灰衣,脸蒙白布,背脊直挺,在高台风下,发丝被微微拂起,眉宇之间带着些许清冷和倔强。   他坐于轮椅之上,似乎是感受到了已经到了帝王的面前,不卑不亢道:“见过陛下。”   他微微抬起了头,用着那双被布裹起来的眼睛,似乎正在探寻皇帝的位置。   沈余犹豫地看向燕游。   此刻年轻的帝王正垂目,发丝从脸侧落下,看不清神色,帝王没有动作,似乎对这位耗费大力气请来的医者并不在意,只是垂着头,一只修长的手搁在桌案之上,好似正在思考些什么。   陛下没有听见么?   沈余的心瞬间提起来。   他正在怀疑自己之前是否是会错了陛下的意思,陛下当时并没有请医的想法,只是因为与帝师大吵一架之后,随口作出的感叹,毕竟帝师在负气离开之前,一直劝说陛下将政务放下,不要讳疾忌医。   沈余默默组攥了下手,他是否要上钱再次提醒陛下“神医到了呢”?   就在这位忠心耿耿的大臣正在思考自己是否要说话之时。   旁边同样“忠心耿耿”的另一位“孤臣”韩彰也一道提心吊胆起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与惊恐。   韩彰从不怀疑当今的手段与狠辣,这可是为了上位,接连弑父,弑兄,弑姐之人!   他同样也从不怀疑监天司的能量,帝王的沉默到底代表了什么!   难不成是帝王,已经发现了神医的不对劲么?   韩彰的呼吸微微顿了一下,但很快就平复下来。   他是两朝老臣,能够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本身便有足够强硬的心性。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复盘一切有关神医之事。   这是他们最后的暗手,亦是一步有心算无心之棋。   毕竟在他们将神医邀来中州之前,他们并没有想到,帝王有一日当真需要一位医术高超之人为其诊治。   各个方面都极其出挑,连让“男性无子”之症都可医治的神医便在此刻映入监天司的眼帘。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们都还没怎么计划出如何毫无幕后痕迹的让皇帝见一见神医,结果,这件最难的事就在莫名其妙之中迎刃而解。   这简直是上天的眷顾!   而监天司的查证工作自是不会有任何结果,本质上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在南州,一切功绩都是实打实之物,又因此人出身自南州锦衣卫,锦衣卫会帮忙扫尾,连最后一丝暴露可能是他们操作的痕迹都绝不存在。   帝王他不可能发现的。   韩彰强行冷静下来。   监天司是在过去的十几年内探听到了无数情报,恐怖如鬼魅,连什么痕迹都没能留下,让人活在被人注视的阴影里。   但是这种事情,他们成功之前根本没有任何计划,任何讨论,几乎算得上是巧合。   帝王他能发现,简直是有鬼了,除非医师自己反水。   但是一个来自南州锦衣卫,想要中州内乱的医师又为什么要为了中州的皇帝反水呢?   不过,到底出了什么差错,让帝王根本不理会六味。   韩彰努力思索起来。   双眼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同提心吊胆的沈余。   二者的眼神在空中猛烈的交汇和撞击,始终没能厮杀出一个结果。   “小民章缘,见过陛下。”   一个清冷的嗓音顿时响起。   只见端坐于轮椅之上的医师似乎是久久没接收到反馈,直接再次说了一遍。   韩彰和沈余慌乱地扭头看向帝王。   “谁——”   年轻的帝王低哑着嗓音,不耐烦地说道,尾音微微拖长,抬起了眼,锐利的双眸之中,红血丝非常明显,眼下的深黑的黑眼圈同样为帝王添了一笔难以忽略的阴郁。   强横的威仪和气场随着射过来的目光压来,几乎让韩彰和沈余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沈余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将章神医带进宫中,他好像一时间办错事了!   直面了帝王不耐烦的医师却只是挑了挑眉。   在沈余目瞪口呆的眼神里,他再次高声道:“小民章缘,见过陛下!”   “章,缘?”   许久未曾入睡,脾气日渐暴戾的陛下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胆大包天的医师,一字一顿地念着医师的名字,含糊不清的言语每一字落下,在帝王猩红的眼眸之中,都让人十足十的心惊胆战!   帝王似乎被惹怒了!   沈余呼吸急促些许,正欲上前请罪,将自己会错意后的“成果”带走。   “上前来。”   帝王突然低声道。   沈余一愣,不禁看向对面的韩彰,韩彰同样一愣。   沈余不禁想道,还好对面有个同僚作为参考,否则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帝王居然让一个未曾谋面之人近身!尽管帝王过去礼贤下士,善于识人,但是近来随着“病症”越加严重,已经很少出现这种事了。   背后推着轮椅的监天司犹豫片刻,推着身形瘦弱的医师上前。   轮椅被推动。   帝王那双眼眸就那么定定地注视着轮椅的移动,一眨也不眨。   那似乎是一种极其可怕的……   专注!   沈余被脑海之中冒出来的词吓了一跳。   医师既像是被背后的监天司推着靠近,又像是被帝王的眼神捕获拉拽而来。   终于,轮椅停下了。   医师背后的监天司低着头后退,拉开距离。   帝王仍然注视着目盲的医师,医师似乎茫然地没有动作,他看不见,中州的麒麟皇帝,突然朝他举起了手,缓缓朝他探来,看不见那贪婪的眼神,正一寸一寸有如实质一般舔舐过他的身躯却似乎犹不满足。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桌案。   帝王抬起的手猛然隔着桌子落在了轮椅的扶手之上。   沈余一惊,迟疑地看了一眼皇帝,可是帝王没有理会他,只是执着地盯视着医师。   医师完全没有注意到帝王的动作,他似乎不安极了,高台之上寂静无声,只能偶尔听见高台之下传来的几声噪音。   “你——”   医师的脸上骤然浮现出惊讶,轮椅被人快速拽动,这位目盲的,可怜的医师,就这么被帝王拽着轮椅转换了身位,绕过桌案,来到了帝王的身边。   “做什么!”   他还在不明所以地叫道。   沈余听出了无措,但他只是默默后退一步,将原本因惊讶而踏出的步伐缩了回去。   年轻的帝王再次伸出了手,他的手再也不是十几年的大小。   修长宽大的手掌落在医师的脸前,一时间似乎正在描摹医师的模样。   而后,切切实实,完完全全地贴了上去,捧住了医师略显惊慌的脸。   如此,帝王才缓缓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第155章 斗兽场   燕游的手指上戴着厚厚的笔茧,摸起六味的脸来着实粗糙的厉害。   六味颇为难为情地试图挣开“另一个自己”的手,但还是被燕游大手劲地摁了回去,最后只能任这家伙摸索。   他不禁疑惑地想道,他清楚“另一个自己”的处境不算太好,却没有想到已经不好成这个样子,都是另一个“自己”,他能够感知到燕游的情绪,那是一种审视般的度量,压抑中的怀疑,燕游哪怕灵魂率先认出了自己,身体却还在犹豫。   六味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他拥有“燕游”的记忆,尽管随着他的转生,如今的“燕游”对他来说已经有了些许陌生。   但六味还是清楚“燕游”这个身份的前情后果。   “燕游”转生了两次,第一次在南州的圣人小镇,第二次则是在中州皇宫, 第二次转生带来的灵魂与□□的磨合让他痛苦之余也获得了特殊的能力,最后凭借着天赋,在暗流涌动的中州国都夺位称帝。   事情本该在此时了解,就如同话本一般,拥有美好的结局。   但很显然,在这个诡异世界的时间流动之下,一切都会不可抑制地朝深渊滑落。   燕游此刻的情况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六味叹了口气。   他们“兄弟”还真是命运多舛。   他微微探出了脸,任由燕游做出确认的举动,一只手默默摸上了燕游的手腕,熟练地按到了血管,血流正在涌动,指下鼓动的脉搏令人心安。   燕游抿下了唇,终于确认眼前的东西,既不是幻术,亦不是臆想,而是他等待多年之人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   耳边各种声音络绎不绝,明明坐于高台之上,本该是个孤家寡人的帝王唇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身着华丽长袍的过往麒麟帝王一个接一个围绕在他的身边,笑嘻嘻地在他的耳边吹气。   “没用的,没用的,你知道不是么?”   “早晚,你都将变成我,变成我们,成为我们的一分子。”   “这可不是什么坏事,我们合力,定能实现你的理想。”   “接纳我们吧,你理想的大同社会,近在眼前!”   燕游乖巧地手腕递给眼前的神医。   难得显露出帝王威仪之外的活泼,如同孩童一般挽起袖子,托着腮,注视着六味。   他此刻当真,什么都没想了,大脑一片空白。   安安心心地等待着神医的治疗。   然后乖乖咽下了塞到口中的丹药。   ***   高台之下,大臣们都极其懂事地不去抬头看帝王,中州国都朝堂之中的风起云涌,谁都能看见。   他们只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下方的论道法会。   唯有家人被带上高台之上的六味一家颇为忧心忡忡。   章鱼一手攥住紧张的顾定邦,一手攥住正往台上眺望的时愿,如同三个可怜巴巴的留守儿童,正担忧着他们的家长。   监天司的锣鼓早已敲响,论道法会自是有条不紊地进行。   道门的大弟子魁星脸色难看地往背后抓了抓,力气很大,在脖颈处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抬头望了片刻天。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在或明或暗的注视之下,从怀中掏出了一捆东西。   魁星跪于地面之上,将东西摊开,只见那布包之上,尽是血迹斑斑的刑具。   魁星颤抖的手在刑具之上摸索挑选,每一项刑具都是从小练起,沾染了各种血煞,每一道血痕他都能说出三二,最后他的手停顿在了一把细长的刀刃之上。   这把刀是老天师赠予他的,也是这第一把刀给予了他痛苦。   魁星拿起了那把刀。   已经有监天司朝他靠近,魁星却置若罔闻。   他,无数道教人,各种修士,如今能出现在此处,难不成真就是那些高台之下的人猜想的那般,是他们蛰伏了几个世纪,耗费全部力量才成功瞒天过海的么?   真是一群蠢货。   血红的刀刃立在魁星的眼前,些微反光倒映出魁星的侧脸。   不过魁星并不怪他们,他们只是一群毫无仙缘的凡夫俗子,怎么懂得神明的伟大,怎么能懂得那高高在上的麒麟伪神的能量!他们只是一群蠹虫,随手可碾之!   他们能够成功举办法会,能够成功运进兵器,能够在此处沾沾自喜自己的计谋,也不过是……   ——麒麟不在乎罢了。   魁星最后遥遥望了一眼天。   就如同他的神君。   他们只是不可想象之中斗法的工具而已。   “你——”靠近的监天司皱着眉正想喝止那个道士的动作。   诡秘修士多少有点怪异,这是世间皆知的常理,或许他只是忘记了此刻还在论道法会之上,突然发了癫了……   监天司微微抬起头,高高在上的天飘下了雨丝。   天不遂人愿,尽管监天司早已开坛做法,可这场雨还是下了起来。   他低下头,想要再次喝止顿住的魁星,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噗——”   一道血花从空中绽放出来,一颗圆润的球体飞过监天司骇然的脸侧,一颗则落在了监天司的脚下。   魁星竟然用小刀将自己的双眼剜了出来!   “放肆!”监天司猛然拽出了骨中剑,踩瘪了脚边的眼球,扑冲而上。   可兀得,监天司一抖,而后紧接着的是,有什么东西爆了出来,浑身的血肉如同烟花一般,扑溅了各方。   一时间,场地内顺间寂静。   魁星摇摇晃晃地睁着空洞的眼框,终于抬头望向了麒麟帝王所在的高台。   有什么朝他投下了视线!   皇城口的监天司绷紧身躯,微微后退,小心翼翼地让开一条道来。   道士们沉默着冲进了皇城之中。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   魁星已经彻底杀红了眼。   石板之上全是血肉。   各种近乎连血痕都无法洗脱。   不少完全看不清内情的诡秘修士们都满脸惊诧,在有限的场地里躲避魁星的屠杀,怒骂道:“该死的东西!**杀老子干嘛!”   随着灰袍道士们的涌入,各种血腥的场面正在不断升级。   顾定邦想要下去帮忙,看脚刚动一下,监天司冷漠的目光早已扫来:“请莫要干扰论道法会。”   高台之下攒动的大臣们尽皆无法动弹,在监天司冰冷的注视下,端坐于座位之下,脸色越加苍白。   他烦躁地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之上,但是最顶端的麒麟帝王却只是阖目休憩。   难不成真是他孤陋寡闻了,这就是大国都的论道?   就在这时,随着场地内人头不断稀少。   原本协助魁星的道士们一个一个在血泊之中盘腿而坐,双眸紧闭,似乎正在默念什么。   一声铃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尖锐而刺耳,似乎可以透过皮囊钻进人的灵魂!   高台之上终于有了动静,只见沈余飞身而下。   他脊骨中之剑,与魁星对峙。   原本人模人样的道门大弟子魁星此刻一身道袍早已被染成血红,金钱剑插在腰腹,捅出自己的血肉,黑黝如洞的眼框精准地锁定在了沈余身上。   天开始飘下密密麻麻的小雨。   ***   韩彰心里从未这么慌过。   该死的,他就知道该死的道门靠不住!一群神君的奴隶!说发癫就发癫!   他们原本的计划可不是这么做的!   ***道门过河拆桥!   韩彰的汗已经浸湿了背脊,努力抑制住自己正在颤抖的双手,目光隐晦地扫过帝王身边的医师,心勉强定了定,那些发癫的道门靠不住,但锦衣卫没有发癫的前科,是由南州王朝培育出来的专业人士。   医师已经成功了,道门强行出头也好,替他们暂时挡住麒麟帝王的怒火,拖延时间,等待毒发作。   韩彰勉强定下心神,没有注意到六味在他移开目光之后就看了他一眼,时间精准地像是能够看见他的动作一样。   六味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他低头嗅了嗅。   味道浓的厉害,估计喝上一杯能管个三天三夜。   茶汤在杯中旋转。   沈余被猛然甩飞了出去,骨剑掉落在地上,趴在地面之上半天爬不起来,还是身边南州来的佛门弟子伸出手扶了一把。   沈余低声道了一句谢。   也并不在意佛门中人不出手。   他狼狈地抬起头,眯着眼看着道士们已经摆弄出来的法阵,朝一个监天司比了个手势。   魁星并没有追击,只是在道士的围绕之下,结了一个道印,而后猛然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满是疤痕的胸膛,他拿起工具,在众目睽睽之下剖开了胸膛,掏出了心肺。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道士一个又一个倒下,就在这时,高台之上的大臣们才惊觉此是一个法阵,不少人完全坐不住:“陛下——绝不能放任他们了!”   各种各样声音落进燕游耳中,他却只是闭目养神。   激动的大臣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此处论道法会的建筑结构如同一道将内里所有人围起来的围城,又像是一座斗兽场。   魁星眼角沁出泪,而后头猛然朝下一垂,似乎是失去了意识,可极其诡谲之处在于,他的身躯却仍然是直立的,没能轰然倒下。   他的身躯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双手朝后一折,转了九十度,他的身躯缓缓佝偻起来,披在身上的衣裳彻底滑落。   “这是——”正在密切关注魁星动向的沈余瞳孔一缩。   只见那满是疤痕的背脊,竟露出一张脸来,那张脸眉眼弯起,肌肉攒动,嘴角上翘,带着点令人诧异的亲和,如果有人见过道门最高的领袖,此刻定能脱口而出此脸的姓名。   ——老天师!   魁星的双腿向后一扳,老天师的脸像是拥有意识一般猛然蹿出来,血肉如同肉瘤冒出,魁星垂下的头之后,又一个头冒了出来,老天师用着魁星的双手,破开魁星掏出的心,从里面取出一个铜铃。   正是道门至宝!招魂铃!   “魂去来兮——”   老天师高声喊道,尖锐得刺耳!   更令人畏惧的是,只见周围的道士尸体却同样张开口高声应和。   一个又一个道士的肉躯站了起来,朝老天师奔去。   就在这时。   一道金色的墙壁猛然从法会的围墙升腾而起,转瞬之间猛然圈住了整个法会场地。   老天师仍然唱着跳着,微眯的目光落在墙壁之上,只见无数监天司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发动了法阵,将他们团团围困在了这个圈之中。   麒麟帝王终于睁开了自己的双眸。   雨似乎越来越大,不知何处来的风吹了起来。   “——”   金色的烟雾从围墙四面八方而起,在铺陈开来金色的烟雾之中落下的雨滴似乎也在那一瞬间停滞——   帝王于空中负手而立。   额头的玉角在烟雾之中熠熠生辉,云雾般的鬓须与鳞片一同生出。   纯金的双眸冷漠地俯视而下! 第156章 有几个?   【——模拟器故障——】   【模拟器——故——故——】   【请——】   “吵死了。”   燕游低声道。   “真是,吵死了啊——”   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当年真正的麒麟总是一副半死不活乐子人的样子了,每天早上起床耳边就有无数个人影在耳边念叨的快活,没经历过的人是完全不懂的。   那些或许从“麒麟”记忆之中残留出来的幻影一开始的确无害,甚至偶尔还能给燕游治国的建设性意见,但是随着时间的流淌,兢兢业业的他招致了外神的注视。   那个东西的视线一开始只是若有若无,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掠过他的躯体,但是很快的,或许是燕游的动作与志向越来越明显,一切都变了,那些无害的幻影,在祂的注视之下,逐渐产生了异变。   皮囊明明依旧是当年历史上的俊杰,但是内芯已经如同存放陈年的物品彻底变质,这种变化难以抑制且完全不可逆。   那些幻影缠绕在他的身躯之上,似乎永远无法摆脱,在他接受了麒麟的遗产之后么,他们也如同长进他血肉里的藤蔓一般,无法分割。   当年理想扭曲之人,是否是日日夜夜经受着这种蛊惑呢?   燕游无法克制地想道。   哪怕他有无数支持,有不少底牌,也差点沉沦于幻影的蛊惑之中。   毕竟,那些幻影来自麒麟的记忆,有着千万年经验的累积,是一座一座伫立的雕像,若是想要治理好中州……   燕游皱起眉。   不能想了,别再去想了,方才见到另一个“自己”,激烈的情绪让他的大脑重新活跃了起来,必须将思维停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停止思考吧……   一切都已经被他安排好。   之后,他只需要按照那些安排一一做下,而后便是相信和等待!   金色的烟雾缠绕在悬于高天之下的帝王周身,   一只极其巨大的兽足从麒麟帝王背后缓缓迈出。   烟雾之中,两只龙角骤然顶起!   鬓须飘逸,金雾麒麟从烟雾之中踏云而出,随着麒麟帝王一同俯视而下!   与那几乎将整座“斗兽场”当作坐垫的麒麟相比,地面之上的老天师几乎只是一只蝼蚁。   雨珠在金色烟雾的折射下好似停滞,顿于老天师的脸前。   令人意外的是……   老天师眼中几乎没有任何情绪,他仍然在舞动着,癫狂得犹如疯了,他的躯体扭曲得厉害,配合着招魂铃的动作十分诡异。   麒麟帝王手猛然一扬。   烟雾所横行之处大片大片的道士身躯立即倒下,几乎势不可挡,道士什么反抗都无法做出,便回归了尸体之状。   高台之下观看之人揪起的心霎时放下。   麒麟后裔毕竟是麒麟后裔,实力深不可测,他们倒是有点担心过头了。   直到那么金色的烟雾终于触及到了老天师,正巧碰击在铃铛之上——   “叮——”   那是一声极其长久,极其恐怖的铃声,一瞬间所有人都无法思考,只是呆楞地停滞在原地,那铃铛明明如此小,声音却如此得大,仿佛响彻天地之间。   老天师高声呼道:“奉神君敕令!以万源之水,涤万方!”   伴随着那嘹亮的呼喊响起,老天师本人也随着那句法咒,哀嚎着消失在了雨中。   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头顶之上重锤而下!   那无边无际落下的雨,在所有人惊诧的瞳孔之中,瞬息之间染上血色。   高天之上的帝王一愣,他微微抬起了头,似乎有些茫然。   金色的烟雾正在不断消弭,似乎被血雨所吞噬。   沈余强撑着剧烈的头痛:“陛下——”   ***   今日是中州皇帝举办论道法会之日,城中百姓都清楚这件事。   开杂货的老板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只见皇宫的方向,一道金色的屏障冉冉升起。   老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透过窗棱看见那一幕的顾客也一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们潜意识里是相信皇帝的,但是本质上,身为在滔天的浪潮之中难以保护自己的普通人,他们内心仍然是惶恐的。   “老板,这个我买了。”   一个客人拿起一袋米面,掏出钱道。   老板连忙点头:“好,好好,早点回,早点回。”   另外一个客人拿着东西走出去,可没几秒,却脸色大变地退了回来:“老板!赶紧关门!外面有兵!”   老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却下意识地动了起来。   关上门前,他只看见宽阔的大道之上,一队身着兵甲之人正从大道之中走来,冰冷的目光射来,带着满腹杀意的审视。   脚步声逐渐靠肩。   老板的手抖得厉害,脸色扭曲起来。   国都中的小老百姓谁不知道那些监天司穿得什么衣服,什么模样,大道之上的,那可不是监天司啊!   ***   “……”   燕游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喘息。   他感觉自己身体正在被分割。   【模拟器——天赋——】   【受到攻击——】   他能清晰地听到每一个幻影的话,能清晰地理解每一个幻影的意思。   雨太大了,大到将他整个人淋到清醒。   “接纳我们吧——我们一定能够帮你!”   不。   “大同之世从我辈始!”   那才不是他要的世界!   “相信我们吧!我们曾走过一条艰险的路!我们愿意带你再走一次!”   闭嘴!   高天之上的麒麟帝王捂住头,双唇之中喃喃念道:“拯救世人……唯有万众一心……”   该死!   闭嘴!   金色的烟雾正在坍塌,被血雨染红。   前所未有的痛苦正在割裂他的灵魂。   数不胜数的人影朝他燕游扑击而来,冲进他的身躯!   “你……”   沈余吐出一口鲜血,落在血雨之中难以估量。   他强撑起身形,定定地注视着血雨之中的寄空。   和尚的神情在血雨之中看不清,手中钵盂罩来,梵文锁链缠绕而上:“佛祖所言,定有深意。”   寄空上前一步,隐忍而痛苦地道:“还望施主放下屠刀——”   沈余嗤之以鼻,拔出骨剑冲刺向前。   沈余只是监天司之中实力出众之人,却并非真正的受“神”眷顾之人,天生便要弱上一线。   他比不得寄空,只能被梵文锁链压制。   寄空脸色悲悯:“施主,顺应天意——”   沈余古怪地看了寄空一眼:“天意?天意还是神意?”   寄空一愣。   “佛子,为何你要骗你自己呢?并非天容不下陛下,是神容不下陛下。”沈余满脸血污,可能是血雨,可能是自己喷吐出来的鲜血,他只是不解地看了一眼寄空,有点不明白这和尚为何如此天真烂漫。   为何不像那些同样阻拦监天司的“同僚们”一样,手起刀落给他一死,但沈余也不觉得冒犯,谁还想要死呢,他一直不杀他,他总是有可能反杀这个和尚。   就在这时。   麒麟猛然发出一声哀嚎,金色的鬓角正在被染红,浑身散发着不详之气。   寄空眉心一跳,不禁转脸去瞧。   韩彰很紧张,现场兵荒马乱,他也顾不得隐藏了,他靠近六味。   却听见这个目盲的医师似乎正在喃喃自语念着什么东西。   “大哥被拖住了,二哥也是,我听不见他的回应,四姐也是……她也没有回应我。”   韩彰眼睁睁看着六味掀开了自己蒙眼的白布,站起身来。   “数不清,数也数不清到底有谁在插手,道教?有吧,佛教?也有吧?我们这么招人恨么?真糟糕啊!”   现场各门派的修士无数,却下意识皆去阻拦了监天司。   六味的黑发转眼变白,谎言的力量被收走,灰白的双眸转瞬复原,露出一双极其邪异的异瞳。   万蕊教中鬼皆说他是下凡渡劫的神明,说了千遍,说了万遍,无数谎言与信任堆积,下凡渡劫的神明,能够与友神联系又有什么问题?   “你——”韩彰瞪大双眼,他觉得六味的形貌有些许眼熟,但他也并不为六味突如其来的变脸所震撼,南州锦衣卫变脸秘技不算是秘密:“他的毒,到底什么时候发作!”   韩彰紧张地问询道。   呼吸之中满是喘息和……难以抑制的野心。   六味冷漠地扫他一眼,而后只是专注地注视着高天之上的帝王。   他顿了顿,低声道:“很快,他的□□就会崩解。”   韩彰吞了口唾沫,他转身离开。   ***   “呼——”   麒麟的喘息声越加剧烈,无数幻影冲进麒麟的身躯之中,落进麒麟的毛发之上,如同世间天然的,最好的胶水,似乎万物皆可粘粘。   血雨蹭过麒麟的身躯与鬓发,瞬息之间化做了结晶,粘在了鬓发之上。   前所未有的迅速,无数血晶在麒麟的毛发之上累积,又如同无限扩散的肿瘤长进了麒麟的身躯之内。   皮上,皮下,血管之内,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犹如天上的星子,犹如天外那数也数不清的囊泡,每一个囊泡之上都长着一张哀嚎的脸!   燕游似乎听见了自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天赋正在——】   【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他感觉到了哪里轻飘飘的,整个身体似乎躺在了虚空之中,缓缓下坠。   他看见了那挣扎的麒麟,看见了那场恐怖的血雨。   一切痛苦的声音都仿佛隔绝在了一片薄膜之外。   他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精神上长久未眠的疲惫,他还是无法思考。   他恍惚着,茫然地,轻轻抬起了自己的头。   他看得更高了,看得更远了,看得更明了了。   他看见了一些如同苍蝇一般扒在了玻璃罩外的东西,拥挤不堪,到处都是。   那些是什么东西呢?   他无法形容,也无力去形容。   在断联的思绪之中。   他只知道。   数不清,怎么也数不清。   他们似乎正在注视着他,拿着无数双眼睛,每一双眼睛里,都倒映着他。   他们向他投下了视线。 第157章 妙手回春   有什么黑色的东西爬上了年轻的麒麟帝王的手腕。   “麒麟”的破坏力不容小觑。   好在斗兽场周身都提前升起了法阵的屏障。   哪怕其中动乱得再厉害,城墙上撑起法阵的监天司们都绝不退让。   尽管被高台之下的大臣杀上了城墙之上。   支撑法阵之人只是视若无睹般得沉默。   一个又一个监天司的人持剑挡在前。   混乱之中。   顾定邦拥紧了章鱼:“别放开我,章鱼!”   章鱼已经是个小少年,他焦急地扒在顾定邦的身上,望着那混乱的城墙之上:“我们可以去帮他们。”   “闭嘴!”顾定邦斥道:“你去送死吗!”   时愿跟在他们身后,她转过脸,飞扬的发丝之间,在天际翻滚的麒麟落在她漆黑的瞳孔之中,她纤长有力的手握住从不离身的长棍,似乎正在衡量什么。   章鱼没有说话,各种情绪在眼中一一闪过。   他长得越来也像是顾定邦了,眉宇之间却没有顾定邦本人的偶尔浮现出来的浪荡和迷茫,更多的则是坚定。   ***   “砰——”   摊子倒塌。   国都之中的人从没有想过有一日,麒麟王朝能面对这种末日之景。   他们与麒麟共行千万年,活在麒麟的脚下,从记事起,混乱,恐怖都是与他们远离的,他们想不到在遥远的密林,想不到在穷僻的乡壤,妖鬼横行的模样,也想象不出来,满身杀气的兵甲能够踏碎国都的台阶。   在满地居民惊恐的声音之中,领头的将领头一次感受到为所欲为的快感。   他满意地环视四周,又自满而自得地注视着遥远天际的麒麟。   今日过后,麒麟王朝终成过去。   身边的兵士再也无法抑制住激烈上涌的肾上腺素,挥舞着刀剑,在国都之中哄抢起来。   鲜血散落一地。   他抽出长剑,一剑劈断身边的杆,随着一声木头的呻吟,飘扬的麒麟旗帜坠落地面。   将领突然一顿,他拄着剑抬起头,狰狞的面目仍未收好。   凶狠如狼的目光之中,只见街道的尽头,方才还如羊羔一般慌忙逃窜的百姓,紧张地手拿着菜刀锅铲出现了,他们之中,拥着一只猴子,一见便是来自于书院的妖鬼,此刻却如同人类一般披着人类衣袍。   她呲起牙:“畜生!”   将领微眯起眼:“到底谁才是畜生啊……”   他隐隐察觉出不妙,上头传来的消息,不是说,书院已经与麒麟离心,书院对此默许,书院的弟子到底是为何竟然去还要掺这趟浑水。   他的手掌在锋利的刀刃之上抹过,一道又一道诡秘的纹路出现在刀背之上。   “猴子!让出道!今日之后,书院还是那个书院,诡神早已与麒麟离心,你想被清理门户么!”   人群之中的猴怪却只是握紧了拳头,目光坚定:“我想做便做了,想要护这些人便护了,若是老师知晓,也只会让我大胆去做,你又算哪个,敢教我做事!”   将领轻啧一声,额间沁出冷汗。   这下糟糕了。   ***   “轰——”   无数血晶在麒麟的鬓毛之上攒动,每一张来自过去的脸都在齐声呐喊道:“重塑大同!万众一心!”   高天之上捂住脸的帝王顿了顿:“……”   终于,“他”撩起自己的鬓发,莹润的玉角之下,漆黑的血丝爬上年轻帝王的脸颊,恐怖非常!   帝王一字一顿道:“万众一心,重塑大同。”   天外的视线不断地落下,记忆成为扭曲的象征,理想被污浊。   血雨冲进了斗兽场之中,无数尸体被炼化,而后又被蒸发,融化进了血雨之中!又填充进了麒麟的虚影之内,将圣洁的麒麟异化成了血肉的怪物!   最后连活着的人都受到了影响,血雨落在他们的面孔之上,灼烧进他们的灵魂,一个又一个孔洞,被灌输进奇怪的东西。   在各种混乱和哀嚎之中,高台之上的人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建筑的摇动。   那种快要坍塌失落感正在攫取人的心灵。   六味却只是执笔,安静地用血在地面之上勾勒符咒,手腕处的伤口随着他动作的用力还在不断渗出鲜血,若是力气实在不够,他就从怀中掏出一颗丹丸送进口中吞服。   “天上被堵住了,没有关系,天上不行,还有地下,地下的社畜总是常年等在那里,世界上总是有路,不差这一条。”   笔下的符咒诡秘而恐怖,隐约能看出一个凶兽的形状。   六味心中一点一点计算着时间,最后将指尖的血色涂抹在眼皮之上。   血色的光亮闪过。   他终于开出了“眼睛”。   血色的麒麟在他面前彻底变了一番模样。   巨大的麒麟身材不再纤细,反而如被水泡胀的皮肉一般肿胀开来,数不胜数的人影冲进了麒麟的鬓毛之中。   六味睁着逐渐干涩的异瞳,焦急地寻找着他真正想要找到的东西。   另一个“自己”,他到底被挤到了哪里!   麒麟的动作越加狂放起来,这刻,高耸入云的围墙此刻比起“斗兽场”,却更像是专门修建起来,围困住麒麟的束缚笼,麒麟艰难痛苦地挣扎,毛发上的血晶如同奏乐一般在空中撞击起舞。   各种各样的声音重叠起来,仿若交响曲!   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哀嚎和怒吼。   顾定邦和时愿朝高台攀爬而去,逆流的动作无比显眼。   刚好制住了沈余的寄空一顿,瞬间认出了这是受佛祖点名通缉的要犯,梵文锁链不禁一松。   “到底在哪里!怎么藏得那么好!”   六味的身体在高台之上越探越出,几乎要挣脱高台的束缚,飞上天际。   他的动作越加明显,下面的人看得就越加清晰。   悄悄将第三只眼睛露出来的章鱼失声喊道:“姑姑要掉下去了!”   这一声在关注毫不起眼的六味的群体里几乎称得上一声惊雷!   顾定邦,时愿,寄空,沈余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六味的脸上浮现出欢喜的表情,在不断扭动的深黑之中,他终于看见了那一抹下坠的灵魂。   六味不再犹豫,双脚蹬开高台,朝那一抹灵魂扑去。   随着他努力探长的手掌抓住了那如纸片般薄的灵魂,拥进了怀间。   他也朝着下方坠落,他望着越来越远的麒麟,终于轻轻数出来了一直在心间计下的数:“三。”   时愿和顾定邦大惊。   六味只是一个身娇体弱的邪教教主,真这么摔下去,他会直接摔死的!   时愿再也忍不了了,双腿一蹬,同样扑身而出。   “六味——”   “二”   伴随着声音的落下。   偌大的麒麟身躯猛然一顿,高天之上的年轻帝王茫然地摸了摸已经完全爬上脸颊的黑色毒素,他不禁缓缓扭头,只见满是血色的麒麟肉身之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一道犹如藤蔓一般的漆黑毒印!   “这是……怎么会……”   十几年前的谋划走到了揭晓的那一刻,为何当年东洲的“蛙母”非要来掺一脚中州的麒麟王朝,目的终于在此刻揭晓,东洲的“奇毒”跨越了时空的回转,起到了最终的效用!   时间已经到了最后的倒计时。   六味朝臃肿的麒麟缓缓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怀中的纸片人随着下坠的风压与他雪白的发丝一同扬起,他轻启唇瓣:“一。”   “砰——”   一声极其恐怖的巨响在天地之间爆炸而开!   麒麟焦黑的血肉如同最盛大的烟花一般轰炸而开。   天地长久一寂。   伴随着强烈的耳鸣,和巨大的冲击,整座斗兽场之中的人都陷入了恐怖的失语与失智,他们无法思考,无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血肉筑成的暴雨朝着地面冲刷而来。   麒麟帝王同样被炸得伤痕累累,四肢血肉只剩下血管相连,从高天之中,在六味之后坠下,散开的皮肉如同一件敞开的衣裳,盖住了六味的脸。   【你的天赋正在持续发挥作用——】   在停滞的世界之中。   时愿却仍然未能受到影响,踩着下落的血块,将六味整个扛住,轻盈地落在了地面。   麒麟最后的躯干轰然坠在地面之上,血肉似乎还在蠕动。   六味脸色一变。   这么多毒都没完全毒死么?   他按向怀中的匕首。   时愿却突然抬脚挡在六味身前。   六味一愣,他定定地抬头,只见时愿沉默地解开了自己缠着布的长棍。   不,那并不像是一根长棍,它更加有棱有角,有着各种奇异的凸起与零件。   那东西是深黑的,时愿握住了一端,手腕用力,将其整个挑起,她微微眯起左眼。   六味一愣,他清楚地知道时愿并不简单,连这等精神冲击都能免疫,但他没有想到,时愿手中珍惜之物,竟是如此与世间之物格格不入,那漆黑的流畅的线条,那冷硬的色彩。   它像是一把“枪”!   “枪口”之中正在不断聚集能量,时愿的眼下,一只又一只眼睛正密密麻麻地张开,长满了她整个脸,而后仿佛是会传染一般,随着蓄力的时间越来越久,麒麟血块蠕动的越来越频繁,时愿整个身躯,哪怕是裸露出来的双手都长满脸一只一只的眼睛。   那些眼睛从她的身上蔓延出来,如同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巨大眼睛从地面睁开,在血雨之中咕噜咕噜转动。   “轰——”   血块瞬间消弭!   时愿也猛然拄着拐杖跌坐而下,转过头,她的脸上有着无数双眼睛,如同被剥开了皮的石榴,只能看见里面拥簇的果肉,几乎让人分不清那双才是她真正的眼睛。   六味却立刻分辨出来了。   时愿真正的那双眼睛,正在不自觉地哭泣。   “……”   血雨终于平安地落下,一切都开始重新流动。   六味抬起头,期待地伸出双手,接住麒麟帝王伤痕累累的皮囊,那皮囊很轻,血肉几乎被完全榨干,只剩下还未完全糜烂的骨头和血管链接着这一件轻飘飘的皮。   他将怀中的纸片放回了帝王的体中。   掏出丹药,塞进了帝王口中。   六味低声道:“这颗丹药可生死人肉白骨,只要你的魂灵还在体内,那你将迎来重生。”   法阵的金色城墙正在不断褪去。   只要他们能够出去,就能与军队汇合,接手中州国都!在麒麟死去的当下!还有谁能阻拦他们!   正大喜过望的大臣们脸色突然一垮,瞬间苍白起来。   只见城墙之外,无数等候的书院学子正扭过头定定地注视着他们,为首的书生挠了挠脸:“你们就是逆贼?”   血肉在皮囊内填充而起。   医师的谎言在众多的信仰之中化假为真。   即将死去之人重返人世。   将一切交付给“自己”的燕游缓缓睁开了双眼,长久受到外神注视的扭曲与痛苦消弭,只剩下几月未眠而留下的疲惫。   燕游朝着六味笑了笑。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松快,望着仿若一片空白的天际。   他竟然还有心思调侃:“医师,真是妙手回春啊!”   不必再担心王朝被扭曲的麒麟盘踞,也不必再担心自己成为疯癫的容器。   不管是他,还是中州王朝,一切沉疴都一扫而光!迎向崭新的未来!   燕游歪了歪头,终于沉沉地睡去。 第158章 眼睛的谎言   寄空没有认错。   那接住了麒麟帝王,将他拥入怀中的便是那白发异瞳之人。   他的身前是满是眼睛的时愿。   寄空撇下挣扎着的沈余,跨步朝六味行去。   双眼之中缓缓浮现出杀意。   “砰——”   一个孩子从半空之中落在他的面前。   寄空一愣:“章鱼?你怎么在这……”   章鱼的张开双手,背后的残破的衣物蠕动,一双,又一双的手探出,如同一朵盛开的花,他回头看了一眼六味,脸上的抹额落在脖颈之间,第三只眼睛睁了开来:“我不会让你伤害我姑姑的!”   “姑姑?”寄空近乎茫然地喃喃念道,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种不可置信。   背后一道劲猛的罡风破空而来,沈余持剑冲来。   寄空下意识躲避,却因为心神大乱,只被削开了衣袍,露出了满是佛印的手臂。   沈余并不恋战,冲到六味身边挡在了燕游面前:“章医师!你赶紧带着陛下走!这和尚很厉害,通知监天司与书院中人进来。”   寄空攥紧了手中的佛珠。   “寄空师父!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你要一路追着我们,如果是因为我!我跟你走!你杀了我吧!”章鱼大声道:“一路上我与你相处,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不想伤害你!但是你也不能伤害我姑姑!”   “若是你非要将谁杀死!就杀死我吧!”章鱼满脸都是坚定。   “章鱼!”顾定邦终于从废墟之中跑出来,拔剑对准了寄空:“别冲他来,他只是个孩子!他还没有一岁大!你有什么事!不如冲我来!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佛教不是说造业么!我们到底造了什么业!做了什么孽!你非要追我们到中州!”   “六味甚至救了一整个松城!现在还救下了整个中州!这种功德难道不够偿还孽么!”   寄空的脸颊动了动:“你们……”   他一时无言。   他有心想要反驳,各种经文落在嘴边却仍不住转了回旋,咽了回去。   那日,方丈将他叫进房中,告知他,他们是佛的敌人,他们蛊惑了师叔。   佛的敌人……   便是该死的么?   寄空无法说明。   松城疫鬼的话仍在他的耳边徘徊:“你对你的神的信仰,并不诚!”   “……”   他不诚啊。   他如何诚?   在出家之前,他便流浪了四方,看遍了尸横遍野,与尸体边的秃鹫共眠,世道横行着恶鬼,他的过去只是无数人的缩影。   在出家之后,他似乎摆脱那种悲哀的生活,被师叔教导,拜在了师父门下,吃饱穿暖,丰衣足食。   他本是如此狂热地追随着佛祖,发誓要将世人救离苦海。   可想要拜佛得先出钱,佛不渡无缘之人。   而佛门中人若是无法为佛塑得金身,便无法得到佛的青睐。   他的心在无数张失望挣扎着哀嚎的脸下冰冷,在那与竹林共生的白骨里结冰。   佛在乎众生么?大概不在乎吧。   寄空痛恨自己泛滥的共情,所有东西都能成为他的执念,过去的生活,同门师友,哪怕是萍水相逢的旅人,他总是想四大皆空,可永远被世俗所缠绕。   可就是这样的他,最后却成为了佛的圣子……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让他成为圣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让他这样的人受到偏爱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你们该死……吗?”   寄空喃喃道。   “寄空法师……非常抱歉之前欺骗了你,但是也只是我们的无奈之举,我们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被突如其来的通缉,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非死不可。”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察觉到他的动摇,六味将睡着了的燕游抱起,从胸前的袋子里掏出了一根红绳,红绳之上坠着一颗圆润的舍利。   寄空定住了,那颗舍利他也曾经在如智师叔的身前看到过,过往的记忆一幕幕涌上,如智师叔,真的会将这东西给一个攻击他的外人么?   “我对于如智师叔的病感到很抱歉。”   “……”寄空彻底沉默下来,这个高大的和尚没有动作,哪怕被欺骗了,也没有愤怒。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那个问题“他们该死吗?”,他能想出无数个荒谬绝伦的回答,可却没有一个能将自己,将佛祖说服的答案。   “为什么呢……”   他扭头离开,只是执着地喃喃自语。   望着寄空不再纠缠,转身离开的背影,章鱼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寄空法师,他没事吧?”   “……要疯了吧。”顾定邦沉默片刻,低声道。   沈余眯着眼睛看着寄空离开,心中缓缓浮现出某种不详的预感。   ***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赌局,是麒麟王朝撕开自己的伤疤,疗愈的过程。   拥有崇高理想之人总是容易被外神注视,而后理想便会在注视之中不断扭曲,最后酿成恐怖的终局。   燕游对这一法则,不说知道的清清楚楚,也摸透了个七七八八,毕竟谁叫他从出生开始便一直与被迫扭曲之人为伍呢?   不仅因圣人和麒麟而死,也因圣人和麒麟而生。   是以,当他因为自己的天赋「叛逆的蠢材」,终于意识到那些视线逐渐朝他投来之际,他便开始了与外神抗争的历程。   在意识到注视的那一瞬间,燕游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这个吊儿郎当的人也会有被外神注视的那一天。   人总是说时光会改变自己的思维,人的每一个阶段都是不同的。   那外神的视线便是让受注目者的时光不断加速,让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的思想在自己的意志下被更改。   这一切都很艰难,那些扭曲如同无孔不入的水,借由麒麟遗落下来的记忆,那些东西几乎是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的行为与思想,他强硬地撑了许久许久,却不得不承认,哪怕在天赋的加持之下,早晚有一日,他会在外神的注视之下化为“理想”的伥鬼。   燕游可不想自己有一日变成了连自己都唾弃的存在。   哪怕是放血割肉,他也一定要将这恐怖的顽疾治愈。   既然先有舍,才能有得,那他便赌上“自己”,赌每一个“他”都值得“他”依靠!   “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醒啊……”六味抱着重得离谱的燕游,嘟囔道,怀中这家伙睡觉也不好好睡,居然像什么爱撒娇的猫一样往自己的怀里钻,真是过分,他们之间的体型匹配么?   “抱歉,章医师,陛下太累了。”沈余尴尬地站在一边摸了摸鼻尖。   顾定邦在一边怀疑人生:“不是……你真认识这位陛下啊?”不然他怎么窝六味怀里了?不熟悉的人也不会这么干吧?难道他们真认识?他当时真的没骗他?   年轻的帝王窝在医师的怀里,怎么都不愿意离开,搞得监天司都有些手足无措了,毕竟帝王的安危重于一切,医师身边可不止他们,还有医师畸形怪状的家人,监天司不得不警惕地盯住了他们。   这边监天司的动乱暂且不提,只说斗兽场外,书生收拾好那群叛贼,终于松了口气。   当时燕游说他想要钓鱼,将朝中各种心怀鬼胎之人尽数钓出,彻底打击朝堂之上的晦暗,还一片清白之际,书生就不是很同意,毕竟这家伙打算拿自己的梦游症当饵料,这哪能行,一个不小心真的改朝换代了怎么办。   书生这个师祖,不仅做到头了,活也活到头了!书生提心吊胆生怕燕游自己玩脱,直接和他大吵一架,结果燕游这狗皇帝,居然自己直接开始了计划。   书生当时发现的时候简直气笑了,这狗皇帝是当真不怕他倒戈啊?在书院力量登上朝堂的当下,那些逆贼也是付出了东西想要拉拢他的。   但书生能怎么办了,自己误交了坏徒孙只得认栽,毕竟他真的从没见过哪个人能够跟他这么投缘。   书生只能等在宫变的墙外,焦急地踱步。   事情一终结,书生就靠着徒弟的手小跑进了场地之中,但是,好消息是他不靠着自己糟糕的视力,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坏徒孙,坏消息却是,有两个。   书生无视那些乍一眼被他美貌所惑的监天司,迟疑地靠近:“这两个里面……”谁是他的坏徒孙啊?   六味拥住燕游不自觉地站起身,他一眼就看出了书生所想,然后他的坏心眼儿就忍不住起了,不禁道:“你猜猜呗!”   书生沉默片刻,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   时愿擦干净了自己的枪。   她如今在皇宫之中,监天司哪怕满怀对她的怀疑,但仍然将她妥帖地安置好了,这一天他们经历的足够多,身体之上满是疲惫,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砰砰——”   门口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   时愿一愣,她上前打开了门。   只见六味笑眯眯地站在了门口。   “你怎么来了?没陪着那中州皇帝?”   六味摇摇头:“他只是太累了睡着了,哪需要我站他旁边守着。”   时愿为他的嫌弃不由一笑。   但很快,她的笑容一僵。   “愿姐,你要离开了吗?”   时愿顿住,她攥住了手中的长棍:“……是啊。”   她勉强提起了洒脱的笑容:“你们没事了!我也该重新继续我的旅途了!”   “不考虑留下来吗?”六味轻声道。   “不了,我停留的……”时愿嗓音一噎,她的面容之上,又一只眼睛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的肌肉抽动,猛然抠上了那颗眼珠,大力挤压。   房间内回荡着她急促的喘息,眼球被抠弄而出。   只有脸上的红痕象征着眼睛曾经的出现。   “是因为那些眼睛吗?”   时愿沉默许久,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   枪被横在桌案之上,被六味小心翼翼地摸索。   时愿的目光逐渐遥远,似乎透过无数光阴,回看了过去:“我活了很久,很久。”   “我从出生起便是孤独的一个人,身边只有这把枪陪伴,我不明白我为何不会死去,也从不会容颜衰老,只是在世间徘徊。”   “那些眼睛总是会出现在我的身上,每一次在我使用过那把枪之后,每一次在我心神摇动之际,每一次在我无所防备之时,它们都会出现,如同难以摆脱的诅咒。”   原来是这样啊。   六味在心中想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曾算得上是跨越过时间之人,他拥有四姐的记忆,自然曾经见过过万万年前,天未曾异变之时,偶尔也能从四姐那漫长的记忆之中看见东洲的演变,最后“活”到了如今。   他们之间竟有不少相似之处,只是时愿的人生会更加孤独与彷徨,让人难以想象那恐怖的光阴之下,她是如何能够维持作为人的,清醒的意志。   六味摸了摸时愿手中的枪,歪头道:“这把枪,我见过。”   时愿:“……真是个骗子啊,这你才活了多久。”   六味笑了笑。   他在说谎吗?或许在说吧,他在四姐的记忆之中,她见过万万年前的修士曾手持这种武器,如同枪炮一般,但这是万万年以前,天还未活,世界还未被外神入侵之时。   时愿难不成真的是来自那个时代?这就有意思了呀,旧时代的末裔吗?   “好,就当我在说谎喽,那这位大前辈,为何非要离开呢?我们可就需要您这种级别的人物。”六味道。   时愿摸了摸脸颊上留下来的痕迹,轻哧一声,而后久久不语,似乎正在思考点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思考,只是在发呆。   六味眼珠转了转,抱着手臂换了个姿势,突然以一种轻快的语气打破了沉默,他笑嘻嘻道:“大前辈,我好像发现了一件很厉害的事情,一件你从没有发现过的事情。”   时愿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此刻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你有没有发现,在你孤独的旅程之中,有一些东西一直陪伴着你。”   时愿缓缓挑眉,被调动起了兴趣,她摸了摸自己的枪:“这个?”   “不止,陪伴的你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六味神秘道。   时愿这下是当真有些茫然,思索了起来,犹豫地拿出了钱币。   六味摇摇头。   时愿反复尝试,却始终得不到肯定的回答,终于有些恼了:“那是什么!”   六味这才慢悠悠道:“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一句我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   “所有的思念,都会变成眼睛。”   时愿一愣。   六味道:“从一开始,那些眼睛就陪伴着你,每次当你危险的时候,每次当你失落的时候,每次当你难过的时候,他们都忍不住冒出,陪伴在你的身边,那些眼睛就像是依恋着你的魂灵。”   “他们爱着你,思念着你,强横的感情化成了一颗又一颗眼睛,看着你。”   “他们或许是你曾经未曾谋面的家人留下,或许是你死去的友人不放心你所化,他们害怕你感到孤独,所以一直阴魂不散地陪着你。”   时愿一时间无言,微微瞪大了眼。   半晌。   她终于扑哧一笑:“你这家伙,还真是个大骗子,连这种离谱的谎话都说的出口。”   六味却挑了挑眉:“说不定这次我说的真的是真话呢?就算是骗子也总不能一直说假话吧?”   时愿的神情变了几变,最后睨了六味一眼:“就当你这家伙说的是真话吧!”   六味不禁彬彬有礼地站起身,理了理衣着,夸张地鞠上了一大躬:“感谢愿姐对鄙人的信任!”   是谎言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谎言有的时候,不也能够让人开心地笑出来么?   这就足够了。 第159章 天阶碎片   燕游睡了整整三天。   让沈余害怕极了,生怕这位连后继者都没有的皇帝提前死掉,尽管中州历史往上数个几千年,也从来没有麒麟皇帝早死的记录,但是燕游搞得这一出钓鱼,成功在追随燕游的朝臣眼中硬生生给自己加上一个“多病”的标签。   毕竟,又是“梦游”,又是分离“麒麟本相”,还吃了“东洲奇毒”,这么折腾下来,如果不是麒麟庇佑,估计人早就进地府投胎了。   所以,燕游一觉醒来就看见沈余带着一群朝臣殷切地盯着他,也非常正常。   其中一位大臣甚至直言上谏:“陛下也该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了!否则再出类似的事情我们该怎么办哇!”   刚醒来就面临催婚的燕游立刻敷衍道:“……再说,再说。”   他丝滑地转移话题,问道:“我睡着这些天的朝政是谁处理的……”   “是帝师与章神医一道处理的。”   沈余恭敬道。   燕游早就在“钓鱼”前留了密旨,若是他一时间无法理政,便交由书生,从心和未曾谋面的“老六”代替他处理。   六味没想到自己还真坐了几天“皇帝”的位置。   只是没几天他就受不了了,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的邪教教主,长到现在连学堂都没上过的丈育,处理这些也太为难他了吧?于是,他很痛快地将事务全部扔给了从心和书生,然后顶着书生“恨铁不成钢”的教导主任目光,带着自己的过家家一家人在中州国都玩。   一接到燕游的消息,他才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进了宫中。   燕游躺在床上,用着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目光看着六味进来。   六味的皮囊虽然带着些许邪异,但是的确符合“每一个自己”的审美。   他不禁感叹道:“白发异瞳,当真漂亮如斯,真嫉妒你啊。”   六味轻笑一声,明白燕游喜欢死了这皮肤。   他笑嘻嘻地捋了一把自己的长发,难得显露出符合年纪的,让人见之欠打的得意:“要仔细看看吗?”   “过来。”燕游没有拒绝。   二人研究了半天,燕游才满足道:“这配色真挺拉风。”   “那是。”六味颇有些骄傲,刚出生的时候被当作邪异,而后种种怪异目光不绝,真是,诡异世界尽是些没品的东西,果然还是自己人懂自己人。   燕游朝身边的宫人挥了挥手:“把东西拿来。”   宫人低头应是,从内间呈上一件托盘,托盘内盖着一块棕色的羊皮布,里面一块东西凸了出来,燕游将托盘拿好,吩咐殿内的宫人全部出去,而后郑重其事地摆在了六味面前。   那是什么,六味非常清楚。   他的手顿了顿,屏住呼吸,揭开了它,只见…..   ——里面又是一块羊皮布。   “……你这个老六!”   燕游挑了挑眉:“好东西就要好好保护起来不是么?”   六味额冒青筋,也没什么仪式感了,粗暴地动手把剩下布揭开了。   托盘正中心是一个微缩的玻璃阶梯模型,已经粘合在了一起,大约五层,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让人见之难忘,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却是……中心缺了一块。   六味拿起天阶,一入手,便感受到一种蓬勃向上的活跃!   那一种感觉,让六味恍惚间觉得天阶就像是一颗种子,几乎想要融进他的皮肤和□□,生长出来,重新连接天地之间!   “……回神啦。”   六味手里一空,他茫然地抬头,只见燕游熟练地隔着羊皮布将天阶从他手中拿出来,将天阶重新放回了托盘里。   六味骤然感觉心中空落落的,似乎是生命在那一瞬间缺了一角,甚至还有一种冲动,想要将天阶抢回来。   “这些碎片都是我从世界各地搜罗回来的,真是每一块都像是藏在了犄角旮旯里啊,能全部翻出来多亏了麒麟秘法。”燕游感叹道,他偶尔也会怀念麒麟,对麒麟的扭曲感到惋惜,但是若事情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得再来一次,毕竟死掉的麒麟,才算是好麒麟。   “还好它碎得也不算太多,否则我们花费几百年都不一定能全部集齐,”燕游顿了顿:“不过,我在搜罗的时候发现,这东西有聚合的意识,它们是想要重新汇合在一起的。”   “我也感受到了那种情绪,”六味问道:“这东西是活的吗?”   六味摸着下巴,给老三讲述了老四经历过的历史,告知他“天”曾经活了过来,那时候万物都活了一遍,老四的记忆之中,甚至人的器官都能单独活,那是一个让人汗毛直竖的时代,外神的污染几乎一瞬间充盈整个世界。   从那个恐怖的世界,到如今表面还算看得过去的诡异世界,这漫长的时间,与剧烈的变化,到底是如何演变的呢?他们完全不得而知。   天阶也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产物,它是否还是活着的呢?   燕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双方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他突然耸了耸肩:“这谁知道啊,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那时候陷入疯狂的旧日神明,第一时间破坏了天阶,敌人不让我们做的,恰恰是敌人惧怕的。”   “复原天阶,让成神的通道通畅无阻,我们必须试一试。”   六味不禁点了点头。   天阶,在过去的世界里,是人妖鬼修士成神的通道,当它破碎之后,这个世界万万年才再也无修士成神!哪怕修士修炼到了极致,也只是伪神。   至于他们为何能够越过天阶成功……   六味和燕游对视一眼。   模拟器,“地府”,“孟婆”……这一切都告诉了他们,他们的不同。   燕游低声道:“还有一块碎片,我也找到了方位,但是那似乎是一个奇异的空间,那个空间排斥我身上的麒麟余泽,我无法进入,我尝试过派遣监天司进入,但是他们进去回来后却说,什么也没看见,说里面只有一片空。”   “看来,这最后一块碎片,是非我出马不可了。”六味眯起眼道。   燕游撑着头,绕起六味一缕白发:“没错,只能靠你了,我们的勇士。”   二人在大殿之中谈论了许久。   在六味走后,忙里偷闲休息了几天的燕游也不得不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宫人将无法被书生和从心决断的政务一摞一摞地搬上。   随后书生也带着弟子从心来了。   从心终于被监天司从监牢里放了出来,他本身是个好性子的人,又一心宠着自己的独门弟子,但此次也是气恼到了燕游对他自作主张,从心明白燕游非要将他关起来,是怕他被道祖当作耗材,一同消失在了“斗兽场”里。   但是燕游他就不能直说吗!他当时真的哭出来了!甚至还真的怀疑起了弟子变了!从心羞恼得厉害,别别扭扭地不愿意搭理燕游,哪怕燕游赔罪赔了几遍也不顶用。   燕游又赔了一次罪,从心却只是别开了脸,燕游的话落在空气里,没人接茬,没得到回应的皇帝也只好讪讪一笑,当作无事发生,半点声也不敢吱。   书生也在说风凉话,毕竟这家伙差点真的去世,要不是真弄到了离谱的神医:“哼,活该。”   燕游叹了口气,刚好打开奏折一瞧,第一本就是群臣对韩彰被判刑的疑惑,他冷淡地垂眸,写上让监天司公开这家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举动。   将第一本奏折放好,翻开第二本,燕游不禁无语,催婚的,大臣们甚至殷切地列出了各家贵女的名单,甚至里面还混了点贵子。   燕游真是烦不胜烦,突然,他眼珠子一转,瞥了一眼冷嘲热讽的“另一个自己”,轻咳一声,坏心眼地朱笔批上:“那贵女孰与帝师美?”   身为大众眼中真正帝师的书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他茫然地想,是谁想他了?还是谁骂他了?   ***   令六味惊讶的是,当他把自己接下来要办的事一交代,顾定邦居然率先站起来:“你,你一个手无寸铁的邪教教主,去什么凶险之地啊!真是爱折腾!”   章鱼也跟着拍案而起:“姑姑去哪我去哪!不许丢下我!我们一起!”   时愿同样撂下了枪:“加我一个,一家人不该在一起么?”   六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还未说话,就见顾定邦已经开始操心该带点什么上路了,这家伙是半点没考虑他们留在中州国都么?头顶有燕游那家伙罩着,只要不犯法,几乎可以在国都螃蟹走。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六味没有拒绝。   看着他们收拾着行李,六味的脸磕在木桌上。   当时,说他们是一家人,那个谎话还真的挺不赖的。   藏有最后一块天阶的异度空间,位于中州与东洲的交界地,路监天司已经非常熟悉了,甚至地方也熟悉的离谱。   “六味大人,穿过这条小道,就能到达目的地了。”亲自带路的沈余低声道,话落,他不禁转头看了看一个方向,如果他没感觉错,那地方呆了不少东西,有人有鬼,沈余不免有些忧心:“六味大人,不管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六味斜睨了一眼那块看似无人之地,知道里面不止藏了一个和尚,还藏了几只来自万蕊教的鬼。   他顿了顿,看在他们没有打扰他们的份上,他微微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谁叫他心软呢,几次三番地追过来,可怜巴巴得像是小狗,这谁能忍心。   六味摇了摇头。   随后,六味转头看了一眼心神不宁的顾定邦:“你要是怕了,跟着沈大人好了,别进去了。”   顾定邦摇摇头,目光居然逐渐坚定起来:“……不,我要跟着你,否则……你这家伙会死在里面的。”   六味听出点什么,不由犹疑地扫了一眼顾定邦,他是知道点什么吗?   六味正要开口直接问。   却突然听见前方的监天司大喊一句:“首领!雾——起雾了——“   声音里满是不解和疑惑!   不好!他们来过那么多次!不该如此惊慌,这雾不对!   六味反应迅速地试图抓住身边的人,身体却猛然一个踉跄!   ——抓了个空!   雾起得太快了!快得几乎让人完全反应不过来!雾像大浪一样淹没过来!一瞬间几乎让六味喘息不过来!   被收在心口的天阶碎片一亮。   等六味再次睁开眼,雾气已经充盈了整个视角,浓到甚至分不清方向!   六味下意识摸上了胸口,天阶碎片还在,他勉强放下了自己提起来的心。   雾气来得太快,几乎让他们无从反应。   “进去了吗?”   六味疑惑地喃喃自语。   这种环境,与监天司描述过的空白完全不同,他们已经进去那个异度空间了吗?   六味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很快就将那种疑惑按耐下去。   到处都好像长得一样。   六味选择按照自己的第六感走。   雾中几乎让人失去了空间感,失去了时间感,六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或许很久,或许没有,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六味心里的疑惑正在不断累积,他怀疑自己是否是走错了路。   似乎是具有融合意识的天阶剩余碎片,也没有对他作出任何提醒。   六味没办法,只好依旧认准一个方向走着。   走了不知多久。   突然,他察觉到了雾气似乎正在变淡。   六味大喜过望,连忙顺着那个方向小跑起来。   一块大约半腰高的黑色长方体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   【——】   他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六味不禁上前一步,试图走上前去,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模拟器——紊乱——】   【模拟器正在试图调整——】   【干扰——】   耳边响起了怪异的警报声。   六味却好似着了魔,执着地走上前,那长方体终于拨开迷雾出现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块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制作的灰白色石碑,切割得极其方正,切面非常光滑,碑顶有些许发白,似乎是被人不断抚摸之后,经年累月留下来的痕迹,让人不由会心一笑。   六味的视线逐渐下移,他的呼吸忍不住屏起。   这个世界,有着两个分割的时代。   在外神未能入侵的时代,有着一种文字,也就是最初的“他”所拥有的,来自“他”最初的世界的文字,在如今的时代里,一开始似乎也就只有每一“他”知晓,当然,现在因为书生教导学生,这种文字也被书生一并教授了出去。   而在诡异世界被外神入侵之后,各州地演化出来的文字语言可以被笼统地概括为另一种。   如今这块石碑之上,所书写的文字,竟是最初的文字!也就是尚未被外神入侵时的文字!   就是这里!   六味这般想道。   【请——注意——干扰】   六味上前几步,呼吸急促起来,眼珠转动,视线舔舐过石碑上的字。   他一边阅读,一边低声念道:“——” 第160章 似曾相识   他猛然睁开双眼。   “……”   又是新的一日,冬日早上起身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艰难的,他在床上赖了几分钟,往旁边一搂,搂住了被子,他一顿,终于爬起来,挠了挠鸡窝似的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心里空落落的,他将其归咎于自己独身一人而产生的孤独。   呼吸在寒冷的冬日化成了白汽。   白汽慢腾腾地升起。   一股稻米香从锅间熬了出来。   他起得不算很晚,天色很暗,冷风打着转,精明地往衣领里灌,他把手藏进袖子里,在原地冷得打颤。   隔壁家的大哥也起了,此刻正在院子里砍木头,等早饭的功夫,他就忍不住凑上前跟那大哥唠嗑:“王哥!吃了没?”   王哥直起腰,大声道:“吃了,你小子看着点火头,别又烧锅了,这个时辰才起来,村里也就是你了。”   他悻悻地抬头望了眼天,他觉着自己已经起得够早。   “比不得,比不得你们,”他摇了摇头:“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这么勤快干嘛。”   王哥无语地摇摇头。   “对了,哥你等会儿干嘛去啊!”他问道。   “上山看看,要一起不?”王哥擦了把额间的汗,拎着斧头把柴火撂到一边。   他有些犹豫:“昨个儿我去了。”   王哥了解这小子,也没强求,二人聊了一会儿。   话题止步于他被提醒自己的粥快糊了。   他火急火燎地跑回灶台,黑暗里,只有灶台下的柴火在一闪一闪的,他连忙搂过勺子搅动锅内的米粥,又仔细探头嗅了嗅,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糊味。”   抢救好自己的粥后,他才伸手点起了厨房的煤油灯,将灶台里的火压灭。   拿碗的时候,他动作一顿。   是他的错觉么?怎么好像感觉少了点什么?   但他心大,老是粗心,估计是哪天拿去哪了,之后自己又忘了拿回来了,等哪天他再重复一次,估计就能找到了。   他哼着歌盛好粥,又拿着煤油灯走到厨房的角落,去寻自己装咸菜的罐子。   他猛然扭头:“……”   煤油灯提起照亮了后面。   灯照射的范围不大,但是勉强能看清周围,昏暗的灯光下,只有一张桌子,两条板凳,桌上放着刚盛出来的粥,在冒着热气,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要来这么一下,但看见没人后,他下意识松了口气:“没人好,没人好。”   真有人就糟心了。   他重新弯下腰去寻自己的咸菜罐子,从里面夹了两筷子咸菜,扔进粥里。   重新坐回桌边,他低头拿起碗。   碗里的是白粥,白粥里飘着几根咸菜,在暖光下泛着油乎乎的光晕。   他猛然扭头,神色不安地看过去,煤油灯的光照下,他能够看清,什么也没有。   “啧。”他摸了摸头:“神经啊。”   随后呼噜呼噜一口气吃完了碗里的粥。   理了理厨房里的碗筷,他突然顿了顿,还是无法抑制住心里莫名其妙的心慌,拿着煤油灯如同惊弓之鸟般在厨房里检查了起来。   光照过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什么也没看见,他也松了口气。   “谁——”   他惊慌地扭头。   什么也没有。   可他却总觉得自己在那里看见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还会动!   王哥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朦胧,他火急火燎地抓着山鸡想回家,半道却被邻居手足无措地拽进了自己屋子。   王哥脸上疑惑中带着对邻居一点亲近的嫌弃:“咋了这是?”   他手足无措地扑向王哥:“我这家里头不对劲啊!他不对劲啊!就,就不对劲啊!我总感觉哪里有人在看我!他连我如厕的时候都没放过啊!丧尽天良啊!”   “……”王哥挑了挑眉:“发哪门子瘟啊!今天晚饭又没着落了?不该啊。”   “不是……我真没骗人!”他也有些后悔自己有时候吊儿郎当得喜欢编写瞎话,去村里别人家蹭饭,基本上每家都光顾过,但他这次是真的没撒谎啊!   “今儿不成,你别想了啊,等会儿我回家给你拿点米得了,别的别想。”王哥直接道。   “不是!哥!哥!我这次真没!哥!唉!别走啊!”   他手无缚鸡之力一个街溜子,粘上王哥也被撕开了,眼睁睁见着自己的救命稻草回家,天色已暗,他不能不回去了,他重重叹了口气:“哎呀!我真是!百口莫辩啊!”   回家没多久,仗义的王哥就从相连的窗口里丢过来一小袋东西。   他看着地上的粮袋表情哭丧:“早知道就缠着王哥回去了,嫂子想必不会介意的。”   但现在再后悔也没法子了,他只好拿了米,打算自己点灯熬过一晚,明天再趁早去寻法师。   他将米塞进怀里放好,明天可就靠这东西让法师看一眼,否则没啥东西给,法师不会理他的,果然还是王哥好,要不是觉得吃剩的咸菜太侮辱法师了,他今天就找法师去了。   他坐在板凳上,手压在家里唯一一把菜刀上。   一开始他还能维持住自己精神的状态,但随着天色越来越晚,在煤油灯安静地燃烧下,他就忍不住越来越迷糊。   没办法,街溜子就是觉多,睡得好。   头猛然点在桌上,磕出好大一声,他惊醒过来,迷蒙着眼抬起头。   他困懵了,一边在桌上摸索着,一边嘟囔道:“刀,我的……”   他吞了口唾沫,一下子醒了,颤颤巍巍地说不出一点话:“……”   他的脖颈间横着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凉得几乎像是往他心里倒冰块,一瞬间让他透心凉,他小心翼翼地低头一看,哭丧着脸想道,***,威胁他用得还是他的菜刀!   “好,好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我还很穷。”刀下留脖啊!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这是哪?”   他紧张道:“村子里。”   “哪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在哪座山里!在哪州!”   “啊……啊?”   “说——”菜刀贴到了他的脖子上。   泪,飙了出来。   “呜呜呜,好汉!这就是村里,山里的村里!什么州啊!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刀下留人啊!我没干过坏事的!我连东西都不敢偷!我就是喜欢到处蹭饭而已!罪不至死啊!呜呜呜呜!”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了起来,抖得跟筛糠一样,可怜巴巴地把自己各种事情都倒豆子一般交代了。   这辈子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情,他瞬间被吓得六神无主,口头松的什么都能交代出来。   “村,村里,有,有法师,她,她什么都!知道!我!带你!带你去!”他哭过了头,脸都麻木了几乎是一僵一僵地抽泣道。   他没有注意到,菜刀早就被拿走,远离了他的脖子,此刻被房子里的不速之客握在手里。   而那个不速之客正一脸复杂地注视着他。   “好了,没想杀你,刚刚用的是刀背。”   他一愣,眼里含着泪花:“真,嗝,真的?”   不速之客微微叹了口气:“真的,别哭了,怪让人内疚的。”   话语里甚至还带着点温柔。   他忍不住抽抽噎噎地转过脸,迎面却是一张手帕糊上了他的脸,他呜呜咽咽得被人一通抹,不速之客垂下来的头发从上头擦过他的脸,落在他的手边,让他感到些许痒意,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布巾被揭开,他略显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了一抹如雪般纯粹的白色。   而后视线逐渐清晰,一个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映入他的眼帘。   他从来没见村子里见过他,他是从村外面来的人,也该是这样的,眼前的少年有着一头雪白的长发,在煤油灯粗制劣造的光下,泛着些微的光泽,皮肤也是如雪一般白,更别说,那双他从未见过的眼睛,有着不同的颜色,漂亮得不成模样。   他几乎是瞬间就被这等美丽攫取了心神,呼吸颤动,说不出话来,只会痴痴地看着对面的人。   六味将手帕从那张熟悉的脸上拿下来,神色复杂地问道:“叫什么名字?”   “顾定邦!”对面的人低下头,连声音都忍不住压低,似乎是略显羞涩道:“你,你是谁?”   六味顿了顿,一切仿若回到了与这家伙第一次的时候,当时他随后随口扯下了一个谎话,此时此刻,竟恰如彼时彼刻。   “……我叫六味,我迷路了。”   ***   当时雾气上涌。   六味的思绪瞬间一白,等再次睁开双眼,就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了。   入眼到处都是黑暗,他顿在原地无法行动,适应了许久才习惯了这种黑暗的环境,好在之前假扮过盲人,多少有点经验。   然后他就听见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砍木头声音,伴随着一点水汽蒸腾的跃动。   六味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才明白过来这居然是一间屋子。   可这间屋子多少有点诡异,高高大大,四四方方,墙壁上却没窗子,光没办法透进来,黑暗的笼罩下几乎让人摸不准时间。   六味心里不安。   顶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在屋子之中到处查探着。   这间屋子的房间似乎是连通的,家具比较少,否则他保不齐得闹出点动静。   查探过程之中,六味总觉得哪里有点熟悉,哪里似曾相识,似乎是他曾经去过。   当然,这一世的他的记忆之中并不存在这种极其有特点的房间,只能翻找着自己过去的记忆。   只是他经历过无数人生,去过无数诡异之地,各种各样的回忆堆积如山,一时间也让他无法找到源头。   直到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影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好与他相对!   六味的思绪一断,几乎不敢喘息。   但令他奇怪的是,对面的人似乎没有看见他。   一直生活在不见天光的屋子,却无法在黑暗之中视物么?   六味思忖道,看着那个人摸索着穿上衣物,摸黑将米塞进锅头里,生起了火,做完这一切,他终于出了门,六味按耐下激动,轻手轻脚地跟着他的脚步来到了门边,记下了门的位置,六味注视着那个人小心翼翼地把拴着锁的门推开。   门在空气之中发出了一声吱呀声,外头的寒风涌进屋中。   很冷,他也忍不住和那个人一同打了个冷颤,二者仿佛同步了。   外面的天色仍然是暗的,只有些许月光落下,砍木头的声音越加清晰起来,带着朦朦胧胧的烟火气。   六味忍不住探出头。   那个人也缩着脖子,小步小步地走进月色下,脸的轮廓逐渐显露在六味的眼前。   六味瞳孔一缩。   章鱼!   那个人一张稚嫩英俊的脸,莫名透出一股倔强坚毅的意味,但与之相对的却是他接下来的行为,将那张脸带来的意境破坏了个遍,只剩下一个村口当街溜子的二傻子。   六味抽了抽嘴角,原本打算溜走的脚收了回来,转身回到了屋子之中,他背靠在屋子里,脸上浮现出复杂。   那张熟悉的脸,除了像章鱼,还像一个人,章鱼的老父亲,顾定邦!   他留了下来,观察起了这个年幼的“顾定邦”。   安静地陪着他砍了柴,整理了屋子,从月上中天,到月落,天色将明。   这家伙倒是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发现了他的存在。   六味顿了顿,将手帕随手塞进顾定邦的衣服里。   顾定邦有些惊喜:“这,这帕子,送给我了吗!”   本来就是原本的他准备的。   “谢谢,谢谢!天,天色晚了,明天,明天我带你去找法师!她一定能回答你的问题!”他昂起头兴奋地打了包票。   真是半点不知道人间险恶。   六味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忍不住注视着墙壁,墙壁是灰白的,墙壁上什么也没有,没有窗户,也没有门。   六味的视线想要穿过那面墙,看见墙后面的场景。   那种熟悉感挥之不去。   月亮已经落下,太阳应该升起,外面应该到处都是亮堂堂的,天会是蓝的么?草会是绿的么?太阳仍然是金黄的么?   在屋中的黑暗里,六味思绪翻转,似乎就要勾勒出墙外面的景象。   是那样的么?记忆太过久远,他也只看见了一次。   他忍不住上前几步,蹲下身,抚摸住粗糙不平的墙面。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那个时候。   回到了那个过去,一个似乎已经被他完全遗忘的过去。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怀,可是谁料多少次轮回之后,他却再次回到了这里,回到了那间黑暗的屋子,记忆便如潮水一般涌现,仿佛从未被遗失。   他,来过这里吗?   六味闭上眼:“……”   再次睁开,双眼之中满是坚定。   没错,他来过这里。   就在……最初的那一世! 第161章 法师的死亡   “……六味,你在看什么啊?”   顾定邦忐忑不安地蹲下来,也学着六味的动作去看墙,可左看右看,他也没觉得哪里有值得看的地方。   六味:“……”   他站起身,坐了回去,看着屁颠屁颠一同跟了回来的顾定邦,有种自己突然变成了鸡妈妈的错觉。   他手托住腮,询问道:“近来村子里有什么事吗?”   六味不问还好,一问,他就眼见着顾定邦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状态亮了起来。   “那我就不得不跟你说一下沈叔院子里的那只鸡了!”顾定邦眉飞色舞。   也不知道顾定邦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可说,从天上飞的,说到水里游,再到地上走的,说着说着还掺杂点别人家的丢脸事。   各种奇奇怪怪的事都能从他的嘴里跑出来,大半夜的,顾定邦愣是自己给自己说精神了。   外面倒也不是真正的大半夜,只是村子里的人似乎都是夜深之后活动,他们的白天对六味而言是黑夜,而他们的黑夜对六味而言是白日。   顾定邦最后连他的裤子破了个洞,都给六味说了,要不是六味严词拒绝他的展示,他能现场脱下裤子给他看。   六味倒是第一次见这种顾定邦,活跃得像个孩童,尽管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村落,日常里也尽是有意思的小事,懒懒散散得也没有饿着自己,村子里的人表面上对他嫌弃,但本质上还是喜欢他的,没米没粮了就给村里人打点小工,顾定邦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算得上那种调皮可人的小孩。   与他日后闯荡江湖的浪荡大侠人设完全是南辕北辙,但是行动上却能够微妙地看出他们的相同点。   “问我?村子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要出去当大侠闯荡吗?”六味微微勾了下唇。   “村子里那么好!我才不出去!”顾定邦摇了摇头,而后,他眼睛一亮,盯着六味:“大侠是什么啊?”   他离开了村子,谁还把他当小孩。   “啊……大侠啊。”六味感慨道,大侠,有一世的他可是很会当大侠的。   漫漫长“夜”,也不能出去,说说也没问题。   王哥今天起得也很早,他在院子里劈柴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昨天顾定邦的话。   这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样呢?   但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惊奇地听见邻居家的门开了。   顾定邦从里面走出来。   王哥惊奇道:“你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顾定邦张大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溢出些许泪,他道:“就没怎么睡。”   “哟,你还有不睡……”王哥杵着斧头正调笑道,却猝不及防地瞧见顾定邦背后走出来的人影,话头一掐,脸上露出恍惚的神色:“你……你背后这是…….”   顾定邦有些得意:“哥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我跟你说什么!”   王哥点点头:“偷看你如厕…….”   “嗷啊啊啊啊——这是山里迷路的旅人!昨天借住在我家!我找他去给法师看看!”顾定邦大声打断道。   六味:“……”   他被顾定邦拉着离开前,深深看了一眼王哥。   昨日被顾定邦的脸攫取了心神,一时间竟没能发现,这位邻居的脸同样有些许面熟,如果他没有记错,一路上跟着他过来的锦衣卫里面,他见过这张脸。   王哥又劈起柴来,斧头使得很顺手,动作干净利落,或许劈人头的时候,也同样会这么干净利落。   第一世的记忆里,“他”大部分的时间就是看着墙壁发呆,那一世的父母将他抱出去的时候很少,他如今也是第一次以这种全新的视角看这个山村。   村子里大部分的建筑都是差不多的,这也是这个村子的特色,一栋四四方方的屋子,四面八方都找不到窗户,连门都被遮掩在墙壁之下,屋子外扎了一圈篱笆当院子,在月色之外,有一种逼仄窒息的感觉。   直到屋子里的人逐渐出来活动,寒风之下,他们劈着柴,挑着水,种着菜,喂着鸡,那种僵硬的氛围才逐渐软化,烟火气才从这个山村里升腾,让村子活了过来。   顾定邦近日都没怎么在村子里晃荡,天气太冷,他宁愿呆在厨房里烤火,或者是窝在床上打盹,要不然为了生计去山里摸点东西吃,然后今天这难得一见的出巡才招来了村里人惊讶欣喜的问候。   “小顾!出来了!去哪啊?”   “顾哥!顾哥!陪我玩!”   “今个儿是打算在哪蹭饭啊!要不来宁姨这儿?”   顾定邦几乎称得上是应对自如,如鱼得水。   寒暄过后就介绍起自己身边的外乡人,外乡人六味的嘴皮子也不赖,更别说村子里的人信任顾定邦,对六味并没有什么防备,他们甚至不觉得六味的白发异瞳有什么错处,眼里满满当当都是欣赏的情绪。   六味说着说着,目光瞥向正在一边院子里抽旱烟的人,如果有些人的脸只是脸熟的话,这个人他很难认错,毕竟在中州不少时候都是这位监天司在为他鞍前马后,如今翘着二郎腿懒懒散散地坐在院中,倒是半点看不出来之前的以效率至上的风范。   六味竟从里面微妙地看出一种咸鱼的味道。   顾定邦一边说着笑,一边接过姨姨叔叔们央求他带给法师的东西,还随口安慰这些想和他一起玩闹的孩童。   少年的脸上露出潇洒肆意的,唯有被宠爱处来的快活。   这是他很少在青年顾定邦的脸上看见到的。   六味心道。   他们是被遮蔽了记忆,所以才觉得自己是生活在这山村里的人吗?不管是沈余,还是他看了觉得脸熟的监天司人都像是遗忘了中州国都的一切,打心底认为自己是这个山村里土生土长的人,混在村民里几乎与村子融为一体。   不过他找了一遍,这些村民里面都没看见时愿和章鱼的脸,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六味的眸色渐深。   他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顾定邦的脸。   顾定邦也是被清洗了记忆么?所以才打心底认为他是山村里的一员吗?   六味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间却找不出解答的答案,只得将这个问题压进心里,打算先去跟顾定邦将法师寻到。   至于他……六味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布袋,会是天阶碎片的原因吗?   这个村子里的人是如此的热情,村子的表面是如此的祥和,几乎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但这只是粗略一看,当再定睛一瞧,里面都是无法细看的诡异。   也无怪那些村民让顾定邦帮着带东西给法师。   这位法师并不住在村子里,住在村子周围的一座山上,上去的路虽然修好了,平坦且舒适,但是一般没别的事去寻的话,村子里的人估计都不会往这边走,人烟也逐渐稀少起来。   “冬天了,法师就不愿意下山了,学堂里的课也放了,整日整日得住在山上,没什么事基本上不会下来,要是你春天来,你还能听法师给你讲课呢!”   “我的名字就是法师帮我取的,取得可讲究了!不过我没记住!我小时候招猫逗狗,不好好学习。”他有点心虚地摸摸头。   难怪偶尔能蹦出点有文化的词,六味想道,顾定邦小时候真的上过学堂吗?   “法师可好了!法师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顾定邦再次保证道。   昨天他已经说过太多法师的事,不管是什么好事,还是什么坏事,连他小时候给法师恶作剧,结果法师原封不动地给他还了回去这种事。   那位法师,倒不像是“他”的记忆里那个封建迷信人员。   可是过去的“他”的生活全然与顾定邦口中的不同。   这个山村的谜团倒是越来越多了。   六味抬头看了一眼那已经能够露出一角的木屋。   如果整个山村是一座副本,法师的存在有两种可能,要不然是副本里的小BOSS,要不然是副本里的指引NPC,或者说两者都是。   跟这位法师会一会,并不算吃亏。   毕竟从顾定邦的口中的话来看,山村里这种习惯成自然的作息,他能够看出法师在里面做了不少功夫。   “大人!我来看你啦!”刚看见房子,顾定邦就嚷嚷开了,几乎是憋不住任何话,脸上满是亲近之色。   法师的木屋是与村里完全不同的房子,有别与村子里四四方方的模样,法师的木屋却显得非常……正常,几乎像是正常世界里每一座木屋一样,有门,有窗,有烟囱,可这正常里又携带着些许诡异。   大冬日的,法师的院子里各色花卉却争先恐后地盛放,娇艳无比,芬芳扑鼻。   六味摸了摸自己脖颈后竖起的汗毛,只见顾定邦没得到回应,跟撒欢的小狗一样冲向了木屋,一开始还谨慎地拍起门,随后却越加狂放。   都这样了,却还是没人回应。   “不在家吗?”六味不禁制止起顾定邦的动作。   “嘿呀!说不定还没起呢!法师也爱睡懒觉!”顾定邦一副拿法师没办法的样子:“我们从后门进!跟我走!”   他没等六味回应,就如同一团龙卷风一样刮走,跑过木屋的窗子,半点没注意到木屋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轻轻地摇晃。   “咱们等会儿!你停下!”六味皱着眉在后面追。   等六味追到的时候,顾定邦已经推开了后门:“没事!我跟大人关系可太熟了!”   “太熟也不能——”   顾定邦热情地揪着六味往里走,半点不放心上:“我跟大人是谁跟谁啊……”   他们穿过后门的长廊,走进客厅,六味的动作一顿,站定在原地,瞳孔紧缩,顾定邦怎么拉也不愿走了。   顾定邦仍在得意:“大人她不会介意的!走啊!走……六味,你看什么呢!”   他好奇地转过头。   一双布鞋在他面前晃。   顾定邦脸上的表情霎时一空。   他呆呆地往上瞧。   只见一根红绳从房梁穿过,而后栓在被吊起来的人的脖颈之上。   死去的人头发浓密且长,整个头颅垂下,蓬松的头发就这么几乎要遮住她的脸,她的半个身躯。   她身着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颜色繁复却并不艳俗,像是一种盛开到极致的烂漫,而这朵绽放的花也就这么吊在了那里,似乎是死去了。   “大,大人?”顾定邦的语气之中带着茫然,他下意识捧住了法师的双脚,昂起头语无伦次道:“您是在,是在练习法,法术吗?”   法师死了。   六味冷静地想道。   这可真是糟糕啊,一个他完全没有考虑到的发展,这合理吗?   六味后退了几步,像是试图将整个“犯罪现场”收入眼底,又像是想逃跑。 第162章 劫狱   顾定邦仍然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还在喊着吊在房梁下的法师。   六味却已经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扫视过木屋内的陈设。   木屋内并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只有一些人类生活的迹象,法师的脚下没有木凳,除非她飞着上去把红绳挂上上吊,否则没有一点帮助很难成功,但是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木桌上还放着一杯茶水,六味伸手贴了贴,还有余温。   前门的锁被锁住了,后门却是开着的,凶手是从后门走的?真的有凶手吗?   六味将这几个疑点放在心里,他自言自语道:“应该与愿姐无关,否则法师就不是这一副样子。”   他们会见到一个更加血腥的场面,毕竟时愿手中的“枪”绝不简单。   不过,他作为“身份信息不明“的“外乡人”,如今出现在了德高望重的法师“死亡现场”,这多少让他不安起来。   六味的双眸很快搜寻起整个木屋来,木屋有两层,客厅里一眼望过去没什么值得瞧的,二楼的面积是一楼的一半,从客厅往上看去,能透过二楼的栏杆很清楚地看见二楼房内的书架和工作台。   法师似乎已经回天乏术,趁着有机会,还是多搜寻一下能够找到的信息,多了解一下这个古怪的空间。   “别哭了!赶紧帮忙找一找歹徒有没有留下什么信息!”六味一边冠冕堂皇得正义凛然,一边飞快地蹿上了楼梯。   “哦,哦……大人。”顾定邦仍然恍惚,他一时间完全不知道到底要看些什么,但是六味吩咐了他就忍不住做了。   法师木屋里的一切家居风格都显露出她享受生活的人设,各种毫无意义的小装饰到处都是,没起到什么作用,只带来美观,或许生活之中还会让她心情愉悦,但是对于六味就不是很美好了。   又一次被摇晃的编织品锤了额头,六味终于把书架打开了。   他从里面抓出了一本书,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六味的动作一顿,他下意识转过脸,法师上吊的的位置离二楼的栏杆很近,他一转脸,似乎就能与法师垂下的头颅相对,六味不禁抬起了手。   ——门口却传来了各种声音,还伴随着孩子们的大叫:“大人!你在吗!我们来找你玩了!”   “没醒吗?我们去后门看看吧!”   里面还掺杂了大人彬彬有礼的声音:“大人——您醒了吗?我是村委的!来找您商量事儿的!”   六味表情一白。   如果他搞错,从他和顾定邦进入木屋,发现法师死亡,而后决定探查现场还不到五分钟,那些孩子不是不打算来找法师么?不是说见天也不会去寻法师么?放假撒欢后的小孩什么时候喜欢去寻班主任了?   以那群孩子们走路的速度,估计也就跟他们离开的时间前后脚。   小孩突然的来袭如今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法师死亡了,在他这个外乡人和顾定邦找来之前。   但如果转换一下顺序,如果那些村民认为,法师是见过他和顾定邦才死掉的呢?唯一可以给他作证的就是顾定邦,但他们若是说顾定邦和他是共犯,或者是被他迷惑了呢?   他不就成犯人了么?   事情太巧,太猝不及防,几乎瞬间架住了他,要不是“顾定邦”看起来没那个心思,他都感觉这是“顾定邦”专门给他设下的圈套了。   六味咬住唇。   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发展,倒不是诡异,而是有点太过正常了!   要跑吗?   六味眼中晦暗不明,他看着顾定邦脸上猛然露出一副得救了的表情,朝前门冲去。   ***   村里出大事了,法师死了!   那可是法师啊!到底是谁!到底谁敢这么做!   自称来自村委的和尚寄空眼中饱含怀疑,扫过眼前双手举起的白发异乡人。   白发异瞳的异乡人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悲伤,微微垂下眼睫:“如果我们来早一点,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寄空没有理会这位异乡人的话,而是杀气腾腾地挥了挥手,村委的人立刻一拥而上,捆住了这位身材纤细的外乡人。   “你们,你们做什么啊!”异乡人慌乱道:“我不是犯人!不信你们问顾小哥!我一直跟他在一起!”   “是!是!是啊!空叔,六味一直都和我在一起!”顾定邦连忙扑上来,试图制止道。   寄空缓缓皱起了眉,眉头皱得像是要夹住一只苍蝇:“顾定邦!你能保证你一直跟这个外乡人在一起吗!”   “我能!我,我…….”顾定邦本来很想坚定不移地回答,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们其实也就面对面呆了一夜,可他相信六味不会做这种事,哪怕是一夜的相处,他也能感受到六味的温柔,于是他又支棱起来:“我可以!他不会做这种事!他刚刚还想帮着找凶手!”   “你——”寄空挥手:“冥顽不灵!把他嘴给堵上!”   “你是想冤枉我么!你这么急切,难道你才是凶手!”外乡人白着脸突然道。   “你说什么呢!这和寄空有什么关系!”村委的人凶巴巴地骂道。   “你不分青红皂白,一出现就诬陷我杀了人!可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外乡人!我为什么要杀法师?我还想法师帮我找出去的路呢!我家里人还可怜巴巴地等着我回去呢!”六味指天指地道:“我才是那个最不想法师死的!否则我怎么离开!”   “反倒是你们!几乎是一口咬定我犯罪了!这么笃定,除了被害的法师,也就只有凶手了吧!否则怎么可以这么笃定!”六味怀疑道,他的小眼神瞪向寄空身边骂了他的一个村委,指向寄空道:“你这么想将那个村委的嫌疑撇清,是不是你就知道法师就是那个村委杀的!而你则是共犯!”   “你,你胡说什么呢!”那个说话的村委脸色一白,结结巴巴地辩驳:“我最尊敬法师了!大家都知道!你有什么证据污蔑我!”   寄空一听这话,就心道不好,他们被这个卑鄙的外乡人带进沟里了!   果不其然,六味立刻大声道:“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杀了法师!”   寄空闭了闭眼。   身边人的气势一落,原本咄咄逼人的神色都不禁慌了起来,顾定邦也扒开了手:“六味说的不错!你们得有证据!”   寄空有点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堵上他的嘴。   木屋外围了一圈一圈的村民,原本义愤填膺要让六味偿命的村民脸色也渐渐从愤怒转变为思考。   对啊,这位外乡人说得有道理,他没什么理由杀法师啊!他还要靠着法师出去呢!他们早上都知道他在山里迷路了!家中还有老弱病残,他杀法师图什么啊!   寄空勉强放松了点态度:“抱歉,异乡人,我们只是害怕杀害法师的凶手逃脱。”   “我们怀疑你并不是没有理由,”他冷静地指出:“法师是村里的大恩人,我们一直对法师尊敬有加,一直以来法师都平平安安的,怎么你一出现就,就遭了这种横祸!你的嫌疑绝对洗不清!”   “那为什么不该是法师被人憎恨良久,但凶手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杀死法师!直到我这个倒霉蛋的出现!他看到了机会!趁我和顾定邦和村里人寒暄的时候,跑到法师这里杀了法师,而后将你们引过来,把罪名栽赃在我的头上!”   六味点明道:“你们为什么会突然成群结队的过来找法师!是自发的,还是被人提醒的!更别说我为什么不跑,甚至还在这里等你们!拘束这顾小哥别破坏了现场,防止你们找不到线索。”   他气道:“我这副身子,怎么将一个大活人,一个厉害的法师吊死呢?”   这下连村委都犹豫起来了。   寄空不禁也被说服。   六味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还得是三寸不烂之舌好使,但这种只能拖延一时,杀死法师的凶手绝对会想方设法坐实他的罪名,他现在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工具人帮自己。   他的目光下意识就瞥向了寄空。   脑子还行,权利不小,最重要的是,是忽悠过的老熟人。   法师之死事关重大,六味哪怕勉强证明了自己的无辜,但还是被村委的人押送回了村里。   离开前,六味最后回头扫了一眼法师的木屋。   他的直觉仍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间却找不到破绽。   山村里的管理机构是村委,这着实是一个古怪新奇的词,几乎很难在山沟沟里看见,六味从顾定邦口中打听出村委的出现是由法师推动,那种与时代的割裂感就越加强烈。   村委这个词可并不属于古代,更不像诡异世界。   只可惜,法师死了……   “如果你们一直找不到线索,我该怎么办!”六味失落而可怜道:“家中老弱病残,若是没了我……”   成为村委的寄空在六味不间断的狡辩和搭话下,态度终于软化:“我们不会草菅人命的,你放心。”   寄空也是一副全然忘记了过去的模样,但是他的小动作却没什么变化,原本颇为弱气的性格和摇摆的理念居然在这个异度空间之中坚定了起来,竟几乎达到了知行合一的境界,一派刚正不阿,以强援弱之态。   六味立刻摸准了这家伙的命脉,于是寄空又忍不住沦陷在六味充满技巧的语言下。   这件事轰动太大。   福祸相依,六味几乎把整个村子里的见了一遍。   他和顾定邦被关进了村委临时腾出来的“监狱”,依旧是四四方方的房子,里面没窗没门,内里的陈设几乎与顾定邦家无二。   六味闭目,靠着墙壁席地而坐,顾定邦不是很明白六味为什么有板凳不坐,反而坐地上,但是他还是陪着六味一起了,嘴里絮絮叨叨,希望凶手早日抓住。   他几乎将村子里的人都见了一遍,尽管他对监天司的人不熟悉,但是出于本能的警惕,他会记住他们的脸,将见过的村民一一对照,监天司的人他都找到了,然后就是跟着他的几个,寄空成了山村里的光头村委,他对教中的鬼脸也很熟悉,分别从村民,村委和村里养的鸡里认出了他们。   六味睁开了眼,现在只剩下时愿和章鱼不见了,他们去哪了?   他们有一个人变成了法师吗?   六味很快摇头,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他很确定法师的脸与时愿和章鱼都无关。   他们去哪了?   六味按耐住心里的焦躁,换了个姿势。   他们这些人几乎像是水一样融进了这个空间里,每个人表现出来的性格似乎都与在外面时不同,咸鱼的沈余,活泼的顾定邦,严肃的寄空,这些性格是更加偏向于他们的本性吗?   时愿和章鱼到底在哪里!他们到底在哪!   “闭嘴!吵死了!”   六味喝斥道,气愤地扭头,屋子里很黑,只有一盏煤油灯幽幽地燃烧着,六味还想再说一点,他想顾定邦停停他那个惹人烦躁的破嘴,可昏暗的光照亮了顾定略显讶异的脸,六味嘴里涌出来的伤人的,失控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别担心的,六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顾定邦却丝毫没有感到受伤,第一反应反而是安慰与共情:“你是清白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六味顿了顿,有些不知所措地别开眼:“……抱歉。”   他有点失控了。   而且一时间,他很难在顾定邦面前恢复那种口蜜腹剑的骗子状态了。   顾定邦完全没有生气,很是大方的原谅了他:“咱们谁跟谁啊!”   六味抿了抿唇。   除了村民和村委,以及村里的鸡鸭鱼,他们还能变成什么?   六味忍不住又扭头看了一眼顾定邦,年幼的顾定邦侧脸泛着些许光晕,他皱着脸,也在思考着到底是谁对法师下黑手。   六味突然目光一定。   等等,不对劲,为什么他会……   “轰——”   六味和顾定邦皆是一惊!   只见房屋被轰出了一个恐怖的大洞,大约半人高,弯着腰就能走出去,洞外些微的月色涌了进来,一个人从外面低头探了出来:“六味?顾定邦?我来救你们了!赶紧跟我走!”   那张脸正是一直不见踪影的时愿!   她杵着她手中的“枪”,英姿飒爽地催促道:“快点!这些家伙好像发现了!咱们得赶紧跑!”   “这?这谁?”顾定邦还在茫然。   六味却已经一手拽过了顾定邦,往洞口摸爬滚打地挤去。   不管怎么样,都已经有人过来“劫狱”了,他这回要是留下或者被抓住,那真是再灵活的舌头都百口莫辩啊!   毕竟,人不是你杀的!你的同伴怎么急哄哄过来“劫狱”呢! 第163章 怪异之处   劫狱闹出来的动静大得没边。   那声炸响在整个寂静的山村几乎算得上是刺耳。   还好天色黑暗无边,山村里的人住着这种房子却并不能在黑暗之中视物,各色火把点燃追逐之下,身形灵活的三人就算是躲都能在黑夜之中躲好。   更别说时愿似乎是已经踩点过整个山村,左弯右绕,几乎是没走过一段歪路,很快便将那群追兵甩在了身后,之后再次上了山,那更就是水滴入海,后来者也找不到方向。   顾定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一起跑,跟着跑上山他才反应过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们为什么要跑。”   顾定邦疑惑地试图寻找时愿的方向:“这个人又是谁?”   这点运动量不能对时愿做出任何影响,她轻笑一声:“这怎么回事?人傻了?”   六味瞥了眼时愿:“不记得我们了。”   “愿姐,怎么找过来的?”   “别提了……”时愿在黑暗里叹了口气:“真是晦气,一醒来落林子里,摸了一天才摸出来,结果刚出来就见你们跟两个待宰的猪儿一样,不知道被押送去哪,这种诡异地方,你们也不知道跑。”   “……你没事吧?”六味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   “哼,我能有什么事。”时愿冷哼一声:“我又跟你们不一样。”   语落,她抬头看了一眼天,忧心忡忡道:“天似乎快亮了,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过一夜,这里的天好像哪里有问题,不会是有什么诡异盘踞在天上了吧。”   六味也抬头看了一眼天。   他的第一世只抬头看了一眼,而后便当场毙命,快得几乎叫人反应不过来。   但这也足够让他明白,如果这个空间里有什么瞬杀的东西的话,那就是那片天。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认为法师会是某个小BOSS,或者是指引NPC的原因。   “咱们不会是要解决天上那东西才能成功出去吧?”时愿面色古怪地猜测道。   “或许是吧,走吧,咱们先去找个地方过夜。”六味扯住了满脸不安的顾定邦,将他一起拽走:“没事的,等我们调查清楚法师死亡的真相,到时候带着证据去找村委说明白,就没事了。”   “真,真的吗?”顾定邦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哪怕心里隐隐的不安,还是选择了相信,最后他还不放心道:“别骗我哦?”   如果是之后的顾定邦就绝不会问他这个问题。   但是六味还是失笑道:“大家都知道我六味绝不撒谎。”   顾定邦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找到了一个野兽废弃的山洞,时愿身上带着火折子,点燃了些枯枝。   六味坐下,顾定邦不安地挨着他坐,时愿坐在他的对面,二人一言一语给时愿补充前情,时愿的脸也越听越古怪:“这也太离谱了,怎么就这么直接怪在你们身上了?山里不总是到处都是妖鬼凶兽么?怎么不怀疑这些,反而怀疑你们。”   顾定邦反倒疑惑起来:“妖鬼凶兽,这不是话本子里的东西么?”   “……那你们天上那东西是什么?”时愿不可置信道:“要说嫌疑最大,不该是天上那东西嫌疑最大么?”   “天上?天上不就是月亮吗?云啊,鸟啊什么的。”顾定邦很茫然:“怎么会和天上扯上关系?”   “六味你说句话啊!我真想把这家伙一巴掌弄醒,这人还有救么?”时愿忧心忡忡。   六味望着火光正在发呆,此刻似乎完全没有听他们谈论的内容,突然被叫了一声,身体撑起,茫然的脸抬起来,像是一只被突然叫起来,还在迷蒙的狐狸。   他沉默片刻,突然道:“……话说,你们饿吗?”   “还是先吃饭吧。”六味义正严辞道。   时愿和六味都随身带了点干粮应急,进来这异度空间没遗失算得上是大幸。   六味摸了摸自己的胃。   在自己脑海之中出现吃饭的概念之前,他饿了吗?   天已经渐渐亮了。   光从洞口一点一点钻进来。   时愿和顾定邦正靠在墙壁上似乎是睡着了。   六味没有睡意,苦恼地摸了摸额头。   混乱,这是对于现场情况唯一的想法。   各种线索堆积在一起,他几乎理不顺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现在已知的状况是,这个空间会将进来的人同化成空间里的土著,唯二例外的就是六味自己和时愿,六味随身带着天阶碎片,时愿本身就是旧时代末裔,或许与这个空间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才躲过一劫。   但其余的,却都着了道,几乎成为了他们的对立阵营。   而且还有一件事,章鱼不见了,章鱼本身是什么存在,六味只知道不是鬼,过去在中州国都留下的那张药方让无数无子家庭成功诞育孩儿,在中州国都对他神医的笃定下,药方已经化假成真,生下来的孩子自然是正常的。   章鱼的异常到底是因为当时的信任来自鬼怪,还是因为顾定邦本身……   六味眼中暗光一闪。   “你不睡吗?“时愿突然开口道。   六味的思绪被打断,歪头看过去:“愿姐,你怎么醒了,我……守会儿白天。”   这话说得到底显出几分滑稽,逗得时愿笑了出来。   “唉,也不知章鱼去哪了。”时愿笑完忍不住叹了口气。   “咱们,”她顿了顿,话语在舌尖转了一个圈,说道:“一家人还真是多灾多难,没个停歇的时候,等哪天……真正闲下来,一定要好好放松放松。”   六味一顿:“会有那一天的。”   “哼……”她又笑了起来:“会吗?希望会吧!”   时愿站起身:“别胡思乱想了,过去睡会儿吧,别把你那聪明的脑袋瓜子累坏,大白天的,在天上那东西的逼视下,估计也没有谁敢来搜山。”   “休息完,好好想想,我们怎么才能弄得过天上的东西,把他们都带出去吧。”时愿叹了口气。   六味没有拒绝时愿的好意,闭目躺下。   那种瞬杀的能力,恐怖非常,这种级别,几乎已经相当于伪神了,都已经将这个空间的天都吞噬了,真的能有办法弄死祂吗?如果说最后的天阶碎片有可能在哪里的话,也就这有在那个“天”那里了。   可是…..   六味忍不住睁开眼。   他们的这个思路真的对吗?他总觉得哪里有……   “快睡——我看得到你眼睛睁开了。”   时愿催促道。   ***   年幼的顾定邦还在傻傻地,苦苦思索法师到底能与谁结怨之时,六味和时愿就已经心照不宣地选择先去调查山村之上的恐怖“诡异”,当时六味给寄空的“调查人际关系”的建议完全是想把和尚带沟里,然后洗脱自己的嫌疑。   毕竟不科学的事情,用科学,很难解释的通,除非胡说八道。   这座山村里的建筑与作息都脱不开法师的倡导。   连“夜深绝不出门”也是源于山村里的人脑海里被灌输的一个观念,“夜深出门会死”,问为什么,答这是常识,就像地球是圆的,太阳是热的,一加一会等于二这种,可以被脱口而出的常识。   刨根问底,也只能得到“大家都知道啊!这是常识!”一个答案。   同样被顾定邦称为“常识”的,还有“科学”世界观。   他们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妖魔鬼怪!   六味都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封建迷信了不少。   真是倒反天罡!   调查“天诡”的第一步,先去翻翻法师遗留下来的东西。   整座山村,要是村民都被洗脑成了不知事的小羊羔,那唯一一个与村民不同的法师一定知道更多。   可恨当时六味只呆了不到五分钟就被人现场抓包,为了不将“觊觎法师财产”的罪名揽上身,六味几乎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将东西整理好,冲下了楼,除了摸到了法师的书的边角,其余什么信息都不知道。   山村里的人似乎已经认定了逃走的六味与顾定邦就是杀害法师的凶手,一能够出动,就举着火把到处找。   趁着他们在找他们,六味三人趁机摸到了法师的小木屋。   小木屋里没什么守卫,应该都去找他们了,屋外的鲜花仍然争奇斗艳,在冬日让人心惊。   唯一没有什么在黑暗之中视物能力的顾定邦被他们赶去放风,毕竟搜寻过程之中,他们最好不要在屋内点灯,这在黑夜之中会太过显眼,顾定邦的存在就有点碍手碍脚起来。   六味和时愿从后门进了木屋,屋内很安静。   六味的脚步一顿,他的脸色古怪起来。   眼前的一长条在木屋之中晃荡。   那些村民居然任由法师在房梁上吊着,他们不仅没有将法师安葬,甚至没有将她放下来调查一下。   或者是,放下来调查过后,村委又将法师吊了上去?   不过这个猜想也太地狱了点吧。   六味嘴角抽了抽。   “你搜二楼吧,我看一楼。”时愿低声道,点燃了火折子,火光很微弱,但她还是警惕地捂了捂,黑暗之中的神色带着点跃跃欲试。   “好。”六味答应下来,小步爬上楼。   那日屋内的灯被他慌乱之中点燃,二楼的大部分布景他记得一清二楚,他很快熟门熟路地翻到了法师的书架和书桌,拿着火折子细细翻阅起来。   那日来的匆忙,被抓的也匆忙,一切的发生真的非常猝不及防,六味蹲在二楼,那日的想法又一次出现在心里。   他扭头看了一眼被吊起来的法师。   六味上了二楼后不久,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他为什么第一时间就认为法师已经死亡?   这不应该,君不见不少诡秘中人没了头都活蹦乱跳的,法师又不是一个普通人,她只是上吊了而已。   他为什么会认为法师已死呢?   这才是真正怪异之处。   他那时原本想着去检查一下法师的生死,结果被突兀闯进来的村委打断了,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之后他就从寄空那里侧面得出了法师的死亡讯息,这件事也就被他抛之脑后。   可现在,不知为何,他又忍不住想起来了。   要去看看吗?吊了一天了,应该死了吧?   六味转头——   眼前骤然出现一张恐怖的脸!   双眼发亮,火光照亮脸上的沟壑,极其诡异!   六味一个踉跄,往后跌在地上,他缓了缓,终于平复下呼吸:“……愿姐,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的时愿笑嘻嘻地摸了摸脸,爽朗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检查完一楼了,没什么线索,就上来看看你有什么要帮忙的。”   六味转回身子,指了指另一边的书柜,把手上这本“化经”放回书架:“去那个书柜看看,那个我还没看,这边的快看完了,我等会儿在这里摸摸有没有暗格之类的东西。”   时愿顿了顿,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六味的背影,闻言也转过了身,黑暗之中传来她的回应。   “好的。” 第164章 洗清冤屈   法师在木屋之中的大部分记录,大部分皆是些课本之类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些学生的作业被收纳进了书架里,法师偶尔翻出来逗逗乐。   六味摸了摸干燥的书封,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墨迹也有些许模糊,里面的文字写得也说不上是大才,只能说是蠢货,于是大片大片朱笔批注洋洋洒洒一大堆,几乎可以看见这个恨铁不成钢的老师,把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吊起来骂的样子。   但这本让人见之烦恼的书本居然还是出现在了书架里,被好好的保存了起来。   法师似乎非常喜爱自己的学生。   六味若有所思地想道。   她本人好像也是一个有趣的人。   她的课本上甚至还有自己的批注,什么地方可以延展,什么地方可以开个小玩笑活跃一下氛围,甚至还有的地方微妙地吐槽了起来,角度之清奇,六味连看了两眼都忍不住乐上一下。   六味看着看着竟然从这些文字之中微妙地勾勒出了一个狡黠的形象。   或许比起一个受人尊敬的大法师,她更应该当一个人民教师才对。   六味突然目光一定,书桌下确实有暗格,只是要将暗格移除,还是需要有隐秘的机关手段,好在这对六味来说得心应手的过了头。   不出一会儿,暗格就被他抽开了,火折子靠近一瞧,又是一个机关盒。   六味:“…….”   放在这种暗格里的东西想想就很不简单。   他蹲下身弯腰去拿,余光一瞥,竟发现法师的书桌一只脚缺了点,有一本书被她拿去垫桌脚了。   六味没有多想,伸手拽起了机关盒。   “咔哒——”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机械齿轮咬合的响动。   时愿也停下了动作,警惕地靠了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六味额上沁出一层薄汗,缓缓将视线放低,注视着手中的机关盒。   应该……不会吧?   “轰——”   “嗡——”   六味耳中出现长久的耳鸣!   不知道什么东西炸开了,按照症状来看,倒像是闪光弹叠加蜂鸣,让他这个肉体凡胎几乎在一瞬间行动不能!   他眼前一白,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他好像又被人算计了!   他扑倒在地上,全身不受控制地蜷缩而起,将机关盒挡在身下。   人似乎没有受到什么伤,但当六味再次反应过来之时,   顾定邦焦急的催促声从远方一路传来,捂着自己晕晕乎乎的脑袋睁开了眼。   “……你们在哪啊!他们过来了!刚刚什么情况啊!”顾定邦的声音很小,也不知道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顾定邦本身就心虚,完全不敢在这种状况之下说话。   六味艰难地爬起来。   屋中大亮,整个木屋充盈着耀目的光线,那醒目的光线,估计八百里外的瞎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时愿也晕晕乎乎地从地面爬起来:“我们没事!他们还有多久到!”   “不,不知道啊,这怎么看多久啊!反正他们要过来了啊啊啊!”顾定邦慌张得语无伦次。   “还有什么没看完!我们直接带走!之后没机会再来了!”六味勉强道,将机关盒子拽进怀里,他摇摇晃晃地冲向二楼栏杆,他这边的书架他都检查过了,现在他必须要做一件他之前忘了做的事情。   六味勾住了法师的吊绳,将绳子拽了过来,他扒拉开法师浓密乌黑的长发,露出里面一张苍白的脸,他没有见过,但刚刚才翻过了她的东西,六味心中也生出一种隐秘的亲近,他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法师的状态。   “死了。”   六味不知道自己该是开心,还是惆怅。   “呜呜!要上了!他们快上来了!我们赶紧跑吧!”顾定邦几乎快哭出来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地冲进了屋了:“就差几步了!”   “走!”时愿当机立断道。   六味放开了法师的尸身,抱起机关盒子跟着时愿正要离开,突然,他脚步一顿,他的直觉和预感突然提醒他还不能走,书还没有完全拿完。   时愿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六味蹲下身,抽出来了那本垫桌脚的书,而后才匆匆跟上去。   他们刚下到一楼,门就被寄空带头踹开,和尚的眼里冒着怒火,他大吼道:“骗子!哪里跑!”   六味饱含歉意地回头,愧疚的神色落在那张面孔之上,从那双异色的瞳孔之中流露而出,几乎让人怀疑他是否是深有苦衷。   但是很快的,在村委众目睽睽之下,六味就用着那张满含痛苦的脸,抬起手,肌肉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出一刀。   寄空正要往上靠着双腿追,小刀却已穿过红绳,法师的头朝后一仰。   “法师!”身后的村委尖叫道:“接住大人啊——”   寄空抬头一看,只见法师的尸身咻得坠落而下,他也顾不得逃跑的三人了,连忙伸手去接,被法师的尸身压了一个踉跄,还没等他站稳,将法师交给同僚,而后继续去追犯人。   一个接一个大汉就已经手忙脚乱地一窝蜂扑了上来,猛然压在寄空的身上,彻底让他站不住脚,扑在了地上。   ***   又是之前那座山洞。   顾定邦的手抖得厉害,人都已经跑傻了:“姐,哥,我们要是被抓住了会怎么样?”   时愿把自己抱出来的书放下,闻言轻飘飘地瞟了一眼顾定邦,嗓音轻快:“应该会死吧?估计就没有六味狡辩的余地了,嗯……还是像之前那样,你坐在洞口望风,我们来找线索。”   六味已经开始在山洞里研究起了从法师家中偷出来的机关木盒。   顾定邦看着时愿离开的背影,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姐!我们真的是在找法师死亡的真相洗脱嫌疑对吧?”   时愿脚步一顿:“当然!你放心吧!”   顾定邦咬住唇,缓缓攥紧拳头,他很信任六味,但是六味新出现的同伴却让他感觉矛盾,从时愿的身上,他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迫切与担忧,有的好像只有,他偶然从她身上瞥视出来的……愉悦。   如果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他该怎么办呢?   年幼的顾定邦这么想道。   他的眼中满是迷茫。   顾定邦有心想像六口中的大侠那般大显神通,但是他很怕,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他也只是山村里的一个街溜子,胆子很小,很小。   而且他很没用,从法师死去之后,他一直都迷迷瞪瞪地跟着六味走,惶惶不可终日,始终不明前路。   他也很想给大人报仇。   他真的能办到吗?或者说他真的有这个勇气办到吗?   顾定邦不知道,他只是坐在山洞口边,望着远处的几乎聚成河流的火把,沉默不语。   时愿带回来的同样价值不大,都是些伤寒杂病论等杂书。   这下等希望就寄托在了书架暗格下的机关盒里。   机关盒的机关非常复杂。   时愿将没什么用的书放在一边,就和六味一同愁眉苦脸地坐在了一起,把弄着机关盒。   六味一边解着机关盒,一边思考着法师这个人。   从法师家中看见的法师,似乎是一个性情活泼之人,同时也颇为孩子气,喜欢与小孩一起玩闹,相比起法师的职业更爱教书育人。   六味对于那些课本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还是能看出课本词句之中不同于古代的思想,就如同不该出现的村委一样,在整个空间透露出格格不入的怪异。   她是穿越者?她是借助了那些知识才成为的法师吗?   六味摇了摇头。   他清晰地记得顾定邦曾对他描述过法师的权能,几乎算得上是全知全能,甚至这片山林,不,或者说整个空间都在法师的支配之内。   法师真的是谜团重重的一个人啊。   六味一边想着,一边把机关盒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正在一旁托腮思考,时不时给点建议的时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不解了吗?”   六味摇摇头,蹦了上去。   “砰——”   机关盒应声而碎。   “果然是书。”六味从废墟里捡起了那本书。   六味能够如此果断地踩碎,除了已经猜出里面的东西,还有一个原因,他觉得法师能将这东西放进机关盒,应该不会是什么他们需要的,有关“天诡”的记录。   或许是她觉得更加重要,更加需要她珍藏的东西。   六味扫开了书上的碎屑,翻了开来。   时愿眨了眨眼,也一同凑近。   【东西有点难吃,明天自己做。】   【懒,明天再做。】   【累,明天再做。】   【想吃汤锅,我不能再堕落下去了!明天必须做!】   【睡了,明天再说。】   “……”六味的表情复杂起来。   不是,正经人谁写日记啊,无不无聊,还放在机关盒里。   时愿已经笑开了。   六味不是很意外,无奈之后只是微微一叹。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啊?再去一趟?”时愿跃跃欲试。   六味摇了摇头。   既然法师珍视之物与他们认为的不同,而法师本人又带着活泼的性情,那么书架之上是找不到东西的。   时愿拍拍屁股起身,拿起被自己放到一边的长棍:“这次我闹出点动静把他们引走……”   她说话的动作一顿,眼中划过一丝讶然,只见六味从怀中拿出一本灰扑扑的古书。   “这是……”   六味将其翻开,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字迹已经略显斑驳,相比起一本排版工整的书,更像是什么工作日志,里面记录了法师对于“天诡”的观察,上面没有清晰地书写出名字,只是通过日期记录下“天诡”的状态。   一开头里面并不存在什么具有情绪的描述,但是随着六味越往后翻,里面渐渐就变了,文字变得更加多情,变得更加快乐。   直到转折点……   【「模糊」孤「模糊」,「模糊」待「模糊」,我心甘情愿。】   “看不清,她打算写什么?”六味眉头紧皱。   从这里开始,后文基本被大片大片的墨渍覆盖,看不清到底写了什么,六味翻到最后,微微挑眉,发现在书本的最后记录一个古怪的仪式。   “那会不会就是出去的办法?”时愿摸着下巴道。   六味心里缓缓浮现出一个计策,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只笔,蘸了蘸笔盖里的墨水,在时愿震惊的目光下就续着那个仪式片段往后写。   令人惊奇的是,六味笔下写出的东西,竟与这本书的前文字迹近乎相同,一模一样!   只是区别在于,前文的墨迹带着点时间的痕迹,但是后文却很明显像是刚添上去的笔墨。   片刻后。   六味将笔盖盖回去,又把笔重新塞回衣袖里。   他笑眯眯道:“大功告成,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去洗清冤屈了。”   当然,洗清冤屈的手段很简单,说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谎话而已。 第165章 离开还是留下   “……你在骗我们吗?”寄空黑着脸道。   天边朦胧,几乎快要亮了。   逃跑的二个人带着第三个人回来了,站在两边与他们对峙。   “请给我们一个机会洗清自己的冤屈。”六味满脸真诚道。   时愿威胁似的举了举长棍。   寄空咬牙切齿,村委的人都看过这种外乡武器带来的巨大杀伤力,此刻都有些踟蹰不前,那东西一下轰开了那么厚的墙壁,如果那一下打在人的身上,那人会变成什么样?   但更不止这个,这东西破坏屋子的威力同样不容小觑,如果他们在“天黑”之后,用长棍将屋顶打掉,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六味虽然没明说,但他选择这个时间,选择这个站位,话里话外,每一步都在暗示。   “你们不是怀疑是我们杀了法师么?我们已经找到证据,找到了隐藏在其中的凶手。”六味道。   村委的人不禁面面相觑:“真的吗?”   “什么证据?”寄空怀疑道:“你不会又打算骗我们吧?”   “我们不得不越狱,只是因为有人要灭我们的口。”六味上前一步,信誓旦旦道。   顾定邦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真的假的,他……是错过了什么吗?   “否则我们为什么要跑呢?我们是清白的,我们只需要等待你们还我们清白就行了,这点毋庸置疑,我们跑对我们没有半点好处啊!”六味高声道:“如果真的是我们,我们跑完之后为什么要回来呢?就算是畜生,也知道逃离了屠刀不能回到原本的地方防止被捉住吧?”   “这……”村委的人犹疑道:“难道真的是另有苦衷?”   六味向来长得很无辜亲切,容易被人相信,如雪般的样貌又为他平添了一分破碎感,几乎让人不由自主地把心软了下来。   他都这样说了,那样有理有据,一定没撒谎吧?   一时间连村头的狗都忍住不叫了,呜咽着凑上前安慰般蹭了蹭六味的裤脚。   寄空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六味说得又没错,可他又总觉得自己又被骗了:“你真的不在撒谎?”   “哎呀!老大!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天快亮了,我们要不进屋听一听吧?”   “是啊!老大,我也觉得是这样。”   “听一听吧,等天再亮,我们也跑不掉了啊。”六味微笑道。   屋子中,大大小小几十号人挤在一起,寄空和六味相对而坐,将手中的簿子递出去:“这是我在法师家中寻到的,里面记载了点有趣的东西。”   寄空刚要翻看,六味的手却率先将簿子压在桌上。   面对着寄空怀疑的眼神,六味的笑容不变:“放这儿吧,大家一起看,我也好一边介绍。”   笑话,要是寄空哗啦啦翻页的话,把后面他新添的东西翻出来怎么办?   寄空点了点头,抱胸看着六味动作。   “这是我从法师家中寻到的记录,是法师秘密的一部分。”   书页翻起,村委的人也不禁挨近,借着微弱的光亮,眯着眼睛看着上面的内容。   “这是大人的字迹!我认识!不过,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昆虫观察日记吗?”   “等等……什么昆虫日记要用这种话描述?我们村里有这么大的东西吗?”   “这个时间……”   “这是什么啊?”   “……我看见我祖爷爷的名字了,真调皮啊我去。”   “……我也看见了!我就说我随祖宗!我爹娘他们还说我放屁!”   “……”   “法师……到底在记录什么啊?”   “……”   那些记录的文字不算长,也不算短,更说不上如何的渲染氛围,让人恐惧,但就这么简单得如同一把钢刀一般将他们生活的诡异之处一点一点剖析而出,将村中人的皮肉摊开在了众人眼下。   就如同人第一次意识到火除了能够煮熟食物,还能够烧灼血肉一样。   这种世外桃源般的假象便在顷刻之间破碎,恐惧便像影子一样拥抱了他们。   “咕噜…….”   “我们的村子里,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六味的手一顿,压在这页上,他目光笃定,巡视过村委之中人的脸,那些人里面或是茫然,或是已经察觉到背后的恐怖,各种脸或明或暗地隐藏在灯光之下,躲避着他的目光。   六味压低的声音,此刻在寂静的房间里竟然如此的响亮,伴随着火油燃烧的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有的!就在你们的身边。”   “你在骗人!”   “对!怎么可能!我们又不瞎!”   “老大!你说句话啊!”   寄空沉默不语。   六味并没有理会村委们的震惊甚至是责问,而是视若无睹般地继续往后翻。   不再需要多余的言语,细思极恐的惊悚已经化作了足够多的信任,让他有恃无恐。   直到翻到最后。   时愿也忍不住凑上前,她当时只是惊鸿一瞥,实在没看清他到底写了什么,她凑近上前,一个恐怖的仪式之后,后面新添的东西已经完全变成了与前文一模一样的,久经时光的模样,几乎无人可以辨清六味到底在里面添了什么。   “我所布置的山村乃是镇压恶鬼的咒语,我耗尽心血,殚精竭虑,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在所有人死去之前,我一定要成功。”   “鲜血,咒语,与死亡缺一不可。”   “在本该孤独的旅途之中,却等待到了你们的陪伴,真是……太好了。”   所有人的面容凝固一瞬。   “法师大人……”   时间静默良久。   半晌,一个声音却突然响起,打破了整个难以言说的氛围。   “法师大人的死亡令人敬佩,也完成了仪式的前置,足够辖制那个诡异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或许,我们不该浪费时间了,我们必须搬离山村,去通知外面的人进来,将仪式完成。”   村委的猛然抬头,他们不禁愤怒地寻找着说话的人。   多么没有良心的东西,在法师大人奉献自己牺牲过后,却说出了这等丧尽天良的话!法师大人是为他们而死的!他们怎么能弃她而去!   “你**的说什么!懦夫!”   脾气暴的一个村委欺身上前,猛然拽住了六味的衣领。   六味被整个提起,有些艰难地咳嗽了两声,在昏暗的光下注视着满脸怒容的村委,不解道:“可是你们能干什么呢?咳咳,她是为你们而死的,你们就该好好珍惜她给你们的这条命,活下去,她保护你们可不容易啊。”   “你!你!我们村就没有孬种!我们绝不会逃!法师大人的遗愿我们来完成!”村委脸上的青筋绷起,一字一顿,瞪着六味咬牙切齿道。   一只手搭上了村委的手臂,一直沉默的时愿皱起了眉头,开口警告道:“不要动手。”   那个村委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闻声却顺从地松开了六味的衣领:“你想跑就跑,我们是不会走的。”   六味的双眼眯了眯,打量着那个村委,那张脸,他好像没……   “我们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时愿抢白道:“我们是出于好心,想要提醒你们别待在山村里了,跟我们一切离开这里,外面的世界多的是能够解决这东西的办法,你们别意气用事。”   村委们却没有回答,尽皆眸色沉沉,他们的血肉笼罩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显现出几分血色的孤勇。   “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法师大人一直照顾着我们,她如今为我们而死,我们又如何不愿意为了她而死呢,这仪式是她留下来的,那些外乡人…….哼!他们若是不信她呢!若是浪费了她的好意呢?那些人不知道她的厉害!还不如我们这些人来办,保管像往常一样,给她办得漂漂亮亮的。”   沉默许久的寄空,压下了身边逐渐激动的村委,就这么,轻声说出了那句话。   那一瞬间,六味好像透过那张和尚的皮囊看见了皮囊里完全不同的人,那不是寄空会说出的话,寄空的人生不会让他能够如此坦然地说出那句话,他向来很拧巴,也很踌躇,总是想做自己的事,却老是为现实而妥协更改。   更重要的是,寄空珍惜自己的命,他还没有那种东西,那种他心甘情愿为之死去的东西。   他已经抓到把柄了。   六味这么想道。   村委们一个接一个附和,几乎没有什么犹豫。   时愿:“……”   她撇开了头,轻啧了一声:“一群蠢货。”   长棍压在六味的肩上:“用你三寸不烂的舌头去说服他们吧,我是没这个能力了。”   六味顿了顿,开了口:“你们愿意去死,可村里的孩子呢?村里的年轻人呢?他们也愿意去死吗?他们还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们有没有想过,离开山村,他们能够看见更加广阔的未来,而不是在这里狭小的死去。”   村委们一愣,脸上终于露出了思索的情绪,六味却从其中看见了些许古怪和陌生,他将这个奇异的表情压在心底。   六味继续道:“我前几天在村子里看见了不少活泼的孩子,法师很喜欢孩子吧,她一直教导着他们,她将他们视作未来,你们也要将他们一起埋葬吗?”   “……我愿意留下来!我和你们一起!”一人突然叫道:“我想留下来!”   众人都不禁一愣,这是哪里来的声音,   众人定睛一瞧,只见之前默默缩成一团的顾定邦大声嚷嚷道:“我不想走!我也可以留下来!”   “…….大人说话呢!小屁孩一边去!”村委里的一人皱了皱眉。   顾定邦却没有住嘴,而是猛然扑了上去。   双眼之中泪珠的打着转,说出了一句在场众人都无法想到的,居然是他会说出的话。   他的双手撑在桌上:“如果我走了,我的余生必定为此而悔恨。” 第166章 她到底是谁!   全场一寂。   所有人的舌头像是被捉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就好像什么排练好的戏剧接二连三出了错漏,以至于又一次出现了重大的BUG,剧目里的人也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顾定邦有些焦急:“我没有撒谎!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他试图撸起袖子,给村委的人看自己鼓起来的手臂肌肉,强调道:“我已经长大,长得很大很大了!”   没有人回答他,半晌,一个村委短促地笑了一声,而后糊弄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别说话。”   而后他们又开始激烈地讨论了起来。   顾定邦无措地站在原地,咬住了唇,有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六味倒是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了敲脸颊。   ***   书中所记载的仪式说不上困难,唯一可能需要的,也就只是一百条人命按照特定的方位火祭罢了。   据说这样就能将“天诡”封印。   山村并不大,但区区一百人,将山村的人完全掏空,也能凑齐。   六味微微眯了眯眼,却不禁有些奇怪。   山村里有不少人,这个数量卡得不多不少,刨除这些可以火祭的,基本上全是两到三岁的孩童。   里面最大的居然是顾定邦。   又是一次“天亮”,六味表面上依旧苦口婆心地劝那些山村里的老顽固们,和时愿几乎把嘴皮子说破了,最后却只接手了山村里一群小崽子。   “恩人,当时是我们冒昧,您能愿意替我们照顾这些孩子,”寄空感激涕零,双手死死攥住了六味的手:“我们真是感激不尽!若有来世,必将结草衔环而报!”   六味都怀疑他一句就要对他说出“你真是个大好人了!”,老实说,看着这个三番五次受自己迫害的和尚说出这种话,还怪有意思的。   六味无语:“是啊,连鸡鸭和赶鸡鸭的狗都愿意让我带走了,我不受感激谁受感激。”   坐在他脚边的土狗用黑爪子在他腿边刨了刨,闻言歪了歪头,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呜咽。   “嘿嘿。”村子里的人在旁边尴尬地摸了摸头。   还真是一群有种的人,一山村满村忠烈,基本村委话一撂,家家户户就直接揭竿而起,今日上午定下了火祭计划,下午就已经把要烧的柴火拾掇好了,去赶集都没他们这群想去赶死的人动作快。   面对生死之间的事,居然已经是坦然的,还有闲心跟他恩人来恩人去。   六味叹了口气,幽幽地来了一句:“这么大的恩情今世就不能报?非得来世报?”   村子里的女人男人们都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今世我们先把法师的仇报了!下一世再报您这位恩人的!”   六味无动于衷地扯了扯嘴角,他看他们的仇可指不定朝谁报了。   六味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天。   要是这东西真是活的,会这么平和吗?   居然还眼睁睁看着他们这般构建仪式。   六味脑子里有不少阴郁的走向。   比如法师其实是受天诡蛊惑,耗费百年来欺骗这山村的村民,留下仪式而后“天诡”借着山村村民们怒气满满的仪式,踩着他们的尸骨蜕生为鬼。   又比如,村民们有这等诡异的作息,住着这等诡异的房子,昼伏夜出,早就变成了“天诡”的伥鬼,他们将想要救他们的法师杀死,而后在“天诡”的蛊惑之下将自己活祭。   还比如,这里的白日根本没什么“天诡”,没有什么看之即死的必杀技,他们这群山村里的愚民被觊觎此地的法师盯上,被忽悠着献祭村民,改变作息,昼伏夜出,表面上这只是一个小山村,但是山村之下却是累累尸骨,有时是村民的,有时是过路人的。   直到几个好心路过的迷途旅客来到了这里……   当然这些发展却也只是脑中的臆想罢了。   六味举起手,试图遮住天空。   “老实说,我现在还真的有点想白天出来看看了…….”   看看那个所谓的“天诡”,到底是虚伪的假面,还是真实的怪物。   但很快,六味就将这个想法压进了心里。   毕竟,若是想知道真相,他为什么不去问问身边人呢?那要更简单不是吗?   村民们的动作很快,“黑夜”不能出门,更准确来说是为了防止他们不小心看见天,除非一直死死地盯住地面,否则眼睛的余光总会有瞥视到的时候。   在六味的建议下,一把又一把雨伞被制作出来了。   这些东西几乎齐头并进,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有了成果。   六味也见过了山村里的所有小孩,既然已经是山村的大恩人了,他自然不会放过寻找前世的机会。   他理所当然也询问了村里的老年人,而村里的老年人“沈余”歪了歪头,慢吞吞道:“以前好像有过这么一个孩子,是谁家从后山里捡出来的孩子,咱们这地界偏得很,哪有什么人家,过路人都没有,你还是这几百年来第一回呢!”   “谁知道是什么来头,说不准是鬼子呢!”沈余喝了口水,唏嘘道:“但那户人家不管,一直养着,还找了法师给他压魂,可惜最后养到几岁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去了,是法师安葬的他。”   六味表情微妙。   他隐约记得自己的第一世的景象,虽然第一世他还是一个科学世界观者,但是隐约也觉得山村不对头。   也不是没想过村子里是一个鬼窝,毕竟白天不出门,晚上才出门,这种特性除了吸血鬼,不就只有鬼了么。   结果没想到……   什么共轭鬼怪啊!   ***   “吱呀——”   门被拉开了。   她拿着本子的动作一顿,回过了头。   只见一个白头发异瞳的家伙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笑眯眯的,像是一只没有半点边界感的小动物。   “果然在这里啊,都没看见你。”六味笑道。   “……我们一个时辰前才见过面。”   她苦恼地叹了口气。   更准确来说,是在一个时辰前,以六味和时愿为代表,带领山村之中的孩童一同离开山村的队伍里。   可这两个逃离队伍里的至关重要的角色,却都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这里。   可六味不惊奇她出现在了这里。   而她也不惊奇六味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只是非常平静地对了句话,便好似相安无事了一般,一切暗潮涌动就藏进了那平静的假象之下。   六味上前摸了一本学堂的本子看了起来,令人惊奇的是……这一本盲盒竟然来自一个好学生,字迹娟秀,答案工整而严谨。   六味翻看了两页,将本子揣进兜里,摸到了学堂的门边。   “为什么学堂里也不装窗子,也不怕近视。”六味倚着门框,注视着村里人忙碌的动作低声道:“真不方便。”   “……那些小孩子爱动,爱闹,装了窗子就能看见外面了。”她回答道,也走到了六味的身边,一同注视着村里人的动作。   剧情似乎到了一个度,一切都在旁若无人地进行着,山村里的人似乎已经完全忽略了他们,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他们将火架架上,柴火摆好,一个一个人攥着火把,让其余人将他们绑在木架之上。   “……”她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但却有一种凝固了的哀伤覆盖了她的脸庞。   “孩子们还没走远,”六味突然道,他转过脸,认真地注视着身边的人:“现在阻止他们还来得急,我让顾定邦走慢了点。”   她没有回答,那张时愿的脸上带着一种如同水莲花般忧郁的沉默,她无力地张了张口:“来不及了,从一开始,就没有来及。”   六味不禁一愣,侧目而视。   一开始就没来得及,这是什么意思。   六味哑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件事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哪怕他们再做什么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怎么发现的……呼……”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应该知道你很聪明,但是太久了,这场过家家太久了,久到我觉得我能够安排你,明明你应该最了解我才对……骗你这种事情真的很难办到……”   六味心里有些古怪,心中有了一种奇异的预感:“你认识我吗?”   但一想到模拟器啊,孟婆啊,他就奇异地释然了。   或许他们也是在很久远之前相识吧,只可惜他们如今都再也不是过去的模样。   她长长叹了口气,随着那声叹气,那种从灵魂里散发出来的疲惫和沉重居然消逝了不少,勉强显露出几分少年的活泼,这人竟然意外的豁达。   她也如六味一般一同侧过了脸,在山村里的众人紧锣密鼓的安排下,朝六味轻快地笑了笑。   她不甘心道:“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破绽呢?总要让我输个明白吧?”   什么时候……   六味歪了歪头:“一开始。”   她迟疑地瞪大了眼睛,凑近一步,怀疑道:“你是不是在撒谎!这怎么可能,这不就是在说!我开头就输了吗!这不可能!”   “我对愿姐很了解,她不会用她的那把枪,做出那种事,事后,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把枪有你不知道的代价。”六味淡淡道,愿姐对使用“枪”非常谨慎,哪怕他用了花言巧语宽解了她些许,但过去漫长岁月累积下来的过往会让时愿依旧不愿意轻易使用那把“枪”。   在那种情况下,她会选择更好的方案,比如将看守的人打晕,而后安静地将他们放出来,或者先想办法混进来跟他们谈谈,再去选择要不要直接劫狱,而之前那种过于粗暴的办法,除了能让人耍个帅外,只给未来增添了麻烦。   “……啧,”她的脸如同调色盘般变了三变,而后争论道:“才不是一开始呢!我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是那具法师的尸体!你没看出来不对!我看到你后退了半步!你被我吓到了!”   她说着说着,竟然得意起来,颇有种扬眉吐气之感:“我就说我演技没那么差!”   六味一言难尽。   如果演一个尸体还要演技的话…….   “尸体也很难演的好不好!不懂就不要乱想!演尸体也是很辛苦的!”她不满地嚷嚷了好几句,而后才又好奇地问道:“关于这里,你到底猜出来了多少啊?”   “大部分吧。”六味含含糊糊地别开了眼,将目光投注向了被绑起来的村民们。   “一开始我认为其余的人都被你拉进了空间,洗去了记忆,成为了空间里的NPC,但后面我发现,不是这样的,不管是寄空还是沈余,或者是其余监天司的人,他们的相貌都没有产生变化,唯独顾定邦不同。”   “顾定邦变年轻了,他变成了少年人的模样,”六味顿了顿:“为什么要单将他拎出来变得年轻?除非这个空间的主人之前就认识他,见过他少年的模样。”   “而后你就过来了,话里话外,行动之间都在试图引导我的思考,打断我的思绪,我当时就知道我一直在被关注着,后面看到那具法师尸体,我更加确认。”   “这是为什么?法师尸体又怎么你了?“她不解道。   六味闷笑一声:“如果不是为了把尸体留给我探案的话,哪家好人能把死去的法师大人跟挂咸鱼一样,一挂就是一天。”   她一顿,耳尖冒出一抹红,有时候自己搞东搞西,捋完一遍后觉得简直天才的不得了,但其实人已经陷入思维盲区,一时间很难转出来,哪怕有错误也很难看出来,她恨恨道:“早知道就在你动尸体的时候,突然睁眼吓你了!”   六味瞥她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他看过更吓人的,比如说点什么死去的母亲吊在横梁上带着他荡秋千,还想吃了他,这种地狱笑话,睁眼吓一跳还是有点太小儿科了。   但是他明智地选择了岔开话题。   “那些书桌上的,藏起来的不是线索,反而不起眼的地方才是线索,这些更是玩弄人心的好把戏,双方眼中珍视之物的互换,既误导了调查人的方向,又为这场游戏增添了曲折之味,”六味顿了顿,评价道:“只是……太温和了点,你只是想和我玩侦探游戏吧。”   “……是恶作剧!”她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了脚:“闭嘴!我的恶作剧哪里轮得到你来评价!”   六味被骂了。   他苦哈哈低头认骂。   天已经开始蒙蒙发亮,村子里无数的人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扔下火把。   六味嘴上虽然评价是很温和,但是……这场恶作剧很显然亦是基于曾经发生过的现实。   只是眼前的人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怪异之处掩盖,将血腥的真相隐于海底,只露出海面之上平静祥和的一面。   如果他没有猜错,整个空间里,活人的灵魂,也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顾定邦,那些村民,都是眼前的女孩,一点一点用着外人的形象捏造,再在里面灌进了来自过去的人的魂灵。   不过……这个世界之上,曾经真的没有一个“天诡”吗?   那些村民真的可能只不去看天,就能躲避存活吗?诡是世界的灾难,这世界之上,哪有距离灾难近在咫尺,却不受伤害的呢?   连夜视都不敢进化出来,就为了防止不小心看见天空的生存本能都能出现,这就足以证明“天诡”的恐怖。   在想明白了那一点之后,能够在黑暗之中尽情地欣赏无星之夜的六味才恍然觉悟,这里并非过去的那个山村,毕竟,覆盖天空的恶鬼总不能只值白班,不值夜班吧?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东西真这么懒散,在明白过来只值白班吃不到人后,怎么就不会聪明地掉个头呢?   除此之外,还有村子里对诡的完全无知,奇怪的法师之死,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这里并非过去的山村,这里只是过去山村的倒影。   而这个倒影的掌控者,居然只是想和他们一起玩一趟猜一猜的侦探游戏,这和拿着高射炮打蚊子有什么样的区别?甚至中途玩着玩着,这个制作者居然还被剧目里的人牵着鼻子走了,真的试图去寻找一个美好的结局……   这么柔软心肠之人,六味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亲自问一问她呢?   这才是六味这般平和地与法师对话的原因。   六味缓缓眯了眯眼睛。   联想到眼前的村民,其实有着过去村民的灵魂,六味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那些粗糙的仪式,真的是法师研究出来的吗?这样珍视那些村民的法师真的会给出这种爆裂的法阵么?   恰到好处的献祭人数,真的是巧合吗?   会不会……当年,活下来的孩子,是不是只有顾定邦,那个山村也就只剩下那些大人了,法师又为了他们死去,所有村民已然心存死志,悲愤之中选择了这个结局。   如此眼前有着过去村民灵魂的人,才会这般坚定地选择执行这个方案,如此笃定地重蹈覆辙。   难怪……   在村民祭祀之前就已经死去的她,会因为听见村民在她死后的所思所想而震撼,同样因此一时不察,漏了马脚,以至于在回忆里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是我们的缘故啊……”   六味突然想道。   没有谁会比他更要了解那些死去之后的灵魂,一切生平被写在一张薄薄的纸上,哪怕过去有着再充沛激烈的感情,到最后也只剩下平静的文字,在没有人的□□与死去的灵魂结合之前,法师是不是只能,在这片如同坟场一样的空间,如同摆弄布娃娃过家家一样,支棱着纸人,孤独地演练着这场可爱的侦探游戏。   过家家……   六味不禁品味起她曾经脱口而出的这个词语,突兀一愣。   寂寞。   她像是被凝结在了琥珀里的虫子,体会着无边无际的寂寞,外面是不属于她的时代,而来自过去的她,只能在狭小的琥珀里蜷缩。   六味突然感受到了些许后悔,他或许不该将记事本拿出,不该让村民们知道,不该……让过去发生的事情重演。   她试图让那些痛苦与悲哀遮掩于虚幻之下,可自己却残忍地将其揭露,让过去的疤痕撕裂,伤痛反复。   或许陪她演一场可爱的侦探游戏,覆盖过去的痛苦,也是一场难得的放松。   “不对……”六味突然低喃出声,将还在输出的法师整得一愣,法师歪了歪头古怪道:“什么不对。”   随后她怒气冲天地拧着眉:“你没在听我说话!你!你简直气死我了!”   天已经亮了!   伴随着一声极其惨烈的嘶吼。   火从指间落下!   霎时间,整座山村都像是被拖进了火焰的刑场!   六味曾经发觉过这个空间对他思维的影响,他会下意识规避一些诡异世界的知识,选择默认用自己的常识进行解答。   可是六味的常识是什么呢?他的常识是水的沸点是100度,空气是无毒的,人被人杀就是会被人杀死,而不是被鬼,而人……永远无法做出在自己认知之外的事情!   可以说,与整个诡异世界相悖而行。   所以,他认为自己这小胳膊小腿提不起一个成年法师,认为村委这个先进的组织出现在山村里是正常的,同样,他认为世界上无鬼是正确的!   可这个山村为什么会出现现代社会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村委,会出现无神论的雏形!   这一切的改变!全部来源自法师!   六味,他疑惑地想道,他为什么会认为,法师的身份不重要呢?   他猛然伸手攥住了法师的手臂,在熊熊火光之下,雪色长发反射出火光,光影如同纹身一般落在六味的脸上,他定定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   她骂人的嘴一顿,突然沉默了下来。   一切仿佛都在这一个瞬间里寂静了下来,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是那样专注而认真地打量着他,那份气势几乎要叫人心惊胆战。   六味说不出话来,他从对面人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种挑剔,既像是对对手的不满,不满对手这么慢才反应过来,又像是……在与自己脑海里的形象做对比,对比六味的模样是否符合期待。   “哼哼……”她闷笑了好几声,声音里带着张扬的得意和快活的窃喜,她眉飞色舞:“原来这个最重要的谜题,还是需要我自己揭露啊!”   而后她微微仰头,嘴角勾勒出一个笑容,她的神色既有释然,又有沉重,她的瞳孔里燃烧着沉静的火光,火光里映照出六味震惊的脸孔,她突兀地扬声笑了一下,又很像是得意。   她道:“很高兴能够见到你,另一个……我。” 第167章 世界的真相   随着法师的话音落下。   世界的一切都好像哪里有了变化。   燃烧着的火焰不再跳动,扭曲的血肉不再灼烧,充满复仇快意的哀嚎不再持续。   法师向前踏出一步,走出了房间。   天彻底亮了!   一切都停止了流动,不管是火焰,还是天空之中的东西,都如同沉默的雕像!   六味蓦地睁大双眼。   另一个“自己”就这么一步一步,缓缓走进了凝固的油画里。   她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如海藻一般的长发飞扬而起,殷红如雪的唇瓣微微勾起,眼角旁出现了经年累月,历经风霜而出现的裂纹,像是一个破碎后又被重新粘粘而上的瓷娃娃。   她的声音轻快得如同一只飞鸟,她朝另一个“自己”笑了笑:“如果顺序没错,我即是七,亦是零,我是开始,又是终结……”   “我叫清梦,是这里的……守墓人。”   “你应该能够感觉得到……”清梦顿了顿:“你和我的灵魂是如此的接近,如同梦里蝴蝶那一对相似的翅膀。”   “另一个…..我?”   六味恍惚地重复着这句话,满脸不可置信。   那他为什么从来没在记忆里见过她,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像是等待着“自己”,等待了长长久久,无法计算的时光?   但是是亲近的,是熟悉的。   从一开始,他会选择相信隐藏身份来到他身边的人的原因,除了觉得对方只是想逗逗他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亲近,一种没有由来的亲近。   六味的确又说了谎,他是个骗子不是吗?所以他总在说谎。   那句一开始就将清梦认出来的话,其实是假的,是谎言。   六味真正确认“时愿”是假的那一刻,要比第一次见的时候晚的多,是在接下来不断的相处之中,一点一点地试探出来的。   第一面见到扮演着时愿的清梦时,六味的第一反应只有欣喜。   他在欣喜什么呢?是在欣喜失去联系的人平平安安?还是在欣喜……这跨越千千万万年的重逢呢?   他也不明白,也不知道,他只是欣喜而已。   因为六味的灵魂,就先于大脑信任了她,对她的出现,无比欢欣雀跃。   “既是七,又是零……”   六味茫然地重复着清梦说过的话,不甚明晰其中的含义。   六味不傻……   不,倒不如说,所有的“自己”,每一个“自己”都不傻,在无数次生命的循环,无数次命运的轮回之中,伴随着对世界探索的无限精进,他对世界的认知便在不断清晰,明白了诡异的来源,明白模拟器存在的意义,明白了许多许多。   他以为自己知道的已经足够,足够多了,但没想到,他知道的仍然不够。   “……即是开始,亦是结束么?”   六味与每一个自己都是那么的心照不宣,他们模拟的人生大部分有着安排的痕迹,一切的一切,皆是为了众生的拯救,这实在是一个太过宏大的理想,所以无数的个“自己”都倒伏在前进的道路上,成为尸骨化作的阶梯,朝着前路一步一步铺陈。   每一个“自己”,都永远在引领下一个“自己”向前!   清梦的脚步是如此的轻快,她亲昵地凑身上前,眨了眨眼:“怎么,怎么这么惊讶?”   “吓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快活。   六味微微皱眉:“守墓人……是什么意思?”   “守墓人……当然是字面的意思啦。”清梦笑嘻嘻道:“你应该好奇过吧,倒不如说,我就应该好奇,那个一手能将天遮住的诡异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顿了顿:“准确来说,不是一手,不是一个,而是……很多,很多,很多,多到数也数不清,多到如同天上的星星挂在了那里。”   清梦沉默良久,似乎正在试图组织自己的言语:“你知道,在遥远的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那个足够遥远,远到仙是逍遥的,远到诡异仍未在世间横行,那个时代,是无数的奇迹,是科技与思想交融发展的顶端,那个遥远的过去,那个我们曾经出发的地方。”   清梦月牙般的双眼里是流淌着的哀伤与思念:“是‘我’出生,生长,又宁愿为之死去的地方。”   六味一愣。   有一个疑问,他想过,每一个“自己”也或许想过,“自己”只是一个突兀穿越的幸运儿,一个莫名其妙的旁观者,究竟是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场跨越了千千万万年的谋局之中?   为什么他被安排了,却并不为此生气,也不为此愤怒,甚至真的愿意,耗费无数光阴,死去活来无数次,去试图拯救这个破碎的世界?   他以为是那些愿意收留初始每一次都是孤儿开局的他的好心人,他以为是那些挣扎在痛苦边缘的诡怪们和人类,他以为是那些无数个想要拯救世界,却被扭曲了心神的救世者。   世界虽然是不同的,可人性的辉光却总是一模一样,虽然稀缺,却足够闪耀,能够照亮黑暗。   他行走在这条崎岖的路途之上,他以为自己愿意进行下去,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有大爱的好人,但这种性格与品质总不会一直坚固如初,就像这一世的自己,不就是个口蜜腹剑的骗子吗?   所以,他偶尔也会为这个世界的未来担忧,就连他这样的好人,某些时候也会满腹戾气,不断转世之下,早晚会出现一个恐怖的“自己”想要毁灭世界的。   到时候,这个世界,该怎么办呢?   结果除了这根可以粗,亦可以细的链条之外,还有更加坚固的一条。   这里曾经是他的家乡吗?是外神入侵之后开启的新时代?   难怪过去的文字他会认识,难怪他也愿意为了这里出一份力。   一个人想拯救自己的家,又需要什么理由?   清梦看见另一个“自己”高兴地笑了起来,哪怕是“自己”偶尔也是无法理解“自己”的,她好奇地看过去:“笑什么呢?有哪里很好笑吗?”   “哈哈哈……”六味捧腹,闻言擦干了自己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没有什么,想到了一个冷笑话。”   六味只得到了另一个“自己”看精神病的眼神。   清梦撇了撇嘴:“继续听我说。”   六味洗耳恭听。   “如果按照现在时代的目光去看,过去的我们,如何算不得仙神呢,能够一日千里,万里飞书。”   清梦不禁面露遗憾:“只可惜仙神的时代注定需要远去,在鬣狗入侵之后。”   “在不间断的污染下,世间万物都有了自己的缘法,花,鸟,虫,兽,甚至是每一个细胞都曾活了过来,有了诡异的生命力。”   “曾经?“六味咀嚼着这个词,微微失神,他重新看向对面的人:“你还没有对我解释,守墓人的意思。”   清梦歪头笑了笑:“就是字面意思。”   她又上前一步,抓住了六味的手。   “这个世界曾经毁灭过,一切都湮没于恐怖之中,最后在万‘神’的心血下重塑。”   六味重复道:“万‘神’的心血下……重塑?”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知道盘古塑造天地的故事,在祂死后,气成风云,声化雷霆,四肢演为东南西北……”   “你的意思是……”六味瞳孔一缩,只见对面的“自己”向外倒去,他不仅反握住她的手。   “所以,祂们的身躯化作大地与高山,祂们的血肉流作大江大河,祂们的皮肤遮盖住裸露的世界,祂们的发丝勾连成草木,最后祂们的眼睛成为了太阳与月亮,日升而月落。”   “可世界这么大,世界也这么小,无数死去的神,还遗留下了无数的骸骨无处安放,还有更多的,无处安放之物,带着祂们仅存的一切悬挂于高天之上……”   “等——”   六味被清梦猛然拽了出去。   天像一个巨大的罩子倒扣而下,罩子上残存着数不胜数的黑色瘀痕,斑驳得如同濒死的斑马。   一种剧烈的眩晕伴随着强烈的呕吐感迅速侵袭了六味的大脑,世界的一切都在那一刻不断地旋转。   另一个“自己”的身影正如同模糊的相片,在运行的轨迹里卡顿。   六味一时间甚至无法思考,天上悬挂的,除了太阳和月亮到底还有什么东西。   那些黑色的瘀痕在六味的眼中如同海绵一样泡涨,黑色如同蔓延开来的水滴侵染了整个天空,而后黑色之中又猛然漫出了些许扭曲的白。   六味耳边似乎听见了一声哀嚎,似乎有谁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   【——】   【——】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那些东西到底是何模样!   是眼睛啊,天上出了太阳和月亮,还有数不胜数的,如同星子般的眼睛啊!   祂们的瞳孔里映照出了无数个身影,无数讯息却在顷刻之间塞入六味的大脑,他看见了无数个人,看见了无数个人的模样,有已经死去的涅槃佛,有仍然活着的蛊女,也有……   更甚者,还有“他”,伏案的燕游,教学中的书生……   最后,在那无数双苍蝇复眼一般的镜像里,六味终于与自己相对而视!   眼睛里的他,诧异地微微张开唇,作出了惊讶之貌,而后,缓缓朝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那是他吗?   是他吧……   这真的是他吗?   “……呵,我忘了你不能看了。”   一双手探了过来,捂住了六味的双眸,六味浑身一震,瞪大双眼,抓住了那双手。   那双手残留着些许冷,摸上去带着凹凸不平的裂纹。   “我只是,等了很久,实在有点遗忘了现在的你们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们了……”   六味模糊的思绪逐渐清晰,那种大脑仿佛要涨破的痛苦也在那抹飘渺如梦的冷意下渐渐消弭。   “祂们也是一样,祂们也只是忘了,只是在漫长的孤独之中,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们……也只是想要,看一看你们而已。”   六味的大脑骤然轰鸣,一切奔涌的情感如同被冲破了堤的洪水,彻底将他的大脑淹没。   他是个聪明人。   可恨他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总是容易想一些有的,没的。   这个世界需要先付出才能得到。   一切都是如此,所以过去的“神”付出了血肉重塑世界,剥下了皮囊成为世界的表皮,于是,这个世界的底色就变成了先付出才能得到。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意图拯救众生之人总是被外神所觊觎注视,然后在怎么也无法摆脱的梦魇里心神扭曲。   正如同圣人,亦如麒麟,再如蛊女,还如……他。   是啊,他也一直在被注视着。   被那些为了存续而死的“神”留下的眼睛所注视着,祂们是那样殷切地寻找着自己的“继任者”,祂们是那样恳切地注视着“继任者”的成长与扭曲。   祂们会疑惑吗?会疑惑为何那些受到注视之人总是会行差踏错,让一切坠落?   祂们会痛苦吗?会痛苦无数希望被淹没在绝望的洪流之中?   “……”六味颤抖着嘴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悲伤与痛苦,如同罡风一般割裂他的躯干,这是何等悲哀的事实。   那些眼睛是那样地注视着他们,如此得全神贯注,带着亘久弥长的思念与希冀,   啊,原来这才是“天诡”的真相。   啊,原来这才是“世界”的真相。   是那无数无处安放飘荡的骸骨,是那孤独者看守的连绵万里的停尸场,是那尸骸之上残留下的痛苦与希望……   是那无数颗关切的眼睛!   耳边只剩下了另一个“自己”低哑的嗓音。   “我们一直等待着你。”   “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等待着我们的——葬礼。” 第168章 归来者需知道的一切   “……”   “呼……”   六味无法回答,剧烈的情绪被困锁在胸膛之中,如同饿兽一般挣扎,他的胸膛不断起伏,尝试着平复下激烈的情绪。   “怎么,被祂们吓到了吗?”   哪怕是说出了方才那等扰人心神的话,哪怕方才各种激昂的情绪涌动,但清梦却总是能很快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嗓音也立刻活泼轻快起来,甚至带着点自得。   如同漏斗,所有情绪一边进,一边出,好似没心没肺一般,甚至还有闲心去调侃。   这是一幕极其恐怖的画卷,天上飘浮着神的骸骨,神的眼睛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到处都是眼睛,甚至能够看见眼球后的神经与血肉,祂们好似仍然活着,巨大的瞳孔正缓慢地移动着,鲜血祂们眼球的背后流下,好似天正在缓缓流血,而血流成了漫天的晚霞。   可六味却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六味想道。   他怎么会被吓到了,怎么能够被吓到呢?那些漂浮尸骸的过去,是无数个为世界而死之人,为存续而亡之神,祂们的皮囊如同衣服一般遮住了这个赤裸的世界,祂们的血肉化作高山与大河,哺育新的生灵。   如果连他也被吓到,那么祂们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新的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祂们死去之后,东西南北洲之中的人又为何而死呢?   那些理想被扭曲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是过去的“人”,对现在的“人”的诅咒还是祝福呢?   ……   六味一时间……似乎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了。   或许,他只是在自寻烦恼而已。   六味心中五味陈杂。   没有那些眼睛,外神依旧在觊觎这片大地,祂们总会注意到那些高洁之人,没有那些眼睛,新的世界便不会重建,没有那些那些眼睛,一切在开始前便会终结。   “……”   “……这里的遗骸,很多吗?”   六味低声问道。   “很多,很多,”清梦沉默片刻:“有十万九千八百六十五具,都像是风筝一样漂浮在上空。”   “我就是那个放风筝的人,带着这一大片如同海洋的风筝到处游走。”   “很久了吗?”六味不禁道。   他被蒙住了眼睛,看不见“另一个自己”的神色,但五感却没有消失,他很明显能够感觉到清梦的身躯一愣。   她似乎是歪头想了点什么,又像是只是在出神:“……久……大概很久吧,我,不记得了。”   她沉默片刻,似乎是举起了手掌:“牵着他们身躯的线,很长很细,密密麻麻地缠在我的手上,偶尔会觉得手很重,但是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六味再次询问道。   “当年外神的入侵让世界失控,无时无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朝着无序的毁灭滑落,所有人都疯了,疯得不能再疯。”   “我亦是其中一员,在历经千辛万险之后,终于回归了清醒的世界,但是这种清醒是断续的,只要世界一直暴露在污染之下,清醒终将逝去,最后所有人终将拥抱着疯狂而亡,人们都明白自己必须作出选择。”   “生还是死……”清梦苦笑了一声:“或者说,所有人都死,还是死得还剩下一丁点希望。”   六味一愣,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清梦望着那些沉默的眼睛,闭上了眼:“所以,我们毁灭了世界。”   “让新的希望在毁灭之上重生。”   “但是不够,这些仍然不够,这个世界裸露在星海之中,而星海是一个巨大的猎场,我们的世界被那些恶徒视作猎物,就像是伸口就能咬上一口的小蛋糕,谁又能拒绝呢?”   “于是,某一日,祂们提议道,不如把我们的皮剥下来,盖在天上,为世界穿上第一层衣服。”   “后一日,祂们又觉得不保险,不如再在外面用灵魂再布下一层镜子,作为伪装的第二层衣服。”   “再后一日,失去了皮肉与灵魂的祂们,终于将目光投回了黑暗的世界。”   “不行!这样不行,失去了星海,便失去了太阳,这片土地怎么能够没有太阳,于是祂们抠下了自己的眼珠,充作了太阳与月亮,和漫天的星辰。”   “更后一日,祂们发现大地上的一切只剩下荒芜与焦土,这可不行啊,这太糟糕了,留在大地上的生灵该怎么生活呢?所以祂们开心地割下了血肉,用血肉捏成了山河。”   “最后一日,祂们才猛然惊觉,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被祂们所遗忘。”   “真是笨脑子,傻脑子,疯脑子,祂们忘了,充盈世界的污染的确被祂们所驱赶□□成,剩下的不足为虑,但是糟糕的是,祂们忘了,除了那些污染,祂们也变成了污染源。”   “还有!还有!祂们的灵魂总会腐朽!当灵魂腐朽之后,变成外神的棋子的时候,祂们又该怎么办呢?难不成真依照着外神的指示,再次毁灭新世界么!”   “哎呀!祂们怎么会忘呢?祂们怎么能忘了那么重要的事情呢?祂们急得团团转,几乎要死过去了。”   清梦此刻,欢悦地蹦了一下。   “这时候,就到我们出场的时候,所有人在用最后的一日,为这个世界做下了最后的谋略。”   远古的人将灵魂和□□分割,灵魂变成了世界外的“镜子”,皮肤变成了世界壁,阻碍外神们直接进入,可灵魂始终无法永垂不朽,祂们的灵魂最后也会被外神污染…   六味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清梦好像一个正常人,可她如今真的算是正常人么?   她的语序并不算颠倒,听上去也颇有逻辑,但是本质上,她似乎已经丧失了一些情绪的感知能力。   她与这些尸骸孤独地呆了万万年不止,最后的清醒也被带走,徒留她困于囚笼。   六味说不出话来,喉咙颤抖着,他感受到悲伤,那种悲伤密密麻麻地扎根在了他的血肉里,汲取着清梦无法意识到的痛苦而成长。   他也从清梦的话中缓缓品味出来了什么。   那些恐怖的描述,过去的那些灼目如光的神,真的会做下么?还是说……祂们真的曾经清醒过了么?还是,祂们一直疯着,直到最后才真正清醒了一瞬!   可……祂们疯着,却做下了那些选择么!   六味感受到了骇然。   空气之中只剩下良久的沉默。   终于……   “最后……的谋略,指的是……”六味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瓣,皱起眉询问道。   “哈哈……你会知道的!我会全部都告诉你的。”清梦笑道:“这也是我存在的理由啊!”   在清梦解释之前,六味却已经隐约明白了什么。   祂们最后的后手是模拟器,祂们最后拿着自己的残躯,东拼拼,西凑凑,将模拟器成功组合而成,将一切,交给了——“他”。   “至于我,‘我’切开了自己的灵魂,将‘我’的记忆流放进墓地,所有人将最后的‘清醒’割让而出,揉合在一起,给最后的勇者留下了最后的礼物,祝愿,一切能够得偿所愿。”清梦絮絮叨叨道。   “这些本该在我们第一次相见就和盘托出,但我没想到第一世出了意外,以至于我拖到了最后一个,不过好在,礼物你拿走了!”   “最后的清醒……最后的礼物……”   六味脑海之中快速闪回过自己的第一世。   原来,那一世……他并没有按照安排走吗?   “你把礼物拿走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一切注定的时间,已经到了。”清梦说到最后,几乎算得上是没有了逻辑和思考,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罢了:“就这样,想和你玩游戏,我们分离了太久了。”   “我想要回温过去的记忆……等等,记忆,我不就是‘记忆’么?我是吧……我是吗?我不是人吗?我还是法师呢!他们陪着我一起,他们一直在死去,却坚持陪着我一起。”   六味眼眶微红,他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清梦的手,攥得很紧,几乎将双方的手都攥得发白。   他未曾感受过那种疯到了极致的癫狂,从一开始他就很清醒,从第一个“自己”的记忆开始,清醒就是他的底色,哪怕遭遇了足以分割灵魂的痛苦,他也从未尝试过去麻痹自我的灵魂。   六味不知道是清醒好上一些,还是疯狂好上一些,但是在这个疯狂的世界,或许不管是足够清醒,还是足够疯狂,都不如糊里糊涂什么也不明白。   他微微抬起了头,试图透过那层白布去观看那些骸骨,却只看到了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   他明白,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那些骸骨只是满载着污染的容器,或许那些骸骨之上还存留着祂们过去的执念,影响着世界,影响着这个空间。   那些执念想要回到过去,空间里的人便不知神鬼,将一切诡异认作虚幻的产物,连他也被影响了思绪。   “今天,我要不要和那群孩子们一起上课呢?最近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了,留在这里当守墓人,别把自己也变成墓给别人守了啊!”清梦似乎已经陷入了幻梦之中,一时间难以自拔。   清梦突然一顿,许久没有说话,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或者真的什么也没想,只是陷入了无序的空白思维。   “对了,葬礼,我是守墓人,我要办葬礼啊!”清梦嘀咕道:“对!葬礼!但是,我来了吗?我应该来了吧?”   “……”六味嗓音喑哑,他回应道:“我来了。”   六味的眼前蒙着一层白布,模糊的眼前倒映着清梦的脸,她手舞足蹈道:“我们到了该死去的时候了,到时候只要我们将天梯补全,一点一点地替换那些病变的个体!外神再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了!”   “我们的世界有救了!我们的世界有救了!”   六味微微愣住。   他没有想到过,世界的救赎竟是这等办法。   一点一点地替换那些病变的个体。   这里面有一个问题。   那些心甘情愿成为殉道者的神从何而来?   六味心里一空,仿佛有一个黑洞正在无止尽地虹吸他的情绪,他感到了难言的迷茫,仿佛一个人秉持着烛火,拿着一张地图,在漆黑的山洞之中踽踽独行,不知过了许久,终于看见了光,可当他欣喜若狂地走进,却发现那只是一滩反射了月光的水洼,水洼上头只有一个狭窄的漆黑的,寻常人难以攀爬而出的洞口。   这本就是一个悲伤的世界。   六味这般想道。   我早该知道的,不是吗?从一开始就该知道。   “快来啊!我等不及了!毁灭我们啊!将一切推上正轨!”清梦兴高采烈地要求另一个“自己”送她去死。   对面却良久未有回答,清梦焦急地催促着,却只等到了六味一句五味陈杂的“我”。   六味无法向过往那样作答,那样自信,那样运筹帷幄。   他缓缓垂眸,碎发遮住了他的面孔。   六味本该应下,就此如清梦的意愿,将这些沉浮千千万万年的执念毁灭,将这个死寂的墓地炸毁,将……守在这里的守墓人焚化殆尽,而后的一切将按部就班,一步一步走上正轨,可是事到临头,他却突然犹豫了起来。   他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犹豫。   情绪如同成千只,上万只,恐怖的虫子,爬进了他的心窝,啃噬他的心脏,它们让他面对着清梦执拗的目光,无法言语。   他感到了深切的,满腹痛苦的不甘和无力!   突然!   “砰——”   他们耳边闯进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六味突然听见了急促的喘息与交错的脚步声,那些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好像从遥远的远方,又好像从四面八方而来!   六味听见了清梦下意识被吸引走注意力的惊呼:“怎么会?”   怎么会什么?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   清梦呢喃道:“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然后回来了?”   “谁?谁回来了?”   六味一时茫然。   “……是被我送出去的孩子,他长大了,长得很高,很英俊,背生八臂,额上生眼,未来的人长得都是这样么?”   清梦的话语里多少有些怀疑人生的味道。   她许久没能出过空间,似乎生出了什么误解。   背生八臂?额上生眼?   六味愣住了。   这个形容他只能想到一个人,顾定邦生下的孩子,章鱼,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掀开了蒙上眼的布巾,清梦大惊失色,扑上前来,试图阻止:“你干什么呢!你小心头晕眼花啊!”   但是六味却已经极其准确地找准了顾定邦的位置。   那个有着一张顾定邦的脸的人回来了,他打破了凝固的空间,大步跑了回来,此刻他面目狰狞,八臂挥舞,将那些簇火里的村民们一个一个搬起,烈火燎烧了他的手臂,坚毅的神色却始终如初!   没有谁预料到他会突然跑回来,这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意外。   六味猛然失了言语。   顾定邦和章鱼有着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回来的人到底是谁?   六味眼前一黑,清梦的手遮住了他的脸,将一切景象隔绝,可顾定邦那副奋不顾身的模样却彻底印在了六味的眼底。   六味的心里陡然有了一个猜测。   来人既是章鱼,又同样是顾定邦,顾定邦曾经后悔那一日的选择,他后悔自己劝不了山村里的村民,后悔自己太过孱弱弱小,所以,他希冀着自己有第三只眼更能洞悉险境,希望自己生出八臂获得力量,来阻止灾祸的进行。   “顾定邦”和“章鱼”是同一个人的两面,是抗争,是希冀改变的力量。   所以“他”回来了,越过层层的高山,跨过对于生死的恐惧,不顾一切地狂奔回来了。   六味的呼吸急促起来。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来了那一天,一切的回忆都在此刻如同潮汐般上涌。   他好似再次看见了那无法直视的天空之中,那些漫天遍野的眼睛,祂们残留的执念驻留在这片血色内,等待着千千万万年前预定的死局,祂们沉默地注视着他,无言地注视着那个渺小如沧海一粟的孩童,走出那片如同棺材一般的房屋。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祂们当时在想什么呢?   他本该垂首,可他却抬起了头。   他也曾以为“自己”是一个多么信任计划的人。   他本该依照着那些刻印在他的灵魂里的计划妥善行事,一步一步踏着尸骸稳步前进……   可计划却好像从一开始就出现了预兆,他抬起了头,违背计划而死了。   ……或许正如模拟器所言。   他真的是一个【叛逆的蠢材】。   他真的是一个变数。 第169章 人之姿   “呼——”   吴悠猛然从地上爬起来。   刚刚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突然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而且,他强行忍住哽咽的呼吸:“好痛啊,真的好痛。”   他小心翼翼地撸起裤腿,看着膝盖上乌青的痕迹。   吴悠哉原地平复了情绪许久,才抽噎着重新爬上椅子。   这次他坐下的时候,动作小心翼翼了许多,虽然不知道那一下摔为什么会让他疼痛至此,但是他之后再也不想经历,再也不想重复这一次的痛苦。   吴悠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刚好像看见了老大这边的模拟器波动很频繁啊,是不是要结局了?我看也差不多了,都已经做到帝师了,应该能出结局了吧?”   【35岁:如果天要惩罚你,不该让你在这里听封建迷信的监天司在这里嘀嘀咕咕册封大典的事,而是让你外出找个十七八九个学生好好磨练一番!   你忧郁地叹了一口气,圈套一事你参与程度有限,毕竟谁也不能威逼一个可怜的教书匠去抵挡大军吧?所以在蒙骗过中州的那些大臣之后,你也只是带着学生等候一旁,把最后的反贼捉拿归案罢了。   这本该是个能够名传千古的政治计谋,后世也许能够衍生出什么成语,类似于“麒麟异梦”之类的小故事,总体来说会非常的科学且客观。   但是坏就坏在,千万年不遇的地龙翻身居然在今日找上了中州国都。   真是赛先生诚不你欺,不管是地雾的突然出现,还是各种地鸣,更有甚者异常的血红天色,都是地震的前兆,只是你完全没想到那一茬,以至于人都随着地晃起来了,你还在懵怎么回事。   好在皇宫建筑绝不偷工减料,古人的智慧让人叹服,竟然硬生生在这种地震之中顽强地坚持了下来,以至于你腿都软了,皇宫的腿站立得依旧笔直。   但古人的局限性依旧是不容小觑的,这不,你无奈地想道,居然有人说什么灾劫之年,多亏天官下凡才解了国都之围。   哎,国都伤亡不大,哪是天官的功劳,明明是国都之中的人齐心协力,共度难关的功劳才对!要封赏天官也该封国都内的人才对!   可惜一向听你意见的小皇帝,却笑眯眯地拒绝了你,还给出了册封大典的名单。   国都的伤亡能够用钱粮抚平,人心之中的创伤小皇帝却选择使用神神鬼鬼的册封大典。   皇帝都如此坚持了,你又能怎么办,毕竟你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帝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就算你知道的东西多了点,甚至还能瞎编出修仙功法糊弄那些年轻的弟子,但你也只是个普普通通,偶尔能够胸口碎大石的书生啊!   在皇权的威严之下,你又能怎么办呢?   封神大典,你不知道哪里来的DNA莫名其妙地动了起来,不是,难不成小皇帝还真打算在这个世界硬造神话啊?麒麟感应已经不管用了?你不得而知,但你既不想当姜子牙,也不想当申公豹,咳咳,哪里有点跑偏,最主要的是,中州也没有什么阐教截教之争吧?   难不成编什么天地的无量大劫?哎?你只是随便说说,别给你真把这个当设定写进去啊!   你叹了一口气,你与小皇帝相处了那么久,你偶尔觉得小皇帝是你的灵魂知己,偶尔也会觉得他是上天送下来克你的,连你这种唯物主义战士都忍不住这么想,足以证明这个小皇帝到底能任性到什么奇怪的地步。   可你又能怎么办呢?你在古代当帝师就要做好古代皇帝迷信的准备。   但只是有一件事你绝对想要拒绝,你完全不想上这劳什子封神榜!别给你加上啊!你可不想真的成仙,你的意愿一如既往,只是想做个老师罢了。   声望已持续到达顶端,体质正在不断增加,***正在不断增加。】   ***   六味长久无法动作,他似乎听见了什么。   他还能听见顾定邦急切动作之间造作出来的杂音,还能听见清梦疑惑的轻啧,但更多的,却是心底那层克制的阀门骤然打开的“咔哒”声。   兀得,他突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胸膛发热。   他茫然地拉了拉清梦的手,示意她放开,清梦却嘟囔道:“别动!看见就完了。”   六味不得不伸出手压住了胸膛边的东西。   他的胸膛边放的最重要的,便是三哥燕游耗费十多年从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天阶碎片,六味伸手摸了摸,却感受不到烫意。   他疑惑地伸出手,不经然又摸到了点什么,他微微愣住。   那是一个表面颇为粗糙的球体,穿了一根红绳,被他挂在了自己的心口。   六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东西,毕竟他的大脑里塞了太多,太多诡异怪奇之物,但随着那阵子烫意的逐渐加深,他的脑海里却突然蹿出来了一个人。   ——如智大师。   “舍利!”他不禁脱口而出。   六味将如智大师交给他的舍利带在了身上,本只是因为如智大师语焉不详的预言,切中了他此生的要害,而后一路上他不见那舍利起什么作用,便将其挂在了脖子上,打算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制住发狂的寄空。   可他完全没料到,舍利居然在这时候有了动作!   “什么舍利?”清梦茫然地回应他,发了疯也乖乖巧巧地有来有回,一听见六味的话,另一只手便下意识地拽住了六味摸到胸膛舍利的手,将其拽了出来,那颗鲜红的舍利,便如同跳动的心脏猛然跃进了这个空间。   霎时,一道骇人的红芒骤然在整个空间铺开,带来惊人的灼热。   “啊——”   清梦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那是什么东西!什么玩意——”   “清梦!”六味将脖子上的舍利扯断,向外抛出,下意识反身将挣扎着的清梦拽进了怀里,用后背挡住了舍利的红芒!   “——”   “——”   “——”   六味猛然睁开双眼。   他的呼吸发着颤,死死拥住了怀中的另一个“自己”,清梦双目紧闭,似乎在剧烈的冲击之下失去了意识,他抬起头。   六味眸中划过一丝诧异,只见一道纯金的剪影闪烁着微光出现在这片血色的天地,祂闪烁的频率很短,像是短路的灯泡,又像是即将熄灭的太阳。   如智大师给他的舍利为什么会在这里引发出这等诡异的变化。   六味一顿。   “你是谁。”   那抹纯金的剪影口鼻的位置似乎是翘了翘,声音漫长而悠远:“我?非要说我是谁的话,我可以是道祖神君,也可以是漫天佛陀,同样可以是证道圣人,我可以是很多很多,你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喊,都行,都可以。”   六味目光不禁凝重起来。   以他的经历来说,不管是道祖还是佛陀,更别说其他教派的神明,对他而言都曾是他人生道路之上,意图截杀他之物,这种坚持不懈的仇杀,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轮回!一开始,他们也只是隐隐有些试探,但是随着他转世越来越多,这些神明对他的围剿也愈来愈烈。   首当其冲便是老三燕游面接神君开大,道教教徒几乎将全身献祭以求诛杀麒麟,更别说老五,也被神君暗戳戳地捅刀,差点年少早殃,至于他六味,便是从深山老林里冒出头开始,就一直在被那些神明觊觎,佛教的通缉,其余教派的追杀,斗兽场中其余教徒或明或暗地使绊子。   这让六味有时也会觉得自己过往那些“死的快”的转世这些神明有没有也出过一份力。   六味满心以为世界内的教派信仰之神大多皆是外神,截杀他这个世界酝酿出来自救之人也很正常。   但他曾也百般厌恶那些外神的视线,怨恨外神对此世之人的扭曲,对祂们的恨意深沉似海,直到,他进入了“尸骨坟场”……   六味的呼吸凝滞一瞬。   但在最初的冲击之后,随着他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之后,六味能分辨出有些人并非是只是因为过去神明的眼睛而扭曲异变,外神绝对在其中掺了一份力,或许是因为过去神明尸骨上的眼睛,带着世界之外的污染,一直注视着大理想之人时,那些污染也会叠加在他们身上,由此以往,外神也注意到了他们,可一切总而言之,源头都自天外而始,他不能本末倒置。   臭名昭著的外神总不会总是随着眼睛的视线而动,其中六味了解颇深的便是西洲的“温韶”。   她被楚淞君杀死之后引渡进了地府,而后又以恶鬼的姿态重返人间当上了“地府代言人”,在她死后,楚淞君也的确在温韶逐渐平和的灵魂之下,终于询问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确实与外神有关,她看见了毁灭的未来,才来到了西洲,只是在不断行动之中,思维逐渐偏激扭曲。   温韶个中的具体记忆,已然随着疯狂一并被丢弃抛走,但有一件事她绝对能够肯定。   她非常确认自己看见了星空之中的那尊欲望的神祇,那外神贪婪的目光凝视着西洲,凝视着这个逐渐破损的世界。   这些教派之神进入这个空间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眼前的这抹无力的剪影真的是外神么?祂既能在黑暗之中谋划,为何又突然出来了呢?   祂真的是外神么?   “……”六味眯起了眼睛:“你费尽心思进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六味的前世曾与外神的分身打过无数回交道,这抹剪影太过虚弱且无力,几乎快要消弭,除此之外,六味并未从中感受到那种滔天的污染,甚至算得上是平和。   他的态度也不由得和缓一二。   “我来这里,也没什么别的缘由,只是突然想起来有这个地方,突然看见你了,就跟着你一起来了。”纯金的剪影颇为温和,祂甚至有些感慨:“真了不起啊,做得真好。”   “什么?”六味皱起了眉。   祂为何突然夸赞起了他?   “我本以为,我们这辈子也就这么消磨殆尽了。”那抹纯金的剪影笑道:“再也做不了什么了,没有想到还有发挥余热的时候。”   祂是什么意思?   六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语“我们”。   为什么会出现“我们”?六味微微愣住。   “我们在外面呆得太久,大部分我们已经全数尽然疯癫,满心只想打开屏障,将世界裸露而出,让万事万物,都重新沐浴在星空之下。”剪影微微垂下头:“此界之身,亦只是过去仅边角零碎揉杂,才能以此刻之姿降临此世,剩余的……哎,在镜子里模仿世界之外的神明太久,戏演进了骨子里,便只剩下满目疮痍。”   “说起来,我们能够回来,还得多亏那个大范围打破了世界壁垒外神,让我们从天外归来。”剪影微笑道。   如果六味的转世里面,有哪些是与剪影口中神明的信徒,那么六味就能知晓一个在诡秘修士中几乎算得上是隐秘的消息,“神”消失过,不管是神君,还是佛祖,或者是蛊祖,战神等等,有着信徒,偶尔还会回应的神,都在某一个时间陆陆续续地与世界彻底断联。   这的确是神明的“陨落”,是神明“理智”全线溃败的标志,世界之外第一层的伪装色,“镜子”,早已名存实亡。   灵魂无数次的扮演,已经将祂们推向了一个极端,灵魂几乎将自己当作了镜子外搔首弄姿的外神,全然无了理性。   这是一个太过漫长的过程,这同样是诡异世界的教派不断滑落向邪教的缘由。   毕竟连拜祭的神明都疯了,信徒怎么可能还是正道。   但六味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从剪影的话中,听出来了那个时间点,大范围打破世界壁垒的外神,不就是当是老二所面临的那个神么?   六味沉默下来,深沉的目光盯视着那抹纯金的剪影。   随着剪影的话越来越深入,六味的神情却不由得再次紧绷起来,他微微咬住牙,眸色沉沉,目光注视着血色长空下的黄金剪影,这几乎算得上是一副令人动容的画面,可是身份的明晰,让六味瞬间警醒。   从天外归来之物,这个限定词本身便足够令人毛骨悚然,天外的“污染”有多么恐怖,只要知道那一段太过“活生生”的历史,便是这辈子也难以忘怀。   更别说,按照六味自己从清梦口中得知的叙述来看,那些灵魂飞向天外的“神”,早就疯了,此刻,祂们又为何揉杂在一起,以这副看起来清醒的姿态呢?   六味的后背渐渐沁出汗,天空之中的“骸骨风筝”还未终结,又突然冒出来个“天外来物”。   他心里蔓生出焦躁,他本身实力并不高强,只有一张嘴皮子,偏生在这空间内几户没有活物,他的天赋也就在此刻受到了遏制。   六味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怀中的清梦,她不知怎么了,仍在沉睡,他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回来做什么?”他低声问道,藏住自己审视的目光。   剪影顿了顿,而后继续说道:“我回来之后,有心想要找到你,但是你的行踪是模糊的,隐秘的,为了等待你,我们耐心地藏身在了南州佛寺之中。”   “如智大师?”六味微微挑眉。   “是的,过去的他曾认为世界之上妖鬼才是最终的生命,他想让世间充盈妖鬼,他的佛也赞许了他,那时候我降临了,我没想到他认出了我,他认为我才是真正的佛,于是他疯了,疯前他朝我忏悔,我没有说话。”   剪影顿了顿:“因为我等亦是戴罪之人,意图回来赎罪。”   “而后,我终于等到了你,我躲进了这颗舍利之中,随你从南州奔波到中州。”   原来如此,原来自己离开之后,如智大师便疯了,六味想道,这倒并非与我无关,寄空竟然追对了人。   剪影身闪烁的金光频率越加快了,似乎正在流露出一种黯然的哀伤,又像是一种欣喜:“能够再次见到这个美丽的新世界,何其有幸!能够再次与你相见,如今终于能说出那句话,我等不负所托。”   六味一愣,颇有些错愕。   剪影似乎背着手转了个身:“在无数痛苦的未来之中,也只有你能够做出这一切吧,那些重新复苏的,神似过去的修士,那重迎鬼怪的地府。”   “我们看见了新生的文明,比起脆弱的温室之苗,更像是坚韧的,破石而出的野草,顽强之至。”   “我们好像看见了,极其久远的过去,我们曾经想要守护的东西,我们好像看见了过去的家人在这个新世界的重生,人到死,也能看见这一幕,着实让人不禁潸然泪下。”   六味感受到了涌动的情绪,已经准备好干点什么弄醒清梦的手顿住了。   这一世的他,对感情格外敏感,毕竟从他出生那一天起,便是依照着骗人和鬼话而活,唯有能够敏锐地分辨人的情绪,才能够切准人的弱点,与之谈话。   那些情绪就像是小河,正在空气之中流淌,看见的人能看见其中蕴藏的温情,看不见的人能听见其中潺潺的流动,就这么一点一点从剪影的身上流出。   “能再次置身此世,何其有幸……不胜感激!”剪影再次道,他转过了身,以人的姿态,朝六味微笑。   是的,祂们不像是神,倒像是人,若祂们所言非虚,祂们好似的确是人,只是远古时代的人,不也是人么?也就是这些人,将自己剥皮拆骨,用骨血,用魂灵铸造了新的世界。 第170章 送葬的天音   “……”   六味抿住了唇,又不知所措地张了张,一个巧舌如簧之人,一时间居然说出了一句几乎让他后悔的直白话语。   “你们疯了吗?”   “疯了,一直都疯着呢。”剪影微微颔首,作出肯定,姿态之闲适几乎让人意识不到祂的痛苦,接话接得更快,流畅得离谱。   连六味都忍不住沉默了。   “不过疯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好比现在,方才我等还很激动,现在我等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剪影微笑道:“要不是偶尔也会有毁灭世界的欲望,我倒也不像是癫了的。”   “你重归此世,就只是想说这些吗?”六味道。   “……”剪影沉默片刻:“是打算来把自己火葬场来的。”   祂抬头了头,环视这整片血色的天空,一寸一寸的打量过断裂的骸骨,金色的剪影上闪烁着,莫名给人一种感慨万千的错觉。   “哎……挺浪费的,要是当年再清醒点,这些东西说不准还能变个什么东南州,西北州来的,肯定比今天这个地形大,这地形从天上看有点丑,真是可惜了。”   六味:“……”   有些怀疑祂从天上下来的时候,揉得根本不是正经东西。   “你认识我吗?”   他终于忍不住出口,希望让话题回归正轨。   “认识,怎么不认识呢,我等最后的希望,留守后世的救世主。”剪影笑道,说话间的话语竟如咏叹调一般,显露出些许荒诞不经,倒是让听者不禁挑了挑眉头。   “当然这世间没有救世主,人唯有自强。”剪影高声念道,话语落下犹如在背诵什么标语,祂又说了点鸡汤话,也不知藏身在如智大师体内之时,是否也是如此唠唠叨叨。   唠叨完鸡汤,剪影竟居然还记得住先前的话题,重归严肃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过去的大计由我等一同拟定,但最终的执行人唯有你。”   “不,”剪影顿了顿:“准确来说,原本的你,而非如今的你。”   六味皱了皱眉:“如今的我,与原本的我……”   “就像是水从天山流淌至大海,途径千帆,天山之上的水,与流进大海的水是截然不同的,如今的你,与各个切片后的你,虽有着相同的灵魂本源,成长之后,却并非是过去的你。”   剪影的话音里藏着几分落寞:“到底是……故人,再难相见。”   六味不禁沉默下来。   他忍不住想到了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的本体,他自从推测出大概真相之后,也并未想要找到被藏起来的本体,本体呆在那间屋子里,似乎会更加安全。   剪影说得会是本体么?   但很快,六味就否定了这个答案,不管是本体,还是本体留下送进模拟器轮回的分魂切片,本质之上皆是已经分割过后的结果,本体早已忘却了过往的那些记忆,一心只当自己是个遭了个大霉的倒霉蛋,而分魂,诚如剪影所言。   流过了不同地界,见识过不同风景之水,哪怕还是当初的结构,却依旧并非当初的水。   如今的六味,他的一溜兄姐,都已经并非过往的他了,都是独立的他,全然不同的,另一个“自己”。   剪影的口中悠悠含了一口气叹出:“好了,话又说了回来,能够再次与这个世界相见,是我等的福气,也算是此生无憾,稍后,我等便要化作纯火,将旧时代留下的痕迹一扫而光…….让整个世界迎来新生。”   “……”六味抿了抿唇:“不关心我接下来要做点什么么?费尽心思从天外归来,便是去送死的?”   剪影闻言情不自禁地纠正道:“是自己给自己打火花来火化,这种经历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啊!”   这真的揉杂得是正经东西么?六味再次怀疑地思索道。   “况且能选择死在哪里,又是我等多么大的荣幸啊!”剪影谓叹,随后祂又迅速地找寻到了重点:“接下来你要做些什么,我等并非不关心,这个世界的未来我等也同样上心。”   血色高天之上,无数骸骨正静谧地浮动,剪影身上的闪烁越加剧烈起来,仿若已到了强弩之末,祂走近六味,无数碎裂的痕迹从剪影之上便越加清晰,仿若碎裂过后重新拼接上的瓷器,无数不同花色的碎片堆积,造就了这件悲伤且无二的作品。   那些碎片闪烁着光,来自千千万万年前人的魂灵似乎想要与六味对话,可最终那些纷乱的心音都揉杂成了剪影口中一句话。   “只是,我等已然在漩涡之中死去,死去之人莫管今生之事,这才是天理伦常。”   “更何况,命运并非掌握在我等的手上,而在你等。”   “只愿在未来,与你等,与这个世界,再度重逢。”   六味感受到了热意,火热的温度正在急剧上升,那些光不再仅仅只是无害的光,而是化为了热,足以焚烧一切的热,整个空间犹如化作了火炉,六味瞬间汗如雨下。   在这种恐怖的温度之下,也就只有死人还会舒适地躺在天穹之上,清梦皱着脸挣扎些许,猛然睁开眼来,六味很确认他从另一个“自己”眼中看见了各种情绪轮番交替。   从警惕,到惊悚,而后骇然,清梦从六味怀中起身,与那抹纯金的剪影对视片刻。   她曾是“记忆”,哪怕在此地消磨了千千万万年之久,有些记忆却始终不愿意忘却。   一切复杂的情绪最后酿成释然的解脱。   清梦转身与眼眸沉沉的另一个自己对视。   片刻后,她后退几步,发丝拂动,轻撩过六味不自觉抬起的手,站到了金色剪影的身边。   六味哑然失语。   他有心想要挽留,想要挽留这个“既是始,又是终”之人,他想说,他们还没有相处太久的时光,他只是陪了她玩了一场算不上愉快的游戏,便要面临分别,想要说,他想要清梦活下来,去见证这个世界的未来。   但是心头的话一簇一簇地冒出,哽咽在喉头,却始终说不出口,他是清梦,清梦亦是他,他能看见清梦脸上释然的神色,与长久与痛苦纠缠之后,终于得到解脱之后的兴喜。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又一声念经之声,经念的是往生经,念经的人是无数人。   炽目的天火横跨万万年,终于在这个停尸房内点燃,天穹边的骸骨被焚烧,血肉发出了吱吱的声响,似乎正在欢快地应和。   清梦活了太长太长的年岁,最初有人陪伴,最后却在岁月无情之中终是陷入孤寂,她是“记忆”,可如今,她也只怀抱着“记忆”,孤独地守望在原地,痴痴地等待着那个千万年的约定。   他说不出那些话,可六味说不出,清梦却一清二楚。   哪怕是再流过不同风景的水,水同样也是水。   清梦勾起了嘴角,嗓音温和,那双沉沉的眼眸如同被扫清阴霾的天空,显露出些许轻快,她伸出手,最后握紧了六味的手。   “这场足够迷幻的梦我做得已然足够,我该醒来了。”   “很高兴在这场梦的最后与你相见。”   “再见了,另一个我。”   焚烧一切的火终于烧了起来,血色长空之下,恍惚之间仿若有无数的身影在浮现,那些人长着和当今世界之人一般无二,同样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数不胜数的痛苦即将终结,他们站在了时间的尽头,同样站在时间的起始。   他们正笑着,正闹着,为这这场期待了千千万万年的,注定的葬礼而喝彩。   死亡的终末,有时亦非痛苦,而是解脱。   这场旷日持久的噩梦,终将散去,他们或许真的能够在新世界重新醒来,也或许只能够怀抱着希望永远离开。   血色正在消融,骸骨正化作飞灰。   地府某处,似乎终于是感应到了什么,那些遗留下来的,旧日的神明,终究是意识到了有什么东西已然逝去,祂们停下了脚步,脸上满是怔然,祂们或许回忆了很多,也或许回忆了很少,但是很快的,祂们拿出了尘封已久的器乐,为这场葬礼送上了欢快的哀乐。   随着一声唢呐的乍响,无数欢乐之声从地府各地奏响,甚至隐隐传上了人间。   那些乐声并不庄重,也并不严肃,沉痛的过去如同枷锁,锁住了太多太多的美好,在送葬的终末,只为他们奏响一支欢诵之歌。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听闻,或许也将为欢乐所奏之人,送上最真诚的微笑。   高天之上,那些犹如星子一般的眼眸正在不断闭合,那些思念与祝福却永远不会消弭。   唇抿了抿。   白发异瞳的少年在这场欢乐之中沉默着,沉默着平摊开了自己紧紧握住拳头的手掌,手缓缓打开,掌心处留存着最后的,天阶碎片,碎片流光华彩,在这片血色的天地之间如同一滴凝固的泪。   “……再见了。”   这个异度的空间已然濒临破碎的边缘,六味即将重新回到真实的世界。   那个世界给予世人无数的痛苦,那个世界也同样给予世人数不胜数的温柔。   可那个不完美的世界,依旧是危险的。   数不胜数的外神在外虎视眈眈,数不胜数的痛苦在污染之下异化,酿造成数不胜数的灾难。   这个世界正在濒临破碎。   随着对世界探索的深入,六味越加明白这一点。   他紧紧握住了拳。   异度空间在此刻瞬间碎裂!无数纷飞的碎屑夹杂着肉眼无法察觉的灰,随着林间生起的风,朝远方而去。   六味仍然站在那片树林,身边躺倒了一片一片人,一切都如同一开始,仿若什么也未曾改变,什么也未曾逝去。   但六味明白,有很多东西都变了,那些变化并不细微,却很难被人看见。   等待着同行之人醒来之时,六味想了很多很多。   他思索着,若是当年他并未抬头,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他在一开头便知晓了一切,他会做点什么呢?或许他会马不停蹄地到处搜寻着天阶的痕迹,获得不同的人生,遇见不同的人,但总归并非如今的模样。   那无数人生,只会变成无数个计划,只为盼着最后,天阶重塑,修者分割灵魂一点一点地替换屏障,从而拯救世人。   那时候,无论命运如何,最终只流向那唯一一个结局。   可他抬起了头。   六味望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他会做点什么呢?未来会在他的双手之下变成什么呢?命运仍然会导向那个最终的,悲戚的结局吗?   六味不断询问自己,他始终没有答案。   是的,未来,向来是没有答案的。   如今的他,只知道一件事情。   在此时,此刻,在命运的织网之中,在无数个节点里。   ——他要让命运只朝他希望的方向流淌!   他要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不同的结局!   ……   沈余猛然惊醒,他下意识摸住了自己的骨剑,从地上警惕地爬起,映入眼帘的,仍然是那片诡异古怪的树林,周边的监天司也一同陆陆续续地醒来,沈余默不作声地与他们对视,骇然发现,他们同样是茫然的。   突然,沈余一愣,他发觉那些同僚们脸上残留着泪光,他们不知为何哭了,他下意识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掌心一片温凉。   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了,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若是发生了,似乎发生了一件悲伤的事,足以让他们在无知无觉之中泪流满面。   沈余转身去寻六味。   只见白发异瞳的医师正悠闲地坐在了马车之上,他身边的家人同样也是刚刚醒来,女子正抱着剑靠在车马之上,不知在思索些什么,那原本带着孩子的青年男子不知为何,抱着突兀长成少年的孩儿泣不成声。   沈余注意到了六味怀中似乎已经揣了点什么,不由问道:“大人,一切结束了吗?”   六味闻言转过脸,异色的双瞳眸色浅淡,却是那么的深邃,如同黑洞,沈余几乎瞬间被攫取了心神,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六味顿了顿,眸色沉沉,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如同出鞘的利刃,他张开了嘴,话音落在安静的密林之中。   “结束?”   “不,一切还没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沈余愣住了。   “我们回国都吧。”   他要去撒一个谎,一个弥天的大谎。   【——】   【模拟结束!】   【正在统计模拟天赋,恭喜您获得天赋「颠倒匹诺曹:人一生之中会说无数个谎,不管有没有这个天赋的人,都会说谎,亲爱的,这是常识。而你说过的最大的谎话,大概就是“我们能够再见,在新的世界重逢。”」,恭喜您获得头衔「神医:你们说我很会对症下药?呵呵,或许的确如此吧!!」,「变数:世上永远没有恒定不变之物,当你掌控这个天赋,说不定某一天,命运都将为你倾倒。」】   【模拟评价:会再见么?】   【在“重逢”之前,向前吧,向着你选择的未来!】 第171章 终章其一   那是一个缩小的阶梯模型。   透明反光的玻璃上映照出一只好奇的眼睛。   眼睛是深棕色的,瞳孔微微涣散,带着点呆头呆脑的天真,睫毛很长且浓密,压在眼睛上,衬得眼睛颇为深邃迷人。   吴悠起身,他一手拿着胶水,一手颤颤巍巍地扶住自己呻吟的老腰,跪坐在玻璃茶几边,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记得不知道几天之前,他曾在客厅里看见了一个突兀出现的楼梯模型,当时他背后一凉,打着哈哈迅速忽略了过去,只想醉生梦死。   结果就是,他醉着醉着,把这东西全然忘在脑后,半点没在记忆里留痕,以至于今天他进客厅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这东西连带着盖着它的纸巾当垃圾扫下了茶几。   直到听见那一声仿若呻吟的脆响声,吴悠汗毛直立,才想起来了这东西的存在。   他当即火急火燎地把这东西从垃圾桶里翻了回来,垃圾桶里其实也套了袋子,只是因为他重量太大,一时之间才触了底。   “……”   随后吴悠就看着那干干脆脆碎成了好几十瓣的玻璃块当即麻爪。   救命啊…….等会儿不会有个人突然跳出来要弄死他吧?   之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吴悠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胶水,眯着眼睛,抖着手,跟每一个年轻人颤巍巍穿针引线一样,在茶几面前忙活了将近一天,直到最后一块碎块严丝合缝地嵌上了缺口。   吴悠紧张地反复检查哪里有没有错漏之后,他才终于擦了一把汗,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玻璃阶梯模型格外剔透,清澈得像是一汪天山上的泉水,让人不由见之心旷神怡。   不过是玻璃,里面有杂质才是糟糕。   里面一共有七个台阶,吴悠一时间记不清一开始出现在茶几上的台阶有几个了,但是总归不是七,可吴悠也不准备去探究这个台阶自体增殖之谜,他这个小废物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吧,管这些干什么。   而且……   吴悠不禁叹了口气。   摸了摸自己隐约抽痛的头。   最近他的头总是会时不时地抽痛,这种痛和牙痛几乎是一个品类,痛起来死不了人,但是要人的命。   吴悠记不得自己脑子里是否有这种隐疾了,但是他薅了老六打出来的「神医」头衔,给自己装上了,然后自己给自己把了个脉,他这人,除了有点亚健康一切都好。   有可能是玩模拟器玩的。   吴悠心里暗自思忖。   但是模拟器是不可能不玩的!   吴悠微微抬了抬下巴,不由点头。   有过了阶梯模型应声而碎的惨剧,吴悠这次探出两个小指头,无比小心翼翼地把粘好的阶梯模型往茶几里面推,这次是不敢再盖什么东西上去了,而是郑重其事地在阶梯模型周边围了点东西,唯恐其再次受到伤害。   各种各样的东西在吴悠的审美下错落有致的摆放,将阶梯模型拱卫在中,一打眼瞧过去,好似一朵盛开的现代艺术之花,让人见之难忘。   吴悠把手抽离,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把手缓缓抽离,喃喃自语道:“希望,你的主人回来看到这样完美的你,能够高兴。”   然后一高兴就别找他麻烦了!   最后,吴悠点着脚,满身偷感地去仓库,拿了好几大包薯片,和好几瓶肥宅快乐水,速速离去了,他动作已经足够熟练,哪怕是一阵臃肿的风,刮起来也足够安静无声。   重新回到游戏室,吴悠立刻心旷神怡。   到底是游戏大帝回到了他忠诚的国度,他的姿势瞬间嚣张了起来,裹好小毯子,脚架在了游戏桌上,哪怕之前摔了个大跟头也没办法阻止此时的自得,他喝了口快乐水,拿起了模拟器。   【35岁:呃……   他们这些人对于谁能不能上“封神榜”是不是太狂热了一点?   你大为不解,并深受震撼。   不,不,果然你还是拒绝在封神榜上留下姓名,总感觉留了,自己这辈子的黑历史就有了。   你果断拒绝,面对着自己弟子们殷切的疑惑,你含含糊糊地说了自己不太合适,毕竟你都而立,还中二,这有点不太好。】   书生的脸上满是漫不经心的神色,眼睫低垂,遮住半边微深的瞳色,连眼角下两滴痣都显现出倦怠之意,他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懒散地靠在椅子之上,耳尖微微发红,这点艳色微妙地给他带来了点鲜活的人气。   更重要的是美,美到了极点的美,哪怕是以如此闲适的姿态坐于高台,也美不胜收。   从心听见某些徒孙瞬间屏住的呼吸,那双眼睛几乎无法在恩师的身上挪开,他不满地扭头瞪了一眼那几个徒孙,后者的师父也顺手给了他们几巴掌,辅助他们清醒。   与老师同行,就要面对这种局面,老师的美貌,天下无双,几乎到了让人见之忘俗之境地,哪怕老师怜悯则个,有心收敛一二,可惊世的美貌是永远藏不住的,那些美会顺着那些缝隙,那些动作,一点一点像是耀阳一般透射出来。   在场的众位弟子先是被书生的美貌所震撼,而后才反应过来书生到底说了点什么。   一刚入门没多久的徒孙,生怕师祖占不到便宜,连忙道:“师祖!中州皇帝牵头,各州参与的封神榜,要是真的成功封神了,那么那可是各州大地的香火啊!你怎么能没有呢!”   他话刚说完,他身边的师姐就给了这小子一下:“说什么呢你!师祖需要这点东西么!”   “师祖是谁!哪里需要那劳什子封神榜!”   在场众弟子皆是想道。   没错,之前是他们想岔了!总是以自己鱼目之光去度巨鲸之腹,书生这么一提点,他们就都明白了!   书生乃是万万年前的诡神,万万年前就是独霸一方的大诡物,这种新出的榜单,书生给它点脸色,简直是在给这东西抬咖位!   本质上也就是个名录,能不能真的成功封神还是未知数呢!   让书生给它眼神,显着它了!它配嘛!   没看书生的态度,便是视之为无物,他们再多说点什么,以后不被书生喜爱了怎么办?   书生的存在,在这群人心目之中,就是世间唯一的真神,还有谁能这么有教无类,不仅教给他们此世不存的修仙古法,还教他们怎么做人做鬼做事,甚至让他们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之上,受到的是羡慕,而非畏惧。   书生待他们好成这般,他们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想到这里,不少人鬼不善的眼神就盯向了那个傻乎乎的弟子,试图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书生,简直欠教训!   那个弟子默默缩了缩头。   书生微微叹了口气,却笑道:“孩子有心了,只是这东西,我确实不感兴趣。”   他是真的半点不想,被日后的小孩子笑,什么人一把年纪了,还玩什么封神,封建迷信不说,不会真的有人信,封完这个,死后能成神吧?不会吧不会吧?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再一想到,几百年后,或许有某个小说家看见了这个事件,脑子里冒出了什么奇形怪状的点子,写出本《封神榜》,然后把自己写成“弟子留步”的帝师,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上有无数个燕游在爬。   咦……为了避免这种惨痛的未来,他安心当个青史留名的帝师就行,其他就算了,让给别人。   当然!书生乃是当世第一诡神,怎么说祂都应该是放榜的人,怎么还上榜呢!没错!如果封神榜合该要封,给他们封神之人,也该是师祖才行!   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这么想道,眼眸微亮。   “师祖!”那个弟子满怀感动,瞬间感觉被打了鸡血,师祖说他有心!啊哈哈哈!   揪着几个好像是没见过的弟子,传授了好一阵道法,感受到天赋的累积,书生高兴地离开了,他虽然常年用不到天赋,到处都是代打,但是早就给自己培养起了个中爱好,看见天赋不断地累积,知识不断被传递,就会有种囤积的快感,让他欲罢不能。   他的弟子们大多闯下了偌大声望,封神榜的初拟里就有不少他的弟子们,弟子们最近老是有情绪,觉得他不在里面简直天理难容,书生谢天谢地,他可不想要这种荣幸,所幸趁着他们进国都准备封神一事之际,将他们聚拢在一起好好说道说道,说的明明白白。   书生摸了摸下巴,他相信自己在学生里的号召力,有颜有才的老师谁不喜欢,更何况学生总是超乎寻常地爱戴他,这把稳了,看来不必再担心自己留下黑历史了。   又被老师揪住考校教导的几个弟子嘿嘿笑了许久。   在众位弟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轻咳两声,隐晦地炫耀起来。   “老师怎么就又抓着你们考?这是第三次了!”   “显着他们了!不就是刚好站的离老师近么!”   “就是就是!下次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心站出来拍了拍巴掌,发出感言:“老师的意愿,我们是一定要达成了!老师都那么辛苦了!我们得让老师过的舒心!”   “没错!从心说的对!”   “就是这么个理!让老师开心,就是我的道!”   “也是我的道!”   “小心老师听见,给你们打一顿。”   “……那个,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别打太久了,怕老师手疼,嘿嘿。”   “你们想得美!”   书生是半点不知道他下课后,弟子们的课间活动,抱起从屋里蹭到他的脚边的鞋子上的小红:“小红,你是不是要减肥了,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壮了点。”   小红发出了愤怒的狐叫声,什么胖!他这是实力涨了!体现在身体上,就显得有点膘肥体壮!他才不是长胖了!   书生眯着眼睛坐到椅子上:“唔,妈妈最近都没来国都,封神仪式应该热闹得很,妈妈真该来看看,小红,咱们找个时间回一趟家,把妈妈接过来看热闹吧。”   书生这边暗忖着自己的计划。   燕游这边,看着眼睛炯炯有神,话语铿锵有力的从心,他拿着笔沉默片刻,发出了疑问:“……我说,你这经过你老师同意吗?”   “当然!”从心信心满满。   “噗……”   身旁传来一声憋住的笑声,从心循声看去,正是当初拿出灵丹妙药,治疗好自家亲亲徒弟的病症的医师六味,不禁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八颗牙齿,闪得很明亮。   六味再也憋不住,往后斜靠在年轻的帝王身上,笑道:“我说,就同意呗,他弟子都说了,他,很,赞,成!”   燕游还装模作样地为难片刻:“……不好吧,帝师之前不是说…….”   六味闻言挑了挑眉,与燕游对视一眼,两人的神色满是心照不宣,像是在说“都是千年的自己,玩什么聊斋”。   燕游立刻轻咳一声,顺滑地转移了话题:“当然,帝师这般大力请求了,考虑到帝师本身的能力,朕也当真不能拒绝啊!”   于是,燕游提笔,六味给他铺开纸张,笔走龙蛇写下谕令,燕游伸手拿过六味无缝给他递上的玉玺,“啪”得一声,像是怕人反悔一样,流畅而自然地给文书盖好了章,再由六味接过递给了从心。   其动作配合之密切,衔接之流畅,几乎让人叹为观止,像是生怕谁在此时冒出来大声反对一样。   从心接过文书,燕游还慢腾腾地补了一句:“帮我跟帝师说,加油哦!”   而从心也高兴地回答:“放心!包的!” 第172章 终章其二   或许正如燕游所猜测的那般,天梯本身便具有聚合的意志,是以,当六味再次从胸口前的布袋,将所有天梯碎片拿出来的时候,原本只缺一个角的天梯便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一个整体。   甚至,整个变为整体的过程近乎无声无息到了极点,六味几乎毫无所觉,让人不禁细思极恐。   重新将天梯摆在中心,手中毫无保护措施地拿起,那种几乎要将天梯整个嵌入身体,从而提升自身实力的欲望也在渐渐消减,似乎是天梯本身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被玩完全补齐,不再需要某些载体用以搜寻自己的某个部分。   六味注视着在空中微微浮动的天梯,心中隐生骇然之情,天梯到底是一开始便具有此等活着的特性,还是在污染之后?   好在,天梯似乎只有着聚合的意识,本身没有过多的思想,更多的是想将自己补齐,重新修复“神”与“修者”之间的通道。   这个表现,让六味不禁想起了另一个类似的东西。   ——模拟器。   模拟器本身似乎同样具有“活着”的特性,“模拟器”本身是由无数旧神在自我分割之前所创造的,为世界留下的最后的后手,为了防止“模拟器”成为污染世界的源泉,祂们耗费了大力气剥离了“模拟器”本身的污染,只剩下膨胀的神力。   那些“天赋”,“头衔”,“轮回”,本质上是“模拟器持有人”通过“模拟器”这项神器作为媒介,来使用那些“无主”神力的过程。   “轮回”的权柄创造他在世界之上的肉身,“时间”的权柄让他在世界的领域里,寻找能够改变的节点。   这些权柄同时也随着他对模拟器的深入与掌控逐渐进化。   从一开始只能调用的“创生”,到之后能完全调用的“繁育”。   至于“天赋”与“头衔”,便是用那些无主的神力与权柄组合在一起,根据着“新生之人”的经历,一点一点调合而成的。   这些东西都有来源和出处,皆是上一辈,留下的金手指。   而有时困扰着他的那一问题,为何他总是能够轮回,没有限制的次数呢?他的功德也总是无穷无尽一般?他的功德柱到底在哪里?他为何从一开始便是“孟婆”口中的大客?   在那场葬礼之后,他才终于分明。   那些“功德”的确来源于他的前世,它们来源于无数个舍身救世之人,祂们将这些功德奉送给他,成为了“模拟器”燃烧的燃料,只求这个诡异的世界驶向更加美好的未来。   “……”   “当然,我们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急需解答。”   六味微微抿了抿唇。   “那些模拟器的评价,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在无数次模拟之中,模拟器本身的评价同样不知是从何处而来,六味和其他自己,猜过很多由来,但是在不断地探索世界之中,这些可能似乎都被否定,模拟器评价生成的背后,好似并不是旧日的神,似乎也并非什么外神。   “会是祂们的某些意志和灵魂么?”   或许不是。   模拟器他更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观测者,在不知何处,注视着事情的发展,给出或公正或合理的点评,偶尔还会给观看模拟器的人开一点小玩笑。   但刨去一切,不管是模拟器还是天梯,都与诡异世界里的人站在了一起,他们想得都是一件事情,让世界的未来有更多的可能性。   这点诡异便不足为虑。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四个人,七把椅子,四个人里,一个头身玉角,浑身威严,乃是中州麒麟王朝的年轻帝王,一个是白发异瞳的少年,眉眼含笑,气质温润,似乎是几洲赫赫有名的医者。   还有三个,一个是男子,眉眼凌厉异常,浑身上下散发着尖锐之势,似乎从尸山血海之中淌过,让人不寒而栗,若是仔细去观察那女子的容貌,五官却无法在脑海之中留下记忆,只剩下一片空白,但若转眼再去瞧,却会再次被其锋利无匹之态所震撼。   剩余那个男子,则是一派文士风流的世家风范,神情冷峻,浑身散发着阴寒,仿若是从寒冰之地归来,双眸之下有着极重的黑眼圈,仿若几天几夜未曾休憩,却并不让人觉得虚弱,反而给人一种翩翩公子之感。   最后那一个,则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一眨眼瞧去仿佛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几乎很难在第一眼发现她的存在,但若是得了她的首肯,再仔细去瞧,便能从她的双眸之中看见些许戏谑与兴味,更仔细注视着几眼,便只会觉浑身上下的心神皆不安宁,仿若有一张深深的幕布扑来,天罗地网笼罩,便是成了网中猎物,再难脱身。   “好……这件事讨论完毕,接下来,”那女子抱胸,微微笑道:“我们就该讨论该怎么在宇宙这个猎场里存活下来吧?”   说话的正是从天外“留学”归来的高材生,老四思念。   这还是这位开拓世界之外之蛇头一回坐在众位“自己”之中,双眸之中不免带上了些许兴味:“就由王裕先说,如今世界的屏障如何了吧。”   “……”王裕微微点头,他其实只是大致了解这些兄弟姐妹,本来一开始面对着思念的邀请还颇为踌躇,直到化身在召唤到仪式下降临,这才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的确确就是他们中的一员,那种来自于血脉之中的联系是不同的,仅仅只是看着他们,那种灵魂层次上的归属感便油然而生。   所以他也明白了,在此之前,为何自己初见燕游便有那等激烈的情绪,同样也明白了燕游对于他暗戳戳地捉弄,不免有些无奈地看了燕游好几眼,正是有时间打上两场算账之意。   他清了清嗓子:“‘镜子’基本上异变了很大一部分,快要撑不住了,越来越多的外神正在为此驻足。”   没了结巴的王裕,显现出可靠的成熟。   “不出所料。”燕游微微颔首:“早在之前便有所觉察。”   他继承了麒麟近乎全部的记忆,要知道,麒麟曾经也是旧日神明的后裔,本身所携带的传承记忆,为了避免被污染,哪怕语焉不详,却足够他猜出一二,在王裕挂上天之前,他是知道最多的那一个。   只是当时他误以为那些监视的眼睛来自于外神,以至于大部分时候并不直言不讳,而是为了防止污染的扩大,选择了“谜语人”的人设,其余的,便是在掌控中州麒麟王朝之后,耗费大量时间去将记忆之中格外特殊的天梯收集完全。   等到他终于发现那些眼睛放射出的污染让他本身的精神也随之不断扭曲之后,他便将剥离麒麟本相纳入了自己的计划,当然,这其中大量的工程和手段不必再提,只知道燕游费劲心思才达成如今的结局便好。   是以,他知道的最多,被污染的程度也就越重。   但同样是因为这种两极化的经历,燕游也发现了一个隐秘的事实。   “如今的人们,与过去的人们完全不同,在过去,污染的突然渗入便叫整个世界全数疯癫,可是若是事情再度发生,故事的结局却会变得不一样,如今的人们,是从新世界成长起来的新人类。”   燕游意味深长地说道。   其实,他们仍有一个未曾有标准答案的疑惑,当时整个旧日之神全数疯癫,在疯癫之中剥下皮囊,将整个世界笼罩,很显然,他们其实并没有余力,且多余的思绪将整世界里的污染倾倒而出,那么,原本充盈世界的污染到何处去了呢?   这个答案,不算非常难猜,却足够震撼。   新人类自污染之中诞生,污染成为了新世界的一部分,由此,诡异世界既成!   燕游并没有将这个答案全数说明,却得到了周围几人心照不宣地颔首。   “过去是过去,如今是如今。”楚淞君低声念道,双眸沉沉:“过去的剑如何斩本朝的官,如今该用新的剑了。”   他在此处之身,当然并非是自己的本体,他的本体早已随着地府轮回的重塑,成为了地府永生不见天日的阎王,司掌着恶人审罪的刑狱,梳理着灵魂归途之乡,在六味成功送葬之后,他与“孟婆”这些零零散散的旧日神明,自有一会。   在世界之中,最后的隐患被排除之后,孟婆姐姐自然不会继续打着哑谜,祂将一切如数告知楚淞君,并将原本的计划和盘托出。   “祂说,等候了万万年之久,终是等到了这场葬礼,等到了如今,一切已到了终结之刻。”   “天梯既成,便能号召众修士,登阶成神,剥下皮囊,重新补天,让摇摇欲坠的世界,重归安乐,此为救世之法。”   随着楚淞君的话一出,剩余几人,或是皱眉的皱眉,或是若有所思地勾起嘴角地勾起嘴角,或是心有成算的,抱胸扫视着旁个。   楚淞君微微一顿:“祂还说,请诸位大胆迈着步子向前,若是不成了,祂们还等在那里,绝不会离开。”   地府似乎着实是一个奇异之地,它置身于世界的内核,是世界最深处的隐秘之地,它能够隔绝外神的窥探,能够斥走污染的进入,它这个世界最后预留之地。   可它却同样足够荒芜,一眼望去,只剩下千里的赤地,万里的风沙,孤独地等候在原地,若无足够坚强的信念,便只剩下恐怖。   其余人微微默然。   半晌后,思念率先开口道:“来吧,没有时间感伤,接下来赶到当场的便只有该死的外神。”   她微微眯了眯眼,眸中浮现出一种无情的冷锐,几乎让身体里已经被调教成功,只会给思念加油呐喊的蛙母浑身一个激灵。   众人皆是同意,唯有王裕不由有些疑惑地瞥了一眼空置的两个椅子,颇有种欲言又止之感。   王裕仍然没有所有的记忆,只是知道大概的情形,空置的两把椅子,一把给予了他们都未曾谋面的老七,守望着旧神墓地之人,另一把给予的似乎是……   王裕默默在心中算了算所有“自己”的排序,将空缺一一对应之后,便不免有些好奇,他的眼神瞬间就被其余“自己”所注意到了。   毕竟,王裕的确是个特殊的存在,当年的“孟婆”还在勤勤恳恳熬点真的孟婆汤,没想到一个不察,便被这片过于执拗的灵魂所吞吃,以至于祂再也不敢给真正的孟婆汤,而是随意熬些甜滋滋的绿豆汤糊弄,防止这件事的再度发生。   记忆的缺失,让其余“自己”对王裕都有一份多余的关注所在,王裕一忍不住露出这般眼神,所有人都不由得亲切地开口了:“怎么了吗?”   “……”王裕耳尖一红,结巴道:“那,那个,大,大哥呢?”   也就只有这片灵魂,会恭恭敬敬地按照顺序行列,称呼每一个自己“大哥”,“三弟”等等了。   其余人不由对视一眼,他们都有书生的“记忆”,书生视力的模糊本质上是落地即死太多次,模拟器为了让第一个转世成功存活,而暗调的数据,结果自然也不出精心设计的模拟器所料,书生果真成功存活,还将脑海之中,过去世界的修仙之法尽数传播。   只是自始自终都没怎么“见识”过诡异,以至于书生本人对于世界的理解还停留在,这还是个正常的古代世界之上,最多自己有点金手指,现在的目标是“以千古第一帝师,留名青史之上”。   可以说,书生算的上是这个诡异世界最无知,却也是那个最有学识的人,自始自终都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要打破他的认知,告诉他这是个危如累卵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将濒临毁灭么?   所有人都不禁沉默了下来,或许在不得不的情况下,他们会告知他的,现在还是就此让他沉浸在青史留名的快乐美梦之中吧。   燕游瞥了一眼王裕,歪头仔细想了想,笑嘻嘻道:“帝师的话,他大概正面对着弟子们恳切的请求吧,也不知道此刻是不是要哭了。”   六味小作否定:“哭倒是不至于,他很有偶像包袱,面对着弟子们的迪化,大概会想方设法的狡辩吧。”   楚淞君眼珠微动:“你们大概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吧。”   于是,王裕眼睁睁看着两个性格恶劣的自己,对视一眼,就像是之前燕游熟练地耍他一样,燕游和六味同样熟练地耍起了书生,让人不由为被耍之人默哀,燕游和六味异口同声道:“毕竟是帝师,万万年的诡神,舍他其谁呢!”   有这种“兄弟”,不知情的书生就偷着乐吧。   获得了一番“鸡同鸭讲”,王裕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其实他能够从恶劣之下感觉到另外两个“自己”的想法,书生如今是唯一一个还带着旧日印记的“自己”,足够令人心生保护的欲望。   “好了,也别跑题了,回到我们刚才所讨论的话题。”楚淞君主动开口,柔柔地勾起嘴角,让跑偏的话题回到原本的正轨。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呢?”楚淞君顿了顿,问道。   他漆黑的双眸一一扫视过在座的每一个“自己”。   王裕眼眸锐利,身如利剑,气势之间似乎已经说明了什么,他背脊直挺,目光如炬。   思念微微勾起唇,眼眸微眯,显然早已胸有成竹,这位凶猛的猎手说不定早已有了计划,或许早已经实施,屠刀已然被她举起,只等待着最后的落下。   楚淞君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缓缓收紧自己的手掌,攥紧拳头,指甲卡进了血肉之中,绝不轻易退缩。   “是该,遵循计划,按照万万年之计,号召众人重登仙阶,剥下皮囊化作‘镜子’,成为愚蠢的小丑…….”燕游笑眯眯地双手托腮,歪了歪头,目光看向垂首的六味。   “还是……”六味慢吞吞地抬起眼皮,异色的双瞳之中眸色清浅,眼中原本满是复杂的情绪如今却只剩下笃定,他的语气极其平静,他平静地说道:“成为那个变数。”   大殿之中沉默片刻。   只剩下那空寂之中重叠的声音,那声音初听杂乱,但是细听却在同时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汇集在一起,最终只凝聚成了最后那一个声音。   “战罢——”   “那就战罢!”   “斗争罢!”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   “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万事不外如是!” 第173章 终章其三   全场寂静。   从来没有人能够想过,哪怕是书院之人也从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们的师长能够站在那里与他们说话。   中州之中,什么建筑足以让人震撼到极点?什么建筑足以让无数人抬头仰望?什么建筑历史悠久,让人难以忘怀?   中州之中,唯有麒麟皇宫。   而此刻,汇聚于皇宫城楼之前,无数的人,便这么骇然地抬起头,眼见着巨大的金色麒麟端坐于城墙之后,纯金的须发浮动,飘散在这片天空之下,如同新生的世界的枝桠,相比起十几日之前,那恐怖到了极点的麒麟,此刻的麒麟,只剩下煌煌威严。   麒麟的胡须之下,便是名满世界的,万万年前的诡神。   魔魅之貌此刻尽管模糊却足够吸引人的视线,几乎让人无法控制住追寻的视线,全身心投注于其上。   众人盼望着他朝世人投下视线,洒下无上的光辉。   事实证明,他的确是如此的,他是万万年的诡神,手握无数高上妙法,见识过神行走于大地之时,看过神消弭于天地之际,也瞧着了万万年世人挣扎于苦海之貌。   于是,这位书生,这位玉质之诡,从高天之下走下,身披万丈光芒,温柔的双眸垂视而下。   祂说:“有教无类。”   爆裂的鬼怪多了一条全新的路,深受教派之害的修者再也不需剖心挖肝。   见识过的人抬起了头,没见识过的人同样抬起了头,受过恩惠之人抬起了头,没受过恩惠之人同样抬起了头,远道而来的人抬起了头,身在皇城脚下的人同样抬起来了头。   人抬起了头,鬼抬起了头,妖抬起了头。   他们注视着那个纤瘦飘然的身影,微微侧头,聆听起祂的话,祂的道。   全场寂静。   中州国都是万万年塑造起来的城楼,从它诞生的开始,便是一座有着烟火气的喧闹城市,当时的帝皇喜欢行走于大街之上,感受那吵闹的氛围,时间流逝,中州国度越来越大,居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声音留驻在此。   或许这是它万万年来,最安静的一刻,没有之一,大街小巷之上,无数人拥挤在街道之中,鳞次栉比的屋脊之上,间或闪过出现几个身着监天司司服的守卫,同样遥遥眺望着那高大麒麟的方向。   此刻,也许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够被听见。   所有人都不由得紧张地屏住呼吸。   祂要说什么呢?如此大的阵仗,定是一个无比骇然的消息吧?祂为何还不开口呢?   是啊,祂为何还不开口呢?   所有人都这么想道。   包括在那高耸的城墙之上,入云的麒麟本相之下的人同样这样想道。   他为什么不开口呢?   书生这么想道。   他倒是想开口,可他开口到底说什么啊!   模糊的眼中,无数人组成了停滞的海洋,书生总有种奇异的错觉,如果他此刻说点什么震撼人心的话语,这片停滞的海洋便会在瞬息之间直接沸腾。   “……”书生的喉结微动,浓密的长睫落下。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知道有人需要在这里说点什么,也知道这点事情还算重要。   今天他本该和远道而来的母亲,好好逛一下中州国都,为她介绍这国都的繁华与秀丽,之后便抽空过来听一听这里的演讲。   直到他站在这里,却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眼角的余光似乎看见了妈妈,身边的人应该是从心,书生完全看不清,只能看见几个模糊的色块,只见那色块似乎是在欣喜地扭动,一副“快说话啊”的兴奋之态。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从心,你这家伙有没有头绪啊!   书生咬牙切齿地想道。   他想要出声终止,但这等宏大的场合之下,他出声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也能够想象,书生意识到自己无法原本的世界之后,如今唯一的想法就是成为“天下之师”,将自己所掌握的知识教授出去,让更多思想感染更多的人。   书生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他同样也在为之努力,若是此刻终止了,对他的理想一定会受到极大的打击。   他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而且他虽然看不见他的弟子们,但他的弟子们此刻一定遍布于那“人海”之中,眼睛闪亮地注视着他。   书生虽然从来都看不清自己的弟子,视线格外模糊,看谁都不分明,可这同样意味着,谁都可以不是他的弟子,谁,都可以成为他的弟子。   在将来的弟子面前让他们失望,这绝不是书生本人的作风!   既然人已被架在当场,那么,身为老师的他,就教城墙之下的人,一点奇异的知识吧,尽管颇为玄幻,但退一万步来说,怎么不算新知识,怎么不能成为他的天赋「桃李芬芳」的源泉呢?   书生既然要薅,就要薅个大的。   于是,书生轻咳一声:“这件事的开端,自洪荒而始,无量大劫降下,磨难生灵…….”   台上的人正口若悬河,仗着自己是“初创者”到处胡编乱造,但台下的人却听得津津有味,几乎不愿意眨眼,他们不愿意错过每一幕书生的模样,也不愿意闭耳,他们同样不愿意错过每一个知识点,饥渴地攫取着万万年之前的历史。   台上的神,是大名鼎鼎的“诡神书生”,活了万万年之久,有教无类的书生授道,哪有“假”字一说?   【都说没有人能想象出没有见过的事物,你都将这些“洪荒”啊,“大劫”啊,“无上大道”啊,一一说明了,这谁看了不得说一句,你书生当乃当是真神!你都说出口了,你肯定见过吧!不接受反驳!   你的道德大幅度减少了!你的***不断升高了!声望正在达至顶峰!   恭喜您,这位巧舌如簧的演讲者!】   【模拟器正在不断检索——】   【模拟器正在不断进化——】   【恭喜您获得头衔「天下之师:你是所有人心中至上的先师,什么?教了什么东西获得了这种地位?那你别管!尊敬就是了!」】   “诡神书生于皇城讲道,朝世人传授修仙之法,书生奉行有教无类之理念,世人皆可听,世人皆可修仙!”   这一则言论一出,瞬间席卷各大洲,无数州府之中隐藏的老怪皆忍不住倾巢而出,书生虽然鲜少出手,但出自祂手的书院却是令世人骇然之物,其发展速度几欲南州的锦衣卫持平,让人鬼都不由心惊胆战。   第一日之讲,只是单纯论“洪荒”,论万万年前的隐秘之史,可一日完了,接下来还有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据说传道会持续至第七日,直到第七日,书生将会传授成神之法!   此隐秘之言在众多教派之中流传,那可是……成神啊!   他们的神只是间歇性地回应了他们,他们许久没见过他们的神呢。   成神,哪个修者不曾感兴趣呢?除了那种已经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道祖神君,最后整个道教尽数覆灭的道教,其余教派之中,他们追随着自己的神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亦是为神之伟力而倾倒。   当然,除了教派之外,还有无数散人,还有无数鬼怪,甚至还有诡。   书生的原本之名,当为“诡神书生”才对,妖鬼们又何曾不会为之而颤动呢?   甚至大地之上,零零散散成功化诡之诡,被知情人称之为“伪神”之物,也对中州麒麟国都,投来了视线。   今日的讲道早已结束。   留在国都的人却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热情,就着今日的知识点讨论了起来。   第一次学着南州玉京,广开城门,恭迎一批又一批人的国都人,此刻也些微品尝到了“贸易之都”的趣味,钱财随着人流滚滚而来。   他们与书院之中的鬼怪相处多年,早已不是那个初见鬼怪便大惊失色的人了,还能够乐呵呵与之做上生意。   若是遇见面色不善之妖鬼,便去喊书院之中的书生,他们总不会有事的,他们可是住在麒麟脚下之民!   出于各种缘由,聚集于中州国都的妖鬼们自是不愿多生事端,只求在书生讲道结束之前,各方都相安无事,但是聪明妖鬼这么想,可世界上有聪明鬼,就有傻鬼。   “嘭——”   一只阴寒恶鬼被踢飞在地,猛然吐出一口乌血,浑身阴气被瞬间打散,他惊疑不定地注视着眼前身着书生袍的书生:“阁下是……”   “书院中人。”那男子微微一笑,一派温文尔雅之态,尚未收起的兔耳竖起,并拢在一块,耳尖泛着点惹人眼球的红,一见便是妖物化得人,可他浑身上下却并没有妖气,阴气一类阴寒之势,反而满身清正。   方才便是这兔书生手微微抓握,将那恶鬼击飞,转瞬之间快得离谱,几乎让人无法反应过来。   “阁下为何要阻拦…….小人明白了,大人,只需分小人一口就行。”恶鬼试图讨好道。   这种敢在这等形式之下出手意图食人之鬼,本身便没脑子到了极致,说出这等话自是不足为奇。   兔书生嫌恶地皱了皱眉。   恶鬼却误以为书生仍不满意,心痛地折下一只鬼手,朝兔书生贡去,却只得到了兔书生一句“冥顽不灵”。   兔书生的嘴动了动:“跟我走一趟吧。”   恶鬼猩红的眼珠一转,灵敏的直觉终于意识到自己哪里触了这修者的霉头,以至于兔书生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心中有些许可惜,更有些许不甘,他听闻了诡神书生在此地讲道,本想着蹭上一两节课听,谁知刚到没多久就要被打出门堂,呸!还说什么有教无类!   他得跑。   恶鬼口涎忍不住从未能闭合的口中垂下,他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见兔书生一副并未将他放在眼中的状态,恶鬼下意识装扮出了低声下气的样貌。   方才被救下来的食物在一旁仍然未有危机之感,还在嘟囔道:“还好有书院的人在。”   孱弱至此,恶鬼眉眼一厉,利爪探出,猛然朝食物冲去。   “——”   他要抓个人质!   可让他骇然之事是,只见那傻白甜的兔子书生却突然抬眼看了过来!几乎称得上瞬息之间发现了他的意图,而他周身的气甚至未曾动弹一分一毫!   恶鬼瞳孔一缩。   只见一切好似瞬间放缓,兔书生双腿一蹬,猛然蹦上前而来,兔耳因擦滑而过的劲风扑倒在头顶之上,下一秒,整张纯良无害的兔脸便扑冲到了恶鬼的眼前!   “你——”   兔子仍然微微笑着,骇然的攻击却已经亲至,恐怖的音爆声从兔子的腿中与恶鬼身形相接,恶鬼浑身一震,却并未随着那力道冲扑向后,灵体一动,彻底丧失了鬼身的掌控力。   恶鬼狰狞着面目,跪倒在地,最后的视线里,只看见,看似温文尔雅的兔书生,满身恣意地撩了撩自己长长的书生袍,遮住了自己的肌肉,耳尖带着点粉意的兔耳歪七倒八,衬得兔子那张纯良无辜的脸面有多么的无害,兔书生又理了理自己的发丝,兔耳重新并拢竖在了一起。   兔书生朝弥留之际的恶鬼微微一笑,有些可怜他的模样:“哎——日后别再做吃人的恶鬼了,可怜可叹啊。”   说得竟像是毫不留情将恶鬼杀死的兔不是他一样。   一切流程之后,兔书生周身的气甚至连动都未曾动过!   周围各种默默关注这一场闹剧之人都忍不住以新奇的目光朝兔书生看去。   他们自是听说过书院的大名,但他们没想到,连人畜无害的兔子都能练到这种境地,眼见着兔书生微笑着帮着被打扰的小摊贩整理好物品,围观者都不禁暗暗期待,之后的某一日,书生会将这功法传教于他们。   于是,街边浑身披着黑袍的一对师徒,见到此幕,其中的徒弟忍不住为兔书生的模样所心折:“好厉害啊。”   师父点了点头,确实厉害。   徒弟又言:“好帅啊!”   师父也点了点头,确实帅气。   徒弟再言:“我们好丑啊,我想和他学修仙。”   师父再…….他没点头,低头看了一眼眼睛一直往兔书生那里瞧去的徒弟,注意到徒弟手腕处的黑袍将疤痕裸露了出来,他想到了徒儿爱美,平时她总对他说功法练起来太丑了,师父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黑袍拉了上去,重新遮好。   师父抿了抿唇。   那些功法,确实丑陋,可是他们也没有别的功法可修了……   周围的人忍不住都想道,凭什么都修仙,他们这些修士就是这等诡异之态,或是浑身伤疤,或是某位奴隶,或是疯癫癫狂,或是奇形怪状。   眼前几乎修道到了极致的人,确实这么,这么一副……仙风道骨之貌。   是他们差在哪里了吗?   他们也想修这种功法啊!   另一个街角,同样是一身白袍,一张君子脸的男人,忍不住想要踱步上前,手却一紧,祂忍不住扭头,看见了燕游并不赞同的眼神,燕游伸出手给圣人理了理衣袍,将原本整洁的衣袍搞得乱乱的,而后才道:“不许上去同化他。”   圣人定定地注视着自己被弄乱的衣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任由燕游牵走了。   楼上的书生还没意识到楼下自己的弟子打击了一场违法犯罪,正试图踢小红的狐狸屁股,让他起来帮他吃东西,妈妈热情地伸手给书生夹了不少东西,恨不得将全部东西都塞进书生的嘴里。   今日是第二日。   接下来,还有第三日,第四日…….   六味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他们的计谋源自于一个强有力的天赋,那个从变数之中而来的天赋「叛逆的蠢材」,当他们面对着外神的时候,这个天赋能够帮助他们保存神志,不被其污染所感染,而后陷入癫狂,换句话来说,当这个天赋生效,所有人的理智都将被锚定,绝不会在无知无觉之中丧失!   当然,这种天赋其本质上实际上是一种欺骗,一个谎言,以不知在何处的本体的精神为蓝本,那种将一切扭曲都视作常态,天然便隔绝了污染,他们要做的,便是让世界里的人,通过自身的抗性,一点一点学会这个天赋,最后,将这个天赋从个体上的运用,变成集体的效应。   出于这个目的,他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为这个谎言不断加码,拉拢整个世界的生灵,攫取众生的信仰,让天赋传染,而后在各种花言巧语之中,让整个谎言逐渐坚不可摧,化假成真!   六味微微呼出了一口气,眉眼之中只沉淀着笃定。   这场弥天大谎,只能成功,绝不会失败!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接下来,就只看第七日了!   ***   “……”   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痴痴地注视着高楼之上的人,经过了六日的洗礼,他们已对于“诡神书生”崇拜得五体投地,早已失去了对这件事的怀疑,只一心信任诡神书生之威能。   今日便是最后一日!   最后一日,诡神书生所讲,无数小道消息早已漫天飞舞,世人都清楚诡神书生会讲何事!   ——世界隐秘!成神妙法!   前文道之觉悟已全数授尽,接下来便是唯一,也是最后的,将所有大诡从世界各地调来的鱼饵!   高楼之上的书生面对着鸦雀无声的场地,低头饮了一口手中闲茶,随后气定神闲地说出了最后一日该教授的“成神”之法。   “相传上古曾有一古卷,名为封神榜,此榜之上若有名姓,则为神之候选,只需登上天阶,进入上古秘境,与秘境之中的天外大魔斗法,终能成神,超脱世界之外!”   随着书生话音落下。   众人即刻惊呼,只见原本一直假寐在后的麒麟突兀地站起了身,金色的麒麟本相身长不知几许,在麒麟脚下所视,便显现出难以言语的高大,头几乎将要仰断,却始终看不见边际,一股骇然便油然而生!   只见那恐怖的麒麟本相之后,出现了一道刺目到了极点的光华!   似乎是天地感应到了“成神妙法”终于出世,所营造而出的天地异相!   那束光将整个中州国都几近笼罩,身处其中的诡异竟惊觉自己的修为被压缩到了极点,似乎那一瞬间,重新变回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那是什么——”   有眼尖的修士不禁惊呼!   只见光化之后,无数盘旋绕起的巨大玉蛇从光芒之外舞动,各色鲜研的花卉自玉蛇鳞片之中而始,而后,竟不知从何处传来万万年的器乐之声!古筝,琵琶等古乐之器交织而动!   突然,几道鲜丽的神影子光华处而起,祂们皆身着古华服,反手握住琵琶,嘴角噙着笑意,各色鲜艳的飘带随着祂们上浮的动作而舞动,划过下方众诡异一张一张仰起来的发痴的脸!   “神啊!”   不知是谁正叹道,显然已是全然信服。   “成神妙法”有这等天地异象,便是绝对错不了了!   兀得,只见皇城门口却空出块地来,一道白玉台阶猛然不知从何处生出!众人皆被突生而起的台阶所排斥往后,惊疑不定地注视着在台阶上茫然的白发异瞳少年。   有人似乎认出来了此人的身份,带着节奏惊呼道:“是来自南州的神医啊!拯救疫城!让男性怀子!如果是他的话!以医入道!绝可为神!”   还有鬼在人群之中怒呼:“那是我们的教主!是神的化身!”   但更多的人,却是忍不住恍惚地对应起白发少年脚下的台阶,书生方才才言道,登上天阶!方能进入上古秘境,与天外大魔斗法之后成神!   他能够成功吗?这场在世人眼下的,对封神妙法的实践,能够成功么?   白发异瞳的少年一开始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这位年轻的医者脸上流露出欣喜,与惊讶,似乎是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够有机会登上天阶,但万般情绪调和之下,让周围的修者尽皆感同身受,医者的脸上只留下一往无前的执着!   那天阶似乎是将人的修为限定在了普通人的程度,白衣医者便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坚定地往上攀爬!   天阶如玉,天阶如世外之物,几乎让整座城之人见之难忘,但更难忘的则是,原本同为凡人的医者,以医入道之后,攀登阶梯,似乎要走到天上去!   这个过程实际上稍显枯燥,天阶似乎无限高,无限深,天阶上的人只能机械性地遵循着抬脚,踩实的流程,医者汗如雨下,却始终坚定向前。   世人不禁为这半空之中的,万万年之后,第一个攀登天阶之修者捏上一把汗。   瞧他大汗淋漓,一副难以喘息之态,有人甚至不忍地闭上了眼,觉得他有可能失败。   但白衣医者却始终未曾停下自己的脚步,他坚定地注视着天际:“修者!需不畏艰险!砥砺向前!”   “铛——”   一瞬间天地之中,仿佛都响起了那道撞钟之声,几乎让人神气一清!   只见原本朦胧的天际骤然出现一道漆黑的孔洞!   一道纤细高大身影,身披深红的披风背手而立!祂手持长枪,红缨猎猎!漆黑的发丝舞动!   祂闻声扭头视下,只见天阶之上愣神的医者。   那似乎是秘境之中的神明!   露出的半张面孔之上满是诡秘的纹路,气势锋锐无匹,祂缓缓开口道:“新神?可愿入我麾下,进入战场?”   随着祂的话音落下,原本只是一座城池大小的孔洞霎时飞展而开!不断地增扩,不断地增扩,最后几乎如同一个倒扣的锅盖彻底将大地所笼罩!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深到了极致的漆黑!   无数恐怖的场景在天际之中浮现,阴森诡异之怪,无法言说之魔,无数漆黑混杂着若隐若现的晨星,舞动的鲜血如花朵般开展!   那手执红缨长枪之神,在这数不胜数,多如星子的鬼怪之中仿若沧海一粟,渺小如斯,仿若不值一提!   医者眉眼恍惚,同样,仰头注视着“秘境”之中那恐怖一幕的世人神情亦是恍惚非常,思绪似乎瞬间被黑洞所汲取,难以思索!   一抹深深的绝望从仰望着恐怖星空之人心中回荡,半晌难以回转。   面对这等吃人的大魔,他们真的能够挥剑上前么?那秘境之中的神灵当真能够与大魔一战么?   直到一声坚定的厉喝,在天地之中响起:“前辈!我愿意!我辈修士!何惧一战!”   那声音就如同天音贯耳,瞬息之间将恍惚惊恐之中的世人喝醒!   众人的目光不禁一定,聚拢于高天之上。   那孱弱的医者此刻却无比的执拗,他一字一顿道:“吾不惧一战!”   “……”   世人的呼吸一屏,重新注视着那渺小的神灵。   他们只听见神明狂放地大笑一声:“我辈修士!正当如此!”   随后!那杆纤细的红缨枪猛然挥去,直指畸形的大魔!   几乎是转瞬之间!   渺小的神明横蹿而出!手中缨枪挑,刺,贯穿,位于巨如高山的大魔面前,近乎一粒尘埃,可就是那粒尘埃,再滔天的杀气之下,几乎杀穿了整个防线!   大魔的鲜血四溅,落在天神的脸侧,似乎化作一滴血痣。   如今再看,秘境之中的神仍然是纤细的,可渺小的还是那张扬之大魔么?   天神立于尸山血海之中,犹如修罗在世!滔天的气势在尸骸之中锋锐如刀!   小作活动的神大喝一声:“来——”   医者应声飞升而上!   秘境逐渐闭合,先前的一切激动与杀戮仿若并不存在,带来一声怅然的叹惋。   世人本该震慑于大魔的恐怖,揪心于秘境之困苦。   但他们却想,秘境之中的神灵,或许曾经也是借助天阶而上之修士,最终在秘境之中磨砺出如斯神力。   过去的“修者”能够成为那一抹飒爽的红缨,那么他们又何尝不可呢?   天阶缓缓消失,那束耀目到极点的光华此刻如潮水般退去,万事好似都在瞬间回归寻常,如同舞台落幕后的凄凉。   可世人都知道,天阶不会消失,“成神妙法”同样不会再逝去。   他们的心重新火热起来!   正如医者所言:“我辈修士!何惧一战!”   天阶就在那里!秘境就在那里!等待着他们征服的脚步!   【人生模拟器正在进化——】   【模拟器——】   【模拟器波动——】   【模拟器正在调试——】   吴悠正看老大编造的神话看着起兴呢,头突然胀了起来,偶尔能感受到些许痛意和眩晕,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有种自己这个路由器被太多人接上的错觉,他喝了口快乐水,突然注意到模拟器上的文字正在飞快地转动。   他当即傻了眼:“哎,等会儿,不是,又有BUG了?不至于吧?哎!”   但很快,模拟器的页面正在不断变动,页面拆解,文字移动,各种画面犹如调色盘一般彻底融合在了一块。   吴悠试图用击打重启法,可将将锤了一下,模拟器却彻底黑屏了。   “啊?”吴悠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还没开始焦虑自己金手指的死亡,却又见模拟器重新亮了起来!   “啊!”吴悠又是一愣!   模拟器原本只是一个文字类的游戏,本身没有太多选择,更多是一款放置类游戏,但他完全没想到,模拟器在此刻突然重新变了一个模样。   只见再次亮起的屏幕之上,出现了平板触屏游戏的按键,显然这次模拟器的进化给了人操作的余地。   七道剪影作为屏幕的底色,三道文字缓缓浮现了出来。   【太阳何时再次升起!为了你选择的未来!】   【游戏是否开始?】   【是/否】   吴悠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他怎么可能选其他的选项,当然是……   ——【游戏启动!】 第174章 终章其末   文字放置类模拟器变成了可操作的平板游戏。   里面兼之人物培养,圣*物刷取,副本,攻防塔等各种内置小游戏。   「人生模拟器」刷得一下,很快就变成了吴悠的心头好。   虽然「人生模拟器」一直是吴悠的金手指,但是这种文字类游戏多少还是需要养一下的,且缺乏感官上的刺激,天天看着那一大段一大段文字跟看小说一样刷出来,看久了谁不头痛呢?   是以,吴悠总是会一边刷模拟器,一边在游戏房里找其他单机游戏玩,比如马*奥,宝*梦,拳*等等,主打的就是一个三心二意。   可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游戏房里这些上古时期的画风又带着点像素味道的游戏,玩久了,虽然不至于让吴悠对此再也提不起兴趣,但也足够让吴悠感到些许无聊。   直到「人生模拟器promax」版横空出世。   眼见着屏幕上五光十色的光效,各种技能衔接流畅且极具打斗感,更多的则是,精美绝伦的画面足够让他赏心悦目。   吴悠感叹:“我可太喜欢玩模拟器了!”   又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战役结束,吴悠兴致勃勃地开始调整模拟器人物上的技能和天赋,模拟器似乎在这次进化之后解禁,各种可支配的天赋几乎称得上是应有尽有。   就是一直玩,也会让吴悠感到头晕脑胀。   “这次是真的玩游戏玩的了。”   吴悠心里默默想道。   ***   那七日的传课授道,让书生真真正正地成为了“天下之师”,现在谁都能称一句他们乃是书生的门生。   而在那七日授课之后,世界就变了。   金钱?权利?都不足以阻止任何朝那条修仙大道奔去,各种诡谲多变的风气,在书生推出“修仙”之法后,为之一清。   在书生之前,谁曾见过这等修仙之法?   不需付出骨血,亲缘,容貌!   不需时刻为信仰之神卖命!   不需成为世人眼中恐怖之物!   这才是修仙之法!这才是他们该修之仙!   不少人费功重修,也不少人认为这旧日之道,与今日之途,皆是殊途同归!大笑着踏上天阶,进入秘境!   但所有人都无法否认一件事。   从那七日之后,所有人都能够成神!所有人都有了成神的希望!   人人可为神!神可为人人!   仙道如何不盛!   ***   当时,书生演讲的城墙之上。   “……你真是个骗子。”   身着甲胄的思思笑着看向六味。   六味笑了笑,歪头看向身边的燕游,选择了鹦鹉学舌:“你真是个骗子。”   燕游和思思对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我们真是个骗子。”   “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至高的赞美!”六味左手背后,右手作拳抚胸,装模作样地鞠躬,一派骄傲之态,活像只猫儿。   思思闻言也放肆地大笑了起来:“不过,只要能够抓到猎物,猎手用什么手段都不重要。”   祂抬头看向天际,意气风发:“等着吧,我……我们会把那些虫豸统统赶出这片星域!”   祂转身毫不留念地消失了。   燕游无奈地抱胸道:“老四真心急啊,那么,我也该肩负起我的责任了,仙道大昌,人世也生了不少乱子啊。”   他伸了个懒腰:“老大还在奏章旁等着我呢,哎……什么时候我才能培养出自己的继承人,云游世界呢?”   六味望着远方,随口接道:“要试试我的药方吗?包治不孕不育。”   燕游闻言,若有所思道:“男性怀子,这种体验真的那么新奇吗?”   他没有接受,但同样没有拒绝,说不定某天,这家伙还真会试验一番。   “走了,伙伴!”燕游拍了拍六味的肩膀,走下皇城的城楼,背影里满是轻松。   六味低头笑了笑。   城楼之上的风微凉,带着点倦意。   他突然想到了老大,书生如今仍然什么都不知道,至今都以为自己只是受燕游所迫演讲了七天罢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场拯救世界的大事中做了多大的贡献。   如今也乐呵呵的,一心只想着青史留名,完全没有大事完成之后的倦意。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也会如他这般高兴呢?   六味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扑在城楼之上,叹了口气。   “别再上前了,小心掉下去。”楚淞君的声音突然响起,六味回头,看见楚淞君略带担忧的脸。   “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在地府里理那些轮回转世的文书?”六味不禁问道。   “……小心掉下去。”楚淞君再次提醒了一句:“人间有些事。”   语罢,他便转身离开了。   “哪里那么多心操,明明只是个老五。”六味一见他眼下的黑眼圈,就知道楚淞君一直没休息过,他大声喊道:“有时间也休息一会啊!”   风之中传来楚淞君遥遥应下的一句“嗯”。   六味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楚淞君这种什么都操心的性格是怎么养出来的,他明明排行老五,却比老大老二老三都有哥哥力,怪事一件。   六味又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他又想到了一个人,他们之中的老七,清梦。   他想起了那时那一场被他戳穿的游戏,没让清梦有什么愉悦可感受。   这件事情始终令他遗憾。   可谁又没有遗憾呢?   “……”   “这是……你想要的世界吗?”   “这是你们期待的世界吗?”   一行大雁从天际飞过,一轮殷红的巨阳正在远方的山脚下缓缓升起,天边无数云雾卷积,犹如一幅神仙画卷,这样的天下,是一座宏伟的城池,而城池之中的人正带着笑意,带着希冀与战意,仰望着天空。   太阳是祂们的眼睛。   祂们看到了吗……这个……   “——我们创造的新世界。”   没有回应,只剩高天之中回荡的风声。   六味不禁低头笑了笑。   支起腰身,转身朝城楼下走去。   那里有一辆等待着他的马车,即将驶向远方。   ***   吴悠打游戏打得昏天黑地。   他完全没有时间流逝的感知,打游戏的时候总是这样的。   等到他看见了模拟器屏幕上跳出来一行「游戏结束!」之时,他还没反应过来。   “哎?什么……”他摸了摸自己有些胀痛的大脑,傻愣愣地重复道:“结束了?”   “我成功了?游戏通关了!”   吴悠欣喜地尖叫道,高兴地在游戏房里蹦来蹦去。   但很快他就郁闷了:“等等,游戏结束后,我金手指是不是没了?”   吴悠连忙再定睛一看。   只见模拟器的面板重新变回了文字面板,各项模拟槽已经被填满,一时间无法动作,只能看到一些结局评价之类的话,吴悠焦急地点开自己的面板,发现自己的天赋卡槽和头衔卡槽仍然在,天赋和头衔也好好的,能被放进卡槽之中,吴悠总算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   吴悠抹了一把汗。   他喝了一口快乐水,感受到了微小的快乐。   在原地高兴了片刻,他突然一顿:“模拟器通关了……那我能出去了吗?”   吴悠愣愣地抬起头。   又发呆了片刻。   吴悠觉得自己有些近乡情怯,他生怕自己没看见门打开,又怕门打开了。   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攥紧模拟器的面板,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游戏房。   “咔哒——”   刚到客厅的吴悠受惊般转过身,循声望去。   只见不知何时,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门。   “这,这是……”   吴悠心高高提起,小步上前,发现门已经打开了,只露出些许缝隙,缝隙里透着点光。   吴悠颤抖着手握住了门把手。   他在这间别墅里,呆了很久吗?   吴悠无法分辨,在别墅里,他没有计算过时间。   他总觉自己呆在这里呆了很长很长的岁月,却也觉得只是很短很短的时光。   有了出去的机会后,吴悠却有些生怯了。   外面的世界……还是他记忆之中的世界么?   那个世界,会不会满是战乱,浑身疮痍?会不会恶鬼盈世,正道旁落?会不会万里荒芜,早已死去?   “哎呀,哎呀,完了,完了,”吴悠苦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怎么都是这么糟糕的想象。”   “不管怎么说,我得出去啊!”吴悠再次深吸一口气,重新握上了门把手,门发出一声邀请般的“吱呀”。   吴悠安慰自己:“不可能,若是真的变成那样,一定会有人站出来的,哪怕是付出多大的代价。”   吴悠想着想着,嘟囔道:“若是真的是这样,我出去,也可以出一份力嘛。”   “呼——真是,我在乱想什么啊,做什么救世主的梦,吴悠啊,吴悠,你现在还是中二病么?这个世界,多你一个多,少你一个不少!等你来救世,黄花菜都凉透了啊!”吴悠吐出一口浊气。   “而且,说不定,门的背后,只是一个无忧的世界,”吴悠无奈地摇摇头:“我真是一个人呆久了,喜欢胡思乱想。”   想到这里,吴悠不再犹豫,缓缓用力。   那逐渐扩大的缝隙里,柔和的光线一点一点地渗了进来。   外面先是传来了风的声音,流动的风里带着温柔,像是世界对归乡游子对问候。   而后便是林间鸟雀的声音,吴悠的鼻尖还嗅到花卉的芬芳,他好似还听见了水潺潺流动之声。   紧接着则是与这些声音尽皆不同,来自于人群的人声。   远方传来了琵琶,唢呐,大鼓,各种乐器相合之声,悠长而婉约。   吴悠脸上抑制不住地出现了兴奋,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他往前迈了一步,走进了这个无忧的世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