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天子   作者:有酒   简介:   古老的乜伽(miè jiā)晟国在没落之际遭到了工业国的冲击。一场名为“厄婴”的灾难将正在争斗的两个文明一并摧毁,造就了一片冷兵器与蒸汽、神赐与科技、联邦与教皇共存的废土。   荀听穿越到了这个游戏世界中。   作为穿越者的他可以无限重生,每条命会随机刷新身份。   他最终的任务就是“杀死”厄婴。   第一命,他是一个无名佣兵。在荒废之地撞见死尸巨大化,听见黑色脓血尖叫,被脑中装着胎儿的透明巨人追杀……   初见厄灾的倒霉新手迅速毙命。   第二命,他成了乜伽晟国主教,被代号爻的佣兵暗杀。   第三命,死。   第四命,荀听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活着就算赢。   第五命……   第六命,荀听人品爆发,他的身份可以任意派遣特级佣兵团——包括传说中那位无人匹及的佣兵“杀天子”。荀听本以为这局完成任务十拿九稳,直到亲眼见到这位世间杀器——   “我杀死你五回,我们亲过三次。”却杀面不改色地盘算着,“第五次死之前,你说喜欢我。”   荀听:“……”   荀听×却杀(三十七、爻、杀天子)   直变弯贤惠人夫攻×冷淡大佬杀手受   *架空世界游戏系统荀听是攻   *克苏鲁+蒸汽朋克+废土+各文明众神打架   *主角很容易死   废土、克苏鲁、神话、强强、正剧、系统、穿越、蒸汽朋克   第一命:大荒佣兵 第1章 大荒脸山   明睛大荒的西部边缘。   这里的灾情程度较轻,有两座正在开采的矿洞,常能见到佣兵队伍来去。   马车轮滚过黑黢黢的道路,灰蒙的雾压着天,没人出声。   有大片区域突兀地立在前方,与周遭的废墟泾渭分明——   富丽的尖形拱门之后,石雕女神像托举着淌水的陶罐。铁轨火车、平民住的房屋、酒馆与马厩,没有任何荒废的迹象,一切都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风车还在悠缓地转动。   但若是细心观摩,却能在细微之处发现一些诡异之处。   就比如。   覆在风车上的爬墙植物呈黑色,在隐隐地、按照节律跳动,就像是一滩半死不活的脓。乌鸦降落时无意刮到了它,黑脓的坑洼处翻涌出数只小眼睛与嘴巴来,可怜的鸟儿被咀嚼掉了半只身子。   大理石质地的拱门柱,石块缺失处露出肉色,若是有人好奇割开,会看到通红的、圆整的大腿横切面。   女神托举的陶罐流出的清泉,决不能盯着它太久,否则它会突然淌出令人作呕的动物内脏碎组织。   这是“厄婴”之灾的现象之一。这座“普通的城镇”如一头撕咬着人类认知与神智的怪物,不可视查也不可细究。   马车上的人都十分清楚,所以路过时没人去吵这座城镇的清净。直到光鲜亮丽的景象慢慢被落在马车身后了,才有人说话。   一个粗胖的男人烦躁地说道:“别磨叽了,你动手还是我动手。”他嗓子有伤似的,声音糙哑难听。   他这话是对车上一位红发女孩说的。女孩正蹲坐在一个昏迷男人的旁边,男人的整个右臂缠着绷带,而绷带下的皮肤已经全部乌黑了,甚至指头尖正在融化成脓一样的黑色液体。   女孩泪眼婆娑地低着头,声音颤动:“他还在呼吸,说不定……车子再往外走走,他就能清醒了。”   除三人与驾车的马夫之外,车上还有两个人。一个正旁若无人地闭目养神,另一个较为年长的女人则温声劝导女孩:“孩子,他的‘清智’可能撑不到走出荒地……你是经过训练的,知道不处理会发生什么。”   “卡尔姐……”红发女孩被这声音安抚到,抓救命稻草似的看向年长女人,说,“可这里是轻灾区,‘后果’也有几率不发生的。”   车上的人身着的护甲服饰有异,但统一之处在于都装配有一条细长发光的“蓝线”。   “蓝线”都是从他们的下颌处开始,蜿蜒穿过脖颈中央向下,直到腰部。而昏迷男人的“蓝线”则已经熄灭了大半,剩下的部分发着血红的残光。   哑嗓不愿再多费口舌,直接叫停了马车。他粗暴地抓起昏迷男人的护甲领口,边拖拽边道:“都进到荒地了,还得给小鬼做心理疏导。卡尔,下次筛选人员的时候别他娘的放水了。”   卡尔没回应,神色平静地安抚这女孩。   女孩还是懂事的,她没有去拦哑嗓,无声地消化着情绪。抓住她胳膊的卡尔注意到她“蓝线”的颜色波动,有意遮住了她的视线,轻声说:“注意你的清智线。”   哑嗓已经下车,他一手拎着男人,一手反手拿佩刀,迅速刺向男人的颈侧。   手起刀落,刀尖已经扎进血肉,但也在霎那间不动弹了。   因为男人用缠着绷带的手抓停了哑嗓的手腕。在几人惊诧的目光之下,他缓缓睁眼,绷带滑落,手上的乌黑退潮似地消失,清智线也瞬间回了一半蓝。   男人和哑嗓面面相觑。直到被拎着的男人略显尴尬地说了声:“呃……你好?”   哑嗓如避蛇蝎地将男人一丢,全车人都警惕了起来。   只有女孩又惊又喜地叫了声:“哥哥!”   男人轻盈地蹲身落地,像是还不熟悉身体构造似的,起身时踉跄了一下。   他嘶了一声,看向被包扎起来的手臂,又环望荒凉如坟的四周,心中自言自语道:“要命,这什么开局啊。”   现在使用这具身体的并不是女孩的哥哥。而是刚穿越进来的荀听。   正式苏醒前的十分钟,荀听在原本世界生理性死亡。当他的意识遁入一片黑暗时,忽然出现系统界面告知他即将进入到游戏世界之中。   这是一款自由度极高的RPG游戏。尚未正式发行过,连名字都仅有一个项目代号。不过荀听生前有玩过它的测试版。   游戏背景融合了维多利亚时代和后启示录风格,其中充满着大量宗教神话元素。   它最核心的玩法就是“寻神”:玩家需要在废土与失落城市之间不断穿梭、探索,发现并收集历史碎片和各路神祇的资料,最终完成主线任务。   在这个过程里,不同神明会赐予玩家不同的技能。玩家需要通过这些“神赐能力”来进行战斗等一系列操作。   只不过现在的荀听不再是一个控制主角的“上帝”。而变成了这个世界里的一个真实的人物。   荀听所游玩的测试内容非常有限,他本指望着系统会给他再详细地讲解一下世界观。但事与愿违,系统跟个着急下班的阎王似的,把任务往他脑门上一贴,一脚踹他去投胎。   于是“半生不熟”的新手荀听还懵着的时候,他的面前里就没头没尾地浮现出这么两条任务:   主线任务(一):杀死“厄婴”   主线任务(二):神明的秘密   没了。   瞧瞧这哑迷打的,跟说清楚了会死人一样。   它是指望着自己穿条裤衩就能吹着口哨去城堡打BOSS了吗?   主线任务旁边还有其他任务。   个人任务:保护妹妹米莉亚   这条描述的比较清晰。“个人任务”应该代表着自己作为这具身体主人所要完成的事。   现在的情况容不得荀听多想。苏醒的节点太尴尬,他来不及掩饰这副躯壳已经换芯儿了的事实。   见到哥哥好转,女孩想上前,被卡尔拦住。女孩请求道:“哥哥他的神智已经恢复了,不用再处理他了吧……”   哑嗓与卡尔互相对视间,两人皆皱了眉头。   荀听思维飞速运转,分析并推测了一下所处境地:自己原身是眼前这个女孩的哥哥,他受了伤并可能处在濒死的边缘,同行队友刚才可能是要给他个痛快。   荀听马上进入角色,自然地顺着方才的踉跄又跪倒在地。他假装虚弱地抓向绷带滑落的右臂。   “妹妹?”荀听看向女孩,道,“我怎么在这儿,我记得我……受伤之后昏了过去,然后……”荀听头疼似的皱眉,揉了揉睛明穴,露出不解的神色:“你们怎么了,为什么看着我?”   没人回应他。   卡尔警惕不消地盯着荀听,她将焦急的米莉亚往身后一推。这时,哑嗓转头对车上另一个人说:“喂,殖民区的,你见过这种清智突然好转的情况吗?”   荀听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有一道视线。那原本在闭目养神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幽幽地盯向荀听。此人下半张脸都被银黑色的面罩遮盖,声音仿佛掺杂了金属质地。   “没有,”他看着荀听说,“但他没有厄化,是正常的人。”   他的回答让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而荀听的面前蹦出一个奖杯弹窗。   达成成就【入乡随俗】   “嗨,来都来了。”   初次获得游戏身份,伪装成原身并取得别人的信任。   奖励:2点神犀   “……”   荀听见到成就名称下面那行小字,灵魂微笑着出窍并双手比了两个中指。   哑嗓收起佩刀,哼声道:“这小子踩了狗屎运。”   米莉亚连忙上前将荀听搀扶起来。荀听朝小妹妹一笑,说话间偷偷地瞄向带着金属面罩的的男人。   这些人之所以相信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演技精湛”,而是因为这个男人认同他是正常的。   从哑嗓的态度来看,他不像是领队,可能只是个临时参与者,但有着足以占有部分话语权的强大能力。   这人的半张脸上有一道穿过右眼的疤。金发,眼睛是清澈的蓝,没被岁月留下翳痕,应该是个青年人。   他戴着的黑色兜帽与护甲后的披风相连,披风内里全是某种蓝色的象形咒文。他的下颌至腰处也有一条蓝色的清智线。   荀听的目光顺着清智线下移。只见那人贴紧身体曲线的皮制束腰上挂了一只残留着断刃的银剑柄。荀听没忍住在这只奇怪的银剑柄上多留意了几眼。   忽然,对方搭在膝上的手轻弹了一下剑柄,这像是一声警告,让荀听移开他的目光。   荀听却没躲,反倒朝人家露出一个笑容。   “……”   “听说清智线过低后再恢复,大脑会受到损伤,”身边的米莉亚看着傻笑的哥哥,担忧地将手放在荀听额头上,“哥哥你的脑袋还好吗?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她的手心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芒,敷在额头上清凉舒适。与此同时,荀听的清智线在慢慢地变满、变蓝。   这应该就是妹妹的“神赐能力”了。   荀听煞有其事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嘶……确实不太记得了。”   “你在二十号矿区的时候被照明矿灯咬到了胳膊。”米莉亚道,“之后就昏迷不醒了。”   荀听稍露疑惑。   什么?矿灯……咬我胳膊?   这主谓宾怎么听起来三根杆子各打不着各的。   “二十号矿区厄化了,我们得回去把情况通知给大荒司……唉,矿区又少了一个。”卡尔道,“‘乌金矿’的消耗量一年比一年大,可矿区厄化速度又不断加快,这样下去城市资源储备迟早告罄。”   原来这是一支开采乌金的佣兵队。   荀听大概了解一点。在游戏中期会开启大荒司佣兵队的悬赏任务,完成任务的难度和报酬奖励都相当的可观……只是他还没能深入体验过。   荀听略感后悔地“啧”了一声。   他整合了一下目前知道的信息,问道:“所以说……我们原先的目标地二十号矿区出了意外,我们现在是继续去其他矿区继续挖乌金么?”   “对,大荒司的那群老爷可不管我们遇没遇见厄灾,这一趟的开采量没达标可是要被扣佣金的。”她看向荀听,见他还能神色坦然地发问,她眉宇间的担忧化开,她深叹一口气,说道,“你受伤之后情况很差,差点搭上一条命……乜伽女神保佑,没事就好。”   “估计二十一号矿区要没我们的一口剩饭吃了。”与马夫一起驾车的哑嗓插话道,“他妈的,这吃力不讨好的倒霉营生,再干一年我就洗手回老家了。”   荀听安静地听完,想趁这会儿仔细研究一下自己的游戏系统。可他立马就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是现实,没有一个“ESC”按键能让他暂停游戏打开菜单。而系统面板并非是唤之即来的,可能需要一个方法才能打开它。   但这个方法没人告诉他。   荀听又一声“啧”。   打开系统界面还得自己寻思。   这个游戏怎么贯彻着一种不顾新手玩家死活的信念感。   荀听另想他法。这时,他的耳畔传来细碎的嘀咕声,像是众人的窃窃私语。   荀听皱眉环望四周。   周遭可见度较低,灰沉的雾气给他一种冥冥的压迫感,他总觉得呼吸起来肺都是疼的。随着荀听的环望,声音的分贝却更高了,且音调开始尖锐,像一群孩子嬉闹,甚者有的词语清晰起来,只是语序破碎,语义难懂。   就在荀听寻找声源的时候,他的蓝线正在慢慢下滑。   卡尔注意到了,拍了他的胳膊,出声提醒他:“如果耳边有陌生的嘈杂声,千万不要去细听和寻找。”   荀听回神,摇了摇脑袋,那些杂声又变回了窸窸窣窣的碎语。他回道:“哦……好。”   米莉亚见状,赶紧继续为他治愈。他盯着荀听的蓝线,眉毛拧起来。她担心哥哥重伤一次过后,神智开始变得脆弱了。   人类待在被厄婴之灾“占据”的大荒,最可怕的是要面对精神上的污染。这个鬼地方会想方设法地让人掉san——被厄化的东西袭击、产生负面情绪……这些都会让人的清智线下滑。   荀听不禁有些好奇,如果蓝线清零的话……   他这好奇心还在进行中时,突然车板剧烈颠簸,马开始嘶叫。   哑嗓喊道:“那小子还有小丫头!快过来安抚!”   米莉亚急忙跳下车板,马夫与哑嗓牵制住狂躁的马,女孩则趁机将散发白光的手遮盖在马的双眼上。她对哑嗓说:“哥哥刚恢复,神赐能力对他来说消耗太大……我一个人做就行。”   哑嗓未置可否,他和马夫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神色凝重。   “妈的……怎么会遇到……”   荀听跟随着卡尔跳下车来帮忙,前方的场景让他愣在原地。   只见远方被浓郁雾气遮蔽的空中,缓缓凸出一个人脸的轮廓。   一个巨大、肿胀的人头占了大半个天空,它面无表情,微张着嘴,如远方矗立的一座山。“脸山”侧躺着,一半身子还隐在雾中,就像一个即将浮到水面上的溺死巨尸。   它还在朦胧的空气里不断地动弹——应该说是断断续续等比例膨胀。每次胀大时,都伴随着一阵极低频率的噪声,如不可凝视的深渊底传来的呼唤,震慑着眼前如蚁的人类。   它回应了荀听的“好奇”。   如果方才荀听寄身的原主在清智线归零前没有被杀死的话,那么这就是后果:他会被厄化,死尸巨大化就是厄化的症状之一。   由于在轻灾区,这种重症厄灾出现概率很低,所以哑嗓一行才敢拖到女孩哥哥清智线爆红了才处理。   荀听的蓝线开始急剧下滑,耳鸣愈烈,他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竟发觉那座巨型“脸山”的覆满灰尘的眼睛转向了自己。   这种不合常识的巨大之物给了荀听强烈的视觉冲击。虽谈不上胆怯,但心脏却在这巨物凝视面前剧烈颤动。   “嗡——嗡——”   荀听的头被塞了絮棉似的闷疼,许多幻觉与杂绪在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脑内孵化、蠕动。   忽然,他的眼前一黑。有人抓住了他的护甲后领向后拽去。   猝不及防地,荀听的后背撞向车厢壁。一只手强硬遮盖住他的眼睛,同时也把他摁在原地。蓝线的下降骤然止住。   佣兵那被金属面罩过滤的声音钻进荀听的耳朵,独特而沉静:“清醒点,别看它。你妹妹现在没时间顾你。”   这只手给他疯狂冲撞的意识上了道链子。在黑暗中,头疼如凿的荀听得以努力地稳定住神智。   他难受得仰起脖子,胸膛剧烈起伏着。好一会儿,混乱与疼痛感才慢慢潮散,荀听心悸地咽下几口粗气。   感觉清醒点了之后,荀听拉下遮眼的手,望向对方的那双蓝瞳,喘息中夹杂了声:“……谢谢。”   作者有话说   !第一章 加一个重要提示!   标签里虽然加了克苏鲁,但更多的是指文章带着“克苏鲁元素”。   故事后续会提到“厄婴神系”,它其实是一个灵感源于克苏鲁神话,实际上是我个人大量改编和胡扯的原创体系。里面的怪物虽然很怪诞,但都会有详细的设定书,一点也不“未知”。   所以,如果有克系读者或者COC跑团爱好者因为标签点进来,想看一些原汁原味的克系恐怖,或者洛氏的调查员故事……很抱歉本文没法满足您的期待啦_(:з」∠)_   还有很重要的一个提示:   不要站反了宝贝们,荀听是攻。   注:   “它是指望着自己穿条裤衩就能吹着口哨去城堡打BOSS(指盖侬)了吗?”   该梗 来源于 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 第2章 “神明赐我”   荀听的双眼微许涣散,仅是刚才一会儿,就蒙上了层灰翳。   他第一次体验精神被污染是什么感觉。而清智并没跌到一半以下,说明这才只是轻程度的症状而已。   佣兵撤开手,用那把剑柄上的断刃残渣划破双指肚,轻车熟路地给荀听双眼上摸了一道血。说道:“回去待着。”   荀听眨眼,发现方才扭曲重影的眼前清晰了不少。   马嘶声停息了,哑嗓骂声取而代之,他尾音还带颤,道:“前边爆了一巨尸,妈的,我有八百年没见到‘重灾’了,今天什么狗屎运气。”   远处的脸山的持续胀大已经有一段时间,不久就到达了极限。“脸山”的皮肤在刹那间褪掉,像是一只被扎破的气球。内里斥满的乌黑之物露了出来,看形态似是液体与气体的交加,在外皮褪去的一刹那还保持着人脸的原状,随后慢慢融落,因为过于巨大,它们流落的速度显得十分缓慢。   卡尔神色凝重地望向前方,她说:“前面的路应该会出现不少厄化的东西,暂时不能走,我们得绕道,或者……或者在这里等‘昇塔’鸣笛。”   她说到“昇塔”时,佣兵隐秘地瞥了她一眼。   “等‘昇塔’?那玩意鸣笛的频率他妈的比我老婆脾气还阴晴不定!你等它还不如赌命,再说它又扫不干净乌脓。”哑嗓接着问马夫,“你还知道其他的路嘛?”   马夫紧抓着缰绳,发怯道:“知道……但是另一条路比这条路还危险,会不会也发生了重灾……”   “咱没法在这鬼地方等太久,去探探也比坐以待毙强。”说话间,哑嗓回到了车板上,顺便剜了荀听一记眼,看到荀听眼睛处的血迹,眼中的嫌弃更盛。   “看到个巨尸就吓成这样了?你究竟有什么屁用,”他又转头对佣兵说,“你那神赐留着给别人用多好,管这小子做什么。”   佣兵的目光从远方巨尸上收回,目光掠过荀听,没回话。   看起来原主和哑嗓有什么罅隙,哑嗓三句不离贬他一句。   这荀听也没办法。他囫囵地被扔进这样的高压任务里,活着就挺废力气了。他嘲任他嘲,荀听没功夫去替原主去演什么“莫欺少年穷”的剧本。   除了那个蓝眸佣兵,在场人的清智线都稍有所下降。卡尔把米莉亚搀到车上,她温声询问道:“累坏了吧?”   哑嗓朝米莉亚挤出个好脸色来,说道:“你好好歇着,后面这段路还得你撑着……”看见她又在给哥哥“治愈”,他立马变脸道:“你别管他了!等他自己恢复。”   米莉亚被吼了之后,面露难色地收回手来。荀听轻轻拍拍她的脑袋,笑道:“我没事。”   她歪头看了看荀听双眼上那道血痕,听话地先给其他人拉清智线了。   荀听深呼一口气。但即使境地窘迫,他又不能真的坐以待毙。他在脑海中整合着这一路上的获得信息——   “厄婴”之灾不是普通的生化或者地质灾害,它会攻击或污染人的神智。   这才刚开始梳理荀听就头疼了。他主线任务之一是杀死厄婴,如果厄婴的意义是抽象的灾难的话,“杀死”它的意思是让这场灾害消失么?   他继续整理着信息。   来大荒执行任务的佣兵也可以做出相应的措施来保护自己。   一是自身学会辨别诡异的地方,例如莫名其妙的声音、过于正常的景象等等,从而避免接触。   二是通过“神赐能力”去让清智恢复或者延缓清智下降,这种方法是最主要的。   三是通过一个叫“昇塔”的玩意儿。   第四,在同伴清智归零之前必须杀死他们。   想到这,荀听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同伴身上的佩刀与佩剑。   单纯的切割肢体应该是无法清除乌脓的。不然女孩哥哥在受伤的时候,完全可以将乌脓刮掉或者断臂求生。这说明乌脓并不是普通的生物或者污染物 ,它或许也与精神有关系。因为当荀听的清智回满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清除乌脓,受伤的胳膊也可以因此恢复。   这样说来,乌脓更像是……一种活体的诅咒?一旦被它缠上,普通的冷兵器根本起不了对抗乌脓的作用。   那么这些随身武器的用处可想而知了,应该是用来了结同伴性命的。   唯独那个佣兵,身上能称得上武器的只有一把断剑残刃。   荀听用食指摸了一下眼角残留的血迹,试图和佣兵搭话。他问道:“那个……呃,抱歉我忘了,我要怎么称呼你?”   经历清智爆红的人醒来之后丢失记忆细节是正常现象。佣兵回道:“代号三十七。”   “谢谢你刚才帮我……三十七。”   荀听对三十七本人以及他的装束都感到非常的好奇,本想用这声谢挑起话题,但碰了冷石头。回答完自己的代号之后,三十七就不再搭理人了。   他周身一尺之内散发着一股闲人勿扰的气息,荀听只好默默地挪开自己这个“闲人”,不再自找没趣。   原主既然能够跟随队伍进入大荒,说明他也是被神明庇佑的信徒,和妹妹一样能够使用神赐能力。荀听得研究一下自己拥有的能力到底有什么。   他小声对身边的米莉亚说:“妹妹,你能帮我检查一下‘神赐纹’么?”   “啊?”女孩将荀听的衣袖上挽,他的手腕处有一个灰色的纹路。女孩也拉开自己的右手衣袖,和荀听的手腕排在一起,她纹路和荀听的是一样的。   米莉亚两边看来看去,道:“没有问题呀。”   荀听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两人的手腕纹路,系统的面板界面终于舍得露脸了。   米莉亚那边的信息是:   【信徒档案】   信仰神:阿呜蒙   神犀已使用/总量:50/50   查看神赐能力   而荀听这边的是:   【信徒档案】   信仰神:图特   神犀已使用/总量:50/52   查看神赐能力   自己这神犀总量中多出来的两点,是方才成就所奖励的。   荀听帮米莉亚把袖子挽回去,心中了然。   信仰神是信徒主动选择的。信徒需要拿上奉品到相应的神明“赐碑”前祈祷,若神愿意庇佑他,祈祷结束后他的身上会出现神赐纹。这意味着他拥有了积累神犀、使用神赐能力的资格。   “神犀”通俗来说就是技能点,用来获取神赐能力的。像米莉亚,她为队友恢复清智线所使用的神赐能力“清抚”,就需要10点神犀去点亮。   原主是“图特”的信徒。此神是这个世界文化中掌管人类大脑与思想的神明,他所有神赐也与“大脑”相关。   而这些被信仰的神明并不是彼此独立的,他们之间也有关系图谱。   图特是智慧的先知,一位戴雄鹿头、披狍皮的白发老者,传说他用占卜的鹅卵石变出了自己女儿,也就是阿呜蒙。   于是在关系图谱中,阿呜蒙就是图特的下属子神。下属子神所掌管之物要比上神更加精细,比如阿呜蒙就专管人类大脑中的“认知”。   当信仰神是上神时,信徒可以共享下属神的神赐能力,只不过共享得较为浅层。   由于阿呜蒙这个神明的神赐听起来太抽象,放在之前相当冷门。很少的人信把她当做信仰神。人们认为只要皈依图特,所能共享到的神赐就足够用了。   厄婴之灾的爆发后,人们才重新审视了掌管“认知”的阿呜蒙之神。她的深层神赐竟可以大幅恢复清智线,信徒蜂拥而至。   荀听再次触摸自己的神赐纹,点击查看神赐能力,看见了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技能树。发光处集中在图特的神谱之下。   荀听浏览了一遍女孩哥哥的神赐能力。“嘶”了一声,心中自言自语:“这点的有点乱啊……”   在这个团队里,米莉亚的定位像是牧师,她所有的神赐能力全都是用来治愈神智的。哥哥的神赐能力却杂乱不精。   也怪不得哑嗓会对哥哥有意见,可能是之前做的就没让他满意过,受伤之后还不能干活了。   重置神犀需要再到赐碑面前洗礼的,荀听没法做到。所以他只能在这基础上,用新奖励的2点神犀点亮了图特神的一个浅层的神赐能力“共识”。   “共识”,效果是选定一个人,与他共享2秒思想。   因为荀听对大荒的了解实在是贫瘠,这个神赐说不定可以让他直接获得队友脑内信息,不用再费心去猜了。   点亮这个小技能之后,荀听关闭面板。   同时,马车的行进速度也慢了下来。马夫提醒大家说:“前面……好像也有一辆马车。”   “啧,遇见同行了?”哑嗓探头,眯起眼睛望进雾里, “他们也是去二十一矿区么?”   “是吧,这条路只能到那了,”马夫的声音疑惑愈深,“要么咱再换条路走……”   “等会儿……不对!又是那东西。”卡尔首先感觉到前方的不对劲,她瞳孔一缩,脸色骤然苍白,她归位并嘱咐荀听和米莉亚,“不要说话,不要注视。”   她这一提醒,马夫和哑嗓也发觉到了怪处。马夫先把车子停了,眼神游移着回头,问道:“那……那怎么办,要还要继续向前走么。”   这次的哑嗓没把老天爷的祖坟骂出青烟,大概是接连撞鬼的运气给他磨得没脾气了。他抬起下巴指人,说道:“听他的。”   荀听循着他所指看去,发现三十七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三十七说:“继续走。”   空荡荡的周遭没有一丝声响。虽然荀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被这气氛感染得屏住了呼吸。   三十七对荀听道:“你把‘白幻’打开。”   荀听假装懵然,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似的“啊”了一声。   “打开白幻。”   荀听立即在他回答时使用了“共识”。   荀听用对了人。虽然不知道三十七的信仰神是哪位,但他似乎对图特的神赐图谱了如指掌。荀听这才能从他的脑海中共享到信息。   “白幻”,可以使人脑海里产生一个两秒钟的白色幻觉,同时过滤声音。这个可以及时止住清智线下滑。   只要再搭配一个能力使白幻时间延长……可是原主乱七八糟的技能树上并没有点亮这种神赐。   荀听简直就像个继承了屎山代码的程序员,他磨了一下后槽牙。他心想,“白幻”施展一次的效果只有两秒钟,如果不能延长时间的话,他只能把施展频率提高了——只要他施展够频繁,两秒钟就能连成一小时!   不过他这“壮志”未遂。在“共识”结束后不久,屏幕上方蹦出一个成就提示。   达成成就【神明赐我】   “实用主义信徒。”   初次点亮神赐能力,并成功进行使用。   奖励:2点神犀   谢天谢地,荀听撤回了之前对系统比的两个中指。   他用这俩宝贵神犀把延长幻觉时间的神赐点上,虽然仅能延长至五分钟以内,但总好过当个打点计时器。   脑内活动结束,荀听按照这个搭配顺序开始施展神赐。   三十七:“……”   三十七的目光慢慢下移,若有所思地盯着荀听。   荀听感受到了目光,亦抬头看向他,无辜无害地问:“怎么了?”   白幻对三十七这等实力级别的人来说没多大用处,但荀听还是贴心地把他加进去了。   三十七大概很少遇见会把他也列为保护人员的。   “你……”佣兵张了张嘴,却沉默片刻,随后只说了声,“不用给我致幻。”   “……哦。”荀听乖乖地把“联接”的触须从他身上扯了回来。   如此,车上的人保持原姿势,陷入了短暂的白色幻觉之中。   他们安静地按照原轨迹缓慢行进。昏暗的天色与湿闷的雾如死亡的幕布,捂上了所有的动静。   直到前方的马车从雾中慢慢浮现,让人能看清晰了:上面没有什么怖人的景象,而是再正常不过地载着五个人。   是荀听、米莉亚、哑嗓、马夫和佣兵……五张如同复刻的脸。   有且只有五人,其中并没有出现卡尔的身影。   他们的表情沉重,脑袋像被同一只齿轮驱动着。甚至他们的“三十七”也站了起来,沉默地盯着他们后方缓缓驶来的马车。   作者有话说   乜(niè)伽(jiā)女神 第3章 矿下婴孩   米莉亚将身体蜷了起来,抓紧了荀听的胳膊。荀听轻按住妹妹的手,给予她一点安慰。   维持神赐对荀听来说有些吃力。于是他先把重心放在米莉亚和其他人的身上。这使得自己身上的效果有所削弱。他得以隐约看到三十七接下来的动作。   三十七不动声色地用那把银柄断刃划破了右手腕,血流从残片断裂处开始,逐渐凝汇成了一道猩红的剑刃,随着剑柄甩出去的动作,剑刃成形。   荀听立即认了出来,三十七的信仰神名为“刹门”。   这是一位掌管“鲜血”与“杀意”的神,在游戏测试版的玩家群体中很是热门。刹门这位“血之神”的信徒可以血条来换取怖人的攻击力和加成效果。考验玩者的技术水平的同时相当具有观赏性。   但此刻眼前的并非键鼠手柄的操作画面,是滚刀利刃的现实,荀听还是稍吃了一惊。   车板颤动,几欲震翻,凄厉的尖声迭起。声音像尖刺般阵阵冲击着屏障与耳膜。在场四人皆额头凝汗,蹙紧了眉头——因为这些是他们“自己”的惨叫。   众人的清智线剧烈波动,荀听差点没撑住四人的白幻。   还好三十七动作结束得很快,“行云流水”的杀戮完毕之后,他落回到车板上,断刃挂回到腰间,说了声:“好了。”   荀听撤掉幻觉。   米莉亚伸手,想对三十七使用“清抚”,却发现他的清智线一点没动弹。   “下手真狠啊……”哑嗓摁着脖子一侧活动了一下筋骨,仿佛佣兵杀死“自己”的痛感还在。   原来出现相同马车地方出现了几滩烂脓,车板布满了毛细血管一样的细密触须,它们呼吸似地一收一缩。没有完全融化的脓还震颤,在被人注视时发出尖叫。   荀听不由地惊诧,他挪回目光,小声询问身边的米莉亚:“……这是什么?”   这种东西被称做“胞人”。   如果在灾区发现有个与自身一模一样的胞人,需要立马除掉。   胞人一般会出现在原主的附近,也有两者距离较远的情况。由于它出现后会与原主共享部分知觉,所以当你脑海中突然出现另外的碎片记忆,或者发生感官重叠、视角异常的情况,通常是在大荒的某处,出现了你的胞人。   方才哑嗓和马夫之所以感觉到不对劲,就是因为脑海中闪出了不该有的画面:他们看见了载着自己的马车正从后方靠近。   这正是胞人的视角所见到的。   胞人存在时间越久,知觉共感越深,直至完全融合清智归零,与本体一同化成两座巨尸。   不过,还有一种情况——如果胞人杀死了本体。那么意识会在胞人中醒来。他们与常人无异,思考方式相同,但只要离开灾区,这些假人类的意识就会开始混乱疯狂,身体快速腐烂成黑泥。   可怕的是,很多被胞人杀死的人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曾经发生过佣兵队伍相互之间陷入胞人猜疑而导致屠杀的事情。   米莉亚又补充道:“你受伤昏迷之后,我们在出二十号矿区路上已经遇见过一次胞人了。当时也是三十七哥哥帮了我们。”   听完女孩的解释之后,荀听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会不会三十七早就替换成胞人了,而因为他平常的实力太过强大,所以没有人猜疑过。   他这猜想的后半部分得到了证明——这想法才刚刚冒尖,人类慕强的本性就开始让荀听自我谴责并反思:你怀疑他还不如怀疑自己。   “……”   荀听独自吞下了瞎想。   “这一趟太不正常了,太不正常了。”矿区厄化,巨大脸山,接连撞见胞人……哑嗓的预感越来越不好,可又觉得已经滚了半路浑水不甘心两手空空,于是催了催马夫,“赶紧地,去完二十一矿区立马出大荒。”   或许是上了年纪,卡尔的嘴唇显得很苍白。妹妹则陪去旁边为她治愈。   荀听看了看三十七手臂上的伤,血已经渗出了袖口。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试探地叫了他一声,问道:“要帮忙治疗吗。”   荀听已经准备好得到一声冷酷的“多此一举”了。没想到三十七看了看他,把手臂稍向前伸了一下。   荀听则把手心摁到了他的额头上,以至于对方微愣。   三十七皱眉:“?”   荀听赶紧解释:“是脑愈,脑愈。”   原主信仰的图特神是“大脑之神”,神赐自然不会管治皮肉之苦。但是原主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点亮了一个神赐叫“脑愈”,效果说是可以用大脑的强烈欲望去促进身体组织的生长速度,像是九十年代电视里泛滥的诈骗广告。   荀听非常正经地说:“你在脑海里对伤口说,让它愈合一下。”   三十七:“……”   荀听发誓,自己只是阐述神赐使用说明,没有任何开他玩笑的意思。   三十七仍然保持原样,被荀听摁着额头。神色平常地对面前这个好似神棍的“医生”说:“如果没有其余神赐叠加,‘脑愈’的效果是慢性的,我需要全力保持这个想法,最少一个小时。”   荀听撤回手来,决定使用物理疗法了:“……我还是给你包扎吧。”   原主的身上是带有医用物品的。荀听全当这短暂的尴尬没有发生,小心翼翼地挽上三十七的袖口,见到这条不浅的血口子时“嘶”了一声,心想这人是真下的去手。   荀听皱眉,脱口而出:“你不疼么……”   三十七沉默。   荀听觉得自己多此一问,或许他认为的疼痛,在信仰血之神的他眼里只是家常便饭。   “行了,真能说。”荀听只要张嘴哑嗓都嫌吵,他粗声打断两人的对话,“等出去你想聊到娘肚子里去都没事,现在就闭嘴,留着力气干活!”   荀听没再吭声,动作放缓,轻轻地给三十七缠好。   不久,二十一矿区到了。   荀听原以为他们口中的矿区只是简单的山洞,亲眼一见才知是自己想象力贫瘠。   地面上有一个开阔的盆状大坑,一圈圈石砌的缓坡盘旋向下,矿车排列着停在缓坡上嵌的铁轨上。一个依托于蒸汽机的灰色建筑依坑口而立,升降机体的轨道贴在洞壁,伸向底部,壁上还有数不清的洞口与机械,纵横交错,却有一种秩序支撑着整体布局。   荀听扶着栏杆向下望,在数圈铁轨旁看到了留给人走的阶梯,他问:“我们走下去吗?”   哑嗓嘲讽:“你怎么不滚下去,速度还快点。”   卡尔的嘴唇稍恢复了血色。她对待兄妹俩如同时刻耐心的母亲,指着洞沿的那座灰楼,和荀听解释:“不,咱从那里的升降梯走。”   哑嗓带着他们走进建筑。荀听环望一圈周围的锅炉,并没有运行的迹象。哑嗓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转轮和拉闸之中操作了一番,最后用力一拧压力阀。一个出口管喷出“白雾”,登时冷气扑面而来。器械开始“哐当”转动。   荀听用手挥了一下这些因降压吸热而凝结的雾,他回忆起了曾经看过的电影,心想这建筑里可能有一座贮存大量高压高温水蒸汽的储存罐,像一个能量源。   升降梯被铁链拉扯着,边断断续续地呻吟,边升了上来。   哑嗓等得有些急,手指在铁杆上敲了又敲。等梯厢停止时,他赶紧向前踏出一步。   可另一步还没跟上来,他就骂了声字正腔圆的“我操”。   梯厢里缓缓升上两具尸体来,它们叠在一起,厢壁撒溅的血液还是新鲜的。   卡尔查看了一番,说道:“应该是摔死的。”   “看来今天倒他妈大霉的不止咱们几个。”哑嗓拎着尸体的脚踝,将他们拖拽了出来,熟练地扒看了他们的腰间,并摘下两只沉甸甸的皮制方包来,打开之后里面是乌黑光滑的几个正方体块。哑嗓满意地挑眉,说:“还有意外收获。”   这就是乌金,这个世界的万金油。   作为能源,仅烧这半个手心大小的一块就可以给三口之户提供七天的供暖。而除此之外,乌金还是一种“记忆”材料。   记忆材料是这个世界的一种特殊而稀有的物质。   信徒可以将神赐能力刻录进记忆材料,并将它们制作成具有相应功能的特殊道具。   例如,使用阿呜蒙的神赐能力“窥视”,可以监视人们的清智状况。这个神赐可以被刻录进记忆材料之中。   记忆材料经过特殊的加工处理之后,就变成了荀听护甲上的那条蓝线。蓝线可以自动监视穿着人的清智,并且回馈以颜色和体积的变化,将人类的清智“可视化”。   它的存在大大减轻了团队中阿呜蒙信徒的负担。   这样来说,用记忆材料做成的东西好似简易的人工智能……不,神工智能。   矿区名义上隶属大荒司,而大荒司严禁个人占有乌金矿。但雇佣兵们总有办法给自己偷留下点用,就比如眼前这失足摔死的两位。   正当哑嗓搜身的时候,三十七看着尸体眼球凸出的狰狞的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声:“有东西在追他们。”   这一声把哑嗓脸上的笑给都给定住了。伸头看向深洞之中,说道:“这儿……也厄化了?”   “没有。是其他东西。”三十七走进升降梯,说,“我下去检查,等着。”   他又转头和荀听说:“拿矿灯,跟上。”   荀听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我?”   哑嗓斥他迟钝,取下拉闸旁的矿灯塞进荀听手里,给他后背一巴掌拍进梯厢。   米莉亚担忧道:“可是……”   哑嗓:“殖民区的在他身边,担心什么。”   梯厢缓缓向下。由于只有半身高的铁栅栏围在三面,下降过程中荀听能将矿洞内景一览无余。   除了正在忙碌的升降梯在“咯吱咯吱”作响,周围寂静非常。   三十七双手盘在胸前,倚靠着铁杆。荀听不太明白他为何会叫自己下来,其他队友不比自己更靠谱么。   他小心翼翼地歪头,看了一眼他兜帽遮盖下的脸,果不其然他双眼正阖着。三十七好像无时无刻不在“闭目养神”。   荀听问道:“你使用的神赐消耗量很大吗?总感觉你很疲惫。”   “没有。”三十七说。   荀听在原世界社交能力并不差,偶尔可以当个调节气氛冷暖的空调。但和三十七在一块老是会陷入不知该聊什么的境地。   荀听只好把目光落回到其他地方去。   他百无聊赖地观察手上的矿灯,这灯发着白光,底部的小出口管悠悠吐雾——它竟也是用小“蒸汽能源”驱动的。这种高密度储气瓶几乎成了这个世界“电池”一样的所在。荀听用手触摸着灯壁,心中感叹着它的精细程度。这个世界的蒸汽科技已经发展到超出荀听常识的范围了。   荀听说道:“之前在二十矿区就是这东西……咬我的?”   三十七瞥他一眼:“嗯。”   荀听想象出厄化后的矿灯的提把忽然长出一排牙齿,猛然咬合夹住它四指,出口管大声尖叫的场景。   三十七不解地看着荀听的清智值下滑了一段:“……?”   荀听道:“对不起,我想象力比较丰富。”   荀听开始有意识地阻止大脑不合时宜的活跃,以防自己把自己搞得神智休克。   三十七:“来之前,你没训练过。”   荀听点了点头。   三十七叹气,他扶着栏杆望向他处,说:“它们最喜欢捉弄你这样的人。”   “它们?”荀听云里雾里地看着他,“它们是谁?”   三十七眼神轻飘飘地落向洞底,说:“这里的东西。”   “什么意思……啊!”   矿车猛烈晃动。把荀听接下来的话揺碎在肚子里。而晃动之后是极速地下坠。   “抓稳。”   话落,三十七划破手心,凝出一根同下臂一般长的血刃,穿过拽着梯厢的铁链圈孔之中,直接插进到墙壁里。血刃一路划着石洞壁,近乎擦出火星来,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下坠速度变缓,三十七又一用力,血刃深深地卡入石壁,就这么将升降梯迫停在半空。   荀听的心脏还在跳崖,就听三十七提醒他:“上去。”   离他们一人高处有一层走廊,那里应该是他们停靠处,而现在它与升降梯轨道相交的地方空了一块。   “从这儿么?”   “对。”   荀听平复心情,估摸了一下高度之后攀上升降梯顶,又从空隙跳到走廊上去。   走廊的生锈地板咯吱作响。   三十七轻盈地翻了上来,他一挥手,嵌入墙壁与铁链的血刃消失,梯厢又轰隆隆地掉了下去。   周围回荡着铁链滑动的碰撞声,在回响之中,荀听隐约听见尖锐哭声。和之前那种无声源的杂声不一样,它是从深不见底的矿洞里传来的。   荀听皱眉,经历了几次目睹厄灾的精神洗礼,加之他学会了使用神赐能力来保护自己,荀听神智的承受能力提高了不少。他问:“你有听见孩子的哭声吗?”   “是厄婴使者在哭,”三十七续上了之前的话题,“它的捉弄失败了。”   话音刚落,像是泄愤一般。坑底膨胀出一个巨大的人头,这次的它不像一座脸山,而像只硬塞进容器的棉偶,将整个矿洞塞得一缝不露。   直到“嗡嗡”的低频声结束,荀听将矿灯一举,照亮了两人下方,那是巨脸的右眼。他们二人的体积甚至比不上它一只瞳孔。   荀听还是有点受不了这巨物的压迫感,深吸一口气,把目光移开。   三十七凝视着这只褐色的眼睛,光滑的角膜上反射着矿灯的微光,他说:“应该和上面两个人是一起的。”   只是那两个在清智归零前就被摔死,这一个则被留在坑底掉光了san值。   “那我们……”   荀听的声音一停,因为他借助走廊矿灯的光看见,有个基本上呈人形的黑物以不正常的速度从走廊对面狂奔而来。它是没有脸的,大概三米高,在走廊这狭仄的空间里怪异地弓着腰。半透明的脑袋其中装着一个暗红色婴儿胚胎。   荀听惊异地看着飞速靠近的“胚胎脑”,道:“那玩意儿是什么!”   “厄婴使者,”三十七淡然地看着荀听,说,“你,现在要陪它‘玩’。”   “啊……玩?”荀听不解地指着自己道,“我?”   他和三十七面面相觑。   三十七的眼睛似乎在说你没理解错,他道:“跑吧。”   “……”   荀听缓缓地明白了三十七为什么会带上自己了。   自己大概是被他叫下来当饵的。 第4章 异化胎脑   三十七口中的“玩”并没有什么暗喻,而是字面意义上的——荀听需要与胚胎脑周旋到它满意为止。   厄婴使者的行为十分“莫名其妙”,也许它会在你的眼前出现后乍然消失,也许它会没理由地追逐你,也许它抓住你后会吃掉你的思想,或者用一只死去的乌鸦交换你的肺……人们将这些现象定义成厄婴使者的玩耍行为。   “你……”荀听转头跑着,喊道,“下次把人当做特殊工具之前,提前说一声好吗。”   跟在他后面的三十七气也不喘地回了一句:“我说了。”   荀听发出第二声疑惑:“啊?”   荀听回想起了他的那句:“厄婴它们最喜欢捉弄你这样的人。”   原来不是提醒,是通知。   想要厄婴使者消失,就必须先让它“玩”够。像荀听这种思维活跃又没有给意识上保护措施的新人,在它眼中就像是一只开壳螃蟹,极其容易引起它的注意。   “那就不要说得那么隐晦!”荀听先补充了一句,接着道,“前面没路了!”   这段弧形走廊的尽头架着一个机械吊臂,看样子年久失修,荀听撞到它的时,上面的齿轮零件很给面子地掉了下来,哐当几声顺着来路滚了回去。   三十七踢开零件,道:“从那跳下去。”   “这儿下面?!”那吊臂尽头指向深渊,荀听踩着大概四掌宽的铁臂挪到了尽头,他蹲身扶着边缘,望向下方,底下正是巨脸的脸颊处,十分靠近嘴部。他回头对正在靠近的三十七喊道,“这下面被巨尸塞满了,哪来的路。”   “听我的,”三十七的声音还是很沉静,“跳。”   或许是寻求稳妥,在“跳”声落地时,荀听鬼使神地对三十七使用了“共识”,虽然他凭他现在的精力只能坚持一瞬间,但那颅内传来的相当强大的可靠感打消了荀听的疑虑。   荀听深呼一口气,跳下。   三十七紧随其后。荀听只觉得腹部一紧,是三十七凌空抓住了他的腰带。三十七的另一只手则抓住了吊缆,使得绳索猛地荡了一下。他用掌心与绳索之间剧烈摩擦缓冲了下坠感,这可是两个男子的重量,荀听都替他感到手疼。   于是荀听用左手抱住他的腰,右手也一样用力抓住了吊缆,与三十七分摊负担。两人很快稳住,吊缆尽头是一个用来挂矿车厢的铁钩,荀听踩住其弯凹处得以停脚。   他向上望,发现胚胎脑已经缩起了手脚,四肢紧贴着身子,像只蠕虫一般贴上了吊臂。   这时,它肿胀脑袋里的胚胎动了几下,双手掐住了缆绳左右摆动,像是把两人当成了草上的蚂蚱。缆绳开始大幅摇摆起来。   两人以更大的弧度下荡。荀听估摸着最低处根本躲不开底下的巨脸,   他赶紧问三十七:“接下来呢。”   “你不是会读别人的思想么,”紧急时刻之下,三十七也不装了,直接说道,“接下来用‘共识’,交流方便。”   “……”   荀听跟着脑中传来的指示,为自己的意识上了一道白幻。而三十七额外给了缆绳一道力。   就在这一刻,巨脸突然向上一伸,皮肤扯长成非常怪异的形状。它张开嘴,并微微侧转。黑洞洞的口腔中伸出无数只细长的手来,密密麻麻地蠕动着,迎接荡来的两人。   三十七神色淡漠,他一手拆下身上的兜帽披风,将蓝色符文的内里外翻,包裹住了二人。   这蓝色物质是用叫做“艾蓝”的记忆材料制作的,它刻上了图特的神赐“幻壁”以及乜伽女神的神赐“圣体”。   “幻壁”,可以说是“白幻”的高阶版。   “圣体”,则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使污秽不得近身。   这相当于在精神上和物理上都上了一层保险。使得这个披风暂时变成了一个抵挡乌脓的保护壁。   越深层的神赐能力刻录进记忆材料是越困难的,加上记忆材料本身短缺。所以这个不起眼的披风是极其珍贵的道具,也代表了殖民区高层才掌握的技术——若是荀听了解其中内情,定然会怀疑三十七的真实身份。   二人冲进了嘴里。   胚胎脑扭曲的四肢挥舞起来,像是成功把食物喂给宠物吃的小孩,它也发出欢快的笑声。巨脸也咧起嘴角露出笑容。   在荀听与三十七冲撞进黑暗的的那一刻,巨脸外皮褪除,大量的乌脓如瀑般流泻。   乌脓吞噬了两人,耳旁登时万籁俱寂。   须臾,吊绳有惊无险地带着他们两人荡出了乌脓。   此时披风上的蓝纹也已失去光亮。三十七单手收起披风,将已经失去效用的它团成一团丢进洞中。他在荀听脑海中说:“放手,到矿车那里去。”   荀听睁眼寻找,发现他所指的那两辆矿车的停靠处与自己相隔着“充分”的距离。   荀听瞳孔一缩:“你不会要……”   三十七借着惯性把他丢了过去。   “啊——”   有幸投掷者的技术十分的精湛,在空中渡了一劫的荀听有惊无险地扒住了矿车边缘并翻了进去。   他无奈地对这位粗暴的投掷者喊道:“我反应慢点先给摔死了,这条命差一点记你账上——”   三十七的账上大概是人满为患了,不太在意他这只小鬼的叫唤。   荀听回头查看三十七的情况,发现吊缆已经开始从最高点往回荡了。他估摸着距离要不够了,下意识地朝三十七的方向探出大半个身子,道:“你现在跳,抓住我!”   但这时缆绳上摩擦出的一路血迹开始扩散,直至红色包裹到吊臂头部,整个器械如被冰封。硬化的绳体在半空中斜停,给三十七当了一个蓄力踏板。   荀听的担忧实属多余。对方直接在箱内平稳着地。三十七看着荀听伸出的手,为了避免他尴尬,抬手与他拍了一下掌。   “……”   荀听想说点什么,但扶着矿车边缘的时候,手心传来的剧痛把他的话噎回了肚子。他看了眼手掌,手套的碎布和磨破的血肉黏连在一起了。他攥起拳头来,看向胚胎脑原先待着的吊臂,上面已经空无一物,问道:“它去哪儿了。”   “在它发出笑声的时候就消失了。”   荀听道:“啊,这么快吗?”荀听以为他们还得再逃一会儿。   三十七说:“它早已经捉弄死了三个人,所以很容易满足。”   “哦……”荀听终于松下一口气。   三十七摸到了矿车尾的手轮,还没等用力,某块零件便断掉,在轨道上弹了一下,掉进了洞底。矿洞下面已经被乌脓覆盖,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光仿佛在这里被吞咽得一丝不剩。生锈的铁块进去时,没有激起任何声响。   三十七“啧”了一声。正当他又打算取血造物时,荀听把破损的手套摘下,将满是血迹的掌心伸了过来,说:“用我的吧。”   三十七瞥了他一眼,两人对视沉默。   荀听差点以为他要说不用的时候,手心的伤口处开始慢慢渗出大滴血珠,从指缝流下。荀听只觉得下臂到手掌抚过一阵奇妙的温澜——原来用刹门的神赐取血时是温和且舒服的……可能该神的信徒对杀意上瘾也有这部分的原因。   零件补全,三十七摇动手轮,底部一股白汽升腾——矿车开始向上移动。   “三……”荀听看了一眼三十七,他正安静地闭目休息,荀听便没把话说出口。   但他沉默之后,三十七主动开口:“什么事。”   “不是要紧的事情,”荀听打听道,“就是想问你对大荒……了解多少。”   “九牛一毛。”三十七说,“关于边缘轻灾区的资料就已经很有限。关于中心重灾区的更是少之又少。”   也就是说他们这一路遇到的怪异现象连皮毛都不是。荀听皱起眉来:“厄婴究竟是什么来源,大荒的最中央又是什么。”   “我无法给你具体详细的解释,”三十七睁开眼睛,目光飘落到荀听身上,“我对厄婴的认识也是从纸上得来,你感兴趣去神学院,那里有文献资料。”   “我没有资格进去吧……”荀听知道神学院,是测试版里一个重要的任务地点。   荀听好像听三十七轻叹一口气。三十七说:“报考神学院需要引荐人。你可以去神学院寻神系,找一个叫‘弥尔蓝’的教师。”   “这个‘弥尔蓝’是你朋友吗?”   “是。”三十七说,“带上你妹妹一起,向弥尔蓝表达求学意向。你们两个都还没超过十八岁,年龄和资质都符合要求,她会帮你们的……之后少来大荒蹚浑水。”   听他说完,荀听微微一愣,惊讶地“啊”了一声。   原身的年龄居然最大也才十八岁。在原世界心态饱经风霜的社畜荀听被迫年轻了十岁。   三十七:“又怎么。”   “没什么,”荀听正在积极地找补年轻人的感觉,他说,“就是才反应过来这一路对你说话太不敬了……”他补充了一句:“我会带着米莉亚去的,谢谢你,三十七哥哥。”   “……”   “不用,”荀听这突如其来的“哥哥”让三十七的眉毛拧了起来,“你叫起来很呃……很别扭。”   “?”荀听:“你刚才是想说很恶心,是吧?”   三十七自然地岔开话题:“另外,你的‘共识’不要乱用。”他又闭上眼睛,说,“它的效果双向的。”   荀听的表情僵在脸上:“嗯?”   “共识”,真实效果如其名。   原来在“共识”过程中,不仅他听到了三十七的想法,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吐槽和心理活动,也全让三十七听到了。   当荀听在马车上手忙脚乱浏览技能树的时候,三十七震惊于灾区怎会飞进来这样一只清澈愚蠢的小菜鸟。荀听回味他刚才说过的种种,字里行间似乎都隐约地流露出一些强者的怜爱之心。   “……”荀听越想越尬,最后双手扶额。   三十七冷场技能相当成功,荀听后半段路程保持得绝对安静。   头顶的光亮越来越近。   很幸运,矿车的蒸汽储存能源在即将到达顶端时才消耗殆尽。   他们听见了哑嗓的声音:“喂,下面是怎么回事?”   三十七朝荀听一招手:“过来。”   荀听刚靠过去,三十七就拽着腰带把他提了上去,随后托举着他的腰,将他先行送到地面。   被一路又拎又扔的荀听已经对他毫不轻柔的动作脱敏了。   哑嗓过来顺势拉了荀听一把,荀听回答说:“下面出现了一个厄婴使者,又爆出了巨尸——虽然没有之前那个大,但现在底下全都是乌脓,应该一时半会儿去不了了。”   “啧。”他答的没一句哑嗓爱听的,于是荀听挨了一声斥,哑嗓说,“你多什么嘴,我问你了么。”   哑嗓接着将三十七拉了上来,问道:“殖民区的,下面情况怎么样。”   “他说的对,”三十七说,“最好不要下去。”   “全都被乌脓盖上了?”   “四层开采区以下。”   “那不是还有上面四层么!”哑嗓阴沉着脸,让马夫和卡尔去拿着工具过来。   荀听还是担忧,说道:“还是算了吧,太危险了。”   他想拉住哑嗓,但对方却不领情地回头怒瞪着他。   “怕危险你他妈的跟来大荒干什么?”哑嗓停步,手指在荀听胸膛上用力一摁,将一路的不满全发泄在他身上,“你的能力连你妹妹都不如,还非要厚着脸皮过来保护她?要不是卡尔觉得你俩穷得可怜,一个都别想进队伍,当我这儿是他妈的育儿院啊?”   “……”   妹妹帮卡尔运送工具,刚好撞到这一幕,上前来急忙解释:“不……不是的叔叔,哥哥怕我危险,所以先把我送到大荒司训练,因为太昂贵了,他自己还没有……”   “得了,给我安静点。”看见米莉亚急切的神色,哑嗓只好硬把戾气压下去,他把工具包摔到荀听怀里,指着他的鼻子道,“知道自己是废物就别说废话了,不然你一分钱也拿不着。”   荀听弯腰,将滑落在地的工具包捡起。或许是觉得哥哥静得反常,米莉亚也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   刚从九死一生的境地逃脱出来,就这样挨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任是谁都会不满,但和领队的哑嗓吵出个高低来显然十分不明智。好在荀听情绪向来比较稳定,他先安抚担忧自己的妹妹:“我没事。”   他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接过她手中的工具,道:“我来吧。”   他的微笑让女孩安心了些许,她说:“我和你一起去开采区。”   “不用担心,我有三十七哥哥跟着呢,很安全,”荀听理直气壮地用拇指一指身后那位可靠的佣兵,对妹妹说,“你可以放心地待在原地。”   “……”   三十七的蓝瞳冰冷,声音一如往常地没什么温度,他问:“凿乌金,你们会么。”   荀听回头看着他,道:“……我可以跟你学。”   三十七早就料到他会这么答似的,拿过荀听手中的工具包:“你们两个都在原地待着。”   下到矿洞里面的一共有四个人,哑嗓、卡尔、马夫以及三十七。   荀听则领命与米莉亚一齐在马车上面坐着。   荀听触摸了一下自己手腕的神赐纹,系统面板再次浮现,他能够查看自己的任务、神赐能力树,以及自己已经获得的成就。   其余的“地图”、“收集图鉴”、“历史记录”、“事件合成”的UI全是灰色的,荀听挨个点过去,并没有触发。   不过只看名字荀听多少能理解一点这些栏的功能。只有最后的“事件合成”,他猜不出来是个什么作用。   荀听和米莉亚聊了一会儿天,得知了兄妹俩住处,那里大约于贫民窟。荀听和她提及了神学院的事情,米莉亚开心地说:“如果考核通过,我们刚好可以用任务报酬当做学费了,三十七哥哥真是个好人!”   “嗯,”荀听看着她的神态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去感谢他。”   灾区灰雾蔽日,夜晚也降临得相当早。   这里处处藏着一种隐秘的压迫感,似乎黑夜的每一寸肌肤上都长着一双眦目欲裂的眼睛。感到可见度越来越差,荀听把矿灯点亮,底部飘出的蒸汽让周围变得有些朦胧。荀听有些担心下矿的队友,他尝试着对三十七使用“共识”,但是这个能力没有办法在相隔甚远的距离下使用。   米莉亚感到了他的忧心,她问:“要下去找他们吗?”   荀听沉思须臾,他说:“我们先别轻举妄……”   荀听的话音断掉,他瞳孔一缩,眼中倒映着从迷雾中走来的剪影。   他大概能从体型分辨出来,是哑嗓。   他的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荀听心想大概是乌金——正在朝马车靠近。   “你们开采完了吗?”荀听问。   哑嗓没有回答。   这让荀听的警惕心涨了一分,可在看清他怀里的东西时,荀听的心脏直接吊到了嗓子眼。   那是一个暗红色的婴儿胚胎,脐带弯曲地连着哑嗓的眉心中央。   哑嗓身上的蓝线即将跌破,见二人在马车上,他声音凄惨地向荀听他们喊道:“救我!小丫头救救我!”   “哥哥,他好像即将厄化了。”米莉亚想下车帮他,但被荀听拉住胳膊。   哑嗓还在朝两人喊着救命,仿佛在清智归零的垂死线挣扎。荀听的警惕性未消,对他的使用了共识。   荀听皱眉。   对方的大脑空无一物,荀听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能力失效了。他又使用了一次,仍然陷入了空荡的虚无之中。   荀听看着哑嗓的姿态,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额头渗出冷汗。目光慢慢下移,落到他怀中的婴儿身上,并对着它使用了“共识”。   刹那,不断重复的一个字如蝗虫过境般钻入荀听的大脑:   “吃吃吃吃吃……”   “吃吃吃吃……”   “吃……”   荀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中邪一样的思想剥离出自己的大脑。他飞速下降一大截的清智把米莉亚吓了一跳,荀听抓住她,说:“他已经厄化完了!别过去!”   作者有话说   以防有人没看到简介上的主攻标签而站反。   反复提醒,荀听是攻() 第5章 希望昇塔   眼前人的身体已经成了一具躯壳。而控制他行动的大脑在他的怀抱中,看似脆弱地蜷缩着身体。胎儿透明的身躯按照节律跳动,它似乎用未发育成型的手指向荀听抓了抓。   荀听冷静地对身后的妹妹说:“你去开采区找卡尔和三十七他们。”   “那……那你呢。”   “我先牵引住它,一会儿跟上。”   米莉亚踌躇不决,荀听道:“听话。”   妹妹只好从侧面跳下车板,远远地绕开前方的怪人,奔向矿洞。哑嗓的目光一边追随着她,一边喊着:“别跑啊,救我,救救我……”   当哑嗓开始向米莉亚走去时,荀听立马对胚胎使用共识,思维连接上的瞬间,荀听的喉结滚动一下,在塞满“吃”的嘈杂中,清脆地向它传达了四个字:“这有吃的。”   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面无表情地将头向他转来。   突然,他的头部不正常地后仰,胸膛膨大,并从中央裂开一条缝。肋骨则向两侧开裂,不断左右张合着,胸腔中的两只肺如舌般灵活地蠕动。   这个画面让荀听的神智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努力沉静下来,紧急地给自己上了一层白幻。   面前这个东西的结构已经厄化了。正常人类认知为胸腔的部分变成了嘴巴,肋骨是牙齿,肺是舌头,胎儿则是脑。   荀听无法得知哑嗓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他想起与三十七在矿洞的经历,发觉那胎儿和厄婴使者头顶的脑中胚胎十分相似。厄婴使者是要“玩”够才会消失,那对付这玩意儿不会要等它“吃”饱吧?   荀听随意的联想刚好猜中部分真相:这东西叫做使者遗脑。厄婴使者消失后有几率会把脑中胚胎留下来,哑嗓手中的这只胎儿,正是那在矿洞中追逐他的厄婴使者所留下的“脑子”。   这只遗胎掉落进了开采区里,沾染了土渍,而专注于凿乌金的哑嗓不经意间走近了它,不明不白地变成了一具被吃光清智的蛹壳。   它的最爱的食物就是人的神智,次之的是内脏与脑,最后才是皮囊与骨。这是它固定的“享用”顺序。它是决计不会冒着吃不到神智的风险先把人杀死的。   它也喜欢将掏空神智的人类当成寄生和引诱下一个猎物的傀儡,并把傀儡捏成千奇百怪结构。   荀听一边给自己的清智加固,一边也朝矿洞奔去。   可他想得太简单了。脚下的土地开始蠕动,脐带似的触手缠住他的脚腕,使得他猝不及防地跪倒在地。   脚部即刻失去知觉,这些触手仿佛取而代之,成为了荀听身体的一部分。当他试图用腰间的佩刀割断它们时,竟会传来阵阵剧痛。   荀听咬牙将他们全部除掉,麻木的腿得到了部分恢复,摇晃地站了起来。   低沉的嗡嗡声在耳边连绵不绝。   与此同时,荀听的手部发痒。他抬手一看,只见掌心的肌肤下有白色的东西在滚动,它挣扎着“破肤而出”,虹膜下翻,出现了一只眼球。   荀听通过掌心之眼看到了自己的脸——肌肤上布满蜿蜒的毛细血管,双眼处已经变成了漆黑两只洞。清智线已然降至了黄色。   在意识还清晰的情况下,看到自己的身体结构逐渐厄化的感觉太诡异了。   荀听踉跄着站稳,趁着暂时清醒时思考着对策。   他只知道这东西是会吃思想,既然如此……他在它眼里是否有“好吃”与“难吃”之分?不管怎样,他得先用其他的东西去“投喂”一下它,。   原主的神赐图谱中找到一个和创造意识有所相关的神赐能力——“有梦”,这是图特下属子神“梦貘”的能力。   梦貘是睡与梦之神。传说她是性格孤僻的阿呜蒙参照自己的样子,从镜子里捏造出来的“朋友”,她在白天陪伴阿呜蒙,晚上则以白猫的形象在各种梦境中穿梭。   “有梦”只是她浅层神赐,效果就是简单地让梦出现。而若想自主创造梦境的话,需要点到深层。   荀听大概能理解原主为什么会点亮它。因为有关幻觉的深层能力的学习成本很高,动不动十多个神犀。而“梦”的成本低廉,且可以充当幻觉的低阶版使用。   荀听将生成的乱七八糟的梦传递了过去。   “……”   歪打正着,遗脑居然不动了。触手居然缓缓地从荀听身体上滑回。   荀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己在紧急情况下想出的法子的确起了一些效果。他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盯着遗脑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一定距离之后。转头就奔向矿洞。   若是有研究厄婴的学者在场,这是可以记载到文献上的全新信息。   厄婴使者非常讨厌吃“梦”以及在休眠状态下的大脑,所以它几乎不会碰睡着了的人,甚至会守着乖乖地等猎物醒来。   人们能够获得信息的机会太稀少,而且不会有佣兵队专门招一个“睡梦之神”的信徒来大荒执行任务,遇到厄灾就让人睡觉吗?这听起来太荒谬了,昏睡的人可是其它各种诡异症状的温床。   因祸得福,这样的技巧被继承了乱点技能树的荀听给勉强撞上了。   但这份幸运只为荀听拖延了一段时间。“有梦”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听见身后粘腻之物摩擦的诡异动静再次响了起来。   荀听故技重施,可两次之后遗脑就不再对他的骗术上当了。他刚跑到建筑的入口,就被遗脑拖拽了回去。   大量的脐带触手从胎儿身上再次生长出来缠住荀听的身体,荀听挣扎不开,这些东西顺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向上游爬的触感让他寒毛直立。突然,一根脐带粗壮开裂的头部刺进了他下巴与颈部连接的软处。   “嗯……啊!”   荀听瞳孔一缩,疼得闷哼出声。他下意识地抓住还在往身体里钻动的脐带,把这鬼东西向外拽,因为他的眼睛还在手心上,所以这导致他的视线一片黑暗。   他看不见的是,哑嗓的异形身体已经挪步到了他的面前,两排肋骨张开了“血盆大口”。   随着清智的下降,荀听头疼欲裂,黑暗中又出现了吊诡的幻觉。   ……他总算是明白了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凌迟是什么感觉了。   他眼前的白幻瞬间变了模样——   在灰雾与泥沼的世界里,天空中滴落着粘稠的乌雨,巨大的胚胎在天际上升。   混沌之中还有未知的巨物在漂浮、蠢动。   眼睛、脚趾、触手、雕像、虫脸。   密匝如蚁的人影面朝远方。黑色脐带将人与古老大地相连,无脸信徒朝圣着雨中的太阳。   荀听成为了人影中的一员。脐带从他脖子中长出,缠得他即要窒息。他猛然抬头,阴影笼罩着他,是慈眉善目的石雕巨颅轰然压了下来。   荀听惊醒。   一个提示非常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   已点亮“史诗”系列图鉴【黑沼时代】   “黑沼时代,神明与光降临之前。”   “史诗”系列图鉴收集进度:1/8   荀听压根顾不上琢磨这东西的意思。他逐渐失去意识,他身体疲软地陷进缠身的脐带中。最后一丝力气在脑中化成一句:这鬼游戏没有新手保护期。   突然,空气似乎在一瞬成刃,把缠在他身上的脐带整齐地切断,紧接着,荀听就被一股强力凌空拽向了高处。   是卡尔的神赐能力。   她和米莉亚爬到了蒸汽建筑的中部的空楼层。异化哑嗓的眼睛在膝盖处,所以高度给他们打了一层掩护。   遗脑这一口没有咬到猎物,发出一声啼哭。   卡尔从荀听背后扶住他的肩膀,利索地把断掉的残须清楚干净。对身边的米莉亚说道:“给他拉清智。”   米莉亚的手心爆发出一股十分强烈的白光,将荀听的蓝线恢复到了一半,这神赐的消耗让她大喘了一口气。米莉亚看上去差点要哭出来了,但还是先冷静地把事情做好。卡尔在一旁神色凝重,道:“竟然是这种东西。”   她知道,让厄婴使者和使者遗脑消失的方法都是“满足欲求”。这种厄化之物可不像胞人一样可以被直接杀死。若是有队伍倒了八辈子霉遇见了它们,甚至会“献祭”几个队友来陪它们“玩”或给它们“吃饱”。   米莉亚咬了咬下唇,问道:“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   卡尔神色沉重地再次提到了那个名词:“等昇塔。”   米莉亚不明白她的声音为什么会颤抖:“昇塔照耀之下,厄化之物无处遁形……”   她的身后幽幽地传来一个声音:“没必要。”   “啊! ”米莉亚喊道,“三十七哥哥!”   三十七走了过来,马夫紧随其后。三十七一手抓着装乌金的方形包囊,一手拎着一具尸体的后领——是那在升降梯上摔死的倒霉鬼之一。   他把乌金递给马夫,深深地瞥了卡尔一眼,他似乎话中意有所指,说道:“你不要再想昇塔了,没人能预测它的鸣笛时间。”   卡尔沉默。   “他还行么。”三十七把尸体丢到前边,在荀听身旁蹲下来,抓起他的脸打量了一圈情况。荀听身体的异化之处恢复正常了大半,手心的眼球变回伤口,双眼处的黑洞逐渐消失。   三十七接着用手指掰开他的嘴,检查口腔内的异变恢复状况。   米莉亚说:“应该还好。”   于是三十七对米莉亚说:“把他叫醒。”   “不用叫了……”荀听是让他掰醒的,口中的手指让他说话声含混,他蹙着眉拿开三十七的手,顺便发出一声病患的埋怨,“你也太不温柔了哥哥。”   荀听问:“你要我做什么。”   三十七站起身来,用下巴指了指尸体:“对它用‘假性复生’。”   图特神及下属神明的所有神赐必须基于有活性的大脑,只有“假性复生”除外。   “假性复生”,能让完整但失活的大脑重获短暂的微弱生机,方便提取尸体部分记忆等等,一个大脑仅限用一次。   这是大荒司验尸法医的常用神赐。   把假性复生的尸体扔给遗脑吃,理论上来说也是行的通的。比起用活人投喂的做法,他们身边只是刚好有可以使用的死人给怪物打牙祭。   荀听翻看了一眼技能树,原主不仅有“假性复生”的神赐,还多点了几阶为它延长时间,足有一分钟。   遗脑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所在地,脐带快速地扭动着朝这边爬来。   荀听按住尸体未瞑目的脸,施展完毕之后。马夫把尸体拖到边缘滚了下去,正好扔进哑嗓的“胸腔嘴”里。厄化的哑嗓摔倒在地,肋骨却忙不迭地合并,脐带触手游了回去,将露出的部分往“嘴”里面塞。   咀嚼的“吱嘎”声传进耳朵,其中似乎掺杂着呻吟。   米莉亚转头,闭上了眼睛,发颤地问道:“假性复生的人……会有意识和感觉吗?”   “什么神赐都是无法起死回生的。”马夫心惊胆战地坐在地上,说,“即使大脑假性复生也是‘假性’而已,改变不了死亡的事实……不丢他的话,他还会盯着你哥哥。”   马夫的本意就是给米莉亚解释,并没藏什么话外之音。可他说完,荀听感受到扶着自己的卡尔颤了一下。   “吃饱”的遗脑在眨眼间就消失了,原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少量的血迹还在那里。   脑袋还在发懵的荀听被卡尔扶着站起来,先送上了马车。马夫和三十七还要继续搬运乌金与工具。   荀听被卡尔扶着,有点虚弱地移动着,问:“你们的乌金开采量达标了么?”   卡尔回答他:“没有,第四层开采区往上,只有很少的矿了。”   荀听叹了一口气。   之前在地面上,哑嗓明明已经意识到了矿洞还有一定的危险性,还执意要下矿。如果当时他们能及时离开,或许哑嗓也会逃过一劫。   心里这样想着,荀听不自觉地望向矿洞那边,他看见了失去蓝纹斗篷的三十七。他身影颀长地立在那里,黑色包裹着他,给人一种他天生排斥温度的错觉。   三十七的帮助是“精打细算”的,他的冷漠和善意都是点到为止。他只负责通知和执行,不负责劝导。若是有人冒着他的风险提示而执意要做什么选择,他压根不会去管——包括送死和等死。   米莉亚感受到荀听的目光,小声问道:“要我帮你叫三十七哥哥嘛。”   “……不用。”荀听朝她笑了笑。   这时,荀听的耳畔传来一阵清明可辨的微鸣,随后,一段汽笛声由远及近。   荀听眯起眼睛,他看到远处的天空出现一点光源,像一枚刚刚诞生的太阳。   悠扬舒心的汽笛声如涟漪般扩散。   荀听望着光亮处,问:“那个是……”   妹妹的眼睛眨了眨,忽然一亮:“是昇塔!昇塔鸣笛了!”   卡尔好似梦醒一般,痴痴道:“……昇塔?”   昇塔鸣笛了。   荀听感叹命运捉弄,这根连三十七都预测不透的“救命稻草”出现得不早不晚,正好在折磨他的遗脑消失之后。   他再次望向不远处的三十七和马夫二人。   马夫也和他们一样仰望着那一点光源。但出乎意料的是,惊喜并没有在三十七脸上出现。   当希望的光源出现时,三十七眸里的一贯的沉静消失了瞬间。   他立刻向此方向奔来,对荀听与米莉亚跑喊道:“离开那里!”   和他视线交接的荀听背后陡升冷汗。   他的第一反应是先拉住妹妹。   大片光明覆盖了过来,驱尽黑雾,登时周遭亮如白昼。   五人沐浴在这圣昼之下,有一人突然炸开。   脓液四散,发烫的乌脓尖叫不停,妹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到卡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护在身前的哥哥近乎半个身躯都变成了黑色。   白光消散,本灰蒙沉寂的四周露出它本来的模样,正值夏夜,夜空中缀满繁星。   没赶上的三十七收起还在化物的血,他长吁了一口气。他把呆愣的妹妹从荀听的臂弯中拉了出来。   失去支点的荀听倒地。   妹妹从震惊中回神之后,蹲身为荀听治愈,哭声终于忍不住夺出嘴边。   马夫大喘着粗气,畏畏缩缩地跟在三十七身后,对他说:“为……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卡尔是胞人?为什么不早说啊……”   马车和马全被乌脓覆盖住,马在干净的星空下嘶声惨烈地倒地。队伍的代步工具没了。   三十七低头看着荀听,蓝眸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沉默之后,说了这样一句:“我的错。”   ……   在二十号矿区,卡尔看着“自己”倒地的尸体,她以为是自己杀死了胞人,可三十七却朝她拔出了血刃。   她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她明明还在思考,还能呼吸,记忆完好无损。   她有一瞬间觉得可能是三十七的判断出了错,他再强也毕竟是个人,只有神圣昇塔是绝对公正、不会出错的……   “卡尔”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呆愣跪在自己的未瞑目的尸体旁。   她掩面对三十七说,自己得回去见一眼还在等她回家的父母——他们太老了无人照顾。只要让她再看一眼双亲,她愿意承担离开大荒后疯掉、身体腐烂的后果。   颤抖的泣声拉住了三十七的刀刃,他没有动手。   可是昇塔却给了这个可怜的“假人类”一道无情的审判。   ……   米莉亚在荀听的掩护下仍然没有完全逃过,她的胳膊上沾染了乌脓。   她完全顾不上自己,竭尽全力对哥哥使用神赐,可一点用都没有。她只好求助道:“哥哥的清智无法回升了,要怎么办……”   乌脓覆盖率超过一定度,即使是深层神赐也起不了作用。   “没有办法了,只能杀了他……他现在很痛苦,不处理还会变成厄灾的!”马夫把女孩拽开,“你先把自己先治好。”   女孩看向三十七,可是三十七手中的血刃已经成型,这让她最后的希望消失,神色陷入了一片灰暗之中。   荀听的神智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他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油锅中一个胀大的泡,幻觉在脑中翻滚沸腾,皮囊被灼烧着变薄。他视线中的景象没有逻辑地混乱变换:向他走来的是青色巨人、人形多足虫、站立的狼,两条干瘪的胳膊,一团混乱纠缠的黑雾……   他在痛苦之中支撑着那点仅有的清智,为队友争取动手的时间,含糊不清地发出声音——   “疼死了……”   “撑不住……快……”   “杀了我……”   声音太微弱了,唯一听到这些的人是在他身边的三十七。   他慢慢地单膝跪地,血刃毫不犹豫地垂直刺下,荀听失去了意识。   而后血刃消散,三十七盯着荀听的尸体久久无言。起身前,他抓起荀听还能保持原样的手,将银制的断刃剑柄隐秘地放在荀听的手下,像是一种悼念仪式。   最后入耳的,是米莉亚撕心裂肺的哭声。   ……   【个人任务:保护妹妹米莉亚】完成   奖励:5点神犀   达成成就【向死而生】   “人生在世,难免一趟。”   角色身份初次经历死亡。   奖励:2点神犀   您的【第1命】已结束。   即将进入【第1命】结算界面。 第6章 第一命结算   ……   荀听在一片黑暗缓缓睁眼,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系统的界面。   他呆愣地漂浮在黑暗中好一会儿,才找回神智来。   是的,荀听并没有真正的死亡。   他可以在这个世界无限重生,这是系统赋予他的特权。只不过这条命没了,荀听就不再是米莉亚的哥哥了。   他也猜不到下一次重生会变成什么人,什么身份。他就像个随机夺舍濒死之人身体的幽灵。   眼前界面上的文字流畅地不断跳出——   【第一命】结算   任务总结:   【个人任务】(非火种任务)完成。   【主线任务(一)杀死“厄婴”】进度0%   【主线任务(二)神明的秘密】进度0%   “……”   荀听闭眼,不想看到这俩刺眼的“0”。   个人任务后面标记的“非火种”任务又是个什么?莫非还有“火种”任务?   经历了刚才的精神折磨,劫后余生的荀听现在只想让脑子歇一会儿,他先往下浏览自己能直接理解的信息。   成就总结:   普通成就已收集【入乡随俗】、【神明赐我】、【向死而生】,进度3/30   再接再厉,完成此系列成就之后您将获得:自定义重生身体特权   “远古呼唤”系列成就进度0/4   “神之火种”系列成就进度0/?   下面两个特殊系列的成就要求和奖励是隐藏的,荀听无法查看。   但普通成就的达成要求和最终的奖励是公开的。比如初次自己选择信仰神并获得庇佑,生存超过一年等等,都可以获得成就。   生存超过一年……   荀听老觉得这条有点像flag。如果生存特别容易的话,没人会闲得每年给你颁个奖杯庆祝你还活着。   但这个也还算正常。很多游戏为了制造彩蛋,会设置许多出乎意料的成就奖杯,这款当然也不例外。普通成就中不乏夹杂着一些要求比较离谱,让荀听看得忍不住蹙起眉来。就比如:   【守口如瓶】   “瓶是漏水的瓶。”   把“神明的秘密”告诉一千以上个人。   【双兔傍地】   “雌雄莫辨好文明。”   伪装成与本身性别相反的身份,并欺骗至少五人。   【自取灭亡】   “我活够了。”   身份死亡是由自己直接造成的,或者初次向系统提交死亡申请。   【有根之萍】   “维洛斯神明见证。”   拥有一位经过仪式认定的伴侣。   荀听:“……?”   他面露愁色地盯着【有根之萍】的要求。   为什么都穿越了还得结婚啊。   因性格使然,荀听在原世界是一个单身主义者,玩游戏都不碰情缘系统的人。   如果他随机到原主本身已婚,这条可以混过去吗?   荀听叹气,算了,他更不希望遇上这种情况。   荀听选择单身并不是排斥或者轻蔑爱情,相反是他过于重视了。   可能有幼年丧失双亲的缘故,他相当地珍惜亲近关系,会在潜意识里把一段成形的关系当成身体的部分。   所以荀听这种人一辈子只适合开启一段感情,也就是最初的那次。就像原生的器官与肢体永远唯一,没了的话他得忍受终生残疾。   这样仅是想想就很难受。于是荀听干脆选择活得绝对谨慎保守。   ……或许他可以想其他办法骗一下系统。   眼前继续冒出文字。   图鉴总结:   史诗图鉴有更新!可随时打开查看已收集的资料。   地图图鉴有更新!可随时打开查看已收集的资料。   图鉴就像是他游玩过程中的记事本,他若想知道关于世界观设定上的资料,可以随时点进去回顾。   地图图鉴中,目前只有关于“明睛大荒”的介绍。这个世界目前有两个灾区呈正圆形扩散的荒地。其中一个就是荀听第一命到达的明睛大荒,它的面积最大灾情最严重。它的中心是位于明睛城的昇塔。   而史诗图鉴的介绍更为复杂。荀听只点亮了一个黑沼时代。   黑沼时代……看上去应该是这个世界过去的某个历史时期。   【黑沼时代】   “黑沼?年——黑沼54年   “第一阶梯的朽神苏醒着。祂们代表宇宙中的混沌与无序,祂们从不在乎任何渺小的秩序,但祂们只是醒着,就足以给文明带来毁灭。   “厄婴是祂们的符号与化身。   “随着天际的婴儿胚胎睁开眼睛,各种巨大的不可名状之物频繁在大陆现身。祂们是第四、五阶梯甚至是第三阶梯的朽神。厄婴的哭啼让自然秩序崩塌,甚有一次乌云蔽日长达一年之久,太阳消失,死去的生物尸体黏连腐烂成巨大的黑色泥沼。大陆人口锐减至仅百人,此浩劫导致黑沼时代前的文明相关记载完全丢失。   荀听心想,原来自己被使者遗脑的脐带缠住时,眼前出现的幻觉就是这个“黑沼时代”的投影。   这段信息里还提到了“朽神”,祂们似乎还分阶梯等级。   荀听在原世界稍微接触过一点克苏鲁神话,于是在理解第一阶梯的朽神时,很自然地代入了一下阿撒托斯的概念。   直觉告诉荀听,这些“朽神”和给予人类神赐能力的神明并不属于一个体系。   因为无论是荀听第一命信仰的图特、妹妹信仰的阿呜蒙、还是三十七的刹门,这些神都有一位共同的上神,掌管人之身的乜伽女神。   图特的大脑,阿呜蒙的认知,刹门的鲜血……乜伽女神系下的所有神明掌管之物都是以“人体”为基础的,也只有人类能使用。   或许这个世界的主线,就围绕着“乜伽女神系”与“厄婴系”两个神系的对抗而展开……   “对抗”是好听点的说法,实际的情况是“乜伽系在厄婴系的吞噬下夹缝生存”。   因为人类在未知的混沌之力面前,简直就像只草履虫。   但就算黑沼时代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怖和绝望,人类居然还能保留下百余号种子,并在黑沼时代结束之后发展出文明。   那也还是挺能活的,荀听心想。   【第一命】最终表现评价:   “初来乍到的您懵懂无知,但即使在险境中,您仍选择当了一个好人。”   “米莉亚的命运因哥哥的牺牲而改变。她选择坚强地活下去,并带着哥哥的希冀去往神学院。天赋异禀的她或许前途无量……”   荀听坦然接了系统发的“好人卡”,说了声:“谢谢你啊。”   最后,系统为他开启了历史记录栏。   这个栏会保存他每一命存活的时长以及结算。如果不满意自己分到的身份,也可以在这个栏里可以向系统申请死亡重生,只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除此之外,这个栏里还有一个“死亡保留位”。身份重生后本命所有的积累都会消失,只有放入这个栏位的东西才可以继承到下一命。   他第一命结束之后,可以选择放入“死亡保留位”的选项有:   一是成就和任务奖励的神犀,一共有11点。   二是原主身上的破损护甲和工具。   三是……一把银柄断刃。   荀听愣了一下,反复打量这把断刃。   ……这不是三十七的么。   他不清楚自己最后死亡后发生了什么。但三十七不像是会把这些东西乱丢的人,或许是他主动放在死去的自己身边的?   三十七……在对自己的死感到惋惜吗?   死亡之前,荀目睹到了三十七的一瞬慌乱,三十七早就知道卡尔是胞人了,但他一直没有动手。   比起可惜自己的生命,荀听更愿意相信三十七是在为自己为数不多的失误而检讨。   不过荀听盯了这把断刃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把它放进了死亡保留位。   至少……他可以拿着这把断刃在下一命去寻找三十七,说不定妹妹也会跟在他身边。结交一个强大可靠的朋友可比11点神犀有用多了。   再说神犀丢了也可以再赚,玩过测试版的荀听知道该如何刷技能点。   荀听慢慢地浏览完了所有的信息,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他在黑暗中陷入了沉睡。   静静地等待【第二命】的重生……   ====================   # 第二命:乜伽主教   ==================== 第7章 主教之死   荀听人还没睁眼,一股咸黏的液体就争先恐后地灌入他的口腔与鼻腔,差点把他的肺给堵塞住。   荀听从脓腥的液体中猛然抬头,急迫地吸了一口空气。   他的双眼在赤色的朦胧中聚焦。   面前有一只被掀翻的水缸,其中的红色液体淌了一地,金鱼旱死在地面上,在血水中瞪着新鲜的眼睛。   他的脑袋刚才就是被塞进这个鱼缸里的。   残存的水面上倒映着自己的脸。   身体原主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卷发凌乱不堪,岁月已经明显地落户在了脸纹与鬓角上,眉目间有种清冷雅正的气质,右眼架着碎掉的单片眼镜。   他身着的服饰有种恰到好处的华贵,不张不扬,但此刻已被血污沾染了半边身子。   一条狰狞的口子裂在他的脖侧,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荀听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这道致命伤口,这个地方的血迹最集中,估计这大滩血就是从这儿溜出门的。   就在他触摸脖颈时,刚好碰到耳后侧。   眼前立即跳出面板。   【信徒档案】   信仰神:乜伽女神   神犀已使用/总量:95/100   查看神赐能力   原主的神赐纹在耳后。荀听想要打开系统的话需要触摸这里。   “嘶……”   荀听动弹剧烈了身体会疼,隐隐感觉到衣物之下还裹着许多新的淤青和伤痕……原主生前被人殴打过。   荀听心中重复那句:“要命,这又是什么开局啊。”   他在大荒差点理智归零的痛苦后劲还在,第二命又给他来了一次主题不同的视觉冲击。   ……游戏体验真是主打丰富多彩。   荀听决定先坐下来让可怜的脑子和眼睛缓缓。   他环视四周,发现此房间装修精致,环墙都是摆满书的架子,没窗。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的吊灯,精雕细琢的它仿佛已风烛残年,黯淡地发着昏光。   像是个地下空间。   荀听微微一皱眉。   地上的痕迹除了他的脚印,好像还有其他的人的。不明的血迹沿着旋转台阶向上,消失在出口处。   荀听视线又一转。   大鱼缸的旁边是一个三脚椭圆餐台,两只椅子。餐台上有两盘糕点以及一杯尚温的茶,茶水因溅进了血迹而变得混浊不堪。而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已经摔成碎片,杯把正在荀听手里。   多余的脚印表明刚才有别人存在过,而餐台上的迹象则说明……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位来这里做客的熟人。   “……”   好,新鲜出炉的谋杀案现场。   荀听穿到被害者身上了。   他心中一片荒凉地看着这片血腥狼藉的鸟窝,心想这凶手得跟自己多大仇。   此时,系统界面跳出。   【个人任务】已重新发布   【个人任务】献身的神明。   您此次的【个人任务】为“火种任务”,已为您开启【事件合成】。   荀听面板上的“事件合成”栏UI已经亮了。这个功能好像和个人任务的性质挂钩,只有个人任务是火种任务的时候,事件合成栏才会开启。   系统的提示刚冒完头,“事件合成”栏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了。   事件合成提示!   已发现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进度更新   你发现自己在地下室被残忍杀害,凶手已经逃亡。你却不知道自己是谁。   (说明:事件在重要节点会更新线索。您的主观推断会影响线索内容,请谨慎推断,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这个“事件合成”似乎是个侦探游戏里的线索记录小助手。   荀听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   他双手满是鲜血,找不到毛巾,只能把桌布先扯了下来,用尚干净的地方把血迹简单地擦拭。   荀听觉得这时候系统可以给个成就:“经历谋杀后的死者爬起来自个儿收拾现场”,可比杀人碎尸可稀罕多了。   但系统成就的颁发不以玩家的奇葩经历为转移。荀听只是在脑内自己“鼓励”自己一下。   这里书本繁多,但荀听不能挨个翻,他边擦手边找到办公的桌子。   桌面上摆着一张原主的油画照片。还有一本摊开的书,名叫《大荒边缘厄化现象研究》,密密麻麻的字里混着几张手绘插图。   荀听合上书,扉页写着Neshow。   涅肖。   这是原主的名字。   荀听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应该在游戏测试版里是个挺重要的角色。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进度更新   你发现你名为涅肖。   荀听沾着残血的修长手指在信角碾过一页,忽然一滞。   他缓缓地转头望向桌旁。   那里有一座几乎等人高的大摆件,被暗红的布覆盖着,不知道是什么。   但敏锐的直觉告诉荀听,里面有“人”正在盯着自己。   他取下腰间的银柄断刃,藏在了袖中。另一只手伸出,乍然掀开红布。   果然,里面有一双栩栩如生的眼睛——来自一座雕像上。   雕像形似断臂维纳斯,体态优美,被关在铁制笼子中。但和维纳斯不同的是,这个雕像性特征为男。   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荀听,右眼卧蚕下方特地点了一颗红痣,荀听松了口气,一只手抓住笼杆,凝眸俯视着它。   久之,它似乎被荀听视线烫到了似的。伴随着咯吱咯吱的齿轮转动声,雕像竟然动了起来,它相当自然地侧过头去,垂下眼帘。   荀听知道这是什么,这叫雕像宠物,传统雕塑艺术家迎合蒸汽科技的产物。   其实就相当于自己原世界的电子宠物,有一套已编好的运行逻辑,就好像电脑桌宠会跟随着鼠标转动眼睛,点击就会跟人挥手似的。   虽然像宠的眼睛被雕琢得纯洁天真,但荀听可能是犯了恐怖谷效应,总觉得它看起来瘆得慌。   荀听的目光离开它时,听到咔哒声,笼中的像宠又在抬头看自己了。   这个像宠的目光会自动跟随着房间里的人移动,可当人回盯着它时间长了,它又会自动回避。   涅肖为什么要在地下室放这样一个像宠……用来半夜吓贼么。   事件合成提示!   已发现事件2【无翼的双鸟】   事件2【无翼的双鸟】进度更新   地下室里有一具被关在笼中的残缺像宠,另一具被你丢掉,不知去向。   荀听看着更新的信息挑眉……两具?原来这雕像是有一对的?   既然能跳出事件弹框,说明这像宠和个人任务有强关联性。   荀听正在思考间,阶梯处传来脚步声,荀听立即警惕起来。   脚步声一滞,进而加快了速度。楼梯上快步走下一位身高中等的短发女性,发梢染成了蓝色,她震惊地看着满地狼藉与浑身是血的荀听,慌张道:“父……主教大人,您没事吧。”   ……   这位匆忙赶来的女人是自己的助理,名叫柏羽。   “幸好您的伤并不严重。”她神色严肃地为荀听处理着伤口,又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究竟是谁袭击的您?”   “抱歉,我也不记得了。”荀听装失忆和头疼非常拿手,他装作虚弱地问,“今天家里有来什么可疑的人么?”   柏羽摇头,她说今天领了涅肖的命令,出去办事的同时去拿邀请函了。   邀请函就在荀听手里。说是诚邀涅肖与上修士柏羽来“鼓婆区”出席一个重要罪人的审判仪式,同时,参加四年一度的“巨兽屠宰宴”。   荀听揉了揉太阳穴,把内容潦草看完,折叠放进了口袋里。   在柏羽为自己包扎时。荀听望向墙上挂着的晟洲大陆的牛皮地图。   这片大陆上是有国家势力的,东边是乜伽晟国。西边是南希伯联邦,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新殖民区。   对面的联邦在投票竞选总统时,乜伽的世袭教皇在向神祭祀。   这样两个国家就隔着一条边界线,荀听总觉得两脚踩在了历史错位的朋克空间里。   明睛大荒位于乜伽晟国与南希伯接壤线处,呈现在地图上,是一个规整黑色正圆,突兀的像是人用圆规故意画上去的。乜伽晟国东边还有一片布莱特大荒,波及范围处包含了一座山脉。   当荀听观看地图的时候,系统中的地图图鉴进行了更新收录,以后荀听可以随时打开图鉴进行研究。   荀听目光落到乜伽晟国的版图上。   乜伽晟国的历史给它遗留一套繁重复杂的制度,从上往下,有用的没用的形式层层叠加,发布条简单的政令得扒掉一层皮。   回回蜕皮这谁也受不了。某任教皇一咬牙,伤筋动骨地改革废制,又学着南希伯把自国的各个行政地域改名为区,经过了代代斗争与磨合,才把一坨子繁文缛节变成了现在这套荀听能听懂的制度。   乜伽教皇之下,分“晟谕廷”和“俗事枢”以及“神晟军”。   简言之:掌政的,干活的,打仗的。   像大荒司,法律司等等,都是俗事枢的部门。   而“主教”和“上修士”都是晟谕廷的一种阶位。在乜伽晟国政教合一的模式下,阶位越高权力越大,担任的职务也就高级。   荀听所在的地方是“净舌区”,乜伽晟国最繁华的区域。乜伽晟国的首都“虔牙”坐落于区中心。   而涅肖这位主教的职务就是管理净舌区,相当于市长的存在。   这次荀听投了一个好胎,无痛当市长,少奋斗三十年。   柏羽为荀听包扎好了脖颈,继而站起来,说道:“我立马去查嫌疑人。”   “别着急,我们可以先……”荀听差点就说报警了,幸亏话过了一下脑子,另说道,“……先把情况上报法律司。”   主教被谋杀这么大的事,法律司的调查效率应该比他们个人要靠谱,荀听晃了晃邀请函:“再说我们还有要务在身。”   “好……”柏羽担忧地看着他惨白的嘴唇,说道,“我会监督着他们检查现场,免得他们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荀听觉得她口中“不该碰”的东西之一就是指那具像宠。他顺口就问了:“你知道那座雕像……还有另外一具吗?”   柏羽不解地皱眉:“另外一具?我只见到您雕刻过这一具。”   这么好看的像宠居然是自己做的,画画只会火柴人的荀听身上头一次出现艺术细菌的群落。   “好吧,没事了……”看来连心腹助理也不知道内情,荀听慢慢站起身来,问柏羽,“对了,今天神学院开放吗?我可能要去那里找个人。”   “对您随时开放,”柏羽仰头看着他,问道,“您想找谁不用亲自去一趟,我去通知他。”   “寻神系的弥尔蓝教师……你认识吗?”   “我之前听说过这个人……”柏羽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现在动身去法律司和神学院,您先好好休息。”   她把荀听扶上了楼。搬来了一摞书放在荀听面前,说:“这些是学院公开的教师资料,您可以先看着,我稍后让人找一下弥尔蓝老师的文章与出版书籍。”   她性格稳重淡漠,做事面面俱到,没让荀听多操心一句话,走之前又喊来了两个巡逻佣兵守在荀听身旁。   荀听将袖口藏着的银柄断刃放在手心,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三十七和米莉亚安全出大荒了没有,心中还是有些挂念的,他打算先从弥尔蓝那里打听打听。   荀听脖子上缠着一圈白色绷带,虽然质地很软,但转起头来还是行动不便。身边两个佣兵杵在那里让他更不得劲,忍不住对他俩说道:“你们别站着了,随便坐。”   佣兵:“……”   他们也不敢违抗主教的命令,各自找了个空地方,正襟危坐了。   只是一会儿,柏羽临走前吩咐的仆人就将资料送到荀听手中了。   荀听翻完了神学院公开资料,又把弥尔蓝的文章翻了一遍。此人除了论文还发表了不少思想尖锐、语言辛辣的杂篇。只凭文风判断,弥尔蓝大概是个很有个性的人。   荀听又从书堆里随便抽出一本书来。   这像是一本故事合集,收录的内容繁杂,来自不同的作者,也有佚名刊登的。   荀听只是随手翻了几页,突然瞥到了一句“布拉维坎的屠夫”。   荀听:“……?”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赶紧向前翻了几页。直到见到那一页,他才惊觉自己没有看错,更多的熟悉词挨个从文中跳出来,糊在荀听脸上。   布拉维坎的屠夫、杰洛特、希里、丹德里恩……   荀听震惊在原地。   因为这些字眼与名字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它们全部来自于荀听原世界的一本小说,名叫《猎魔人》。   在原世界,荀听是游戏巫师系列的死忠粉,知道它们改编自小说之后,又去买来了一套游戏的原著《猎魔人》来读。   作为这个IP的忠实的玩家和读者,荀听对里面的角色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荀听开始浏览眼前的这篇文章。文章的作者相当文艺,叫做“海鹄与俗人”。文章名字也文雅得要命,叫《凯尔莫罕上的悼诗》。   简介言简意赅地写着:   cp:高岭之花猎魔人×话痨小狗吟游诗人   强强、年上、BE、极度ooc   荀听云里雾里:“?”   为什么每个字他都认识,组合起来他就完全看不懂。   他以为是这个世界独有的口语表达,于是拿着这些词非常虚心地请教了一下旁边的佣兵兄弟,但这俩人的神情比自己还茫然。   他只好亲自去读正文。   他确认这些并不是原著中的节选,而是一篇“同人文”。   荀听对同人文的理解仅限于定义层面,就是读者拿原著中的角色和设定去写另外的故事,至于实际阅读量……荀听从来没读过。   这篇文的构思和文笔都不错,人物刻画也相当丰满,荀听觉得应该这算得上比较不错的同人创作……   直到他看到两个角色开始热烈亲吻。   “……”   荀听愣了片刻。   如果他没记错,亲起来的这两位应该都是男的。   ……俩男的。   还不知道“ooc”为何物的荀听惊讶地翻了好几遍前文。   而这俩角色出乎意料的亲密互动让前文的一些词眼——本来荀听没觉得有问题——开始暧昧地戳荀听眼珠子。   瞳孔地震的荀听猛地合上书,动静引得两位佣兵看向他。   荀听心中呼啸过去一句:有人在这个世界写《猎魔人》的同人文!还是……   ……那叫什么来着。   荀听搜刮了一遍脑子,才从猴年马月的角落里翻出了“Boy's Love”这个词。心中的狂吼又补充了一句:   还是bl的!   作者有话说   “布拉维坎的屠夫”是杰洛特在小说《猎魔人》中的一个绰号。这位同人文作者写的是杰洛特×丹德里恩的cp。   荀听,一个打开新世界大门的直男。 第8章 教师弥尔蓝   不过,荀听震惊的重点不在于“BL”,而在于《猎魔人》的同人文。   因为这可能说明,这儿还有一个与他来自同一世界,且玩过同款游戏、追过同本小说的穿越者。   荀听立即开始翻找关于“海鹄与俗人”这个作者的相关信息,除了知道这本故事合集是弥尔蓝主编,发表于五年前以外,其余的一无所获。   这样的话,荀听留着询问弥尔蓝的问题又多了一个。   在焦急等待弥尔蓝到来的时间里,这篇同人文对荀听产生的冲击还未消散,他又翻看了几本主教的笔记平复心情。   乜伽教是很世俗化的宗教。涅肖的这个“主教”并非空头神职,而需要实打实地履行城市管理者的义务。工作笔记上官职迁调、祭祀典礼、工业建设……事无巨细。   不过比起冰冷的资料,这更像是涅肖的个人日记和工作见闻,是极富有情感温度的。   荀听发现他这个主教当得勤勤恳恳,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难遇的仁官。   究竟是什么人要置涅肖于死地,难不成是竞争对手。   荀听及时止住四散翩飞的思绪。他从笔记中发现了一丝端倪:涅肖前后的字迹有一定的变化。   荀听在翻书握笔的时候才慢慢地发现,涅肖的左手使用起来有点不便。   荀听还以为左手僵硬是反抗挣扎后受伤导致的,现在看来,这似乎是长期的痼疾。   荀听盯着这只手,忽然想起自己醒来的时候,碎掉茶杯也是拿在左手上。   荀听心想,涅肖应该是左撇子,但在某一时间,他的左手受了严重的伤,导致他在用左手进行细微的动作时会非常吃力,比如写字。   荀听找到了笔迹前后变化最明显的页码。果然找到了这样一条短暂的记录:“因左手工伤,下笔困难,现进行右手写字练习……”   这条的字迹已经变了,它的记录日期离前面差了一段时间,应该就是涅肖养伤的时间段。   就在这下面,有一段日记体。具体内容是涅肖责令工厂事故的负责人。   很奇怪的是,其中有一句被重点标记了出来——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用力地摇了三下头,目光忌惮地躲闪开来。”   涅肖圈出的这句话的同时在旁边写了一个“key”。   荀听蹙眉。   笔记上重点标记的地方不少,大都有注解,这是第一个荀听看完云里雾里的地方。   ……涅肖圈出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提醒自己记住对方当时的反应吗?   荀听以为是和涅肖对话的这个人有重大嫌疑,于是前后翻找关于事故负责人的信息,却没有找到。   这时,身侧的两名佣兵站起身来,退到了荀听的身后。   荀听察觉动静,抬起埋在书中的头,通过落地窗子看到一位女子正在走来。   应该就是弥尔蓝了。   荀听起身迎接,并对身后的两位佣兵说道:“你们先去忙吧。”   解散了佣兵之后,弥尔蓝走进屋。   她衣着利落,低领的马甲背心紧束在落肩衬衫外,橄榄绿长裙,棕色的头发微卷,如瀑般落在肩背,头戴一个小圆礼帽。   只从文章中了解,荀听还以为弥尔蓝是那种板正严肃的中年女士,没想到她竟如此年轻。   她进来时摘下帽子,先朝荀听行礼。   弥尔蓝:“主教传唤我来是有要事吗。”   “只是打听一些事情……你坐。”荀听扯了一些有的没的客套话,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弥尔蓝。   乜伽晟国似乎很讲究尊卑有序,荀听这一举动让弥尔蓝心中一悚。她双手接过茶杯,暗暗地观察着荀听的表情。   其实荀听并没有想太多,这只是他的待客习惯。   荀听坐下来,十指交叉搁在大腿上。他问道:“我想问一下你……你认识一个代号三十七的新殖民区佣兵吗?”   弥尔蓝的眼睫下敛着看不透的目光,她笑道:“当然,主教为何突然提起他。”   荀听说:“没有要紧事,只是想结识个朋友。”   “他……”弥尔蓝蜷了蜷手指,说,“他在一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荀听皱眉,道:“离世?”   “嗯。”   “具体是什么原因?”   弥尔蓝道:“他在大荒被自己的胞人杀死,但没有发觉,回城后理智崩溃……身体腐烂至死。”   系统告诉过荀听,他第二命苏醒的时间与第一命相隔只有两个月。可弥尔蓝却说“三十七”身死已经是一年之前了。   时间压根对不上。   “……”   荀听登时觉得自己又踩进一个谜坑里。他继续问道:“那前两个月里,有名叫米莉亚的孩子来找你求学吗?”   弥尔蓝的神情明显一滞,沉默片刻后道:“主教认识那小姑娘?”   她的回答让荀听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看来妹妹已经去找过弥尔蓝了。   但弥尔蓝的心可还吊着。她不知道涅肖如何得知的此事,还特地传唤她来。   弥尔蓝心中存有猜疑,但面上仍旧从容,她放下茶杯,说道:“您不必担心,米莉亚非常聪颖,考核通过得相当顺利。”   荀听笑了笑,道:“我能见见她吗。”   “恐怕最近不能,”弥尔蓝说,“她跟着其他老师去了南希伯研学,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这样……等她回来,麻烦替我向她问声好。”   “我会的。”弥尔蓝屁股没坐热就迫不及待地想走了,她问,“主教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哦,还有这个……”   荀听拿来那本故事合集,翻开到《凯尔莫罕上的悼诗》,指着“海鹄与俗人”,问道,“我听说这本书是弥老师主编,想必你应该知道这个作者的具体信息。”   弥尔蓝:“…………”   “啊,是的,这是我一个朋友写的,”弥尔蓝面露苦色,她皮笑肉不笑道,“主教平时阅读量挺大的啊,您……对这个故事感兴趣吗?”   “也不是说感兴趣,只是……”荀听感觉咋解释咋不对劲,他说,“只是感觉这个故事似曾相识,我之前读过。”   弥尔蓝的脸色依然像切了盘苦瓜。   “你不想透露你朋友的信息也没关系,”荀听很“善解人意”,他说,“你只需要帮我把话传达给你朋友就好了。你就说,‘你写的同人文很不错,其实我也是原著同好,方便的话,来找我一起打把昆特牌吗?’”   “昆特牌”是来自荀听原世界的名词,是由游戏《巫师3》中内置的牌类小游戏。   荀听特地找了个在这个世界别无他人知道的词,作为试探的小石子。荀听话里藏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若对方是真的穿越者,应该会主动来找自己。   荀听还担心传达有误,打算和弥尔蓝确认一遍,谁知道弥尔蓝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吓了一跳的荀听抬头看着她:“?”   弥尔蓝瞪着他,犹豫了近一分钟。   就在荀听忍不住要开口打断这凝固的气氛时,弥尔蓝缓缓地抓住荀听的双手,无言地上下摇晃了几下。   弥尔蓝回答道:“我是昆特牌入的坑。”   荀听:“……?”   “你……”他无奈道,“你说的这个‘朋友’,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   “海鹄与俗人”,正是弥尔蓝的笔名之一。   与老乡相认的喜悦很快就冲走了写的小肉文被“长辈”发现的尴尬。   二人互通有无之后,弥尔蓝好似把一切伪装都卸下来了。荀听发现她压根不像表面那样“高冷稳重”,她就是个少说一句话都难受的话痨。   荀听跟她一比,简直算得上是沉默寡言。   “真没想到……”弥尔蓝从荀听手里拿过那本故事集,这篇同人文无疑促使二人相认的第一功臣,她写下它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晃了晃书页,对荀听说:“这篇你都读完了?”   “嗯。”   她神情微妙:“你不会是喜欢这种……”   “不,”荀听知道她想说什么,斩钉截铁地打断,“你想多了。”   弥尔蓝的语气明显低落了半截,道:“啊,你是直男。”   “?”荀听道,“这是什么令人失望的事吗。”   荀听只知道“耽美”是原世界很流行的亚文化,而且身边的朋友和同事很多有爱好或者研究这个的。所以他不至于谈“同性”色变,他也能做到尊重别人的取向,但也仅限于此。   若要让他深入了解或是亲自体验……荀听不太敢想象,也没兴趣去想象。   弥尔蓝耸肩,没再打趣。   弥尔蓝比荀听进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要更早,她简直就是一部人形攻略书。荀听不明白的事都能从她那得到一两句解释。   “说正事,”荀听问道,“三十七真的……已经死了吗。”   “千真万确,我认识的那位‘三十七’的确不在人世了。米莉亚来找我时,说她是三十七引荐的,我还纳闷。直到她拿出殖民区佣兵的编号信物,我才相信了她的话。”弥尔蓝说,“我也调查过,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有人冒用了‘三十七’的身份……刚才你提起他与米莉亚,我还以为涅肖主教跟这事有关系,吓我一跳!谁能想到主教被你这个浓眉大眼的‘鸠占鹊巢’了!”   荀听:“……”   弥尔蓝嘴就没停过,此时犯渴了,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她问:“你在大荒遇到的那位‘三十七’长什么样?”   “虽然他带着面罩,但关键特征和你说得差不多,金发,右眼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弥尔蓝蹭了蹭下巴:“那他极有可能在来之前,找维洛斯之神的信徒为他施展了‘化面’,变成了三十七的面貌。”   维洛斯,掌管“性”与“外貌”的神明。   但他和荀听所理解的爱神还不太一样。因为维洛斯不掌管“情感”——情感这复杂的玩意归大脑之神图特的一位下属子神管着。   长存大脑的情感与性冲动、外貌狂热不属于同一脉。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挺灰色幽默的。   “假扮者既然知道三十七长相细节,有很大概率是三十七生前认识的人。”弥尔蓝说,“那位还有什么其他特征啊。”   荀听回想着说:“他信仰神是刹门,常用一把银柄断刃,有一个全是蓝色咒文的披风,那个披风甚至可以抵御巨尸流落之后的乌脓。”   “你观察得还挺仔细……”弥尔蓝说道,“能抵御大量乌脓的蓝纹披风,这么高级的记忆材料加工技术可不常见……他该不会是FBI的吧。”   荀听:“?”   他们常喊的“新殖民区”——也就是南希伯联邦——有一个特级侦查佣兵组织。   为了图好记忆,弥尔蓝就喊他们“FBI”。   这个称呼掀开了神秘感的温暖被窝,特侦佣兵团就这么赤裸地掉价了。   FBI……不是,特侦佣兵团的成员只有寥寥几人,单拎一个出来足以搅动风云。但除了南希伯总统,没人知道他们的详细信息。   需要一提的是,其中有一位代号为“杀天子”的特级佣兵。   无人不晓这个代号,他就是联邦的一把人形杀器。传说只有杀天子活着到达过明睛大荒中央,并且见到了昇塔矗立之地的模样。   也有人对此传闻持怀疑态度,认为“杀天子”并不是人,而是南希伯武器研发项目的代号之类云云。   “不论怎样,这冒充者相当可疑。”弥尔蓝说,“或许可以问问米莉亚。毕竟你这个‘哥哥’死掉之后,她是跟随着冒牌‘三十七’走出大荒的,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提起米莉亚,弥尔蓝的话又多了起来:“米莉亚啊,是个好孩子,她带着哥哥的东西一起入了学,把它们埋在了神学院的树下,遇见难事就自个儿一人坐树底下发呆。这样无依无靠的一小姑娘,能自己解决的问题从没麻烦过别人……真招人疼。”   第一命的出生入死让荀听产生了一丝亲情上的连接,他潜意识里已经把米莉亚当成了真的妹妹。荀听有些担忧地问:“她得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得下月,”弥尔蓝朝他弹了个响舌,道,“你放心,带领她的老师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   “说起来……涅肖怎么死了?”弥尔蓝的话题一转。   她也是一个拥有系统的玩家,知道荀听重生时所附身的原主都是濒死或已死之人。   荀听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用一只手揉了揉两边太阳穴,他皱眉道:“初步判断是,今天刚被人谋杀,柏羽已经去上报了法律司。”   “主教被谋杀,这可是不小的事儿啊,”弥尔蓝起劲地前排吃瓜,“不会跟接下来任务有关吧……”   “哎对了,忘记和你说,”弥尔蓝正经地盯着荀听,问道,“你知道你接下来要去参加鼓婆区的罪人审判仪式了吧?这仪式很重要,是‘火种任务’的重要节点……你记得去的时候找个理由带上我。”   荀听:“你也得做‘火种任务’?”   “是啊,我重生了两次,就这一次活得最久,得有五年了……但‘火种任务’才接到过两回。”弥尔蓝说道,“带上我准没坏事,我这边的任务信息可以和你同步分享。”   通过弥尔蓝之口,荀听大概知道了火种任务是个什么东西。   乜伽系的每个神明都会在人间挑一个“化身”。化身带有神明的特征与意志,还可以畅通无阻地使用该神的所有神赐能力,但每个神明化身都有神明赐予的使命。   荀听和弥尔蓝的作用就是保证化身的使命能够完成。他俩就像是神明意志延续的守火人,所做的任务也就叫做“火种任务”。   每个火种任务完成之后,对应的神明信息就会收录进图鉴中,系统也会奖励给他们一件神明的信物道具。   当他们把“神之火种”系列成就全部点亮之后,隐藏奖励就是主线任务【杀死厄婴】的关键。   这次,荀听的火种任务对应的就是乜伽系的主神——乜伽女神。   而涅肖即将要在仪式上审判的罪人,正是乜伽女神的化身,怀霏。   ……   时间临近晌午,两人聊得饥肠辘辘,弥尔蓝打算先回去。   柏羽还没回来,荀听又不习惯喊仆人做事,于是干脆打算自己去准备午饭。   他对弥尔蓝道:“来都来了,留下吃个饭再走吧。”   弥尔蓝一愣,随即思乡之热泪盈上眼眶:“听哥!我好久听过这么亲切的话了。”   荀听:“……”   荀听打小自个儿做饭,厨艺还算可以——“还算可以”是他自己的主观评价,而大众的客观评价是“相当牛逼”。   虽然涅肖宅中的一套蒸汽厨具看上去神秘又复杂,但实际操作起来并不难,荀听无师自通。   闲置的仆人在厨室外诚惶诚恐地站成一行。荀听偶尔拜托他们个杂活,三四个人抢着干……估计没抢到的几个已经安好了随时跪地请罪的心。   怕客人饿着,荀听只简单快速地搞了几个家常菜。弥尔蓝尝完之后,在荀听厨艺的大众评价簿上进行了八字追评:“贤良淑德,适合持家。”   荀听边擦手边道:“……贵嘴里能吐出点正经话来吗?”   他把仆人也喊来一起吃了。可他自己还没坐下,柏羽就匆匆地赶了回来。   她进门,看见这“和睦融融”的一幕,杵在门口愣半天。   荀听怀疑她会退出去再开一遍门,只好先开口询问了一句:“你饿吗。”   “我不饿……不是,您怎么自己下厨?”柏羽满头疑惑地环视一圈屋里的人。   但她顾不上多问,关上门之后让闲人散去,紧接着就说起正事:“主教大人,南希伯派来的外交使到了。教皇请您立即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   注:   “我是昆特牌入得坑。”   昆特牌原本只是巫师3中的内置小游戏,后来因太受欢迎,波兰蠢驴又制作了一部独立衍生的作品《巫师之昆特牌》。   弥尔蓝就是由这部作品开始,入坑了巫师系列游戏以及原著《猎魔人》。   听听下章就见到老婆的新皮肤啦! 第9章 尸块怪圈   在净舌区城市内,步行和驾马是最常见的出行方式,在特定的路线上还有小型的有轨机车,行进速度不快。隔段时间就有一班。   荀听拉开班车的窗子,用手扇了一下蒸汽,环视周遭。   一只身披锦布行囊、华丽驼具的骆驼低下脖颈来用嘴碰了碰荀听的手。这意料之外的接触让荀听一笑,他用手掌抚摸了一下这颗好奇的大头。   车慢慢地将它落在之后了。   荀听看见牵引它的主人长发乌黑齐腰,身着黑金色袈裟,金漆纹饰布满露肩。他微微颔首,朝主教单掌行礼,将骆驼拽向他处,驼铃清脆作响。   这像是一声清脆的向导,将繁华与嘈杂引到荀听眼前与耳边。   乜伽老贵族还沿袭着传统的服饰与礼仪,他们牵着巨大的骆驼或驼鹿,作为出行载具。   新式贵族已经马甲西服,谁家的年轻少爷半躺在人力拖车上半阖着眼。   不过最多的还是一些“融合服饰”,款式不胜枚举。   净舌区的主街道够宽敞,人、机车与牲畜同行井然有序,竟然都能装得下。   荀听路过火车站,正有一趟车喷着白汽呼啸而来,有小孩撑着轨道旁的栏杆探头探脑,被治安佣兵烦躁地吆喝跑了。   巨大的飞艇从天上飘过,像是会飞的多翅鲸鱼,在地上投下它巨大的阴影,用屁股后面的几道黑烟给碧空画了许多道歪扭的痕迹。它的声响震颤着天幕,引得人频频抬头仰望。   这可比地上这条会冒气的“多节长虫”气派多了。小孩的注意力被这巨物诱去,一路跟随着飞艇,又跑又跳,扬起帽子为它欢呼。   实际上,这位拥趸者众多的天上“巨鲸”只是看上去体面——它的耗能量巨大,几乎是地上“长虫”的几倍。资源告紧之后,晟谕廷遣派它的次数逐年下降。   在不远处耸立着一座高塔。柏羽提醒他快要到了,那座女神塔所在之处就是皇家宫殿。   “塔”和“泪”是乜伽女神的符号。   在皇室和宗教场所,经常可以见到女神单手托举上天,而垂眸对大地流泪的雕塑,这种形态的雕塑就被喊作“悲悯之泪”。   神明赐碑是自己出现在这片大陆上的,被人们视为天降之物。它们神秘而神圣,好似阿瑟克拉克笔下那出现在月球之上的“黑色石板”。   赐碑所在就是信徒的圣地,他们在赐碑处建立教堂、神庙等等。信徒在赐碑建筑可以进行信仰神仪式,以及重置神赐点的洗礼仪式等等。   在乜伽晟国,最恢宏的赐碑建筑莫过于乜伽大教堂。   荀听路过这里的时候,它还在进行补修,建筑的一半墙体被脚手架给包围着,透过防护网可以隐约看到体型庞大的工人行走之上。但朝圣的信徒仍旧络绎不绝。   如此繁荣程度,还是灾后遗存的乜伽晟国。荀听很难想象这个国家最鼎盛的时期,以及比乜伽还要发达的南希伯联邦是什么样子的。   到了皇家宫殿。荀听随着柏羽坐升降梯到达女神塔中层,那是教皇接见宾客的地方。   通向见客厅的走廊墙壁上,挂满了历代皇室成员的油画肖像,荀听挨个看去,在看到最后一副的时候,猛然一顿。   画上是个神色坚毅又高傲的男人,短发淡得像被月色染过。长眉柔目,右眼卧蚕之下有一颗红痣。   这颗红痣很刺眼,让荀听一眼认出,他长得……和涅肖地下室的像宠一模一样。   肖像下面的介绍只有此人的名字。   怀霏。   那个上任乜伽晟国储君,乜伽女神选中的化身,最万众瞩目的教皇继任者……也是五年前因杀父弑母而入狱的极恶罪人。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2【无翼的双鸟】进度更新:   你发现了像宠所雕刻的对象,怀霏……那个即将要被你审判的罪人。   “他神圣的台阶是用罪恶砌成的,他已经无法同罪孽割席了。哈哈……总有一天,那高傲的头颅会腐烂在无人知晓的囚笼里,就像他弟弟那样。”   荀听看着系统进度提示下新给的信息,眉毛蹙起。   怀霏的弟弟就是现任教皇怀梵,可谓是人皆敬之,风光无限。可信息中却说“就像他的弟弟那样”“腐烂在无人知晓的囚笼里”。   荀听思考间蹭了蹭下巴。   这“弟弟”描述的是同一个人么?   ……还是说这番信息中暗含着其他的深意。   涅肖曾是怀霏与怀梵兄弟二人的老师,或许他们之间的各中关系原主了解一二,荀听打算回去好好调查一番。   “主教,”柏羽小声提醒他,“到了。”   在开阔的圆形大厅,荀听看到了怀梵,他身着华饰,身材高大,发色很深,和哥哥怀霏的相似之处也就只剩眉间隐约的淡漠和刚毅了。   荀听右手五指并拢,侧着点了一下额头中央,接着食指拇指蜷缩起来,放到左肩的同时微微倾身弯腰。   这是他从弥尔蓝那里学来的行礼。   但怀梵似乎并不在意,他说:“老师不必客气,入座吧。”   怀梵所指的地方还坐着一人,是个身着佣兵制服的年轻男人。   “这位是南希伯的外交使者爻,他是陪总统长子希什卡佩斯一起受邀来参加巨兽屠宰宴的。”怀梵说,“一日之后出发去鼓婆兽宴,这期间你来负责招待爻先生,希什公子稍后由我带领过去。”   荀听看到了爻,与同样抬头的爻对上了视线。   “……”   说实话,荀听的外貌审美迟钝得像面坚固的老城墙,遇人无论美丑,都一视同仁地抵挡在外,以至于荀听人活到二十有八,不知道“见色起意”有几撇几捺。   但他的目光忍不住在爻的脸上多逗留了一会儿。   爻中长黑发,白肤薄唇,眼瞳是极其清澈的蓝,脖颈上有一圈蛇骨形状的刺青。   这蓝眸让荀听想起三十七。但宫殿的光线环境比大荒好得多,爻的眼睛显得还要更加透亮,让荀听想起某个夏日他远望见的碧蓝而耀眼的天。   他的漂亮是极具有侵略与攻击性的,即使是点着最柔的泪痣与颊上痣,也无法消减半分美丽的杀意。   “……”   荀听城墙的砖头回受到如此冲击,松动了一下。   他心里嘀咕,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爻的眼睫一眨,又懒散地塌向别处。他只客套地向荀听伸出手,扔出一句:“麻烦主教。”   荀听与他握手,道:“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使者提醒我。”   接着教皇又吩咐了一些其他的事,最后怀梵问荀听:“老师的事我听法律司的人报告了,我令他们七天之内找到凶手,并加强了你身边安防……你的身体还好吧?”   荀听暗暗地瞥了一眼在场的爻,又看到怀梵脸上真情实意的担忧。他心想,这教皇还挺耿直的,当着外交使者的面毫不避讳地谈起乜伽主教被刺之事,似乎并不在意“国丑不可外扬”。   好在爻不是那种八面玲珑、巧舌如簧的外交使者。相反,他本人懒恹恹的,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我的身体已无大碍,”荀听一笑,说,“多谢教皇关心了。”   回去的路上,昏黄的夕阳已燃烧殆尽,天上出现了点点残星。   虽涅肖平时克勤克俭,但毕竟招待客人,荀听回去没坐班车,而是派人来接的。   爻单手撑着脑袋,在平稳的马车上闭目养神。留一个尴尬的荀听在旁边寻思:他们殖民区的佣兵平时都这么累的吗。   荀听摸了一下耳后,打开了神赐技能树的面板。   乜伽女神是乜伽系众神之主,获得她的庇佑并不容易。她自身的神赐能力要比其他的神明少,但只要点亮了一个名叫“统领”的神赐,就可以使用乜伽神系神明们的浅层神赐。   “统领”越高阶,涉及的神明就越广,能用的神赐也就越多。   涅肖的“统领”点到了二阶,花费了二十五点神犀,竟占了他神犀总量的四分之一。   因为神犀有限,如何合理地规划使用还是个策略问题。   荀听想了想,决定路过乜伽大教堂时把涅肖目前的神犀重置一下。   他先用闲出的几点神犀点亮了下属子神“蔚维达尔”的一个神赐——“回力”   “回力”,使用它可以为人小幅恢复精力。   传说蔚维达尔是乜伽女神同父异母的弟弟,却是神与兽杂交之子,因此他天生哑巴,身形巨大,头长有盘羊巨角。他掌管着“力量”与“精力”。   “回力”让荀听的手掌散发出柔蓝的光。他默不作声地将手心移到爻的手背上方,保持着不触碰的距离,想悄悄地为爻恢复些许精力。   可没想到的是,光芒在照耀到爻时忽然变亮了起来,一瞬间,荀听感觉大量的涌动在二人间传输。   这动静让爻睁开了眼,他看向荀听。   荀听立马把手收回来。   荀听:“……”   神赐介绍上不是说“小幅恢复精力”吗,怎么动静这么大!   荀听觉得这一收手显得自己心虚似的。于是相视沉默之后,他只好坦白道:“我觉得使者好像很疲倦,于是想看看能为你做点什么……没想到弄巧成拙,打扰你了。”   爻沉默一会儿,望向别处,道:“我是乌耳墨斯的信徒。”   乌耳墨斯……   荀听记得乌耳墨斯是“迅捷”与“敏锐”之神,传说他是乜伽女神忠诚的死士。荀听不知爻为何特地提起乌耳墨斯。   好在柏羽极其擅长察言观色,她看到荀听脸上的迷惑之后,立即解释道:“乜伽神话集里有写过,乌耳墨斯和蔚维达尔是一对秘密的爱人,后乌耳墨斯因履行护卫职责而死。失去爱人的蔚维达尔悲痛欲绝,甚至由此憎恨姐姐。忠贞痴情的他独自叛逃到兰德维蒂森林中孤单终生……”   柏羽继续说:“正是二位神明之间的这一层特殊关系,两者的神赐在对彼此会有一定的加成。像是‘回力’这种的小幅精力恢复的能力,用到乌耳墨斯信徒身上,就会变成大幅恢复。”   “蔚维达尔”和“乌耳墨斯”是两位男性神明。   既然他们能被记载在广为流传的神话集里,可能说明这个世界对于这样的关系接受度很高。   荀听无言以对。   怪不得弥尔蓝的bl小黄文还能出版,原来是乜伽人民喜闻乐见。   荀听发出直男好奇的疑问:“所以说,迅捷之神与力量之神的信徒之间……”荀听用手比划了几下,说,“……也会因为神明的关系而彼此相爱吗。”   “……”爻皱眉,转过头来,两人又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会儿。直到爻说了声:“不会。”   荀听:“哦。”   柏羽被俩人的反应逗笑了一声,随即正色,她说:“两个神明的化身倒是会因这层关系而走在一起,但信徒是自由的。”   气氛因这小插曲微微缓和了。   荀听知道了爻还是总统长子的护卫佣兵,于是问他为何要与希什分开行进。   爻淡然道:“没有总统的盯梢,他巴不得离我越远越好。”   荀听:“使者和希什公子之间是有什么矛盾吗……”   荀听还想多问一下他,可并没有如愿以偿。   耳边传来一声爆炸巨响。   机械碰撞的杂声与人群的尖叫惊呼紧接着刺入耳膜。   荀听掀开马车帘子,瞳孔一缩。   他们正位于乜伽大教堂,修补教堂的吊车竟然撕扯开了防护网,直直地倒向了这里!   紧急之下,柏羽立马夺出车外,她抢来缰绳,用力驱马,朝荀听喊道:“父亲!把身体伏下!”   车速陡然加快,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千钧一发间,车厢向旁一甩,惯性让荀听的后背猛地撞向了车壁。   窗外咫尺处传来机械倒塌声,尘土飞扬,碎片四溅,荀听下意识地把爻往自己的方向一拉,用手臂挡住了一块倾倒的重型零件。   荀听登时被烫得“嘶”了一声。他心想,这大概是蒸汽锅炉爆炸而引起的倒塌,崩坏的零件还残留着余热。   他一咬牙,用力把砸坏车厢的零件推开。荀听的举动在爻的意料之外。惊色从爻脸上轻轻掠过,他伸手帮了荀听一把。   所幸柏羽的反应相当及时,他们没当场被碎铁压成肉泥。   她掀开帘子问道:“使者,父亲,你们没事吧?”她愣了一下,又缓缓地更改称呼:“……主教大人。”   但主教竟然没有向她所想的那样露出排斥之色。   “多亏了你,我没事。”荀听温声说完,神色凝重地下车。   他捂着手臂,见攒动的人群聚集在周围,望向这里的表情是惊恐、茫然、兴奋的大混杂。   他走了几步,震惊地发现了真正吸引人群的地方——   那里鲜血淋漓地横着几具施工工人的尸体。他们被切成了一轮轮圆整的肉块,如被摆盘好的火腿肉,就那样整齐的摊开在那里。   这绝对不是意外事故能造成的。   这给荀听的视觉冲击不亚于在大荒的景象。听到人群还在慌乱地讨论,荀听朝赶来的治安佣兵下令:“派人去通知法律司,其他的赶紧疏散人群!”   同时,他扯来一段断开的防护网,先将这骇人的血色景象覆盖住。   可荀听再次看向那里时,肉块们在他的眼里居然地排成了一个大圆圈,而圆心处,是死尸的一只眼球。   仿佛是错觉一般,这眼球似乎在盯着荀听。   可这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惊奇,这一幕似乎只有荀听看得到。   荀听以为这和在大荒一样,是清智下降所造成的幻象,于是赶紧偏头闭上眼睛。   不久,法律司佣兵包围了现场。   荀听的疼痛后劲这才涌上。他发现手臂压根使不上力气,大概是骨折了。   有人从旁扶住了他,是爻。   荀听见到爻的神色也同样凝重,试探地问道:“你刚才看到……那圆圈了吗。”   “没有,”爻另一只手扶着腰间佩剑,淡然道:“但我知道,你看见了。”   他的回答让荀听心里有了点底气,他轻声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爻看向他,没有说话。似乎在告诉他在这里谈这个并不合适。   荀听心中了然,先压下了强烈的好奇,只说道:“抱歉……让使者受惊了。”   “不,”爻摇头,他的目光一直在荀听的手臂上,似乎对他的伤非常在意,又补充了一句,“你受伤了。”   意思是,不用抱歉,你的情况更严重点。   荀听轻轻一笑,他看见柏羽新牵来的马车,说道:“那就麻烦使者……照顾一下受伤的我了。”   作者有话说   注:   “好似阿瑟克拉克笔下那出现在月球之上的‘黑色石板’。”   是指《2001太空漫游》中的“黑色石板”。 第10章 十三圈之眼   悬着的心并没放下来,荀听又看到了“圆圈”。   住宅楼的墙上出现了围成圈的七扇窗子。每扇窗后都有人趴在台上向外张望。圆圈中心的墙上,画着一只半张的涂鸦人眼。   事故地点旁边的花坛里,有八只死去的鸟,它们快腐烂完的尸体围成一个正圆。一个鸟头摆在圆心处,未瞑目的鸟眼瞪着天空。   贵族女士牵着她的小孩,正离开看热闹的现场。她脑后盘起的头发上,别着九颗围成圆的珍珠。一朵粉色的花插在正中央,黑白相间的花蕊,像极了一只放大的瞳孔。   这些“圆圈”融合在了日常场景里,有一种突兀而诡异的“正常感”,将荀听拉入了一种仿佛凌迟的恐惧之中。   荀听冷汗陡升,他道:“……圆圈变多了。”   “闭上眼。”爻搀扶着他上车,突然对荀听说了一声,“忍住。”   爻将自己的指肚划开,指尖凝出一滴鲜血。随后他抓起荀听的脸,强行撑开他的眼皮,将血滴了进去。   血液触到眼膜的刹那,响起一声好似啮齿类动物的惨叫,绵长而尖锐。荀听无法判断声源方向,它像是从自己脑海中传来的。   荀听紧蹙眉头,眼睛的不适感让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爻的手腕,扭过头去。掺杂着黑色液体的血如泪般从他的脸颊滑下,从下巴处滴落在了荀听的前襟上。   荀听终于能把双眼眯开了,他问道:“你滴了什么。”   “我的血,这样能暂时抑制住‘它’的孵化。”爻将手抽了回来,说,“你可以睁眼了,但最好隔段时间就闭一会儿。”   “……你的血?”   荀听恍然觉得很熟悉。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大荒碰见巨尸的时,三十七也是这样把血抹在了他的双眼上的。那之后他似乎对精神攻击的承受度提高了不少。   柏羽从刚才就觉得主教状态不对,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十三圈之眼。”爻吐出了一个名词,“是第五阶梯的‘朽神’,有人在乜伽大教堂用祭品将它召了出来。”   柏羽闻言立即会意,她面色煞白,问道:“是针对主教的吗。”   “是。”   乜伽系和厄婴系是核心完全不同的两个神系。   “朽神”是厄婴系神明的特殊称呼。荀听在大荒遇到的那些怪异的东西,都算得上是“朽神”——只是它们的阶梯太低,研究厄婴的学者不愿叫它们“神”,只将它们称做厄化怪物。   朽神的存在千奇百怪。越高阶的朽神,形象越为抽象。有的只是如灾难般的概念,当某种大规模灾祸爆发时,即代表着祂们的降临。如第一阶梯的朽神,祂们的存在和力量是无法语言详细描述的。只要祂们苏醒了,世间的秩序就会变得混沌破碎。   其他的朽神则会保持较为固定的形态。例如厄婴使者,它的形态是四肢纤细的黑色巨人的大脑中装着一个婴儿胚胎。   而有的却如寄生蟹般,得需要一个宿体或者参照体来呈现它们的姿态,如吃光哑嗓思想使其身体异变的使者遗脑、通过复制人类模样与思想而生的胞人。   而有的朽神并没有具体形态,但当它们出现时,原本正常的事物会表现出某些特殊症状。   就如十三圈之眼。   爻说:“十三圈之眼会在寄生在你的视线里慢慢地孵化成形,这个过程里,它会扭曲你的视觉。”   生长在“视线”中的怪物。   不是实体的眼球里,而是在“视线”中。   他的解释让荀听有些细思极恐。   荀听回想起,自己看到了六个尸块,七扇窗子,八只死鸟,九颗珍珠头饰……组成圆圈的“点”数量的确在缓缓增长,像一种诞生的计时。   “当圆圈组成点的数量达到十三,代表它已成形了。”爻说,“这时,你的身体结构就会被改变:眼球膨胀变大。皮肉也会脱骨,与内脏一同被捏成十三颗连成圈的肉球,围在巨眼四周。这个过程中,你可能痛苦至死,若意志力坚强点,则会变成一只活怪物。”   他面不改色地把荀听的可能的死法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平淡地仿佛在描述一道菜的做法似的。   “……”   荀听实在不想去想象这个场景。   他们已经回到了涅肖的住处,荀听坐在床上,受伤的胳膊被雪白的绷带吊着。   当视线中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十三圈之眼就会暂停孵化,所以,其实简单的闭眼就能阻止它。   但荀听总不能闭眼一辈子。   荀听问:“这东西没法彻底解决吗。”   “需要找到那个祭祀请神之人,让他把十三圈之眼送走……”柏羽咬唇,道,“我觉得请神者大概率与谋杀主教的凶手有关。”   朽神会在大荒地带会自己出现活动。但在非大荒地段,是需要人用祭品来“邀请”的。   请神的方法十分的苛刻。不仅需要准备相应的祭品,请神者首先必须拥有一个咒名,而取得咒名又相当困难。   荀听的神智在大荒下降到一定程度时,耳边的那些低沉的声响与碎语,实际上就是一串串咒名的颂念。   人们需要竭力从中去听清、挑选、记住其中的一段能连成一起的音节,去当做自己的咒名。   当咒名确定之后,就不可以再改变。这就像一个厄婴信徒的专属ID,在请神送神时,他们都需要先呼喊出自身的咒名,因此,“请”和“送”都必须由同一个咒名拥有者来完成。   荀听忍不住提出一个很朴实的问题:“那万一要有人把咒名听错了呢。”   荀听名字里有个“听”,但这个字也没给他本人带来什么超能力。他上大学时考六级英语听力部分全靠数学方法——算概率。   英语如此……更别提大荒里那些含糊又破碎的瞎嘀咕声了。   柏羽说:“请神时呼喊出错误的咒名是会受到惩罚的,所以请神者刚获得咒名时,通常会先请一只低阶的朽神来进行测试……这样就算咒名错了也顶多是头疼。”   爻的双手盘在胸前,他的手指在手肘处敲了敲,目光落到柏羽身上,幽幽地说道:“你知道的很多。”   “感兴趣而已,使者不也是知道不少吗?”柏羽目光深深地望向荀听,“主教自己并不接触这些,但他并不会阻止我去研究厄婴神系。”   厄婴神系的东西因过于阴晦和精神污染,曾经一度被列为禁忌。“厄婴信徒”是会被晟谕廷以“信从邪神”之罪名而绞杀的。   传说曾有一本名叫“朽神祭祀书” 的文献,记载了第一到第六阶梯的朽神资料、请神方法、送神方法以及祭品。后此书原件与复件被焚烧摧毁,只流传下来的只有部分副本残页。   所以,能对厄婴神系有一定深入的了解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何况柏羽还是晟谕廷的上修士。   荀听倒没觉得有什么,人们对一种事物越未知越恐惧。反倒像柏羽和爻这种了解厄婴系的人,才能坦然面对一些诡悚的现象。   “那想必你也知道,除了找请神者送神,还有其他方式解决。”爻看着柏羽,续上了自己的话题。   “风险太大了。”柏羽攥拳,说道,“万一不成功,主教会更加危险……”   “我认为,你们的法律司明天就能抓住凶手的几率,更渺茫。”爻说道,“如果你不想他这样耗着,明天找一个会造幻象的图特信徒过来,其余的我来解决。”   柏羽静了许久,气氛仿佛陷入了僵持之中。   最后,她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明天一早,我去把弥尔蓝老师再叫来。”   弥尔蓝是图特的信徒,她造幻象的技术在神学院很还挺出名。   “而你要保证万无一失。”柏羽盯着爻的淡漠的蓝瞳,语气轻却肃重。   不知是不是错觉,荀听似乎从她的话语中听出来一丝狠厉来。柏羽随即退下了,离开前说道:“很晚了,主教和使者先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空静的房间中,只剩了爻和荀听二人。   荀听感觉对方似乎没有动身的意思,问道:“你不去休息吗?”   “今晚到明天,我在这里。”爻道,“有什么事说。”   “你……这是做什么,”荀听哭笑不得,道,“你才是客人。”   荀听眯开眼睛,看见他找了个椅子坐下,将腰间佩剑摘下来放在一旁,自己靠着到了椅背上。   荀听大概明白了他为何要守着自己。   “是因为我受伤的事吗?”荀听动了动自己吊起的手臂。   爻盯着他,沉默一会儿,说:“……不是。”   荀听挑眉。   看来是了。   爻人如深秋一季,肃杀却慵懒无欲。像将军腰间的一把闲置多年的利剑。他对人对物都没有什么兴趣,他多数时间都在闭目屏息,将世间隔绝在外。   但这样一个人,竟然却会对一点恩情“斤斤计较”。   荀听心想,自己挡住那块滚烫的零件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如果没有自己,爻肯定也能应对的了。   不过他这反差让荀听莫名感到有趣。他道:“举手之劳的事儿,你其实说一声‘谢谢’,伤痛就能抵消了。”   爻觉得没道理,他不觉得几个字能抵消什么。于是不管荀听,又自顾自地合上眼了。   荀听谈起正事:“你刚才和柏羽说的除了送神的‘其他解决方式’是什么?”   爻说:“骗神。”   荀听想起第一命在大荒时,三十七带着他这个诱饵冲进巨尸嘴里,来逗厄婴使者玩。又将假性复生的尸体扔给异化遗脑吃——这些做法本质上都是在“欺骗”朽神。   骗神的方法不唯一,只要够了解祂们,总能找到空子钻。   只不过这种方法风险太大,一弄不好还会激怒朽神,就像那次荀听用梦投喂异化遗脑却失败了一样。   “我有一位才认识了一天的朋友,他也是个南希伯的佣兵,也‘骗’过朽神……”荀听想起了三十七的伪装,冒名顶替编号佣兵好像在南希伯还是件挺严重的事儿。   不知假三十七是否有所苦衷,荀听便没有透露详细信息,只说道:“但他似乎不想让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现在找不到他了。”   “很正常。”   “正常吗?”荀听不了解殖民区佣兵的作风,他说,“我觉得很可惜……他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   荀听转头看着他,问道:“使者就没有什么萍水相逢却印象深刻的交情吗?”   爻沉默之后,答道:“没有。”   荀听笑道:“你的沉默总让我觉得‘没有’是假的。你刚才说‘不是’的时候也一样。”   “……”   爻无言。   他寡言不是因为“高冷”,相反,他会主动地去接话茬。爻只是觉得几个字能表达清楚的事儿,加太多的语言显得很麻烦。   爻不回答问题的情况通常是:他在自己简洁的字库里搜罗半天,凑不出来合适的语言了。   爻不喜欢和老给他问宕机的人说话。他扔了三个字结束话题:“你休息吧。”   可荀听并不想现在就睡下。   回家时爻又给他上了两次“眼药血”,视线里的圆圈沉寂了下来,荀听就算从现在睁眼到明天也不会有问题。   前往鼓婆区的时间是明日下午,而明早的清除十三圈之眼的仪式又不知何时结束,他得抓紧时间推一下事件合成里的事件2的进度。   事件2【无翼的双鸟】的更新中有提到过,涅肖丢掉了另一具像宠,它与怀霏的雕像是一对的。   荀听推测这具像宠可能与信息中的怀霏的“弟弟”有关。   荀听认为他不会把雕像丢在太远的地方……府邸的花园或者地下室的角落?   荀听起身下床,说道:“我得先去找点东西。很快回来。”   爻睁开蓝瞳,淡淡地盯着他。   荀听解释道:“是小事儿,不用麻烦使者作陪了。若你今晚真的不回房,可以先到我床上休息会儿。” 第11章 密室残像   ……   这次火种任务的重点人物是怀霏。   据弥尔蓝所说,乜伽女神的意志火种是她“对众生的悲悯”。   传说在人类迫临灭绝的黑沼时代,她献祭自己而改写了整个人类种族的命运,并且建立了乜伽神系,使得人们拥有了在朽神面前尚可挣扎求生的“神赐能力”。   所以,身为主神的她赋予信徒的使命是最宏大的。   荀听想,怀霏正巧出生在乜伽皇室,又是长子,若是他能够成功继任教皇,此后执政在位,仁慈对待子民,那么意志火种就可以在他身上延续。   但是他却成了手刃双亲的杀人犯。作案手段之残忍,让这起骇人耸听的皇室案件成了乜伽百姓拉闲散闷的下酒料。一提怀霏的名字,能摘来一筐的多版本猎奇故事。   这简直是给荀听和弥尔蓝两个“守火人”迎面泼了两盆冰水。   乜伽女神偏偏“选”了一个与“悲悯”二字南辕北辙的化身。   这使命能完成才是有鬼啊。   如果怀霏被审判死刑,两人的火种任务就会直接失败。他们要等下一个乜伽女神化身降世,才能再次开启该神的火种任务。   弥尔蓝之前就曾接到过睡梦之神“梦貘”的火种任务,哪知进行到一半时梦貘化身之人竟自戕了,这让她花费的时间精力感情全都付诸东流。   不在怀霏身上浪费时间或许很明智,但下一个乜伽女神化身出现的时间,谁也没法确定。   荀听决定先试试看,至少先搞清楚他犯罪背后的原因呢?   目前事件合成里躺着两个事件。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这条线是主要调查涅肖被杀的原因和杀害他的凶手。   事件2【无翼的双鸟】,这条线则是调查怀霏的像宠以及他与“弟弟”背后的故事。   通向真相肯定需要收集更多的事件,荀听目前只发现了这两件。   连涅肖被害都和怀霏案有关系,背后的真相可能远没有猎奇传言说得那么简单。   荀听又来到了他醒来的那间地下室,法律司已经来取证过了,因为主教还需要继续使用此地,现场也已经被收拾干净。   荀听慢慢地踏过这流淌过鲜血的地板,脚步声如叩门,一叩一思。   他用修长的手指点了一下涅肖曾和凶手两人用餐过的餐台。   柏羽和法律司都从痕迹中看了出来,凶手是和涅肖认识的人,于是他们有申请提取过主教的视觉记忆。   但法律司一无所获,只好归因于主教创伤失忆得够彻底——荀听也实在是没有那段记忆。   经过这件事,荀听知道了原来图特那些像“共识”之类可窥视人大脑内部的神赐用起来并不容易。   这不仅需要使用者神赐能力高阶精湛,还需要对方不设防——若对一个十分资深的信徒使用这些神赐,大概率不成功。   荀听又想起了三十七。   三十七这等实力的人定然不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别人读取思想的。   荀听这才乍然明白:“白幻”的使用方法,是三十七故意教自己的。   荀听当初之所以能成功窥视他的想法,完全是因为三十七的“纵容”。   在大荒遇到胞人时,荀听对三十七使用了共识 。本来对方可以直接屏蔽掉,但三十七通过共享思想的反向效果,知道了这个刚进大荒的天真小孩不会用神赐,思想不设防,也不知道“共识”的真正效果。   三十七:“……”   他只好在脑海默默地将方法告诉了荀听,没有多余言语,让荀听一直误以为这是他单向读出来的。   而之后的每一次“共识”,三十七都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对他说话。   就比如……在逃脱厄婴使者时,荀听从吊臂上跳下的瞬间,从三十七脑内读出的那一声安稳可靠的“没事,不会有危险”,是三十七主动说的。   这位三十七哥哥,完全是把第一命的他当成了个孩子护着。   “……”   想到这里,荀听耳尖逐渐升温。他用一只手捂住上半脸,没想到第一命的尴尬还有售后服务!   他绝不能再想起“共识”这个神赐,否则后半辈子的某个深夜,陈年的尴尬会让他辗转反侧。   荀听把三十七的“音容笑貌”——没有笑,暂时打包从脑子里丢出去。   他继续想事件2。   ……到哪儿了来着。   荀听坐到了餐台的边缘,想象着对面是那位凶手。   涅肖最后与他说了些什么,又是因何爆发了这场冲突……许多可能性在荀听的脑海中酝酿着。   他忽然想到,其实有“人”在暗暗地看着这一切。   他转头,看向那具被红幕蒙上的怀霏像宠。掀开遮挡,断臂的雕像还在笼子里盯着荀听,时不时眨一下眼睛。可惜它的眼睛虽然会追踪人像,但并没有“录像”的功能。   荀听无奈,他走来走去,引得像宠的脑袋不断转动着看他。荀听还是不明白涅肖为什么要在这里放这个像宠,若是对怀霏有什么特殊感情,普通雕像不也可以寄情么。   为何放一个行为逻辑这么怪的东西。   他走了几步,像宠的脑袋随着他的位置转动。当转到一定角度时,脖颈上露出的缝隙可以让人清晰地看到其中齿轮的转动。   ……荀听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   他立马找来了涅肖的工作笔记 ,翻到了他之前无法理解的那段“key”标记上。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用力地摇了三下头,目光忌惮地躲闪开来。”   荀听打量了一下像宠脑袋的转动角度,估摸着自己需要沿着像宠所垂直的那条房间对角线两端移动,它脑袋左右摇摆的动作才像是在“用力摇头”。   于是,荀听慢慢地沿着对角线,从房间一角走到另一角,而家具摆放竟也避开了这条路径。   像宠的目光追随着他来回走了三次。之后,荀听径直走近像宠,俯下身来,直直地盯着它的双眼。   约十秒钟之后,被近距离盯着的像宠躲开了它的目光。   此时,身后响起低沉的摩擦声。荀听回头一望,书架间错开,出现了一个楼梯走道。   果然。   那段标记的重点不在于是谁做了这些神态,而在于这些神态本身。   “摇三下头,避开目光”,这是一个十分不常规的密码,是需要像宠做出来的。   荀听从怀里拿出了那把银柄断刃,反握在手里——这东西快成了他独自行动时的护身符了。   随后,他走上了那节狭小的阶梯,楼梯中途折了一个方向之后,它连接着的密室出现在了上方。   荀听探出脑袋。   就这么和在地面上侧躺着的人头,近在咫尺地打了个照面。   荀听:“……”   是一具雕像掉落的头部。   他轻轻地把这位大哥的脸转到另一边去。   他爬上密室,环视四周。发现这里似乎是涅肖的雕刻工作室。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水池,用来清洁的。但水里堆满了丢弃的废雕像,大都是没有成形的,或是雕坏的。   荀听在工作室走了一圈,他似乎隐隐约约地在水池里听到了“咔嗒咔嗒”的微弱声响。   他放起断刃来,用手拨开积攒的雕塑。沉积的粉状物质在水中散开,赤色搅污了池水。一番寻找之后,一双会眨的眼睛出现在了池底下。   荀听将像宠捞起,红色污水顺着它的身体向下滴落。   这只像宠的身体残缺不堪,体积小到荀听一只手就能把它拎起来。简直不能称为人形,整体如一块被腐蚀、被踩烂的泥,而肢体残缺腐烂部位刻画的细腻程度,又让人恍惚觉得它是真实存在的人。   可它的脸雕得和怀梵一点也不像,反而与地下室的怀霏像宠别无二致,简直就是具一模一样的复刻品。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2【无翼的双鸟】   你找到了另一具像宠,并且怀疑它所雕刻的对象是怀霏所谓的“弟弟”。   “乜伽女神的恩惠从来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份。”   荀听将它擦干净,放在工作桌上。   雕刻者是怀着什么样的情绪把它做出来的,扭曲的憎恶……或是阴沉晦涩的愤恨?在这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处,近乎偏执地刻下这些腐烂而丑陋的细节。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心情。   荀听没有在涅肖的笔记上找到与如此情绪相关记录,涅肖笔下的怀霏与怀梵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爱徒。   ……难道是老师知道怀霏的罪恶行径之后失望至极?   荀听捏了捏眉心。   或许是他自己的情感世界直白得有边有棱,去推测别人纠缠的情感是他的短板。   工作桌旁有一只残蜡,荀听点燃了它,微光只染亮了荀听的半张脸。他蹙眉深思时,忽闻上方有动静。   就在他前方的墙壁上,有一个圆形通口,用黑色铁栏关着。荀听原以为这是通风用的,而这时里面传来扑簌的声响,像有什么动物在其中移动。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一只鬼鸮探出头来。   它的脚上绑着一封信件,两只黄灿的圆眼睛隔着通口的栅栏幽怨地看着荀听,仿佛在责斥他来得太晚,让它等了太久。   荀听挑眉,打开栅栏让它飞了进来。   这只鬼鸮也就比荀听的手掌稍大一点,轻轻地落到了荀听吊着绷带的手臂上。   荀听取下它脚上的信,信上的文字发着绿色的荧光,在他视线上匆匆掠过之后就挨个消失了。   但文字的记忆却准确地留在荀听的脑海中,想必是用记忆材料制作的特殊笔墨书写的。   “乜伽大教堂的请神仪式勉强成功……但牵扯出意外事故,是否继续按原计划准备‘赋格狂欢’的祭品?”   荀听皱眉:“……”   今日在乜伽大教堂经历的事故竟然和自己有关。   系统面板跳出。   事件合成提示!   已发现事件3【失格的狂欢宴】   事件3【失格的狂欢宴】进度更新:   你发现了一场秘密的请神仪式,这似乎是谋划者为一场“狂欢”做的准备。   “这次一定会成功……会成功的……”   荀听单手将纸条对折起来,缓缓捋平。   这伙人在乜伽大教堂请来了什么?   十三圈之眼?   荀听微微摇头。照信上的意思,涅肖是参与其中的一员,在这之前就对请神仪式知情的,他们请来的朽神不可能是致涅肖于死地的十三圈之眼。   不好的预感爬上荀听的后背。   那这伙人成功请来的“朽神”去哪了?   鬼鸮咕咕叫了一声,声音从如空灵的洞传来,毛脑袋扭来扭去。   荀听用手指顺了顺它的羽毛,决定先让那伙人按兵不动。   于是,他从涅肖工作桌上找到了一瓶萤绿墨水,沾笔回了一封:“事故已引起法律司注意,暂停计划。”   ……   半夜回来的荀听发现爻还在原处坐着,第二次劝他回去休息……爻就回房间去了。   爻本就不是固执的人,这人是很直接的,懒得和别人打太极,所以千万不能和他客气。   “……”   他走了之后,荀听躺在床上后知后觉地想:早知道就不让他了。反正自己也难睡着,还不如和爻聊一晚上。   深夜终于入眠,结果一夜噩梦。   在荀听的视角里,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正在不断鼓起的圆圈,不仅是场景,还包括生物的构造,所有人的脸上有一圈嘴巴,中间一只大眼死盯着他,鸟也变成了长着一圈翅膀的独眼毛团。   圆圈,圆圈,全是圆圈。   它们的结构还在不断变化,梦变成了让人眩晕作呕的熔炉、诡异到令人崩溃的万花筒。   于是生物钟把荀听叫醒的第一时间,他生理性的头疼反胃。   而爻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他的床边,早料到他会这样似的,递给荀听一只桶。   荀听吐了好一会儿,把污渍处理干净,闭目仰头靠在檀木雕纹的床头,扶额时脸色还是白的。   他轻轻歪头看向爻,虚弱道:“……早上好。”   “被种了十三圈之眼后,睡觉会很难受。”爻说,“因为它会在你‘视线’中活动,无论是幻象中的视线,还是梦里的视线。”   爻的血可管不了梦里的事儿。他们在短时间里又请不来一个貘诺信徒来给他驱梦。   荀听就只能生抗了。   其实涅肖有一个神赐能力叫做“圣体”,效果类似圣光,可让使污秽不得近身。理论上是可以用来抑制十三圈之眼的。但神赐消耗太大,而且荀听睡着时也无法自医。   爻再次抓来荀听的脸——这回他把动作放轻柔了,他将指肚上的血滴进荀听眼里。   主教平时在外端庄矜持,威严自重。是不会也不能把衣衫不整的憔悴形象展现给外人的。   而此时,疲倦的荀听只穿一件薄中衣,锁骨以上的肌肤沐着窗外投来的晨光。血滴从脸颊流落到颈窝,划了两道血污。   正巧弥尔蓝拜访,人到卧室口,默默地说了一声:“我……现在进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事,”主教有规矩,但荀听没条条框框,他听得出是弥尔蓝,便把脸从爻的手里轻挪出来,向门口探头,道,“弥老师请进来。”   弥尔蓝挑着眉,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道:“哦那个……柏羽修士给主教熬粥去了,一会儿过来。”   爻向她颔首示礼,弥尔蓝也朝他点头。   荀听摸索着从床头拿了块纱布递给爻。而爻简单地擦了一下手指上的血,对弥尔蓝道:“柏羽应该和你说过要做什么了。”   弥尔蓝:“嗯,幻象的场景已经提前捏好了。”   “开始吧,”爻瞥了荀听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争取结束之后,粥热着。”   作者有话说   这些天长佩的审核系统升级,基本我发一章就会被锁很久,希望宝贝们见谅。   这章原本是周一晚八点的补更,但给我锁到了周二才放出来。   周二会按照原计划再更一章的。   希望不要给我锁到周三(擦汗) 第12章 “不惮鬼神”   弥尔蓝让二人正坐,两指并拢,在他们二人的额头处各自点了一下。   霎时,荀听的意识仿佛被抽离般,天旋地转之后,他来到了一片陌生的木屋,窗外竟然是一片茫茫的雪山。   弥尔蓝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   “我有几个现成的幻象,你们看喜欢哪个,挑一个?”   荀听在心中感叹着这场景的逼真程度,越真实的幻象越能让人沉溺其中,而幻象的塑造细节完全要看图特信徒的造化。   弥尔蓝似是听到了荀听的感叹,得意地对他单独说道:“大学的时候为了自己产粮吃,建模绘画设计啥都学过。后来去大厂干了六年游戏场景……谁知正好歪打正着,跟图特的幻象神赐专业对口了。”   “……”   原来是为爱发电的产粮大佬。   荀听真心道:“厉害。”   爻在周围转了一圈,伸手摸了一下木墙,说:“下一个。”   周遭场景瞬变,两人又来到一片草地。不远处风车悠缓,牛羊浮踪,路过赶羊人还会以奇怪的目光看向两人。   天碧蓝如洗,荀听用手遮着阳光,抬头仰望,想起原世界的自己朝九晚五地在工作中活着,很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天了。   这片蓝让荀听突发奇想,用手背碰了碰爻的胳膊,指了指天,笑道:“哎,跟你眼睛的蓝色很像,特别清亮。”   爻也仰头,两处蓝就这样在这只淡漠的瞳中重叠了。他沉默了两秒,说:“……还好。”   他没在意过自己眼睛的蓝是什么色号的。   此时,荀听视线中飞过去一群大雁。   它们一共十一只,成圆圈排列,中间有片眼睛形状的云,这直接把荀听赏景的心情给掐死了。   荀听道:“又是圆圈……点数已经到十一个了。”   爻则道:“继续切吧,下一个。”   荀听好奇地问道:“我们大概需要一个怎么样的幻象场景?”   爻好像有点懒得解释,只说:“我满意的。”   荀听:“……”   下一个场景在屋内,灯光是昏暧的粉。   荀听看向周遭,脸上升起疑云。   这个房间里还有有一张巨大的水床,以及……许多“不可名状”的道具。   荀听看到它们,才极其迟钝地反应过来这个房间的作用:“……”   荀听重重地咬字道:“弥尔蓝……”   弥尔蓝无辜地在他脑海中回应:“干嘛。”   “这是什么!”   “我们写po文的,光靠想象力总有枯竭乏味的那一天啊,”弥尔蓝理直气壮道,“所以我平时会捏一些……让我脑海里的cp可以进行实操的幻境,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小视频吗。”   荀听陷入了长久而迷茫的静默。   荀听生活的调剂品中只包含微量“性”成分,由书籍、游戏或电影中朦胧短暂的性爱场景组成。   比这些再激烈一点的,对他来说是天外之境。   弥尔蓝看着这座人形牌坊:“……”   “你……真没见过啊。”弥尔蓝吃惊之余还有点佩服,道,“对不起听哥,我以为你只是纯情,没想到你是禁欲那挂的。”   “……”   “因为没必要。”荀听揉了一下眉心,扯开话题,“换下一个吧,爻肯定不知道内情,这样会冒犯到……”   爻环视一圈,走到一具外形奇特的情趣骑具面前,面无表情地敲了敲这木头,问道:“这个结实么。”   弥尔蓝跟个商贩子似的:“质量好得很,两人怎么造作都没问题。”   爻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淡哼,说:“不错。”   荀听:“……”   好在爻只是对这道具的猎奇形状产生了一点兴趣,他并没选用这个幻象。他浏览了一会儿,继续让弥尔蓝切换了。   又接连换了几个场景,爻并没有停手的意思。直到最后,万千天地霎然收回。   荀听在床上睁开眼睛,发现两人已经回到了涅肖的卧房。   弥尔蓝也在场,而屋子里多了等人高镜子,大概是方才叫人推进来的。   荀听问爻:“还没有满意的吗?”   爻只是摇了摇头。   弥尔蓝说:“这里还有其他类型的,要不然你们俩再看看?”   这情景和对话让荀听感觉哪哪不对劲。   怎么整得跟新婚燕尔的小两口跟着中介一块挑房子似的。   爻说:“不用了,在这里解决吧。”   弥尔蓝叹气:“好吧……”   荀听不明白爻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不用幻象了,问道:“你是有其他的计划么。”   “嗯,”爻提醒荀听说,“可能会疼。”   “这倒没关系。”   于是爻将镜子拖到床前,让弥尔蓝帮忙一扶。并对荀听说道:“看着镜子。”   荀听很信任爻,他依言做了。   镜子把涅肖的整个人都映了进去。他的刘海塌下来遮住了额头,头发微乱,整个人身上都栖着倦色。   荀听就这么看了一会儿。   忽然,他身后的墙头装饰画有了变化——画上的孩子长出了十二个脑袋,正在围着中间的巨眼,沿逆时针微微转动。   某两个脑袋中间,还有一个肉瘤在蠕动胀大,最终,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第十三个脑袋。   脑圈中间的巨眼,乍然张开。   十三圈之眼孵化出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荀听瞳孔一缩。   他立即使用“圣体”神赐自救,但只是坚持了一小会儿,他便体力不支地撑在床上,这让成形的十三圈之眼更加变本加厉。   身体各部位传来剧撕裂的疼痛,仿佛全身的骨头在瞬间碎化。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身躯开始扭曲,最终肉体软趴了下去,两秒钟不到,他已经脱骨了。   随后,他的血肉开始分离,并重聚、组合成一颗颗的肉球。   而过程中,爻竟只是神情冷漠地站在在旁边无言地看着,而弥尔蓝仍旧扶着镜子,神色与他与出一辙。   “……”   荀听瞬间明白了什么,后背袭上一股恶寒。   片刻,床上的肉泥已经看不出人形。   肉球的捏造变得顺利,最终十三个肉球连成一个圈,在空中缓缓地转动。   中间的巨大独眼翻动着,张开了眼皮。   这个场景给人清智以剧烈的动摇,整个房间都晃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直不动声色的爻突然拔出银剑,以迅雷之势把剑刃刺进了巨眼里。   “吱——”   一声凄厉而尖长的啮齿动物惨叫。   肉球的转动速度陡然加快。它们在分裂聚拢,像是要把爻给包裹起来。   而爻在瞬间就闪到了巨眼之后,没等这怪物缓过神来,他用力一掰银剑,裂痕将巨眼横切成两半,鲜血喷涌而出。   惨叫消散。   而周围的场景再次破裂切换。   这次,他们所处的才是真正的涅肖的卧室。爻、荀听、弥尔蓝三人在场。   弥尔蓝大喘一口气,神色有些着急地上前:“没事吧,听……主教?”   躺在凳子上的爻也刚刚脱离幻象,他缓缓睁开眼睛,先转头望向床上的荀听。   荀听浑身都残留着幻象中的疼痛后劲儿,他一阵心悸,缓了好久才说道:“我没事。”   原来,刚才的那个“卧室”也是弥尔蓝捏造的幻象之一,荀听直到被十三圈之眼攻击时才明白过来。   爻的计划是让十三圈之眼攻击幻象中的荀听而显形,再进行刺杀。   十三圈之眼是会汲取着寄主意识的,若要骗过他,得先让荀听放松警惕。   也就是说,他们得先骗过荀听。   正如“橡胶手错觉”实验一样,若是周围真实得让荀听沉浸进去,再加以图特神赐刺激大脑,幻象与本体的感受就会变得同步。   而寄主切实感受到的绝望和疼痛,会迷惑十三圈之眼,让它判断不出来何为真实、何为幻象。   最后一层幻象里的镜子,作用就是用视觉冲击来加深荀听疼痛的“真实感”。   而十三圈之眼苏醒时,房间的猛烈晃动,则是幻象制造者弥尔蓝的清智受到影响而导致的。   弥尔蓝面露愧色,道:“主教你见谅,我们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怪不得弥尔蓝面对爻的“甲方发言”,忍受着他不断切场景,没有发表什么“乙方怨念”。原来是他俩早就串通好了演自己。   因为这种“骗神”的方法的性质决定着,他们不能提前告诉荀听流程,荀听的警戒心也不能太高。   荀听也如他们所料的那样的,最后一刻也很信任两个人。   “那个房间……”荀听当然指那个情趣房间,“也是你们计划的一环?”   “那倒不是,”弥尔蓝见他还有精神调侃自己,松了口气,嘻嘻笑道,“那是我自个儿夹带的私货。”   荀听也无奈地笑了笑。他看向一旁不言语的爻,说了声:“……谢了。”   “解决了,”爻言简意赅地说,“去吃早饭吧。”   实际上十三圈之眼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只是它倒霉催地遇到了清智坚定、熟知它弱点又下手利索的爻。   以至于解决速度之快,柏羽让仆人在厨室煮的粥还没揭锅。   荀听的系统面板蹦出成就提示。   达成成就【不惮鬼神】   “征服混沌与未知的凿火石。”   初次清除请神者种下的朽神诅咒。   奖励:2点神犀   弥尔蓝捏了捏下巴,说道:“现在只需要搞清楚,给你种下十三圈之眼诅咒的请神者究竟是谁了。昨日大家都在传乜伽大教堂的施工事故,两件事是不是有关?”   “视线中出现圆圈的症状的确是我们遭遇事故之后才出现的,”荀听想到了那封信,“但我觉得,十三圈之眼的请神者和教堂事故制造者应该是两伙人,只是事发时间太过临近,让我们误以为是一起事件。”   听他的判断,弥尔蓝若有所思,她问:“法律司那边的调查还没有进展吗。”   她话语刚落,柏羽推门进来,愣了一会儿,惊讶道:“解决完了?这么快。”   荀听温声问:“是早饭好了吗?”   “还需要再等一会儿。”柏羽大概没想到爻会这么迅速,她问荀听道,“您身体还好吧。”   “嗯,”荀听下床,习惯使然地说道,“早饭还没好的话,正好我再去多做点东西。”   弥尔蓝双眼一亮。   作者有话说   弥尔蓝:让南希伯使者小小地感受一下听哥的厨艺震撼。   注:   “如同的‘橡胶手错觉’实验一样。”   在触摸实验者藏起的真手的同时,触摸放在面前桌子上的橡胶手,并让实验者盯着橡胶手看。久而久之他们会认为橡胶手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并在它被敲击时感到疼痛。   来自于1998年心理学家发表在《nature》上发表的《眼睛看到的橡胶手感受到了“触摸”》。 第13章 圣泪沐浴   ……   即使在原世界,弥尔蓝也没见过一次性见过这么多品类的粥。   紫薯燕麦、雪梨银耳、皮蛋瘦肉、莲子小米……荀听顺手又端上几盘蓝莓松饼和培根厚蛋烧。   直到弥尔蓝伸手挡住他要放下的盘子,说了声:“哥,吃不完了。”   荀听绕过她,把小食放下,边擦手边入座,说:“本来就不是让你吃完的,挑自己喜欢的就行。”他把今日府上当值的仆从也考虑了进去,餐量正好,并不用担忧浪费。   主厨说话就是硬气,弥尔蓝心想。   她舀了勺粥热了热肚子,又咬了一口滑嫩的蛋烧,回想自己来到晟洲这七年不堪回首的饮食记忆,脑海里开始走马灯。   弥尔蓝在一旁感慨“光辉岁月”,爻却只是盛了一碗离自己最近的粥,若无其事地吃了几口。   荀听注意到了,于是询问道:“不合口味?”   “没有,是我……”   他无意和等待评价的荀听眼神相对,话音一顿。   爻天生味觉钝得要死,故而口腹之欲甚微,吃什么都是一种味道,但他懒得费口舌解释,于是“是我”之后没跟后续。他一口气喝完热粥,敷衍了一句:“……还不错。”   “……”   荀听不信他这句“还不错”,心想他大概不爱清淡的东西,盘算着下顿整点川菜一试。   柏羽却盯着这些东西微微发愣,迟迟不下刀叉,她看着荀听坐下,嘴唇小小张阖,声音很轻:“您……之前做这些没这么熟练的。”   柏羽是涅肖的养女。   除了工作笔记外,涅肖也记录一些生活上的事情,荀听能大致从中描摹出涅肖曾经性格: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主教与好父亲。   荀听上次做饭时就发现,厨室中的食材朴素却丰富,大都符合女儿的口味,看得出家中主人很在乎亲人生活品质。涅肖专门记录了女儿爱吃蓝莓与甜粥,并自己尝试做过一些,但自称手艺不佳,次次烙糊,未能向柏羽展示。而直到某日涅肖才发现,那些他以为被仆人丢弃的失败料理,原来一次不落地都被柏羽取走吃完了。   或许是五年前怀霏的入狱和事故重创给了涅肖极大的打击,导致他的性情变化,这些细小的温情已经沉寂许久。   荀听笑了笑,说:“那不熟练的人更要懂得勤加练习了。”   柏羽严谨可靠的做事风格极其随他的养父,此时,不苟言笑的她,脸上却露出一点隐秘的开心来。她咬了一口蓝莓松饼,做出评价:“唔,看来练习效果很好。”   ……   法律司仍然没有找到凶手,但他们在荀听临走之前递交了大教堂的事故调查报告。   施工吊车的坍塌的确是因为爆炸造成的。因为这次使用的是老式蒸汽机,监视乌金燃烧仓的工人离奇死亡,以至于过载的高温烧化了动力舱。   工人的死状就是荀听在事故现场所见那般——被整齐地切块分尸。   法律司请了神学院大荒研究系的学者调查了现场痕迹,他们推测这是名叫“蚓线”的怪物所造成的。   “蚓线”,是第六阶梯——也就是最低阶梯的朽神,和“乌脓”同级。它在大荒比较常见,形态像是一团团纵横交错的血管,会蠕动扩散,出现就是一大片。   和乌脓一样,蚓线通常会出现在朽神活动后或者厄化现象消散之后。被乌脓沾染上,肢体会被融化腐蚀。而被蚓线沾染上,肢体会沿着它的纹路开裂。   由于第六阶梯的东西形态松散,可塑性很强。很多走歪门邪道的人喜欢去“养”它们。   大荒研究系就曾经捕获过乌脓浓缩成的大型“史莱姆”、会钻进动物体内搅烂内脏的“血蚯蚓”等等,一些在养殖过程中造出来的人工朽神。除此之外,养它们还有一个原因——它们是某些请神仪式的必需祭品。   从现场痕迹观察,学者们推测造成这场事故的“蚓线”就是被人一直豢养着的。   荀听整理了一下信息。   有一伙人在教堂举行一场秘密的请神仪式,蚓线则是作为请神的祭品之一。但在仪式进行时,他们没有控制好这些危险的祭品,虽然请神仪式勉强成功,蚓线却流泄了出去,从而引发教堂施工现场的事故。   ……在乜伽大教堂养厄婴系的怪物。   始作俑者大概是嫌祖上九族的坟头不够晟谕廷掘的。   荀听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一下手心的茧,眉心愁云难散。   因为从那封信来看,这群人在乜伽大教堂的秘密养怪物,极有可能是身为主教的涅肖准许的。   为了达成目的蔑视自己的信仰,不顾无辜百姓的性命……涅肖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荀听无法在笔记上得出涅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因为也是在五年前,他的随手记录的习惯慢慢消失了。   系统发来提示,事件3【失格的狂欢宴】显示了进度的更新。   你发现你是“狂欢”计划的主谋,而你的手下们正在暗中协助你准备祭品。   “这次一定不会再失败的,他会付出背叛的代价。”   ……   荀听吩咐几个下修士将教堂事故的死者后事处理妥当,弥尔蓝则和柏羽一同顺着蚓线祭品这条线索去查朽神的资料。虽然厄婴神系相关的文献是违禁品,但对弥尔蓝来说是小菜一碟。毕竟她在原世界最擅长的就是检索“禁书”。   而荀听这位“公务员”还有无数差事在身。到达鼓婆区之后,他先是和受邀前来的各位主教进行了会面,又被安排在了周末为鼓婆区的百姓进行“圣泪沐浴”。   “圣泪沐浴”,本来是每个区主教定期要做的仪式,一般一年只进行一回,一回就持续两天。目的是给来到乜伽大教堂忏悔或祈福的百姓赐下可洁净身体污秽的“圣泪”,以示女神的悲悯。   鼓婆区人口众多而落后贫穷。而举行巨兽屠宰宴之前,各区主教都会相聚在此,每个人都要参与沐浴洗礼仪式,为期十四天。这场在鼓婆区举办的长期而特殊的圣泪沐浴又被叫做“十四日大降霖”。   净舌区主教被安排在周日、周一两天。   作为“十四日大降霖”开头的大人物,啥也不会的荀主教前一晚跟着弥尔蓝“从零开始八小时速成圣泪沐浴”。   翌日,荀听身着乜伽传统的锦缎长袍,头戴遮目的流苏面饰,坐在一个如告解厅般的华室之中。   他的身边放置两具侍从铜像。据说这是雕刻的两位神明的形象,分别是女神的死士护卫“乌耳墨斯”以及女神御医“苏摩罗陀”。   两者神态特征各不同。   神色坚毅,刺客兜帽佩长剑,肩胛长羽,身缠蛇骨的是乌耳墨斯。   神秘莫测,半肩袈裟半肩彩纹,身挂象牙念珠与肝脏标本的是苏摩罗陀。   但他们都各自拿着一只水瓶,恭敬地斜向中央。瓶中流出的清甘缓缓地坠进地上石槽里,发出清凌的淌水声。   面前破烂衣裳的流浪汉的祈福完毕,荀听用手掌触碰他的额头,轻念:“女神赐佑你。”   之后,他伸手蘸了清澈的水。登时,他湿润的手中柔光流转,水滴凝结成一颗小指指节粗的泪滴状晶石。他将此“圣泪”递交到忏悔者面前。   流浪汉接过,将其珍贵地捂在胸口,感激涕零地亲吻了主教的手背。   “圣泪”其实是乜伽女神一个非常高阶的神赐,消耗量巨大,神赐凝结出的甘露的确具有驱除人体污秽、治疗病变的效果。   也就是说,其实整个圣泪沐浴的流程有用的只有“凝水成甘”这一步,什么念词、忏悔、祈福、劝导全是人类的仪式感。   荀听倒不反感这些仪式,能给人心灵清洁和安慰也是好事一桩。不过他的观念还是比较内敛的,“吻手”这一步骤起初让他很不适应。   但一上午过去,人已经麻了。   弥尔蓝趁着这空闲,掀开告解室后面的帘子,小声问道:“还好吗?需要回升精力吗?”   举行圣泪沐浴时,是需要邀请“蔚维达尔”的信徒在场来支持主教的精力的,否则,任是谁都承受不住“圣泪”的巨大消耗。   “暂时不需要。”被蒙住眼睛的荀听看不见东西,他伸手,拨开面前的丁零当啷的流苏——主教执行仪式时需要戴着遮住视线的面饰,意味着“女神用心去感受子民的苦楚”,以及“神流泪之时不可为子民直观。”   但荀听觉得很扯淡,他皱眉说道:“我觉得这东西除了加重我脖子的负担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弥尔蓝站着说话不腰疼地一扬下巴,说:“戴着呗,多好看。”   柏羽为荀听递上一杯水,说道:“我让治安佣兵尽量控制一下人数。”   又接连进来几个人,或絮叨,或哭泣,或吟唱,祈祷与忏悔的行为千奇百怪,荀听都耐心地听完了,并赠予劝导和圣泪。   直到进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妪,她的皮肤如沟壑纵横的泥土。翳是眼睛死亡的过渡,而她的眼里已横尸遍野,眼球只有挣扎着才能窥见丝丝天光。她被一个孩子扶着走到主教面前,屈身跪地,说道:“愿女神保佑他。”   荀听见了小孩的声音,于是问道:“是这个孩子?”   “不……”老妪气息微颤着说道,“愿女神保佑怀霏殿下,我……我们怀霏殿下受苦了呀。”   一旁的小孩也学着老妪的模样跪拜,学舌道:“愿女神保佑怀霏殿下。”   “……”   荀听疲倦的神经被这个名字拨了一下,瞬间清醒了。   他蹙眉,片刻启唇道:“你知道你在为谁祈福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要死了,但脑袋还没糊涂。”   “那你知道……怀霏他有罪吗?”荀听叹气道,“他亲口承认的罪名,自己进的监狱。”   “我知道,我知道……”老妪也不明白皇室里的个中纠葛,不明白怀霏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是记得自己受过恩情,反复地嘟哝着,“可是没有殿下,这孩子活不下来啊,好多孩子也活不下来啊……”   她紧抓着孙子的手,说:“殿下他是有苦衷的,有苦衷哟。”   “……”   老妪努力地转动眼球,脸上的深壑夹着陈年的泪水,她说道:“我……我们每年圣泪沐浴都会排队来求,可赐佑从来没有挨到过我,这一等几年过去了。多亏了大降霖,我才能在这儿见到您。十四日大降霖啊……”   老妪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喃喃说:“十四日大降霖也是怀霏殿下为我们做的呀……”   荀听心弦一紧:“等一下,还有其他人要来为他祈福?”   老妪情绪很激动,像是怕主教听不清似的,总是在重复着说话:“是啊,是啊。”   连晟谕廷中都无人敢为怀霏求情,若是这帮平民的行为被其他主教发现,大概率会因谋逆罪而入狱或赐死。   “你们的祈福我听见了,若是你还有什么请求,我可以尽量满足你。”荀听赶紧说道,“但你一定回去劝告你的同伴,让他们接下来的十三天里,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   老妪连连点头:“好,好……”   荀听照常伸手蘸水,掌心凝结了一滴清澈透明的纯洁露滴,递给老太太,说:“您……你记得就好,拿上它离开吧。”   “我不要圣泪,”老妪却推开他的手,说,“请您把圣泪给他,给怀霏殿下。我们一共有三百零一个人,只乞到了这一滴。我们听您的话,以后不再来,这一滴就是我们三百零一个人的,请求您把这滴圣泪给怀霏殿下。”   “……”圣泪还在手心漂浮着,荀听怔了好一会儿,说,“我答应你。”   话落,老妪磕了个头,道:“感谢您。”   她的孙子小小地匍匐着,学着奶奶之前的话,稚声稚气地说:“怀霏殿下受苦啦。”   说完,祖孙俩行了吻手之礼,之后如两片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的秋叶,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这里。   荀听把手收回,深叹了口长气,将这滴圣泪收进了怀中。   怀霏……   荀听默念了一声这个名字,他看不见祖孙俩离去的身影,但老太太的嗓音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像是有人用尽全身颤力推开了“盖棺”的一条缝,让荀听之前对怀霏“定论”稍稍松动。   良久,他的心绪涟漪都未消散,而下一个人已经走了进来。   荀听立即整理好神色,正襟危坐。来人脚步声清响,走到他面前,沉默着伫立了一会儿。   他就那么站着,也不依照流程行礼。   听他不说话,荀听只好先行“背词”,说:“你心有何愧?心有何挂?”   久之,对方开口了:“我……”   “我”之后没声音了。   荀听闻声一愣:“?”   这声音是爻的。   荀听差点就脱口一句“你来这儿干什么”。   他怎么去排队了,来凑热闹吗?   荀听看不到爻的表情,只听他沉寂良久之后突然轻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笑。   爻说:“愧罪太多,神明还佑我么?”   荀听还没搞明白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儿,他本想说:你可是外交使者,你想要圣泪直接开口问我要啊!   但他又不能在此神圣之地公然亵渎教廷仪式,于是到嘴边的话稍稍过了一下脑子。回道:“不必问神,我自会佑你。”   对面的爻不回话了。   荀听想直接进行抚额一步,不过他觉得爻应该懒得蹲身受礼。正当他打算收手时,本来矗在那里哑然无声的爻,竟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单膝跪地。   听见动静的荀听微愣:“……”   荀听的手在空中踯躅,他心怀着无数疑问,只好先顺势轻触了一下爻的额头。   随后,他手蘸清水,掌心凝出圣泪,递向跪地者。   爻接过圣泪。   这次的消耗让荀听的精力有点临界了,神赐使用完,大脑霎白了一瞬。   回神的空白之中,荀听感到手背有羽毛搔过,这让他麻木的触感莫名地苏醒了起来。   ……是爻在他的手背上落下的吻礼。   作者有话说   爻:想要圣泪,但会乖乖排队。   荀听:……你人怪有礼貌的还。 第14章 罪人怀霏   从南希伯出发之前,卡佩斯总统嘱咐爻从乜伽晟国带回滴圣泪来。   这东西用来养身或疗疾效果极佳,但想要凝出来可不容易——信徒神犀数量要够充足,神赐阶数也要够高,除此之外,需要神赐使用者本人拥有一些技巧。   大降霖头日的晚上,为了速成技巧的荀听一宿没睡。爻早晨来找他时,只觉得主教整个人比前几日更加蔫了,于是踌躇了半天都没好意思开口。   看到大教堂外在等待圣泪沐浴的百姓人头攒动,爻便去和祈祷者们一同排队了——这样至少不用费事儿去想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其实明白,只要他出声时,主教就一定会认出他。就算自己不去履行这些繁冗礼节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按照流程走完仪式了。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起身离开时,荀听还在愣着。   ……   头日的圣泪沐浴结束,浑身袭来的疲倦和劳累仿佛把荀听的灵魂啃了个干净,他在回去的马车上昏睡了过去。   鼓婆区与净舌区的环境是天壤之别,这里的机械产物的使用量大大减少,更加贴近乜伽古国的样子。   高耸的红砖建筑旁躺着用帽子乞讨的流浪汉,佣人端着污水盆驱赶他们,未果,衣衫褴褛的可怜鬼如饿死似的不动弹了。   佣人只好嫌弃地绕开他,把巷道里晾晒的衣服收走。   暮色微醺,街上开始出现了一种高大臃肿而身材佝偻的怪异人类。   他们的皮肤病白,眼睛已经退化了,原来的双目处只剩了两条缝,这些是奴隶公司豢养的“蚁奴”,是城市夜晚的苦力,负责替人们和机械去完成重型劳务。   鼓婆区居民视他们的存在如呼吸般平常,他们就像是乜伽晟国剥去工业化的外皮之后,内里正在运作的最真实而腐朽的细胞。   荀听的宿处在鼓婆区的中心,那里算是最干净繁华的地方——虽然“繁华”根本无法与净舌区比较。   柏羽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爻正靠在别墅入口的白色拱门处,无聊地望着向墙壁挂灯上不断冲撞的橡木蛾。   他身边还有同样在等候的仆人,见马车来,仆人上前迎接,而柏羽小声说:“父亲睡着了。”   “那就别叫醒他了,”弥尔蓝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对一男仆说,“过来搭把手。”   弥尔蓝让男仆背身微蹲,让其余人把荀听扶上去。而仆人刚准备好,爻却用手背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仆人抬头望向使者,立即会意,退到一旁去。   弥尔蓝一挑眉。   只见爻将荀听揽向自己,把他的胳膊搭到肩膀上,伸手去捞起荀听的后背。   但这抱法未遂。   荀听本就不是睡眠很沉的人,一点小折腾就让他睁开了眼睛。   他蹙眉,在模糊的灯光下看清楚了面前人的脸,嘟囔了声:“……是你啊。”   爻说:“嗯。”   “怎么不叫醒我,”荀听用一只手揉了揉脑侧的太阳穴,搭到爻肩上的手收了回来,顺势轻拍爻的后背,说了声,“谢了。”   他自己走进屋子,踏上楼梯,拜托柏羽安顿好弥尔蓝和爻。荀听意识累到有些模糊,头疼得不想说话。明天还有一场沐浴仪式,他只想尽早休息。   但走了一半,他突然想起来还有什么事,看向楼下的爻,说:“对了,你……”   爻微仰的目光转向他,瞳中仍是无波无澜的一池蓝湖。   荀听这才发现爻今天换了服饰。   他散开的半长发被打理了起来,露出了白净的额头。   爻身着宽袖衬衫,领口和袖口处都缀着宝石装饰和金色绣纹,皮制束腰带上挂着银剑与一只金链怀表。   这是南希伯联邦出席礼仪会穿的服饰,本还有一套黑色晨礼服外套,但被爻脱下挂起来了。“礼服”这种存在本身就与爻的性格犯冲,但出于使者身份,他又不得不在重要场合穿着。   荀听迟缓地想到,今天爻是以这一身蹲身受礼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爻劲瘦的腰线下滑,落脚在了那把长银剑上。   那谁……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荀听的脑海里。   荀听之前都没好好观察过爻的这把武器,现在才发现,此剑剑柄……似乎和三十七留给自己的很像。   这是南希伯统一的武器模子制作出来的吗?   荀听这一驻步,引得屋里的人都看向他。脑海里拥挤的杂念让他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忽然想起来,是爻去圣泪沐浴的事儿。   可荀听又觉得当着众多人的面说这个小题大做。话到嘴边又撤回脑子里跟思绪打了一架,最后目光突兀地转向了弥尔蓝。   荀听说道:“……你明天跟我去见一见怀霏。小羽,帮忙安排一下。”   柏羽立马点头应了。   弥尔蓝才反应过来主教是在跟她说话,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爻双臂盘在胸前,默默地把目光收了回去。   ……   弥尔蓝觉得他来见怀霏定然有原因的,问道:“你那边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很多,等回去和你挨个通一下。”荀听说,“你的事件合成有进展么?”   “你遇到事件多一点是正常的,毕竟你和怀霏怀梵的关系比我密切。”弥尔蓝说道,“我这里只有一个事件,叫我调查你的身份——也就是涅肖的身份。”   荀听直接和她坦白了:“我其实是教堂事故背后的主使,而且正在预谋一场秘密的……叫做‘赋格狂欢’的仪式。”   估计弥尔蓝那边的系统跳出进度提示了,她隔好长时间才回话,语气有些吃惊:“不会吧?涅肖?我记得……涅肖主教人特好来着。”   “人是会伪装的,”荀听说道,“也是会改变的。”   “如果他真是装的……十年如一日地尽善,叫人无可挑剔,那他就是好人了。”弥尔蓝叹气,说,“我更愿意相信……主教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   叹罢,她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赋格狂欢……我好像听说过这个词。我回去查查。”   他们两人来到了鼓婆区的牢狱,乜伽晟国的犯人大部分都会被关押至此。   怀霏置身之处在狱区最深处的建筑,那里和周遭的牢楼区分十分明显,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富裕人家的居住地。   楼中除了狱卒之外,还有两个负责怀霏起居的仆从。怀霏的活动区域很大,卧房厅室一体,若不是房间一面都是铁栏杆,人会误以为这就是普通百姓的住处。   这些都是教皇安排的。   很奇怪,怀梵明明恨透了怀霏这个哥哥,也从未来看望过他,但他似乎并不愿意看到兄长在阴暗潮湿的暗牢里不见天日。   一簇阳光从窗户栅栏拦在了外面,一簇则安然地洒在被褥整齐的床上。   怀霏正坐在书桌前,书架上为数不多的书籍已经被他翻得起旧,他双手拴着锁链,正在雕刻手中的一块石灰膏。   比起肖像画上那个高傲而英气昂然的俊秀青年,他瘦了太多,眼神里浮着一种难言的空洞。   他的胡须与头发似乎一直有人打理,但人若被抽走了神魂,皮囊再如何整洁体面,也还是能找到落魄的痕迹——怀霏淡金色的短发已经长到盖住了后颈,下巴处能看见微小的胡渣。   荀听一手抓住栏杆,嘴唇翕动了一下,想叫他却不知该作何称呼。   殿下?怀霏?   还是涅肖曾经骄傲地写在笔记中的“徒弟”,或是亲密的单字一“霏”?   怀霏的雕刻声还在继续,他先行喊了一声:“老师,您来了。”   他自顾自地说起来:“昨夜……梦见您和舅父教我的雕刻技巧,醒来忽然想再试一试,却发现自己已经生疏到这种地步了。”   荀听看到那石膏在他手里刻成的小人歪七扭八,成品长相滑稽。怀霏手中雕刻石灰膏的工具,只有一根木棍——这里的狱卒和仆人虽然不会亏待怀霏,但绝不会为他提供铁制工具的。   怀霏缓缓地起身,朝他走过来,沾着白屑的手抓住栏杆,锁链与栏杆碰撞作响,他把石膏小人递向荀听,似乎在请求他帮忙似的。   荀听并没有接过来,因为他也不会。   于是他摇了摇头,说:“已经忘却了。”   但他的拒绝在怀霏眼里还有其他的意思。   怀霏眼底藏着隐秘的涌动,他把小人收回去,垂眸说道:“从前您让舅父教我‘艺术’,叫我不要太过沉于权力与朝政,偶尔也要修身养性,我却不屑,认为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毫无用处。现在……却只有它们可以聊以慰藉了。”   荀听蹙眉,怀霏提到的“舅父”是谁?   听起来和涅肖的关系笃密,但他从未在涅肖的笔记中找到相关的人。   荀听说:“都是过往之事了。”   “是啊,过往……”怀霏自嘲地笑了笑,道,“老师,我们五年未见。没想到见面就是我的死期。”   涅肖要在巨兽屠宰宴开场前,亲自念出怀霏的罪行,以晟谕廷的名义给予他审判。   像是忘却过往细节那般,怀霏蜕掉了对涅肖最敬重、最亲密的称呼。他盯着荀听,平静地说:“主教,您是来问罪的吗?”   作者有话说   注:   “赋格狂欢”   赋格不仅指一种音乐题材,也是一个精神病学上的词,大概指一种状态,一个人进入此状态对自己的行为举止有意识,但返回正常状态的时候不会记得任何事情。   对该词的认识来自于《耻辱2》的赋格(fugue)盛宴。   对不起宝贝们,我今天点开长佩才发现忘记定时了,让你们久等了。   (滑跪) 第15章 公子希什   “我杀父,弑母,亵渎信仰,女神塔上数百条无辜性命因我而惨死。”   怀霏字字咬得清晰,平常得像在复述自己的本性:“这些全是我的罪孽,主教还有什么想审的。”   五年来,许多人来过这里,将怀霏剥皮问骨,而刻在他骨头上的只有这一句无根无源的回答。   荀听盯进他无神的眼眸里,想起了祈福老妪那声颤抖的“苦衷”。以及系统信息上那一句“他已经无法同罪孽割席”。两者矛盾地碰撞,让荀听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无奈,他问道:“你这句话里,有几个字是真的?”   怀霏道:“字字属实。”   “属实?”荀听说道,“若你所说不假,又为何拒绝法律司的取证?”   法律司不是没有派图特信徒用神赐对怀霏的大脑进行过验谎,奈何怀霏是乜伽女神的化身,可畅通无阻地使用主神所有的神赐,若不经他同意,任何下神的神赐想要侵入他都是难事。   怀霏说道:“法律司需要一个结果来判罪,只要这个结果是真的,又何必在乎其他。”   “那……我呢?那你弟弟呢?”荀听蹙眉,说道,“你是什么人?被杀的又是什么人!怀梵与我难道只配知道一个不明不白的‘结果’?”   怀霏仍旧不动声色地看着荀听,卧蚕上的红痣十分刺眼。   恍惚间,荀听觉得支撑着怀霏身骨的不是踽踽独行的固执,好似是一种源于深处、无法诉说的麻木。二人对视沉默,直到怀霏松开了铁栏,铁链撞响,他默不作答地转回身去了。   “你慢着,”荀听把千言叹作一口气,只说,“我今天来,不是纠结真相如何的,是替人转交东西的。”   怀霏驻步,偏过头来,只见荀听从衣怀中捞出一滴发着柔光的圣泪。   为期两日的圣泪沐浴结束后,荀听专门查过“十四日大降霖”。这仪式为怀霏开创,最初的仪式感并不繁重,以倾听民声民怨为初衷。当时的怀霏还只是少年储君,却一人撑下了首届的整整十四天圣泪沐浴。听说此仪式反响非常,晟国便将它延续并保留了。   怀霏对这东西并不新奇,他想要随时便可以凝结。   “这是一位老婆婆为你祈来的……不,应该说是你的三百零一位子民为你祈的。”荀听说道,“他们让我转达你一句话……‘怀霏殿下,你受苦了。’”   “……”   怀霏的神态凝固了起来,像一尊雕塑般立在原地。   落魄的青年人像忘记了圣泪该如何递接似的,忽然无措了起来。   最终,还是荀听越过牢笼,将它放到怀霏手上的。   他懵怔空洞的眸池里透进了一束圣泪的柔光,勾勒出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影子。   默然许久后,他的眼中水光微荡,陈年寒冰碎了开来,水面之下,包裹着一场无声的、翻涌的宣泄。   荀听无心去旁观怀霏作何反应,将老妪的话传达之后,他便离开了。   “怎么样?”弥尔蓝依靠在走道的墙上等他。   荀听摇了摇头。   荀听驱散了跟随着他的佣兵,待到无人的地方边走边问她:“你知道怀霏……有一个舅父吗?”   “是有一个来着……之前的王后,哦,也就是怀霏怀梵的母亲,她出身于斯图亚特家族,她有一个亲弟弟叫以利沙·斯图亚特,按辈分来说就是怀霏的舅舅。不过他早就死了……这是多久远的事儿了,你问起他做什么。”   “死了……”荀听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听说以利沙曾在鼓婆区权势滔天,垄断了所有的奴隶公司,后来怀霏要整治鼓婆区剥削奴隶的体制,联合涅肖等几位主教揭发以利沙滥杀无辜、残暴成性,给他整到监狱里去了,之后他便死在了牢中。”   “……”荀听道,“听怀霏的意思,他与涅肖、以利沙以前的关系好像十分亲密。没想到现在这样物是人非了。”   “嗨,他们真要在政局中掐起架来,那点小感情算得了什么。今天耳鬓厮磨,明天就该割鼻刮耳了。”   荀听不解,这巨大的产业定然不只是以利沙一人受益,于是道:“那斯图亚特家族就没做点什么吗?”   “王后在家族话语权很重,她不发声,就很少有人敢说话。”弥尔蓝说,“而王后又是站在自己儿子这一边的。”   荀听听到这儿,问出了五年来谁都没搞懂的事儿:“如果真是怀霏干的,那他杀母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问题弥尔蓝可接不住了。她一耸肩,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事件合成蹦出提示。   事件2【无翼的双鸟】进度更新!   你认为怀霏弑母一事另有蹊跷。   荀听看着系统的消息面板,蹙眉。   “怀霏弑母”这条线索是更新在事件2里的,而【无翼的双鸟】这条线是让他顺着雕像调查怀霏那所谓的“弟弟”。也就是说,母亲的死可能与这个隐秘的“弟弟”有关。   工作室中那具残缺丑陋的、与怀霏一模一样的雕像浮现在荀听眼前。   这个“弟弟”不是指怀梵。   “弟弟”是一个几乎销声匿迹、只有很少人才知道他存在的角色。他像个幽灵一样被深埋在了真相的心脏里。荀听的直觉告诉自己,只要将他挖出来,就能牵动全身的血脉,让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   刻下那两具像宠的涅肖定然就是少量的知情人之一,但他的身体已经被荀听取代,且没给荀听留下任何记忆。怀霏也肯定然知情……但他不会跟人坦白任何事情。   那还有谁呢?   弥尔蓝叫他:“主教……”   怀梵教皇?谋杀涅肖的凶手?十三圈之眼的请神者?大教堂事故的参与人?   荀听的眉心皱成一团乱线,而一旁的弥尔蓝打断了他的思绪,说:“主教……听哥!”   荀听回神,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你若想知道怀霏案件的详细,我去帮你查。你就先别想那么多了,接下来的行程够忙活的,”弥尔蓝当了一会儿柏羽的传话筒,说,“教皇和希什到达鼓婆区本来是三天之后,但希什公子却突然改变主意说要来找你,待会儿就到,教皇叫你暂时在这儿接待一下他。明天你得和鼓婆区主教去巡检屠宰宴的准备过程,还有……”   荀听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大降霖的二日刚让他渡了个劫,没想到气都不能喘一口,他心中感叹主教也不是很好当的。   荀听问道:“希什要来?那爻怎么办,他不和我们一起了吗。”   “哥,爻是人家的近身佣兵,去哪儿自然得听从希什的安排,”弥尔蓝头疼道,“希什的脾气就跟个阴晴不定的活炮仗似的,谁知道哪里没称着他的心意了,他噼里啪啦地跑这儿来炸了。”   荀听马不停蹄地带人去了车站。   鼓婆区的火车站拥挤不堪,卫生环境也难以入目,便装出巡的荀听顶着晌午的烈阳等了好一会儿,火车鸣着长笛进站了。   白汽淼淼未散,一号车厢里先下来两个高大的佣兵,将人群驱散开。   最后,金发绿瞳的男人从厢门口出来,他扶了一下车门旁的抓手,手套上沾了一丝煤灰。他的眉毛拧起,嫌弃地将两只白手套摘下,扔给了其中一个随行佣兵。   这就是南希伯联邦的第一公子,希什·卡佩斯。   他一头颜色纯正的金发搁烈日底下嚣张得亮眼,给荀听晃了一下。希什五官长得张扬英拔,做出的神态却尽是刻薄,见到荀听的第一句话不是礼数,而是一句:“我的人呢?”   荀听默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爻。因为希什来得太赶,荀听知道消息后就直接来到车站,并没有来得及通知爻。   荀听回道:“使者在住处休息。”   “哼,休息……”希什嗤笑,煞有介事地对身边的两个佣兵道,“看,你们的好队长唤个外人来迎接他的主人,自己却跑去休息。”   两个随身佣兵不敢吭声。希什沉下脸来,转头对荀听说道:“带我去见他。”   “……”   希什仅仅是说了四句话,荀听对他的印象已经跌到谷底了。   秉着那点剩余不多的待客耐心,荀听忍下了他的无礼,把他拉到了屠宰宴邀请宾客的住处。   荀听本想先将希什带去自己的住处一坐,再去安排希什的房间,没想到打开门,爻本人正闭目依靠在客厅的沙发之中。   爻在等荀听回来。   看到这个身影,荀听眨了眨眼,刚想问他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但身后那个人形炮仗先行开口了:“我看你是忘了脖子上拴的是谁家的链子了。”   闻声,爻的眼帘缓慢掀开,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叹了一口无奈的气。   “我还在虔牙王宫,你倒是一声不吭地先跑来了这里,通知我了吗?”希什冷怒道,“如果不是教皇告诉我,我还不知自家的狗被别人牵走了。”   “是你说,出了南希伯不必随行。”爻道,“也是你说,让我离你越远越好。”   “谁听见我说了!”爻的回嘴让希什怒气更盛,他环视身后的两个低头的佣兵,没人回应。估计又是哪句被他说完就忘掉的气话。   “别的好话你不听,专记住这些东西,你这么想远离我,怎么不直接向总统请辞?”   只是听着,荀听就窝了一股气。这人突然改变计划前来竟然就是为了这种小事向爻“问罪”,而在这之前,将爻赶出王宫、要求分开招待的也是他。   颠倒黑白,任性至极。   见爻不说话了,希什像是抓住他什么把柄似的,心情才稍微舒畅了一点,他到爻对面的位置坐下。   他睨了一眼桌上的茶水,仿佛在嫌待客的东西劣质,他对爻说道:“明天你就待在我身边……临走前母亲要一滴圣泪回去,你还记得吗。”   “嗯。”   “你与我一同去寻。我问过教皇了,我们当面找位主教要便是,或者直接找接待你的那个涅肖。”   或许是没想到主教的行举与穿着会如此朴素,希什竟把到车站接他的荀听当成了仆人,丝毫没有意识到“涅肖本人”正冷着脸站在他身后。   “不过这群主教最近正在忙着做什么仪式,”希什对十四日大降霖带来的拥挤相当不满,说道,“这样一点甘露也值得那群蠢民大张旗鼓地‘朝圣’,像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爻说:“明天我要随涅肖主教去屠宰宴准备日。”   希什话音一顿,道:“你要去哪儿?”   “屠宰宴准备日。”   大概是渴了,希什还是捞起他嫌弃的茶水,盯着水面晃了晃茶叶,问道:“去做什么?得看我有没有空闲时间可以安排。”   “是总统吩咐的事。”爻说,“和你无关。”   “……”   这四个字让希什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他道,“你再说一次?”   “‘和希什无关,不必让他同行’,”爻阖目,说,“总统原话。”   突然,希什把茶杯重重地扔向爻,巨响之后,杯身开裂的瓷具部分在地上慌张地打着转。   “什么时候你也能拿鸡毛当令箭命令我了?”希什说,“我偏去,你觉得涅肖敢不招待我?”   见爻不出声,希什道:“你给我回话!”   爻不耐道:“说什么。”   希什再次扬起手,但这次滞在了半空中。   是荀听抓停了希什的手腕。荀听将他手里的茶杯取下,放回到了桌子上。   荀听的怒形从不浮于脸色,反而表面看上去会相当的沉静,只有眼底不常见的阴鹜会透露出他的真实情绪。   希什打量了他一番,轻蔑地蹙眉,说:“你们乜伽遗老很爱多管闲事?”   爻幽幽地提醒他:“这是涅肖主教。”   “……?”   希什眉心拧的结缓缓一滞。   希什这个炮仗也是会看人炸的。   他虽然藏不住蛮横的本性,但在大人物面前至少不会无礼。因为要是冲撞了什么权贵,一纸书信把状告到他母亲那里,够他回南希伯喝一壶的。   “希什公子别怪乜伽遗老待客不周。”荀听先礼了一句,而后兵道,“你给我出去。”   作者有话说   爻:看乐子(不)   感谢宝贝们的海星评论和打赏!我都有看的到!( ˙˙ ) 第16章 艇上脊虫   “……”   希什张了张嘴,又闭上。好不容易调整好脸色,将怒意压制成一片乌云密布。   希什沉声说道:“我刚才只是在训不听话的下人,如有冒犯到主教……请您见谅。”   “你冒犯的是我的客人,我不见谅,”荀听道,“你自己走吧,还是说你想让别人请你走。”   希什陷入了前后都尊严难堪的境地,狠狠地瞪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爻。像只被夹住了后腿的野狼,向他憎恶的人类寻求帮助似的。   爻则开口对希什身后的两个佣兵说:“出席客宴前需要先拜访鼓婆区主教,你们先带他去,我随后就到。”   “是……”佣兵赶紧提醒希什,“公子,我们要现在出发吗?”   这相当于扔给了希什一个台阶下,碍于涅肖在场,希什又不能当场发作。他盯着爻,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白眼狼”来,悻悻地摔门而去了。   仆人见屋中的火药味偃旗息鼓了,赶紧上前去收拾被希什摔坏的碎屑。   爻说:“让你见笑。”   “希什公子还是孩子性格,太过顽劣。”荀听皱眉望着希什离开的方向,问人要来干净毛巾,递给爻,问道,“你没事吧。”   爻摇了摇头,擦掉身上被溅射到的茶水。   他这会儿大概寻思着,身为南希伯的高级近卫佣兵,还是得为自国的第一公子说点好话的。于是爻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希什不算是坏。”他补了一句:“……只是蠢。”   “……”   你还不如不找补。   荀听心想。   见他并不在意,荀听心中的不爽快疏散了许多。   他无奈地一笑,弯腰伸手,抹去爻领口处的一点污渍,顺势给他捋平了衣领。   当荀听的指弯无意刮到了爻脖子上那圈蛇骨纹路时,他的动作一滞。   系统蹦出的界面:   【信徒档案】   信仰神:乌耳墨斯   神犀已使用/总量:?/?   查看????   这蛇骨刺青是原来爻的神赐纹。   可面板上这几个问号让荀听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不可思议地再次触碰这纹路。   爻的脸色一变,他抓住荀听的手腕,声音冷淡地敲醒他:“主教。”   荀听眨了眨眼,立即把手拿开,说了声抱歉。   脖颈是柔软的命脉,像爻这样刀尖舔血之人,是最忌命脉被人触碰或者掌控的。   但荀听还是不太甘心,他捏了一下手指,主动请求道:“我……可以再摸一下使者的神赐纹吗。”   “?”爻蹙紧眉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荀听提出疑问或有求于人时,眼睛里会流露出一种无辜纯真来,但他本人却对此毫无意识,这相当的可恶。   荀听心中纠结了一会儿,小声道:“行吗?”   爻默然不语。   他正估算着扣掉之前的什么人情可以叫他摸一下。   ……刚才为他解围的人情应该可以。   爻深叹一口气,眼神躲向别处。他抓住荀听的手腕,将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脖颈上。   荀听的手覆住了爻的喉结,手指上的茧轻挲了一下他的肌肤。   面板显现,神犀和神赐能力查看处仍旧是问号。   荀听惊疑交加地多抚摸了几次,居然真的有系统判断信徒档案出现“?”的情况。   这问号究竟代表着无法检测,还是难以估测?简单点说,爻的神犀和神赐能力究竟是未知的……还是无限的?   荀听感到指下的喉结一颤。   他抬头与爻对视,发现对方的情绪明显到已经写到脸上了:一半是“你摸够了吗”,一半是“你有病吧”。   “……”   荀听识相地把手撤了回来。   沉寂半天,他生硬地把话题扯向别处,说道:“使者在此等我,是想和我谈屠宰宴准备日的事情吗?”   “是……”爻一垂眸,好一会儿才将脸上的莫名其妙的表情敛去,换作正色,他说道,“总统需要我带一块鹰血瘤,只有屠宰宴上的巨兽‘布莱特山狮鹫’才会生出合适大小的血瘤。”   布莱特山狮鹫产出的鹰血瘤,这可是刹门之神的顶级奉品。   人们膜拜神明赐碑时能否顺利得到庇佑,成为信徒后神犀储存极限多大——取决于选神之人的天赋以及奉品的质量。   虽然后者不是决定性因素,但若天赋不行,也只能奉品来凑了。   荀听问:“总统身边是有什么人要选择信仰神吗?”   “是希什的弟弟。”爻说,“他身体不好,在家中静养,无法前来。”   怪不得不让希什跟着去屠宰宴准备日。   就第一公子那脾气,知道了这件事儿,轻则有了冷嘲热讽的话料,重则当场就朝爻发火了。   听上去希什弟弟似乎身体不太好,却非要选择“刹门”此神,不知是恃宠而逞能,还是另其他原因。   荀听只怕还有人盯着这珍贵的血瘤,于是道:“无论怎样,既然是使者和总统的请求,我会尽力满足。”   ……   弥尔蓝老师最近正在翻箱倒箧地查资料,挑灯奋斗了一夜,饥困交加的肉体奄奄一息,灵魂被饭香味从书推里拽了出来。   她顶着黑眼圈,吃光了桌上的酱饼、茶叶蛋与蟹黄豆花,刚收拾完饼渣,就看到她的“救命恩人”给他留的纸条。   “九点五十分,来巨兽屠宰宴举办的地点,鼓婆大江港旁的临江广场。我们在东入口等你。   “宿处食材太少,你凑合着填一下肚子。   “听。   弥尔蓝抻了一下袖子,眯眼一看腕表。   九点五十五。   弥尔蓝:“……”   她边穿外套边拦了一辆拉车,给人多塞了一倍的钱,车夫相当熟练地带她绕开了拥挤的主街,闯进弯弯绕绕的市民巷子里。十分钟,赶到了临江广场东入口。   老远就听到阵阵低沉的汽笛声,近了甚至能感到空气中的震颤。   车夫喊了一声“到了”,小车从狭窄的巷道口窜出来,碧江蓝天涌入眼帘,豁然开朗。   鼓婆区得名于鼓婆大江。   而追根溯源,鼓婆大江又得名于乜伽古国的祭江仪式上敲鼓的盲婆。   据说,曾经有一脉专管“听觉”的神明,就叫做“阿努鼓婆”,她的形象便是大耳垂、绑腰鼓、身披九张胡狼皮的盲眼老婆婆,她是乌耳墨斯的下属子神。   “敏锐之神”乌耳墨斯本身就是掌管着“五感”的。所以,鼓婆的神赐基本都可以为乌耳墨斯的信徒所共享。   阿努鼓婆信徒专属的只有一个深层神赐——“听灵”,传说效果是可以听见“自然”与“亡灵”之声。这也是鼓婆信徒会在古代祭江时充当“神婆”的原因。   因其小众与诡妙,这脉神明逐渐式微,到现在,晟洲之上已经找不到她的赐碑了。她甚至冷门到只有神学院寻神系的部分学者知晓。学者已将其归属到已灭绝的神脉之中。   这种接近灭绝的神明不会产生化身。没有化身,也就意味着不会有“火种任务”。   这是弥尔蓝作为神学院寻神系老师的好处,她可以比荀听更加了解乜伽系神明。   弥尔蓝找到了荀听的身影,大喊一声:“哥……主教!我来了。”   荀听的目光正被面前壮阔景象吸引着,回头见她气喘吁吁,安抚道:“你慢点就行。”   他有提前十五分钟左右集合的习惯,所以弥尔蓝恰巧赶得上巡检开始,不算迟到。   鼓婆区主教就在弥尔蓝的后脚赶到,邀请荀听一行登上了一座飞艇。   临江广场建在一座坝上,整体呈半弧状,弧内侧朝江,是一段向下陡峭的斜坡,坡上建有层层的观景平台。   斜崖之下,有一片面积巨大的平坦空地,那里正卧着一头巨兽骨架,其一根肋骨就有拱门石柱般粗大,整具兽骨如会场的支架,蒸汽建筑攀依骨架而建,白汽腾腾。   还有无数的大型兽类尸体堆在港口边等待着处理与搬运,从上往下看,往来的吊车与工人如蚁般渺小。   客套的问候完毕,荀听询问鼓婆区主教卡德:“希什公子没有前来吗?”   估计卡德也被大降霖整得心身疲惫,不太想再临时多安排一个难伺候的少爷,赔笑致歉:“你看我……我忘记邀请希什公子了。不过希什公子说会过来,现在他应该在自行参观了。”   “巡检”主要是让荀听验收一下屠宰宴的准备成果。   这事儿本来是教皇的,但或许是因为怀霏的审判仪式,怀梵对此次巨兽屠宰宴兴趣恹恹,甚至现在都还没从虔牙出发,巡检的职责就拜托给了荀听。   卡德特意动用飞艇,看上去规格颇高,显得他十分重视这次巡检似的。   而荀听一边听卡德对这次屠宰宴侃侃而谈,一边心如明镜。   跑这么高的飞艇上去俯瞰屠宰宴场地,除了视觉震撼,荀听得不到任何细节信息,所谓的“巡检”就变成了一趟相当漂亮的走过场。   但这招似乎非常的吃鲜,从卡德一张嘴就“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流畅程度,荀听就知道他已经对这种欲盖弥彰的形式主义熟悉到家了。   荀听看着那兽骨会场上干活的“蚁奴”,他们本就体型巨大,没有保护措施的他们在建筑高处穿梭,如行钢索,荀听问道:“这些人力成本不便宜吧?”   卡德笑了一下,实际上在笑这位高贵的净舌区主教不谙地上事,他得意道:“几乎为零。”   荀听蹙眉。   卡德说:“咱们俗世枢工事部历来就与奴隶公司有密切合作,也有专用的奴隶属。只用大型机械干活?嗨,大主教,我们哪里来的钱?哪里来的那么充足的能源呀!”   荀听还保持着现代人的价值观,他不解地问道:“雇佣这些蚁奴不需要成本?”   “需要,但是很少。”卡德是个胖男人,笑起来时,眼睛会眯成一条线,看起来相当和蔼。他摆了摆手,说,“大主教,您不能把它们当人看,它们生来就是做工的。虽然在古远之前,它们曾是一群天生残疾的人类,但经过代代的神赐改良与养殖,已经不与我们为一个物种了,连神明都不会把庇佑降临在它们身上。”   荀听看着下面,那些身体畸形的工人们,虽然怪异难看,可荀听还能认出那是人的形态。   “因为长期被养在地下,蚁奴的眼睛已经退化了,听话是它们的本能。它们胃囊巨大,什么都吃,甚至垃圾木屑都可以处理。加之繁殖能力又很强,所以非常的好养殖。”卡德说,“工地上产生的蚁奴尸体,又可以继续成为饲养蚁奴的粮食——你看,资源甚至是可以循环利用的,自然就节省了。”   卡德的语气很稀松平常,就像是在谈鸡鸭牲畜的养殖场。他看见荀听难以接受的表情,道:“大主教不要见怪,你来到这里踩过的每一片土地之下几乎都养着蚁奴。咱们得靠它撑起工业来,去反哺平民的日常的幸福生活呀!”   卡德开了一个只有他觉得幽默的黑色笑话,又若有所指地说道:“只是大主教现在双脚离地,飞在天上,向下看去,眼里尽是繁华而已。”   荀听头回深入了解“蚁奴”,原来鼓婆区黎民喧嚣的土地之下,竟然还有这样一群不见天日的种族。   荀听语塞,这是这座城市的痼疾,无法用三言两语去反驳和批判的。他望着地上之景,凭着本心说道:“……不该这样的。”   卡德没听见他这声音微弱的自言自语。   他随行的男仆给主教一行人端上茶水甜点。   “天空之鲸”在缓缓地飞行着,弥尔蓝在昏昏欲睡,爻则旁若无人地静心闭目。柏羽无心吃茶,她时不时地向外眺望,还没坐过这种飞行载具的她有些好奇。   “这次屠宰宴的布莱特山狮鹫还留着么?”荀听问卡德。   “哎哟,这届只猎到了两只,”卡德道,“大主教是想提前要下什么东西吗?”   荀听说:“鹰血瘤。”   “鹰血瘤……鹰血瘤啊。”卡德说,“那两只其中一只是年轻狮鹫,血里没熬出这东西来。另一只老狮鹫倒是熬出来一块,不过已拿去了拍卖行候着,等开宴当天才见人,但就在昨天……被一位贵人截胡了。”   “哪位贵人?”   “心脏市场的大神医,”卡德赔笑道,“大主教若真想要,我们必然不会不给,只是您得和他商量一下……”   柏羽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神色凝重地盯着飞艇窗外,说道:“主教,下面似乎有骚动。”   荀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兽骨架会场顶部开阔的露天舞台区域乱做一团。   有东西正在人群中穿梭。   荀听调整了一下飞艇上自带的望远镜片,聚焦视线,发现那似乎是……一个大虫子?   它通体漆黑,形态有点像是人的整个脊骨,“肋骨”是它用来移动的足,“脊柱”在甩成一根长长的尾巴。   而正在追逐他的那个人,一头金毛闪得晃眼。他一边追撵虫子,一边叫骂着疏散人群。   “希什公子!”柏羽惊道,“他在做什么?”   她的这一声让爻睁开了眼睛。   卡德面露难色,说道:“没事没事,会场有治安佣兵在,大主教不必……”   可就在此时,飞艇舱内爆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一声砸地声响之后,荀听瞳孔一缩。   只见卡德的随身男仆整个人正面倒地,身体怪异地弓起,背部高高地凸出了几道柱,皮肉破裂,男人的尸体被蜕骨般的软摊在地上,有黑色的东西钻了出来。   一个庞大的,如脊骨般的“虫子”,与希什追撵的那个别无二致。   长度异常的“肋骨”是它漆黑的细足,上面布满了蠢蠢欲动的绒毛与眼睛,“颈椎骨”还弯伏在仆人的身体里,拖拽着尸体蠕动。终于,它钻出了出来——“颈椎”的尽头连着一颗淋着鲜血的粉红色大脑。   这个场面的清智冲击极其强烈。卡德受惊地吼叫起来,在舱室剧烈摇晃之下,荀听稳住身躯,把慌乱逃窜的卡德往自己方向一拽,立即使用了“圣体”。   柏羽眼疾手快地发动神赐能力,瞬间给在场人拉稳了清智,弥尔蓝则赶紧做了个白屏障。   这个未知之物像只怕火的虫一样,将黑长的颈椎与“大脑”挪回了角落里,与这群人分缩在舱室两侧。   荀听额上凝出冷汗,看了一眼男仆惨死之后的尸体,问道:“这是又什么。”   近卫佣兵的本能让爻站在了荀听的身前,他已将手放到剑柄上。   但荀听下意识地拽住了爻手腕,把他拉回到自己身边,以确保“圣体”的光芒能照耀到他。   爻暗暗地看了一眼他紧抓自己的手,回答道:“脊虫,第五阶梯的朽神。”   与十三圈之眼同级。   要命。   荀听问:“好解决吗?”   “嗯,”爻点头,他说,“先把飞艇降停。”   作者有话说   分工明确四人团。   听子摸爻神赐纹just like :   “哦!它让人摸!”   (梦中情猫.MP4) 第17章 温泉烫骨   卡德惊魂未定,听闻,赶紧拍了拍驾驶舱的窗户,对惊恐万分的飞行员吼道:“赶紧降停!快点!”   飞艇摇晃了一下,是飞行员关闭了推进装置。他向下一望,最近的停靠地点是会场顶部的开阔平台。   爻看着怪物,不紧不慢地对弥尔蓝说:“把我的脑海和它连接起来。”   “谁,这个?”弥尔蓝看了一眼连在脊虫颈椎骨上,那男仆的新鲜大脑。   若让爻和它相连,弥尔蓝需要在他俩中间做一个“中转站”。她的表情看着这丑陋的怪物,扭曲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咬牙,开始施展神赐。   意识像是穿越了一片寂静的混沌,爻从脊虫偷窃的“大脑”中捕捉到了一段破碎的波动。   “怕……”   “怕……”   爻吐出了一串晦涩难懂的古语,两团意识像是隔着山谷对喊,声音穿透混沌,仿佛被“情绪”赋予了生命一般。   爻表达了一个命令:“我是主人。”   混沌剧烈地颤动起来,像是要把闯入的理智撕碎。   “骗!”   “骗!”   脊虫身体上的绒毛嗡嗡颤抖,噪声犹如漫天蝗虫过境,污染着他们的听神经。随后,脊虫的长足开始伸展,刺碎了飞艇的玻璃。   摇晃之中,荀听抱住撞向他的爻,焦急地问弥尔蓝:“怎么样了!”   弥尔蓝冷汗涔涔。   “脊虫”这种东西是经常被请神的五阶梯朽神,这不仅是因为“朽神祭祀书”上关于它的残页保留且流传了下来,还有一个原因是,脊虫比较亲人类——这在朽神里相当难见。   但是这个“亲人类”仅限于脊虫认可的主人。脊虫会亲近唤它出来的请神者,它只认“主人”的咒名。   爻居然如此直白地用自己的咒名抢夺脊虫的“命令权”?这怎么可能骗过朽神的?   他在做什么!   荀听忽然感觉怀中之人的背骨在蠕动,仿佛爻皮囊下的骨头活了似的。爻抓住荀听肩膀的手指一紧,像要扣进他血肉之中。   脊虫会吃掉其他人类的神经与骨头,自己变成脊骨,住进他们身体里。被附身的人类与常人无异,只是会变得相当胆小、畏火,而且相当地听从“主人”的话。   那么脊虫的作用可想而知:制作傀儡的寄生虫。   正如十三圈之眼在“视线”中孵化一般,脊虫的产卵路径也相当的诡异抽象,它通过“交流”产卵。也就是说,只要跟成熟脊虫宿主交流过的人,骨头里都有可能被种上“虫卵”。   登上飞艇之后,他们一行都没有与男仆说过话,只有柏羽在他递来甜品与茶时,说了一声“谢谢”。   而此时,与它直接进行交流的爻,呈现的症状最为激烈。   “圣体”神赐消耗精力太多,只是坚持了一会儿,荀听的眼前就开始泛白。他见到爻睁开眼睛,赶紧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爻深呼一口气,摁着他的肩站稳身体,他用腰间的匕首将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猩红的液体顺着伤口流淌出来,滴落在地,血流像有了生命一样,慢慢地“爬”向脊虫。   脊虫移动足部,向后一退,被它刺破的玻璃呼啸着漏风。   爻的血缠上它的身体肢节,渗入绒毛与密密麻麻的眼睛之中。   那团混沌无序的意识海里,传来低沉的呼声。   爻背部的骨动停止,他冷冰冰地盯着这怪物,再次下令道:“我是主人。”   脊虫这次没有发怒,它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更幽禁未知的恐惧,低声呜咽了起来。   “呜……”   “呜……”   爻问:“谁召你来。”   脊虫停止哭泣,它的意识海传来一阵古语念诵。   这应该就是请神者的“咒名”。只要循着这个独一无二的“ID”,就能找到此人。   爻又问:“他为何召你。”   脊虫理解了好一会儿。突然,它的“脊椎尾巴”动了起来,骨节拉长,畏畏缩缩地向前他们五人的方向伸动。荀听让自己周身的圣光更亮,爻却压下他的手,说:“……没事。”   尾巴尖停在他们面前不动了,漂浮着指向柏羽。   柏羽正在给弥尔蓝和荀听拉着清智,见状一脸懵然。   “吃……”   “吃……”   “脊虫的目标本来是她。”爻对荀听说。   请神者的目的竟然是让脊虫附身于柏羽。   “为什么?谁让它干的?”荀听脸上的惊色不比柏羽少。   爻摇头,说:“只得到了请神者的咒名。”   脊虫只能回答简单且特定的问题,至于事态为什么发展成这样,问它,它也听不懂,只会呜呜地“哭泣”。   脊虫把连着大脑的颈椎骨伸长,晃动着贴到爻的手边,像是在寻求主人的安慰似的。   荀听:“……”   它顶着的那颗赤裸的脑上还有藕断丝连的白浆和神经,滴着新鲜血液,腥气扑面而来。   这可一点儿都不可爱。   而它的“主人”爻,面无表情地一手抓住想来贴他的颈椎骨,像掐住了鹅鸭的长脖似的,把它往旁边一拽,脊虫的肋骨足微微挣扎了一下。   卡德愣愣地问道:“好……好了?”   “好了,”爻说道,“准备一些‘蚓线’,九公斤兽脑和五副完整人骨,送神。”   卡德赶紧道:“哦,行行……”   杀死脊虫的方法简单且残忍:让它附身一个人类,把此人困住活活烧死。但这需要牺牲一条生命。   但爻采用了其他的方法。他冒着巨大的风险抢占脊虫的主人之位,再使用自己的咒名,通过传统的送神之法将它请走。   这种办法只放在脊虫身上才能行得通,因为它们阶梯不高,胆小亲人。   不过脊虫好歹也是“朽神”,让它换主也并非易事,爻的血液才是成功的关键。   荀听其实已经察觉到了端倪。   爻明明不是刹门信徒,却经常使用自己的血液。他的血液简直就像一把对付厄婴系的万能钥匙,专克朽神似的。   荀听看到爻正在滴血的手臂,先把疑惑藏了下去。他扯下段衣缎来给爻简单地缠绕好。   “蚓线……”荀听捕捉到了一点关键信息,问道,“脊虫的送神祭品里需要蚓线吗?”   爻说:“嗯,这是它的食粮。请神也需要。”   飞艇已经磕磕绊绊地落到了平台之上,底部腾出一股茫茫白汽。周围嘈杂声绕耳,众人看热闹似的正在围观什么。   希什和两个佣兵已经用绳索和神赐锁住了一个被脊虫附身的人。他的嘴巴被东西塞了起来,在地上蠕动地挣扎。   “看什么看!”希什的怒气未消,他朝周围吼道,“都他妈的给我滚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鼓婆区主教连忙喊治安佣兵上前维持秩序。希什则毫不客气地对卡德说道:“叫这群蠢民回去‘烫骨’,刚才这虫子在人群中乱窜了一通,鬼知道有谁被种下了虫卵。”   “希什公子说的是,多亏了您帮忙……”卡德赔笑道,“我这就让人把它们聚集起来。”   所谓的“烫骨”,是可产生炽热光芒的神赐去抚触背骨。   不过后来有人发现,对付还在潜伏期的虫卵,也可以不用“烫骨”。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是不断地用滚烫的热水浇背。   说完,希什瞄了一眼卡德身后的爻,见到舱室里那只被爻乖乖驯服的脊虫,而涅肖主教面色担忧地给爻包扎伤口,心中便猜得出发生了什么。   希什的怪脾气又发作,踢了一脚那被脊虫附身的可怜鬼,阴阳怪气地大声嘲道:“哼,有些东西说是护主,却护到别人家门口了。”   爻并不搭理他。   他对柏羽说道:“脊虫潜伏期不具有传染力,症状也很微弱,但以防万一,你随他们一同去‘烫骨’。”   柏羽咬唇,点了点头。   荀听也道:“弥老师会陪你一同,如果有不适及时……”   话未落,几道厉啸穿耳。   爻比荀听反应更快,迅速拔剑挡下了射来的箭矢,喊了声:“躲开!”   有人在暗处用驽,方向来自于斜崖上的观景台!   一阵痛苦的震嗡声。   荀听回头一望,只见一只箭矢刺穿了脊虫的脑肉。   被破坏了“脑”的脊虫疯狂地乱颤,它顾不上爻的命令,以难以捕捉的速度窜进正在散开的人群之中。   脑,脑。   它现在需要附身,需要剥一个新鲜的人脑!   爻的瞳孔一缩。   “啊——”   只听一声惨叫在人群里炸开,人们向惊弓之鸟般四处逃跑,留下一个男人站在原地。那只巨大的脊虫正扒在他的背后,收缩起了肢节,将自己迅速地塞进了男人的背中。   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脊虫已经完全替换掉他的神经和骨头了。男人的双眼空洞,以不正常地姿势扭动了一番,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抽搐着哭喊道:“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   两个佣兵上前,将附虫之人困住。   荀听猜测射箭之人就是脊虫的请神者,他立即派佣兵赶去观景台追人,但大概率这人已经跑了。   他用箭又杀不死脊虫,除了引起人员伤亡和人群慌乱以外,这几发箭矢没有其他用处。   这简直像计划失败后用来泄愤的蓄意报复。   见爻动作慢了一拍,希什“啧”了一声。他丝毫没察觉到爻微妙的情绪,只道:“蠢货,你还在愣着干什么,你看能把他俩看活吗?”   他吩咐随身佣兵:“去,把这俩附虫人拖走烧掉。”   荀听走到爻的身边。爻沉默地盯着被拖走的附虫人,又望着观景台方向,脸色阴沉地,爆了句粗口。   这一声很轻,只有荀听听见了。   这是荀听第一回见到爻生气——其实连希什都没怎么见过,不过就算他遇见也看不出来。   荀听发现他的身形微颤。他背后衣裳上隐约可以看见一些渗出黑色液体。   荀听乍然想起来,爻身上虫卵是孵化程度最严重的。   若不是这渗入骨髓的疼痛,身为“敏捷之神”信徒的爻原本能把箭矢全部拦住的。那么这场泄愤行为就不会得逞,这个无辜之人就不会死……   “使者……”   爻脑海里那些不断蔓延的杂音戛然而止,他目光偏转,看到荀听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事态没有加重已经多亏了你在……没事,犯人在查了,”荀听的声音很温沉,他说道,“你现在需要去包扎伤口,我来给你烫骨。”   久之,爻“嗯”了一声。   ……   此时离屠宰宴还有十天左右。   根据事故暴露的隐患,荀听让卡德派人在观景台处加一层防护玻璃,并加严治安警戒——大主教的巡检算是产生了一点效果。   除此之外,他把去寻找截胡鹰血瘤的大神医的事暂时搁下,给爻烫骨为先。   兽骨会场之下有一个人工温泉。   其余不说,鼓婆区在建设时把“节省”考虑到了极致。烧乌金与煤炭驱动大型机械时,基本不会有产能剩余。甚至连蒸汽凝结时放出的余热都能让他们榨出点效益来。   这个人工温泉就是这套工程中的产物。   荀听从器械中找到了调高温度的阀门,用力一拧,雾气飘渺中,表盘指针逐渐偏转。   爻已经泡在水里了,此时正依靠在岸边。他的骨架长得很开,肌肉明显但并不壮硕,背部的线条瘦而有力。   而他的肩胛骨之上,却渗着大片的黑色,仿佛他的身体里蛰伏着什么东西,正隐隐地顶动他背部皮肤。   爻盯着水面发呆。   这个区域湿热不堪,荀听只穿了件中衣进来,就已经闷得够呛,不出一会儿身上已经凝汗了。   “你忍一忍啊。”荀听说。   他走到爻身后,蹲身,手心发出炙热的光芒,贴在爻的湿漉光滑的后背两处。   爻说:“麻烦你。”   “这不算麻烦,你也帮了我不少忙。”   过了一会儿,荀听隐隐约约地,闻到一股蛋白质的焦味。   荀听:“……?”   他忍不住抬起手来,查看了一眼爻肩胛骨处的肌肤是否完好。   爻则解释道:“是脊虫幼体烧焦的气味。”   “还好……”荀听放下心来,又将手贴上去,说道,“我还以为糊的是你。”   他似乎听见爻发出一声轻哼,可能是笑声。   ……这可是件新奇事。   只是荀听在爻的背后,没来得及在他的脸上捉到什么变化。   抬手久了,肩膀传来闷痛,荀听停下来摆了摆手臂。爻偏头,瞥到荀听中衣之下湿润的皮肤,他的肩膀上有明显的淤青。   爻于是回头,问:“你受伤了。”   “哦这个……”   这是与脊虫对话时,处在无意识状态下的爻给他掐的,一直让荀听忽略掉了。没想到居然留了淤青。   荀听想说“没事”来着,但看到爻眉心的褶皱,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想逗他。   “是啊,”荀听笑道,“使者抓得可疼。”   爻:“。” 第18章 夜莺颂诗   “……”   爻张了张嘴,没憋出什么话来,又转过身去,说了一声:“回去上药。”   荀听忍俊不禁,他估计这位又词穷了。   荀听盘腿坐地,看着爻背后的黏黑逐渐消散,问了一句:“之前没人说过你这人很有意思吗。”   爻不语。   “我和很多性格的人打过交道……有看上去亲切和蔼,实际上却圆滑敷衍的人。”荀听说,“也有冷面凶相,但正直纯净,做事相当靠得住的人。”   “你比较像后者。”荀听道。   荀听在原世界的工作是游戏设计师,是从程序部门的技术总监升上来的主策划。   作为游戏世界的上帝总导演,要向不同职责部门的人去表达自己脑海里的架构,协同数千号人去共同创造一个世界,职场上遇到的神仙和妖魔鬼怪形形色色。   荀听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脑海里还想过:幸亏自己是项目进入尾声时才猝死的。   爻哑然,半天,说了句:“你朋友很多。”   “大都是泛泛之友,”荀听笑了笑,“深交可是很累的……使者不觉得吗。”   水声波动,是爻将一只手臂抬起,靠在了岸边。他的身上是有疤痕的,若想用神赐去掉这些疤十分容易。爻留下它们,或许是因为懒得祛除,也或许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爻仰着头,突然说:“我有一个朋友,是我在南希伯的下属,他是一个很……呃,很活泼的人。”   “他死了。”爻说道,“因为他在大荒……沾染上了东西。回来之后,他的神智陷入了疯狂,身体溃烂至死。”   话落,又续上了良久的沉默。   “深交很累。”爻重复了荀听的话,这一句似乎遮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情绪。   荀听想问“连你也救不了吗”,但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他想起了大荒的“胞人”。若是本人在大荒已经死去,任爻如何万能,在他面前溃烂疯狂的人,也只是个假人类而已。   “使者既然能提起他,说明他定有深刻之处,对你影响很大。”荀听说道,“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交得很值。”   爻:“嗯。”   荀听又补了一句调侃:“换做是我,知道使者在我去世后还在怀念我,还会挺开心的。”   爻说:“主教自有万千子民缅怀。”   “那不一样。”荀听道,“不对……怎么这就说起身后事了。”   爻并不擅于和人谈心,从刚认识时的拒绝开口,到现在能与荀听主动交流。荀听莫名感到有点欣慰。   爻背后的积淤褪去了大半。他道:“已经没事了。”   荀听则站起身来,道:“我去一趟心脏市场。”   见爻转头欲说些什么,荀听叫他打住,说:“不必伴随,你需要做的是在这里休息,待到淤黑全部消散为止。”荀听笑说,“……除非你信不过我,怕我私吞鹰血瘤。”   “……不会。”爻说。   但他还是觉得缺点什么,慢慢地吐出了一个“你”,顿了顿,说:“多谢了。”   补了一句:“上药,别忘了。”   ……   柏羽果然被种上了虫卵。   始作俑者的主要目标是她,即使成虫附身不成功,可以通过虫卵孵化将她变作傀儡。   只不过后者是下策,因为非母虫附体的人是不认“主人”的,想要她这个傀儡听话,还得经过后续处理。   她的烫骨由弥尔蓝和一位女主教负责。弥尔蓝说她需要恢复一会儿。   荀听这才明白,原来处理脊虫附骨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儿,只是爻表现得云淡风轻,叫他忽略了。   人工温泉处是提供简单饮食的,但荀听扫了一眼,觉得柏羽吃不惯,借了人家的设备和食材迅速给女儿做了份蓝莓蛋羹。待她状态好转后,温度正好食用。   “……”   弥尔蓝对他随时随地可以做饭的技能感到不可思议,又联想起了今早那份完美符合自己口味的早餐。吐槽了一句:“你过日子细腻熟练得就像独自扶养过八个孩子。”   正在摘围裙的荀听脸上缓缓地露出一个:“?”   他说:“我养自己就够累了。”   之后,荀听与她一同去了所谓的“心脏市场”。   市场的样貌犹如最原始的集市,没有高端巨大的设备,顾客与卖家穿梭在简陋的摊位之间。   心脏市场的来源与一脉神明有关。   “苏摩罗陀”,是神之御医,专管人之身中“肢体与内脏”的神明。他原来有两个特别偏门的神赐叫做“断生”与“植生”。   “断生”,无痛切割人体部位,使其离开身体仍能正常使用,在神赐效果期间安回去即可复原。   “植生”,可以将身体部分植入到他人的身上,若神赐效果期间不取回,那这部分就会融合成他人的一部分。   听起来相当地诡异。   法律司曾经破获这样一起案件:严格保护的证据仓时不时就会发生信息泄露,后经调查,他们在管理人员的舌头上,发现一颗眼珠。   原来他每逢值班,都会把同伙的眼珠“植生”到舌头上,从而躲过检查搜身。而通过“断生”,同伙就会看到证据仓中的东西,并准确地记录下来。   后来他们的神赐链接被意外打断,两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人永远失去了眼球,另一人则身体结构发生异变,舌头上长出了“眼睛”。   正是“断生”和“植生”,催化出了心脏市场。   心脏市场,顾名思义,原本就是有特殊需要的人挑选“心脏源”的地方。   卖家将鲜活心脏摆到柜架上,任人挑选,等待顾客评估它的大小、形状、跳动频率。若无人光临,则将其再塞回到那方狭隘的胸腔中。   若有人光临,那就是卖家的死日。   后来心脏买卖成了贵族垄断的奢饰行业。心脏原主的身份、学历、见识等标签,都可以在心脏上明码标价,高级心脏都流向了阿努比斯拍卖行。   而原先的心脏市场变成了什么都交易的“肢体市场”。   而“神医”是指一群熟练掌握“断生”与“植生”的苏摩罗陀信徒,他们相当于这个市场的当家人,普通人若想进来买卖,必须经过他们的处理。   他们用神赐垄断着心脏市场。   荀听要找的“大神医”,就相当于这里的大当家。   荀听走来的这一路算是开了眼。   他看见一个男人,双臂皆断,整齐的断口处发着金色的光芒——这应该就是神赐的效果 ,男人的两只胳膊正摆在面前的摊位上,向路人摇动摆手,若是不了解的人看了,还以为是街头的魔术表演。   “女、女士……要买张脸吗,很漂亮的。”女孩抱着一个大盒子,怯弱地凑到弥尔蓝身旁。   而盒子里有一张叠得相当整齐的干净皮肤,中央有一个微微凸出的轮廓,是一张人脸。她闭着双眼,五官柔和。   而在女孩的身后,躺着一个裹成木乃伊似的成年人,绷带缝隙处漏着金色。这大概就是脸皮的主人了。   女孩的眼睛让人生怜,但和这张皮放在一起,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弥尔蓝沉默半晌,窘迫地掏了一会儿自己的口袋。荀听立即会意,他从怀里掏出什么来,暗中递给弥尔蓝。   弥尔蓝看了他一眼。最后悄悄地环望四周,蹲下身来,在女孩手里放了几个银币。   “谢……谢谢惠顾。”   女孩可能以为她买下了“脸”,把盒子递给了弥尔蓝时,露出了一种极不情愿的失落神情。   但弥尔蓝没有接,她比了一个嘘,小声说:“去吃顿饱饭。”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二人听到身后的女孩兴奋地对盒子里的人脸轻声说:“姐姐,姐姐,有好人家给了我许多钱。”   人脸突然苏醒了一般,开口道:“什么!有多少……”   荀听看着她的背影,道:“这孩子,感觉很像米莉亚。”   “米莉亚和她哥哥就是出身于这里,”弥尔蓝说,“像这种走投无路的人家还有很多,只是米莉亚和哥哥很幸运地得到了神明庇佑,才走出了贫民窟,通过走大荒采矿的方式赚钱。”   这里还有无数的人,卖眼睛、嘴巴、手指、肝脏,卖蚁奴巨大的胃囊……还有卖一颗老掉的心脏。即使它跳动的速度已经十分缓慢,来问价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路过心脏摊子,有个孩子专心致志地在角落里玩着石头。这是心脏摊主的孩子,他正等待着傍晚与父亲一起回家。   他脸上有着无虑的纯真,还会腼腆地朝客人笑一笑。他丝毫不知道,若是围观的嘈杂顾客中有一个拍了板,他就永远无法和父亲一起回家了。   他正念着一首诗谣,似乎还稍带一点曲调,荀听走进了才听清内容。   “黑天黑天,不要吃掉我的心脏。   “我要把它献给美丽的莺鸟。   “夜莺夜莺,你为怀霏殿下歌唱!   “用羽毛为王子筑一只勋章。   “心脏呦,夜莺不要。   “夜莺要一株野草的虔诚,要一只蚂蚁的抬头仰望。   “夜莺哟,给我什么。   “王子给你注视,给你怜悯的血泪,亲吻丑陋结痂的蛮荒。   “夜莺夜莺,殿下独身一人吗?   “夜莺夜莺,他凯旋而归了吗?   “殿下殿下,我的父亲母亲呢?   “夜莺夜莺,你死去了吗。   “我听见你秃瘠胸腔里,沸腾的悲鸣。   “你说,孤独卑贱不是我的本性。”   荀听闻声驻步。   这是……关于怀霏的颂诗。   这些词句,通过幼子稚嫩之口吟唱出来,有一种纯净的神圣感,诞生地却是这样微小而幽暗的角落里。   他或许都不懂得其中拗口之词的含义,这首颂诗是父母教给他的。   他看到荀听驻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再出声了。   荀听朝他微笑,小孩亦回以笑容。   荀听问:“你知道找大神医该怎么走吗?”   “往那里直走,”小孩指了个方向,说,“见到一所最漂亮的红屋顶房子,大神医住在那里。”   荀听道了声谢,蹲身,把一枚小小的银戒放到他的石头堆的顶上,小孩也不懂这不起眼的东西的价值,只觉得这样让他的城堡更好看了。   他高兴地说:“谢谢你!” 第19章 请神之人   循着孩子所指的方向走,前方果然有一栋红屋顶的建筑。   荀听敲了敲门,没有动静。这时,门边一直通向二层的铜制传声筒发出了苍老的声音。   对方的声音有些局促,说:“什么人。”   荀听说:“净舌区主教,想来找您收购鹰血瘤。”   “该死的卡德,叫他别说出去……”对方喃喃自语了一句,回道,“主教请回吧,鹰血瘤我不会让人的。”   “我想进去和您谈一谈,”荀听道,“我是代替晟谕廷来的,鹰血瘤将作为乜伽赠南希伯的外交之礼,我会以两倍的价格支付您,或者为您寻找其他替代品,希望您能理解。”   对方烦躁道:“回去吧!”   “……”   鹰血瘤是爻需要的东西,荀听并不想就此放弃争取。   “若您现在不想和我谈,”他执着道,“我在这里等到您愿意为止。”   许久,对方才后知后觉地问道:“等会儿……你刚才说,你是什么区主教?净舌?”   “是。”   “现任净舌区主教……涅肖?”   荀听:“是我。”   他粗糙年迈的声音突然暴怒道:“滚蛋,骗子,涅肖已经死了!”   “啪”,传声筒的另一个开口似乎被什么东西砸到,传来金属微微震颤的声响。   之后,对面就没有回声了。   荀听闻声皱眉,又喊道:“您好?”   房子的大门上方有一只铜球,此时它的中间横裂开了一条缝,上下张开,露出里面蓝色的玻璃球。它如眼睛般转向荀听,可和荀听对视间又猛然闭上。   “他说涅肖已经死了?”弥尔蓝不解道,“等会……他怎么知道的?”   荀听的不祥感欲烈。他朝传声筒说了声:“请你让我们进去。”   因无人回答,荀听只好道:“冒犯了。”   他用之前奖励的2点神犀,以及涅肖富裕的神犀把力量之神“蔚维达尔”的浅层神赐“加力”全部点满。   他散发蓝光的手紧握门把,用力向下一掰,哐当一声巨响,似是老旧门锁的一声痛苦喊叫。蓝光消失,荀听把锁坏掉的门一推,吱呀一声,屋内的景象出现眼前。   “出去!”只听二层传来一声惊叫,大神医嘶吼道,“滚开,骗子!”   荀听回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问你一些小问题。”   弥尔蓝跟在他身后进来,看向地上的碎零件,又看向语气仍旧“温和礼貌”的荀听:“……”   他们寻声上楼,二层的狼藉与诡异闯入他们的眼帘。   一个须发花白的矮小老人正趴在工作台上,桌上的设备乱作一团,而他的一只腿已经搭到了窗边。   而地上有一个用胆汁画作的巨大阵符,腥臭难闻,十三个角上都摆着一只矮圆柱形的牛腿切肉,牛腿骨处被替换成了眼球。符阵中央画着一只的眼睛,以及一颗比成年人头还要大一圈的血瘤。   这个场景让荀听背后袭来一阵恶寒。他跨步上前,把即将要翻下楼的老人拎了下来。   大神医“哎哟”一声跌坐在地。看清了荀听的样貌之后,惊恐地向后挪了几步,“你”了好几声,最后抱着头怯弱道:“不关我的事,是那个小畜生害的你!”   荀听疑惑道:“什么?”   弥尔蓝捂鼻蹲下,仔细查看了地上的符咒和祭品,惊道:“这不会是……十三圈之眼?”   荀听蹙眉,问大神医阵符是怎么回事,但惊恐怯懦的他嘴里念叨的都是些求饶与废话。   荀听揉眉,叹气,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强行让大神医直视自己,沉声道:“从现在,好好说话,我不找你麻烦。”   大神医盯着他,瞳孔颤动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荀听问:“我身上的十三圈之眼诅咒,是你种下的?”   “不是,不是!”大神医赶紧说道,“是我的徒弟法阿,是那个小畜生用了我的咒名!”   大神医口中的“法阿”岁数已经不小。他在很久之前也是鼓婆区心脏市场的一位神医,曾经还是王舅以利沙的心腹。   后以利沙入狱死去,法阿也不知因何失踪流亡。   但就在不久前,法阿突然找上了大神医。   法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话也说不清楚。絮絮叨叨地提到了两个人。   他一会说涅肖死了,一会儿又说涅肖还活着,他还不停地重复以利沙这些年来在迫害他、摧残他。   大神医不明所以地问他:“以利沙不是已经死了吗。”   法阿却说:“他没死,他这个残忍的恶魔!他从来就没死!”   法阿虽然疯狂,身上却有着来路不明的珍宝和钱财。他说会为大神医提供大量金钱,但大神医需要按照十三圈之眼的祭祀书残页,用“咒名”请神,帮助法阿杀掉以利沙。   大神医鬼迷心窍地收下了报酬,他告诉法阿请神成功了。   而实际上,大神医认为法阿已经精神不正常,他私吞了法阿的钱,却并没有使用法阿给他的“以利沙”的血来请神,他什么也没有做,说“请神成功”只是欺骗法阿而已。   之后,法阿就又消失了一段时间。   当他再次找到大神医时,浑身粘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活像是杀了一个人。   法阿咒骂大神医欺骗了他,他把老头敲晕绑了起来,并逼迫大神医将咒名授权给自己,亲自请出了“十三圈之眼”。   荀听问:“请神咒名虽然是你的,但请神仪式是法阿做的?”   “是,是!”   荀听说:“你说他的目标是以利沙,那十三圈之眼的诅咒为什么会种到我身上?”   “我……我怎么知道,或许是失误……该死,我怎么知道!请神仪式是那小畜生做的!”大神医慌张道。   弥尔蓝拍了拍荀听的肩膀,小声说:“有没有可能……在地下室谋害涅肖的就是法阿。他在犯案之后逃跑,找到了大神医,而因为太过匆忙紧张,在请神时不小心误用了涅肖的血液?”   荀听眼前的系统突然蹦出。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进度更新。   你找到了谋杀自己的凶手,以利沙曾经的心腹手下——“神医”法阿。   你不知道他谋杀你的原因,而凶手也下落不明。   荀听关掉进度提示,问大神医:“现在法阿在哪?”   大神医说自己并不知情。   荀听指着房间中的崭新法阵,说:“那这又是什么。”   “这是送神法阵!送神的!是要送走十三圈之眼的……”大神医赶紧解释道,“我……我知道朽神诅咒种到大主教身上之后日夜难安,所以就立马做了这个阵。”   “你刚才的态度可不像‘日夜难安’的样子啊,”弥尔蓝蹲下来,拍拍老头的肩膀,说道,“明明还精神矍铄地咒咱大主教已经死了。而且你现在才送神,什么菜都凉了。”   大神医低头冒着冷汗。“我”了好几声也没“我”出来。   他最初的确不想送神来着。   像爻那样,能冒险从朽神那里获得请神者的咒名的人,稀少到屈指可数。   送走十三圈之眼需要浪费一块新鲜珍贵的血瘤,贪心的大神医觉得,即便涅肖死了,也没人能查出十三圈之眼究竟是谁请的,所以他干脆什么也没做。   而他之所以又摆出了送神仪式,是因为他这些天都会被尽是圆圈的噩梦折磨得日夜难寐,精神虚弱的他为求得安宁,才进行了这场迟来的“送神仪式”。   他的噩梦是朽神被杀死之后,请神者会出现的一些轻微的“降罚”症状,而十三圈之眼本身已经被爻杀死,所以送神仪式不起作用。   大神医不明不白地摆弄了半天,直到被前来寻鹰血瘤的荀听撞见。   荀听放下他的衣领,站起身来,说:“如果有关于法阿的消息,及时告诉我。”   荀听伸手,“啪”得一声,把窗子合上。大神医受惊地一缩脖子,混浊的眼球盯向他。荀听冷淡地扔下一句:“跑就不要想了,会有人盯着你。”   大神医没在他的脸上瞧见什么怒色,喃喃道:“好好好……”   “鹰血瘤……”   “你拿走吧!”大神医赶紧道,“它对我没有用处了。”   荀听找了盒子装起地上的鹰血瘤,问弥尔蓝:“这个还能用吗?”   “应该可以,看上去没什么损坏,”弥尔蓝打量了一圈,说道,“就是沾了点灰尘。”   荀听用衣袖擦去了这点尘土,若是这点东西影响了奉品质量——虽然爻不会因此怪他,但他会觉得过意不去。   他叹气道:“希望使者不会介意。”   走之前,荀听在大神医的工作台上放置了一叠金钞——正好是鹰血瘤在拍卖行的原价钱。   人情债和钱债各属各的,荀听不喜欢将它们混在一起算账。   荀听走出红顶房屋,矮老头怯怯地露出一颗花白的脑袋,趴在窗台上望着两人远去。   “我这边的事件有更新了。”弥尔蓝边走边对荀听说道,“还是关于你身份的问题,它说让我推测涅肖和以利沙的关系。”   如果法阿不是胡言乱语,如果以利沙真的还活着的话,那么涅肖与他之间定然存在着一些隐秘的联系。   荀听用指弯蹭了蹭眉心,揉不开眉间的褶皱。   如果以利沙没死……   他这些年去了哪里,又在这错综复杂的事件里承担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会认识怀霏那个不为人知的“弟弟”吗。   “让法律司直接去调查法阿,再多派点其它人手。”荀听无奈地说,“我们需要有所行动,只靠猜测和运气实在是太被动了。”   有法律司调查部门程序臃肿的原因,也有法阿反侦察能力强的原因,这些天过去,法律司除了递交教堂事故的报告之外,没给荀听端上一丁点关于凶手的线索来。   怪不得当时的柏羽会首先想着亲自去查,这个机构效率确实令人头疼。荀听对人民警察的信任带到这个世界里产生了“水土不服”。   荀听长叹一口气,他不能苛求身边的队友全都能像爻那样强大靠谱,进度缓慢总比拖后腿强点。   他们离开心脏市场时,大多数的摊子已经撤掉了。因为“断生”的神赐持续不了太长时间,所以来这里的人都相当的“赶点”。   柏羽一行已从巨兽会场回到宿处,她的身体已无大碍。荀听并没有寻得爻的身影,于是趁着这闲工夫处理了一下繁杂的事务,再抬头时,已经是黄昏敛晖了。   荀听晃了晃手腕,脑海里自然地浮现的想法是:该做饭了。   他想去问问这群人要吃点什么,甫一出书房门,就和进门的爻打了个照面。   荀听的脸上浮现一点欣喜,他道:“使者,你回来了。”   “……”   爻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荀听说:“今晚你……”   爻突然道:“卡德主教为希什公子安排到了临江会所,我需要搬去。职责所在,无法多留,请主教见谅。”   “……搬走?”   荀听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丝失落,但也没有理由去阻拦,他说道:“没关系,使者仍旧是我的客人,若之后有需求,尽管找我来提。”   爻没吭声。   “对了,鹰血瘤已经替你取回来了。”荀听说道,“你待会可以看……”   “多谢主教,”爻让随身佣兵接来盒子,说道,“我一会儿让人将酬谢金送到这里。”   荀听总觉得他说话还是态度都冷淡了许多,他说:“不必……我会上报国库,这就当作是乜伽晟国赠予南希伯的礼物。”   “不用这样麻烦。”   “那就当成是我赠予你的礼物,”荀听笑着打趣,“使者会同意我卖这个人情吧?”   爻抬头,盯着他的笑容。   他的胸膛慢慢起伏一下,让两个随身佣兵先走了。荀听看着爻双手盘在胸前,面对着他站了一会儿。荀听不解地问:“怎么了?”   “主教,”爻语气很冷,他说,“你说你遇见过的人形形色色,那你遇见过矛盾到令你捉摸不透的人吗。”   荀听的不安感愈强,他道,“你在说谁?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爻不习惯把一件事儿掖在心里瞎琢磨,于是他直接和荀听摊开说了。   “我用脊虫请神者的咒名,定位到了一个人。”   爻直直地盯着荀听,像是看尽了他的灵魂深处。以至于他的话音未落,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就已经淹没了荀听的心脏。   “是你,”爻说,“你的咒名。”   留了一段落针可闻的寂静,是爻在等荀听的解释。   荀听大脑空白了一瞬。   他乍然想起在涅肖密室中的鬼鹄来信。   造成乜伽教堂事故和制造巨兽会场混乱的,是同一伙人。   他们在大教堂饲养蚓线,进行脊虫的请神试验,脊虫请神成功后,他们就会直接对柏羽下手。   涅肖是提供咒名的人,也是整个过程的主使。   本来只要涅肖配合,附虫柏羽的过程会非常隐秘顺利,但因为涅肖已被替换成“荀听”,同伙得不到指令,这个计划就一拖再拖。   因为听不到主人的呼唤,附虫人容器中的脊虫蠢蠢欲动,难以安稳,才节外生枝地牵引出一大串事故。   “……”   荀听该怎么说。   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忆了?爻怎么可能会相信。   荀听张了张嘴。但系统似乎预判到他会说什么似的,突然在他眼前蹦出提示。   提示!   若检测到玩家放弃扮演原主,主动向非玩家角色坦白身份,玩家会受到严重惩罚。   (对方已知道玩家身份的情况除外,此情况下,系统不会产生提示)   荀听看着提示怔了一下。   可他这一瞬的不知所措,以及踌躇不决的神色几乎在爻的眼里下了一道判决。   爻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黯淡,说:“……好。”   “不……不是的,”荀听想起大神医的话来,紧急编撰了一个理由,道,“是有人盗用了我的咒名进行的请神,我不知情……”   荀听猛然对上爻的视线时,话音一顿,开始后悔起了这个话头。   他脑海深处传来一个声音:你不该在这里对爻撒谎的,你骗不过他。   “……”   “咒名是需要你亲口授权给别人的,授一次只能请一神。对方要请何神,你必然会知晓。”爻道,“否则,就算是知道咒名如何颂念,他人也无法越过你直接请神。”   荀听一时哑口无言。   沉默良久。   最后,他还是说出了事实:“抱歉,是‘我’做的。但……因为我受到过一次袭击,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在你提醒我之前,我完全蒙在鼓里。”   “事实”听起来像个滑稽的理由,荀听说完都会觉得唇齿尴尬。   爻也自然不会相信。   在他眼里,荀听表现出的一切温和与礼貌都显得非常矛盾、虚伪。   爻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插手乜伽高层内部的明争暗斗,他也懒得去插手。   可这次,他强烈地想知道主教会怎么解释。他甚至以为涅肖主教会有什么苦衷。   ……但结果让爻失望至极。   “多谢主教拨冗解答。”爻一垂眸,放下盘着的手臂,转身离开了。   荀听无措道:“使者,请等……”   “你放心,我不会泄露。”爻冰冷地扔下一句,“我也不再多管闲事。” 第20章 蚁奴守夜   ……   系统发来为时已晚的进度面板。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3【失格的狂欢宴】进度更新:   你发现你其实是请神仪式的主谋,目的是用脊虫将女儿柏羽变成傀儡,为“赋格狂欢”制作祭品。   弥尔蓝敲门进来,正巧见到爻远去,又看了眼屋子里魂不守舍的荀听,问道:“咋了,小两口吵架了?”   懵怔的荀听没听出来她话里的玩笑,他呆立了一会儿,很久才拼凑出语言,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弥尔蓝。   “……”   弥尔蓝着急道:“你的演技呢?你现在编个高深莫测的计划,把自己捏成个迫不得已的苦情角色,再去和他解释解释。”   荀听摇了摇头。   爻的理性很难被情感控制。   要把自己的女儿做成傀儡的人,引发会场混乱造成无辜伤亡的人,都是“涅肖”,这是客观事实。   在这残忍的事实上面砌再多的漂亮理由、难言的苦衷,也是血淋淋的,过多的修饰只会让爻更加厌恶自己。   弥尔蓝叹了一口气,坐在荀听旁边,拍拍他的肩,从词穷的话囊里搜刮出一句安慰来:“你也不用太沮丧,爻会对你这样失望……恰巧说明,他是真心把你当朋友了。”   荀听:“……”   荀听叹气,用一只手跨着额头揉了揉两边太阳穴。   安慰效果为负。   弥尔蓝闭上了嘴,停止了自己伤口泼盐的行为。   “没关系,‘我’应得的。”荀听语气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手背上浮出了几缕鼓起的青筋。   不止是爻,他也对原主的行为感到相当愤懑。如果这是涅肖隐藏的本性,如果这也是需要他“扮演”的一部分,那爻的确还是离自己远点好。   “你别这样……我的意思是,他真心当成朋友的人是‘荀听’,而不是‘涅肖’。”弥尔蓝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说,“至少他和我都能感受到,‘荀听’是好人啊。”   荀听闻言一愣,垂下眼睫来,若有所思。   可身边人腹中忽然传来一阵饥饿的叫唤,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   荀听转头看向她,问:“你……过来是不是因为饿了。”   弥尔蓝立马暴露,嘻嘻道:“今晚我想吃面了哥,番茄牛腩面。”   荀听的心情好转了一点,道:“行吧。”   “不过晚饭得一会儿再说,”弥尔蓝先抢占话头,“我现在有事要告诉你……这个比较重要。”   “不给点缓冲时间吗。”荀听无奈地笑了笑,“什么事?”   “我刚才去看望柏羽了,她已经苏醒。”弥尔蓝转向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她说道,“柏羽的神赐纹在腹侧部,我为她换衣物的时候摸到了。”   荀听正义道:“流氓。”   “你才流……不是,你别打断我,”弥尔蓝认真地说道,“系统的信徒档案显示她是阿呜蒙的化身!”   荀听惊道:“什么。”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3【失格的狂欢宴】进度更新:   你发现你为“赋格狂欢”准备的这份特殊祭品,竟然是“神明的化身”。   荀听知道柏羽定然有特殊之处——但没想到她竟然特殊到如此。   他奇怪道:“涅肖不知道这件事吗?化身是从她柏羽出生起就定下的,她能瞒这么久不暴露身份,肯定有涅肖的协助吧?”   弥尔蓝说:“这个得问你了,你在涅肖的私人文档中里没有看到记录?”   荀听摇头,他越深入调查越发现,涅肖的笔记简直就像是被特意减删过,偏偏缺失了一些与案件息息相关的重要信息。   包括他与以利沙、怀霏的关系,养女是阿呜蒙化身等等。按照涅肖事无巨细的记事风格,不应当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荀听点出了系统信息里反复提及的名词:“‘赋格狂欢’究竟是什么?”   “如果我没推断错的话,‘赋格狂欢’是个朽神,”弥尔蓝语气忽然起伏了起来,道,“你猜我是在哪检索到这个名词的?五年前的怀霏案件调查情况上!怀霏案件在当时有个代称,叫做‘塔顶之灾’,有位宗教哲学系的教授看到了案发地之后,提出了猜测:她认为塔顶之灾很像是请神失败的现场。”   她说:“教授提到了一个叫做‘眼月狂欢’的四阶梯朽神,祂出现之后会让人类群体产生‘谵妄’或者‘赋格’的状态,从而使他们陷入一种阴晦、疯狂、恐怖的兽性狂欢之中。这应该说的就是‘赋格狂欢’。”   人类所谈及的朽神,从来都不是朽神的真实咒名,朽神咒名不可直呼。无论是“脊虫”“十三圈之眼”“乌脓”“胞人”,还是“赋格狂欢”,全部是人类对他们的代称,称呼有些许差异是正常的。   从第四阶梯开始,朽神开始逐渐趋于抽象和概念了。   “赋格狂欢”只出现在月夜。它会使得月亮会胀满,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个婴儿胚胎的形状 ,胎儿会在月亮中不停蠕动——虽然是“胎儿”,但它的眼睛却是成熟的,整张小脸被一只巨眼占满。   圆月的底部边缘像融化了般,淌下不明的液体。   此时,影响范围区域的群体只要抬头仰望月亮,清智就会陷入混乱。看到的婴儿形态越详细,谵妄症就越严重。   就算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仰望月亮”的诱惑力仍旧无法抵挡,身边的人更会逼迫你去“仰望月亮”。   受到影响之后,人们兴高采烈地彼此残杀、相互发泄,他们喝脑浆做的酒,把骨头当成烧篝火的柴,伴侣的器官当成装饰品等等……即使是最渊博多识的人,在赋格狂欢之中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他们甚至会有理有据地给自己的行为做辩解,他们会变成一群拥有理性的疯子。   ——这些描述来自于很久之前,曾逃脱出赋格狂欢之人的口述。   当事者因为在狂欢中被戳瞎了眼睛,所以得以恢复了部分神智。他对调查人员讲述完“狂欢”的事情后,便发热病死去了。   而当事人死后,图特信徒对他的大脑使用“假性复生”,那脑壳里却空无一物。   这些信息的细节或许有所偏差,但可以确定的是,真正的“赋格狂欢”远比这些描述要恐怖得多。   “这位教授正好是我在神学院的导师。虽然晟谕廷把‘塔顶之灾’的调查信息捂得相当严实,不过我老师既然参与过,好歹咱的消息源有了。”弥尔蓝说道,“我尽量从她那里翘出点信息来。”   “好……辛苦你。”   荀听思考时,有人敲门。   是在招待处的仆从。他朝荀听行礼,说道:“大主教,这是卡德主教吩咐我们送来的茶,他说在巨兽会场,叫您受惊了。”   荀听说:“请送进来吧。”   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屈身走了进来——他长发花白,低马尾搭在左肩上,眼睛处绑着一条黑布。虽然眼睛不外露,但他的行动很敏捷,丝毫没有障碍。   他将一箱东西搬到了荀听的屋内,又将一个瓷罐放到了桌子上。荀听滑开盖子,扑鼻一股淡淡清香,看形态,这似乎是一种花晒成的茶。   他问道:“这是什么茶?”   高大的男人一愣,才反应过来荀听在问自己,连忙指了指胸前别着的一朵花,他说话声音很含糊,像是发声器官并没有发育完全似的。他磕磕绊绊地道:“白,白……白羊……”   那个领头的仆从替他说道:“是白羊绒花茶,是鼓婆区的特产。”   荀听打量了一会儿高大男人所指着的花儿,花冠新鲜娇嫩,荀听道:“这个是新采摘来的?”   对方摇了摇头。   荀听和领头的聊了一会儿,对这个口吃的蒙眼男人十分好奇,于是问他是否有名字。仆从回答说:“他叫守夜,是个蚁奴。”   荀听惊讶道:“蚁奴?”   他又看了一眼守夜。发现除了身材异常高大,皮肤病白,脊背稍驼之外,他的形态和正常人很像。或许是害怕自己退化的眼缝吓到宾客,他才缠上了这块遮住眼睛的黑布。   仆从告诉荀听,守夜刚出生的时候,在蚁奴群里太瘦小、格格不入了。他的母亲大概是怕他被挤死或是被吃掉,于是无论干活还是进食,去哪都怀抱着他。   看守蚁奴养殖场的士兵们看到她的姿态,感到十分新奇好玩,于是叫那巨大的雌蚁奴交出了怀里的东西。   蚁奴不敢违抗他们的命令,笨拙地敞开圈着的手臂,露出一只小小的婴儿来。   守夜的胃相较于其他蚁奴来非常脆弱,他的饮食更趋向于人类,把他养大费了母亲不少的心血。   但这小孩还没成年的时候,就被士兵们带走了。原因也是他的智力超群,可以理解、学习复杂的命令。   这些士兵们给执政者和贵族当惯了奴仆,终于自己也有机会找了一个听话的“奴隶”来使唤。   士兵让守夜替他们搬送东西,干一切杂活……守夜本来没有名字,因为经常在养殖场替外出酗酒的士兵们值夜班,他们管他叫做“那个守夜的”。   叫着叫着,就变成守夜的名字了。   荀听蹙着眉头,他问守夜:“你还记得你的母亲是谁吗?”   高大的蚁奴点点头,他口齿含糊地说:“母齐……亲,爱我。”   “守夜有时候替士兵外出,会带一些吃的回养殖场,带给母奴。”仆从说,“虽然蚁奴在我们眼里都长得一模一样,但守夜能准确地分辨出谁是他的妈妈。”   或许是鼓婆区观念的耳濡目染,荀听以为蚁奴真的就是卡德口中没有情感和意识的异形工具。   他们居然也是会爱和感受到爱的。   仆从看出来荀听对守夜感兴趣,便说道:“守夜每天都会过来给宾客送所需用品,一直到巨兽屠宰宴开幕。大主教若是有什么想问他的,或者白羊绒花茶不够喝了,直接吩咐他即可。”   大概是任务已经完成了,那奴仆把守夜留下,自己则一身轻松地揣袖子走人了。   守夜自己一人留在这里,显得有些局促,荀听让他先坐一会儿。   “大……大主加,奥涅肖,教?”守夜喃喃地说着破碎的词语,他道,“大……主教,好。”   荀听以为他在和自己打招呼,便回答道:“你好。”   一旁口干舌燥的弥尔蓝已经把茶泡上了,热水一沏,清香更郁。她说:“听说白羊绒花花香经久不散,制茶工艺更是相当复杂,今天算是长了见识。”   荀听随口问守夜一句:“这些花茶是你做的?”   “不……”守夜摆手,他张了张嘴,半天才组织出词来,他说,“我送,送。”   意思是他不负责制茶,他只是负责帮忙把茶送给宾客而已。荀听笑了笑,让他放轻松点就好,又道:“你胸前的这朵花,是别人送你的吗?”   守夜沉默一会儿,说:“是……是……”   他不出声了。抬起脸来,朝向荀听,那黑布下“不存在”的眼睛像是在表示请求一样。   “你说就好,我不介意。”荀听说。   “是……”守夜说,“神,神给我。”   “神?神是谁?”荀听尽量理解他的意思,试探地猜测道,“你是说,花是你在教堂求来的?”   “不,不,”守夜说,“是神,神。”   他非常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是蚂蚁。脏,小小。神教奥……救我,吻我眼,给我泪。所以……我活,母亲活。”   “神是善良,干净,可爱,纯洁,光明,我爱……爱的神。”   他说出后面那一串词语的时候没有一点卡壳。仿佛已在心底念诵了千万遍一般。   荀听脸上疑惑未消。接着,守夜吐出了荀听熟悉的诗调:“夜莺,夜莺……”   弥尔蓝倒茶水的动作停下,她几乎和荀听同时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怀霏?”   荀听问:“你说的神,是怀霏殿下吗?”   守夜立马点了点头。   “所以说,这花是怀霏给你的。”   “是,是……白,白羊绒,”守夜说,“永不,不凋零。”   白羊绒的特性就是“永不凋零”,花香“经久不散”,即使是被摘下,只要定时洒水,它也会保持如刚绽放般鲜艳。守夜胸前的这朵白羊绒被他的主人珍惜得很好。   荀听开始头疼了,他与守夜面对面坐下,认真地问道:“这朵花的来历,你还对别人说过吗?”   “没,没,”守夜指了指荀听,“只有你,你。”   荀听疑惑更深,他想自己和守夜也没什么交集,问道:“为什么只告诉我?”   “婆,她……”守夜大概觉得理由描述起来有点难,他用肢体比划了半天,口中不断重复着,“泪,泪……”   荀听耐心道:“你慢慢说就行,我听着。”   守夜突然拉着荀听的手,跪地,用嘴唇贴了一下荀听的手背。   几乎是下意识地,荀听悚然把手抽出来。   “……”   荀听看着守夜仰起的无辜面庞,赶紧把他扶起来,说道:“抱歉,不是针对你,是我不太习惯这种礼仪。”   “你……大主教,”守夜继续说,“泪,给神,给夜莺。”   荀听恍然大悟,他刚才是在模仿圣泪沐浴的吻手礼。荀听道:“你是那些为怀霏祈福的子民之一?”   “是,”守夜欣喜地点头,他露出了一个纯真无害的笑容,说,“大主教,你,是好。好。”   看来那位老婆婆已经把祈到圣泪的事情告知他们了。荀听先松了一口气,他沉默地看着守夜的笑容,各种矛盾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他说道:“你是说,怀霏曾经救过你们母子?”   守夜“嗯”了一声,说:“母亲伤,血多,血。我哭。”   “神,救母亲。”守夜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处,“神吻眼。”   乜伽女神有一个极其高等神赐,名叫“圣吻”。   这像是一种标记,一次只能标记在一人身上。   这是一个不会给对信徒本人带来益处的神赐。“圣吻”之后,信徒会替所吻之人承担几乎所有的痛苦与疾病。   能点亮“圣吻”神赐的乜伽女神信徒廖廖无几。作为化身,怀霏有资格使用这个神赐。而能够有资格得到这个圣吻的人,必定也是万众瞩目的。   在所存的记载中,怀霏没授予任何人“圣吻”过,没人想到这神赐竟然会出现在守夜的身上。   ……   在贫民窟的巷子里,微服私访的少年怀霏看着那从工地扔来的母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她的孩子蹲坐在一旁哭泣。   他默默地攥起了拳头。   只有一百余号衣衫褴褛的人见证了这场仪式。少年储王摘下斗篷,他矜傲的身姿意气铮铮,浅发与红痣却含着柔和的仁慈。   他单膝跪地为母奴疗伤,又抱起年幼的守夜,将圣吻赐予了这个“没有眼睛”的小孩。   “乜伽自此无奴,”他指着天,坚定地说,“厚土之上,晖煜之下,皆我子民,我将痛我子民之痛。”   没有史官记录,也没有华丽仪式。圣吻的授予就在一个狭窄、肮脏、无人知晓的地方。   而如今,鸿鹄之志的储王在牢狱中沉沦蹉跎。而本该万众瞩目的持吻之人,是一个如此卑微、供人差使的蚁奴。   荀听沉默良久,仿佛明白了怀霏的心情。   那位初出牛犊的少年储君,命运般撞见了那样的一幕。于是,怜悯的涟漪在不知天高的胸膛里翻涌出了巨浪。   他决定大刀阔斧地废掉鼓婆区的蚁奴制度。   怀霏的思想观念很超前,但他大部分的支持者,以及所处的家族,都是奴隶主阶级的受益者。拆掉他自己的高台是很难的,这个过程中又会滋生无数阴暗的憎恨。   ……怀霏是被诬陷冤枉的。   这个想法在荀听的脑海中愈加强烈。   荀听摩挲了一下手指。   这样的话,火种任务似乎还有希望。   守夜忽然拽了拽荀听的衣袖。   身材高大的他做出这样一个动作,显得反差极大。   荀听看向他,守夜腼腆地问道:“神,神,好吗?他苦……苦了。”   荀听想说“他很好,不用担心”,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种欺骗过于残忍。   他实在编撰不出什么话来骗守夜,只好摇摇头,实话实说:“……他的行刑日,就在不久之后。”   作者有话说   注:   谵妄。   急性脑综合征,具体症状表现为意识出现障碍,行为杂乱无章,出现错觉幻想等等。 第21章 “厄婴信徒”   守夜的表情凝固了一会儿,他垂下脑袋来,喃喃地说:“我,我……见,见神。”   怀霏牢狱的看守很严,但以荀听的身份把守夜带进去也并非登天之事。   不过荀听得先知道守夜去的目的,他问:“你见到怀霏之后,想做什么?”   “吻,吻……白,白羊……认我……”   守夜吐出了一大串破碎的词语,最后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呆呆地怔了半天。   他想着,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无能为力的小人物。他和他的神多年未曾见面,或许怀霏早就不记得他了。   守夜还是摇了摇手,说:“不,不去,麻烦给你。”   “没关系。”荀听说,“如果你想,我会尽力帮你。”   守夜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他咬着唇,说道:“神,神……真相,想知道。”   “真相?你是说……怀霏入狱的真相?”   “是,是。”守夜忽然说出了让两人再次膛目结舌的信息,“塔顶……顶,我在。怪物杀人,我祭……救,救神。”   “塔顶……你是说塔顶之灾?”弥尔蓝迅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她怕守夜听不懂内部的案件代号,于是解释道,“就是怀霏犯下杀罪的那一晚。”   “是,”守夜说,“我在,神在,别人在。”   他话落,荀听的系统兀然地跳出提示。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3【失格的狂欢宴】进度更新:   你找到了“塔顶之灾”的一位当事人:一个与正常人别无二致的蚁奴。   “蚁奴永远是贱到骨子里的奴隶!如果不是这个畜生,朽神就不会发怒,那晚就不会失败!他该死……他该死……”   “朽神……朽神不要降罚……”   “Larnemek-Tortoras-Minar……Drob Tha Penalite! ”   这条情绪接近疯狂的信息令荀听莫名其妙地背后发寒,他仿佛能够透过文字听到一个人喑哑的嘶吼。   什么叫“如果不是他,那晚就不会失败”?   荀听问守夜:“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塔顶之灾的现场?又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抓我、我,蚁奴多……在塔顶养,”守夜说,“神、神哭……我听见,醒,醒……。”   “还有呢。”   守夜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了。   荀听怕漏掉什么关键信息,想征询守夜的同意,让身为图特信徒的弥尔蓝直接读守夜的思想。   但是弥尔蓝摇头,说:“因为神犀总量有限,同一个神的信徒之间也是分流派的,我的神赐能力更偏‘幻象制造’方向,在‘思想窃取’方向虽然也零星地点了几个浅层神赐,但不太常用,也不熟练。”   要成功地使用神赐能力,除了需要用神犀点亮之外,也是要吃天赋、技巧和熟练度的。   像荀听用“共识”从三十七脑中成功读出东西,纯属是因为侥幸碰上了一位愿意给他灌输想法的大佬。   三十七对神赐熟悉到了一定程度,能通过主动配合来弥补对方能力的缺口。   而守夜显然做不到。弥尔蓝又是个“思想窃取”的生手。两人反复试了许多遍,得到的也只有一团混乱的杂绪。   也或许守夜是真的不知情了。   荀听又耐心地盘问了一会儿,守夜呆愣地摇头,说:“我关牢,只、只听,没看,不、不知道……”   当时的守夜和那些蚁奴被抓到并关在了塔顶的某个地方,这才在事件发生时听到了一些碎片信息。   守夜在这里待得时间太长了。他往门外望了一眼,神态似乎有些焦急,又拽了拽荀听的衣角,说:“我走,搬货,去,去船。晚……主人骂。来……下次。”   “等会儿,”见他这就要转身离开,荀听赶紧叫住他,问,“守夜,如果你想脱离现状……”荀听临时做了个决定,“你可以来我身边,我会尽力让你过上正常的生活。”   守夜茫然地看着荀听,他说:“不,不……离开,主人骂。打……”   他补充道:“有母亲……友,朋友,主人。正仓……常,生活,我有。”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荀听的神色,说:“对,对不起。”   守夜在这种被奴役的生活中长大,他所有的亲人、朋友都被这种环境包裹着,他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这不仅是思想观念上的问题,还有身体基因上的。大部分蚁奴的身体怪异丑陋——那退化的眼睛、庞大的胃囊,仿佛在这个种族的延续中发出扭曲的呼喊:蚁奴天生就不适合沐浴阳光,永远会阴暗地活在地下。   “没什么好道歉的。”荀听收回手来,安慰对方似的笑了笑,笑容中隐去了一些无奈,他说道,“我尊重你的意愿。”   “谢,谢你。”守夜非常真诚地捧起荀听的手来,上下晃动了一下,之后就离去了。   寂静良久。   “……喝杯茶吧?”弥尔蓝给荀听递了杯白羊绒茶,说道,“改变一个人是件任重道远的事儿,不是换个环境,或者多点物质支持就能做到的。”   荀听目光掠过漂浮水面的白色花瓣,摆了摆手。   荀听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深,他想起系统信息中的那串突兀又怪异的拉丁字符,又添困惑,便对弥尔蓝说:“你听说过Larnemek-Tortoras-Minar……”   荀听一怔。   这串音节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在荀听打算将它念出来的一瞬间,以一种不受控制的、晦涩阴暗的腔调从荀听齿间连绵吐出。   “拉尔尼美克-托托拉斯-米纳尔……”   “拉尔尼美克-托托拉斯-米纳尔……”   念诵声开始重复循环。   乍然,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感如潮般漫上荀听的后背,像是有不可名状的怪物在密密麻麻地啃噬他的皮肉,他眼前的景象忽地蒙上了阴森与黑暗的雾——荀听看到弥尔蓝的脸部开始疯狂扭曲,在她的嘴里又吐出了一个弥尔蓝的头,恍若斯科拉斯所作的那副《尖叫的回声》,这种惊悚的扭曲还在不断“套娃”似的增长。   荀听头疼欲裂,画中婴儿的肢体仿佛也与荀听的大脑连在了一起,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化作锐器,正把他的脑脂割碎。   一片幻白忽然如昇塔的灯芒一样扫尽了黑暗——是弥尔蓝的神赐“白幻”将他与幻象隔绝开来。   荀听突然清醒过来,疼痛的后劲让他踉跄了一下,他扶住了桌子的边缘。而耳边不断重复的的诵声也慢慢消失。   刚才的荀听在弥尔蓝的视角里也发生了一些异变,把弥尔蓝吓了一跳。她赶紧扶住荀听的肩膀,道:“哥,你没事吧!”   恢复正常的荀听皱眉,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念出了朽神的咒名!你的目的要不是请神——这玩意儿绝对不能直接念出来的。”   “……”   那些念诵的语言没有具体的书面写法,这些表音文字起到的只是拟声的作用。所以人们只要不读出来,光用眼睛观看那串Larnemek-Tortoraz-Minar时,是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的。   荀听只好用笔写了下来,告诉了弥尔蓝这串咒名来自系统提示。   弥尔蓝看着这咒文的后半部分“Drob Tha Penalite”,摸摸下巴,说:“这段的音节我很熟悉,大概意思像是‘不要惩罚我’之类的,请神者失败之后常用此念诵来减少朽神的降罚——不过效果没那么显著,朽神要这么好对付,早就被人请来遍地跑了。”   荀听看着这些字符,忍不住想到了年轻时候那些不进脑子的英语单词,于是吐槽一句:“咒名都这么复杂吗。”   “因为这些语言跟人类不一套系统,不符合我们的记忆习惯。”弥尔蓝摊手道,“而且,朽神越低阶,咒名越复杂,你是没见过那些六阶梯朽神的咒名……写下来一大坨,简直跟背圆周率似的。”   说回正事,荀听根据信息推断:“也就是说……塔顶之灾的确是请神失败造成的,是在场的某个蚁奴——大概率是守夜,做了什么而导致了失败。”   拉尔尼美克-托托拉斯-米纳尔。   这个咒名晦涩的朽神是什么?   “如果教授的猜测是对的,”弥尔蓝续上之前的推论,搭话道,“这个应该就是‘赋格狂欢’的咒名。”   将他们的推断连起来,就差一个确认了。   弥尔蓝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说:“要不……咱去问问爻?他或许知道的多一点。”   荀听沉默。   让爻帮他确认高阶梯朽神的咒名?凭什么,凭“自己”曾经利用过朽神脊虫残杀无辜吗?   荀听垂下睫毛,说:“他……不会搭理我的。”   “不过……除了爻,还有一个人很了解厄婴神系。”荀听说,“柏羽。”   ……   荀听先将晚饭做好,待到弥尔蓝与女儿用完餐后,将纸上写的这行咒文给她查看了一番。   但柏羽也摇了摇头。   柏羽问:“父亲,您最近怎么对厄婴神系感兴趣?”   “我被……牵扯进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之中。”荀听看着柏羽发白的嘴唇,下意识地避开话题,“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会解决的。”   柏羽说:“如果你能需要我的帮助,可以尽管提——我可以把我的咒名借给您。”   荀听轻微地蜷了蜷手指。   柏羽对“涅肖”仍旧保持毫无保留的信任,这让荀听身为原主的愧疚感陡升。   “不必,我自己有。只是……”荀听说,“只是我忘记了。”   “您的咒名?您什么时候……”柏羽愣了愣,最后她还是把疑问咽了下去。说,“遗忘咒名的事情其实并不少见,我可以帮你找回来。”   荀听:“?”   居然真的可以“找回密码”!   柏羽说:“你需要主动接触朽神,让清智减降低一半,从而进入一种轻微的混沌状态中。长期在这种状态里,您眼前的场景会不断地变化,当您看见一扇顶入云霄的黑色大门时,仔细听耳边有诡异的念诵,提取重复的音节,就是您忘记的咒名。”   “厄婴信徒都唤这门叫‘婴门’、‘无序之口’或是‘混沌密码’。若您在门前看到了别的东西,最好不要注视。”   “这种方法有一定的危险性,”柏羽说,“不过,我和弥老师都在场,您不会有事的。”   荀听看了一眼纸上那串朽神咒名,说正好有现成的东西让他进入混沌状态。   柏羽阻止道:“不行……念这个咒名太危险了,因为祂比较高阶,而且您已经无意触犯了这个朽神一次,再试一次甚至会直接暴毙……”   柏羽立马找来纸笔,写下了五行长长的拉丁文,说道:“这个是最低阶梯的‘乌脓’的咒名,冒犯它的惩罚较轻,您可以试试这个。”   果然如弥尔蓝所说,乌脓咒名长且复杂拗口。念到一半,荀听的舌头在嘴里跟牙齿打了一架。   荀听深呼一口气,最后在柏羽和弥尔蓝的神赐加持之下,完整念出了咒文。   他的神智缓缓滑落,一股莫名的惊慌袭上心脏。他眼前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   他此时像是做了一个浅梦,还能控制自己梦中的大部分意识。照柏羽所说的,他开始尽力想象一个门的形状。   场景也开始随着他的想象开始变换成“门”。   黑棘森林中的一扇雾门,用人的肌肤血肉组成的地狱之门,云朵上一个突兀的黑色长方形的门,巨兽的肋骨向外敞开而组成的入口……   不知过了多久,一座高耸入云的黑墙凌驾了所有的混乱,轰然出现。   无论上方、左方、右方,这座墙都没有尽头,黑色巨门就在这张墙上,门的顶端也随着墙向上延伸。   长着眼睛的触手盘旋在钥匙孔旁,无声的肃穆以及门上的花纹令人生怖。仿佛这座门后关着什么超乎人认知的东西。   这里只有深邃莫测的黑色的寂静,让荀听想起了深海的恐怖之城“拉莱耶”。   果然,荀听的耳边开始传来一阵念诵,他提取了不断重复的音节,默默记下。   他似乎在门前看见了一个高大的,白色的人——银白色的长发几乎遮盖了祂的整个背影。   荀听立马避开目光。   但祂似乎感受到了荀听的存在,清脆的脚步声一响,祂转过了身来。视线开始不受控制,无论朝哪个方向,荀听都能看见祂朝自己走来。   荀听被迫看见了那陌生又熟悉的轮廓,彻底呆住了。   祂的脖子上也有着一圈蛇骨刺青,双耳缀着血凝成的十字架,冷冽如一尊寒木刻作的雕像。   但是,祂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原世界荀听的脸。   “荀听”走到了离荀听不远的地方,居高临下,用跟荀听如出一辙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冷冰冰地说道:“第一百零一个。”   荀听瞳孔一缩,立刻苏醒。   柏羽问道:“怎么样了?”   荀听还沉浸在看见“自己”的震惊之中,好一会儿才找回语言来。   他压下心悸,说道:“我找回咒名了。”   系统高兴地送来提示。   达成成就【厄婴信徒】   “Curz tha Benissez!诅咒神赐!”   首次获得或者找回原主的咒名。   奖励:2点神犀   这时,系统直接询问他:“您已拥有咒名,检测到您可以进入‘厄婴神系’系统,是否需要切换系统。”   “切换系统?”荀听先问,“等会儿,如果我同意了,可以再切换回来吗。”   系统:   “成为乜伽神明的信徒之后,您可以进入乜伽神系系统。成为厄婴信徒(即获得咒名)之后,您可以进入厄婴神系系统。”   “只要您有进入资格,随时可以切换。”   荀听大概明白了,因为咒名这种东西是需要记忆的,每次他“夺舍”原主时不会继承记忆。所以厄婴神系系统不会开启,默认就是乜伽神系系统。   荀听同意了。   于是系统上的“神赐技能”一栏换成了“朽神召唤”。   打开之后,是与发光的神赐技能树完全不同的界面。   界面相当灰暗,上面是排列的阶梯和方块。亮着的部分大都在第五和第六阶梯。   包括“乌脓”“蚓线”“脊虫”“十三圈之眼”等等。   荀听发现在它们的详细介绍下面,有它们的咒名表音文字,还有召唤朽神所需的祭品名单。   荀听遇见的朽神,或者得知咒名的朽神,都会被收录在此。   这简直就是活的“朽神祭祀书”!   荀听像分享打折优惠的信息似的,转头就安利弥尔蓝找个信徒咒名去,太实用了。   “你猜法阿为什么要借大神医的咒名啊!”弥尔蓝抢不到这张“优惠券”,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道,“弄个信徒咒名又不是件容易事儿。”   柏羽虽然不知道玩家系统的存在,但既然弥尔蓝想要,便表示自己可以帮忙。她是阿呜蒙的化身,有能力让人在朽神面前保持清醒。   弥尔蓝握住她的手,还顺便给自己加了一个辈,道:“你以后就是我亲侄女!”   柏羽:“……”   荀听在第四阶梯一行中,看到了一个亮着的方块。   上面写着:   Larnemek-Tortoras-Minar   代称:赋格狂欢、眼月狂欢、婴儿月等   弥尔蓝和那个教授都推断得都没错,“塔顶之灾”果然是“赋格狂欢”请神失败的现场。   而“涅肖”正在谋划着再次请出“赋格狂欢”。   他难道打算重现当时的惨案?   一种剧烈的不祥预感吞没荀听,荀听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不禁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说   乌脓:你们就欺负我是吧是吧。   系统温馨提示:   当各位在其他人在场时阅读此篇章,千万不要将朽神咒名念出,也不要将其随意传播。   因为念出来会社死(划掉)   注:   1.“斯科拉斯所作的那副《尖叫的回声》”   指大卫阿尔法洛斯科拉斯(David Alfaro Siqueiros)于1937年所作的木板釉彩画《尖叫的回声》(Echo of a Scream)   2.“让荀听想起了深海的恐怖之城‘拉莱耶’”   拉莱耶,出自洛夫克拉夫特所著《克苏鲁的呼唤》,传说克苏鲁长眠于此。   “这道海岸线上混杂着淤泥、粘液和挂满海草的巨石建筑,那无疑是地球上最可怕的场所:噩梦般的死城拉莱耶。” 第22章 献祭前夕   荀听再次浏览“赋格狂欢”的信息。注意力被吸引到了祭品名单一栏。   上面写着:   100公斤牛血。   20公斤白色花冠。   一个胃中灌满牛血的,失智的王族之人。   十个弑神的下位者的性命。   荀听边默读边想,有些祭品的形容非常模糊。   就像是“失智的王族之人”,怎么样才算是“失智”?   天生弱智?一时悲愤冲动导致失去理智?还是大脑受到冲击后陷入癫狂?   祭品的描述宽泛,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 ,这就使得祭品的合格与否,最终还是要看朽神是否满意、会不会应邀降世。   但请神之人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去挨个试错,一次朽神降罚就有可能让他们失去生命,这陡然增高了请神的门槛和风险。   荀听的目光移到祭品最后一栏。   “十个弑神的下位者的性命。”   在“涅肖”原本的计划里,这个被弑的“神”,大概就是阿呜蒙之神的化身柏羽。   涅肖打算牺牲柏羽,来制造十个弑神的下位者,从而达成祭品的要求——所以严格来说,柏羽不算是请神的祭品之一,而是算是祭品的“祭品”。   否则,想同时凑齐有过所谓弑神经历的十个人,实在是太困难了。   那五年前塔顶之灾的中“神”,又会是谁呢。   “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根据五年前的内部资料 ,用幻象重建塔顶之灾的现场。”弥尔蓝说,“或许我们可以从现场看出点什么。”   ……   接下来的日子里,荀听除了埋在文献海里醉生梦死之外,还接到过一次鬼鸮来信。   巨兽屠宰宴临近,那群同伙忽然提出要碰一次头,商量“赋格狂欢”的最后一件祭品该如何制作。   ……   涅肖和同伙原本的计划,是用脊虫将柏羽制作成一个听话傀儡,逼十个早就准备好的奴仆同时点火,将柏羽烧死。   之所以要动用脊虫,是因为他们发现要对付一个清醒且实力不俗的柏羽,还要保证“十个人”都动了手,属实有些难办。   他们不必担心脊虫会将柏羽直接杀死,身为阿呜蒙之神,柏羽可以在脊虫附骨时保持一丝神智。   原定计划行动日期是屠宰宴准备日。   涅肖不屑得去参加什么圣泪沐浴,也懒得去那场形式主义的巡检,看卡德唾沫横飞的样子。   他打算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临江广场的时候,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地进行这场残忍又背德的祭品制作仪式。   但这一切都被荀听的“夺舍”给打破了。   荀听以为自己回复了一封“暂停任务”的指令,但没想到,使用记忆材料写信之前是需要一道神赐工序的,否则对方无法接收信息。   所以,看到“空白信件”的同伙一头雾水。   他们给涅肖发信询问,但正忙于“十四日大降霖”的荀听错过了信件。之后,他们再也没收到过涅肖主教的命令。   而准备日当天,涅肖的行动全在同伙的意料之外。   他们以为涅肖另有安排,只能先按计划放出脊虫,让脊虫容器跟随着涅肖待命——作为主人的涅肖也可以随时使唤容器体内的脊虫,安抚祂们,告诉祂们是否该行动。   准备日人群拥挤嘈杂,同伙则在观景台人稀处候命。   可这场计划本就没做长线的打算,失去了主心骨之后,一拖再拖,仿佛注定了会出现意外——脊虫蛰伏了太久又迟迟听不到主人呼唤,躁动不安 ,受到惊吓后钻出了容器。   最后的结果……就是那场事故。   ……   他们这次要求碰头,是为了询问涅肖接下来的打算——是否要继续制造祭品,他们还剩下了一只脊虫。   可荀听觉得,他们可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场“碰头”或许还有点其他目的。   荀听正好也有引蛇出洞的想法,便同意了这场见面。   他挠了挠手中的鬼鸮羽毛,小东西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会儿,之后羽翼一扇,带着荀听的信件飞走了——荀听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的回信加了神赐工序。   这期间,荀听又去见了一次怀霏——是帮守夜送白羊绒的。   守夜看见荀听回来,焦急地想问他什么,但千言万语堵在了他残缺的发声器官之中,最终,他只是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不出声了。   之后,守夜每天都会来拜访荀听一趟,若是荀听刚巧不在,他就蹲在门口等待。   “夜、莺……夜莺,你,你死去了吗……”他嘴里有时候会念起怀霏诵诗来。他望着手中的白羊绒发呆,像是在祈祷这花儿能替自己表达只言片语似的。   看到守夜被大主教青睐,士兵和下人们对他的态度稍微好转了一点,但并谈不上尊重,只是一种“自家奴仆被达官贵人多看了一眼”的妒赞。   时间流逝飞快,巨兽屠宰宴开始的前一天,荀听受邀参加了阿努比斯拍卖行的提前场。   屠宰宴的精华之精华都会出现在提前场上,能受邀参与提前场的都是权贵。弥尔蓝与柏羽不能前来,荀听只能一人赴会。   金碧辉煌的大厅开阔,阶梯座椅呈缓弧扇形铺开,荀听抬头,看到二层的正对拍卖舞台之处有一个特座,那里是为教皇准备的,但现在空空无人。   荀听从进门开始,便被身着不俗的陌生人轮番嘘寒问暖,应酬一路,终于被仆从引领着入座。   但看到自己旁边坐着的人时,荀听的脚步一驻。   他的右手边是爻。   爻正安静地闭眼休息,将周遭的嘈杂屏蔽在外。而另一边是希什,这公子正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见到荀听来,张扬的俊眉毫不掩饰地拧了起来。   引领的奴仆也不太会看宾客的脸色,满脸堆笑地请荀听入座,荀听站了半天,总觉得就这么一直对视也不是个事儿。   于是,他只好在两人中间的空座,尴尬且缓慢地坐了下来。   令荀听窘迫的自然不是希什,若是荀听单独撞到这纨绔公子,会毫不犹豫地换地方的。   荀听的目光落到爻身上,他的五指在扶手上敲了一轮,他试探地打招呼,说道:“没想到……使者你也在这里。”   爻一定听到了。但他保持着原样,并没有搭理荀听。   荀听五指蜷缩回来,只好把试探的触须掐死,默默地看着拍卖的展品。   第一件展品是一只羊崽。   小羊刚刚诞生,身上的毛潮湿泥泞,它正挪动四只脚,颤颤巍巍地尝试站起来。奇怪的是,它有两只脑袋,每个脑袋上只有一只眼睛是可以睁开的,且两头的颅骨中央都长着一只独角。   荀听还在观察它的时候,已经有人报价了。   拍卖师是一个长发男人,他戴着类似阿努比斯的长竖耳半假面,解释说:“这只独眼独角的双头羊,是刚从珍贵的布莱特岩羊的肚子里剖出来的。它是一个非常完美对称的畸形胎,两胎合一,共同使用一只心脏。”   荀听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完美对称”和“畸形”联系到一起。   布莱特岩羊的生命力十分顽强——羊胎甚至可以在母体死后三天内不死,当然它也相当的难抓捕。   他介绍说,这头小羊可以作为选择信仰神“蔚维达尔”时的奉品——蔚维达尔的奉品与“羊”息息相关,且品相越怪越高级。若此羊崽能够顺利长大,那么它身上的各个部位,不失为可以与鹰血瘤相媲美的顶级奉品。   此外,他也可以作为请神的祭品,据说有个第五阶梯朽神的祭品名单中含有“独眼的双胞胎”这一条。   ——不过这个用处没放在明面上说,荀听只是听见有人在他身后窃窃私语地讨论这回事。   看来热衷于收集朽神祭祀书残页的人不在少数。   忽然,他左手旁的希什举了个牌子,在最新的报价上翻了一倍。   这个数额,几乎将此物的价格封顶了。   “……”   贵族们暗暗地看向希什,他们以为希什是在代表南希伯出价,于是就当给了卡佩斯总统一个人情,没人再去和他争抢。   实际上,希什拍下它来纯属是第三种用途:自己拿来玩的。   他让仆从直接把小羊抱到他身边来,希什弹了一下小羊角,两只头还会轮番咩咩叫。   希什略感兴趣地一笑,用手随意地拨弄了几下它的蹄子,结果粘腻的羊腥味沾了满手。   希什对这东西的兴趣瞬间减损一半,他嫌弃地将手套扔到装幼崽的盒子里,说了一句:“又丑又臭。”   仆从抱着精美的笼盒,道:“公子……您要把它放在哪里?”   希什没有回答,他继续看展品了,嫌仆人挡了他的视线,蹙眉做了个靠边的手势,淡淡地扔给他一句:“你自己看着办。”   仆从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好一会儿,直到爻开口说了一声:“给我吧。”   仆从如获大赦地把异形岩羊崽递给爻。   希什没有任何表示,似乎让爻替他收拾摊子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爻起身,打算将这只羊崽送出宾客席看管,离开之前,他提醒希什:“来参宴的预算剩余,不够你再挥霍一次。”   希什毫不在乎地说:“超出的再回去要就好了。”   爻不置可否,带着小羊崽离开了。   荀听看着爻离去,听到希什哼了一声,这少爷不屑地哼道:“把自己当成主了,管这么多。”   荀听不留情面地怼回去:“凭着希什公子的脾气,若不是使者管你,恐怕到了哪里都要折腾。”   希什沉默一会儿,荀听以为他在酝酿一场怒火。谁知对方轻哼一声,语气中似乎隐含着一种阴阳怪气的愉悦。   他说:“主教跟我手下的关系很好吗?那刚才见面这么冷清。”   “……”   荀听蜷了一下手指,渐渐地冷下脸来。   希什突然提到:“主教,你看见他脖子上的‘链子’了吗?”   “那是我母亲——南希伯的总统给他烙的,”希什继续说道,“若是没这道东西,他就是个残废品。”   他说:“爻幼年又瞎,又聋,又哑,五感全废,谁知道他怎么搞成那样的,但是他走了大运,洛雷那大块头把他捡了回来,给了我母亲。”   希什说到这里时,神态中透着轻描淡写的炫耀,他用食指指了一下自己脖颈,说:“‘链子’上刻录了‘乌耳墨斯’的高级神赐,才让他五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一旦撤掉,他不仅连信徒都不是,还会重新变成废人。所以他不敢背叛南希伯,当然也不敢背叛我。”   怪不得爻每日的消耗这么大,似乎每时每刻都在闭目休息。他颈上蛇骨严格意义来说,不是“正常”的神赐纹,具体是何物,暂时不明。   这时,教皇到来,周遭声音渐杂。   只见姗姗来迟的怀梵进入了二层特座。嘈杂声过后,希什挑眉,故意把声音提高,说道:“主教,您刚才听清楚了么,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荀听胸膛里燃起一只不爽快的火苗。   但他面容不变,跟听到孩童戏言似的一笑,摇了摇头。   希什眉头皱了起来,说道:“你笑什么。”   “我觉得公子天真。”荀听说。   “使者对总统忠心是有恩必报的本分,而忠于你们兄弟两个只是情分,说白了,只是遵循总统吩咐的任务而已。”荀听故意地在话里加入了希什的弟弟,他面容平静地说道,“公子有些自作多情了。”   “……”   希什本想拿荀听的反应取乐,没想到荀听不但毫无怒意,还在反讽他。   希什的城府浅得只有堪堪一拃,跟荀听这种情绪不露表面的人对峙相当容易就露出马脚。   这人长得健硕高大,吵架却比跋扈的稚子高明不了多少,在公共场合又要绷着那根底线,憋得他难受。   希什不耐烦道:“你嚣张什么,又知道什么?反正我的手下,总也忠不到乜伽遗老那里去!”   荀听倒是没想到,“嚣张”一词居然能从这人嘴里吐出来形容自己。   荀听假装安抚他:“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玩笑话,公子别往心里去。”   荀听起身时,见到了为宾客端茶送水的仆从,便拜托他们给希什专门送了一杯白羊花绒茶。   “这是鼓婆区的特产,茶香恒久不散,不知道你尝没尝过。”荀听说道,“来得匆忙,身上也无珍贵之物,这杯茶我算是赠予公子的——用来赔罪的。”   荀听拍了拍他的肩,一笑泯恩仇地离开了会场。   希什:“……?”   桌上的珍贵花茶飘着淼淼的雾气。   他总觉得荀听在骂他,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荀听对拍卖展品不感兴趣,他忙着回去继续与弥尔蓝查资料。   踏出升降梯,道路两旁精雕细琢的石柱后,种了一片碧绿草坪。荀听在不远处,看见了爻一伙人,于是脚步停下。   有两个佣兵在围观着什么。   一个撑着双腿弯下腰的佣兵说话声音很柔和,他说道:“它吃草吗?”   蹲着的佣兵也有一头金发,但颜色比希什淡很多,他说道:“不能吧,这么小的东西,应该得喝奶。”   虽然这么回答着,那蹲身的佣兵还是忍不住折下一根长长的草茎,去逗笼中的小东西。他问倚在墙上的爻,道:“队长,你说它能吃这玩意吗。”   地上传来一阵“咩咩”的抗议声。   这一幕很奇特。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平时看起来无情冷淡的三个南希伯高级近卫佣兵,正好奇地照顾着这样一个畸形丑陋的小生命。   双头独眼羊崽那缺失眼球的眼缝,让荀听不禁联想起了蚁奴。   “它一个头在嗅!”男人道,“嘶,它另一个头吐出来了……”   “你摘根嫩草试试?”   蹲着的佣兵笑道:“它真的好丑哈哈。”   爻说:“别乱喂,去拍卖所管理处,有羊奶。”   “好嘞。”那个黄发佣兵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结果没走几步就撞上了驻步的荀听。   他立马正色,说道:“主教。”   爻循声望过来,目光蜻蜓点水地在荀听身上落了两秒,而后默默地移开。荀听没想打扰他们,便朝那佣兵摆了摆手,远离了此地。   几个士兵擦肩而过,面色匆忙地闯进了会所,荀听正奇怪着,接着就见到了弥尔蓝的身影。   她似乎也是跑着过来的,见荀听就在门口,放心地喘了一口气。   荀听又望了一眼闯进会所的人,敏感的预知力告诉他一定又出什么事了。   荀听问弥尔蓝说:“怎么了。”   “恭喜你,”弥尔蓝缓了一会儿,拍了拍荀听的肩膀,说:“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选一个听。”   “……”   弥尔蓝是脖子搁在铡刀上都得腾出空来贫几句嘴的人。荀听无奈道:“那我能俩都选吗。”   “坏消息是,我塔顶之灾的现场幻象捏出来了,一会儿你回去就能看。”弥尔蓝说,“好消息是,怀霏失踪了。”   荀听:“?”   荀听:“你说反了吧。” 第23章 无翼双鸟   ……   “怀霏所在的牢狱完全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即使是在他失踪之后,房间里也没找到任何被损坏的痕迹。”卡德边说话边擦汗,眼睛余光还时不时地往怀梵身上瞄,他说,“简直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他像只惴惴不安的肥豚鼠,听见怀梵不悦地叹了口气,他就立马话音一顿,慌张道:“是、是狱卒们看管不周,我已经把当值的人员们……”   怀梵一点也不想听他做了什么亡羊补牢的假把式,打断他,问道:“最后一个接触怀霏的人是谁?”   “是一个女仆。”卡德低着头说道,“她说她最后见到怀霏时,他正在写东西——他平常就有读书记录的习惯,仆人们都不会感到奇怪——怀霏叫她去换瓶新墨水,她只是离开了不到三分钟,回来时怀霏已经不在原地了。于是她赶紧通知了士兵……”   怀梵:“她回来时,房间里就没有奇怪之处吗?”   “房间陈设没有任何变化,非要说奇怪的地方——是女仆的感觉很奇怪。她说,她面对的明明是个空房间,但心跳却忽然地加快,恐惧笼盖住了她。那种感觉就像是巨物在暗处嚼食,人们却无法分辨,只能看见猎物残缺剩余的大腿……她觉得这个房间曾经存在过一种她无法理解的东西,空荡的四周瞬间变得无比恐怖,本能让她立马离开这个地方……”   卡德磕磕绊绊地说出了这段话。之后,在场的主教中果然有人提出疑问,他们问:“什么东西?她是疯了吗?”   “的,的确……”卡德一紧张起来,胖脸上的冷汗频冒,他说,“她现在的神智十分不清楚,还是阿呜蒙信徒用了神赐才让她流畅地说出来。我还以为她是想装疯卖傻逃避责任……但据士兵说,她来通知他们的时候,情况比这还糟糕,脸色苍白地不断尖叫。”   “赶过去的士兵呢,他们怎么说?”   “说……说他们能理解女仆的意思,当他们接近牢房的时候,也感觉到了无名的恐惧和心慌。”卡德生气道,“或许是他们串通好了这么说,这群不负责任的贱民……”   “他们没说错,我也感受到了。”怀梵居高临下的睨着卡德,声音冷淡道,“你连现场都没去过吧。”   卡德立马闭嘴,他的一声“贱民”差点把怀梵也骂进去了,他想开口解释,但又怕怀梵不爱听,最后表情憋成了一团打结的苦瓜藤。   一股沉郁的气氛在蔓延,包括怀梵在内,在场的人都在思虑着什么,也都联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没人敢说出口。   直到怀梵转头问荀听,他像是抓住一根可以给予他审判的稻草,问道:“老师,你……有感受到吗。”   “我……”   荀听刚才从牢狱调查回来——何止是感受到,他简直是感触最深的那一个。   这种袭上心脏的恐怖和他“取回咒名”时忽临的那种压迫感十分相似,甚至更为压抑。   甚至他在环视牢房时,有片刻视野中的周围直接变成黑色,他在环面的黑墙之中,不知道为何想起了“婴门”前的“荀听”。以及那一句:“第一百零一个”。   “是朽神,”荀听替在场所有人把那最可能的推论说了出来,“怀霏可能是被一种朽神给带走了。”   荀听直觉认为,祂不是“赋格狂欢”。   祂是一个极其高阶的朽神,连祂到过的地方都会让人萌生不安与慌惧,甚至会叫意志薄弱的人发疯。跟祂比起来,“赋格狂欢”只是一场婴儿无理取闹的恶作剧。   祂究竟是谁?是谁请来的?   荀听不禁心悸——   怀霏他还活着吗?   在场所有人沉默。   身边的柏羽担忧地看了荀听一眼。荀听的愁意比在场人都要重——因为他就像个丢了剧本和记忆的凶手,必然会担心发生的一切坏事都与自己有关。   怀梵将所有的调查事务安排下去,神学院的大荒研究系的学者去查阅资料,而法律司和卡德负责搜寻鼓婆区。   之后怀梵独自离场,荀听安抚了一下在场之人,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在后院走廊处,怀梵双手撑着栏杆,低头发着愣。月色之下,怀梵一半身子沐在银色之中,那感觉有一点和谐的怪异,仿佛有一种矛盾的哲思寄生在了一具僵硬的躯体里。   他微微一转头,眼神飘向荀听,说:“老师。”   荀听见到他眼里布着轻微的血丝,习惯性地张了张嘴,想安慰他句什么,但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听说您最近正在和神学院的一位老师查塔顶之灾,”怀梵说,“有进展吗?”   荀听心紧了一下。这起案件毕竟还是有一定的密封性,他和弥尔蓝的调查总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或许他们的行动早就让怀梵知道了,只是他现在才提起来。   谨慎起见,荀听只好把话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有诸多疑点未解开,是我心头的一块大结,审判日临近,虽然知道事情无法挽回……我还是想再查查看看,可……还是毫无头绪。”   “我明白……”怀梵看着他,轻轻地说道。   沉寂许久,怀梵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说道:“我母亲对他很好。”   “他”指的是怀梵下落不明的哥哥。   “怀霏要把以利沙送进监狱的时候,是王后力排众议,压下了斯图亚特家族的非议。”怀梵说,“母亲说,怀霏是乜伽主神的化身,对众神信徒有一种天然的统领之力,是天生的王,他无论做什么决议,母亲都支持他,直到……他说要把继承人位置让给我。母亲什么也没表示。”   荀听一惊,但没露在面色上。   “怀霏他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做?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怀梵回忆起往事,他说,“在这之后,他就犯下了重罪……我坚信父亲和母亲不是他杀的,但他承认就是自己,从来没改过口。”   “老师,如果你是我,你会恨他吗。”怀梵的声音慢慢地起伏了起来,他皱着眉,好像在对怀霏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他道,“我恨他闭口不言,恨他做出那个麻木低沉的样子,我甚至觉得他该死……我简直想掐住他的脖子,揍他一顿,问他究竟瞒了我什么……但他什么也不愿意和我说。”   “我像个局外人,”怀梵的怒意中含着悲凉,若有所指地说,“无论是哪盘局。”   荀听没有立场去评价任何人的感受,只能以沉默作答。   怀梵冷静了很久,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曾经很敬仰我的兄长。”   “他作为乜伽的储君,还是其它的什么身份,都是无可挑剔的。”怀梵说,“不止是我,老师你,我的母亲,甚至是以利沙,曾经都以他为骄傲。”   “以利沙……你知道的,他虽然是个残忍的混蛋,但他对怀霏的拥护和信任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这种执念太深,以至于他在被怀霏投进监狱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背叛’,他憎恨怀霏,骂怀霏忘恩负义,在狱门前咬碎了牙齿。”   “嗯……”荀听一边接受着新信息,一边作为“涅肖”,还得装作早已知情的神态,他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怀梵的手扶着栏杆的手指攥起来:“以利沙看着怀霏长大的,怀霏本就重情重义,怎么可能对他的舅父一点感情都没有?”   怀梵说道:“您不知道,怀霏在知道以利沙死讯之后,去他的旧宅没吃没喝地整整待了一天。怀霏对我说,他少时有次染了重病,舅父也这样做过。”   “我说,以利沙这个人太过极端,你没必要为他感到愧疚。”   怀梵对以利沙似乎没有任何余缀的感情,他提起这个人时从来都不会感到亲切。   “怀霏不这么想,”怀梵叹了一口气,说,“他在知道舅父死后,萌生了一种强烈的想法——怀霏说,他有一刻甚至想放弃一切,动用权力或者停下改革,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位亲人和朋友。”   怀梵顿了顿。   “但他永远也不会去做,”怀梵说,“兄长是这样和我发誓的。”   那一刻的想法让怀霏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也是个有私欲有贪念的平凡人。   但以利沙的暴虐和草芥人命是血筑的事实,怀霏的性格是不会允许那一丝情义侵占理智的,他需要给鼓婆区受压榨的百姓们一个交代。   ——怀霏没有愧疚,他只为自己的私念感到羞耻。   守夜心里的神与平凡人之间就差的只是这一念而已。   犹如登天的一念。   “我做不到像他那样果断、公私分明,”怀梵像是在承认错误似的,喃喃道,“我现在……”   怀梵此刻提起这件事来,似乎有些物是人非的意味——怀霏珍视的那些人几乎全部不在了。荀听也不知道现在的涅肖,是否还能称之为“涅肖”。   “我现在只剩怀霏一个亲人了。”高大的教皇踌躇了许久,缓缓说道。   ……   此刻是巨兽屠宰宴的前夜,离早十点钟开宴还有十二个小时,怀霏的审判仪式比开宴提前一小时。   气象学家预测明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所以前夕的夜空清澈辽阔,缀满群星。地上通明闪烁的灯火似乎比夜星还要忙碌。   巨兽屠宰宴向来繁华盛大,每家每户都可以参宴,流浪汉也能在上面蹭一碗肉羹吃。有的人家还没睡,透过窗子望向街上来往的佣兵和蚁奴,他们为屠宰宴前夜的繁忙感到兴奋。   只是他们不会想到,其中大部分佣兵正在绷着心中的一根弦,在仅剩不多的时间里寻找应该出现在审判仪式上的那个“罪人”。   卡德提出了另一个计划:找人扮演怀霏。反正审判仪式只是相当于法庭上的定罪环节,将观众骗过去为先,怀霏如何处决等找回来再说。   怀梵未置可否,卡德就当他默许,着手筹备了。   这群不眠之人里还包括希什——不过他是出来凑热闹的。他在灯火不熄的大街上走着,看见正在布置装饰的蚁奴,又看了一眼匆匆撞过去的士兵,对爻说了一句:“总觉得他们这届屠宰宴得出岔子。”   爻道:“你谨言慎行。”   “一句话你也要管?我就是这么感觉的,你难道让我说谎?”希什一边烦他, 还要一边跟他说话,“还有,别让我看见你跟涅肖走近了,离他远点,他不是个东西。”   若是刨去他和涅肖结下的那点梁子,希什还是不太喜欢这个主教,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觉得他有问题。”   抱着剑的爻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希什金色的后脑勺。   别的不说,这混小子的危险感知能力还是可以的,不然就不会在准备日那天第一个发现脊虫的存在了。   “就是那种……他的皮相是假的,你不知道皮囊底下是个什么东西在跟你笑,那种危险感,你懂吧?”   爻又闭上了眼,不赏面子搭腔,说:“不懂。”   “蠢货,”希什生气地骂道,“不懂就去死。”   ……   与怀梵交谈完之后,系统发来了关于事件2【无翼的双鸟】的进度更新提示。   事件2【无翼的双鸟】进度更新。   你发现五年前塔顶之灾发生前,怀霏的行为发生了异常——他意识低沉消极,甚至提出主动让位给怀梵。   异常的行为,弑母的蹊跷,罪恶的真相——你怀疑这一切都归结于那个消失的“弟弟”。   “哈哈哈哈他知道了,他一直是一个正义的强盗!他风光的代价是将‘弟弟’敲骨吸髓!他的神赐,他的天赋都是建立在他所厌恶的罪恶之上的!”   “他压根就不是‘神’!”   荀听关闭了系统面板,合上眼睛。上面的信息文字却还在刺痛他的眼膜。   系统提示:“因为您之前分清了事件2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信息中的‘弟弟’与怀梵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收集进度加快,事件2即将完整。”   事件2就剩下“弟弟”这条线索残缺了。   因为除了系统提示,荀听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资料,所以先假设有这样一个人:他是怀霏真正的兄弟,他长得和密室那个残缺怪异雕塑一样,但他的存在使得怀霏可以成为“神的化身”。   系统又发来一条新手的专属提示:“注意,事件1中一个重要节点您仍旧没有分清,这将会直接影响您此后的判断。”   荀听蹙眉。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   他开始回顾这条里所有的更新内容,沉思是哪里漏掉了东西。   时间已入凌晨,但荀听顾不上睡觉。他还有事情要忙,刚从调查会议回来,就立马被弥尔蓝拉入了幻象里。   甫一进去,荀听大脑空白一瞬。他扶住额头,过了一会儿,说道:“我找回当初猝死穿越的感觉了。”   弥尔蓝:“……”   “看你面相,你是劳碌命,”弥尔蓝意味深长地说,“命线跟乱七八糟的事都交缠在一起,总有一天会拧成疙瘩。”   荀听对弥尔蓝时不时说些怪话已经习惯了,他还学会了搭腔,道:“那大师有什么破解方法吗。”   弥尔蓝胡扯道:“找个和你八字契合的贵人结婚。”   荀听:“?”   弥尔蓝“有理有据”道:“你看那些先婚后爱的狗血文,什么夭折命、大凶命、孤煞命,不都是可以通过跟命中注定的老婆结婚来破解的吗?”   荀听无奈道:“你能不能找点正经的参考文献。”   “不能太正经,我得聊点轻松的东西,给你缓冲一下。”弥尔蓝贴心地说道,“我怕你现在直接进入工作状态会二次猝死。”   弥尔蓝故意扯了点其它的事情,说道:“说起来,以前没有人追过你?”   荀听奇怪道:“为什么会有人追我?”   弥尔蓝对他奇怪的“自知之明”感到奇怪,道:“啊?你不会把月薪三万身高188cm会做饭写在ID的括号里吗?”   荀听:“。”   他说:“我有病吗。”   也是童年经历造成的。荀听与人交往时会把自己放低,即使做到了管理项目的领头人,他也保持着这种习惯,这甚至都不是他刻意保持的,是他下意识的天性。   所以他身上有一种没有门槛的亲切感,公司的清洁阿姨摘了俩枣都会分给偶遇的荀总监一个。   但荀听的强势只是蛰伏了起来,谦卑温和不代表他就是头好欺负的绵羊。否则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坐到管理者的位置。   弥尔蓝拍拍他的肩膀,欣慰地说:“‘自卑’好啊,‘自卑’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荀听:“……”   他揉揉眉心,把话题硬掰回去,说道:“还是聊正事吧。”   弥尔蓝一耸肩。   短暂的闲聊结束,弥尔蓝挥了挥手,眼前的白色幻象霎时一变,荀听“亲身”进入了塔顶之灾的现场。   “……”   看着眼前的场景,荀听可算明白,为什么弥尔蓝说要聊点轻松的给他缓冲一下了。   虽然是幻象,但眼前的血腥、恐怖与诡异,还是超出了荀听的想象。 第24章 塔顶之灾   女神塔顶的大厅十分开阔,北面挂着一副乜伽女神的巨幅画,她一手持剑,一手持尖头凿锤,神情坚毅地仰望着从天而降的火光。   巨画的存在使得幻象中的夜晚有一种悲壮的神圣感,可四处横尸的景象却将这圣洁氛围撕裂。   尸体的死状各异,血迹将它们黏连在一起,荀听无法分清这里到底有多少个人——所有尸体像是掉进了某个巨型怪物的胃里,胃液将其搅拌腐蚀,最后产出了这样一块消化不良的“排泄物”,铺满了整个大厅以及墙壁。   这排泄物中掺杂着痛苦、恐惧、麻木、哭泣的人脸、兽脸……或者说是哺乳动物的五官整合起来的东西。上面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白色花朵,像是灵魂未瞑目的眼睛。   这场景莫名让他联想起了《格尔尼卡》,若将其中的人间炼狱死板地具象化出来,大概就是这副景象了。   荀听闭了会儿眼睛,若一次的视觉的冲击力达到了某种阈值,人的大脑会自动产生一些防御机制。虽然荀听还没有到昏厥或者呕吐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他忍不住转头问弥尔蓝:“你是怎么把场景复现的。”   “真正的场景比这还恶心,都给记录员写吐了,报告上不少‘具体难以详述’、‘无法找到现实之物类比’的地方,我很少在法律司的调查报告上看到这种内容。”弥尔蓝面容憔悴地说道,“这种精神损失算工伤吧,主教,记得报销。”   荀听艰难地在这逼真的幻象中找到空隙,挪步到塔顶中央。   荀听边挪,一边说道:“赋格狂欢这朽神很挑剔,祭品需要按照顺序挨个‘喂’,喂完之后祂才会完全现身。只要这个过程若是被打断了,请神仪式就会失败。祂会无差别地对一定范围内的生物进行降罚。这是朽神系统里面写的详细信息。”   “这朽神也太不讲基本法了吧,什么二流子神明,”弥尔蓝吐槽道,“对我来说,没什么比善没善报,恶没恶报更可怕。”   荀听认真地解释:“若乜伽神明是人类意志的代表的话,那么厄婴朽神则代表了混沌与超自然,在祂们的体系里,肯定是无视人类所谓道德秩序的。”   弥尔蓝一撇嘴,问道:“那祭品的顺序是什么?”   “第一个,是胃中灌满牛血的失智王族。”   荀听的目光早已经锁定了目标,他一边说着,走到一具尸体面前,蹲身。   那是一具身着华丽的完整尸首,在一片碎块海中显得比较突出。他是个须发花白的瘦削老人,但他的肚子却异常的肥大。   他的瞳孔因震颤而收缩了起来,眼睛空洞地瞪着,大量的鲜血从张开的嘴巴里流出,他身下的猩红几乎铺满了整片地板,若继续按压他膨胀的腹部,还有更多腥臭的液体淌出。   “这超出了正常人的血量……但他的皮肤和肌肉不像是过量失血的样子,”荀听说,“这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血,更像是外部灌入的血。”   弥尔蓝盘起胳膊盯着这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上任教皇……怀霏、怀梵的父亲。”   荀听抬头望向她,问:“他的死因是什么。”   弥尔蓝说:“肺部积血导致了窒息,血是外部灌入的,包括黄牛血和安哥拉牦牛血。”   法律司的调查结论果真和荀听预想的一样。   案件调查多年停滞不前,当然不是因为法律司的效率差。这是他们不敢怠慢的重点案件,法律司的报告甚至写得比荀听看到的还要更加详细。   荀听认为自己并不比这些人多高明,只是打了一个“信息差”。   这群人因为缺乏“朽神祭祀书”的资料参考,空有现象调查,没有办法得出推论。   而唯一一个对“赋格狂欢”有印象且提出猜想的教授,对此神的了解也仅仅是“曾经审问过狂欢的亲历者”,至于其他的信息,她所知的也寥寥无几。   弥尔蓝继续道:“法律司的报告还说……教皇尸体上的各种痕迹都指明,是怀霏干的。”   荀听想起了守夜和那个颤颤巍巍的老妪,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他还是认为怀霏被诬陷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点先存疑吧。”荀听说。   荀听念诵请神步骤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带着空荡的回声:“以胃中灌满牛血的失智王族为容器,请下‘赋格之婴’,再祭祀以纯白之花与愚钝犊血。”   教皇膨胀的腹部给了它们吊诡的既视感,仿佛尸体的血腹代替了某种器官来承接下了朽神的降临。   这句话中还包含了名单的两份祭品,20公斤白色花冠和100公斤牛血。   弥尔蓝则环视场景里布满的白色小花。她认得出来,这些全都是白羊绒花。虽然它们被采摘了下来,但有着尸体“养分”的滋养,在案发多天之后仍然没有凋谢。   它们盛开的土壤是血腥、令人作呕的,这使得本该赏心悦目的场景变得相当诡异。弥尔蓝说:“怪不得这些碎尸堆里会有那么多花,原来是祭品之一……我寻思着这朽神吃人还撒点调味香料的……”   “住口!”荀听为了保住自己肠胃的“晚节”,赶紧制止她的调侃,道,“我还有一盒白羊绒花茶没喝!”   弥尔蓝知错闭嘴:“哦。”   最后的祭品,是十个弑神下位者的性命。   荀听走到了塔顶大厅的中央,那里用栏杆围起了一个面积很大的圆形区域,从这儿向下望去,是一扇随时可以开闭的玻璃天窗,将下面的房间与塔顶大厅隔离开来。向上望,大厅的天花板处,也有一个圆形的天窗,正对月亮,淡淡的光芒就从这里透了进来。   玻璃之下的房间中,横躺着死去的蚁奴,他们的尸体状况比外面的尸骸还好一点,至少能让荀听分辨清楚尸体个数。   荀听数了数,有九个。   这是一个可以让他们瞬间敏感起来的数字,因为若是加上逃出的守夜——当时正好有十个蚁奴在场。   弥尔蓝的手指在胳膊上敲了敲,说:“也就是说在当时,因为守夜没有参与‘弑神’,所以导致最后的十个祭品没有准备成功——等会儿,这群蚁奴要怎么实现‘弑神’呢?杀死怀霏这件事太难了,就算是有人协助,他们也很难做到吧……用脊虫控制怀霏?脊虫能不能进入怀霏的身体都是个问题……动用脊虫控制蚁奴?不行,一下子用十个脊虫的消耗也太大了,况且若是最终祭品里掺杂着不相关的低阶朽神,有的高阶神会觉得自己的祭品被玷污,会生气的。”   弥尔蓝走来走去,把猜想挨个罗列了一番,说道:“总不能是怀霏自愿让他们杀死吧?”   “不,你钻了牛角尖,”荀听摇摇头,说,“这个‘神’,不一定是怀霏。”   他凝视着房间里横七竖八的惨状,总结了一下系统所给的全部信息,说:“我们先假设怀霏有一个畸形的同胞‘弟弟’,他才是真正的乜伽女神化身……而因为某种原因,怀霏一直借用了他的力量。”   密室里那具残缺的雕像浮现在荀听的脑海,并且不断地清晰可辨,一点点地捶打着他的神经。   荀听一边说着一边不禁背后发寒:“弟弟一直被人细心保护着,直到有一天,有人将他抱出了温室。”   荀听在栏杆前,微微地做了一个捧起双手的动作。   它平举双手,朝下面的房间伸去,紧接着他的手势一松,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从他双掌处掉了下去。   “然后,他就被人扔进了……饿疯了的十只蚁奴中央。”荀听的话音戛然而止。   弑神的十个下位者……   卡德曾经说。   蚁奴是什么都吃的,尸体、残肢、垃圾。   虽然经过驯化之后,他们绝对不会攻击人类。但弟弟的扭曲、残缺、丑陋的姿态,没有蚁奴会将他识别成“人类”。   弥尔蓝看着荀听的动作和凝重神情,登时毛骨悚然。   经过了五年,人们也没有在现场找到过关于隐形人“弟弟”的任何痕迹。   原因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调查过一个地方——   蚁奴的胃里。   作者有话说   注:《格尔尼卡》毕加索 第25章 残胎弟弟   系统面板突然跳脸。   事件合成提示!   您已收集完毕事件2【无翼的双鸟】,奖励一段重要记忆节点回顾!注意查看。   事件3【失格的狂欢宴】进度即将完整!   荀听却没有一点喜悦的心情。   不仅是身边的场景造成的,还因为……事件1仍旧没有动静。   系统说他没有分清楚事件1的一个重要节点。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是让荀听调查谋杀涅肖的凶手,顺便查一查涅肖的真实身份。   “羊皮之下的狼”这个名字的暗示就已经很明显了:涅肖金玉在外,败絮其中,披着爱民爱子的外皮,私底下却在谋划“赋格狂欢”的请神祭祀。荀听甚至觉得涅肖就是当时陷害怀霏的凶手。   荀听认为,这个没有分清楚的节点应该是他还没有搞清楚涅肖的目的——涅肖的行为动机简直成谜,到底五年前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五年前塔顶之灾爆发时,涅肖正和怀梵待在一起,他们二人一同赶去的现场,他可能没有直接参与这场案件,但一定在暗中与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的系统这边也收到了奖励,是一段真相回忆。”弥尔蓝对荀听说,“看来我们俩系统上的某些内容是相通的。”   火种任务是需要两个“守火人”共同完成的,神之火种的成就也是“守火人”之间共享的。   这是好事,若哪天荀听又随机到了一个倒霉催的身份而导致进度卡住,弥尔蓝那边至少可以弥补,这大大降低了他的收集难度。   系统的调查奖励已经到手,弥尔蓝挥掌,打算收回塔顶之灾的幻象。但在这之前,荀听好奇地问了一个问题。   他看着塔顶的女神画像,说道:“之前见到的女神雕像和女神画都是垂泪祈祷的姿势,这幅为什么不太一样。”   这幅巨画中的女神一手持剑,一手持凿锤,抬头仰望只有丝丝天光的黑暗天空,神色多了一些坚定和狠厉。   “追溯乜伽女神这一神脉的历史,她从前是有三种形象,除了‘剑与凿锤’、‘垂泪祈祷’,其实还有一个骑狼举火把的形象。文献记载上甚至说,女神像最初甚至都不是单人角色——是乜伽三姐妹。”弥尔蓝作为寻神系的老师,荀听的这个问题正好问到她擅长的领域,加之乜伽主神是“热门神明”,关于此神的研究文献颇多,可考的观点也十分繁多。   弥尔蓝继续道:“后来,因为女神向朽神祭祀自己、改变人类命运的传说太过流行,垂泪祈祷的献祭形象慢慢地替代了其他两种形象,占据了主流,而且‘垂泪祈祷’显得更为神圣优雅一些,更符合乜伽贵族想要的女神调性吧……”   荀听看着画歪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剑与凿锤’是凿火与探索,‘骑狼举火’是点燃与征服,‘垂泪祈祷’则是为了火种千代万代的延续……三个形象像是层层递进的。”   “嚯,你还挺会分析的,”弥尔蓝笑道,“确实有学者持这种说法来着,他们反驳‘乜伽三姐妹’的论点,说女神三个形象其实是一个人的不同时期。不过最后两派也没争论出个所以然来。学界都这样,老爱吵来吵去的,最后扔出一句‘尚有争议’。”   弥尔蓝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巨像的中间,也仰望起了这幅与众不同的画,说:“这幅能挂在这里,纯粹是因为王后更喜欢这个形象……哦,也就是怀氏兄弟的母亲……王后从前手段强硬狠辣,也不是等闲之辈。”   荀听凭着感觉说道:“如果三种形象不能共存,非要以一种形象占据主流的话,我可能……也会选择这种形象吧。”   弥尔蓝一挑眉,问道:“为什么?你觉得‘女战神’更好一点吗。”   “这不是主要原因……”这种感觉荀听也说不上来,他仔细想了一会儿,说道,“是因为‘剑与凿锤’的形象代表了最初的开拓者……先驱的精神最需要被传承下去,无论这一凿之火在如今看起来如何微不足道……”荀听强调了一下前提,“当然这是我在限制条件之下做出的选择,其实我认为最好的选择是三种形象都保存。”   “要不然你来报考神学院吧,到寻神系做我的学生,”弥尔蓝笑了几声,说道,“很想围观你和其他派学者吵架。”   荀听摆摆手:“感叹而已,到不了学者的程度。”   这短暂的聊天结束,弥尔蓝让幻象消失。   荀听继续回到线索的探寻之中。   两人各自打开系统,向后进入了它给出的这段回忆里。   眼前浮现黑屏白字:事件2【无翼的双鸟】真相。   二十多年前,雨夜,一个男人在装饰不俗的屋中来回徘徊着。   一个下人急匆匆地来送信:“伯爵,那个自称法阿的鼓婆区神医到了。”   被叫做伯爵的男人说道:“快点让他进来,磨蹭什么。”   于是,一个猴脸佝偻背的男人抱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进屋。   这应该就是法阿了。   法阿看着面前的焦急伯爵,废话少说,直接进入主题,举了举怀中的“包裹”,说道:“伯爵,这就是我信中说的……教皇的私生儿子。”   “他真的是乜伽女神的化身?”   “千真万确。”法厄笑着,拨开了怀中布料的一角。   男人看见了那个光芒印记——那是神的化身独有的。化身幼时无法掌控力量,身上会出现一个散发光芒的印记,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才会逐渐掌握隐藏光芒的方法。   这光芒让伯爵欣喜若狂。   但当他继续拨开布料,看到了里面包裹东西的全貌时,心霎时凉了一半。   荀听的心脏也跟着猛跳了一下。   这个婴儿有两个头,两套四肢。   他是一个两胎合一的畸形儿。   “这他妈的是什么……这……”伯爵转喜为怒,说道,“这他妈的是个怪物,他怎么能成为乜伽晟国的王!”   法厄赶紧安慰他:“伯爵您别着急。”   “‘接肢’‘断肢’‘整形’这种事,我见多了,鼓婆区的神医最擅长这种事,我有办法将一个正常的孩子从其中剥离出来。”法阿算盘打得很响,他眯眯眼笑道,“只不过酬金,您看……”   沉默片刻。   “如果你真能做到,钱我自然会给你,”伯爵压下大起大落的情绪,说道,“王后甚至可以给你权力和地位。”   “这……毕竟是教皇与仆人的私生子,”法阿担忧道,“王后总会介意吧?”   荀听能从他们的对话中意识到,此时的王后已经是乜伽晟国实际意义上的掌权人了。   “如果没有她的支持,斯图亚特的人一定不会接受的……”伯爵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淡淡地说道,“你不必担忧这个。我的姐姐没有那些麻烦的情感,他只在乎这个孩子是不是化身,能不能做乜伽之主。”   姐姐……   荀听一惊,这个伯爵是以利沙。   ……   与教皇私通的仆人怀孕之后,为了掩人耳目,逃到了鼓婆区隐秘生子,可诞生的孩子却是一个两胎合一的畸形儿。   仆人因难产去世,为她接生的神医之一法阿本想将畸形儿处理掉。却发现乜伽女神的印记在这个扭曲的身躯上隐隐地散发出辉光——这个小怪物竟然是乜伽女神的化身。   于是,受利益驱使,法阿打算秘密地将此畸形儿献给王室。他联系到了以利沙斯图亚特,也就是王后的弟弟。让他帮忙说服教皇与王后。   法阿保证自己可以将两个孩子分离开,而以利沙许诺给他大量的奖赏。不过,这工作量巨大,难度不小,非神医单独一人能做到,于是法阿又招来四个苏摩罗陀信徒,以及信仰其他神明的医生。   一天一夜后,医者们终于将分离出一个正常的孩子。   他们本来故意将印记辉光留在了正常孩子身上,可分离结束不久之后,吊诡的事情发生了——正常孩子身上的辉光消失。   那剥离下来的,还有一丝呼吸的残缺废块,却发出了印记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神学院期刊《寻神研究》面向大众进行征文。   欢迎各位学者以乜伽女神形象发展为题,发表论述。   本刊包容度高,接受各种观点。   欢迎投稿!   民族与神明文化学院章   《寻神研究》编辑部章 第26章 罪孽台阶   以利沙认为事态已无法挽回,为了防止消息外泄,暴怒的他将在场所有人灭口。   慌张的法阿说自己还有办法保持残缺胎儿的活性,以利沙便勉强饶过了他。   法阿本是胡说保命,却再一次踩了狗屎运。   不知是医者们神赐的副作用,还是神明本身的“意图”,残胎与正常孩子的庇佑竟是黏连着的。   也就是说,只要残胎活着,正常的孩子也能呈现出一些弱性的化身特质,而且天生对乜伽子神的信徒有一种统领力。   法阿通过心脏市场上使用的一些小手段,确实让残胎活了下来,但也留下了无穷后患。   神赐接成的器官与肢体在这具畸形的身躯上 会逐渐腐烂,若要继续让残胎存活,他们需要源源不断的“材料”。   这个头开了之后,就无法停止了。   法阿知道这是无底洞的开端,深渊之下的贪婪与罪孽已经蠢蠢欲动,它永远无法被填满。   他怕以利沙继续卸磨杀驴,设法逃出了净舌区,隐姓埋名了起来。   后来王后得知了此事,她去见了这两个可怜的双胞胎,最终决定抚养那个正常的孩子,永远地,将残胎弟弟的事情隐瞒下来。   于是,不明真相的正常孩子成为了教皇继承人。   他名为怀霏。   怀霏不负众望,被王后培养成了正直、仁慈、高傲,受万民爱戴的年轻储君。他也十分孝敬自己的母亲,爱护自己弟弟——也就是王后的亲骨肉怀梵。   所有人都认为怀霏是天生的明君。   而在这背后,以利沙、王后与教皇却在极力地用残忍的手段维持着残胎的活性,维持着他与怀霏的“连接”,弥补法阿留下来的烂摊子。   残胎的身体每天都在腐烂,他们需要大量的备用器官,于是他们去鼓婆区掳人、进货,甚至动用过蚁奴做培养体。   残胎弟弟在不见天日的黑暗温室长大,他从来都没见过光明,以及那个站在光明里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   残胎无法出声,肌肉早已萎缩,他甚至很难控制自己的脖子和眼球,但他的大脑却是清醒的。他只能通过温室出入人员的只言片语得知世界与“哥哥”的存在。   对残胎弟弟来说,精神上的折磨比肉体的腐烂还要痛苦百倍。   荀听恍惚想起了事件2其中一条更新中给出的信息——   “他神圣的台阶是用罪恶砌成的,他已经无法同罪孽割席了。哈哈……总有一天,那高傲的头颅会腐烂在无人知晓的囚笼里,就像他弟弟那样。”   用罪恶砌成的神圣台阶……   荀听大概能够预想到,这脆弱的高台是如何倒塌的。   荀听不解。他觉得神明赐福只是多多益善的工具,人类不应该成为它的奴隶。   就算没有那“众神臣服”的化身之力,怀霏凭着自身的能力,也不会沦为平庸的王。   为何人类对于“神明化身”如此执着?甚至不惜违背信仰的原旨,也要留住这份庇佑?   又或许……只有荀听把这件事当作了一场善恶的抉择,而对于那些王族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什么——那些用作器官原材料的蚁奴和贫民在他们眼里和路边随手可得的石子差不多。   ……最终,风流愚钝的老教皇病倒在床,新王继位指日可待。而王后有意拥立怀霏,这使得怀霏威望高升,他逐渐掌握了一部分实权。   怀霏并不像父亲一样在位庸碌无为。他看尽乜伽晟国的弊病,打算联合几位主教一起整治鼓婆区。   怀霏身体力行,亲自去神学院蒸汽建造系求学,又去南希伯联邦和号称“乜伽工业之心”的西罗区调研,虚心向西罗主教请教。   他参照鼓婆区区情重新制定了蒸汽大工业的建设规划,解放了那里大部分的蚁奴劳动力。   而鼓婆区的地头蛇以利沙很乐意接受怀霏的工业改造计划。   荀听在回忆里看到了以利沙与怀霏相处的画面。此时,正是以利沙极端拥护怀霏的时候。   荀听看的出来,以利沙看怀霏的眼神是痴迷和狂热的,但那不是对人,更像对一件物品——以利沙在打量自己最骄傲的作品。   他会为了怀霏不断地暗杀对储君持反对意见的党派,他会设法将怀霏需要的任何东西搞到手,甚至当怀霏出现一点身体虚弱的征兆,他都会心惊胆战地以为是“连接”出了问题,更加变本加厉地搜刮用于残胎的人体原材料。   所以,当怀霏提出改造政策时,以利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但以利沙所接受的改造是不痛不痒的,他自然不会让这些政策触动自己产业的根基,奴隶剥削仍然保持着顽固的生命力。   而实际上,根深蒂固的奴隶制度和垄断鼓婆区经济的奴隶公司,才是怀霏真正想要拔掉的最大毒瘤。   以利沙理有恃无恐,认为怀霏不会动他。   直到怀霏大义灭亲,指控舅父任意屠杀平民与奴隶,揭露了他所有暴虐血腥的罪名。   鼓婆区最大的奴隶主以利沙在唾骂声中被送入监狱。   这完全出乎了以利沙的意料,他非常愤怒。被佣兵押着的他与怀霏当面对峙,可怀霏只是冷漠地一睨,再也没有转身看他一眼。   怒火让以利沙咬碎了牙齿,他爬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怀霏高高在上的背影。   以利沙满嘴的鲜血,从前的狂热与痴迷全在里面碎成了血淋淋的恨意,他朝怀霏吼道:“迟早有一天,我他妈的要让你的脑袋烂到土里!被千人踩,万人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下贱杂种!竟然敢背叛我……”   怀霏在拟订判决的前夜,一晚未眠。此时他听着以利沙的失态的怒吼,手指微蜷,深深地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以利沙的判决日,许多熟悉面孔都在场,卡德、怀梵、涅肖,他们冷静地围观着以利沙的发狂。涅肖不忍卒看,他转头,蹙着眉头,叹了一口无奈的气。   除了涅肖和怀霏,即使是在斯图亚特家族里,没有多少人对以利沙怀有亲近感。   因为他是个性格扭曲变态的混蛋,杀人就像是撕碎一张纸一样随便,没有人不知道。   王后的目光则更加长远一点。她压下家族的非议,支持怀霏的改造政策,是因为她预见了怀霏政策的超前性——臃肿的家族产业经过这次大刀阔斧的改革“动刀”之后,在未来会产生不可预估的巨大利益。   而且,她知道斯图亚特家族那血腥野蛮的发家产业需要“洗白”和更新,否则只会滞固不前地被时代杀死。而蒸汽科技正是一股新鲜而强大的“血液”。   与之比起来,在她眼里,以利沙的牺牲根本不算什么。   王后是冷酷果断的,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她甚至委托人将以利沙处死在了监狱里。   怀霏公私分明,但他性格里却存留了一丝感性。他一直知道舅父对自己的极端的溺爱。所以在得知舅父殒命牢中时,他才会不吃不喝地在以利沙的旧宅守了一整天。   荀听以为事情到这儿已经结束,没想到真相回忆并没有结束。   ……然而,所有人不知道的是,以利沙没有真正地死去。   以利沙抓住了教皇的太多把柄,并以此作为要挟,老教皇为了保住自己那点可怜的晚节,偷偷地将以利沙放了出来,并找人代替了他的死。   连王后都没想到,她一直轻视的昏庸无用的老教皇,居然成了最关键的那根搅屎棍。   回忆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穿着囚服、身形消瘦的以利沙截了一辆跑货的马车。他的刀刃抹开了无辜马夫的脖子,又残忍地杀害了车上的妻儿,抛尸荒野。   随后,他阴沉地回头望了一眼净舌区的女神塔,骑着马潜入了夜色之中,从此失去了消息。   事件2【无翼的双鸟】回忆结束。   荀听不禁心悸。   以利沙真的一直活着!   那这个残忍的恶魔竟然一直存在于这个世上,隐蔽在不为人知的黑暗之中。   他人究竟在哪里?他这些年又做了什么,这两场惨无人道的“赋格狂欢”又和他有着什么关系。   荀听的心脏开始狂跳,仿佛那张咬碎牙齿、血迹斑斑的脸就潜伏在他背后的阴影里。   他怀疑自己是对以利沙知情最多的那个人,说不定狂欢计划的同伙里面就有以利沙。   弥尔蓝突然拍了一下荀听的肩膀,惊吓把他的思虑全都驱走了。   “我觉得你这次和同伙们碰头,得带上点人手。”弥尔蓝说道,“万一对方真的是什么……不太好招惹的人,你也有点安全保障。”   荀听皱眉“嗯”了一声。   “还有,你这次的身份淌的水有点深,想要继续保持下去有点难办啊。”弥尔蓝发愁道,“你要是有什么计划,和我说,我随时配合你。”   荀听沉默良久,仿佛下了什么决定。   “不了,”荀听说,“我打算向系统递交死亡申请。”   弥尔蓝一惊,说道:“那个死亡申请?听说会有惩罚的。”   为了防止玩家故意不断刷新身份,死亡申请是有一定代价的。   玩家不仅会承受与意外死亡一样的痛苦,而且“事件合成”的辅助功能会封锁一段时间。   荀听揉揉眉心。   他还是过不去良心上的坎。若调查到最后,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情真的是“自己”过去做的,他宁愿接受惩罚重新选择身份,也不愿意替原主“洗白”。   在原世界,弥尔蓝其实是很乐意和共情感强的人共事的,但此时不同以往,她难得地放正经了,认真询问荀听:“听哥,我和你说真心话,有时候不能对这个世界的人产生太多的感情或是……什么责任感,我们只是两个守火的幽灵。”   弥尔蓝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要知道,下次随机到的身份可不像现在这么便利的……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荀听毫不犹豫地说:“嗯。”   不过他不打算现在就提交,至少和弥尔蓝先把真相调查出来,完成乜伽女神的火种任务。   而且在死亡之前,他需要先把“自己”的罪证全部向世人坦白,让原主得到应有的惩罚。   想到这儿,荀听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这次碰头……我想请来爻来帮忙。”他对弥尔蓝说,“爻对朽神相当熟悉。即使发生了意外,也能应对得了。”   弥尔蓝啧了一声:“可以是可以……你要怎么和他解释呢?”   其实荀听经过思想挣扎之后,也没有得出一个缜密无漏的说辞。   他只是觉得爻在场的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会迎刃而解。虽然相处短暂,但这个人在荀听的眼里已经和三十七留下来的银柄断刃一样,成为了护身符一般的存在。   “直接和他说实话好了:我失去记忆之后,完全预测不了狂欢计划的走向,于是请他帮忙抓捕同伙,阻止这场闹剧。”   弥尔蓝:“啊?你要用什么让他信你啊?是我可不信。”   经历了上次扯谎被爻拆穿之后,荀听像个知错就改的小孩,总觉得面对爻得真诚。   就算实话再怎么荒唐,也比编一个理由骗他要强。   “我也不知道要让他怎么信我……”荀听道,“用……真心?”   弥尔蓝:“?”   作者有话说   弥尔蓝:搞不懂你们男人的友谊。 第27章 故友遗物   荀听只简单地小憩了一会儿。翌日天微亮时,街上的嘈杂已经苏醒,飞艇鸣叫着路过天空,卷起拂面轻风,投下巨大的阴影。整个街区都洋溢着喜悦。   盛宴的欢快气氛丝毫没有缓解荀听沉重的心情。   他看着孩子脸上的笑脸,脑海中回忆纷杂。胸膛中却无由地升起一股哀涩来。   米莉亚和哥哥生活在鼓婆区,若是他们两个也在场,想必此时也会挤在这欢声笑语中好奇地看热闹。   以前的鼓婆区,贫民和蚁奴的地位没什么不同,都是“奴隶”的一种。如果没有怀霏的政策,或许米莉亚兄妹甚至是更多的人都无法在这里沐浴着阳光。   可这里的喧阗却与怀霏毫不相干,大家似乎已经将那个结局凄凉的年轻储君遗忘。失踪的怀霏仍旧没有半点消息,他独自一人在某个地方不知死活。   若没有“塔顶之灾”这场荒唐的结局,怀霏又能乜伽晟国的记忆里存活多久?若守夜、老妪和她的孙儿都死去了,还会有人在某一次祈福时,记起《夜莺颂歌》如何是吟诵的吗?   荀听闭上眼睛,让思绪休息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想得太多。敛去了许多情绪之后,接着赶去了希什的住所。   卡德为希什单独准备了一栋别墅,妄图装得住这少爷浑身的刺。外面有佣兵看守,荀听认得出他是爻的一名队员。   荀听怕希什与爻已经出发赴宴,询问佣兵爻是否还在,佣兵说爻外出未归,但希什公子还在屋中尚未出发。   说着,他让荀听稍等片刻,自己可以帮忙询问爻去了哪里。   荀听向他道谢,坐在佣兵搬来的温莎椅上,等待了一会儿。   弥尔蓝这些天累得不轻,正在补觉,所以没有陪同荀听前来。荀听一个人待着无聊,戳了一会儿系统。   系统的存在感一直不太强,虽然功能很多,但没有任何说明书,全靠玩家自己探索,且主线任务打谜语,缺乏显性引导……荀听的职业病忍不住让他分析起来。   不过,虽然游戏系统的设计非常难用,但这份“存在感不强”也给足了荀听沉浸感。以至于到现在,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在玩“游戏”,而是真的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里。   一个有文明起源、历史根基的真实存在的世界。   荀听没有什么“根”,他是随遇而安的人,也没有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欲望平淡如水。能不能回到原世界对他来说都一样。   这样的话就浮现出一个问题:他没有什么驱动力去完成主线任务,而系统又不会逼他一定要去做任务。   这样真的好吗?   荀听无奈地心想,那岂不是自己下一个身份躺平去种地了都没人拦他?   佣兵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直到荀听觉得,时间长得有些奇怪了。   他忍不住起身,却忽地一个趔趄。他整个人绷了起来,心中警铃大作。   因为他被一个东西绊倒了,是地上一块突然出现的骨头。   在客厅的地上,不知何时铺了一地骨灰,灰烬还在不断地从各个角落自己“爬”出来。地上慢慢地浮现出现出各式各样的散落白骨。   荀听瞳孔一缩。   只见它们由灰烬成形,又慢慢地拼成一只猛兽的形状。   是一只呲牙的白骨猎犬,它的姿态仿佛在朝荀听吠叫,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荀听乍然被卷入了突如其来的战斗之中,这一扑让他措手不及。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迅速抄起旁边的桌布来,向前一甩。   杯碗与蒸汽灯随着桌布摔落在地,组成猎犬的白骨也登时散落,撞得它们叮铃作响。   可滑落的骨堆又在荀听的身后成形,猎犬的头一口咬向了荀听的肩头。   荀听手上发出蓝光,蔚维达尔赐予他的力量凝结在手心,他屈身,用力将猎犬向前方的地上一甩,白骨再次碎了一地,却又迅速聚合。   这只猎犬迟迟没有攻击荀听要害的意思,被荀听攻击后也不躲闪,散落聚合了几回,又不断地扑上来 简直就像在玩弄猎物。   这究竟是什么!   就这样来回几番之后,再次成形的猎犬将躲闪失误的荀听扑倒。荀听意识到普通的摔打和锤击根本杀不死它。   荀听后背着地,胳膊撑在自己与猎犬之间僵持着,使用了乜伽女神的“圣体”,可是竟然对这白骨猎犬丝毫不起作用。   “……”   荀听不打算缠斗了,先保命再说。他瞄了一眼别墅的门,距离不算太远。他心生一计,掏出怀中的银柄断刃,从侧方向自己身上的猎犬刺去。   残刃上蓝光蔓延,捅中了猎犬的脑袋,将骨兽打散了的同时,也把它的头骨紧紧地钉在了地上。   于是,它再次聚齐成形时,脑袋不见了。猎犬向其他方向乱扑了一下,被扎在地上的“脑袋”嘎吱嘎吱作响。荀听趁着它“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个侧翻滚起身,奔向门口。   可是,一只骨手突然在门前凝聚,向他的脸抓来。   这些骨头居然还有其他形态的!   荀听眼疾手快地抓住这只骨手,竭力地将它拽离自己。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了。   荀听正好被脚下凝出的骨头绊了一跤,重心不稳地向前方踉跄。他心脏猛地一跳,和开门的爻对视了。   爻稍愣,但他还是伸手扶住了荀听,与此同时将荀听向身后一拽。爻腰间的佩剑出鞘,纠缠荀听的人骨碎落一地,那只白骨猎犬在他面前压低了身子,不敢妄动。   爻持剑,抬眼冷冰冰地望向二楼,喊了一声:“希什!”   上面果然传来了那少爷懒散的声音。   “怎么了?”希什漫不经心地说道,“谁让他自己不小心,招惹了我的狗。”   希什慢吞吞地出现在二层走廊上,他招了招手,所有的白骨都化成了灰烬,自己流到了大厅角落的陶罐里。   那报信的佣兵跟在他的身后,一脸歉意地看了眼荀听,不敢说话。   “不小心?”爻道,“它为什么会被放出来?又为什么会被驱动?”   荀听瞬间明白了,这是希什用神赐能力故意搞出来的恶作剧。这少爷接到佣兵通信之后一直不现身,正躲在二层看戏。   这些都是特制的干净骨灰,且由“骨之神”磨尔狄的神赐能力驱动,并不属于乜伽女神“圣体”所认为的“污秽之物”的范畴。   希什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则是皱着眉头质问爻:“你竟然敢吼我?”   “……”   希什生气道:“你护着他做什么?你耳朵聋了,我不是说过让你离他远点吗?”   爻说:“这和你的恶作剧,是两码事!”   “希什公子若是对我有意见,大可换其他的方式告诉我。”荀听叹了一口气,扫了一下身上的灰尘,无奈地说道,“不然凭希什公子的所作所为,我可以通知南希伯总统,直接将你赶出乜伽境内。”   “哦,感谢你宽宏大量不告我状。”希什瞪了一眼爻,敷衍地道了句“歉”,转身回屋,扔下一句,“两天之后我就走了,跟谁愿意待在这破地方似的。”   他朝旁边低头的佣兵喊道:“愣着干什么,给我准备参宴的衣服。”   楼上骂骂咧咧的声音被关在门后,楼下陷入了一场沉默的尴尬之中。本来荀听来找爻就有些不自在,经希什这一闹,相处起来更加别扭了。   荀听率先开口打破安静,他说:“使者你有时间……”   “他的所作所为我会如实上报总统,他自然会得到应有的责罚。”爻打断他,说道,“其余的事,主教不必多管。”   “我不介意这个,”荀听垂下眼睫来,直接切入正题,说道,“我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并且……想和使者解释之前的事情。”   “我不明白主教为何要这么做,”爻蹙眉,道,“我对你的意图不感兴趣,不用多费口舌。”   荀听张了张嘴,准备了一肚子的措辞都没用上。他也预料过爻会直接拒绝的情况,只好站了一会儿,去把地上插着的银柄断刃收起来。   荀听没想继续死缠烂打,他对自己的前来打扰说了声“抱歉”,之后便怏怏离去。   这时,爻忽然开口道:“你……”   荀听刚到门口,听到这声唤,转身看着他。   爻平淡的神色终于有了丝波动。他问:“你那把断刃是哪来的?”   “这个?”荀听看着自己手中的“护身符”,说道,“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爻追问道:“哪个朋友。”   荀听说道:“他说他的代号是三十七……你认识吗。”   爻沉默。   荀听看他的神情,忽然想到:“等会儿,你之前在烫骨时和我提到的那个朋友,不会就是……三十七吧。”   “他早就死了,”爻一字一顿地质问道,“剑是怎么留给你的?”   果真,三十七和爻是认识的。   应该说,原身三十七和爻是认识的。因为荀听在大荒遇到的那位“三十七”是别人假冒的。   荀听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这把断刃是系统的“死亡保留位”给他存下的,按理说它会永远地留在大荒,留在米莉亚哥哥的尸体旁边。   荀听只能说:“我们之前在大荒遇见过,就是在那时他把剑留给了我。”   爻盯着他,不知想些什么。   他的声音犹如一声铃响,敲打了一下荀听的耳朵,爻道:“你是涅肖主教吗。”   荀听心脏刹了一下闸。系统又蹦出提示,这种情况下,荀听只能回答肯定答案。   荀听只好笑了笑缓解气氛,道:“我……当然是,使者在开玩笑吗。”   爻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荀听头一次有一种灵魂被人用目光浏览无余的感觉。   爻忽然说道:“你来找我,是要说什么事情。”   荀听眨了眨眼,看了一眼手中的银柄断刃。没想到这件遗物竟然可以让爻卖面子来帮他一个忙。   但爻似乎不想再多提及关于“三十七”这位朋友更多的事情,荀听只好不再就这个话题多问下去,顺着台阶下了,说:“是关于狂欢计划的。” 第28章 祭坛之下   ……   一天的搜查过去,仍旧没有怀霏的消息。卡德只好启用了找人扮演怀霏的方案。   审判词结束的时候,观景台喧哗杂乱。在大众的眼里,这就只是一件猎奇的案件被盖棺定论了而已,充其量再给茶余饭后添点八卦佐料,没人在乎真相究竟如何。   与审判仪式相比,还是屠宰宴更具有吸引力一些。   直到锁链拉着巨兽头颅在汽鸣声与白雾中轰然落地,欢呼声才重新爆发。   巨兽屠宰宴上的令人震撼的“屠宰表演”,是在模拟乜伽众神征服“吠渊之兽”的战役。   吠渊也曾是一脉神系,如今已经销声匿迹。   这个世界的神明体系不止有“乜伽系”和“厄婴系”,有资料可考的还有两个神系。   它们的运作模式与现存的两个神系完全不同,也就是说,荀听还有两套未解锁的系统可以切换,其中一个就是“吠渊系”。   乜伽系的核心模式是:人们得到神赐纹后成为乜伽信徒,通过神犀点亮神赐能力来达成目的。它的神系图谱是树状分布,乜伽系神明都有一个共同的主神。   而厄婴系的核心模式则是:人们获取咒名成为厄婴信徒,通过用祭品请神送神来达成目的。它的神系图谱是呈阶梯状的,有明确的等级高低。   同时,厄婴系的信徒们有一个共同的“意识海”,当他们的神智陷入合适的混沌状态后便可以遁入。   在这片混沌的意识海中,立着一位平和的第二阶梯朽神——“婴门”,也就是荀听看到的那扇黑色巨门。   “婴门”的功能和效果未知,也无法被请神。   祂永远安静地矗立在混沌的意识海之中,几乎每个厄婴信徒都会见到这扇秘密的门。信徒可以在祂的面前进行一些特殊的活动,例如找回咒名、定位咒名等等。   剩下的两套神系的核心模式未知,却吊起了荀听极大的兴趣。   尚且未被点亮的UI仿佛在告诉他:“守火人”玩家是这个世界唯一能够同时使用四个神系的人。   不过,荀听需要将这些未解锁的部分留到下一条命去探索,这一命的主要任务是解决“涅肖”留下的烂摊子。   荀听从巨兽屠宰宴回来之后,便开始准备今晚的碰面。   荀听和同伙敲定的碰头地点是“谅解仪式”的祭坛地下。日期是巨兽屠宰宴头日的晚上。   荀听发现,他们似乎非常喜欢选用“神圣之地”作为窝点或者集合地点。包括之前的乜伽大教堂。一方面这些地方非特殊时期罕为人至,另一方面涅肖大主教有通行和管理的权限。   而至于“谅解仪式”,《乜伽文明史新编》上是这样写的。   鼓婆大江发源于布莱特山,融雪汇聚成冷冽清澈的流水,穿过一片密林,绵延向西。   这片布莱特山底下的森林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母地,也是探索者殒命的未知秘林。   它被依赖着,也被敬畏着,它寄存人类最原始的情感。   就在这片密林中心,有一片英雄墓地。   传说那里是首次降临乜伽女神赐碑的地方,后来第一赐碑的光芒消逝,化作了普通的黑石,被技艺最精湛的工匠刻成了同底座的三尊女神雕像。   人类将历代英雄的骨灰埋葬在那里——皇室圣明的君王、晟谕廷的高教阶人士、一个家族的突出贡献者、开拓知识的学者、负有功名的骑士等等,都有资格在这里立一块石碑。   尤其在“归巢之路”时期。教皇怀社上带领难民重回乜伽原首都“圣甘”,开路的点灯者以及无数流民在这艰险悲壮的回乡之旅中死去,怀社上破例,将他们的骨灰全都被埋葬在了英雄墓地。   时过境迁,厄婴之灾二次爆发后,圆形大荒再次吞噬了“圣甘”、“明睛”两座城市,乜伽晟国只能迁都“虔牙”。大半个布莱特山脉和山脚下的大森林也在灾难中沉沦。   混沌只扔给人类最后一片苟延残喘的边角料。   英雄墓地被困在大荒之中。只有很少的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前去祭奠,或者把死人的骨灰继续送去那里,于是那里逐渐成了一个遥远的“传说”。   三尊女神雕像上爬满了伪装成藤蔓的乌脓,静谧之地栖息着使人清智崩坏的怪物。   每到乜伽晟国举行大型活动,人们都会朝着英雄墓地的方向进行一场“谅解仪式”。   仪式用以祭拜英雄,请求英雄们原谅后人无法将他们的骨灰全部带离那片荒芜之地。   谅解仪式上会出现一种奇怪的情况:无论祭台摆在哪里,四周的旗子都会飘向没落首都的方向,无一例外。   人们把这种奇特的现象叫做“望乡”。   吟游诗人们写道:“风是旅人与英雄们的眼睛,望着他们永远回不去的故乡。”   巨兽屠宰宴前的谅解仪式已经在开宴几天前完成。   此时的祭坛空荡无人,唯有望乡之旗,在无风的夜晚不停地飘着。   万里无云,一轮饱满的明月挂在夜幕之中,死静地向大地洒下柔光。而远方的天际却仿佛泼溅了一滩鲜血,发出如极光般波动的猩红光芒。   寂静之中,穿着黑色斗篷的荀听和爻,找到了祭坛的地下入口。   荀听手中的提灯照耀着通向地底的石头台阶,他有些不安地抬头望了一眼东方发着猩红光芒的天际线。   “那是怎么了。”荀听不禁问道。   “高塔哨点前不久发了通告,”弥尔蓝小声说道,“说东方有奇异天象,他们经过勘测之后,确定来自于英雄墓地的上方。但他们无法判断这天象是什么。”   在鼓婆区东边境关卡外的高山上,有几座高塔哨点。   高塔哨点有最精密的天文仪器,驻扎着边境关卡的守卫们,他们不仅负责抓捕越境走私的佣兵,还勘测大荒边缘的侵蚀情况,以及探测天气。   乜伽晟国的“天象预测”大多数都来自高塔哨点上的气象台。   高塔哨点的这份通告突如其来,还没来得及公开传播,弥尔蓝得到的是第一手消息。   三人所在之地就与“英雄墓地”息息相关,这不免让人心悸。荀听回头望了一眼爻。黑色的斗篷遮住了爻的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动。   爻说:“我没有感受到这里有异常。”   他的话让人安下心来。荀听划了根火柴,在提灯之外燃起了一根蜡烛,测试着地下的含氧量。   弥尔蓝负责在外放风。荀听领头,爻紧随其后,走下了长长的石阶。   直到空间逐渐开阔,一阵空灵怖人的鬼鸮咕叫传入耳膜。   同伙已经在此等候了。   对了暗语之后,荀听摘下斗篷帽子来,对方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爻,说道:“主教还带了人?”   他的声音经过了面具的过滤之后,嘶哑低沉,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这举措说明同伙对涅肖的提防心很强。   “毕竟吃过一次单独行动的亏,有备无患。”荀听把声音压低了,自然地答道,“倒是你,为什么一个人来。”   荀听说的“吃亏”,指的是涅肖最初被谋杀一事。   对方话音一顿,慢慢说道:“人太多容易暴露行踪,这次碰面的目的只是想询问主教……接下来的想法。”   “停止一切有关赋格狂欢的准备计划,”荀听冷冷地说道,“大教堂的意外和巨兽会所的事故还没让你们长教训么,如果没有我的指示,不要擅自做任何事情。”   “为什么要停止?”同伙问道。   “因为怀霏已经失踪了,今天出现在审判仪式上的是假的怀霏,我们继续做下去也没有意义。”   荀听这么说,是因为他早就怀疑涅肖准备的“赋格狂欢”是针对怀霏的。   果然,同伙蹙眉问道:“失踪?他怎么失踪的。”   荀听说:“没查出来。”   这似乎超出了同伙的意料,他许久没有回话。   “那除了暂停计划,主教还有其他事交代吗?”他问。   荀听摆出了提前编好的理由,解释了一下上次那份失误的信件:“乜伽教堂事故之后寄出的那封信,是我故意那样发出的,当时是为了试探是否有人发现了鬼鸮的行踪……”   同伙道:“没关系,我们也发现了信件内容的古怪,不像是主教写下的。”   说完,他将身后的一个箱子搬来,说:“还有,之前主教托我们杀的人,已经装好带来了。”   荀听看着箱子,心中暗暗地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摆出亡命之徒的冷漠神情:“太多了……是哪个?”   “那个被赐吻的蚁奴。”同伙说,“就是……叫什么守夜。”   他的声音让荀听恍惚了一下,荀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荀听的心脏仿佛被泼了一桶凉水,四肢百骸迅速被冻住,他死死地盯住这个箱子。   荀听张了张嘴,用力咬了下唇,才让声音不动波澜地发出来:“怎么……现在才送来。”   “主教见谅,我们能力毕竟有限。”同伙道,“还是多亏了您的慧眼,若不是您引蛇出洞,我们也找不到他。”   这本是对“涅肖”的夸赞,但此刻传进荀听的耳朵里,却无比刺耳。   原来,涅肖一直在寻找那个被怀霏赐吻之人。   守夜隐藏得很好,加之没人会把一个卑微的蚁奴作为考虑的人选,所以多年也没有暴露。   悔意让荀听背后发寒。   他当时应该赶守夜走的,正是因为他让守夜和自己走得太近,才引起了同伙的注意。   身后的爻默默地看了一眼荀听。   荀听蹲下来,有些颤抖地扶在箱子上,手背的青筋凸起。   涅肖……要守夜的尸体做什么。   “东西已经送到了,”对方说,“如果主教没有其他要事,我先告辞了。”   这时,荀听感到爻触碰了一下他的后背。   荀听怔怔地抬头,只见爻指了一下箱子,动了几下嘴唇。   他的嘴型在说:“不对劲。”   这让荀听清醒了一瞬,他再次看面前这个箱子。   忽然,缓过来的荀听迟钝地察觉到了方才对话中的一丝端倪。   等一下。   这个同伙为什么要回答“发现了内容的古怪”“不像是主教写下的”?   荀听提到的那封信明明是没加神赐工序的一张空白的纸。   是单纯的口误,还是他压根就不知道这封信,只是顺着荀听的意思接话茬?   荀听猛然抬头看着那人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一种可能性——他压根就不是涅肖的同伙。   面前的箱子突然开始微微震动。爻的瞳孔一缩,迅速地踹开这沉重的东西。   箱体膨胀挣动了几下,“砰”得打开。   里面装着的是一张活的“人皮”,它像只蝠鲼一样,尖叫着、蠕动着从箱子里爬了出来。   震惊之余,荀听看清了那人皮的皱纹遍布的脸——一个神情痛苦的老头,   是心脏市场的大神医。   作者有话说   大纲中有一段完整的乜伽文明的大事年表,等更新到一定字数时会放出来啦。   当然大家也可以自己尝试着按照已有出现的史诗图鉴整理一下顺序之类的。如果发现有整理得很接近的读者,完结之后我可能会给寄出一点小礼物。 第29章 羊皮下的狼   听到箱子被拆开的动静,那“同伙”头也不回地钻进另一方甬道,跑出了地下空间。   面前这东西的怪态实在让人不忍直视。大神医的脸就融合在这张“人皮蝠鲼”的中央,它的腹足底上长着密密麻麻的刚毛,辅助它在地上平滑的游动——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全都是细小的人手。   “皮蝠”用难以察觉的速度向踹箱子的爻扑去,荀听一声“小心”还在嘴边,就先伸手一挡。与此同时,手心爆发出“圣体”的光芒。   这皮蝠却在受到照耀之后,细声惨叫着扑了过来,死死地包住了荀听发光的手。   湿凉且密集的麻意瞬间在荀听头皮上炸开。   “厄婴系统”蹦出提示。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吃火皮蝠、爆炸人皮。   阶梯等级:第五阶梯 5-0560   朽神特征:趋光趋火,遇到光源后会“兴奋”,喜包裹住光源后膨胀爆炸,散成无数的如蒲公英种子一样的肉孢子,落到人体上继续寄生生长,待到成熟后,宿主人皮会脱落成为皮蝠。   弱点或骗神技巧:未知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荀听:“……”   这提示出现的真是卡点。   爻眼疾手快,一剑插入“大神医”的口中,用力向上一挑。只听一阵让人脊背发凉的液体挤压声响,皮蝠的嗓子眼里中冒出了什么东西。   皮状怪物还没来得及鼓圆,就吃痛地尖喊一声,它放开了荀听的手,落荒而逃。   荀听手上发出的毕竟是神赐的圣光,除了有些地方粘上了一些肉孢,他的手整体无碍。   每只肉孢下面的“小细手”,五指紧紧地抓住荀听的皮肤。荀听看着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用圣光燎了一下,肉孢被“烤”得蜷缩了起来,却仍不停止往他的肉里钻。   而另一边的爻已经抓住了逃跑的皮蝠。他转头对荀听说:“你别乱动。”   爻一边抓住“大神医”的嘴巴上颚,单手将这怪物拖了回来。一边划破手心,给荀听的胳膊上抹了层薄血。   刚好此时,一阵时而短促时而拉长的轻微的哨笛声传来——在外埋伏的弥尔蓝已经抓住人了。   他们早在外面布了一个猎兽陷阱,加之弥尔蓝的“幻境”埋伏,能保证今晚连那只鬼鸮都飞不出去。   荀听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正为自己拔除肉孢的爻,又看了一眼爻手里那张被又拎又拖的皮蝠。   这与脊虫同阶的朽神像待宰的鱼类一样,毫无尊严地扭动挣扎着。   “……”荀听问道,“你不用先解决它吗……”   “等着。”爻先把荀听胳膊上的脏东西清除掉,他的动作很轻柔,荀听只觉得痒。   完事之后,爻说道:“我不需要你替我挡任何东西,受伤了会很麻烦。”   有些时候,荀听在面临危险时潜意识会驱使他护住身旁的人,他来不及考虑这些保护对爻来说是否多余。   荀听只好回道:“可你受伤了也不好。”   “我有嘴,会说话,不会逞强。”爻瞥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事情超出了我的意料,我会说。不说,就是能解决。”   “……”   荀听被这言简意赅的发言怼闭嘴了。   爻张了张嘴,他想说声“谢谢”,但最后还是想了想,把这没用的形式礼仪替换成了比较实用的一句:“保护好你自己。”   “解决”完荀听之后,爻才开始处理皮蝠。   爻伸手,凭着鲜血的防护,一只手用力掰着皮蝠的嘴,稍一用力,面不改色地把人蝠嗓子眼中的露出的一颗肉球给拽了出来。只见这怪物像漏气了一般不断地萎缩,最后缩成一块干瘪的脱水陈皮。   荀听看着爻从它嘴里掏出的坑坑洼洼的肉球,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它的脑和心脏。”爻说,“它的行动都是由这个东西控制的。”   【朽神档案】更新!   5-0560[吃火皮蝠]——弱点或骗神技巧:当肉孢寄生人体之后,宿主的喉咙中会肿起一只瘤,脱皮后瘤则成为控制皮蝠的核心,位置在人脸的嘴中。   爻看着荀听好奇,于是把“球”扔到荀听手里,说道:“它靠近光和火时会变色膨胀。这么做的时候小心点,颜色过深了会爆。”   荀听感觉他的语气跟给孩子找了个玩具似的。荀听看着手中肉球,丝毫没有试验的兴趣,说道:“它有点恶心。”   爻不语,伸手又把核心拎回去,仿佛在说“不爱玩就还给大人”。   双手还保持原样的荀听:“……”   爻说:“去看看那人吧。”   荀听本来以为继续扮演涅肖的身份,更容易从同伙那里挖出点信息,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是假的。两人刚才都在一边猜测彼此的心思,一边演戏,莫名有些可笑。   荀听看了一眼地上丑陋扭曲的“大神医”的皮,庆幸箱子里的不是守夜。对方只是找了一个借口把装着致命怪物的箱子交给荀听。   但即使是这样,荀听也没办法把心中悬着的石头放下。守夜是赐吻之人的事已经暴露,真正的同伙不却知所踪,守夜现在的处境相当危险。   两人刚出甬道口,就见到了举着提灯的弥尔蓝。   她的脑袋上顶着一只圆圆的鬼鸮——看来这长毛的小东西非常会审时度势,看到主人被抓后立即“弃暗投明”了。   看见荀听手上坑洼的血迹,焦急道:“他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的?你们遇到麻烦了吗?”   鬼鸮咕咕地叫了一声。   荀听说:“遇到了一只低阶朽神,不过使者在,没有大碍。”   爻走到被捕兽网缠住的人面前,单膝蹲下,抓起他后脑的兜帽和头发,将他的头强行抬了起来。“同伙”本来边叫边骂,被这暴力一拽之后,吃痛的叫声取代了所有声音。   爻把他过滤声音的半张面具摘下来,他的音色迅速变调成细里细气。弥尔蓝拿提灯一照,“同伙”的长相暴露无遗。   他看见荀听,愤怒而颤抖地吼道:“为什么……你又没死!我明明杀了你两次……你这个……你这个……”他声音抖得厉害,仿佛有什么已成习惯的恐惧凌驾于本能的怒火之上了。   他喑哑地吼道:“你这个畜牲!恶魔!”   荀听一惊,这张脸他在回忆幻象里见过。   虽然他消瘦憔悴了很多,脸的整体几乎变了形,但荀听仍然能从五官认出来,这是法阿。   法阿请求大神医在“涅肖”身上种下十三圈之眼,之后他去到主教府邸,想销毁一些握在涅肖手中的威胁和把柄,哪曾想到懒惰贪婪的大神医骗了他。   法阿自投罗网,涅肖请这位“朋友”去了地下室,那具无臂的怀霏像宠让法阿头皮发麻。   不知谈到了什么,法阿那根紧张和恐惧的线终于崩断了,出手伤了涅肖,仓皇逃跑,造成了地下室“谋杀”的景象。   之后他再次回到大神医的住处讨要说法,并真正地唤出了十三圈之眼。   可让他崩溃的是,“生命力顽强”的涅肖还是活着。   他精神状态如临近崩塌的危楼,却为了杀死涅肖“锲而不舍”,像是个疯病人,在试图削去“涅肖”给他留下刻骨噩梦。   “你……”荀听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杀死我。”   法阿愣了一下,他不可思议的看向荀听,像是吊在行刑架上的人听到了一句路人的玩笑话,好像所有炙烤的痛苦都与此人毫不相关似的。悲哀、愤怒、恐惧、可笑这些情绪扭曲地混合,呈现在法阿脸上是一个极端难看的表情。   “你问我?哈哈哈你问我?!”法阿说道,“你是怎么折磨我的?每次你生气了,就把我身上的东西砍去、挖去,剥去!扔给我,让我自己用神赐接上,眼睁睁地看着我,不叫我死!像对那该死的残胎一样折磨我……惩罚我,拿我泄愤……我拼了命才逃了出来……”法阿边流泪边后悔道:“早知如今,当初我就该把那下贱的两头杂种溺死在水里,就不该给你……”   荀听一愣。   什么叫“就不该给你”?   荀听一直不解,法阿和涅肖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但这一句话仿佛是一只手,撕扯着血肉,在一瞬间揭开了烂脓之上沉重积灰的疑惑。   法阿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荀听,吼道:“以利沙……以利沙,你不得好死!”   这声嘶吼直击荀听的耳膜。   系统蹦来提示。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进度更新。   你终于分清了最初便弄混的重要判断:你是以利沙,并非真正的涅肖。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系统信息中的问句,让荀听脊背发寒。   荀听似乎一直陷入了上帝视角的误区——他以为系统的“事件合成”每次给出的引号信息,是系统为了增加玩家沉浸感故意写出的对话体,因为这是他们游戏文案设计中的常用手段。   他却没有想到另一种可能:这些都是身体主人真正的内心独白。   直到这个简短的问句的出现,荀听才毛骨悚然地想起,以往所有事件合成提示中给出的引号内信息,全都是一个人的回忆录或者情绪发泄。   是以利沙。   这个恶魔像是一直在通过这种方式,与荀听“对话”。   瞬间,那些关于“涅肖”动机的谜团,全都能解释得通了。   法阿的话也让弥尔蓝呆住,此时她的事件合成提示估计正在轰炸她。   法阿还在不停地叫着,荀听恍然站起身来。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不明白为什么以利沙会和涅肖长得一模一样,真正的涅肖又去了哪?   涅肖……去了哪儿?   那个仁政爱民,会笨拙地给女儿做蓝莓松饼的涅肖,就这样无声地消失了吗?   杂乱的思绪将荀听包裹中,让他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他听不见杂声和弥尔蓝的呼唤,视线里的景象也慢慢地失真。   莫名其妙地,荀听的脑海里不断地闪过了许多经历画面:大神医化成的皮蝠向他扑来……心脏市场在父亲旁边玩石子的小男孩在吟唱诗歌……柏羽吃到甜粥时的笑容……最后,他寂静的思绪中闯进了一句清凌的稚子声音——   “女士,要买张脸吗?很漂亮的。”   女孩姐姐的脸皮平静地躺在那里。   这像是一只木槌,乍然将荀听敲醒,荀听受到这冰冷的启示,想起了事件1的名称。   【羊皮之下的狼】。   这并不是什么隐喻,而是最直白的提示:以利沙的“皮”是涅肖的。   生理意义上的皮。   这个残忍的恶魔用神赐将涅肖的皮剥下,接到了自己的身上。做这个的代价是,以利沙也需要把自己的皮揭下来。   荀听视线中自己的双手开始模糊。   他震惊地瞪大双眼,自己使用了这么长时间的身体……竟然经历过这样血腥恶心的处理。   荀听的大脑一片空白,胃中剧烈翻涌。他希望自己猜测错了,系统的提示却直接给了确认。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进度已完整。   酸水瞬间涌上了荀听的嗓子,生理本能让他呕吐了出来。 第30章 朽神殉   此时,祭坛周围响起脚步声。弥尔蓝一惊,环视四周,只见黑暗中亮起了点点灯光。   这里还埋伏着捕螳螂的“黄雀们”。   怀梵和一众佣兵拥了过来。这些都是皇室手下最出色的乌耳墨斯信徒,狩猎前的隐蔽和潜伏是他们的强项。   怀梵平静冷漠地看着荀听,额上的青筋却暴露了他压制住的情绪。   因为涅肖被谋杀一事,他在老师身边多留了个心眼,本是好心,却因此察觉出了他一些不对劲的行迹。   怀梵与荀听的月下交谈是一场试探,怀梵故意在话题里埋了一些陷阱。   曾经的以利沙警惕心非常,将所有的痕迹都隐瞒得滴水不漏,可被夺舍之后,这些伪装和危如累卵的罪孽大厦终于暴露了出来。   因为怀梵并没有表态,佣兵对荀听是尊敬的态度,他们上前,说道:“大主教,跟我们来一趟吧。”   他们不能武断地相信法阿所说的话,还需要进行后续的查证。   荀听直起身来,痉挛的胃传来阵痛。他被围在中央,掠过在场人复杂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爻的身上,而爻也在冰冷地看着他。   爻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他无法理解,涅肖为何这么矛盾。善良、单纯无知和狡猾、罪孽深重竟然能同时地亳不矛盾地出现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爻不知道那柄银柄断刃为何会出现在涅肖那里,心中冒出一个荒唐的可能性:自己所接触到的这个人不是真正的主教,也不是以利沙。   这具身体里或许困着一个无辜的灵魂——爻透过层层皮囊感知到了“荀听”这个灵魂的存在。   但这只能是猜测,爻以往的认知和经验中,没有任何一段知识或者案例来解释这个可能性。这完全是他感性思考产生的结论。   爻厌恶情感控制理智,也讨厌不确定性和未知。   他在夜色笼罩的火光下,盯着荀听的眼睛,用只有荀听能听见的轻声,再次问了那个问题:“对我说实话,你究竟是谁。”   他手里握着银剑,手心是为给荀听剔除肉孢而划开的伤口,顺着剑刃流下一丝温热的鲜血。这是爻给荀听最后一次机会,只要荀听能将真相向爻全盘托出,爻会毫不犹豫地护他出这重围。   荀听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这些思绪,愣了一会儿。   他看着系统的高风险提醒,失语片刻,闭了闭眼睛。他想起了弥尔蓝曾经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们只是两个守火的幽灵。”   “对不起……我不是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我是一只幽灵。”荀听顶着系统的风险提示,轻声对爻回了这么一句。   一只无根无源的幽灵。   在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里,爻是第一个感受到了这只幽灵,并愿意伸出信任的触须来试探的人。   爻皱眉,攥紧了剑柄,看着他。   荀听的眼前出现了系统的提示。   您的言行举止构成违规!   违规内容:“我不是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我是一只幽灵。”   违规原因:直接通过言语向非玩家角色交代自己的穿越身份。鉴于用词隐晦,判定为轻度违规。   违规惩罚:轻度违规惩罚不即刻起效,将于下一命生效。   荀听还是主动戴上了镣铐,深深地望了一眼为他而拔剑的爻,对他说:“谢谢你。”   ……   荀听被请到了牢狱里,弥尔蓝则被拎去询问室里喝茶。南希伯的外交使者身份给了爻豁免权,他只是被暂时限制了行动。   荀听进牢之前最后拜托了爻一件事:帮他保护好守夜和柏羽。   他告诉弥尔蓝,不需要为他辩解和开脱,她可以编造任何理由证明自己的清白,荀听自然会配合他。荀听的身份已经没用了,保住她神学院教师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荀听孤零零地待在塔顶的监狱,他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点开了事件1【羊皮之下的狼】的记忆回顾。   记忆所呈现的真相和荀听推测的一致。   以利沙不甘流亡,他再次回到鼓婆区,对曾经背叛过他的人实施报复。他组织了赋格狂欢计划。   请神失败后,他是从塔顶的“朽神屠杀”中逃出来的少数人之一。   虽然王后和教皇都已经丧命,但以利沙并不“尽兴”,他认为怀霏所受到的惩罚还不够,他对怀霏的情感和仇恨扭曲地混合在一起,成了一团病态的恶疾:他想要怀霏痛哭流涕地向他忏悔,想要看到自以为王的神明化身生不如死。   他找到了自己的老朋友涅肖,杀害他之后披上了他的皮,成为了“净舌区主教”,并有意地制造了一场重大的工业事故。   被救出来的“涅肖”受了十分严重的伤,休整了很长一段时间。作为身心都遭受了重创的恢复期患者,一些行为和之前有所差异在所难免,所以人们去没有怀疑他。   就是这段时期给了以利沙足够的喘息时间。   以利沙逐渐将自己的行为和习惯套上涅肖的模板,减少了一切会让他有暴露风险的活动。他甚至谨慎到把自己左手弄成轻度残疾,这样的话,左撇子“涅肖”就只能尝试着用右手写字,笔迹的变化也不会引人注意。   以利沙忍痛砍掉自己的狼尾巴,开始尝试着做一头无害的羊。   一次,柏羽在地下室撞见了正在雕刻怀霏像宠的以利沙。以利沙发现柏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柏羽都被“涅肖”外派出去工作,两人的交流逐渐变得很少。   而就在翻阅涅肖的私人笔记时,以利沙意外发现了一个秘密——关于柏羽的身份。   涅肖在收养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时就发现了她身份的特殊。   她是阿呜蒙之神挑选的化身。   但涅肖并没有公开这件事,也没有将柏羽送到阿呜蒙之神的“信徒会”里。身为大主教的他知道神的化身意味着什么。他认为柏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是否要将身份公之于世,等到女儿长大成年后自己去决定。他不想让柏羽失去一个本该自由的童年。   涅肖虽然对子女严厉,但在必要时从不会吝啬自己的关心和柔情,柏羽自然能感受得到。所以长大后,她还是决定不对外公开自己的身份。   她想留在涅肖的身边,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   于是,这件事情就在父女之间秘密地珍藏了许多年,像是被庇护着的雏鸟羽毛。这方小天地里栖息着小心翼翼的温情,在这里,即使是神明也微不足道。   直到,一只手暴力地拆开了巢穴——以利沙发现了它。   以利沙欣喜若狂,失败的赋格狂欢请神计划又在他脑海里死灰复燃。他将关于柏羽身份的私人日记全部销毁,选择性地清除了涅肖的一部分工作笔记,并开始模仿涅肖的风格,进行补充续写,以掩人耳目……   法阿本是以利沙的手下,因不堪折磨在塔顶之灾的前夕逃跑。   他本以为摆脱了以利沙这个噩梦,没想到地狱的另一扇门才刚打开——化成涅肖的以利沙把他重新抓了回来,折磨方式更为的残忍。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脱,以利沙取下了法阿的一片肺,用“断生”神赐保存在了地下室。   法阿别无他法,他秘密找到了自己的师父,心脏市场的大神医。   大神医常年混迹阿努比斯拍卖所,手中不少奇珍异宝,他收藏了两张朽神祭祀书残页——分别是十三圈之眼和爆炸人皮。   法阿献上自己的一切积蓄,哀求大神医给那个恶魔种下朽神诅咒,帮助自己摆脱困境。没想到大神医并没有把他当回事,还欺骗了他。导致法阿去主教府邸取回自己的“肺”时,和以利沙撞了个正着。   法阿面对以利沙的恐惧和卑微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好现场编了一个理由,假装自己是来通知以利沙要事。   好在此时以利沙似乎心情不错,他请法阿去地下室“喝茶”,在神经绷成一根紧弦的法阿面前,以利沙掀开了遮着怀霏像宠的幕布。   法阿看着栩栩如生的雕像,看着他那缺失的双臂,不禁毛骨悚然。   “这双手……我怎么做也不满意,乜伽主神的双手是抚摸上天的、最优美的东西。他的手应该是鲜活的,不该有机械齿轮的裂缝……”以利沙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作品,痴狂地望着雕塑怀霏,声音像是黑夜中藏着的野兽在摩擦齿牙。   “他缺一双手,”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对这种施令习以为常,“法阿,你拿过来吧。”   声音轻渺,法阿脑海里的弦霎时崩断了。   最终,极度的恐惧驱使着他颤抖地站起身来,他大脑里空无一物,唯一的想法只有让以利沙死。   法阿瞪着血丝遍布的眼睛,颤颤巍巍地,在以利沙的背后举起了藏在袖口中的刀子。   一声瓷器摔地的脆响。   ……   荀听闭上眼睛,结束了回忆。   荀听靠在监狱的墙壁上,默然许久,手指指节攥得发白。   他的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怒火——悄无声息地被杀死简直就是命运对以利沙的怜悯。   他怎么配就这样死去?   谁又去给涅肖,给蒙在鼓里的柏羽、怀霏,给无数人的冤魂……一个合适的结局?   命运助纣为虐,荀听作为“游戏主角”却无能为力。   事已至此,他的愤怒只能化作一堆悲哀的灰烬。荀听看着自己的手心,他能做的只有将“自己”所有的罪行调查出来,公开于世,然后主动申请死去。   这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一场穿越游戏。若他一定要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洗白”身体原主以利沙,那自己跟禽兽没什么两样。   还差最后一个事件3【失格的狂欢宴】,荀听就能完成所有的事件调查,得到怀霏事件的完整真相。   这事件应该和不知所踪的涅肖同伙有关。   法阿既然能知道他们的碰头计划,就一定接触过那群同伙,他可能知道些什么。荀听想见一见他,他起身,抓住监狱的栏杆,叫了一声门外的狱卒。   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铁杆时,一股恐惧的寒意袭上荀听的后背,双肺仿佛受到了无名之力的压迫,难以呼吸。   荀听猛然回头,只见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极为高大的人。   一个戴着斗篷的黑衣人。白发从他的兜帽处露出,披风底部撕碎的长布料拖在地上,仿佛从他身上长出来的触手。   牢狱是一个密闭的空间,这个“人”是凭空出现在荀听背后的。   “他”向荀听走来,脚步声清响,每一步都让恐惧感的压迫更甚。   荀听惊道:“你……”   荀听刚吐出这一个字,他周围的景观撕裂,忽地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说   还差几话第二命就完结啦! 第31章 黑夜给我黑色双眼   荀听眩晕了许久,直到眼前的黑色慢慢驱散,他才发现周围已经换了场景。而身边正坐着一个人。   是守夜。   见他安然无恙,荀听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才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   守夜“啊啊”地发声,手指指着一个方向。   那里站着方才出现在牢狱里的黑衣人,他一言不发。   荀听揉了揉太阳穴,缓慢地站起身子,问道:“你是谁。”   黑衣人不语,见荀听醒了,他转身走了几步,停下,回头望着两人,仿佛在说跟他走。   荀听抬头,只见此处上空云朵浓稠,像是顶着一摊浓烈的鲜血,风云的漩涡中心,赤色浓成了黑色。   而面前,数座形状各异的巨型雕像立在宽阔的大路两旁,残破的旗子安静地飘着,乌脓和蚓线占领了这个地方,红黑交错,像是大片深入血肉的癌。   而在远处尽头,被天色染红的浓雾中,荀听朦胧地看见了黑色石雕的女神。   荀听在文献中见过描绘这个地方的油画作品——这是英雄墓地前的众神大道。   泛红的奇怪天象让荀听想起了高塔哨点的通报。   他们来到了布莱特大荒深处的英雄墓地!   英雄墓地……离鼓婆区中心至少也有几千公里,他们是怎么瞬间移动到这里的?   黑衣人仍然不作答,见二人不跟上来,他继续往前走。   守夜拽了拽荀听的衣角,说道:“跟……跟?”   荀听盯着那可疑的“黑衣人”,拦住守夜,道:“不行,我们……”   话音未落,他们的位置在片刻瞬变,两人直接来到了黑衣人的身后一米处,黑衣人不再指望他们跟上,直接对他们进行了移动。   荀听发现任何神赐都无法对抗这股超自然的力量。他们被“此人”半拖半拽地,来到了三尊女神像处。   这里树立着一片碑林,每只碑有三张手掌宽,高到荀听的腹部,碑上都绑着一根破旧掉色的暗红布带,向一个方向飘动着。   但每个石碑都是“干净”的,和众神大道上的雕塑不一样,并没有被乌脓这些东西所污染。   碑林中央传来一个声音:“你回来了。”高大的黑衣人走到了那人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在场三个人。   荀听循声音看去。   那人的双臂消失,他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所以跪坐在地上。听到他出声时,守夜着急地“啊”了一声。   荀听认了出来,这个无臂的男人,是怀霏。   失踪的怀霏竟是被这“黑衣人”带到英雄墓地来了。   记忆里那股恐惧与压迫感缠绕在荀听周围,也就是说……黑衣人是一位朽神?   怀霏看出了荀听的疑惑,解释道:“这位是朽神殉,是我托他将你们带来的。”   系统蹦出提示。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大无序的守门人,混沌之锁。   阶梯等级:第二阶梯 2-2   朽神特征:   拥有至高智慧的朽神,咒名单有一字“殉”,就算直唤咒名,祂也不会发怒。只有主神的化身才有资格请祂降世。   朽神殉可以无视时间与空间,掌控种族的命运。   祂镇守在关着第一阶梯朽神的“婴门”面前。所有试图唤醒一阶梯朽神的请求都要经祂审查。   乜伽女神曾经向祂祭祀,使人类挣脱了黑沼时代。从此乜伽神系的赐碑出现在了大地之上,人们拥有了直接与混沌对抗的神赐能力。   弱点或骗神技巧:未知   点击查看祭品   荀听的惊讶不言而喻,朽神殉是传说中的神明。他的感觉就像是看到盘古女娲的其中一位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只有乜伽女神的化身才有资格请神……也就是说,残胎弟弟死后,虽然怀霏失去了神赐能力和化身特性,朽神殉仍然认可怀霏是“化身”。   祂是怀霏主动请来的。   主神化身的双臂是朽神殉的祭品之一。用“双臂”请其现身,可以说服祂为自己找到两个“忠诚或信赖之人”,再继续接下来的仪式。   怀霏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忠诚之士”,所以守夜是殉替怀霏找到的。而涅肖……是怀霏亲自指定的信赖之人。   荀听蜷了蜷手指。   他还对自己老师的死蒙在鼓里。   荀听看着怀霏,此时,失去双臂的他仿佛复现了地下室的雕像。荀听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要在此赎罪。”怀霏对这两个人说,“母亲与父亲都是我亲手杀死的。”   荀听沉默。   此情此景,怀霏确实没必要再隐瞒。   一直坚信怀霏是被冤枉的荀听问道:“为什么?”   怀霏摇了摇头,没有进行详细的解释。无论他瞒了荀听什么,结果总归不会变。   塔顶之灾虽是以利沙请神失败所致,但弑父杀母此事,的确是怀霏亲手做的。   他只是说道:“他们罪孽太深,我也会和他们一样以死谢罪。五年……已经让我活得够久了。”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没有完成的事……”   怀霏喃喃地说。   “老师……五年里我一直在想,我做这些有何意义。”怀霏呆愣地盯着地面,说道,“我说我要改变蚁奴的处境,但这真的是对的吗?”   他这话让荀听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守夜。   守夜的眼睛缠着黑布,他小心翼翼地躲到了荀听的身后——荀听知道,守夜听到怀霏的声音很高兴,但他不太敢和他的神说话。   “他们没有眼睛,皮肤、器官也已经异变……即使重新生活在地面上,他们能适应吗?这个社会能接受他们吗,这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我一直在想,一直想……我是不是做错了,”怀霏抬起头来,直盯着荀听,好像十分渴望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什么答案来,“老师,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荀听想起了守夜对自己说的话。   守夜对自己的处境习以为常,这是身体基因告诉他们的:造物的神没有赐予他们正常生活的能力。   怀霏肯定不是第一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之所以现在变得如此动摇,是因为五年前在女神塔顶上,他亲眼目睹了蚁奴们——那些他想拯救的奴隶,分食吃掉了他的亲弟弟。   这对怀霏的身心都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他对自己坚守的信条产生了怀疑。   荀听没法告诉他答案,只摇了摇头。   怀霏眼底那渴求的光芒似乎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忽然这时,守夜“啊啊”地叫了几声。   荀听看向他,只见守夜向怀霏走了过去。身形高大的守夜主动地俯下身来,和失势跪地的怀霏平齐。   怀霏没认出守夜是蚁奴,他以为这只是他的一位普通子民。在怀霏面前的守夜表现得像个孩子,紧张到拼凑不出语言来,只能磕磕绊绊地吐出一些破碎的词语。   “蚁……蚁,我……蚂蚁,小……我是。”   怀霏不解地看向荀听。荀听解释道:“他是蚁奴。”   怀霏又望向守夜,惊讶地看着他慌张不安的样子,沉默半晌。   怀霏轻声说:“你对我很失望,是吗?”   守夜用力地摇头。   忽然,他双手颤抖地捧起怀霏的脸来,在他的眼睛处吻了一下。他道:“你……我,你吻,痛,子民……之痛。”   这动作让怀霏恍然想起来了。他年少时曾向天发过的誓——   “乜伽自此无奴。厚土之上,晖煜之下,皆我子民,我将痛我子民之痛。”   可这句誓言出现在此情此景之下显得无比荒谬滑稽,仿佛在嘲讽怀霏的落魄和茫然,嘲笑他刚才的自我怀疑。   怀霏如一尊雕像般怔在那里,而他多年未见的赐吻之人就这样看着他的丑态。   他突然笑了一声,声音沙哑道:“是……是的,我做不到,我食言了。”   怀霏第一次这样失态,他哽咽地说道:“我才是害了所有人的罪魁祸首,我的尊严、地位,是踩在了他们的尸体之上得来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错了……你笑我吧。”   “对不起……”   守夜着急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他大着胆子亲吻了怀霏的额头,一路吻到了他眼角的红痣和泪,好像一场虔诚的朝圣。   像这样亲吻自己的神,是守夜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希望这样能安慰到怀霏。   “你,做……伟大,事,事。”守夜吃力地向怀霏表达,“神……你,神……神圣,善……善,没有错。”   怀霏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问道:“你告诉我……我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这时,守夜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他伸手,慢慢地摘掉了母亲给他缠上的遮眼黑布。   从小母亲一直告诉守夜,一定不能让别人看到黑布下面的东西。她虽然不会形容,但她心里隐约地感觉到:这是蚁奴们的珍宝,昭示着造物主其实并没有放弃这个种族。   怀霏愣住了。   那下面,是一双完好的正常的眼睛,一双可以看见光的眼睛。   守夜白色睫毛眨了眨,漆黑的、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怀霏的样子。 第32章 “我赐神明”   五年里,心如死灰的怀霏本一直在迷茫中寻找自己的定点,他像个独守孤岛的老翁,耗尽全力才从深海中拽出自己生锈的锚:他决定求助朽神殉,献祭自己的罪人之身,改变蚁奴种族的命运。   向朽神殉献上弑亲的主神的双臂,千万只英雄的魂魄,忠诚与仁善之人的指尖血,以及被信仰之人的性命。   如此,就可以让朽神“殉”改写一个种族的命运。   有了祭祀计划之后,怀霏请殉降世,托祂将自己送到了英雄墓地。怀霏虔诚地向英雄先祖们祭拜请示,失去手臂的他用嘴叼着布料,将所有墓碑擦拭干净。   可就在进行下一步时,怀霏才意识到自己的朽神祭祀书残页是不完整的——温和的朽神殉告诉怀霏,他还缺一滴“愚钝之人的泪”。   这个“愚钝之人”必须要来自怀霏要改变的种族。   英雄墓地的寒风瑟瑟,吹拂他的头发,像是灵魂在哭号和挣扎。   怀霏想起来,要改变的“人”们,没有眼睛,根本无法流泪。   怀霏跪在碑林,在朽神殉的面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之中。   就好像照应了奴隶主们那句轻蔑的话:连神明都放弃了蚁奴。   他不是神。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   就在他执着的意志即将溺死之时,他在深水之下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怀霏怔怔地看着守夜的眼睛。   “我……眼,我……能看见。母齐……亲,让我……藏,藏起来。”守夜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霏,他认真地说道,“蚂蚁……能看见的。”   “看见神,做的事,我变好……大家变好。很多人,大家……喜欢你,我喜欢。”   守夜也不知道什么是“意义”。他之所以这样爱戴怀霏,是因为他第一次让自己知道了蚁奴并不是生来卑贱的。   改变一个人尚且任重道远,何况改变一个种族。守夜倒映着怀霏的黑色双眼,那是光明的青萍之末。   至少……说明他们还有一丝希望。   怀霏心房的陈年结痂像是被撕开了一条缝,他沉默半晌,胸膛中的复苏的跳动猛烈而汹涌。   怀霏想伸手去触摸守夜的眼睛,但是无法做到,于是守夜懂事地将眼睛靠近他的额头。   即使见过了怀霏如此失落、颓靡的模样,守夜依然如幼时那般崇敬着这个人。守夜扶着怀霏的肩膀,眼睫因高兴和紧张而发颤。   怀霏能感受到微微抖动的睫毛扫过他的皮肤。很久,怀霏用沙哑的声音问他:“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守夜用力点头。   “我需要你指尖的一滴血,”怀霏说道,“还有,在我死之后,把我的心脏带走。”   守夜愣了一下,说:“不……不你死,不要你死。”   怀霏认真地盯着他,眼中灰翳中重生的那点光芒坚定不灭。他很久没有言语,直到守夜的眼前蒙上一层闪烁的水雾,他才说了一声:“听话。”   守夜看着他,他知道怀霏在做一件很厉害的事情,也知道自己挽回不了怀霏的赴死。他犹豫了很久,点了点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大滴流下。   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不能不,死……吗。”   “你活……活,”守夜像稚子般喃喃地说,“我照顾,你……我,我……是你手。我可以……照顾神……”   你不能不死吗?   我以后就是你的手,可以照顾你。   怀霏只能说那一句:“……听话。”   守夜只好用衣袖蹭去了眼泪,说:“好……好。”   一种密密麻麻的苦涩感爬上怀霏的后背,他分明知道守夜不会拒绝。守夜第一次向他露出眼睛,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让这双眼睛哭泣。   怀霏咬了下唇,说:“你带上我的心脏,就当我还存在。你要一直活到我的誓言成真……能做到吗?”   守夜点头。   这时,朽神殉的披风与斗篷开始飘动。怀霏的身体以及守夜流下的泪和指尖血,发出红色的光芒。周遭刮起一阵狂风,英雄碑林中的飘带忽然向天空转向,一齐向上聚拢,指向深色漩涡的中心——这是一场看不见的英雄归途。   守夜紧紧地抓住怀霏的衣服不放,怀霏看着他,在消失前,最后一念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守夜焦急地张口,他第一次恨自己发声器官的笨拙,没有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他抱着的怀霏就已经不见了。   “守夜,”守夜的声音突然明亮,流畅了起来,他对这空荡荡的碑林说,“我叫守夜。”   没有声音回应他,高大的守夜就呆愣愣地蹲坐在那里。   与此同时,地下的蚁奴养殖场里。   新生儿“哇哇”地大声哭泣,这“奇怪”的声音把蚁奴们都吸引了过来。   一群痴愚的大块头围观着这些刚刚诞生的小婴儿:他们体态正常,声音嘹亮。   蚁奴们伸手去触摸这哭得最大声的小东西,惊讶发现,小东西的额头下方有圆鼓鼓、可以转动的“两颗球”,这群婴儿们都有这“两颗球”。蚁奴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莫名其妙地很高兴,“呃呃啊啊”地挥舞起了手臂。   在哑人的欢呼中,眼盲的母亲亲吻着新生儿的眼睛,像是“看见”了一场光明初诞的日出。   ……   朽神殉走到了守夜的面前,把一颗手掌大小的晶莹心脏递上来。   一句话出现在守夜的脑海里:“这是‘赐碑种子’。”   守夜抬头看了一眼朽神殉,他不太明白这些名词的意思。他呆呆地接过透明心脏,静了很久之后,才哭泣了起来。   荀听在旁默默地目睹了这一切。   怀霏把他带来,渴望着他的老师救他于无光的深海,却没料到最后给他“意义”的是守夜。   荀听发现,自己好似是这个世界命运中的一粒尘,每个人都是一枚齿轮,他们有自己的轨迹,不为他而改变。   就好像系统给他的定位——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是守火人。   此时,系统提醒荀听,自己的事件3收集完毕——这定然是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弥尔蓝赶的进度了。   事件3【失格的狂欢宴】进度完整。   荀听得到了最后一段真相回忆。   这一命的“火种任务”完成。乜伽女神化身怀霏,成功地继承了神明的遗志“众生悲悯”。   系统冒出一连串的提示:   【乜伽女神】火种任务完成。“神之火种”系列成就【众生悲悯】达成。   奖励:女神的起誓指哨   已点亮“史诗”系列图鉴【降临时代】   “降临时代,乜伽之女邀请光与神明诞世,乜伽神系自此而生。”   “史诗”系列图鉴收集进度:2/7   达成成就【我赐神明】   “神明赐我,我亦赐神。”   首次见证一脉神明的诞生。   奖励:2点神犀   主线任务(二):“神明的秘密”   进度更新25%   荀听奇怪地望着最后一个成就,以及主线任务发来的进度条。   他不太明白,自己见证诞生的神明是什么?“神明的秘密”与此相关吗?   守夜忽然叫了他一声:“大主教。”   荀听把思虑暂且搁置,他看向守夜,听他正常说话还有点不太习惯。   守夜将那颗漂亮的心脏捂在胸口,垂下眼睫来,说道:“我……我想改变现状,改变很多人的现状,你……你还愿意帮我吗。”   荀听恍然想起之前对守夜说的,如果他想脱离现状,可以来到自己的身边,自己会尽力让他过上正常生活。   但荀听此时无法履行诺言了,他蹲下身来,扶住守夜的肩膀,认真地对他说:“抱歉,我之后可能会离开,你可以去神学院找弥尔蓝老师,向她道明实情,她一定会帮你的。”   守夜懂事地点了点头。   “之后,我就不再是大主教了,”荀听说,“我可能变成任何人,不知道你能不能认出我来。”   荀听仗着轻度惩罚无法叠加,又隐晦地在违规的边缘试探了一下。   守夜看上去有点疑惑,但他还是认真考虑了,他想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地说:“夜莺夜莺,给我一颗漂亮的心脏。”他改编了《夜莺颂诗》中的一句,当成了一个暗号,对荀听说:“对……对我说,我就认出来。”   系统没有给荀听任何的违规提示。   荀听默默记下。原来他是可以和这个世界的人留一个“暗号”的,不过暗号要对方主动提出,这样就不算荀听违规。   “时间到了,该送你们走了。”   两人的脑海里同时出现了朽神殉由混沌音节组成的声音。   荀听抬头,看了看朽神殉,在周遭天旋地转之前,又回望了一眼身后的众神大道和望乡碑林。   胸腔中无声翻涌的情绪难以诉说。满目疮痍的英雄墓地里,仿佛响起了稚子吟诵的声音——   “黑天黑天,不要吃掉我的心脏。   “我要把它献给美丽的莺鸟。   “夜莺夜莺,你为怀霏殿下歌唱!   “用羽毛为王子筑一只勋章。   “心脏呦,夜莺不要。   “夜莺要一株野草的虔诚,要一只蚂蚁的抬头仰望。   “夜莺哟,给我什么。   “王子给你注视,给孩子怜悯的血泪,亲吻丑陋结痂的蛮荒。   “夜莺夜莺,殿下独身一人吗?   “夜莺夜莺,他凯旋而归了吗?   “殿下殿下,我的父亲母亲呢?   “夜莺夜莺,你死去了吗。”   “我听见你秃瘠胸腔里,沸腾的悲鸣。   “你说,孤独卑贱不是我的本性。” 第33章 “幽灵”已逝   荀听请求朽神殉将他送回了净舌区,主教府邸中。   他故意将地下室弄得乱七八糟。并强行将工作室密门打开,又模仿着以利沙的口吻和笔迹在工作和私人日志上留下了关于他罪行的内容。   最后他把以利沙雕刻的那具怀霏像宠砸了。荀听深呼吸着,看着狼藉地面上的雕像的碎片,仿佛有一只恢复自由的灵魂悄然远去。   他尽量一丝不留地将以利沙的罪行全部揭示出来,算是对这只灵魂微薄的告慰。   说来也是荒谬,重生时他作为一个”受害者”,要从狼藉中找出证据拼凑真相。临死前他却要作为一个“凶手”,去制造证据,告诉世人真相。   做完这一切后,荀听瘫坐到椅子上。   他不太敢想柏羽和怀梵的反应……柏羽一定不会相信法阿说的话,此刻的她应该正在焦急地寻找他失踪的父亲吧。   荀听懊悔地攥起了拳头……他不该出于共情而去做那么多事情来补完涅肖对女儿的缺憾。   恐怕这时再让柏羽接受真相,是最残忍的。   荀听的这份“善”成了“恶”的,他的同理心陷入了难以解释的悖论。这让他恍惚明白了弥尔蓝说过的话——“不要对这个世界的人怀有太多同理心和责任感”,原来这话有铅般沉重的份量。   荀听的心绪掉进一片灰暗。他打开系统界面,打开了最后一个事件回忆。   事件3【失格的狂欢宴】真相。   这一段应该排在【羊皮之下的狼】前面,是在塔顶之灾前发生的事情。   ……复仇计划进行的前夕,以利沙找来了多年前潜逃的法阿。   他打算先让怀霏得知真相,以利沙本就对此了如指掌。二人一同在其中作梗,最终让女神塔顶上罪恶之迹暴露在怀霏面前。   怀霏起初并不相信,直到他真的在王宫的高塔之顶见到了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弟弟——他残缺的肢体印证了这些都是血迹斑斑的事实。   这让怀霏几近崩溃。   悲愤的怀霏将所有的人都赶出了女神塔,从容器之中放出了残胎。   他想给弟弟自由和正常人的生活,可失去维系后的残胎开始腐烂,怀霏的化身之力也开始消逝。   怀霏认为自己这个一直在吸血的“假化身”不配做乜伽教皇,他一意孤行地想将储君之位让给怀梵。   众人大为不解。怀梵找到母亲追问情况,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颓靡的怀霏试图主动赎罪,他通过神赐和残胎进行沟通,他在共识中问残胎弟弟的心愿——他说自己可以为弟弟做任何事,不惜代价。哪怕是求助禁忌的朽神,他也会为他找到一个正常的身体。   残胎弟弟却吃力地摇了摇脑袋——不知那是否还能称之为脑袋。   他什么也不要,他只有恨,只想去死。   他伸出被怀霏疗愈的手,缓缓地抓向前来探望怀霏的王后。   “死……死……”残胎瞪着仅剩一只的眼珠说。   他恳求怀霏杀掉教皇和王后,以及那些一直折磨他、眼睁睁地看他在容器中痛苦辗转的人。   王后目睹了这些。她看着犹豫不决的怀霏,摇头叹息。   她说怀霏的心还是太软。她教怀霏应当对自己的绊脚石毫不留情——即使拦路的人是她。   王后仍旧冷漠而决绝,她让怀霏拔刃杀死自己。怀霏的剑刺下的时候也没露出后悔之色。   或许斯图亚特家族中带着偏执的基因。   她从前也是一个慈悲而大度的理想主义者,她代教皇执政,把乜伽晟国领向了鼎盛。当她第一眼看到怀霏与残胎,首先想到的是:主神化身不能让别国得到,尤其是南希伯。   ……之前那个已经够让她殚精竭虑了。   于是,一念误入歧途,从此冤魂日夜缠身。她不想为自己的罪行多做什么辩解,死亡是她的赎罪。   怀霏抱着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养母崩溃大哭。   而疯狂的以利沙正好抓住了这个机会,他照行了准备多时的计划,在塔顶请下“赋格狂欢”,以利沙要彻底抹除王室。   结果已然明晓——因为祭品出错,请神失败了。   以利沙一行在失败征兆发生前,仓皇逃跑。守夜拼命地把昏迷的怀霏救了出来,聪明的他在下层空间的墙角缝隙中躲藏着,逃过了朽神的屠杀。等到混乱结束之后,抱着怀霏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女神塔。   祭品准备前,为了叫蚁奴分食残胎,饲养人将守夜他们饿了接近五天。守夜早已虚弱不堪,但即使失去力量跪倒在地,他也决不让怀霏摔着。一直到他将怀霏放到了安全的地方。   守夜在离开之前,鼓起勇气,偷偷地摘下遮眼的布来,看了怀霏一眼,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眼角的红痣。   怀霏不知道,原来在英雄碑林里,守夜不是第一次朝他露出眼睛。笨拙的蚁奴在很久之前就把他的样子印进眼底了。   那时的守夜不敢再多做什么,他怀着知足的心情悄悄地离开了。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份珍藏着的这份敬爱,会在多年以后成为怀霏的“意义”。   ……   荀听从事件回忆中脱身,很久都没有缓过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守夜在触碰怀霏眼角红痣的时候,他的心脏像是被扎了一下。   他不明白守夜是怎么把这样强烈的感情藏这么久的——这种煎熬的仰望几乎可以把自己杀死。   他记起小时候,曾经诞生过这种稚嫩的心情。他没有父母可以依赖,于是他的情感寄托在了一位很照顾他的育儿园老师那里。   可老师又不止需要照顾他一个孩子,虽然小荀听懂事、听话又能干,得到了很多夸赞,却得不到像“亲情”般的特殊回应——正是因为老师很负责,对他的好不会超过其他孩子太多。   成长环境决定了小荀听不会跟被溺爱的熊孩子一样蛮横霸道。要是“嫉妒”或羡慕到难受了,他只能在晚上哭泣。   他隐藏得太好了,不会打扰到任何人,所以没人发现。   直到现在,荀听都不愿意回想起来那种的“小心”的感情。他自卫的本能把过于投入的情感归判为危险的东西。   荀听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叹气,望着申请死亡的按钮很久,最后摁了下去。   就在同时,荀听的后背一悚。   因为在他的脖侧,悄然出现了一只冰凉的银剑,锋锐的刃在他的皮肤上划开了一丝血痕。   荀听下意识地掏出袖中残刃,在被掐着脖子压到地上的同时,将残刃抵到了来人的脖颈上。   来人丝毫不躲,像是知道荀听伤不了他。荀听瞳孔一缩,眼里倒映着爻面无表情的脸。   申请死亡的人要经历与死亡同样的痛苦,荀听不知道系统给它选了个什么样的死法,此时他只觉得内脏被震碎,剧痛让大脑一片空白,他盯着爻的脸,说不出来话。   爻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   “你让我找了很久。”爻的声音寒意煞人,咬牙切齿道 ,“你以为就这么算了?”   荀听还不知道。被殉拖进瞬移空间后,时间会随之扭曲,其实,自他失踪已经过了三天。   而在这三天里,以利沙的同伙还在屠宰宴上闹了一场大乱子——他们放出了最后几只脊虫。   法阿曾经同这群同伙长期共事,所以从他们口里骗出信息很容易。法阿利用鬼鸮传信将“涅肖主教”引出碰头,又以以利沙的名义让同伙扰乱屠宰宴的秩序,好为自己转移注意力。法阿在其中做了一根双头的搅屎棍。   好在荀听之前吩咐人完善了观景平台的防护设施,这次造成的伤亡没有上次大,而且士兵很快抓到了暗中捣乱的同伙。   而爻则一直在寻找失踪的守夜和荀听。   乌耳墨斯擅长循迹,爻面对空空的牢房却没有任何的思路,就像当初法律司面对怀霏的空牢房一样。   最后还是直觉告诉爻:回主教的府邸看一眼。   从鼓婆区到净舌区,坐蒸汽火车足有半天的路程。士兵还没来得及收到消息包围他的住处,爻潜进去之后,没想到竟和荀听撞了个正着。   爻看着荀听,他现在也不确定,这具身体里到底是谁。   “你究竟是谁,你的断刃又是哪来的?”   荀听知道爻不喜欢别人和他故意打谜语,但没想到他对自己执着至此,一定要追问清楚才肯罢休。   爻压在荀听身上,一手掐着荀听的脖子——只是一个不让他挣脱的力度。一手将银剑插在荀听脸颊边的地面,威胁道:“现在没人知道你在哪儿,如果再……”   荀听压根说不出话来,他眼神空洞地望着爻,手中的银柄残刃“叮铛”掉落在地。在经历死亡的过程里,求生欲让他紧紧抓住了爻的衣领,最后又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人在濒死时很难去冷静思考,荀听的状态已经算体面了。爻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漫过理智的怒火霎时退散,他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爻扔开银剑,立即扶住荀听的脖侧,手中浮现出神赐的光芒。如果荀听还清醒着,或许会注意到爻的信徒档案中的信仰神,从“乌耳墨斯”突变成了“苏摩罗陀”。   他反复试了一下,神赐没用。   爻莫名心悸了起来。   他的感知敏锐,能够提前预判一件事是否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仿佛能知道让面前人死亡的力量是自己无法抵抗的。   “你……”爻抓起荀听的衣领,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荀听盯着他,张了张嘴,嘴角漫出鲜血,他寻求在这漫长痛苦中的解脱:“杀……了我,快……”   爻恍惚了一下,仿佛这张脸与记忆中的某一张重合了。他没来得及做任何事,身下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爻喊道:“醒醒……涅肖!”   ……   死亡申请成功!   【个人任务:献身的神明】(火种任务)已完成,奖励已发放。   达成成就【自取灭亡】   “我活够了。”   身份死亡是由自己直接造成的,或者初次向系统提交死亡申请。   奖励:2点神犀   您的【第2命】已结束。   即将进入【第2命】结算界面。   作者有话说   亲友说怀梵太边缘人了。确实是这样的,怀梵在这场事件里是最干净单纯(。)的局外人。   但他在本文里并不是边缘角色,在之后的命里怀梵还会继续出场的,包括守夜也会。   还有给宝贝们道个歉,这段时间更新可能会很不稳定(但会随着榜单完成每周字数任务)。   因为真的太太太忙了,现状是一周三个pre,五个ddl。   白天研究生,晚上研究死(你) 第34章 第二命结算   又是熟悉的黑色。   这次的荀听并没有着急醒来,他先是睡了一会儿,自从转生成“涅肖”主教后,他似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黑暗中无法区分时间,荀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睛。   系统知道他醒了,开始在他眼前播放总结的文字——   【第二命】结算   任务总结:   【个人任务】(火种任务)完成。   【主线任务(一)杀死“厄婴”】进度10%   【主线任务(二)神明的秘密】进度25%   荀听不明白两个主线任务为什么会有进度。   而且“神明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他问系统,系统讳莫如深,贯彻把探索主动权让给玩家的理念。   荀听在空中飘着,疲惫地向系统竖了一个“久违”的中指。   成就总结:   普通成就已收集【不惮鬼神】、【厄婴信徒】、【我赐神明】、【自取灭亡】进度7/30   再接再厉,完成此系列成就之后您将获得:自定义重生身体特权   “远古呼唤”系列成就进度0/4   “神之火种”系列成就进度2/?   荀听凝视着神之火种系列成就的进度,蹙了一下眉头。   除了乜伽女神的【众生悲悯】,还有一个是谁?   因为完成火种任务之后,关于该神明所有的资料就会保存到图鉴当中。荀听打开自己的图鉴,另一个亮格解答了他的疑问。   荀听愣住了。   怀霏(Halffter)   掌管:残缺   符号:夜莺与白羊绒   神明特性:怀霏是“残疾之人”的庇佑之神,其神赐可以使得信徒获得正常人的能力。在残缺信徒信仰怀霏之后,会同时拥有信仰其他神的自由。   怀霏此神无独特神赐,神赐能力较少,且是“乜伽女神”的浅层复刻,祂的重要性在于填补了残缺信徒天生的沟壑,使其与正常人一样受到庇护。   怀霏与其他信仰神不冲突,可以与祂们同时存在。   目前赐碑数量:1   点击查看其神赐能力介绍。   原来,朽神殉给予守夜的那颗透明心脏,叫做“赐碑种子”,是化作乜伽神明的人类留下的。   将赐碑种子种在人间,赐碑会以人的信仰为养料在大地的各处生长,一脉新的神明随之诞生。   福至心灵,荀听好像明白,“神明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荀听又浏览了一遍乜伽女神的介绍以及【降临时代】的介绍,总结了一下在这段历史期间发生的事情。   乜伽元,在黑沼时代,她作为人类部族的首领,带领蜗居地下千年的人类杀死了朽神“底巢之眼”,她将地面凿裂一条缝隙,从此,如蝼蚁般的人类一族暴露在危机四伏地面上,同时,也沐浴在了风与阳光之下。   乜伽寰,是乜伽元的妹妹,她代表着无畏与勇敢。她见证了闪电,第一次接触‘火’并驯服了野兽,并将战利品以及代表着希望与未知的火苗带入地下。   乜伽宇,是三姐妹中最小的孩子。她是怜悯与智慧的化身,她在无尽的混沌之中察觉了宇宙规律和朽神殉的存在,她向朽神殉祭祀而成为神明。随后,各族族长与英雄们也到‘朝闻台’上,开始了一场前赴后继的献祭。   最终只有七位英雄于朝闻台之上成神。   祂们分别是乜伽女神,蔚维达尔,乌尔墨斯,苏摩罗陀,磨尔狄,娲,图特。   这七位英雄即是乜伽系最初的神明,祂们赋予人类神赐。使得两位首领乜伽元与乜伽寰可以带领众信徒们与朽神展开斗争。   最终,朽神们被人类赶进了“婴门”之中,门扉关闭,彻底将世界与无序与混沌隔绝开来。秩序到来,光明降临,降临时代开启。   先祖们结束黑沼时代一共用了五年,这五年被称之为“黎战之年”,寓意为“女神为黎明而战”,最初七位乜伽系神明也被叫做‘黎战众神’。   荀听的想法被验证了。   掌管人类的神明是人类自己。   “神明的秘密”是指,神从来都不是“突然出现”的,或者意外天降的。最初的神明仅仅是一群挺身而出的人。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乜伽系神明的神赐不会掌管“自然”,没有什么风雨雷电的炫酷特效,看起来仿佛“相当鸡肋”。   神赐起的作用仅仅只是基于人身体或者身体元素的变化和加强。   荀听看到乜伽元的介绍之后,附着一句话。   她说:“人类本身就是一首赞歌。”   系统的提示道:【主线任务(二)神明的秘密】进度75%   进度一下子涨了百分之五十。   这暗示荀听,他猜测的方向对了,乜伽系神明就是一群人类成神。   这说明……只要荀听知道方法,完全可以造出一个新的神脉。   就像怀霏那样。   这个想法让荀听感到莫名兴奋。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就像是有一条从宇宙诞生之源奔来的江流,卷携着波澜壮阔的星辰翻涌入他的眼帘,唤起他人性中最本能的战栗和敬慕。   荀听反复地阅读了几遍乜伽女神的介绍。他想起了他和弥尔蓝在塔顶之灾幻境中讨论的那个问题:乜伽女神为什么会有三种形象。   这样看来,似乎两种说法都对,这三种形象既是三位姐妹,也代表了三个连续的时期。在这个历史递进的过程中里,她们三人缺一不可。   至于为什么只有最后一种“垂泪祈祷”的形象流传得最广。   或许……在最小、也最温柔的妹妹牺牲之后,乜伽元和乜伽寰为了怀念她,有意将女神塑造成了乜伽宇的形象,并亲手将这信仰与思念的符号散播了出去。   【第二命】最终表现评价:   “您在罪孽和挣扎中去寻找真相,却没有被黑暗淹没双眼,您选择了心底最原始的正义。”   “在您和另外一位守火人的努力之下,最关键的一枚神之火种被点亮,虽然有诸多遗憾,但您已无法改变尘埃落定的过去,这也许也是怀霏最好的结局……”   “您是第2个,合成出【献身的神明】真相的人。”   这个“2”让荀听的心脏紧了一下。   什么叫第二个?   还有人和他做一样的任务?   他的脑海里忽然涌现出副本的概念。   这时,荀听的身后传来脚步声。   按理说这个空间不该有这种声音,这是他死亡结算的系统空间,不该有人进来的。   被这脚步声惊起寒毛的荀听猛然转头,他望向声源处。只见有一个人正向自己走来。   祂走的道路扭曲了“空间”,仿佛和荀听不是在一个维度上。   荀听立马认出了这黑衣人的装束。   朽神殉。   荀听刚吐出一个“你”字,朽神殉就朝他摘下了斗篷。瞬间,荀听的舌头仿佛涩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荀听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个他曾在婴门前见到的,一头白发,耳戴鲜血十字,脖纹蛇骨的“自己”。   “荀听”——应该说是殉,祂看着呆愣愣的荀听,说了一声:“好久不见。”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荀听缓过神来,但语库仍处于词穷的状态。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对自己说:“好久不见。”   除非他是人格分裂症看见了幻觉,否则太诡异了。   “我不是你人格的分裂,”殉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说,“我就是你……无数个你的集合。”   荀听皱眉道:“什么意思。”   “第五维上的平行空间,”殉毫不废话地切入正题,说道,“听说过吗。”   荀听努力地回想这个他曾在科幻电影里浅尝辄止的概念:“好像听说过……”   “我拥有类似五维的视角,”殉说,“在你解决怀霏案件的时候,我能看见其他平行空间中的你:一个荀听正在纠结着关键线索,另一个荀听已经放弃了解谜,到了安静的地方种田。还有的荀听正在不断地被仇人追杀……我能在无数的平行空间里,看到你所有正在进行的命运。”   荀听一愣。   荀听的世界观随着殉的话语不断解构。他以为朽神殉“可超越命运”是一种神话式的描述,非常符合西方幻想类世界的调性。   结果这个超越,是科学意义上的超越。   是科学!朽神殉存在于一个类五维空间里!   怎么从西幻变科幻了!   不仅是“命运”,殉还可以超越一切空间,包括什么幻想空间、虚拟空间、抽象空间等等,所以他才能够轻而易举地来到这里。   “这个不重要,”殉慢悠悠地说,“重要的是你。”   殉睥睨着荀听,说:“第一百零一号空间的荀听,你现在,也是最接近成功的荀听。”   “你这个空间的秩序会在十年后完全崩塌——人间被大荒吞噬,完全恢复到黑沼时代前的样子,你需要在这之前将主线任务完成,驱逐第一阶梯的朽神。”   荀听老觉得虽然祂的面貌和声音和自己原世界一模一样,但语气和神态老让他想到另外一个人——爻喜欢这种说话腔调。   荀听说:“其他平行世界的我有任务成功过吗?”   “全都失败了,”殉说,“你在秩序崩塌之后将无法重生,那时你会真正的‘死亡’……而你死后会与我融合——所以我说,我是无数个你的集合。”   也是无数失败的荀听的集合。   既然没有一个荀听成功过……也就是说,殉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才算任务成功。荀听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我……死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和你融合?”   “你以后就知道了。”朽神殉摇头,说,“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阻止大荒蔓延。”   “假如我做不到呢?”   听到“世界即将毁灭”的消息,就仿佛在看见电影中的老者对主角说:“你该去拯救世界了,少年。”   这个话题宏大飘渺了。生活暂且没有赐予荀听杞人忧天的技能。   “那你会很痛苦。”   不知是不是错觉,殉在说这话时,似乎语气轻描淡写又沉重,两种情绪矛盾地同时存在于荀听熟悉不过的眉宇间。   “为什么?”   “经过统计你在所有平行空间的命运,概率显示:你有100%的概率会和这个世界里的一个人相遇,95%的概率……他会成为你的爱人。100%的概率,你会见证他的死亡。”   荀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是谁。”   殉摇了摇头,仍然是那句:“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可能是那5%,”荀听从不口出狂言,唯独对自己单身这件事还是蛮有信心的。   他有点好奇地问:“这个人很重要吗。”   “……”   殉不说话。   虽然做不了情人,荀听还是对这个注定会死亡的“命定之人”怀有一些同情心的。荀听观察着殉微妙的神色,说:“那我尽量不让她死……命运是不确定的,就像平行空间也不可能用计算穷尽,总会有办法破除这个所谓的概率的。”   殉看着他。   只有祂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大言不惭……有95%的自己,都这么想过。   但殉没有嗤笑,他只是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而荀听一边消化着信息,一边喃喃道:“也就是说……无数个我在爱人死后变成了你,而你一直守在婴门前,等着下一个荀听来见你?”   “嗯。”   荀听觉得“大无序的守门人”来称呼殉不太合适,于是自己吐槽自己道:“什么大无序的守寡人。”   殉:“。”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真情实意地评论、分析剧情真的很感动。   这是我更新最大的动力,也感谢宝贝们的海星!   ====================   # 第三命:哑巴送葬人   ==================== 第35章 又是悲惨开局   “如果你想见我,念诵咒名三遍,沉到混沌之中,我就守在婴门面前。”殉说,“如果你想托我做什么事,按照祭品名单上来,做什么,交什么祭品。”   荀听看着系统中那列复杂的清单,委屈地说:“我都是‘你’了,本是同根人,托你帮忙就不能走后门吗?”   殉冷漠道:“你能随时见到我,就已经是走后门了。”   荀听耸肩,问道:“对了……系统说我是第二个合成怀霏真相的,那第一个‘荀听’是怎么做到的?”   殉在他繁复的记忆里找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在那个空间里,怀霏并没有遇见守夜。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意义之后,绝望地在英雄碑林自杀。而‘荀听’就在这个节点降生在了怀霏的身上。”殉说,“后续荀听以怀霏的身份生存,虽然解开了塔顶之灾的谜底,但火种任务失败了——因为守夜早就被以利沙迫害至死,祭品中永远地缺少了一滴愚钝和忠诚的泪。”   听完,荀听沉默了一会儿。   他无法言语自己的心情。或许真的如系统所说的,怀霏怀着理想悲壮地赴死,守夜也得到了永恒的信仰——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荀听转念一想。既然殉知道那么多的失败案例,那么自己在遇见困难时,完全可以问殉其他平行空间的荀听是怎么做的,从而得到启示,绕开死胡同。   不过,这种方法也有局限。因为他是“最接近成功的荀听”,这就说明他的命运轨迹可能与平行时空的其他“荀听”有很大差异。或许自己遇到的事情,其他的荀听没经历过。   殉看透了他的想法,直接说道:“到达婴门面前有一定的风险,如果你与我见面太频繁,理智可能会崩溃。”   荀听道:“那你可以来见我吗?”   “需要一个让我出现的理由,”殉冷淡道,“否则我懒得去。”   对殉来说,祂只关心结果。太多荀听出现在祂的面前,任务成功、任务失败、身份死亡、重生、得到祂的帮助、与祂融合……重复了无数次。在自己多舛的命运前,祂早就麻木了。   “……”   荀听看着自己的脸这样“高冷”地说话非常不适应。   “你语气老是让我想起一个人。”爻的身影浮现在荀听的脑海里,他又打量了一遍殉,客观评价道,“但是他比你可爱多了。”   “……”   荀听想起爻那不明来路的蛇骨纹,见殉脖子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问殉:“你脖子上的蛇骨纹路是怎么来的啊?”   “我自己纹的,没有任何作用的装饰品。”殉说。   荀听不解,道:“你为什么要自己纹这个,不会很疼吗?还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   殉蹙眉,忍不住想问“你的话为什么这么多”,但是仔细回想,自己刚穿越进来,尚且赤忱善良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   “不知道,”殉懒得回答他,朝面前思维活跃得像只撒泼蚱蜢的荀听一摆手,说:“滚去投胎吧。”   荀听:“?”   系统结算空间里安静了。   ……   荀听乍然睁开眼睛。   他先愣了一会儿神,心中怪殉不给自己点缓冲时间,但这怨念还没来得及散发,他的注意力就被自己当前的处境吸引过去了。   天降大雨,雨滴匆匆地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瘫坐在地,和具男尸一同靠在路边的杆子上。抬头,看见杆子上方的十字木架拴着一具白骨。   这条大道两旁竖满了这样高的架尸杆,用来给刑犯曝尸的。有新鲜的尸体,也有长藓的人骨。   不远处停着两辆马拖车,一辆上面摆着各种铁锹道具,另一辆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尸体。   通过地上的积水反光,荀听看清楚了自己的面貌。入眼的是一张木制面具,如惨白木讷的人脸,覆盖了他的整个脸部,他能活动的地方只有双眼洞下的眼球。   他的身上缠着黑袍黑布,衣服上散发着轻微腐臭。腹部的衣料被撕碎,血迹就是从这里淌出来的。   忽然,马车处传来交谈声——   “赶紧让下墓的人把那些东西搬上来!一个也别落,”一个男人兴奋地说道,“妈的,这东西够我们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   “你,还有你,把这破车上的东西清下去,把车子腾空,好装东西。”   另一个矮个男人开始扔运尸车上的入殓物品和裹尸包,他抱怨地瞅了一眼地上的刚死之人,道:“早知道先让他们把这些杂活做完,再杀了他们。”   “人已经杀了!就不要废话了,赶快干活。”发令的人把那碍事的尸体踢到一边去。   荀听看清,那具尸体的装束和自己一样 黑袍白面具,说明该死者原先和自己是同行的。   荀听推测了一下目前的状况。   自己可能是一个入殓师,跟随着送葬队伍将尸体运到此处。而一伙强盗劫下了他们的车,并杀人灭口。   另一辆装满铁锹工具的马车显然是这伙强盗的,他们似乎在这里盗什么“墓”。   他们在墓里撅出了什么“意外之财”,而且数量不少。否则也不会临时起意再劫一辆马车运载东西。   荀听的注意力开始放到自己身上,原主不是乜伽神明的信徒,身上没有神赐纹,荀听无法通过触摸神赐纹的方式来打开乜伽系统。   荀听还能记得“咒名”,不过是上一命以利沙的,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它打开厄婴系统。   死马当活马医,他在心中默念咒名。果真,系统界面出现了。   原来咒名是可以“跨命”通用的。   经历了上一命,荀听对以利沙这个恶魔产生了极大的抵触心理。荀听决定之后找机会忘记以利沙的咒名,亲自去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ID”。   因为他结算时没来得及选择“死亡保留位” ,系统默认是第一次结算选择的“银柄断刃”——但荀听不知道的是,银柄断刃已经被爻带走了。所以系统顺位给他保留了上一命获得的富余神犀,一共二十多点。   荀听遗憾没能把三十七给自己的“护身符”留下来。他紧接着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事件合成栏被画上了一个“禁止”符号。   荀听蹙眉,他的案件调查小助手不能用了。   他多点了几遍,系统则提示他:“‘事件合成’已被禁止,这是主动申请死亡的代价,下一命才有权限继续使用。”   “……”   荀听只好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不引人注目地挪动身体,先考虑让自己脱身的法子。   此时,他的腹部传来剧痛——他这才发现,原主的死法不如上一命那样利索,他受伤的肉体里似乎还残留着生锈的残刃。   “……”   荀听无奈,下意识地想吐槽一句。结果问题接踵而至,他发现还有一个更大的困难等着他——   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喉处仿佛没有发声器官。   荀听:“……?”   他疑惑,只能轻轻地发出一些破碎的音节。   系统浮现文字。   轻度违规惩罚生效!   他才想起来自己上一命泄露身份的惩罚是延迟到这一命的。   系统:   您在【第三命】过程中无法说话,直至死亡。   荀听:“……”   你管这叫轻度惩罚!   荀听“柔弱”地扶着受伤的腹部,在雨中凌乱,无语良久。   这是他最悲惨的开局,没有之一。他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这一命“坎坷崎岖”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好!   《杀天子》下一章打算入V了,在下周三也就是10月25号的时候发布,会更新六千字以上。   稍微说明一下:   第三命的叙事节奏和第二命差不多,但是故事风格可能会有所变化,荀听不会在有限的空间里去探查一起复杂的案件了。   怀霏的献祭再次开启了“朝闻台”。荀听会跟随着一伙队伍踏上赴“朝闻台”的成神之旅,并在旅途中解决各种事件,遇到各种不同的朽神,更加了解晟洲大陆的全貌。   第三命要做的是蔚维达尔和乌耳墨斯两位神明的火种任务。中途结合着两位神明的爱情故事来讲。   却杀(爻)当然会出现在队伍里了。荀听和他的第一次亲吻会发生在这条命的途中。   最后,感谢大家喜欢这个故事,希望能够继续得到你们的支持! 第36章 新伙伴与新归处   荀听忽然想起,自己完成乜伽女神的火种任务时,还奖励了一个道具,叫女神的起誓指哨。   于是他打开系统查看这个道具。   【女神的起誓指哨】   “我们自愿成为圣洁乜伽主神之子,以哨声与命运起誓。”   乜伽女神的小指骨刻成的指哨。吹响后,随机一个乜伽神明会降临在你的身上,每次吹响需要消耗2点神犀。   天无绝人之路,荀听一手捂着伤口,将指哨叼在嘴里,接着雨声的掩护,轻轻地吹了一声哨子。他的身上浮现起黯淡的白光,系统发来了提示。   【信徒档案】   信仰神:阿努鼓婆   神犀已使用/总量:不可用!   可使用神赐:听灵、敏耳   阿努鼓婆……这熟悉的神明名称唤起了荀听在临江广场观赏鼓婆大江入海的记忆。   神学院的记载不是说——这脉神明不是已经灭绝了吗?   荀听看着手中的指哨,心想,当初向女神起誓的人之中应该有阿努鼓婆,她的神赐被古老的指哨记住了,沧海桑田之后,即使神脉灭绝,指哨仍然保留了她当初的誓言。   也就是说,当自己吹响指哨的时候,可能会随机到一个灭绝的神明吗?   若按照正常途径选择信仰神,点亮神赐的神犀是可以通过洗礼来全部重置的,但吹响指哨不一样,每次需要直接消耗两点神犀。   用完可就没了,这代价令人肉疼。   荀听算了算自己上一命留下的神犀,除去他第一次吹响所消耗的,剩了19点,只够他吹九次的。   目前资源有限,他需要谨慎使用这个道具。腹部的剧痛催促荀听抓紧时间疗伤,他看了看“听灵“这个神赐。   “听灵”:听见自然和亡者之声。   不知道有什么用,荀听先试用了一下。登时,他的眼前变得一片黯淡,声音以白色的线条在灰暗的背景中显示出来,雨声落地,是一圈圈沉闷而缓慢的涟漪,他在周边“看见”无数的痛苦的声音成形并波动——这里是行刑场和乱坟岗,亡者之声比活人之声还要热闹。   痛苦的呻吟,愤怒的嚎叫,激动的忏悔。听见自己身边的死尸在骂“该死的,好痛……”   荀听沉下神来,在这之中,他忽地听到了大量金属块摇动撞击的声响。有一个低厚而狡诈的声音说道:“又来钱了,又来钱了。”   伴随着“高兴”声音显现的是荡漾的金色波纹,有更多兴奋的笑声围绕在它的四周,它们在叫:“发财了,发财了。”   这欢快的动静在死人的呻吟中显得尤为突出,荀听有点纳闷。他皱眉,看了一眼乱坟岗深处,强盗的同伙正拖着一具人俑出来。那人俑外表都绑满了黄灿灿的“金币”。这颜色太亮眼了,似乎预示着某种危险。   荀听凝神倾听,发现那些声音正是人俑和正在拖拽它的强盗发出来的。他的呼吸声里带着金属的摇动声,仿佛肺里灌满了钱币。他的手已经和人俑黏连在了一起,整只胳膊都长满了金色的孔洞。   虽然他还在走动,但他已经死了。   荀听瞳孔一缩。   这伙强盗挖掘到的东西不对劲。   他迅速关闭听灵,躲到了行刑架之后,   强盗们见同伴拖拽人俑的动作吃力,赶紧过去帮忙,边跑边叫道:“你把它扛起来!别拖在地上,磨坏了就不好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刚才下去帮忙那小子呢?”   荀听从尸体堆里找翻出了一把长锈的弯刀断刃,藏进了袖口里,趁着强盗离开的这会儿功夫,蹲步潜行到了送葬马车的面前。   马看见自己的主人过来,打了一个哼。荀听伸手摸摸它的脑袋,让它别出声。随后,开始解套在马鞍上的身上的绳索。   没一会儿,强盗们尖叫迭起。   荀听一惊,只见大量金币像群聚的蠕虫一样从人俑中爬出来,那拖拽它的强盗直接被吞没掉。金币又紧接着“吃掉“了矮个儿强盗的一只腿,他崩溃地朝身边同伴大喊“救命”,同伴惊恐万分,来不及思考,手起刀落,把他的腿给砍了下来。   随着断腿化作一滩金钱,那矮个儿强盗像是倒塌的人形塔罗牌,肉体也开始散落成币,金色的血液撒了一地。叮铃的响声连绵不绝,尸体和盗墓贼的马车与工具融进了钱浪中,面前是一场贪婪者所渴望的“荣华富贵”。   那幸存的强盗霎时吓得魂飞魄散,他扭头朝仅剩的马车——也就是荀听这边——狂奔过来。   荀听的套索只解开一半,另一边的绳子藕断丝连,荀听用锈刀用力地砍了几下,无果,他只好直接跨上了马。马疾驰前进,平板车歪斜着被拖走,上面的工具掉落了一路。颠簸加剧了荀听腹部的痛苦,他向后一望,只见如蝗虫群般的“钱币虫潮”正追逐着强盗。一颗“金币”溅到了荀听眼前,他发现这玩意儿压根不是真的钱,它是扁平的,但正反面各长着一只眼珠。   强盗一边朝马车狂奔,一边怒吼着:“停!停下!”   求生欲让强盗爆发了前所未有的胆量,他向前一扑,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车板尾部,在半拖半跑之中,颠簸地摔上了车板。他拔出腰间的剑,摇摇晃晃地车板上站起身来,对荀听咬牙切齿道:“畜牲!还敢偷老子的马……”   荀听腹诽,这本来就是被你们偷去的马。   正当强盗跌撞着抓向马屁股,试图将驾马的荀听拽下时,荀听滑出袖子中的生锈刀片,迅速地刺向了他的手背。强盗惨叫一声,重心不稳地向后一仰,抓住了马的尾巴。   他这一逮,让马瞬间刹住。它抬起前腿嘶叫着,荀听稳住身形,用力一甩缰绳,驱使它继续前进。   身后的“钱币虫潮”穷追不舍,且与车板尾部仅有一步之遥。被恐惧冲昏头脑的强盗还在一边叫骂,一边抢荀听驾马的位置,这样下去压根拉不开距离。   疾驰片刻,荀听发现前方路有拐弯,于是一咬牙,直接加速,一个急转之后,惯性驱使平板车甩向了路旁的树与岩石。   猛烈的冲击下,那根连接着马与平板车的绳索终于断开,车身震翻,强盗被掀了下来。   随即,叮铃脆响与惨叫一同爆发。金钱虫潮像是饿疯了的野兽,瞬间将强盗淹没啃噬,一具活生生的肉体融化在了钱币中。   而急转让马重心不稳,它在雨打湿的草地上四蹄一滑,摔了个人仰马翻。重摔在地的荀听耳鸣了一阵,大雨冲刷着他的身体,他仿佛能听见自己骨头碎掉的声音。   他艰难地爬起来,紧张之下迸发的肾上腺素让他暂且忘记了疼痛。好在人和马都相安无事,马站起来甩了甩和鬃毛,荀听再次跨上去,用力一甩缰绳。   最终,他逃离了正在“吃人“的钱堆。   脱离险境后,荀听牵绳的手开始发抖。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血迹几乎已经染红了半个衣袍。他努力地平稳呼吸,感叹着原主生命力真是顽强。   疼痛和麻木还是逐渐蔓延了上来,荀听的大脑意识抵挡不住昏厥的侵蚀,慢慢地,他在马背上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荀听的身体慢慢地暖和了起来。   他听到令人安心的篝火声。   腹部传来酥麻的触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皮肤,同时伴随着舒服的温流……不过伤口还是很疼。   荀听张开眼睛,看到了一只双头的羊,一个头在舔他腹部的伤口,另一个头正在好奇地打量他的脸。   “……”   荀听闭上眼睛。   或许他应该再睡一会儿。   “你醒了!”身边传来一个十分清朗的声音。   荀听望向声源处。那是个身着贵族服饰的少年,他油绿色的眼睛眨了眨。他有一头金黄的齐耳短发,两鬓的辫子上插着一排花纹鹰羽,整个人像头活泼的小鹿。   荀听支起上身来,发现身上的黑袍已被清理干净,整整齐齐地叠起并放到了他的身边,白色面具压在上面。腹部的伤口也被包扎好了,那双头羊似乎很喜欢血腥味,不断地舔他绷带上渗出的血迹。   少年摸摸羊头,对荀听说道:“不要担心,刻耳柏洛斯是头很厉害的岩羊,它的唾液能给你疗伤的——不会感染什么细菌。”   荀听暗暗吐槽为什么要给双头羊取一个三头狗的名字。他想说声“谢谢”,才记起自己是个哑巴。他只好朝少年点头,以示感谢。   “你不能说话吗?好可惜……”少年有些遗憾地说,他撑着腮,歪头看向荀听,道,“我想你长得这么漂亮,声音肯定也会很好听。”   “……”   荀听不知道自己目前的相貌如何,沉默了一会儿。他不会手语,在想怎么和少年交流。   “麦蒂奥维拉,叫我麦蒂就好,”麦蒂热情地把手伸过去,本意是想握手,荀听看了一会儿他的手,将他的手掌翻开,写道——   “荀。”   “这是你的名字吗?”   荀听点头。   他继续写道:“这里是哪。”   “我们处在南希伯领地东南方,第五区边陲,非常靠近明睛大荒。“麦蒂似乎没有一点戒备心,他对荀听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本来要去哪儿啊。”   “我来这送葬。”   写完之后,荀听手指停着不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唔,你无处可归吗?”   荀听点头。   麦蒂想了想,主动说:“我们要去南希伯联邦主城觐见卡佩斯总统,你要一起吗?”   荀听眨了眨眼,写道:“好。”他又接着写了一个“谢”字。   于是麦蒂高兴地朝身后道:“阿序——我想再带上他!”   荀听这才发现,洞窟的暗影里,还安静地依靠着一个人。   那人从阴影中走向火光。荀听看清,那是一个非常高大的女人——若按照原世界的身高,荀听能与她平齐,但目前以原主的高度,恐怕要稍矮几厘。   此女名为战止序,她身材劲瘦而健壮,身着黑色的皮革佣兵装。她的红瞳轻轻一眨,在荀听身上扫了一眼,回复麦蒂道:“随便。”   她在篝火旁蹲了下来,把一只用木签扎好的兔子放在火上烤,原来她刚才是在那里处理食材。   “阿序是刹门之神的化身,她会保护我,”麦蒂骄傲道,“你不用担心被怪物追杀啦。”   荀听大概知道麦蒂如此天真无防的原因——有这样一个强大的护卫傍身,事事都有兜底,即使在外,也不用每时每刻都吊着警惕心。   荀听写道:“你知道,追我怪物,是什么?”   “有一种朽神叫做眼蛾,你听说过吗?它会把尸体掏空当成产卵的窝,成熟的时候,好多眼珠就会把尸体撑到爆炸,然后飞出来!”麦蒂绘声绘色地说,“有个贪财的老富豪,在死之前把眼蛾放到了自己的肚子里。他每天吃金粒做的米饭,喝融化的金水,最后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金蛹,在他身体里孵化的眼蛾也被他养得变了样子,如此这般,他不仅自己也变成了金币之身,以后每一个试图去偷他钱财的盗墓贼也都会变成他的‘钱’。”   荀听想起那几个被金钱眼蛾吞没的强盗,叹了口气,他像是目睹了一场童话寓言的在现实里的投影。   麦蒂却说:“不是编造的哦,这个富豪就是我的曾叔祖父。”   荀听一噎。只见麦蒂托着腮,说道:“我奶奶说,从前我们家就住在附近,家族坟墓也在此地,直到厄婴之灾二次爆发,我们才搬家的。”   那具黄金人俑居然还是麦蒂的“亲戚”。荀听忍不住写道:“曾叔祖父的遗体,怎么办?”   “当然是用‘圣光’烧了。又没什么用处,曝尸荒野太危险,埋回去又占地方。”麦蒂平淡地添了一句,“而且他的样子丑死了。”   “……”   麦蒂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圆柱。他神秘地摇了几下,又拍了拍圆柱底部。   圆柱顶面直接发出一束耀眼的光束。这与荀听使用神赐“圣体”时,产生的灼热光芒很像。   “看,这是阿序给我做的礼物!里面装着记忆材料石,刻录了乜伽女神的神赐‘圣体’,使用它可以烧掉污秽之物,也就是低级的厄化怪物。”麦蒂说,“厉害吧,我叫它‘圣光集束之灼热圆柱’。”   “……”荀听甚至无法重复一遍这个拗口的名字。   “其实,”荀听写道,“可以叫手电筒。”   麦蒂默念一遍,觉得此名简约形象,赞叹道:“好名字。”   他转头,征求礼物赠出者的意见:“阿序你觉得呢?”   战止序兴趣乏乏,只是“嗯”了一声,顺手打开一瓶番红花香料,在烤兔肉上撒了一通。   在荀听的建设性的提议下,“圣光集束之灼热圆柱”的往日荣光已逝。   “那他就叫手电筒了。”麦蒂说。   麦蒂接过战止序递来的兔肉,问道:“荀,你饿吗?”   荀听摆手示意:“不用。”   “那你早点睡哦,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刻耳柏洛斯!”道了晚安之后,麦蒂顺便把双头羊的两只脑袋从荀听身上掰走,责道,“不要一直舔别人了,这样不礼貌!”   ……   经过了解,荀听发现麦蒂来自南希伯独立属。   当初,晟洲大陆上有两个大国,分别是乜伽晟国和兰德维帝,而南希伯是一个由半岛与群岛组成的国家,与晟洲大陆相隔了一片大洋。   后来南希伯攻打兰德维帝,在兰德维蒂建立了多个殖民地,在先进蒸汽科技的压倒性力量以及文化的侵蚀下,兰德维帝慢慢走向灭国。   在这之后,南希伯便开始了征服整个晟洲大陆的计划。而正当占据晟洲西部南希伯与乜伽晟国开战时,第一次厄婴之灾爆发了。南希伯半岛和群岛直接被大荒吞噬——   打着打着,宗主国莫名其妙没了。   南希伯遭受重创。直到第一次厄婴之灾结束,南希伯遗民在兰德维帝地区建立了南希伯联邦,也就是爻和希什所在之国家,人们惯称为“新殖民区”。   而不愿意并入联邦的殖民区则独立出来,各区自由联合,因为形态不固定,统称为南希伯独立属,是麦蒂的家乡所在,被人一直喊作“旧殖民区”。   旧殖民区实际上由几个大家族掌权,奥维拉就是其中最富裕的家族。   麦蒂则是奥维拉家族最小的少爷。他被家中长辈宠爱,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所以性格才会这样天真烂漫。   双头羊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麦蒂则盘腿坐在它的背上。有时他会迎着日落吹起悠扬的风笛,有时在清风徐来的时候哼歌,或者讲个故事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发现新奇事物就大喊一声:“阿序,荀!这里有只长着腿毛的蜥蜴!”   战止序一声不吭,仍旧目视着前方,习以为常地从马鞍上摘下一直麻布袋,张开,接住麦蒂老远扔来的腿毛蜥蜴,又熟练地把袋子挂回去。   荀听:“……”   就这样,二人没有什么交流,驾马跟在麦蒂身后走了两天,到达了南希伯联邦的主城。   ……   南希伯的壮丽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   在很远的地方就能见到平原尽头的城市尖顶,城邦的背后是一座山脉,耸入云霄的峰顶覆盖着皑皑白雪。   一声鹰啸,从天空坠向地面。   一只铁背红鹰从他们的身旁疾飞而过,荀听目光被他吸引过去,焦点由此乘上云霄——   只见它自在地飞向城邦,所掠之处喷气建筑、尖顶宫殿、浮雕广场、风车钟楼拔地而起。苍鹰是一只在壮丽舞曲上跳跃的音符,它侧身飞过移动的机器巨象,居民的晾晒衣服被翅膀扇起的疾风扯动。   它穿过空中花园底部错杂的根系,穿过朦胧的蒸汽白雾。新的一班火车到站,沉闷的鸣笛响起,与此同时,苍鹰它在嘈杂的人群上空尖啸,悠远地回荡在辽阔的蓝天,引行人频频仰头,摁帽注目。   最后,奇壮的谱曲落下休止符。苍鹰停到了城市的高处,万千奇景收敛在它的翅羽之下,它抖抖身子,停落到了它蓝眸主人的肩膀上。   此时,离怀霏的献祭已经过了四个月,天气已然入秋。   却杀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麻布衬衣,正在宫殿高处的露台上搬花。他胸前的绳子懒散地开着,他挽起袖子,将一盆花期已过的白马蹄莲从花卉架上搬下来。   苍鹰落肩时,却杀皱眉,朝它摆了摆手,让它别碍事。凶猛的苍鹰委屈地退到旁边,落到了柯德拉的脑袋上。   柯德拉卡佩斯是希什的弟弟,他有一头棕色的卷发,几绺闲垂着,几绺挽在耳后,他的眼睛是深绿色的,和希什明亮的绿色正好相反。   他从小身体便不好,很少离开过轮椅,也就没怎么出过远门。苍鹰敢直接停到他的头发上,纯属是仗着柯德拉脾气好而得寸进尺。   柯德拉的手伸向脑袋顶,摸摸苍鹰的羽毛,笑着对却杀说:“爻,你还是夸夸满月好了,它给你送信回来了。”   爻是却杀的代号。虽然大家都不怎么叫他的本名,但爻还是保留了这个洛雷捡到他时为他取的名字——却杀。   却杀瞥了一眼苍鹰。   这不是普通的鹰类,是非常有灵性的珍稀品种,也正是因为通人性,所以爻有时会对它很头疼。   看着这猛禽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捏来捏去,垂着脖子哼哼的委屈样儿,却杀无奈说道:“惯得毛病,老爱撒娇。”   于是却杀搬完几盆花之后,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几条肉干来,给苍鹰扔过去。苍鹰这才高兴了,重新飞向主人。   却杀拧了一下鸟爪上的一个精致的装置,拽出一张手心大小的方形片,上面慢慢显出许多个绿色的轮廓,这相当于简易的“胶卷”,却杀叠上一张特制透明卡,图像才慢慢显现。   照片上是麦蒂和战止序一群人。   “奥维拉的小少爷到了,我先去迎接。”却杀捡起挂在架子上的外套,递给柯德拉,说,“如果你觉得冷了,先盖上衣服。”   柯德拉接过他贴心的外套,盖在腿上,说道:“希什上午就按照约好的在城门处等候了,结果等到现在……我猜麦蒂又因为贪玩耽误时间了吧。”   ……   荀听没想到,被南希伯主城壮丽之景震撼之后,紧接着看到的就是希什的臭脸。   冤家路窄,荀听嘴角抽搐了几下,向上拉了一下黑袍,遮住下半张脸,掩去了自己的表情。   希什就不是有耐心的人,从上午等到这个点儿,好心情早就蒸发了,只剩下一团脱水浓缩的烦躁。   他的胳膊盘在胸前,生气地看着麦蒂的一行慢慢地接近。   荀听本以为自己的耳根肯定要被希什的抱怨给磨上一番,但麦蒂却相当有办法——他开心地跳下双头羊,朝希什跑了来,直接扑上去,喊道:“希什哥哥!我想你了!”   荀听不可思议地看到希什的臭脸居然缓了下去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希什仍旧烦躁未散,他斥责道:“你是不是一点也没有时间观念?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麦蒂解决希什臭脾气的方法很直接——“答非所问”。   他没回复希什的质问,而是道:“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一手搂着希什的脖子,一手从布袋中掏出了一只晒瘪的蜥蜴干,捏着它的硬邦邦的尾巴,像个神棍驱魔师一样把它举到希什面前。   麦蒂随口就胡编乱造:“我奶奶说,这是我们家那儿最珍贵的一味的药材。得亲手抓到的,不断尾的才最好用,我为了送给希什哥,抓它抓了有三天呢!”   荀听:“……”   这不是路上逮的那只蜥蜴吗。   还是长腿毛的。   原来麦蒂从那时候开始就准备好迟到的说辞了吗。   荀听看了一眼战止序,面对这一幕,她的表情仍旧平淡如常,好像说明了麦蒂是个甜言蜜语的“惯犯”。   荀听寻思着,希什再怎么幼稚,也不能相信这么明显的哄人故事。哪曾想这一套就是麦蒂针对希什才发明出来的——希什相当吃这套。   希什看着那蜥蜴晒干后滑稽的头部,哼笑了一声,道:“大老远到这儿来就送了这个?你这礼是轻了,情义还得再掂量掂量。”   麦蒂信誓旦旦道:“我的情义可比我沉多了!”   “……”   荀听移开目光。正巧此时,一位佣兵到来,荀听在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   “爻哥哥!我想你!”麦蒂相当博爱,扔下希什,又抱向却杀。   却杀扶了扶他的后背。   “之前你给我送来的小羊我超——喜欢,它长得可快了。我这次还把他带来啦。”麦蒂朝后喊了一声,“刻耳柏洛斯!快过来。”   麦蒂最喜欢的就是“怪东西”,那只在阿努比斯拍卖行拍下的双头畸形羊,简直完美地契合他的爱好。   听到这儿,希什翻了个白眼,语气中不爽加重了一番:“哦,他送的……”   听到麦蒂的呼唤,双头羊咩叫着从战止序身边走了过来。   却杀的目光又移向沉默的战止序,两位战力皆是顶峰的强者在对视间却并无火花。却杀带着尊敬一颔首,战止序亦回礼,朝他一点头。   最后,却杀看向了荀听。荀听的目光和他相接时,手指蜷了一下,手足无措间,他把遮脸的黑袍拉得更向上了。   这具身体的主人留着长发,却年少白头,马尾只是被荀听草草地一扎,许多长长的碎发搭在脸颊旁和额头上,垂下的长睫毛颤了几下。   却杀神色漠然地盯着他,语气却稍柔和了一点,问道:“您是?”   荀听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   战止序替他解释了一句:“他不能说话。”   却杀会意,在荀听身上多看了几眼。之后转身,淡淡地说道:“姑娘和战将军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住处。”   “……”   “……”   荀听分析,他提到了两个人,姑娘和战将军。战将军应该是指得战止序,那姑娘肯定指得就不是她了,不然语义就重复了。   荀听疑惑地往自己的周围看了看。   麦蒂本来忙着和希什周旋,听到这里,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站着看热闹不嫌腰酸,说道:“我就说……我就说荀长得很漂亮!哈哈!”   他这一笑,引得希什和两个随身佣兵也朝荀听看去。   歪打正着,荀听的系统面板直接地给他解锁了一个成就——   达成成就【双兔傍地】   “雌雄莫辨好文明。”   伪装成与本身性别相反的身份,并欺骗至少五人。   荀听:“?”   他缓缓地知道了。   原来这个“姑娘”是自己。   作者有话说   听子:不要乱发成就!!   注:   刻耳柏洛斯,古希腊神话中的地狱三头犬。 第37章 “绝世”信徒   “……”   荀听想解释,但不会说话。   在尴尬中,他的思路莫名变得清晰起来。   等会儿,骗了五个人,爻、希什加两个护卫,还有谁?   荀听看向战止序,只见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荀听,瞳孔正在微微地震,仿佛在重建自己之前的认知。   荀听:“?”   我们不是一起来的吗?为什么连你也被骗了!   却杀本就犹豫不决,麦蒂这一笑,他便知道自己认错了。荀听看见他张了张嘴,似乎有些局促,说了声:“抱歉。”   荀听摆了摆手,以示没事。   除麦蒂和战止序之外,总统还给其他客人发了邀请函,众宾客齐聚在主城,使得这座城市热闹非凡。   他们正巧赶上集市,人们往来间,谈论着货物的价格,近来的风向与大事件也随着市井之口勾勒出来——   “最近出发去大荒的人忒多,我们老板卖蓝条制服发了大财——那些平常都用来压仓库的瑕疵货都卖出去了。”   “啊?你没听说吗!我小声点说……咱国天文台和乜伽边境的八个哨点,都在明睛大荒的中央观测到了一束从天而降的白光,一直不灭,跟条天梯似的……大家都在奇怪这是什么东西。”   “这算什么大事,大荒那地儿出得幺蛾子还不多吗?你们还没习惯?”   “怎么就你明白呢?要不是大事,大家会这么重视吗?前几天,我邻居那瘸腿老头非要去明睛大荒,说要去昇塔‘朝圣’,她老婆打算闹上吊……”   “他顶个什么事儿啊?去了大荒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说奇怪啊!”   ……   “阿呜蒙信徒太抢手,现在信徒会都没几个人值日,全被雇去跑大荒了。”   “我这有个人,是新入的图特信徒,但他把阿呜蒙的神赐全学了 ,也能给你们拉清智,雇佣金不高,你用不用?”   ……   荀听路过告示板,穿过挤嚷的人群,听了一耳朵市民闲聊。他忍不住朝旁边环视了一眼 果真许多穿着蓝条制服的佣兵,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皆有。   这时,有人吹了口哨。荀听被声音吸引过去,只见一个男人骑马路过,他背着一把巨大石剑,见荀听回望,又笑着朝他吹了一声尾音连绵的口哨。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荀听的长袍被他的脚蹬勾了过去。他说:“美人,要我带你一程吗?”   “……”   荀听嫌弃地把衣角扯回来,暗暗在心中评价道:“傻缺。”   这时,却杀给了马上的男人一计眼刀,冰冷道:“主城大道禁止驾马,你自己下来,还是我让治安拉你下来。”   那人碰触到却杀的眼神,挑眉。他见惯了男人之间的这种锋芒外露的目光,以己度人地理解为了“争夺”之意。男人撇嘴道:“哦,原来是有主的。”   毕竟是别人主场,男人听令下马,不忘给荀听留一个微笑,随后牵着缰绳远去。   荀听被却杀带到了旅店。一层热闹非凡,老板见到却杀,赶紧挤开这群醉鬼顾客来迎接,他说道:“司长,您要的房间和衣服都准备好了,我现在带您上去?”   却杀转头嘱咐荀听:“进殿前需要先更换衣物,你去,我在这里等你。”   荀听点头。   这个旅馆的上层空间很宽阔,中央的休息区挂满了一些民俗织画,以及富有特色的泥塑。荀听被带进一个房间,一共有三套正式服装供他挑选,荀听看到了一套眼熟的——是爻曾经在圣泪沐浴时穿的那身礼服。   仆人为他量了三围,将尺寸微调。穿好后,荀听一照镜子,第一次仔细打量这具身体。   由于原主皮肤太白,加之身体线条相当优越,衬上那被风时不时撩动的修身黑袍与白发……在方才那花花公子眼里,他垂着睫毛躲闪的样子,就是只柔和可怜的黑天鹅。   荀听尴尬地脚趾抓地:“……”   不过换了件服饰之后,中性感就少了很多。仆人在为他梳长发,荀听则戴上最后一个袖口挂饰。他望着镜子里美丽的面容,沉思。   到了主城之后,麦蒂不仅没与他分道扬镳,反而默认了要带他一起去觐见总统。   麦蒂仅仅会因为他“长得好看”,就把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带来赴如此重要的邀约吗?   荀听心中存了一丝疑虑。这时,仆人给他的鬓边编了一条辫子,揽到耳后。她扶着荀听的胳膊,看着镜子满意道:“先生,好了。”   ……   “荀!你可算来了!”   麦蒂与战止序要比荀听先到,麦蒂已经换好了服装,经过打扮之后更像一头精灵养的小鹿。   “你穿这身衣服好看死了!”他跑过来,牵起荀听的两只手,摇了摇,开心地说道, “今晚我们要去一场特别豪华的宴席,明天上午我们去空中花园抓鹌鹑,下午去科技与宗教学院玩!后天……对了,你酒量好吗?”   他摆了摆手,习惯性婉拒。   荀听在原世界烟酒不沾,相当养生。他坚决不会让自己和职员在谈酒局……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好不好。   “是果酒,果酒——不醉人的!”麦蒂抱着他,撒娇道,“阿序一喝酒就老爱发呆,一点话也不说,今晚你就陪我喝嘛。”   荀听只觉得背后发凉,果真,他又看见对面的希什阴沉的脸色,那不屑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   “……”他总有一种预感,他和希什的梁子是“跨命”的,未来还有各式各样的矛盾横在他俩中间。   宫殿里面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身份皆不俗,各自在社交攀谈。有人看到麦蒂,满脸堆笑地伸出手来,问道:“是奥维拉的小少爷吗?”   麦蒂抱着荀听摇来摇去地请求。没理会他,那人只好尴尬地一扯嘴角,讪讪地将手收回。   这时,宫殿大厅的台阶处传来笑声。一个身材颀长,金色短发、暗绿色眼眸的女人走了下来。   她一定听到了麦蒂的喊叫,她说道:“小鬼,正事儿还没谈,你就先把玩的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在场人全部安静了下来,注视那女人走下楼梯。希什瞬间正色,待女人路过他的时候,他恭敬地一颔首,道:“母亲。”   麦蒂却一点也不惧,开心地喊道:“卡佩斯姐姐——”   荀听心中吐槽:辈分错了!   虽然在场之人皆知此人是谁,她还是做了一个简单的自述。   总统名为卡佩斯考卡佩斯。这是一个比较奇怪的名字,荀听低头,看到邀请函上的印刷落款,K3。   他最开始还没明白这个签名的意思,现在看来,K的三次方……还挺形象的。   南希伯总统卡佩斯,也是南希伯最高学府科宗院(科技与宗教学院)院长。她没有任何信仰神,但却甚少有信徒对她的统领产生质疑,有人把她叫做“人间的乜伽女神”,但卡佩斯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科宗院之名,科技打头,卡佩斯的信仰只有机械与蒸汽,在她眼里,所谓“神赐”只是可以用记忆材料石复刻虚拟能力而已。   没有过多的形式言语修饰开场白,卡佩斯直入主题,她说:“邀请各位来的原因,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乜伽的王子向朽神殉献祭,重新开启了‘朝闻台’,现在,那祭坛就在明睛大荒的中央,昇塔的最顶层,等待各位英雄们前去。”   一阵嘈杂荡漾开来。   “传闻是真的!朝闻台重新出现了!”   荀听回忆起自己曾看过的【降临时代】的资料:乜伽宇献祭之后,开启朝闻台,而后几位英雄在台上成神,乜伽神系初诞。   怀霏的献祭就像是千百年前乜伽宇的复刻,将一段尘封的历史重启、轮回。   卡佩斯等众人安静下来,说道:“南希伯现向晟洲大陆招募英雄,大家若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或是过人之处,都可以报名,经过审核之后,南希伯会为大家颁发三种等级不同的徽章——徽章等级决定了你们可以在南希伯行使的权限,也决定了你们归来时能够获得的奖励。”   众人相互窃窃私语。   “无论各位成不成功,只要带回有关昇塔与朝闻台的信息和遗物,就有荣誉加身。”   嘈杂再次荡起,此时,有人举起了手。   “我们在南希伯行使的权限……指的是什么?”   “让南希伯为你们提供金钱,珍宝,甚至是加密技术。”   “如果真的能成神……我们回来也有奖励吗?”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包括南希伯。”   呼声爆发。   “那我要是拿了徽章,却不把东西带回南希伯呢?”大家看向问题尖锐的提问者,倒吸一口凉气。   “全凭你们自愿,南希伯不加干涉。”   这奖励丰沃得简直就像一个甜蜜的陷阱。大家半信半疑,又轮番问了一些问题。   “想必这么多人在此见证,卡佩斯总统也不会反悔……”   有人大胆报名了,他举手,说道:“本人信仰神乌耳墨斯,信徒会排名第一百,斩杀过三只布莱特大狮鹫,有资格拿徽章吗?”   卡佩斯毫不留情地说道:“这种人南希伯的佣兵团里比比皆是。”   众人发出一阵笑。   “但念在你是第一位报名,报名即赋予名额。”卡佩斯一挥手,说,“白银徽。”   徽章从高到低分别是:乌金徽、艾蓝徽、白银徽。   第一位报名者如一块扔到池面的小石,激起了一圈波澜,报名声此起彼伏。   能赋予白银徽的人一般在信徒会排名五十以内,有人直接爆出自己拥有三阶梯朽神祭祀名单,也被赋予勋章。在这群人之中,偶尔会出现一个艾蓝徽,已经是精英中的佼佼者了。   这时,一个男人举手,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蔚维达尔之神化身,扶愚。”   睽睽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只见那名叫“扶愚”的男人背着一把大剑,依靠在大厅的白石雕柱上。此人长了狐狸似的多情眼,一看便知长了颗“姹紫嫣红”的花心。   卡佩斯满意地一笑,说:“乌金徽。”   在惊羡的注视之下,扶愚接过授出的第一枚最高等级的徽章,顺势吻了一下仆人细腻的手背。   荀听:“……”   这是那个在大街上“调戏”他的男人。   扶愚居然是“蔚维达尔”之神的化身,也就是说荀听之后得做他的火种任务。   荀听莫名对自己的任务前景感到担忧。   聚会中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成了为了一场炫耀出身和能力的大会。也有人并没有消弭怀疑,默默退出了会场。   还有一些人是不需要报名的,就比如却杀和战止序。却杀的胸膛之上早已佩戴好了乌金徽,一个仆人恭敬地将另一枚端到了战止序的面前。   这时,麦蒂突然冒出,对卡佩斯说道:“我喜欢这个黑金的配色……卡佩斯姐姐,再给我一个呗。”   卡佩斯挑眉,说:“小鬼,这东西可不能随便给你玩的。”   麦蒂也是没有信仰神的人,似乎没什么资格拿一个最高等级的徽章,他说:“但我真的想要!”   “你如果说,‘富可滔天’是你的过人之处,那也的确,我倒是可以卖人情给你一个白银徽。”   那递徽章的仆人笑了笑。   “我才不要那么廉价的装饰品,”麦蒂说,“姐姐,我有一个压箱底的宝物,打个赌,你看了之后一定会把乌金徽章给我。”   卡佩斯倒要看看这小鬼肚子里还有什么花墨水,饶有兴趣地说:“是什么?”   荀听以为麦蒂要用什么骗术混过去,没想到麦蒂突然转头,看着自己说:“荀!你过来了,不要站那么远,你就是我的宝物——”   荀听:“?”   他没来得后撤,就被麦蒂拉到了人前,被迫接受了卡佩斯总统的凝视。   荀听:“……”   他转身,无奈地看着麦蒂,摆了摆手,想要拒绝这场表演。结果麦蒂推着他的腰,从他背后探出脑袋,说道:“荀是阿努鼓婆的信徒哦。”   此话一出,这小块区域的人静了。   “就是那个百年未曾有过赐碑和信徒的‘已灭绝神明’,阿努鼓婆。” 第38章 酒后相识   卡佩斯知道,麦蒂是天生的“寻神者”。   这种人没有信仰,却对于神明具有一种超常的感知力。乜伽神学院的“寻神系”最初的创始人就是这么一群怪人。   卡佩斯打量了一眼荀听。虽然知道麦蒂天赋异禀,但毕竟这古灵精怪的小鬼戏言成性,她仍旧需要确认一下。   于是,卡佩斯问道:“哦?你要怎么证明。”   “我不知道哎……”麦蒂仰头看着荀听,眨眨眼,说,“荀,你证明一下嘛?”   荀听懵然地看着这只刚出锅的山芋扔到了自己手里。他摇头,并在麦蒂的手心写了个“难”字。   麦蒂歪头想了想,他环视宫殿。   宽阔大厅里,熙攘的人群在报名负责人旁边挤了一簇又一簇。   他对卡佩斯说道:“阿努鼓婆的信徒可以听见‘自然与亡者’的声音,荀和我说他也可以!姐姐,有什么刚死的人让他听听看吗?”   荀听:“……”   卡佩斯挑眉。她突然说道,“刚才,就在这里,我杀了一个人。”   她睥睨着荀听,轻描淡写道:“你知道,那具尸体在哪儿,又在说什么吗?”   话落,闻者皆惊。希什尤为惊疑,他瞪向卡佩斯身后的护卫,而护卫皆低头不语。他担忧地问道:“母亲,你是方才遇见危险……”   卡佩抬手,让希什噤声,仍旧直视荀听。希什只好把话咽下去,也把幽怨不满的目光移到了荀听身上。   卡佩斯朝荀听伸出手掌,告诉他,有什么话直接写给她。   被赶鸭子上架的荀听只好写了一个“试”字。   随即,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眸已经被灰白色的光覆盖,周围的嘈杂瞬间静了下去,空间化作一片干干净净的黑色幕布。   搜寻未果,荀听把感知更加向下沉浸,他逐渐能听见地壳缓蠕的声音,听见宫殿顶上的乌云窸窸窣窣,正在预谋一场小雨……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宫殿二层某个房间处 “看”见了一圈微弱的红色的声波。   他仔细倾耳捕捉——那是个喑哑的男声,他在说:“卡佩斯,去死,卡佩斯……去死!”   荀听眉心一动。   “撤回招募令……撤回……”   “神圣台阶……不可玷污……”   “卡佩斯死……”   “……”   接着,刀剑刺进喉咙的挤压声传来,他听见了破碎而凄惨的怒吼。   这个宫殿里的确有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而且死者是被人一剑贯喉而致命的,卡佩斯没有故意晃他。   荀听确认后,从“听灵”中返回现实,殊不知卡佩斯他们已经等待了他近十分钟。   希什不耐烦道:“怎么花了这么久才醒?”   荀听在卡佩斯的手心上写:“距离远,花时间。”   “没关系,”卡佩斯兴趣勃勃地看着荀听,问,“你听见了吗,他说了什么。”   荀听的手指顿了顿,写道:“冒犯。”   他慢慢地将听到的东西全部写了下来。   当“死”字落笔时,荀听心头忐忑不安,但卡佩斯丝毫不介意。在荀听书写的过程中,她的嘴角慢慢地上翘。   “不错,”她收回手掌,满意地笑了几声,向大家说明了情况,“死的人是一个对南希伯招募令持反对意见的激进议员,也是一个圣洁乜伽教派的极端维护者。他想阻止这场聚会,就在开始前,他借着单独面议的机会,对我进行了袭击。”   怪不得总统拖了一会儿才从楼上下来。   荀听回想起她入场时一边擦手,一边慢悠悠下楼梯的样子。一种微寒的敬畏感逐渐漫上后背。   她从容自若的神情让人完全猜不出来——那手帕擦掉的,是一个刚被杀死之人的血迹。   卡佩斯揉了揉麦蒂的头发,笑道:“你赌对了小鬼,我确实很满意。”   麦蒂骄傲地笑了笑,顺手将那枚好看的乌金徽揽入囊中,又软声道:“荀!徽章就借我玩一天,之后再还你——”   荀听点头。   卡佩斯重新向荀听颔首示礼,问他:“你是如何被一个灭绝的神明所庇佑的?”   荀听沉默。   卡佩斯会意,道:“不想在这儿说也没关系。”   她将荀听这个“珍惜物种”托付给了却杀照顾,她吩咐:“爻,先带这位荀先生去一趟神龛室,之后安顿好好他。”   却杀低头,领命:“嗯。”   “嗨……嗨!”麦蒂本在观察徽章,闻言,立马钻到荀听和却杀两人之间的缝里,一手抓一个,把他俩的距离推开一点。   麦蒂头顶打了个问号,道:“姐姐,你就这样把我的宝物抢走啦?”   “急什么,还是你的。”卡佩斯爽朗地笑了声,“出发之前,会把荀先生送回你那去。”   希什站在这轻松的一幕之外,他看着母亲、麦蒂、却杀围绕在那个哑巴旁边。他盯着中间的荀听,握剑的指节慢慢发白。   他也申请报名了,却没有任何徽章……连柯德拉都有一枚白银徽。   希什脸色沉得发闷,抿了抿唇,酝酿了半天,终于朝卡佩斯开口,说道:“母亲,其实我想……”   “希什,你去把二层面议室的尸体收拾一下吧。”卡佩斯的语气并不冰冷,但希什总觉得没什么温度,“还有,这些天还需要你留在主城,给我处理一点公务。”   “……”   希什从来都不敢在母亲面前有什么怨言,讪讪地把请求收回,失落道:“哦……好。”   ……   荀听有很强烈的自知之明,他知道,之所以被赐予乌金徽,不是他能力有多强,纯属是物以稀为贵。   为了能继续保持“阿努鼓婆”信徒的身份,荀听近期不能再吹“女神的起誓指哨”了。   卡佩斯总统说的神龛室其实是个摆着众神像的大厅,可以检测信徒的信仰神——当信徒将手扶在大厅中央的黑色石柱上时,黑柱发光,信仰神明的龛格也会亮起。   黑柱在他的抚摸之下,发出了光芒,只不过荀听的信仰神“未知”——因为大厅没有已灭绝神明“阿努鼓婆”的神龛。   这一步再次确认了荀听的信徒身份,只是他的信仰神特殊。   却杀领了总统命令之后,便默认了要招待荀听。他问荀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荀听想了一会儿,写道:“你呢?”   “今晚有宴,”却杀说道,“剩下三日,无事。”   所有领了徽章的“英雄们”都要踏上前往昇塔之旅。出发前的三天,是南希伯赐予他们“假日”——也是他们最后能放肆娱乐的日子。   “我随你。”荀听写道。   “好。”却杀回答得干脆利落,他将手收回,却发现荀听仍然盯着他,疑惑地再次伸出手掌,问道,“还有其他想说的?”   荀听犹豫了一会儿。   “却杀……”荀听一字一画地写下了爻的名字,“是你,真名?”   “是。”   像是一场交换仪式一般的,荀听也把完整的姓名告诉了他:“我叫,荀听。”   系统没有发来违规提示。   在所有人都不认识原主的情况下,无论他展现出来的性格怎么样,都不会判定为穿帮。   却杀若有所思地看着手心,说:“嗯,知道了。”   ……   荀听就不该说随却杀一起,因为今晚的宴会的参与人员里,有麦蒂。   荀听还是喝了一杯有点发甜的果酒,并在麦蒂的请求下,酌了口啤酒泡沫。这是他第一次喝酒,荀听也因此知道了自己的真实酒量——只是这一丁点,就让他在桌上睡了过去。   麦蒂玩得不亦乐乎,他举起和他脸一样大的啤酒杯,站在凳子上朝人群大喊:“为朝闻台干杯!”   酒过三巡,正是群情兴奋的时候,大家应和着麦蒂大喊道:“干杯!”   大风笛、竖琴与特鲁琴欢快地合奏着。麦蒂高兴地挤进乐队中央,揽过一个演奏者的肩膀,亲吻他的脸颊,又举杯道:“为英雄之旅干杯!!”   “哈哈哈干杯!”   麦蒂揽过希什的脖子,也亲吻他的脸。但希什心情不好,偏开头,把这见人就行吻颊礼的醉鬼掰到一边去,情绪复杂道:“……滚开。”   欢闹之中,却杀把睡过去的哑巴拉离圆桌,扶着荀听静静地走出了嘈杂的筵席。   已入夜色,弦月躺在群星之间,轻柔地发光。   却杀发现荀听睁开了眼睛,大概是被凉风吹醒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却杀。   却杀道:“现在正在回旅店。”   荀听停住脚步,摇头。   却杀道:“那你去哪儿?”   荀听只是人“醒”了,酒却完全没醒,他在却杀手心写道:“你家。”   “……”   说实话,待在南希伯这么多年,却杀见过许多得寸进尺的客人,如此蹬他鼻子上脸的还是头一个。   若自己不答应,这醉鬼就站着不动。   却杀漠然盯着他,只好转了个方向,走向自己离着不远的“家”。   那只是一个不大的普通房子,混在平民区中间。   一层亮了一盏灯,却杀知道那是洛雷为他留的。他进门,看着屋里的使用痕迹,察觉到洛雷的两个儿子今晚也来了。   “没地儿了。”却杀轻叹一口气,对荀听说,“在这住,需要和我睡一起。”   他也不知道荀听懂没懂,反正他话没说完,这厮就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却杀把他扶进院子,去人工浴池试了试水,浴池的水温热,定然也是洛雷为他准备好的。他抬眼,向二层望了望,心想洛雷大概已经睡了,就没再去打扰。   他花了点时间,把荀听这只复杂华丽的漂亮粽子剥开,囫囵地扔水里。   浴池的水能够漫到他的胸膛处,却杀估摸着,他应该不会把自个儿淹死,于是离开一会儿,去屋里取了一些毛巾与皂荚,以及换洗衣物。   荀听乖乖地泡在池里,白色的长发散在水面上。   却杀下水时,水面波动。而荀听像只趋声的蜉蝣,听到动静,缓缓地飘到了却杀身边。   “……”   荀听直白的目光让却杀有点不自在。   他皱眉,问:“你想说什么吗。”   荀听拿起他的手来,用食指在他的掌心划了几道。但却杀很快就发现,荀听根本没在写字,他在瞎画。   却杀:“……”   指尖在他掌心转了半天,没勾出任何有用信息来。却杀把手掌收回。   荀听有点疑惑地看着他,再次去抓他的手,却杀则面无表情地躲开,故意不叫他碰到。   荀听捉了一会儿,捉不到,于是不动了。   却杀瞥他一眼,只见他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垂着长睫毛,把自己的脑袋往水中下沉,做了一个委屈至极的失落表情。   他的皮肤白皙到要反光似的,身材并不瘦弱,隐约间能看到身体上明显的肌肉。这张脸被神明优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轮廓都是优美而清晰的。   但却杀从这个角度,在这张美丽的皮囊上……看出了一点熟悉感。   不知是不是巧合,荀听每次重生时的身体面貌虽各不相同,但总会和他原世界的脸有一点若有若无的相似,或许是眉眼,或许是鼻唇。   “你……”   却杀刚吐出一个字来。荀听突然伸出手指,触碰到了他锁骨之下的肌肤。   却杀迅速逮住荀听的手腕,凛眉。   荀听又用另一只手指碰触他的胸口,也被抓住。但荀听在努力克服却杀的抓捕,试图在他的胸膛上慢慢“写字”。   “……”   不给他手心,他倒是会自己找地方写!   但荀听这次没有乱画,指尖轻轻在肌肤上滑动,平顿,上挑。有时路过他胸膛上的疤痕或是一点凸起……却杀深吸气,胸膛轻颤。而荀听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什么,”却杀皱眉,把他的手扯到一边去,说,“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那只手又锲而不舍地伸过来。   “我是……”荀听写道,“一、只、幽、灵。”   却杀一愣,手的力度松开几分。   他想起,几个月前,有个人赴死前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对不起,我不是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我是一只幽灵。”   写完之后,荀听又开始呆呆地在他的胸膛上乱画。   系统并没有判定违规。   因为这是荀听“酒后”的无意识的言论,并非他主动托出——何况荀听醒来也不会记得这件事。   却杀的手指抓紧,他盯着荀听,说:“我们……之前认识过,对吗?”   荀听呆了好久都没说话,酒精和热水的氤氲让他的脑子发闷。突然,他向却杀的脸靠近,轻轻栽到却杀肩头上,睡过去了。   “……”   却杀“啧”了一声。他抓起荀听的下巴,把这张睡着的脸掰过来,看着这话说一半的小子,想舀一掌水给他浇醒。   但这张脸天生长得让人生不起气来,却杀捏了一会儿,只好作罢,让荀听靠着睡了。   却杀盯着他水面上的倒影,默念道:“荀听……” 第39章 聊聊   却杀醒来的时候,荀听已经不在了,他起身,只套了一件白衬衫,下楼梯时,和荀听打了个照面。   此时,荀听端着早餐“蹑手蹑脚”地上楼,看到却杀时,他的脚步一滞,明显有些无措,眼神四周飘了一圈,才和他对视。   却杀看着卖相十分不错的早餐,一边系衬衫的扣子,一边问道:“你做的?”   荀听点头,目光触及到却杀那双青筋分明的手,修长的手指正与纽扣周旋,敞开的衣衫之下半掩着的是有力的腹肌线条,上面布着几道疤痕和两颗痣。   “……”   荀听被一股不安感惹得浑身不自在。   “过来吧,”却杀退回房间,道,“我想找你聊聊。”   这后面一句话让荀听一激灵,他仿佛是一只被猛甩一下的鸡毛掸子,奓着毛跟却杀走进房间,将早餐放下。   他度秒如年地看着却杀不急不慢地穿好衣服。还没等却杀开口,荀听先心情沉重地在却杀的手心写了几个字:“我做什么了。”   却杀:“?”   却杀实话实说道:“你泡浴池的时候,在我胸上写字。”   “……”荀听双手扶额,写道:“还有吗?”   却杀淡淡道:“你以为还有什么?”   荀听尴尬地在他手心一挠,重重地写道:“对不起。”   荀听自醒来就在担心自己醉后有没有失态,得知自己只是犯了点傻后,反倒松了口气。   说完,荀听默默地把早餐往却杀面前推了推。却杀拒绝道:“不饿。”   荀听抬头看了他一会儿,一垂眼帘,又默默地把早餐挪了回去,看起来似乎有些失落。   却杀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才意识这份早餐似乎是荀听特地给自己做的。   却杀揉了一下眉心,早餐对他来说从来是可有可无的,一是他没有时间做和吃,二是他也没有什么烹饪技巧,并且他味蕾不怎么灵敏。   他看了看荀听,只好重新捡起筷子,将碗拖了过来,说了声:“谢谢。”   自从上一命,荀听知道爻的味蕾不敏之后,就在研究如何调配出让爻能明显地感受到,并觉得“好吃”的味道。而研究成果显著——面前的却杀尝了一口面之后,筷子一停,盯着食物片刻,咀嚼由缓慢变得正常,他说了声:“……味道很好。”   荀听看得出他这次的反馈并不是敷衍。首次投喂成功的荀听莫名生出一种成就感。荀听心情愉悦地看着他把面全部吃完。   却杀道:“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荀听摇头。   “那我说我的,”却杀放下筷子,问道,“介意我直接对你进行共识么,交流方便。”   荀听眨了眨眼。   却杀道:“不用担心,在我连接之前,会用一声脆响来提醒你,不会私自侵入。”   荀听点头。   “叮铃”一声,却杀的声音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直接了当地切入正题,说:“你是从哪里找到阿努鼓婆的赐碑的?或者……你通过什么方法选择的信仰神?”   “是通过一种远古的道具……叫女神的指哨?”   荀听用右手点了点自己的左手小指,比了一个吹哨的姿势。   却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蹙眉,不可思议道:“起誓指哨?”   荀听点头。   “那是乜伽创世神话中的传说之物,”却杀半信半疑,“没想到它竟会以实物的形式存在……我能看一眼吗。”   从系统中取物时,物体会伴随着银光出现在荀听的手掌上,但荀听怕自己又要解释这“银光”是什么,就假装从口袋里掏出了指哨。   一只相当细小且平凡无奇的骨雕哨子,在荀听手心静静地躺着。   却杀凝视着指哨,问道:“能演示吗?”   荀听犹豫了一下,吹指哨会需要消耗神犀并重置降临在他身上神明。于是荀听只能拒绝 ,他摇摇头,将手心收拢。   却杀尊重他的意愿,没再继续要求,道:“我会将情况如实转告总统。”   却杀的手指在桌边敲了敲,接着问道:“你在遇见麦蒂他们之前,去交界地乱葬岗做什么。你那张白木面具,又是哪儿来的?”   荀听刚想解释,久违的个人任务却在此时发布了。或许是因为荀听已经经历了两命,任务栏升级了一点,至少目前有了任务描述。   【个人任务】已重新发布!   【个人任务】送葬人的仇恨   回忆起自己的复仇计划,并完成。   荀听这才发现原来个人任务的发布是触发式的。只是自己前两命复活的契机太特殊,一醒来便被卷入了相关事件里,让他以为个人任务是醒来就有的。   吸取了上一命的教训,荀听对却杀实话实说道:“我应该是去送葬的,但遇到了劫车的强盗,被袭击后失去了之前的记忆,醒来就发现自己戴着那个面具。”   “失忆?”又听到这种说辞,却杀蹙眉,说道,“事先提醒你,我可以用图特的神赐直接从你脑海中验证。”   荀听道:“我是说真的,我没有那段记忆,你可以随便查验。”   却杀盯着荀听这张无辜无害的脸蛋好一会儿。   他慢慢开口道:“或许你的大脑被其他信徒处理过了。”   这回答说明却杀信任了自己,荀听松了一口气。   共识、提取记忆……荀听回顾刚才的对话,不禁产生了一点疑惑,问道:“对了,你为什么会使用图特信徒的能力……”   却杀淡然地盯着他,嘴唇不动,意识连接的交流给他增加了一种无声的气场,他问:“你怎么就肯定,我不是图特的信徒?”   “……”   荀听先入为主地将却杀默认为乌耳墨斯信徒了——这是上一命的信息,按理说,这一命的原主不应该知道。   荀听只好说:“我以为,你会选择战斗倾向比较高的神明。”   却杀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追问。   他仰起线条起伏的颈部,露出上面那一圈蛇骨纹路。他说:“我能使用神赐能力,靠它。”   他目光下移盯着荀听,后仰的动作造成了一种睥睨的视角,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摸吗。”   荀听:“……”   给荀听吓得差点会说话了:“……啊?”   可是这时,却杀拎起荀听的手腕,将他不知所措的爪子放到了自己的蛇骨纹路上。   “我曾经在乜伽晟国遇到过一个主教,他向我提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请求,”却杀淡淡地说道,“他想要触摸我的神赐纹,就像这样。”   他每说一个字,荀听的指肚都能感受到他喉结的颤动,他不禁蜷了蜷手指。而却杀观察着荀听的神态。他的力气很大,反将抓紧的手又贴近了几分。   触碰纹路时,系统跳出显示。   【信徒档案】   信仰神:图特   神犀已使用/总量:?/?   查看????   荀听的背后在频繁地冒汗,因为却杀还在继续说话——   “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有什么用,他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什么信息吗?或者……可以看到我看不见的东西?”却杀仍旧是那个平稳的语气,但一字戳一次荀听的耳膜。他用喻意不详的目光盯着荀听,忽然反问道:“你觉得呢,他在做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荀听瞬答道:“我觉得他有病。”   却杀道:“哦,这样。”   作者有话说   还是要提醒一下的,大家注意不要逆攻受啊(看到这里的人应该都知道cp属性了吧_(:з」∠)_) 第40章 刻身之仇   这时,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荀听立马把手抽回来。只听一个苍老且开朗的声音边走边喊道:“嗨呀,却杀!你带回来个好乖的孩子呀。”   说话间,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楼梯口露出头来,她满头的白发在脑后编成了一条大辫子。对方看见荀听却杀都在,说道:“哎!你原来已经给他送来饭了呀。”   却杀恭敬地叫了一声:“奶奶。”   这是洛雷,希什口中的“大块头”,也是为却杀起名的养母。因为她年事已高,更习惯让却杀喊她“奶奶”。   她的体型非常庞大,手指能比正常人长出一节,她高兴地拍了拍荀听的肩膀,她那手掌的大小几乎能把荀听的肩头包裹住。   她来自哈煞族,此族之人的特征便是体型巨大又骁勇善战,是名副其实的“战斗民族”。在远些时代哈煞族曾是兰德维帝的掌控者和原住民,只是时过境迁,在兰德维帝灭国之后,这族群便失去了繁盛之基,到现在只剩了廖廖千人。   早上荀听去摸索厨房位置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她,并受到了她热情的问候和帮忙。   却杀本想去找她,这正好省得他再跑一趟了,他问道:“你怎么会让他们两个回来了?”   “他们”指的是洛雷的两个儿子,按照辈分,却杀该喊他们叔父。   “你不是要走了嘛,我喊他们回来送送你。”洛雷虽然苍老,但腿脚利索,声音吐字也清晰连续,她道,“这俩个倒霉催的,我们乖乖都做完饭啦,他们还在顶着大太阳睡懒觉!”   “……”   这声“乖乖”是喊荀听的,乍一听像个乳名一样。荀听从来没被长辈如此亲昵地喊过,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荀听这温善的性格相当地讨洛雷喜欢,她嘀咕了一些琐事,之后问却杀:“小荀跟你一起出发吗?回来他要住哪儿去?”   “他不和我一起出发,也不跟我回来。”却杀漫不经心道,“他是奥维拉小少爷的。”   “……”荀听看向却杀,总觉得话题有些尴尬,却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乖乖,你不愿意跟他,是不是因为看着他凶?”洛雷俯在荀听耳边,大声密谋道,“这臭小子只是空长着一只邦硬的外壳,心其实很软的,你装装可怜、撒撒娇他就服输了。”   听了个清清楚楚的却杀:“?”   荀听哭笑不得地摇了摇手。果真无论各路神仙,在长辈面前全部得原形毕露。还没等荀听回答,却杀就起身,将荀听拉走。   洛雷道:“哎呦,干嘛,叫我和小荀聊一会儿不好吗。”   却杀面不改色道:“总统叫我带他去主城观览,现在该走了。”   ……   荀听在招募聚会上演示“听灵”时,有不少其他人目睹了这一幕,荀听是“绝世神”信徒这件事便传了开来。很多人在宴席给喝醉的荀听递邀请函,但都被却杀拦截代收了。   直到却杀将那一叠邀请函交给荀听,荀听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块被人觊觎的肥肉。他甚至在外形各异的邀请函中发现了乜伽神学院的印章——招募聚会上竟然还有来自晟谕廷的人。   两人穿梭在热闹的集市中,荀听脑海里传来清脆的“叮铃”声,是却杀在请求共识。意识链接之后,却杀说:“如果你想赴约,告诉我,我陪同你一起。”   他接着嘱咐了一句:“记住,不要把指哨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你会惹来杀身之祸。”   荀听笑了笑,说道:“有你在,我应该不需要担心这些。”   “我只是做个提醒。三天之后,你回到麦蒂身边,就需要你自己注意了。”却杀的回答是默认了他这三天日子会保护荀听。   “对了……”荀听抽出一张邀请函,对却杀说道,“这是麦蒂发的,他邀请所有的徽章英雄去参加一个‘派对’。”   却杀皱眉。这邀请函发得跟传单似的,他当时没怎么注意上面的内容,他拿过邀请函后,简单浏览了一遍。   “那小少爷又在搞什么名堂……”却杀问,“你要去参加吗?”   荀听摇头:“我不想应酬了……这样浪费你的休息时间。”   却杀淡淡道:“你不用管我。”   荀听驻步,转头盯着他,问:“如果不是陪我,你这三天里……会去哪里。”   却杀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平常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时间非常之少。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具体安排自己的休息日。   “去主殿顶层吧,”却杀想了想,“柯德拉的花园里,有几盆换季的花还没处理完。”   “你喜欢养花?”   “还好。”   荀听想象了一下他面无表情给花浇水、花叶修剪的场景,还蛮好玩儿的。荀听默默地将却杀这个爱好记下,他说:“那去吧,换我陪你。”   南希伯的主殿像一个巨大的城堡,荀听恍若亲临19世纪的伦敦世博会现场,不禁想起了大友克洋电影里的蒸汽巨城。   升降梯到四层的时候停了一下,有一个年轻女孩抱着一摞大木箱挤了进来,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地,朝荀听和却杀说了句:“稍微让一点好吗?抱歉抱歉。”   荀听让出一块空间,本想伸手帮她,却在女孩转身时,看到了她被箱子挡住的脸。荀听登时愣了一下。   是米莉亚,他第一命时在大荒时遇见的妹妹。   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米莉亚长高了很多,她的头顶戴着一只毡帽,一头红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显得十分文静。而却杀在荀听发愣间已经接过了米莉亚手里的一只箱子,米莉亚感激道:“谢谢你!”   “这是要送到哪儿去?”却杀自然问道。他看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里面排着一罐罐的绿色液体——荀听之前用来传信的绿色墨汁,那只苍鹰脚上机械装置里的绿色溶液,本质都是这种显影液。它与记忆材料或是神赐的圣光发生相互反应后,就可以显色。   “送到第十层的议会办公室去……哦,柯德拉少爷也要一瓶来着,他的特制墨水快不够了。”   “给柯德拉的那一瓶,我们帮你带上去,顺路。”却杀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瓶显影液,扔给了荀听。   米莉亚又道了声谢,当她到十层的时候,却杀抱着箱子下电梯,打算帮她送一趟,让荀听自己先过去。   荀听独自到了三十层,只不过门还没开,入耳一阵争吵声。荀听轻轻地走了出去,发现吵架声源于两个人——希什和柯德拉。   “……你享受得东西已经够多了吧?”希什冷笑一声,“名誉,地位,甚至是选神封品——那颗鹰血瘤,母亲都是给你挑最好的。”   轮椅上,那个被他质问的身影攥紧了手指,沉默不语。   “你现在连不属于你的东西也想占走吗?你一个病秧子,拿着徽章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让人背着你去大荒?”   许久之后,柯德拉抿唇道。“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是我占有了你的徽章……”   白银徽是母亲亲手给他的。柯德拉也不明白卡佩斯为什么要选择他,他询问希什是否也有同样的待遇,卡佩斯只是淡淡地说:“他还不够资格。”   不过以柯德拉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当着希什的面直接说出这句刺耳话的,他只是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   突然,希什用蛮力转过他的轮椅,两手摁着扶手,将他整个人向前一拖。   柯德拉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贴近了椅背。希什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吗?拿过来,别逼我动手。”   柯德拉皱眉道:“哥,你干什么!”   希什伸出食指指着他,说:“别叫我哥,就凭你那低劣的血统,你也配?你知道那俩疯子埋在乱尸堆里的脑袋有多么臭不可闻吗?”   “……”   “那俩疯子”骂的是柯德拉已经死去的亲生父母。这羞辱的话语让柯德拉的大脑冲上一股热血。   “希什……”他嘴唇一颤,胸膛漫上一股郁气,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在抖,“你……你不是也一样吗,你的父亲……是叛徒!”   希什愤怒地扬起一只手。荀听忍不住上去拦住他,抓住了希什落下的手腕——历史的一幕再次重演,只是荀听现在没有主教身份撑腰了。   希什的怒火被迫卡在了嗓子眼,他看清了荀听的脸后,皱起眉来,问道:“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荀听先把显色液放到了桌子上,谨慎地将柯德拉的轮椅拉远了一段距离。他朝希什乱七八糟地打了一堆手语,试图让这兄弟俩冷静下来。但是效果适得其反,希什冷冷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滚开!”   荀听摆了摆手。他没想和希什硬碰硬,他的策略是拖延时间,一直等到却杀过来。   他决定先摸着希什的脾气“哄”,他指了指柯德拉的白银徽,又指了指自己,比了一个伸手赠予的动作,反复比划了好几遍,仿佛在说:“我的那枚徽章可以借给你。”   “……”   在招募聚会上,希什可是亲眼看着母亲将乌金徽赠予荀听的,在明白这动作代表的意思之后,希什脸色瞬间一变,道:“你在羞辱我?”   “啊……啊?”荀听蹙起眉,憋了一口气,用力摇头,在心里吐槽了一万句。   “你不必这样,客人。”柯德拉还不认识荀听,只是礼貌地称呼他为“客人”。   柯德拉拽住了荀听的手臂,他扭过头去,不看去希什的神色,声音温和且沉重地说道:“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会如实……”他顿了顿,说,“如实告知母亲。”   听到这一句,希什积攒的怒气终于爆发,他吼道:“柯德拉!”   忽然,有东西扔了过来,荀听下意识地替柯德拉一挡,“砰”得一声,瓶盖弹开,泼洒出来的显色液将荀听的半个身子都染成了深绿色。   “你就一辈子躲在母亲背后当个懦夫吧,没用的废物!”希什暴怒地扔下这一句,他虽然这样说着,却无法抗拒自己心中对卡佩斯的畏惧,这一句仿佛也是在痛骂自己。   希什深呼了一口气,心情一团乱麻地把桌旁的盆栽踢碎,忿然离去。   “对不起……叫你受惊了。”柯德拉的声音还在发颤,他抓着荀听的手,担忧道,“客人……您没有受伤吧?”   荀听不表态,也没有动作,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柯德拉突然发现荀听有点不对劲,问道:“客人?”   荀听用破碎的声带“啊”了几声。柯德拉虽然不明其意,还是替他指了指一个方向,说道:“那边有盥洗室……”   荀听紧紧地捂住手臂,一声不吭地跑向那个方向,顺手把地上那瓶洒了一半的绿色瓶罐捡了起来。正巧这时,却杀上楼了,在拐弯处和荀听肩膀撞了一下。   却杀看到荀听衣服上泼溅的绿色,察觉到他神色难堪,于是皱眉问道:“怎么了?”   荀听用力摇头,向下拉了拉衣袖,匆匆向盥洗室走去。   到了那个狭窄的空间之后,荀听快速地锁上门。这时,他紧绷着的手缓缓松开,自己被染绿的手臂露了出来,那绿色的液体之上竟浮现出一丝白色的字迹。   “杀了……”   “杀……卡……”   “仇……”   荀听头皮发麻,他先尝试着用水冲去了手上的绿色液体,字迹很快就消失了——显色剂清洗起来很容易。   当他抬头的时候,发现镜中自己的脸颊染上了一点深绿。而那一点深绿之中,一个“杀”字显示了一半。   荀听盯着自己的脸背后发凉。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瓶中剩下的显色液抹满了肌肤的裸露之处。   荀听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他的双颊、脖子、手臂、胸膛……上面的痕迹随着他的涂抹显露了出来。   他的肌肤原来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杀了代号爻,杀了代号爻……”   “杀了卡佩斯,杀了卡佩斯……”   “复仇,为伟大的黑太阳复仇,黑太阳万岁……”   “复仇……”   这恍如中邪的口号弯弯曲曲地在他身上爬着,因为镜面的翻转,字迹显得歪扭、颠倒、狂乱。衬着显色液绿色的光芒,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爬上荀听的后背。   荀听缓缓地回忆起了自己的个人任务的名称——送葬人的仇恨。   他的心脏仿佛被拴到了悬崖边上。   送葬人的复仇……原来是和却杀有关吗?   “黑太阳”又是什么?   又是谁把这些文字用如此怪异的方式写到了自己身上……是他自己吗?   未知的疑问乱七八糟地涌现,把荀听的大脑塞得水泄不通。荀听揉了揉太阳穴,他开始无比怀念第二命那贴心的“事件合成”小助手,自从这功能禁用了之后,他就丧失了许多获得线索的机会。   忽然,清脆的敲门声和脑内的“叮铃声”惊醒了荀听。   荀听一悚,问道:“怎么了?”   是却杀在外面敲门。他在荀听脑海中说道:“还好吗?希什已经离开了。”   荀听立马将身上的绿色液体清洗干净,确认字迹一丝不留了之后,才慢慢开门,回答道:“我没事。”   却杀的胳膊盘在胸前,眉心的褶皱一直没有消散,看到荀听出来,无意间瞥到了他睫毛上垂着的水珠,怔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道:“……你哭了?”   “……?”   荀听心想,我在你心目中原来是如此“梨花带雨”的脆弱形象吗?   不过荀听正好缺一个解释的理由,只好顺着却杀的误会,轻声道:“嗯……”   “……”   却杀明显懵了半天,荀听仿佛能看见有个圆形加载条在他脑袋顶上转来转去。   荀听暗暗挑眉,估计这人是在大脑里找不到解决方案了。   作者有话说   注:   “让荀听想起了大友克洋电影里的蒸汽巨城……”   指2004年大友克洋执导动画电影《蒸汽少年》。 第41章 我要这个   却杀张了张嘴,没酝酿出什么词来,最后又闭上了。   一阵尴尬的宁静在二人之间扩散开来。   荀听拽他的衣袖,在他脑海中问道:“柯德拉小少爷呢?他怎么样了。”   “他没事,我一会儿送他回去休息。”却杀道,“他说多亏了你。”   荀听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帮上什么实际的忙。   “衣服……”却杀瞥了一眼他被染绿的外套和衬衫,说,“回去换身新的,我买给你。”   荀听眨了眨眼,跟在他身后,听却杀边走边说道:“希什养尊处优惯了,这次英雄招募没有他的名额,难免会心生埋怨,如果他之后去找你的麻烦,不必过多纠缠,及时通知我。”   荀听说:“谢谢……”他突然想起来:“对了,我该称呼你什么?爻,却杀……”   第一命遇到三十七时的那个称呼莫名其妙地浮现在荀听脑海,他道:“还是……哥哥?”   大概被共识里兀然出现的这声“哥哥”给腻歪到了,只见却杀明显激灵了一下。他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回头望向荀听,道:“不用,叫我代号。”   也不知怎么的,他越是这样反应,荀听就越想逗他一下,他一笑,干脆地回道:“好,爻哥哥。”   “……”却杀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荀听这个营业熟手又自然地摆出那“天真无害”的招牌眼神来。   之后“叮铃”一声,他的爻哥哥把“共识”给断掉了。   “……”   哑巴快步地跟在头也不回的却杀身后,一边比划着,一边委屈地吱了几声抗议:“啊?啊……”   ……   接下来这几天并无大事发生。   荀听本绷着一根弦,却被安闲的休息日给磨软了——这三天大概是荀听穿越到晟洲大陆之后,过得最舒适的日子。   白日跟随却杀去柯德拉的花园里浇花、除草、松土,顺手逮一壶蚯蚓回去,让洛铁面和洛正直兄弟俩带去河边秋钓。   “铁面正直”兄弟就是洛雷的两个儿子,两人不拘小节的性格和洛雷别无二致。老大洛铁面较为沉稳,而老二洛正直则憨傻朴实。垂钓太久无鱼上钩时,耐心耗尽的洛正直像只大号鱼雷一眼冲进水里用铁叉“乱炸”,虽然也弄上几条小鱼来,代价却是惨重的——傍晚时分洛雷敞开门,看见五只落汤鸡狼狈地回家了。   “嗨哟哟,我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鱼喏!”洛雷见到那筐小鱼,故作隆重地从抽屉里掏出缝纫用的老花镜来,撇嘴嘲道,“你们去捅龙王家的幼儿园啦?这搁老渔民那是要放生的,你们咋侬缺德。”   洛正直面红耳赤地辩驳,轮椅上的柯德拉被洛雷的话逗得咯咯直笑。   却杀叹了一口气,甩了甩湿润的发丝,将两只干净毛巾各递给荀听和柯德拉。荀听接过毛巾擦脸,莫名觉得却杀刚才“甩毛”的样子像只大型猫。   钓鱼成果微薄,洛雷只好带荀去了“巨象集市”去买鱼。   “巨象”是指设有固定移动路线的机械铁象,它的内部有房屋构造,下层是蒸汽动力室,中层是个百货菜市场,每天人来人往。上层则是几个商人摊主的居住地,以及蔬菜温室大棚——热气循环到顶层温室,被人们储存并利用了起来,那里可以种出大批的错季蔬菜。   这巨象是由一位与卡佩斯同期的天才机械师设计出来的。其中的能源循环系统相当完美,烧一块乌金能让巨象运行仨月。多年过去,也没有人能够复刻出一套巨象核心的运作系统,只能不断翻新改造巨象的外表。   同样出自这位天才设计师之手的还有南希伯主城的代表建筑——菩提树空中花园。南希伯新版五元硬币上刻印的便是这座建筑。   那是一座飘荡在南希伯主城上空的“飞岛”,中央一棵巨大的白银菩提树覆盖了整座机械浮岛,银色的粗状根系悬垂在空中,恍若天堂神址。   在熙熙攘攘的巨象集市内部,洛雷给荀听讲完空中花园故事,转头就跟熟人唠嗑去了。荀听则负责和小贩周旋,最后挑了三条实惠肥美的鱼。   买完东西之后,荀听拽了拽却杀的衣袖,像在请求什么,却杀不为所动,直到荀听妥协地在他手心里写:“我不叫哥哥了。”脑内“叮铃”一声,却杀这才与他连上共识。   荀听心想,他果然还在介意称呼的问题。他无奈一笑,问道:“奶奶说的故事是真的吗?”   “嗯,”却杀说,“设计巨象和菩提树浮岛的那位天才名叫‘止心师’,他是乌耳墨斯的化身。”   听到“化身”一词,守火人的职业本能让荀听眉心一动。   “不过止心师已经失踪很久了,是死是活,连乌耳墨斯信徒会也不知道。”   “失踪……那蔚维达尔信徒会没做什么举措吗?”或许是知道这两位神明之间有微妙的关系,扶愚那风流的身影自然地出现在荀听的脑海之中。   “不知道,”却杀怀抱在胸前的双臂松开,替荀听拎了一条鱼。他回答道,“虽然两神之间的神赐是促进共生的,但两位神明化身之间似乎冲突不断,信徒会也一直互相存在着矛盾,。”   荀听好奇道:“什么矛盾?”   却杀说:“他们一直在争辩,两位神明的亲密关系中,哪位神才是主导方。”   荀听懵了一下。   多亏了弥尔蓝“孜孜不倦”地耳濡目染,缓了一会儿之后,荀听竟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一直以来,乌耳墨斯和蔚维达尔的信徒会竟然都在为了神明的“攻受”问题打架,并以此为议题,写了无数的辩论文章。   “……”   荀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这个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荀听好奇道,“万一祂们只是柏拉图式呢?”   却杀疑惑地看向他,只见荀听在脑袋边比划了几下,试图解释这个名词,道:“就是精神上的恋爱。”   却杀似乎不太想阐述,但见他好奇,呼了一口气,继续说:“如果这段关系单纯的发生在个人之间的,或许这个问题并不重要。但这段关系的存在已经牵扯到群体利益,性质早就发生变化了。毕竟很多人会将“性位”与地位尊卑联系在一起,而无论哪边的信徒会都不愿意落于下风。”   荀听想起来,自己在原世界做过一款西式神话题材的游戏,就在前期调研中,他稍微了解过古希腊同性之间“爱者”与“被爱者”的关系。   这两个称呼存在的本身就与年龄与社会地位紧密地捆绑在一起,仿佛隐约间回应了却杀的结论。   荀听能够理解信徒会之间的矛盾缘由,但单从个人角度来说,他不太喜欢给一段关系打那么多社会标签。   他冥思了一会儿,突然有点好奇却杀的想法,于是问道:“那你觉得呢?这种的争论在你眼里又是什么样的。”   却杀毫不在乎道:“吃饱了撑的。”   荀听:“……”   他吐出这句话时,正好洛雷的肚子咕噜地叫了一声,声音之洪亮,以至于在集市的嘈杂中二人也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而洛雷却浑然不觉,回头对荀听道:“乖乖,你买好鱼了吗——哎呦,你笑什么?”   ……   荀听做了一道酱焖鲈鱼,另加两道松鼠桂鱼,洛氏兄弟俩钓回来的那一窝小鱼也难逃一劫。个头大点儿的被丢去煲汤,个头太小的则下了油锅,被荀听炸成了一盘酥脆金黄的饭后小吃。   忙碌了一下午的荀师父奉上的这顿鱼宴受到了四人极高的称赞,晚饭扫荡过后,锅碗的干净程度堪比清洗了一遍。   因这顿饭结缘,洛正直与洛铁面直接与荀听称兄道弟了起来。荀听的肩头分别被两只大手包裹着,拍来喝去。荀听则在中间,哭笑不得地听两兄弟酒后的豪言壮志。   洛正直要跟一伙队伍去昇塔,洛铁面则继续着去大荒跑腿的老营生,不过二人都要盘算要在朝闻台开启时期干出一番大事来。   只有荀听耐心听完了他们的侃侃宏图,洛雷被烦得够呛,眼不见心不烦地饭后遛鹰去了——却杀的那只名叫满月的铁背红鹰。   荀听瞄了一眼餐桌对面的却杀,见对方似乎也比平时吃得多了点,心满意足地举起比脸大的木杯,啜了一口洛雷酿的苹果醋。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个平行世界的自己不做主线任务跑去种田了,其实这种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荀听这样想着,喉结滚动着,将味道奇怪的果醋一饮而尽。   然后,“咚”得一声,一头栽到桌子上睡过去。   却杀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他皱眉看着不省人事的荀听,和他身边那两个块头巨大的醉鬼,斥道:“你俩谁给他倒的酒!”   ……   荀听其实没完全醉,在却杀把他扔到床上的时候迷迷糊糊地醒了,他撑起身子,用食指勾住了却杀的袖口,却杀回头望向他,与他连上“共识”,问:“怎么了?”   荀听沉默。   荀听其实想说,朝闻台之旅过后,他想定居在附近。但仔细想了想,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掉重开都不确定,何况这话太像一句标准的flag,便没说出口。   静了一会儿之后,却杀把一块湿热的毛巾扔他额头上。在朦胧中,听不出来却杀的情绪,他说:“休息吧,明天该走了。”   ……   翌日早上,送行仪式相当隆重,人们像欢庆什么重要的节日一样涌到大街上,夹道有号角与欢呼声。荀听换了一身全新的行装,被送到了麦蒂身边,没想到遇到了米莉亚。   “你好!好巧啊,”米莉亚朝荀听伸出手来,将背包带向上拽了拽,“我是阿呜蒙信徒,会和你们一起去大荒。”   荀听与她握手,这些日子他稍微学了一些简单的手语,他问米莉亚她去做什么。   “去做大荒研究系的调研作业,顺便赚一点钱啦。”米莉亚说道。   “米莉亚是个很厉害的信徒!”麦蒂凑过头来,说道,“是我把她雇佣来的哦!”   米莉亚留在南希伯本来就是为完成神学院给的任务,闲不下来的她决定继续兼职跑大荒来赚生活费,毕竟她没什么家人,学费全靠学院补助,需要提早就学会自食其力。   荀听担心地比划,告诉她大荒会很危险。   米莉亚说:“没关系,我是个老手,哈哈。”   或许因为荀听知道她的经历,才会察觉出她的笑声背后不是那么轻松。   “不要担心啦,我们有阿序在呢。”麦蒂说,“对了,荀,你昨天有问总统要什么好东西嘛?”   荀听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看着麦蒂。   “就是乌金徽的权限!”麦蒂一拍脑门,说道,“你还没有向总统申请权限补助啊!差点错过了这么难得的机会。”   卡佩斯答应每位佩戴胸徽的应召者,南希伯会无偿为他们提供金钱、技术等支持,徽章等级愈高,能申请东西的等级也就越高。其实荀听没忘,他有认真考虑过要向南希伯申请的东西,但他觉得,总统不一定能答应。   麦蒂眨了眨眼,像是一头嗅到什么有趣事儿的小兽,道:“你问一问卡佩斯总统呗,说不定就能给你了。”   主城的大门前开阔宽广,麦蒂四处张望,看到了卡佩斯的身影——她穿着一身笔挺的西礼服,黄色短发在阳光下灿灿发光。她英气飒爽地骑在马上,俯望着城口那一群整装出发的马车和佣兵。她的身边是腰佩长剑的爻,还有一个鬓生白发的联邦法官,他也骑着马,正倾身和总统交谈。   麦蒂驾着他的双头羊哒哒地奔了过去,喊道:“姐姐!这里来,这里来!”   联邦法官露出排斥的表情,用表情在嫌弃这个一点也不守规矩的小毛孩。   卡佩斯一挑眉,驱马走过去了一点,问道:“怎么了小鬼。”   “荀还没申请好东西呢!”麦蒂回头喊道,“荀,你要什么快和姐姐说。”   卡佩斯看见荀听,挑眉,道:“你都有一件以南希伯倾国之力都无法匹及的绝世珍宝了,怎么还问我要?”   荀听知道卡佩斯是在说指哨。他摇了摇头,比划:“总统一言千金。”   “玩笑而已,自然不会剥夺你的机会。”卡佩斯饶有兴趣道,“你想要什么。”   荀听很直率地指了指她旁边的却杀。   “……”   却杀横眉冷眼地看着他。   “这个不行,”卡佩斯道,“爻也是乌金徽,你俩同级,谁也不受谁差使。况且,他此行需要替我办事,把他‘给’你了,我的任务谁来做。”   荀听像是早料到她会拒绝似的,叹了口气,比划:“另外一件。”   “哦?你还有备选。”   荀听请求总统伸出手,并在她的手心写下了三个字:“杀天子。”   卡佩斯凝眉。   荀听不急不慢地写:“我想要,南希伯的特级杀器,杀天子。” 第42章 “朋友”与再见   谁知卡佩斯竟然笑了起来,她说:“真是年轻无畏。你知道‘杀天子’是什么吗?”   听到这个词,麦蒂一惊,他围到荀听身边,说道:“荀,你可真大胆。”   荀听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又指了指自己胸前的乌金徽,比划了几下,意思是说:“我以为,这个等级就可以申请。”   出乎意料地,卡佩斯竟然同意了:“当然,我可以给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荀听看清那是一枚银制戒,上面镂空的纹路填满了黑曜石。   卡佩斯回头,向却杀说道:“刀刃。”   却杀拔剑出鞘了几分,递了过去。卡佩斯手指划了一下刃面,指肚沁出丝丝鲜血。她将血丝抹在了戒指上。   黑曜石底部一块面积竟然变红了,像一只等待鲜血填满的容器。   这时,卡佩斯再次把手搭到荀听掌上。   触碰到沾血戒指的那一刻,荀听的心跳陡然加快,熟悉的心悸与恐惧感再次降临到他的头上。   他的眼前扭曲,耳边传来哭泣呼喊与念诵。荀听好不容易才支撑住自己的意念,他的眼前跳出系统的面板。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大无序的死士,噬混沌者,混沌之煞。   阶梯等级:第二阶梯 2-1   朽神特征:   第一阶梯朽神的犬牙,咒名单有一字“煞”。   朽神煞是凶狠残暴的化身,以屠杀低等级朽神为乐。   朽神煞没有智慧与五感,在纯粹的混沌中游走。祂会被意识海中的外来者所吸引,并残忍地杀死他们。祂是所有厄婴信徒笼罩在头顶的恐惧与噩梦 ,当祂存在时,进入混沌的信徒如履薄冰,不可呼吸、注视、发声,而引起祂的注意。   失去爱人的蔚维达尔曾经绝望地向祂祭祀,献上了自己的仇恨与一城的鲜血,主动请祂现身,并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祂行走世间的容器。经过艰苦战役,朽神煞被一众神明信徒捕获,关进小混沌之笼中,陷入了沉睡。   “刹门”是此战役之后诞生的神明,与朽神煞息息相关。   弱点或骗神技巧:小混沌之笼可以使其沉睡   点击查看祭品   荀听从混沌中缓过神来。   “杀天子”原来指的是一位朽神。   南希伯竟然把朽神煞一直藏在南希伯,作为镇国的特级武器。   荀听这才对弥尔蓝所说的“FBI”产生了一些改观。虽然他们名义上叫做“特级侦查佣兵团”,他们却不是普通的“佣兵”。南希伯的特侦佣兵团甚至可能全员非人。   卡佩斯戒指上的黑曜石,便是小混沌之笼的碎片。就在这一枚小小的银戒里,睡着“杀天子”。   “你觉得,自己能够承受住佩戴它的代价吗。”见荀听清醒过来,卡佩斯这样问他。   荀听脑海里突然传来“自己”的声音。   “接受它。”   荀听能够分辨出来,是朽神殉在说话。   朽神殉在结算空间里说自己不会轻易现身,此时再次出现,说明这枚戒指拥有能够让他现身的价值。   荀听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殉的意思来了,点头,写道:“能。”   “可以,”卡佩斯笑了笑,爽快地将戒指脱下扔给了却杀,道,“爻,将国宝授予这位乌金徽英雄吧。”   却杀看着戒指,沉默了一会儿。他这次没有立马履行总统命令,而是道:“总统,我想单独和他聊聊。”   荀听眨了眨眼,看着他。   卡佩斯道:“哦,你们已经很熟了吗。”   却杀颔首,说道:“抱歉,耽误您的时间。”   卡佩斯摆了摆手,让他们快去快回。   “干嘛呀!”麦蒂鼓起腮来,连忙嘱咐被拉走的荀听,“好东西快要到手了,荀,你可千万别被爻哥哥蛊惑了——”   却杀将荀听带到了人稀处,第一句话是冷冰冰的一句:“你蠢不蠢。”   荀听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总统会将天子戒给你,是因为你根本无法使用它。”却杀直入主题,道,“召唤出祂需要献祭‘一城之人’的鲜血。你那点微薄的血只会让戒指颤动,他会把你的清智拉进混沌之中。”   荀听比划:“我不怕。”   却杀没理他,说:“是谁教唆你这么干的?麦蒂?”   荀听摇头,指着自己。他想在却杀的手心写字解释,却杀却把手抽回来,盘在胸前,拒绝和这个执着的哑巴交流。   荀听只好自己比划了,他指了指手指根部,表示“戒指”。荀听的意思是:“我拿戒指有其他的用处。”   “……”   寂静片刻,却杀撇开目光。毕竟荀听是拥有女神的起誓指哨的人,或许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能力。   这时,却杀一垂眼帘,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若在大荒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声音虽轻,但能让人察觉到某种沉重的情感。荀听一愣,他歪头,看着却杀扭过去的脸,比划道:“我会活下来。”   荀听四指并拢指天,意思是“我保证”。   却杀看着这犟人毫不犹豫的神色,只好叹了一口气,拎过他的爪子来,“粗暴”地把掌心攥着的戒指给他套到中指上去。   虽然戒指半径大小合适,他毫不温柔的动作还是把荀听搓得有点疼。荀听揉了揉指节,及时抓住却杀要撤回的手,于掌心写道:“谢谢你……”   却杀皱眉,只感觉到手心的指尖滑动,紧接着又写下了三个字:“……担心我。”   荀听指了指彼此,写字时莫名有点紧张:“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对吗?”   “……”   荀听只是想确认一下。他小时候也经常这样惴惴不安地问同伴——无根无萍之人若对一段关系上了心,总爱这样幼稚的问题。   但小荀听的伙伴老嫌他烦人。   “是,”出乎意料地,却杀竟然回答他了。然后紧接着一句,“走吧,该出发了。”   荀听静静地看着他,一种暖意沁透他的心情,驱使他用力地抱住了却杀,而对方并没有推开,而是拍了拍他的后背。   荀听慢慢松开他,摸索了全身,发现自己没什么能留给他的——连衣服都是却杀给自己的,他只好又抱了一下对方。   却杀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抱两次,不解地拍了拍荀听的上臂,嫌道:“快走。”   荀听盯着他的脸,喉咙颤动着,仿佛在努力地说:“再见。”   最后,荀听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孑立的身影,离开了这儿。   ……   旅途的开始其实并没有什么新奇的,豪言壮志都沉淀在了号角与马蹄声中。   荀听的戒指被麦蒂要去玩了。麦蒂盘起腿坐在羊背上,他闭起一只眼睛,透过太阳光芒的照耀,一边打量着那黑曜石的性状,一边说着:“……小混沌之笼的碎片,总统是怎么找到它的。”   而荀听坐在车板上闭目养神,借助一些手段,沉入了混沌之中。   他再次看到了婴门,以及在门前伫立的朽神殉。   朽神殉看见他,问道:“一百零一?”   “哦是我,第一百零一的荀听,”荀听说,“怎么了,刚才还有‘荀听’来见你吗。”   朽神殉像个耐心耗尽的客服,面对101号顾客也不太想废话,直接道:“谨慎使用天子戒,如果你一定要召唤祂,可以去明睛大荒北部,那里有一座‘腐烂熔炉’,可以提供给你召唤朽神煞的祭品:一城之人的鲜血。”   “腐烂熔炉?”   “一个三阶梯朽神。”殉说,“刹门神是它的克星,有战止序跟随,你不会有危险。”   荀听默默记下了这条信息,然后问道:“你和朽神煞是什么关系啊?”   “……”殉说,“我与祂,是第二阶梯的朽神,职责都是守门,只是性质和行为方式不太一样。”   荀听转念一想,朽神煞杀尽一切进入混沌试图召唤朽神的信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在守门。   荀听蹭了蹭下巴,问道:“除了同为二阶梯朽神呢,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朽神殉道:“无关。”   荀听虽然在他冷若冰霜的脸上察觉不出什么端倪来,还是凭直觉说:“不信。”   殉蹙眉:“不信就离开这里。”   荀听继续问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黑太阳是什么吗?”   “不用问我,你随便找个人都知道。”   “……”   荀听看见耐心耗尽的殉一挥手,短暂的会面结束了,自己清醒地出现在了现世当中。   荀听叹气,也不知道自己之后是经历了什么,脾气才如此之差。不过会面的时间的确宝贵,他以后不能投机取巧,什么都拿去问朽神殉了。   路途无聊,身边的米莉亚朝他递过来一本笔记本,上面写了一行字迹。   米莉亚在试图用这种方式和他聊天。   写了一会儿字之后,荀听便自然地向她询问了:“你知道黑太阳是什么吗?”   米莉亚看到纸上的字,眨了眨眼,拿笔帽顶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黑太阳是一个三阶梯朽神,祂出现的时候太阳会整个黑掉,像日食一样……之后世间便陷入无休止的黑暗中,天空会下起粘稠的黑泥。”   米莉亚继续说:“后来人类之中诞生了黑太阳教,他们是厄婴异教的一支,教徒众多,洗脑能力非常强,他们的目的就是复兴‘黑太阳盛世’。而南希伯和乜伽晟国一直在清剿这个教会……”   荀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原主是黑太阳教的成员,那么和卡佩斯之间的仇恨也就说的通了。   米莉亚问道:“荀,你问这个做什么呀?”   荀听写道:“听人提起,觉得好奇。”   米莉亚好心地提醒他:“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去投奔那种异教啊!”   荀听笑了笑,点头。纸张面积不够了,他在翻页时,突然看到了笔记本下面夹的一张杂志撕页。   那上面印着一篇完整的文章,字里行间是米莉亚字迹清秀的圈画和读书感悟。   但是荀听在这篇文章的作者栏里,看到了一个扎眼的名字——   海鹄与俗人。   荀听:“……”   “啊!”米莉亚耳尖泛红,迅速把撕页收回了背包里,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收拾里面夹着的东西了,你没看到内容吧……”   荀听写道:“稍微看到。”   米莉亚一手捂脸,道:“请你忘记它……”   “没关系,我知道这个作者。”荀听写,“我认识她。”   米莉亚惊喜地眨眼,荀听这一句话让她的尴尬感瞬间消散了,她叫道:“你竟然认识海鹄太太!”   荀听解释:“她很年轻,没到太太的年纪。”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米莉亚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她说,“我超级喜欢海鹄太太写的文章,下次可以帮我要个签名吗?”   荀听点头。   “谢谢你!”   以此为契机,她与荀听更加熟络了起来,荀听问:“你也在,尝试写东西?”   “是哦,业余赚一点稿费。”米莉亚挠挠脖子,说道,“只是现在文笔还不成熟。”   荀听指了指笔记本上的练笔,写道:“你很厉害。”   “没有了……”米莉亚不好意思地用笔记本遮住下半张脸,问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有什么喜欢的cp模式吗?”   “……”   米莉亚大概是彻底将他当成同好了。荀听心想,她口中这些现代名词大概也是从弥尔蓝的文章里学的。他摇摇头,比划:“我还……不知道。”   “我喜欢美型攻和……冷面杀手的组合啦。”米莉亚的本子已经完全把脸遮了起来,她把头歪过来,悄悄地说,“其实……”   荀听疑惑地凑过去,以听清她说的话。   米莉亚像蚊子哼一样低语:“其实我很嗑你和爻司长。”   荀听:“?”   作者有话说   听子:弥尔蓝你坏事做尽。   弥尔蓝:别惦记你那兄弟情了! 第43章 吃了   荀听写完字,双手将纸张一举,像个游行者拉起了横幅,道:“这可不兴嗑!”   米莉亚双手合十,耳朵尖泛红,歉笑了一下。   “但是你和爻司长的关系真的很好啊……”米莉亚道,“我来南希伯之前,老听别人说爻司长不近人情,特别凶……结果根本没有!爻司长很好心,只是不怎么爱说话。”   荀听写道:“他心软。”   米莉亚有点新奇,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爻司长呢。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啊?”   钢笔尖在纸面上洇了一个点。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荀听写:“他会担心我。”   米莉亚道:“只是这样吗?”   “……只是?”   “担心这种情感是人之常情呀,假如我在大荒遇见一位温柔的陌生人,我可能也会下意识地担心一下他的安危……你也会吧荀?”   米莉亚说的不无道理。荀听的手指在笔肚处磨蹭了一会儿,他回想起离别时的那一幕。顺便想象了一下却杀和别人拥抱的场景——如果场景成真,自己大概会不开心。   “……”   荀听发现自己封着的心墙好像掉了一块砖,从这个缝里漏出了一点“自私”:他希望在意的人对自己的情感独一无二,即使他和却杀只是朋友。   荀听不愿正视自己那糊“不可名状”的幽暗的感情世界,赶紧把砖块堵了回去。   或许是受到了米莉亚的影响,荀听真的思考了一下两人的可能性:如果他能和却杀成为伴侣的话,自己不会有那种汗毛直竖的怪异感。   但他对那个场景的想象仍然是一片空白。他想不明白,他们两个男人在一起能干什么,牵手,亲吻,上……床吗?   荀听扶额,及时止住脑内弹幕对好朋友的亵渎。   荀听想象力的贫瘠归根于他对“爱情”此情感的狭隘认知,而不是针对却杀。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到。   荀听写道:“他的担心,不是对所有人。”   米莉亚眨了眨眼,道:“对他来说,你是特殊的吗?”   荀听也不知道却杀怎么想的,但回答是的话会让自己的心情舒畅一点,于是荀听偷偷点了点头。但为了防止米莉亚的想象偏航,荀听及时写道:“是友谊。”   米莉亚:“……”   她默默地给荀听的印象标签里加了个“铁骨铮铮”。   “我们到边境关卡了,”麦蒂提示他们,“荀!准备好徽章啦,一会儿边境管理部会对你们的清智进行测试!”   南希伯和边境管理部可以理解为乜伽晟国的大荒司,它们专管出大荒的佣兵。   米莉亚偏头对荀听说:“南希伯的出大荒审核和乜伽不一样,我们不需要缴费进行集训和考核,只要经过一道清智测试就好啦,只是测试形式不会提前告知大家。”   一直默默无言的战止序此时开口了,她看向荀听,又嘱咐旁边的女孩:“一会儿过关卡,你看着他。”   米莉亚熟悉测试流程,小声回应道:“明白!”   战止序既然如此提示,说明测试对他来说是有一定难度的。   关卡出口处并不是单向的大门,在围墙中还嵌着一座建筑,它的外形让荀听想起了二十一号矿场大坑边缘的灰楼。   出行工具被管理人员牵引到别处,人们成双进入灰楼,只见进,不见出。   荀听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一声惨叫,有个男人嘶声喊道:“那是沙漠蠕虫的口器!你们看不到它恶心的牙齿和口腔吗?你们居然叫我跳进去?你们这是屠杀!”   荀听刚一走进去,一个神经错乱的疯人就朝他扑来。   “母亲……我的死去的母亲在追逐我……她的脸上只有嘴巴,她有八排牙齿!她想要咀嚼我……”   抓住荀听衣襟的是个女子,她半边身子都被类似唾液的黏液沾湿,双目无神地向荀听求助,痴痴地叫道,“救我……救我!”   荀听心中猛地一跳。   两个佣兵走来,将女子架走了。   一个带着黑色金属面罩的佣兵记录道:“测试新增两名清智归零者,一名死者,他的‘实体恐惧’已清除。”   另一个佣兵道:“今天的通过率怎么样。”   “56%。”   荀听发现灰楼里是一间神龛室,和之前却杀带他去的那个非常相似。在佣兵的引导下,米莉亚和荀听分别在黑石上检测了自己的信仰神。   佣兵看见荀听手底的黑石亮起光芒,却没有任何一个神龛对应闪光,于是眉间露出疑惑。   米莉亚替荀听解释道:“他是阿努鼓婆的信徒。”   荀听出示的乌金徽让两个佣兵一愣,他们朝荀听一颔首,向两旁让开。米莉亚则默默地一摸荀听的手腕,手指散发舒服的蓝色光芒,帮助荀听上了一道加强理智的神赐。   佣兵打开神龛尽头的大门。   荀听蹙眉,盯着那扇大门“背后”。   佣兵问:“看明白了吗。”   米莉亚回答道:“那里……有一个长着七张嘴的肉球,它的嘴巴在肉球肌肤上游走。”   “挑一个能装下你的嘴。”佣兵说,“走进去吧。”   米莉亚抿了一下唇,迎着肉球张开黏连着鲜血与黏液的尖牙,而米莉亚一声不吭地钻了进去。   荀听在原地无动于衷。   佣兵见荀听止步不前,道:“你看见了什么。”   荀听皱眉,和佣兵手语交流。   他什么也没看见。   大门那边只是一个光线有点暗的小房间。在他的视角里,米莉亚只是走进了一片黑暗之中,乘坐升降梯升了上去。   面对贵客,佣兵只能将不耐和疑惑咽肚子里:“没看见?先生,请您告诉我们实话。”   荀听还是摇了摇头。   一个佣兵横眉,和同伴眼神交流了片刻。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升降梯下行时,他们对荀听下了指示,道:“你进去吧。”   荀听耸肩,只好进入了房间里。   耳畔一阵冷风吹过,身后的大门关闭,升降机启动。   好一会儿,他到达了目的地,面前是一节向下的阶梯,荀听走了出去。他看见关卡外有一批正在修整的马车队伍,形形色色的佣兵蹲在外面。   什么也没发生。   荀听莫名其妙。   他看见了米莉亚,她蹲身揉着太阳穴,仿佛经历了什么让她头疼的事。她看见了荀听,惊讶道:“荀!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荀听懵然地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一会儿,那神龛室的两个佣兵跑了过来,他们叫住了荀听,看到荀听安好无恙,脸上的疑惑不比当事人少。   “怎么回事?混沌场怎么失效了?”   “我调参数了,‘恐惧拟态’没有反应,跟死了似的。”   ……恐惧拟态?   荀听的面前突然跳出面板。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混沌剧场,恐惧拟态。   阶梯等级:第四阶梯 4-054   朽神特征:无具体形态,核心是一个透明晶球。恐惧拟态以精神为食,会模拟出怪异恐怖的场景,进入其中的人情绪越激烈,场景描绘会越详细,朽神攻击力就越强。若进入之人被吓死,恐惧拟态便会成为真正的实体怪物。   “在混沌剧场中,死亡会让恐惧拥有实体。”   弱点或骗神技巧:打碎“放映核心”。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荀听一怔。   给他们进行测试的原来是一位四阶梯朽神?   佣兵口中的混沌场,是卡佩斯模拟小混沌之笼仿造出来的空间,就位于荀听方才走过的建筑之中。   而这个混沌场中正沉睡着一只朽神——“恐惧拟态”。祂等待测试人员进入,管理人员可以通过调节混沌场的强度和范围来控制祂。   “先生,您在上升的过程中,真的什么也没有遇到吗?”佣兵奇怪道。   荀听仍旧摇头。   可是混沌场消失的情况就是在荀听出现后才发生的。   就在这时,荀听的耳边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就像是某种大型兽类饱腹后发出的舒服叫声。   荀听一悚,环望四周,又指了指耳朵,朝米莉亚比划:“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米莉亚道:“声音?”   这时,荀听惊奇地发现,自己中指戴着的天子戒发光了。“咕噜”声是从发光的天子戒中传出来的,来自于朽神煞。   荀听:“……”   忽然,荀听手中一沉,一颗失色的满是碎痕的透明球凭空蹦出在了荀听的掌心里,如铅球般的重量让猝不及防的荀听重心失衡了一下。   两个佣兵以及米莉亚一脸震惊地看着荀听。   “……这个东西,是拟态恐惧的‘放映核心’吗。”佣兵问道。   此时,荀听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那颗曾模拟出无数人噩梦的“放映核心”,就这么怏怏地碎在荀听的手里,垂着半死不活的光。   “他杀死了四阶梯朽神!”   众人叫道。   荀听呆愣在原地,他的脑海中传来朽神殉嫌弃的声音:“一百零一……你,不要喂祂乱吃东西。”   荀听:“……?”   荀听缓缓地反应了过来。   如果荀听没猜错的话。方才他的眼前之所以没有出现可怕画面,是因为拟态恐惧在躲避戒指里的“杀天子”。   不过最后拟态恐惧还是被朽神煞逮出来吃掉了。这颗核心让祂感到“硌牙”,于是被吐了出来。   “……”   荀听这时才明白,朽神煞为什么有一个代称叫作“噬混沌者”了。   “又不是我喂的!”荀听在脑内疯狂吐槽道,“……祂怎么什么都吃啊!这个四阶梯朽神是人家拿来测试的,我怎么赔啊!”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朽神煞怎么醒了!   殉不回话。   荀听何其无辜。他抱着这颗球,承受着在场惊疑或惧怕的目光,朝周围苦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大无序的守寡人&大无序的吃货() 第44章 路远镇失踪事件(一)   ……   最终是麦蒂摆平了事端。   他给管理佣兵递了一枚金叶子,并告诉他们,凭此可以到奥维拉家族任意一家银行取钱。   荀听想象不出来里面存的数额得有多大,居然能赔偿完混沌场的损失后仍然绰绰有余。   金叶子交付的那一刻,系统蹦出成就。   达成成就【挥金如土】   “无畏的消费主义者。”   在这个世界的钱财花费累积破百万。   奖励:2点神犀   荀听:“……”   系统自动把这些花费的钱归到荀听头下了。荀听盯着那个数额,觉得自己再多几条命也还不完。   麦蒂拍了拍呆立的他,道:“荀,走了。”   荀听指了指那片金叶子,本想表达什么,却被麦蒂打断。麦蒂好像并不在乎这点钱,挥手间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还以为要赔多少呢,看来事情也没那么严重,你不用担心啦。”   荀听:“……”   他望了一眼灰楼,因为测试的混沌场已经失效,这个关卡暂时关闭,荀听一行成了最后一批通过的人。   战止序看了看暗下来的天,到关卡已不停歇地赶了三天的路,她说道:“先在这儿暂歇吧。”   晚饭本由战止序负责,但荀听主动地揽下来了他们的吃住等活计,以稍微填补一下自己的愧疚感。在临走时,洛雷给荀听塞了一盒腌肉,并嘱咐荀听赶紧烤了不然会坏,正好被荀听当作食材。   天气转冷,荀听一行围在篝火旁。   “戒指,”战止序看着他的手指,说,“有异常吗?”   看来她已经察觉出了一丝端倪。但朽神煞在吃掉拟态恐惧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仿佛再次沉睡过去,荀听正犹豫着要不要向她透露。   这时,麦蒂幽幽地从后方抱住荀听的脖子,下巴搁到他的脑袋顶,打断了谈话,叫道:“好香的味道!什么时候可以吃啊?”   荀听比划:“一会儿就好了。”   麦蒂在等待时,突然问道:“荀,你知道为什么你只有你拿到了天子戒吗?”   篝火摇曳,照在二人的脸上。麦蒂说:“据我所知,想要申请‘杀天子’的不止你一个人,还有几位乌金徽英雄也这么做过,包括扶愚……但祂们都失败了。”   觊觎“杀天子”的不止荀听一个,这是必然的。荀听上移目光,看着他,听麦蒂继续说道:“因为除了总统,很少有人能够承受住朽神煞的威慑。只有荀你做到了,而且天子戒好像还很‘喜欢’你。”   荀听心想,这或许跟自己是朽神殉的雏形有关。而殉和煞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殉刻意不告诉自己。   麦蒂一撇嘴,问道:“荀,除了天子戒与起誓指哨,你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惊喜’么?”   “……”   麦蒂在荀听眼中早已不再是一头天真单纯的小鹿——他相当的聪明,清澈的眼眸之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想法。   女神起誓指哨……这本该只有总统和却杀知道的事情,却被麦蒂秘密地知道了。   荀听摇了摇头,选择沉默。麦蒂却捏起了他两边的脸颊来,笑道:“不要紧绷着嘛,荀,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魔鬼。”   ……   翌日一早,四人出发前,荀听去关卡前采购了一些短缺的物资。采购的帐篷灰蒙蒙的,佣兵们都身着款式不同的蓝条制服排队等候,还有许多流浪的难民也聚集在此地——这些因大荒扩散而失去家乡的人们正在等待着南希伯政府的安排。   荀听和米莉亚蒙着灰绿色的斗篷披风,排在一个高大身影的后面。   正巧,赶上一批不知从何而来的新流民,被边境管理处的人员带到了这里,这群人之中似乎有许多的老人,他们佝偻着后背,移动缓慢。   荀听稍稍靠外,用胳膊和身体为米莉亚挡了一下挤嚷的人群。   这时,米莉亚拽了拽他的衣袖,荀听低头,迎上女孩皱紧的眉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一个鬼鬼祟祟的佝背之人挤了过来,他与荀听相比矮了三头。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那衣服底下伸出来——这明显是一个老人的手——偷偷地摸向前方男子的腰间口袋。   荀听皱眉,拦住了那只“黑手”。   这时,传来老人哀叫的“哎呦”声,被抓包的对方转头,与荀听对上视线。   看清对方面庞的那一刻,荀听嘴边的话乍然咽回了肚子里去。   那黑色破旧斗篷之下,是一个驼背男孩年轻的面庞,他的两只瘦黄干裂的手正捧着一只装馕的饭盒。   对方看向荀听,脸色从不明所以慢慢地变得煞白。   荀听瞳孔一缩,看着男孩那两只捧饭盒的手。   两只,一只也不少。   那他抓着的这只正在挣扎的“老人手”……是哪里来的?   荀听的目光向下移动,发现老人手确实是来自于男孩身上的。   因为荀听抓得太久了,“老人”突然用嘶哑的声音尖啸一声,用力将荀听的手拽进了衣服底,荀听只觉得手背一痛,有东西咬住了他的皮肉。   “嘶……”   荀听将手迅速抽了回来,与此同时,掀开了“男孩”的斗篷。   大家惊奇地发现,有一个身体如婴孩般瘦小的“老人”,如连体胎儿般黏连在了男孩的后背上。老人萎缩的身躯上又生长出畸形的细长的胳膊和腿,怪异得好像一只长了四肢五官的巨瘤。   男孩的衣服是自己缝制的,能把他和老人一起套进去。   “对……对不起!”男孩脸色煞白地步步后退,他窘迫得快要哭出来了似的,同时朝背上怒吼,“爹!你怎么又偷别人东西!”   “你背上是什么东西!”有警惕心强的佣兵喊道。   “不……不我没有病,那是我父母,是我父母……”   他这一说,众人才发现,他的胸前还有一个瘤状老人,只是“发育”得没有背后那个成熟。   “妈的,他身上黏了两个老人!”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批难民不会都长这样吧?”   荀听顾不上手背的疼痛,看着眼前怪异的“合体三人”,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鼓婆区心脏市场的肢体买卖。   他朝米莉亚比划,米莉亚蹙起眉。男孩胸背上的“父母”明显是“活”的,能动的。   米莉亚说:“不会的,苏摩罗陀的神赐只能接器官和组织,像这样接一整个活物,压根不会成功……”   男孩在众目注视之下把自己缩作一团。   有佣兵认出了似乎认出了这种症状,说道:“是……是孝村,这群人是孝村的流民!”   “大家快走,万一……”   “闭嘴,有什么好怕的!”突然,那排在荀听前方的男子说话了,他的话掷地有声,及时掐灭了恐慌蔓延的火苗。他道,“只不过是让厄化怪物附身的症状而已,跑了那么多次大荒,还见得少吗?”   “……”   这熟悉的声音入耳,荀听终于看到了前方男子那斗篷下的脸。   “是希什卡佩斯……”   “希什公子!”   荀听和他的距离近得只有一拃,对视间,两人的眉头一起皱了皱。   他为什么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这小少爷。   希什没理荀听,他用佩剑的剑柄轻戳了戳那蜷缩在角落的男孩,语气烦躁,他道:“喂,还能站起来吗,能的话立马带着你们逃荒的人去外面,我有事儿问你们。”   荀听看到希什斗篷的制服下,有一个蓝色的徽章。   荀听疑惑,卡佩斯不是没给希什佩徽吗?希什是从哪里弄来的第二等的艾蓝徽?   有管理处的佣兵协助,混乱稍稍平息了一会儿,荀听和米莉亚领到了物资。   方才发生的事萦绕在荀听心中不散,他在米莉亚手心里写道:“孝村?”   这似乎问到米莉亚知识盲点了,她也摇了摇头。   待到他们与麦蒂和战止序汇合时,希什和他们提前碰头了。   他们仿佛已经商量好了什么,麦蒂在希什身旁转来转去,夸耀希什胸前的徽章,道:“希什哥哥,你这个艾蓝徽的工艺好特殊哦,是我见过质感最好的。”   希什怀抱着双臂,虽不言语,眉间却有一丝得意之情。   “荀!你们回来啦!”麦蒂看到荀听,挥手喊道。   “……”荀听就这么看着希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换了个臭脸。   麦蒂说:“我们进大荒的日程先搁置一下,先和希什哥哥去一趟‘路远镇’进行调查。阿序——”   战止序无欲无求的,她道:“我随便。”   “荀,米莉亚你们呢?”麦蒂说,“米莉亚的工钱我会额外支付的。”   米莉亚点头:“我可以去。”   荀听也点头,顺便在麦蒂手心里写:“路远镇?”   希什斜着眼睛关注着他写字动作,荀听刚落笔。希什就朝着不远处身体臃肿畸形的男孩和流民一扬下巴,答道:“就是那群人的家乡。”   这群流民的家乡……   路远镇就是那个佣兵口中的“孝村”吗。   荀听不解,在麦蒂手心写:“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麦蒂烦恼道:“说来话长……”   希什不满地打断:“你一个干活拿钱的,管那么多做什么?”看到荀听冷脸,希什不满更甚:“你这是什么表情?”   “哎,哎!”麦蒂及时拉架,声音柔软地劝道:“希什哥,你对荀耐心一点嘛!他是我的朋友,又不是下人。”   希什冷笑:“你‘朋友’可真是多到鱼龙混杂。”   “是哦,我和刻耳柏洛斯都能交朋友,”他拍了拍身旁正在嚼草的无辜双头羊,“希什和荀……还有刻耳柏洛斯,都是我的宝物!”   荀听不愿与希什纠缠,顺着麦蒂丢给二人的台阶下了,将物资搬运到马车上。   “孝村”离此处不远,大概有半天的路程。   越靠近目的地,道路便越泥泞。阴雨连绵,粘稠的泥土里甚至混杂着骨头碎片,有的骨架相当地怪异……荀听甚至看到一只白骨脊柱像一条分叉的花茎,自然地开出“两朵”头骨来。   麦蒂还是在路途中为荀听解释了去路远镇的缘由。   路远镇是南希伯的领地,深藏于乜伽和南希伯交接地处的山谷中,少有人至。卡佩斯的手下几个月前清剿“黑太阳”的一伙窝点时,追踪逃窜的黑太阳教徒到了路远镇,这伙人集体却在那里消失了。连卡佩斯派过去的手下以及乜伽晟国的协助佣兵也不知所踪。   就当他们以为这群人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测的时候,乜伽边境的哨点气象台给南希伯快马寄来一封信件。   信件里是几个“胶卷”。用绿影液显色放大之后,得到了一叠照片。   气象台说,观测目标点位于布莱特大荒的中心,也就是乜伽曾经没落的首都“圣甘”的位置。   深绿色的底片不太清晰,但可以隐约地看到天空处,积卷的云层上似乎铺满了一张张巨大的痛苦扭曲的脸。   它们仿佛像是被溺死在大气之外的巨人,沉重恐怖的表情,挤满了天空,压在渺小的大地之上。   乜伽寄来的信件附录里写道:“根据面部特征判断,这些云层之上的巨脸,正是那几个在路远镇失踪的佣兵。” 第45章 路远镇失踪事件(二)   ……   “这种现象其实在百年前出现过一次,是在归巢之路时期,”麦蒂又讲起故事来,“在第三条道路上开路的几位点灯者,途经路远镇这块儿地时失去了联络……哦,那时这儿还不叫路远镇,这山谷山清水秀的,聚集了好几个村落,人口比现在多得多……”   双头羊“咩”了两声,打断了麦蒂的话。   “……你这家伙。”麦蒂觉得它大概是饿了,于是掏出一块昨晚剩的肉干递到它的一张嘴里。这只荤腥不忌的岩羊“咯嘣”地嚼了起来。   荀听对“归巢之路”有所耳闻。这个词在《乜伽文明史新编》的“谅解仪式”部分处浅有提及,是荀听在阅读主教宅邸藏书的时候看到的。不过当时时间有限,他无法将那一本厚重的文明史全部读完,对其他名词的了解也就浅尝辄止了。   荀听写了一会儿字,举起纸张来,问:“归巢之路是什么。”   麦蒂曾经心血来潮当过一阵子的流浪吟游诗人,算半个见多识广的故事篓子。他撇嘴道:“荀!归巢之路这么有名的历史,就算你没书本学好,你总在听故事看歌剧的时候了解过吧?”   荀听摇头。只听在马背上的希什故意嗤笑了一声。   “……”   随后麦蒂清了清嗓,拾起了老本行,说道:“我们呢,现在是处于厄婴之灾第二次爆发时期,简称灾二时期。厄婴之灾可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在这之前有一场更大规模、更严重的厄婴灾害,大荒几乎吞噬了整个晟洲大陆!我们只能挤在大陆中间那一丁点儿地方……这灾难就是第一次厄婴之灾,我们把他简称灾一时期。”   “在乜伽教皇怀社上,南希伯总统阿德卡佩斯当政时,第一次大灾害结束了。灾一期之后,乜伽和南希伯建立了友好往来关系,整个大陆进入了相当平和繁荣的发展年代。”   麦蒂的眼神熠熠发光,他说:“就是在这时,怀社上带领着那些为躲避厄婴之灾而逃离故乡的难民,在南希伯的协助之下,千里迢迢返回首都‘圣甘’——这场万人大迁徙就被称作归巢之路。”   “虽然大荒消失了,但被朽神占据太久的土地上还是免不了留下了许多厄化怪物。所以归巢之路开始时,教皇钦定了许多位‘点灯者’进行‘开路’,点灯者们分成三队,各从三条规划路线出发,点灯小队负责杀死怪物、报告路况,同时在沿途插上灼热旗帜。”   “灼热旗帜”是用记忆材料做成的旗子,和麦蒂的那个“圣光集束之灼热光束”——也就是手电筒——本质上用的是同一种材料。灼热旗帜的照耀范围和强度都大幅提高,可以非常有效地驱散黑暗与厄化怪物。   “第一道路和第三道路的开荒都因各种原因而失败了……最终只有第二条道路开拓成功。无数只灼光旗帜散发的光芒连在一起,就好像一条光明的绸带,隔绝了黑暗,降临在晟洲大陆之上,数万难民得以沿着这条光明之路返回故乡。”   麦蒂叹了一口气,道:“当然,这条光明的‘归巢之路’筑成的代价也非常惨重:几乎所有的点灯者都牺牲了。只有开拓第二条道路的一位小队成员活了下来,那人叫做‘哈维戈’……或许是队友牺牲对他来说的打击太大,哈维戈在被授勋之后,向教皇申请离开了乜伽晟国,沿归巢之路返回,去寻找伙伴们的尸体,他想要带着伙伴骨灰归乡……但这位英雄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夜色沉静。故事讲完,麦蒂拿出了走到哪儿都带着的风琴,他奏了一首哀歌。曲名叫作《被遗忘的流浪者》。   麦蒂不愧是曾经的吟游诗人,在忧伤流淌的音韵中,荀听竟然觉得心情有所触动,他抬头仰望着降临的月色,忽然想到一件事。   历史记载,灾一期结束才进行的归巢之路……也就是说,厄婴之灾曾经消失过?   荀听的主线任务之一是“杀死厄婴”,第一次厄婴之灾是如何消失的,对他来说是一条相当重要的信息。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系统中会有专属的一类收集图鉴叫“史诗图鉴”了。或许它在提醒荀听要“以史为鉴”——主线任务的完成方法或许可以在乜伽文明史的遗迹里找寻。   突然,系统面板跳出。   【主线任务(一)杀死“厄婴”】进度15%   进度条长了5%,也就是说这条思路是对的。   荀听在纸上写下:“第一次厄婴之灾,是如何消失的?”   米莉亚抹去了一点眼泪,道:“这件事众说纷纭……大家都猜测是当政的教皇怀社上做了些什么使得灾难消失,这个话题还是神学院大荒研究系的学者研究的热门方向呢。”   米莉亚建议道:“荀,你要是对厄婴之灾和乜伽历史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神学院试试。视角会开拓很多。”   三十七也建议过荀听去神学院求学来着,神学院的学术权威性是三十七也认可的。   荀听第二命的时候忙生忙死,一天恨不得要掰成二十五个小时来用。他后悔没多抽出点时间来去神学院查阅资料。   他写道:“好考吗?”   米莉亚面露苦色:“不太容易。”   看来备考的经历给米莉亚留下了点“痛苦”的回忆。   “……”荀听只能先寄希望于弥尔蓝了。   “前面,到了。”   战止序开口说话,正好麦蒂的演奏也进入了尾声。   因为乌云的围簇,月光并不明亮,很快浓云密布,天空再次下起了细密的小雨。朦胧雨雾之中,树木掩映着不远处黑漆漆的村镇,只有几户人家摇曳着灯光。   “哎呀,这雨烦死了。”麦蒂戴上斗篷,将风琴塞回布袋,以防被沾湿。   他们见到不远处有一束昏暗的光。近了,才发现那是两个人提着一盏灯。   “你们是谁!”男人举灯喊道。   麦蒂回道:“我们途经这里,路途劳顿,想要在此休息一晚——这儿有旅店吗?”   “你们也是路过这里的?”男人激动道,“太、太好了。我的马在路上踩到陷阱摔死了,好不容易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男人名叫勇夫,身穿蓝条制服,走路一瘸一拐,腿部有伤。他背后站着一个身材婀娜、容貌姣好的女子,她的胳膊沾有血迹,装扮并不像来跑大荒的佣兵。   女子看到荀听一行后,胆怯地向勇夫身后躲了躲,两双惹人怜的黑眼睛在灯光下不停地闪烁着。   不知为何,荀听老觉得她这眼睛有些熟悉。   麦蒂目光一斜,注意力在女子身上停留了很久,他问:“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勇夫替女子说道:“她叫伊河西德尼恩,我是在路上遇见她的,她也遭遇意外受伤了。”   “谁?西德尼恩家族的人?”希什皱眉,语气突然变重了起来,说道,“你没事跑来这里干什么?”   “啊,啊我……我吗?”伊河像被吓到了似的,把脸全部缩到勇夫身后了,“我……是,是从家里跑出来……”   勇夫责怪希什:“你有话好好说,吓唬她做什么!”   荀听看向希什眉头紧缩的脸,乍然知道熟悉感从哪里来的了。   伊河的眼睛感觉和希什很像。   很奇怪。他俩明明性别脾气都不同,瞳色也不一致,荀听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哪里有点像。   “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你给我放尊重点说话,逞英雄比屁都没用,”希什指着勇夫说完,他又转向伊河,审问道,“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不然你俩就在雨里淋着。”   “你们……”勇夫本来以为遇见好人,脸憋红了起来,他道,“你……你们不救就不救!”   “……”   荀听不是很明白,希什的为人处世究竟是和谁学的,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总能挑出场不愉快来。   “哎!希什哥哥没有恶意的,他就是性子急了一点。”麦蒂连忙骑着羊“哒哒”地横在两拨人中间,救场道,“你们先上来,姑娘别害怕,我们呢,先找到住的地方,安定下来再慢慢和我说你的来历好嘛?”   一番掰扯之后,行动不便的两人还是上了车。   不久,他们进入了路远镇。镇子看上去相当落后破败,村口房子坍塌得不像样,只有零星的几户住着人。房屋和木柱上都缠着黑布,似乎近来发生了什么丧事。   一行人终于找到了一个能住人的地方,走进旅店时,前台的老人正阖眼打着瞌睡。麦蒂叫了一声“住店”,对方并无反应。直到希什不耐烦地用剑重敲了几下台面,响声才让老人惊动。   他耷拉的眼皮仍旧没有张开,却迅速地转了一个身。他的“身后”是一个睡眼朦胧的中年妇女,用有些偏僻的方言说道:“原来是客人,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才打了个盹。”   他们这才惊讶地发现,原先那老人是黏连在妇人背后的,老人的身形相比妇人要小,好像妇人才是身体的主体,这老人只是寄生者,他的身体异状和关卡处的那个男孩的情况非常相似。   勇夫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惊叫了一声。   妇人怀着歉意地向众人解释:“这是我父亲,他有些老了,睡了总难叫醒……”   她是这家店的老板,为一行人选好了住房之后,将麦蒂带到了二层。   众人跟在她的背后,望着她那弯曲脊背上的熟睡的“父亲”,心中说不出的别扭。   麦蒂忍不住问道:“姐姐,你的……额,父亲,是怎么跑到你后背上的呀?”   “我们都是这样的,大家一直都是这样来的呀!老人年纪大了,自然会长到我的身上。”妇人笑眯眯地解释道,她打开门,走进黑暗的屋子里,用手中的蜡烛将灯烛挨个点亮,她说,“我的父亲独自抚养我长大,吃了太多的苦哟,现在终于可以在我背上安心歇息了。”   或许是因为疲劳,她说话有些颤抖,这听起来“正常”又怪异的话语像一阵寒风,渗透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可是这样的话,你不会难受吗?”   话落,麦蒂噤声。   他身形一颤,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荀听的胸膛上。   因为就在麦蒂问出这句话时,一直在“睡觉”的老人乍然掀开了眼皮,那双僵硬的眼睛隐隐地透过黑暗,看向麦蒂。   老人微张着嘴,两只混浊的眼睛瞪得很大,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妇人的笑容也突然消失了。她睁圆了眼睛转过头来,深陷的眼窝让她藏匿于其中的眼瞳没有任何高光,脸部苍白的像具被吓死的尸体。   她语速很慢:“怎么会难受呢客人?我身上的可是我的父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蜡烛融化的灯油流到了妇人的手上,她跟丝毫没有痛觉似的,将手伸向背后。而那“老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烫焦的手指和蜡油。   见“父亲”高兴了,妇人才重新露出迎客的笑容,她道:“客人请自便,我再把另外几间房也点上灯去。”   她慢悠悠地继续往里走,但他背上的老人仍旧目不转睛地瞪着麦蒂,一直到老板收拾完房间下楼,他还在透过楼梯缝向上偷窥麦蒂。   战止序面无表情地上前,挡在麦蒂身前,隔绝了老人的视线。   麦蒂拽着战止序的衣袖,用气音小声说道:“吓死我了,阿序!她背后的东西原来不是死的啊?”   “他对你有敌意,”战止序亦压低声音回道,“因为你对‘他’产生了质疑的想法。”   “他到底是个什么呀!”   希什眉心拧成了个疙瘩,看着老板离去的方向,道:“路远镇的情况……可能比想象中的要棘手。”   勇夫已经被吓得两股战战了,他惊慌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我们今晚……确定要在这儿过夜?”   “是我们要留在这儿,你如果害怕,爱去哪去哪儿。”希什没看他一眼,直接安排道,“一间房最多住三个人,女的那边正好。我们四个男的,得分出去一个住单间。”   勇夫着急道:“我、我不出去,我跟着你们,睡地板也行……”   “出息。”希什哼了一声,嫌弃地瞥向荀听,直接指定道,“那你分出去。”   他接着对着勇夫一扬下巴,说:“你睡地板。”   “……”   麦蒂奇怪道:“啊?那岂不是空出一个位置吗?”   “空出来宽敞,”希什的分配彰显的是一个公开透明的不公正,他道,“我乐意。”   荀听:“……”   作者有话说   发现来了许多追更的新朋友!你们好哇。   大概说一下我更新的尿性。   因为我三次元生活忙碌,没有固定的更新时间,但只要在榜单上,就会每周就会跟随着榜单字数走(从周三开始记时),每周更新字数在一万字到两万字之间。   我看到评论区的宝贝提议啦!之后我可能会考虑计算评论数或者海星数加更。但得等我忙完,可能要很久一段时间_(:з」∠)_   我的微博@请问有酒吗,微博有新建的超话,现在人并不多,之后可能会在里面转发大家的评论,发一些乜伽文明大事年表之类的东西,欢迎去玩。   最后,欢迎来到晟洲大陆,乜伽女神保佑,祝福你们跟随荀听和伙伴们拥有一段愉快的旅程! 第46章 路远镇失踪事件(三)   ……   荀听不愿与希什再起争执,于是自己单独去睡了。夜里并无大事发生,因阴雨连绵,昼夜难辨,荀听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按照他平常的生物钟来猜测,应该是早上六点。   他下楼,老板已不在旅馆,他看到麦蒂和伊河坐在一起聊天,伊河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   麦蒂见荀听下楼,招了招手。   “荀!好巧,你也醒了。”   荀听比划:“其他人呢。”   “希什哥和阿序外出了,勇夫和米莉亚都还在房里呢。”   荀听指了指两人,手势的意思是:“你们在聊什么。”   “伊河在和我说她过去的事情啦。”麦蒂给荀听与伊河两人各递过去一只羊皮囊水袋,袋里面装着一些温热的羊奶,可以充当简易早餐。   伊河称自己是出于一些原因而被西德尼恩家族赶出来的,现在她无处可归,正打算投奔南希伯。   西德尼恩和奥维拉一样,都是在旧殖民地贵族中占有一席之位的大家族。   奥维拉家族富可敌国,拥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家族中拥有一把“大杀器”——刹门神化身战止序。   而西德尼恩家族的武力装配并没有奥维拉那样完善。它靠博彩与风俗产业发家,轻工业较为发达,西德尼恩垄断着丝绸、陶器、茶与高级香料等高奢品的销售,是太安城对外贸易的代理商。   太安城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的唐人街。   ……荀听也是有一回听说晟洲大陆竟然还有唐人街。   人们常说西德尼恩家族出“美人”,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家族里也有一位神明化身,是“性之神”维洛斯。不过这位化身一直被西德尼恩藏之高阁,少有人知。   伊河红唇雪肌,惹人生怜,她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她问道,“希什……那位高高的金发先生,名字叫希什吗?”   麦蒂道:“是哦,怎么了?”   伊河摇头,道:“没事,我……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   希什之所以会对这个家族姓氏反应强烈,是因为他未曾谋面的父亲——那个投奔到黑太阳教会中的叛徒——正是西德尼恩家的大少爷。   荀听看着伊河似有心事地垂下眼睫,单从她的眼睛里无法参透她在想些什么。   刚说到希什,门口就有人掀帘,是战止序和希什回来了。   第一公子皱着眉,进门先嫌弃了一会儿此地的恶劣的空气。麦蒂给两人递了两袋羊奶,贴心地说道:“希什哥,我给你加了糖哦。”   希什的抱怨声停了,他一掀斗篷,睫毛和发丝都在雨雾中沾上了一层水珠,他拎过水袋来喝了几口,垫了垫肚子。   他接着说道:“路远镇村长家的老人死了,今天全镇举丧。”   “怪不得镇子上阴沉沉。”麦蒂道,“村长家老人去世,怎么大家都要去奔丧啊?”   战止序道:“据说,去世的是村长家最年长的老人……足足活了三百岁,已经成路远镇上‘信仰’般的人物了。”   “旅店老板也去了呀?”   战止序说:“嗯,我看到了她的身影。”   “那……”麦蒂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咱们要跟去村长家看一眼吗。”   “嗯,”战止序说:“我们回来叫上你们,待到葬礼开始,我们去一探究竟。”   希什瞥了一眼正在小口喝奶的伊河,正巧,伊河也在偷偷地观察希什制服胸膛处的艾蓝徽章,她见到希什转过来,立马躲开眼神。   希什脸冷了下来,问麦蒂:“这女人的来历问清楚了吗?”   麦蒂与他解释一番,说:“希什哥哥,你不要那么凶嘛,伊河也很无辜的。”   平常麦蒂只要一声“哥哥”就能给希什治得没脾气。但这次希什的警惕心相当持久,他盯了目光躲闪的伊河好一会儿,才对众人道:“行了,歇息一会儿就走,别耽误时间。”   除伊河以外,四人披上黑色斗篷,接近正午时分,走出了旅店。   乌云仍旧浓稠不散,地上泥泞成浆,本来就有洁癖的希什沾了一裤腿的黑泥,脸摆得比鞋底都黑。   荀听看见许多体型臃肿的人在村长的房屋前默立,他们怪异的身体被黑衣黑袍包裹,很难想象这布料之下怎样的畸态。   他们四个混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府邸中。   他们学着旁人的姿态低头站立着,听见入殓师在反复吟诵:“……所有的苦难放逐到救世主的肉身,祂伫立为碑,大地长出眼睛,永恒地注视信徒,孝与善之子哟,将饲养的私念割下去投喂地狱,长寿……无尽头的长寿是祂的赐福……”   车轱辘话一遍遍地滚进耳朵,麦蒂仍旧一头雾水,他小声道:“他在说什么……”   荀听比了一个“嘘”的姿势。终于,那入殓师将晦涩难懂的念词读完了,在场所有参加葬礼的村民都俯下身子来,低低地啜泣。   这时,村长被人们从府邸中架着抬了出来。荀听看清楚了那座子上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荀听无法形容他的姿态——光数脑袋的话,村长的身上至少黏连了七个人。那不堪重负的身体早已完全变了形,仿佛这几个人是融化成人泥后被捏搓在一起的。   这坨“七人泥”的肢体用处已经完全混乱,它的底部伸出两只手、三只脚来辅助“七人泥”移动,后下方有一只乳房和一只弯曲的胳膊,顶端则有一只脚和一张脸。   荀听发现,“七人泥”中有一具身体被化好了入殓妆——那就是他们今天要送葬的人。   原来,村长家的那个活了三百岁的老人,竟然指的是村长身上长出的“人”。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恶心事儿见得不少,但荀听还是忍不住一阵反胃。   这融合得一塌糊涂的“七人泥”中,只有一人死去,其他人还是能喘气的。   他们要怎么单独将尸体下葬?   这伙送葬队伍将“村长”抬出村落,一路沿着曲折小道走向山谷之中。越往里走,树叶越枯黄,深入了一段距离之后,荀听发现有一圈突兀的林子已经化成了嶙峋枯枝。   而就在这圈枯树围绕的中心,竟有一座近十米高的石碑。   黑碑上面布满了古老的象形文字,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字的形态和“星号”十分类似,只是六个分岔上都会连上几个圆圈,像在表示数量不同人交叉合在一起。   见送葬队伍到来,石碑四周的土地开裂——那裂纹的形状是类似眼睛的梭形,密密麻麻地铺在了地面上。   就在大地出现裂纹时,荀听的瞳孔一颤,他的眼前的景象有些不对劲了。他立即察觉出是自己清智下降而造成。于是荀听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送葬队伍开始割下“村长”上的尸体,一块块地,往一个裂缝里投喂。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送葬”。   麦蒂大概也是被恶心到了,转过头去,把脸埋进战止序的斗篷里。   希什拧出一个难看的表情,轻声道:“这东西是个什么玩意……”   荀听的面前冒出系统面板。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孝碑、捷径之锁   阶梯等级:第三阶梯 3-02   朽神特征:一块黑碑[特征信息待补充]。所在之地会产生一种感染场,处在场中之人会长出同类的胞体。与此同时,场中之人会发生认知混乱,将胞体当作胜过生命的重要之物。人体只是培养基,胞体才是该朽神饲养的食物,胞体数量越多、越饱满、越成熟,口味则越醇香,祂对食物会越满意。寄生胞体会产生攻击意识。   弱点或骗神技巧:未知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阅读完毕之后,荀听拍了拍战止序的胳膊,在她手心里写:“朽神。”   战止序一凝眉,只见荀听写道:“三阶梯朽神,孝碑。”   “三阶梯朽神?”希什骂了一声,说道,“妈的,这片山谷里怎么藏着这么个东西!你知道送神祭品是什么吗?”   荀听摇头。   摇头并不是指他不知道祭品,而是指送神祭品根本凑不出来——至少凭他们现在的能力无法做到。   孝碑的请神与送神的祭品是一样的,名单如下:   一百双弑亲的手臂。   三吨火山石灰与一吨病柳根须。   五十只畸形死胎。   一个愚孝的信神之人的性命。   荀听又比划:“我们可以寻找祂的弱点。”   希什啧了一声,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似乎也被这诡异的送葬影响到清智了。他闭目,说道:“先回去再想对策……这鬼地方,我脑袋要炸掉了。”   荀听最后望了一眼那只颜色深到仿佛吞食了一切光芒的黑碑。   祂就那样静止地立在那里,大地上的裂纹还在不停地嚼动,仿佛在享受什么美味。   系统的提示是不完全的,或许祂的弱点就藏在朽神特征中的待补充信息里。   除此之外,荀听还没忘记,希什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是来调查佣兵的失踪原因的。   黑太阳教会的人为什么会逃到这里来?这一切和这块黑色孝碑有关系吗?   ……那群在路远镇失踪的佣兵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圣甘城上方天空?   回去的路上,荀听开始斟酌系统面板上的每一个信息。他注意到朽神代称一行里,除了孝碑,还有一个代称叫做“捷径之锁”。   朽神的每个代称都是有一定意义的。   “孝碑”这个代称他倒是能够理解……但捷径之锁的意义是什么?   ……什么捷径?   荀听蹙起眉来。   他没来得及多想,刚回到旅店,就听到米莉亚的急切地叫喊:“先生!先生你冷静,这不是刀剑可以祛除的东西……啊!”   闻声,荀听神色一沉,立即掀开旅店的门帘。   只见在柜台前,勇夫惊慌失措,他的脖子处长了一个圆滚滚的肉瘤,大小如同一个婴儿脑袋,上面长皱缩的五官和短小的四肢。而勇夫另一只手举起了刀子,正在扎向这只肉瘤。   荀听立即扶住被甩开的米莉亚,将她护在身后,接着夺走勇夫手中的刀。但不可避免地,那肉瘤胞体还是被划开一条口子,黑色的粘稠液体从中不断涌出,是发生异变的血液。   只是住在孝碑感染场里短短一夜,勇夫的身上竟然开始长出寄生胞体了。   而勇夫之所以没像其他人一样珍视这只胞体,是因为身为阿呜蒙信徒的米莉亚在场,替他稳定住了认知。   见勇夫又要去夺刀子,希什上前抓住了勇夫的衣领,吼道:“你给我安静点!”   “我、我要把这个怪物割掉!”勇夫畏畏缩缩地喘着粗气,哽咽道,“我、我昨晚,分明说让你们……让你们不要住,你们不听!现在我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我要怎么办啊……”   希什正烦躁着,并不想安慰他,只道:“闭嘴,你个懦夫。”   “懦夫”一词好像在勇夫的耳膜上狠狠地敲击了一下,他张了张嘴,颤抖地咬起嘴唇来,从希什的手里挣扎出来,再也不说话了。   “不要担心啦,只要事情解决了,胞体就会消失的。”麦蒂给勇夫慢慢地包扎,温和地说道,“在这之前你先别伤害这瘤子。”   勇夫抽泣着说:“谢……谢谢你。”   希什深呼一口气,环视四周,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眉心一蹙。他看向米莉亚,问道:“那个叫伊河的女人呢?”   “伊河?”米莉亚小声说道,“我下来的时候就没有看见她呀……”   四下沉默。麦蒂并未对伊河的消失表态,缄默不言地为勇夫处理着伤口。   希什道:“我就说她有问题,她跑了!” 第47章 路远镇失踪事件(四)   希什上下找了一圈,旅店里确实找不见伊河的身影。米莉亚担忧道:“伊河姑娘不会外出时遇到了危险吧?”   马和出行工具都无人动过,若伊河真的徒步离开了这里,那她应该跑不了多远。   于是荀听、米莉亚与战止序分头,以旅店为中心,进行搜索。   最后,寻人无果的三人在村口汇合,面面相觑。这时,他们看见一位老人挎着菜篮,牵引着自己的孙子在路边缓慢地散步。米莉亚问他有没有见到一个女孩,祖孙俩皆摇头。   不过老人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说:“我不久之前见过……见过一个穿着黑袍的人。”   今天村上有殡葬仪式,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身着黑衣黑袍,他能见到这种装饰的人并不奇怪。可老人又说:“面具……那个人还带着一张白色面具,可吓人了!”   闻言,战止序陷入沉默。米莉亚道谢,目送祖孙俩走开了。   荀听望向两人的背影。只见老人衣袖下的肌肤露出来——他这才发现,他们并不是“牵”着手。老人的左手和孩子的右手是自然相连的,两条胳膊像是架在两个人体间的一座吊桥。   荀听的眼前再次恍惚了一下,视线中的景象开始发生重影。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胸膛的咚咚声。   继续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恐怕他又要经历一次神智崩溃。   “白面具……”战止序的声音把荀听从眩晕中拉了回来,她说,“你应该熟悉。”   “……”荀听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暗指自己记忆缺失了一部分。   “黑太阳教会,会给祭品戴上白面具。”   荀听一怔。   第三命醒来时,水坑倒影中那张惨白的面具浮现在脑海。   原主……难道是黑太阳教会的祭品?   荀听又想起了自己身上的刻字。   “杀了卡佩斯,杀了代号爻,黑太阳万岁。”   他或许混淆了一个问题:这些内容是原主发自心底的“复仇计划”吗?   如果自己的身份真的是“祭品”,那么身体上的这些刻字很有可能是黑太阳教会在祭祀前,为洗礼“祭品”而刻下的符文,并不是原主自愿留下的。   果然,系统发来提醒:   【个人任务】送葬人的仇恨,进度更新!   因为事件合成小助手是禁用的,更新进度仍然缺少详细信息。但这提醒的出现至少说明了荀听的思路是对的:杀死卡佩斯和爻不是原主的复仇计划,荀听需要重新挖掘原主的仇恨。   “荀。”战止序神色凝重地叫了他一声。   荀听转头看向她。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语气沉静地说:“用听灵。”   荀听立马明白了,战止序想让自己验证一下伊河是否在附近遭遇不测。   荀听点了点头。   使用“听灵”可听见“亡者”与“自然”的声音。这个能力好歹是阿努鼓婆的深层神赐,使用起消耗是极大的,之前在正常城市,荀听尚能轻松驾驭,但现在身处噬人神智之地,使用神赐的风险陡然升高了。   不过有米莉亚在场,不至于让荀听直接精神崩溃。   米莉亚抓住荀听的胳膊,在“轻抚”蓝光的支撑下,荀听沉入了听灵的黑暗空间之中。   万籁俱寂。   紧接着,他听见风在黑幕中簌簌作响,乌云在嘟哝着呓语。在这些自然音中,有几道苍老破碎的音节,那是腐烂已久的白骨发出的。   荀听寻找了半天,并没有发现有新鲜的“亡者之声”——这或许是件好事,至少说明伊河没有在附近遇害。   虽然亡者之声廖廖,荀听却发现了一种奇怪的呻吟。   “渴……”   “渴……”   “没有空间。”   “挤啊……挤!”   “死,要死了!”   在“听灵空间”里,声音的痕迹会以波动的线形在黑幕上成像。荀听循着奇怪的声迹找去,只见音波曲线混乱地组成了张牙舞爪的枝叶与纵横交错的根系。   是树。   这奇怪声音竟是垂死的自然之“树”发出来的。   路远镇的树木半死不活,它们的“抱怨声”极其吵闹,此起彼伏,越枯黄的树木声音越喧噪。   或许是神赐使用逐渐熟练的原因,这是荀听第一次听见“树木”发出特殊声音。   树……   荀听灵机一动,他登时想到了什么,沿着正午时送葬的那条路走去。   米莉亚和战止序跟随在后。   声波勾勒出来的树之轮廓愈来愈多,也越来越混乱,不知走了多久,荀听再次来到了孝碑所在的深谷。   荀听在此停下脚步,眉心一蹙。   搀扶着他的米莉亚见他神色变化,担忧地望向战止序,问:“荀不会有事吧。”   ……面前的东西不禁让荀听毛骨悚然。   大地之下,盘乱虬错的树根挤在一起,抱怨声如暴雨般嘈杂,它们全都在躲避一个庞大的东西。   借助树根躲开的痕迹,那东西的轮廓被影影绰绰地勾勒了出来。   荀听描述不出它具体样子,只能根据它的形状来判断——就在孝碑底下,有一个比碑大五倍有余的肉喙。   它外形像只花苞,又像只巨大的心脏,它正不断地呼吸蠕动。其伸出来无数的触手,如锁链一般吊连在地面上,那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眼状梭洞,就是触手与地面的交接处。   它巨大的身体藏在山谷的土地里,挤占了这片区域树根的可延伸空间。   那长方体的“孝碑”原来只是它的冰山一角。   没想到,他们没发现伊河的踪迹,倒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朽神档案】更新!   3-02[孝碑]——朽神特征:黑碑只是祂露出地面的壳,真正的本体藏在地下,巨大的肉喙蛰伏着,特殊情况下会“开花”。   3-02[孝碑]——弱点或骗神技巧:刺激肉喙开花,藏于其中的锁心就会露出,那是孝碑的核心。开花后需要在一定的时间内解开或破坏锁心,否则会被祂吞噬。   解开锁心需要“钥匙”,破坏锁心则需要另想他法[待更新]。   “锁心”这个名词,使得荀听想起了孝碑的另一个代称——捷径之锁。   解开或破坏锁心之后,孝碑自然会消失。但锁消失之后……什么会被打开呢?   荀听止住胡思乱想,将情况如实告知了战止序。他们返回旅馆,将信息共享。   希什冷漠地盯着荀听,道:“你是怎么知道朽神的详细信息的?你最好没撒谎。”   麦蒂道:“荀可是拥有上古器具又能得到绝世神庇佑的人,不会瞎说的。”   荀听点头。   希什瞥了一眼勇夫脖子上越来越大的寄生胞体,陷入沉思。   他“啧”了一声,说道:“这样,我和哑巴诱导它开花,战将军你去破坏锁心。我们速战速决。”   荀听:“?”   他比划:“你知道要怎么做?”   希什摇头,说:“我曾经解决过一个与孝碑地下形态相当类似的朽神。我有一个想法,或许能将引诱出土开苞……”他补充了一句:“我们至少先尝试一下,不行再跑。”   荀听:“……”   荀听对他这想法的靠谱性存疑。   麦蒂说:“要不然还是等总统派来的研究员调查完毕,再从长计议吧,这可是三阶梯朽神呀……”   “母亲派我就是来解决问题的,我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就去求助她?再说,就算是研究员赶到,也得现想法子,因为南希伯压根就没有过关于这只朽神的研究记录。”   “还有……”希什指着哭哭啼啼的勇夫说,嫌弃道,“你看他这个样子,能撑得到母亲派人来么!再拖恐怕我们身上也要长人瘤了。”   或许希什有一点急切立功的心思,但他所言也不无道理。   傍晚已然临近。在他们交谈时,老板敲门进来,她笑容和蔼地为客人们端进来几盘简易的晚饭,叫他们慢用,随后拖着怪异的身躯,关上了门。   那是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馅饼、香椿芽炒蛋与白粥,所有人盯着菜肴,却无人愿意动筷。   最终,战止序打破了沉静,她抱起双臂,对希什说道:“先说你的想法,如果合理,可以一试。”   作者有话说   希什竖起食指:“I have a plan!”   (达奇.jpg) 第48章 路远镇失踪事件(五)   ……   有不知名的鸟在鸣叫,时而嘶哑,时而空洞,仿佛在为即将逝去的夜幕报丧。   在这哀凄的叫声之下,荀听背着昏睡过去的勇夫,一手拖着一具畸形的白骨,路过枯树,惊飞了一群黑色的鸟。   荀听走到目的地,将手中白骨往堆里一扔。   面前的骨头碎片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   希什就在骨堆旁站着。他伸手,从里面挑出了一只完整的颅骨。   希什用左手一弹它的脑壳,一道灰白色的光芒流转过他的指尖。这一弹,让颅骨动了起来。   这只头骨像是被上了发条的小孩玩具,下巴一上一下地快速震动,从希什的手中跳下,“啪嗒啪嗒”地在地上前进着。   这是“骨之神”磨尔狄的基本神赐——“驱骨”。   “差不多了。”希什对荀听说。   从他们确认实施计划开始,荀听就一直在和希什“拾骨头”,来给希什当做施展神赐的材料。   由那只颅骨领头,这些骨头们跟活了似的颠动起来,原地组装成了几只骨犬。它们的姿态活灵活现,绕着希什不停地转圈,仿佛有看不见的尾巴在摇来摇去。   希什似乎很喜欢犬类动物,用神赐组装骨形的时候,他会首先考虑“狗”或“狼”这种形态。   荀听纳闷,既然他喜欢,为什么不养活的呢。   希什扔了一块断掉的大腿骨,骨犬立马朝那个方向追过去,为主人叼了回来。   就这么一来一回,他们走到了孝碑面前。   星月的光芒都无法在这只漆黑的石碑上发生反射,它的颜色深得如同人类心底最抽象的恐惧,加之它极具压迫性的高度,不禁使人胆寒。   希什抬头望着这碑,细细思索。   荀听则将沉睡的勇夫慢慢地放到地上,在心里道了一声:“冒犯了。”   接着,一把匕首从荀听的袖口处滑出。他将刀刃缓缓地扎进勇夫脖子上的人瘤,粘稠的黑液渗出,已经成形的人瘤小声哀嚎着,被割下了一只细小的手臂。   勇夫是认知没有发生混乱的宿主,寄生胞体的防卫意识和攻击性都还很弱。他们故意将勇夫弄昏,取一块他身上长出的寄生胞体,目的是复现村长送葬时的仪式。   果然,孝碑见到“培养基们”来投喂它食物,发出低沉的震动。大地上裂开了梭形缝,只不过远比送葬仪式上出现的裂缝要少。大概是胞体太过稚嫩,孝碑并不喜欢吃这种“口味”的食物。   荀听在投喂时,右手中指上的天子戒也跟着孝碑“共鸣”了起来——朽神煞在蠢蠢欲动。   顾名思义,可以将小混沌之笼理解为一座笼子。低阶梯的朽神犹如体型弱小的兔子,困在其中的食肉者无需出笼,只要从缝隙中伸手,便可以逮住猎物。但面对高阶朽神,就仿佛面对笼外的一头犀牛,这时若想让朽神煞发挥作用,只能笼门打开了。   朽神煞仿佛正在撞击笼壁,在预示荀听着某种危险即将到来。荀听用手指抚触戒指,安抚了一下煞,天子戒才慢慢平稳。   荀听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那眼状裂缝。缝中空无一物,只有深邃的黑色被囚禁在里面。当荀听将一块胞体割下,扔进去的时候,洞中竟伸出许多小触须来,缠住了“食物块”。   希什一扬手指,指示骨犬行动。赶在裂缝关闭之前,那只骨犬迅速地跳了进去。   它和投喂的胞体一起沉入了梭洞里面。大地瞬间闭合,表面恢复为平常的样子,覆着泥土和湿黄的草皮。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空留野鸟的鬼鸣。   按照计划,荀听将勇夫的伤口包扎好,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再次回到深谷时,见到希什孑然站立在石碑前,紧闭着双眼,荀听不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并没有反应。   荀听凛眉,开始用力摇动他的肩膀。   希什的手心仍旧散发着灰白色的光,也就是说,骨犬仍旧处在他的神赐控制之下。   但没人知道骨犬在地下遭遇了什么诡异莫测的东西,使得它的主人受到了牵连,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妄想状态里。   荀听发愁地拍了拍希什的脸,突然,他看到对方的嘴唇开始张翕,并念诵出了一段古语——   “Pardonnaz Moi!Grandur stela Laniera-Himelaza-Fiz……”   厄婴系统直接将这段呢哝的古语在荀听的脑海中转译为意识——   “原谅我,伟大的捷径石碑……”   荀听一惊,这串拗口的语言里掺杂着孝碑的咒名!   希什的身体开始发生一些不符合常规的异变,荀听及时捂住希什的嘴巴,阻止他完整地直呼朽神之名。希什虽然被迫噤声,喉结却在继续上下颤动,他的双眼仍旧空洞无神。荀听忡忡地“啧”了一声,只好转动肩膀,一拳挥了过去。   左脸受到的重击使得希什重心偏转,“嗡”地一声耳鸣贯穿他空白的大脑,因荀听的搀扶,希什才没有仰倒在地。   希什骤然清醒。   荀听正落下第二拳的时候,他懵然喊了一声:“你干什……”   没来得及,右脸又挨了一击,正好对称。   “……”   荀听挥拳的时候才察觉他醒了,赶紧扶稳他。   希什愤怒地瞪向荀听。但荀听脸上真情实意的担忧,直接将希什的怒气堵了回去。   荀听招牌的无辜眼神相当好用,他比划:“没事吧。”   希什把血腥气咽到肚子里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事。”   他总觉得这两拳的力度里掺杂着点私人恩怨。   荀听看到希什的身形歪了一下,还以为是打他的后劲太大,直到自己的脚下也开始晃动,他才发现——是大地在颤。   “走开!”希什喊道。   颤动之中,大地上裂纹全部露出,并且迅速张大。   荀听和希什退到了离孝碑百米远处。荀听扶着树,看着山谷中惊鸟黑压压地飞散,鸟群在片刻间如浓云般遮住了月光。   大地以黑色孝碑为中心,鼓起了一个大概五米高的包,其周围的梭洞一张一闭,像在贪婪地吸收着空气。   之后,地表碎裂,土石滚落,孝碑“冰山”以下的部分终于破土而出。   它的真身给两人都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冲击——那个巨型肉喙是鲜红的,六个瓣紧紧地闭合在一起,底端靠近黑碑壳处,排列着六只狭长的眼睛。六瓣上布满了细密的触须和一个个形状各异的疙瘩,每个疙瘩犹如一个胚胎囊,透明的汁液中,或包裹着六只眼睛的圆球,或盛着其他怪异的东西。黑碑就附在本体的背上,像是软体动物的壳,壳的两侧长有两条粗壮的后肢——它们已经退化,如根般深深地扎进了土里。空中飘起的无数触手,都是从肉喙身上长出来的。   一条布满疙瘩与眼睛的触手向他们砸了过来,希什与荀听迅速躲开。   希什的右手开始散发灰白色光芒。从肩头开始,他整个右臂逐渐被铠甲般锋利的“外骨骼”包裹。他将手臂刺入触手之中,受到刺激的触手拱了起来,希什趁机将巨大的触手划开了一道口子。   有东西从裂口处吐了出来,是一堆粘稠的异形身体,也就是孝村村民喂给它的,还未消化的食物。就在伤口即将愈合之时,荀听眼疾手快地将一个发亮的东西给插了进去——是麦蒂的“手电筒”。   肉喙传来震动与尖啸声,祂高举起被灼痛的触手,疯狂地下砸。 透过触手的皮囊仍旧能清晰地看到“圣光”——只见那一点光芒顺着触手往里蠕动,最终到达了肉喙处,发光体在那里被包裹了起来,变成了瓣上的疙瘩。   希什提醒荀听:“是这条。”   这条最大的触手才是祂真正的吸收器官,直通本体的内部。   祂的结构和人们平常认知里的不一样,并不是所有的“嘴”都与身体内部相连。那条骨犬从一个嘴闯入,结果竟然误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差点对希什产生反噬。   “现在,拖延时间,”试验完毕之后,希什准备暴力拆解了,说道,“我从内外两侧刺激祂开花。”   荀听点头。   从地下蹦出的触手越来越多,两人边躲避碎石的坠落,边朝两侧跑去。没一会儿,触手朝荀听刺了过来,直接砸碎了一根枯木,荀听翻滚躲避,心有余悸地看向肉喙,发现那瓣上的六只眼睛正在盯向自己。   就在荀听的神智恍惚时,天子戒剧烈发颤,犹如一计猛烈的醒神针。即使祂不能出笼,替荀听吞掉一些恐惧震慑还是绰绰有余的。   自己手上的天子戒开始发热,里面的朽神煞在“咕噜咕噜”地出声,仿佛在安抚荀听似的。   朽神煞和朽神残页书上描写得不太一样。至少面对荀听,祂并不残暴……更像只收起利爪尖牙的大型猫科动物?   荀听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掌心。   就在这时,月色映出了希什跳起的身影,他已经顺着触手跑到了巨苞面前!   希什将右臂锋锐的骨刀全部扎进了肉喙瓣中,他用力一撕拽,一只瓣被迫打开,内里密集的“牙齿”露了出来。   孝碑本体发出了凄厉的婴啼声。   荀听瞳孔一缩,立马朝希什跑过去,因为在他这个方位,可以看到希什的视角盲区处,正有一只藏在黑暗中的鲜红触手砸了过去!   希什被溅了一脸的黑色汁液,他听见一阵急促的哨声,但还没来得及寻找声源,腹侧便遭受重击。   一只触手甩到了希什的身上,将他击出十几米远,他的后背轰然撞上了一只树干,树干表面凹陷下去。希什一口血咽到了肚子里去,大脑仍陷在重伤后的懵白之中。就在这时,一块被触手缠绕着的巨大土岩,从它头顶落了下来。   登时尘土飞扬。   荀听及时赶到。巨石的阴影之下,他的右臂被亮蓝色的光壁包裹着,荀听硬生生地用右胳膊挡住了岩石,为二人撑起了足够的空间。   这是蔚维达尔神赐,“巨力”。   此时荀听的信仰神面板已然改变:   【信徒档案】   信仰神:蔚维达尔   神犀已使用/总量:不可用!   可使用神赐:撼山、巨力   方才那急促哨声正是荀听在吹响女神的起誓指哨。荀听并没有直接随机到理想的神明,情急之下,他只好不断地吹奏哨子刷新神明,在千钧一发之刻,力量之神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刷新了七次信仰神,一共花费了14点神犀,目前仅剩下了9点。   孝碑本体一边啼哭着,一边用触手捏着巨石不断下砸,仿佛在报复希什。   荀听蹙眉,就在石头再次落下的那一刻,他手上的光芒剧烈增亮。蔚维达尔的深层神赐“撼山”发动,石头出现蓝色的裂纹,并在瞬间炸成碎快。   巨大的消耗让荀听深吸了一口气,他一手扛起希什来,跑到了一个暂时安全的空地。   “你……”希什惊奇地想问关于他信仰神的事情,张口却先吐出了一滩血。   荀听皱眉,无奈地在嘴边做了个“缝”的动作,让他不要再说话了。   希什举起手,那掌心的灰白光继续发亮。处在孝碑本体内的骨犬此时已经返回,并顺着巨大触手移动到了肉苞处。希什五指一蜷,控制骨犬从内部攻破,咬开了一片瓣。   哀嚎声又起,孝碑触手愤怒地将骨犬砸碎。白骨散落满地,希什无力将他们凝聚起来了。   还差一点……   六朵瓣闭合得不再那么紧密,破碎处渗出一些黑红的血液来。荀听集合了仅剩的力气,汇聚到右手处。蓝光再次亮起,荀听打算再用一次“撼山”。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动,就在这时,一支箭划啸夜空,山谷上方响起马蹄声。   随着一声刺耳的尖鸣,箭头准确地直嵌入了肉喙之中。刺入的瞬间,箭尾“哗”地炸开一面旗帜,如风鼓起的船帆,万丈圣光由此散射了开来。   是战止序射来的“灼热旗帜”!   按照希什的计划,她本来在山谷高处的视野开阔地,等待肉喙“开花”的瞬间,将五支灼热旗帜全部射进肉喙暴露出的锁心。   可迟迟没有等到时机,战止序只好来查看他们的情况。   这一箭的力度足以射穿岩石,战止序背着一箭筒的灼热旗帜,神情淡漠地收起弓来,她下颌处因用力而绷起的青筋还未缓下去。   “替我拉绳!”   她远远地朝二人喊了一声。荀听会意起身,驾马驰骋而来的战止序向荀听伸手,用力一拽。荀听翻身上马,接替了战止序的缰绳。   两人穿过触手的追击,接近肉喙。战止序用背后的箭尖将手臂划了一道血口,鲜血从伤口中涌出,在她手中凝聚成了一只矛。她在马背上站起身,蹬上触手。   战止序凌空一跳,血矛正好插进甩来的触手上,惊险间,战止序连人带矛被送上了高空。就在到达最高点时,她突然松开手,准确地掉落到肉喙处,并借助冲力踹了那灼热旗帜一脚。她稳住身形,双手紧抓着旗帜,一用力,将其深插喙心。   孝碑本体剧烈的挣扎,灼热旗帜没入了祂体内的瞬间,所有的颤动都停止了。   肉喙和触手都软塌了下去。荀听掉转马头,朝着战止序跳下的方向奔去。战止序以层层触手作为落地缓冲,跳回到了马背上。   动作一气呵成。   马跑到了希什旁边,嘶叫一声,停下了。   而战止序并没有脱离战斗状态,她紧接着从背后取来一只卷着灼热旗帜的箭矢,瞄准静止不动的肉喙,肌肉紧绷,将弓拉满。   肉喙静了好一会儿,最终向上一伸,六只瓣边旋转边展开了。   孝碑终于“开花”了。   只听一声响彻天空的婴儿啼哭,路远镇家家户户的灯都亮了起来,嘈杂声四起,居民举起火把出门,他们聚在一起,身上的寄生胞体在痛苦的嚎叫。村民如一群忐忑不安的羊群,开始将目光转向深谷。   原来肉喙包裹的中心处,是一只巨大的、正在酣睡的婴儿脸——这就是所谓“锁心”。   婴脸五官皱缩,不停地张嘴哭泣。   六只瓣的内里还长有一圈圈的牙齿,在夜空中,它们围绕着婴脸慢慢地旋转,像是形状诡异的太阳,六瓣旋转时还在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像是一只被孩子上了发条的玩具,又像是某种倒计时。   孝碑开花时,三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视线扭曲,不过因为天子戒的保护,众人的清智条勉强保持在合格线以上。   就在这时,战止序以迅雷之势取箭、拉弓、放箭,行云流水的动作重复了四次。耳边疾掠过呼啸的风声,她将剩余的所有灼热旗帜射了出去,四支全部正中婴脸。四支旗帜携带的圣光同时炸开,一瞬的光芒几乎可抵白昼。   他们听见肉喙灼烧的声音,随后,尖叫声掩盖了一切声响。火光乍起,孝碑处激起一团浓烟,荀听伸手遮了一下刺眼的光芒,稍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希什吃力地站了起来,望着烟雾,松了一口气。   战止序问道:“哪里受伤了吗?”   希什摇了摇头,他正因为自己没独立完成任务而感到郁闷,伤倒是置之脑后了。   荀听下马,先将受伤希什弄上去,但这倔脾气的不愿让人搀扶,将手抽了出来。   荀听只好耸肩,看着希什自己爬上去了。荀听让载着伤者的马先走,自己紧随其后。   可是在这时,天子戒又震动了。   安抚也不起作用,荀听正奇怪着,耳边却重新响起了嘀嗒声。   这声音清脆得犹如坠入水面的冰锥,让凉意蔓延了三人的后背。   荀听的瞳孔一缩,惊讶地望向灼热光芒消散之处。只见那婴脸的六瓣重新旋转了起来——锁心完好无损。   破坏锁心……失败了。 第49章 路远镇失踪事件(六)   见状,希什愣了一下,他并没有准备备用计划,他以为这种强度的灼热光芒足以破坏任何朽神的“身体”。   他只好不甘心地吐出两个字:“快撤!”   战止序挥动缰绳,没踏出一步,一阵寒栗流过全身。   她和希什都不能动弹了。   两人都攻击了肉喙,却破锁失败,所以被朽神强行锁定。现在,只剩下没有动过手的荀听还有一次机会,如果在规定的时间里他仍然没有递上钥匙,三人都会被锁心的婴脸所吞噬。   希什低低地骂了一声。   荀听思绪极度混乱。   他还有什么办法?继续按照原计划破坏婴脸吗?   可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工具了。   听着六瓣旋转的嘀嗒声,荀听看向自己的双手,一滴血顺着脸颊递进掌心,他一直没有察觉到,额头上被掉落的岩石划了一道伤口。   怎么办?   如果强行破锁没有用的话,他就只能用想办法解锁了……   有什么手段可以解锁……   若荀听的攻击仍然无效,希什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见荀听呆立不动,他着急道:“喂哑巴!你愣着做什么?去破坏锁心啊!”   荀听的血丝流到指缝,渗入天子戒。朽神煞在颤动,可惜放出祂需要一城鲜血的祭品,这些血迹只能算是干漠上的一滴细雨。   荀听在紧急时刻,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朽神殉……祂的有一个代称似乎是叫“混沌之锁”。   朽神殉是十分“万能”的朽神,同样身为“锁”,祂一定会知道开锁方法。   进入意识海本就冒着很大的风险,这种情况下再涉险,荀听的理智会直接崩溃。加之时间紧迫,荀听无法亲口问祂。   荀听打算直接请神。   虽然朽神殉在系统的介绍上说只有主神化身才有资格请神,但在结算空间里,朽神殉亲口授予了荀听请神资格,只要他奉上相应的祭品,也可以让“大无序的守门人”从混沌意识海里直接降世。   “那东西过来了!”希什喊了一声,将荀听的思维打断。只见那最大的触手已然失去了耐心,冲向了这里。   荀听反应迅速,立即使用蔚维达尔的神赐。他的掌心亮起蓝光,护在二人身前,单手拦住了它。“咚”得一声,巨型触手仿佛撞到了一堵墙,瘫倒在地。   战止序提醒他:“荀,向右闪开!”   荀听一怔,触手们再次“故技重施”,从荀听的视线盲区一侧袭来,以难以捕捉的速度咬向荀听的左肩,并将其撞飞了出去!   荀听后背迎石,凌空被钉到了石壁之上,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触手内的尖须直刺进血肉,鲜血喷洒了出来,荀听的左半边脸在顷刻间染红。   剧烈的痛觉触发了大脑的防御机制,荀听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左肩的存在,他恍惚间喘了一口粗气,犹如溺水的濒死之人,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之中重新抓住了一段思绪——他要请神。   怀霏那双臂尽失跪在英雄墓碑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要使朽神殉现世,需要献出神明化身的双臂。   荀听既然是朽神殉的雏形,双臂或许可以判定为“神明化身的双臂”。荀听没有时间多想了,不管怎样,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路一条。   荀听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消失在触手之下的左臂,一咬牙。匕首从右手袖口滑落出来,他将刀刃正拿,手臂用力一曲,捅向了自己的右边肩膀。   希什目睹这一切,不禁惊道:“你在干什么!”   刀刃在荀听肩膀上剌了一道深口,鲜血汩汩流出。混沌赐予了他念诵的能力,荀听苍白的嘴唇颤动着,他以一种几乎不是人嗓发出来的震颤声读道:“Curz tha Benissez!Grandur Guarda……(诅咒神赐!伟大的守门人……)”   这时,荀听失去知觉的双臂闪耀起红光,融化为一道道发亮的光线,飘向上空。   与此同时,那血红漩涡般的奇异天象再次出现,伴随着猩红的极光,身披黑色斗篷的朽神殉出现在空中,衣裳随风飘动,斗篷下露出祂的白发。   祂的降临使得一阵恐怖的震慑压向希什与战止序。战止序抬头,皱眉望着那个凭空出现的黑衣人。   殉将双臂尽失的“自己”——也就是荀听——放到地面上,祂用手背轻拍荀听的脸。混沌音节在荀听的意识里组成了相当冷漠的一句话:“先别着急死,说让我干什么。”   “……”   荀听内心吐槽了“自己”一句:这人性格真差。   非正常发声的念诵让原主本就残疾的发声器官彻底坏掉,他已经连“啊”声都发不出来了。   荀听用仅剩不多的意识抵抗着眩晕,在脑海里回答祂:“打开锁心。”   孝碑已经开花,锁心就暴露在朽神殉的面前。厄婴系统权衡了需求难度与祭品代价,判定为合理。   朽神殉听取了请神之人的请求,瞬移到了孝碑面前。   只见一袭黑衣出现在六瓣开花的婴脸面前,慢慢地一伸手。   顷刻间,旋转与嘀嗒声皆停止。婴孩之脸变形。它的嘴巴扩大成圆形黑洞,移动到中央,周围以黑洞为心,似漩涡般扭曲流动着。   不知从哪传来的一声脆响。整个孝碑的巨大身形开始折叠、坍缩,并被吸引进中心的黑洞,直至完全消失。   完成请求之后,朽神殉也一起消失了。   泛鱼肚白的天空,死气沉沉的大地,安静得像两座坟墓。   天空下起了小雨。   希什终于可以动弹了,他此时也不顾这里的空气有多混浊,他猛喘了一口劫后余生的气。   希什似乎发现了什么,愣了一下,神色震惊地走向孝碑原来所处的位置。   他喃喃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原先孝碑所在地方,出现了一个半径约有二十米的正圆形大洞。   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这个无底洞难以窥视,希什踢进去一颗石子,久不闻回声。   这就是所谓的“捷径”吗?   ……通向哪里的“捷径”?   希什盯了它一会儿,又迎着细雨望了一眼天,发丝湿润地贴在额头上。   他想起那群失踪的人,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空之脸。   “希什哥,荀!”   不远处传来麦蒂的叫声。   麦蒂和米莉亚二人的任务是看守住村庄,别让那群失智的寄生胞体在三人攻击孝碑时出来捣乱。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二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一夜过去,天色已然蒙蒙亮了。   有几个村民跟在麦蒂身后跑来了这里,他们看到孝碑消失,双腿颤抖着摔倒在地,赶紧回去报信。逐渐越来越多的村民来到了这里。   麦蒂见到荀听的惨状,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荀听脸色苍白地昏迷在鲜血和雨水之中,战止序用一块黑袍包裹住了荀听的身体,防止他失温。   荀听的两只胳膊消失了。好在双臂被献神之后,血会自然地止住,他不至于失血过多而亡。   “荀,他……怎么样了?”米莉亚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战止序神情凝重的说道:“他还有呼吸。”   希什从洞边回来,替荀听捡回了掉落在地的天子戒,塞回到了他的黑袍中。   希什吃力地说:“别在外面了,先送他回旅店。”   嘈杂声蔓延,希什回头,发现不知何时,那群路远镇的居民们已然聚集在了周围,面容惊恐地看着一切。   人群里传来嘶喊。   “他在消失!我的父亲……他在消失!”   “啊啊啊,请您不要……不要走!”   “留在我身上,呜啊……”   “别靠近这里,这儿还有危险性!”希什见状啧了一声,上前驱散人群,喊道,“已经没事了,控制你们身体的源头已经除掉,从此以后,你们身上不会有寄生的东西,后代的身体也不会发生异变,都回去吧……”   突然,不知是哪个村民捡起了一个土块,朝希什扔了过去。泥巴不痛不痒地砸到他的胸膛上,滑落了下来。   希什不可思议地止住了脚步。   村民叫喊道:“混蛋!还我们亲人!”   “滚出这里!”   有人掩面哭泣:“是你们……你们毁了救世主。”   “孝与善的神圣石碑啊……诅咒这群恶魔吧!”   “父亲……母亲原谅我们……”   虽然胞体的意识控制已不复存在,但这群人类与寄生胞体共生的时间太长,早已失去了理智……又或许他们真的对那些畸形胞体产生了什么感情,希什不得而知。   村民朝他们扔的东西越来越多,土块和烂泥砸到了荀听冰冷的身体上,战止序也被波及到,面对这群愤怒的同胞,他们无法使用神赐还击,却只能伸手挡住。希什清清楚楚地看见,有一块是那个的旅店老板扔的。   “你们脑子有病吗!我们可是帮你们解决了害你们的东西!”麦蒂伸开双手为荀听和战止序挡住飞来的土块和泥巴。   麦蒂是头一回这么生气,他撸起袖子,想要冲到人群中说理。刻耳柏洛斯看见它的主人发怒,也“咩咩”地大叫了几声,它用两个脑袋一起叼住一个男人的袖口,不让他丢泥巴。   “你们这群恶魔!是你们在害我们!”   “……”   希什没说任何话,竟然也没有发怒。他拦住要冲上去打架的麦蒂,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响指,灰白光芒一闪,被触手砸碎的骨头从各处爬了过来,组成了一只骨犬,它四处吠咬恐吓,所有围观的人群尖叫着被赶走了。   麦蒂还是不解气,表情委屈得要哭出来一样,他道:“他们这么能这样呀?荀为了除这破碑,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战止序看了一眼走过来的希什,提醒道:“你还好吗。”   希什的神情复杂,脸色阴沉着,并没有表态。他今天受的所有伤,都不及那一块泥巴砸到他胸膛上而留下的印痕。   希什从小嚣张跋扈,热衷于享受别人的关注和赞美,这还是他头一次感受到心灰意冷的滋味。   “你们接下来去哪儿?”   “进大荒的事情先搁置吧,往南走,”麦蒂叹气,说道,“先找个地方把荀安顿好,南边临海的镇子上有我家的产业。”   麦蒂抬头问道:“希什哥哥你呢?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不,我不跟你们走了。”他望了一眼那个洞,说道:“我得把这件事如实汇报给母亲,这个洞……在她派人来调查之前,我必须在这里守着。”   ……   麦蒂巴不得离这个孝村远远的,带着昏迷的荀听,在雨停时就离开了,勇夫也要求跟随他们一起走。   路远镇只剩下了希什。   没有人家愿意为希什提供住宿,但麦蒂为他留下了不少物资,希什可以在野外扎营。村民对他的存在怀有敌意,不过希什旁边有两条骨犬在转悠,也没有村民敢去找他当面对峙。   第二天夜里,希什点燃篝火,盘腿坐在火堆旁,看着手中的艾蓝徽章——这其实是他自己雕刻的。希什小时候喜欢跟卡佩斯玩扮演游戏,母亲便教他做一些代表等级的徽章。长大之后,卡佩斯对希什的关心越来越稀少,希什已经快要忘记这东西要怎么刻了——手心里的这枚艾蓝徽充满了笨拙手工的痕迹,歪扭难看。   不过没关系,希什心想,这次清除三阶梯朽神之后,母亲一定会重新对自己刮目相看。   希什刚将徽章收进怀里,就听到了骨犬的吠叫,他本来好转一点的心情又沉下去。   希什冷怒道:“又是那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路远镇村民总会晚上来找他麻烦,大概是想等希什睡着了偷袭他。   希什站起身来,却发现骨犬们吠叫的方向不太对劲。   那不是村民平常会出现的方向,那是……无底洞的方向。   希什举起一根火把,跟随着骨犬走去。夜里,树影在移动火把的照耀下,鬼魅般地闪过去,时不时地惊起希什的一些疑心。他揉了揉眉心,怪自己过于多虑。   骨犬驻步,朝无底洞旁边大声吠叫。希什看清了,洞旁站着一个人影。   希什蹙眉,喊道:“是谁?”   那人黑色的斗篷之下戴有一张白面具,听到叫喊后,那人摘下面具,缓慢地转头。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在火光的照耀下,脸上跟没有血色一样。   她脸上混杂着一种复杂惊恐,直勾勾地盯向希什。   “伊河?”希什惊讶地叫出她的名字,跨步向前,大声喊道,“你去哪儿了?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伊河没有回答,仍旧保持着那个神色。   忽然,她上下嘴唇幽幽地张翕了一下,声音细不可闻,但希什还是能从嘴型判断出来,她在说:“再、见。”   希什双目睁大,只见伊河身体前倾,正要坠入洞里,希什立马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可就在这时,她脸上的恐惧消失,像看着猎物坠入了陷阱似的,笑容占据了她的面庞。希什用力将她拽回来,却发觉自己被一股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力量向前拽去。   希什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肉体在快速生长。他猛然抬头,发现伊河瘦弱的身躯正在膨大、展开——逐渐胀成一个男人的骨架。   “她”的面貌也全然改变,与希什对视的是一双和他颜色相同的绿眼睛,只不过阴郁灰沉,正如他的主人一样。   希什与那黑发男人近在咫尺,对方朝他一笑,“暧昧”地说了一声:“宝贝,上当啦。”   听到对方戏谑的一笑,恐惧这才慢慢爬上希什的后背。   希什没来得及反应,便完全失去重心,与男人擦肩,坠进了无底洞。   不一会儿,骨犬也不再吵闹,没有了神赐驱动力,它们散落成了一地碎骨。   无底洞闭合,大地恢复原样,只剩伊河姑娘的真身——那个黑发男人,赫伊曾希德尼恩站在原地。   希什消失了。   这一切发生得无声无息,只有被扔下的火把在奄奄一息地燃着。   三天的惊心动魄,仿佛没有在这片地域留下任何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先挂个可能会雷到一些读者的提示:希什父母是gb关系。赫伊曾是希什的父亲,并“孕育”了希什。(但这个孕育并不是指得生子)   之后会解释希什的来历,但关于卡佩斯和赫伊曾的关系不会花过多笔墨详写。   接下来就要见到却杀啦! 第50章 又见面了   ……   “阿序,你说,那群人的失踪和孝碑有关系嘛?”   麦蒂叼着一根草,双手作枕,躺在刻耳柏洛斯的背上,回顾着在路远镇发生的一切。   “或许有关,”战止序说,“一切要等到南希伯的调查结果公开。”   “我在想,那天空上的人脸,会不会就是开锁失败被吞掉的人变成的呢?”麦蒂说,“如果这次没有荀在场的话……我们大概率也会成为那脸中的一员。”   战止序沉思。   她推测道:“可以把孝碑的内部理解为能够进行瞬移的传送门,开锁失败,会被送到错误的地方……而开锁成功,真正的传送捷径就会被打开。”   “错误的地方?”   战止序想起了孝碑上星号的象形文字,构思了一个可能性,说道:“或许……开锁失败的人以及被村民投喂的胞体,都被传送到了云端之上的混沌世界,他们被厄化、融合……正在孕育成一种新的朽神。等成熟之后,祂会从云端坠落……掉进大荒。”   麦蒂听着她的话,瞪大眼睛。   “也就是说,那些失踪的人或许已经成为了某种朽神的胚胎细胞喽?”麦蒂回顾天空之脸拥挤的形态,确实很像正在分裂中的“细胞”,他兴奋地挑眉,道,“阿序,我觉得你这个猜测合理又有意思!”   一个星球般庞大的“脸细胞”胚胎正在在天空上层分裂、成长,它的冰山一角隐隐约约地透过云层露了出来,给渺小的人类一种莫名的恐怖压迫感。   麦蒂顺着这个推测继续想象了,他说:“那我们把孝碑除掉之后,没有胞体投喂,也没有人再被吞噬……那脸细胞是不是就不长了呀?”   “不一定。”战止序说,“或许不止孝碑一个地方可以投喂,还有其他的地方。”   麦蒂说:“哦,有道理!”   越说麦蒂越好奇,他从羊背上爬起来,问道:“被错误传送的人会变成朽神的组织细胞……我好想知道,那么‘正确的捷径’到底是通向哪里的。”   麦蒂想起那黑森森的洞口,耸了耸肩,道:“虽然说是正确的,但总觉得不会被送去什么好地方……”   “抱歉,能够打断一下吗?”米莉亚忽然说话了,她道,“荀的状况好像不太好……”   战止序一凛眉,问:“怎么了。”   麦蒂的思绪这才从天马行空中坠地,他连忙过去查看荀听的脸。荀听仍然在昏迷状态。他的身体被黑袍包裹着,仅仅露出斗篷下的鼻尖和苍白嘴唇。   米莉亚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清智越来越难保持了,我们必须让他从昏迷中醒过来。”   麦蒂情绪复杂地凝视着荀听,明亮的眼睛里闪烁出一丝担忧。他望了望天空,说:“我们尽快到达海鞘镇,我会在镇上多找几个信徒帮手。”   ……   海鞘镇,位于晟洲大陆南部沿海。整个镇子都是由奥维拉的家族人员管理,麦蒂早早地给镇上的管理员寄去了信件,当马车行到一片开阔平原时,一只飞艇卷着气流从高空落地。   接着,上面走下两位身穿西服的男人,帮忙将麦蒂的物品运载到艇上。   勇夫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粗布带——那是寄生胞体出现地方,正在慢慢地恢复正常。他看着这豪华飞艇,不顾上遮掩,下颌几乎要掉到衣领上,结巴地问麦蒂道:“这……这是你们家的东、东西吗?”   “不是我们家的啦,”麦蒂的语气平淡无奇,说,“是我自己买的。”   勇夫:“……”   勇夫吃人家嘴短,踊跃地想帮麦蒂的忙,背运荀听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行人到达目的地时,碧空晴朗,万里无云。   在不为人知处,一只捕到海鸟的苍鹰落在高处的树梢,它用脚嵌着挣扎的猎物,歪着头,透过树叶的光影,凝视着从飞艇上走下来的人。   这时,管理人员俯身在麦蒂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爻哥哥?”麦蒂有点吃惊,眨了眨眼,问道,“……他来这里做什么呀。”   “卡佩斯总统吩咐的,他们任务目的地在离镇十五公里远的一座岛上……听说目前的调查进度没有什么进展,他要待得时间比预计得要延长。”   麦蒂用余光瞄了荀听一眼,若有所思。他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哦……最近有一伙从乜伽晟国逃难的人暂驻到这里,他们体型庞大,有点像哈煞族人,不过相当安分守己,并没有对镇上造成威胁,因此我没做过多干涉……您想要怎么处理他们?”   麦蒂对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表示不感兴趣,他摆了摆手,让管理员自行决定。他神色纠结,小声吩咐了一句:“你记得……不要把我们到的事情告诉爻哥哥。”   树上的苍鹰一转脑袋,深邃的眼睛中倒映着一行人的影子,过了一会儿,它叼起海鸟猎物的脖子,朝远处的海面飞去。   近傍晚,麦蒂的住处有人拜访。年轻仆人打开门,看见来人的面庞,又立马闭门,噔噔噔地跑上楼向麦蒂通报。   这个仆人显然是个没在人情场里滚惯的愣头青,麦蒂恨铁不成钢地一拍他肩膀,道:“你慌什么啊你!你一慌不就直接暴露了吗!”   说罢,麦蒂整理好衣襟,摆好笑容,下楼开门。   却杀双手盘在胸前,抱着佩剑,冷若冰霜地立在门外。他的左肩上停着满月,这只苍鹰正在“整理仪容”,低着脖子挠了挠翅膀窝。   麦蒂看着门外的却杀,故作惊喜道:“啊!是爻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儿了……”   却杀身上有一股淡而湿润的海风气息,应该是刚从岛上赶回来。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我来见荀听。”   ……   荀听的“惨状”让却杀沉默了半天。   他蹙眉盯着荀听的脸好一会儿,闭上眼睛,指关节处的茧蹭了一下眉心。   米莉亚开口解释道:“爻司长……荀是为了保护大家才变成这样的。”   却杀没说什么。他用腰间的残刃碎片划破指肚,为荀听苍白的嘴唇上抹了一道血迹。随后,他看向麦蒂,说:“我和你聊一会儿。”   米莉亚懂事地离开了房间,仅剩下清醒的两人。   麦蒂双手背到身后,蜷缩了一下,道:“爻哥哥,不要那么严肃嘛……”   “你重新招人,”却杀直接说道,“把他留在这里。”   “他”指的荀听。   “……”麦蒂似乎对他不容置喙的口吻感到不舒服,他道,“可是我们需要荀……”   “他现在双臂尽失,进大荒等于送死。”却杀说,“如果你只是为了指哨,没必要杀死他。”   麦蒂怔了一会儿,他语气委屈道:“我没想过要杀死荀!荀在路远镇保护了阿序,我很感激他……”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却杀漠然盯着他,说道,“不亲自动手,让他遇难死去或者不治而亡,而你,顺理成章地继承队友的遗物?”   “……”   虽然不会常挂在嘴边,但麦蒂对于成为信徒这件事是有执念的。他拥有敏锐的神明感知力,乜伽系的赐碑却没有为他降下任何庇佑,这成了麦蒂深埋着的心结。   而现在,女神的起誓指哨就在他的面前,一个无比诱人的机会——任何酝酿多年的执念都有可能在此时生出邪念的芽孢。   而且却杀知道,麦蒂奥维拉……有过为了信仰神而“不择手段”的前科。   “我……是这么想过,”麦蒂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眼圈有些发红,他咬着嘴唇,说道,“但若我真心想置荀于死地,就没必要带他来海鞘镇治疗了……他是我的伙伴,我不想再犯一次错。”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却杀似乎把语气放缓了些,但还是冷淡的,他说,“把他留下。”   长久的沉默似乎代表着一种不甘心的默认。   麦蒂最终问了一句:“那爻哥哥你呢?荀现在双臂尽失,你要留他又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却杀说,“如果你真把他当朋友,你应该知道,让他待在我的身边,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   麦蒂无话否认。   却杀瞥了一眼床上的荀听,说道:“而且,在我完全弄明白他的身份之前,他得活着。”   麦蒂面露疑惑:“荀的身份?你是说黑太阳教会的祭品吗?”   “除了这个,还有。”却杀说。   话落,他从床上捞起昏迷的哑巴,把这昏睡的一“条”人给抱走了。   ……   荀听做了一个时间相当长的噩梦,他在梦中所受的折磨堪比他在大荒清智归零的那次,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嘴唇似乎被抹上了一点腥甜的液体,它们沁入舌尖的味觉感触,好像某种醒神药一样,让荀听在混沌中激灵了一下。   很久,他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   他涣散的目光聚焦,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上横躺着,马车行进平缓,他的脑袋底下被放上了一只柔软的枕头,不至于让他颠簸难忍。   荀听并没有看到麦蒂或米莉亚的身影,他转动脑袋取寻找,在旁边发现了闭目养神的却杀。   “……”   自己应该没认错。   荀听的心脏莫名一紧,下意识地再次闭上眼睛。   但他还是被逮住了。   荀听的脑海里传来久违的“叮铃”声响,是却杀与他连上了共识。   却杀说话仍旧是言简意赅的风格,他说:“有什么问题,直接问。”   “……”荀听道,“这是哪儿?”   “南希伯独立属,海鞘镇。”   荀听有些局促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做调查,总统的任务。”   “这辆车要把我们拉到哪儿去?麦蒂他们呢。”   “我正在去海边,”却杀面色淡漠,语气很差,道,“因为你活不了了,我要把你扔海里喂鱼。”   荀听:“……”   沉默了好一会儿,荀听问道:“你生气了吗?”   “没生你的,”却杀说,“你问完了?”   荀听心想你就是生了,回道:“嗯……”   “那该我问了,”却杀盯着他,他道,“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   荀听望天:“说来话长。”   荀听把除孝碑的事情给却杀简单解释了一遍。   听完荀听讲完,却杀神色凝重地思考了片刻。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追问关于“捷径黑洞”或者孝碑的细节,而是说:“你完全忘记了你说过的话……你的保证一文不值。”   荀听还以为他会接着说朽神的事儿,没想到话题落到了自己身上,他眨了眨眼睛:“我说过什……”   荀听一滞。   他想起来了,从南希伯出发前,他和却杀发誓自己会保护好自己并且活着回来。   现在他倒是能喘气,人却不是囫囵的,甚至差点连这口气都咽了。   他习惯了大家说的“照顾好自己”只是社交中的客套话,没想到却杀会真的把这话当作保证来对待。荀听有点不知所措,面对却杀的质问,仿佛自己亵渎了什么诺言似的。   “还是……值一点的。”荀听只好现编了点好听的话“亡羊补牢”,装成游刃有余地说,“就是因为我记得和你下过保证,所以才在献祭胳膊的时候给自己留了一口气儿……”   却杀睨着这个还在拿自己的命来戏谑的“骗子”,皱眉说:“不用辛苦你留着了,十分钟后送你去当鱼饲料。”   荀听立马原形毕露,委屈地吐出一个字:“别。”   “……”   荀听听到却杀叹了口气。   鉴于“原材料”无辜至极的眼神,却杀的大型鱼饵的制作计划只好作罢。   正好这时,满月扑簌着翅膀回来了,落到却杀肩头上,这只目光“凶狠”的猛禽脑袋拧来拧去地观察荀听,但因为鸟脑袋挡住了却杀的视线,它被他的主人伸手轻轻推了一下。   被推的满月瞪大鹰眼,不可思议地看了却杀好一会儿,开始吱吱嘤嘤地哼唧。   或许是觉得吵了,却杀啧了一声,转头冷淡地教训了一句肩膀上的嘤嘤猛禽:“不准撒娇。”   满月叼了一口主人递上来的肉块,才不叫了。   荀听笑了一声。莫名其妙地,他的心底涌起一股细密的暖意。他不知足地看着他这位“心软”的朋友,描摹着他并不丰富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荀听说出了本应该放在开头的话:“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却杀望向马车前方,海风拂起他的发丝,他对荀听说明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他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应该可以为你‘治’好嗓子和手臂。”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会遇到老熟人!   满月(瞪大鹰眼)(反复嘀咕)(酝酿嘤嘤):你推我!你竟然推我!我给你通风报信!你推我,推我…… 第51章 遗留误会   海边地形并不平坦,沿海岸向西走了一会儿,路遇山坡,荀听明显感到倾斜,海滩峭壁陡然升起,如一块被整齐切割的奶酪,是天工之手将他放在了夕阳笼罩下的酒红色的海滩上。   他们在路上遇到了蝙蝠眼蛾——眼蛾这种低阶怪物形态相当多变,出现时不仅数量多,而且还相当缠人。上一次荀听遇到的是金币形态的金钱眼蛾,是在金人俑中孵化的。而这一批眼蛾不知是在哪儿结的蛹,每只眼蛾都长成了带着一双黑色翅膀的大眼球,姑且叫他们蝙蝠眼蛾。   却杀点了一只火把,眼蛾们似乎并不怕普通的火,仍然迎着光芒扑上来。接着,却杀不紧不慢地划出指尖血,弹到窜飞的火焰中,火光顿时有了杀伤力,眼蛾瞬间如潮般溃散。   完事之后,却杀欲擦去血迹,似乎想到了什么,秉持着“节约不浪费”的原则,相当顺手地将珍贵的血抹到了荀听脸颊上。   荀听的神智瞬间又清醒了不少:“……”   海浪拍岸的声音传入荀听的耳中,他们来到了海边的老灯塔处,斑驳的白色高塔下有一座红顶屋子,废弃的巨船歪歪斜斜地扔在这里,有的破败到只剩下了帆杆和龙骨。   灯塔所在的高地背海方向有两座高崖上有天然形成的断面阶梯。那里可以作为视点很好的侦查点,有许多修路和驻扎的痕迹。   却杀驾马,刚踏上通向灯塔的弯折小道。忽地耳边一声厉响,荀听只觉车板一震,是一只箭稳稳实实地扎在了车上。   荀听看向却杀,而却杀并没有摆出防御架势,他伸手抓住箭羽,手背青筋鼓现,单手将深深嵌入木头的箭尖拔了出来。   高崖的一处侦查点上传来声音:“请使者回去。”   声音入耳,荀听只觉得有一丝熟悉。   却杀在南希伯也算是位高权重,身负许多职位,像米莉亚喊的“爻司长”,代表了却杀的一层身份是南希伯总统下属行政部门国防司的正司长。   而此人喊却杀“使者”。   使者……荀听不禁回忆起了当主教的日子,是指的外交使者吗?这种职称只有却杀外出到他国时,他国人员才会称呼的。   那么这位朝他们射箭的人……不会是在乜伽晟国认识的熟人吧?   “我来请你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永不打扰你们。”却杀冷静道,“希望你念在之前情分,能够帮忙。”   却杀似乎很少求人。这使他请求的语气很不“熟练”,更像是来威胁或是讨债的。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谁知又一声呼啸箭响,   荀听心紧了一下,本以为对方恼羞成怒,却四处不见箭影。   只听一阵吱呀的惨叫声。原来有一只靠近他们的落单眼蛾被箭钉在了崖壁上,普通箭矢杀不死它,它正在扇动着翅膀挣扎。   根据交谈声判断,对方离马车不近,却能在这个距离下,射中比掌心小一圈的眼蛾正中。荀听感叹,射箭人有一副好视力。   这一箭之后,对方松口了——看来他与却杀之间的梁子还没有深到仇恨的程度——对方说道:“使者让我帮什么忙。”   却杀抬头,说道:“我要见怀霏的赐碑。”   话落,荀听一愣。   他立马反应过来,对方声音为什么熟悉却让他想不起来了——   是守夜!   射箭之人是可以正常发声的守夜!   当时朽神殉将赐碑种子给了守夜,只有他知道第一块怀霏赐碑在何处。   震惊之余荀听又开始疑惑……他分明结束第二命之前还托却杀保护守夜来着,两人怎么就结下梁子了?   守夜的语气似乎在发愁,他喊道:“殿下的赐碑不会为使者降下神赐的,使者还是回去吧!”   “不是我来求庇佑,是另有他人。”却杀说,“他受了伤,残缺严重,只有怀霏的庇佑才能让他正常生活。”   守夜非常谨慎地说,“我不知那人善恶,不知道让他见到赐碑是否会节外生枝——这个忙我帮不了,但我可以帮你其他的。”   “我只有这一个请求,”却杀继续道,“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   “……”守夜想了想,他返回帐篷和身边的同伴商量了一会儿。回来之后,他做出了让步,提出一个要求:“如果使者的朋友一定要见赐碑,那么使者需要向被你杀死的大主教跪拜道歉。涅肖主教是殿下最信任的老师,只有这样,我们才会认为使者‘没有恶意’。”   却杀沉默。   荀听霎时明白了。   第二命结束时,却杀误打误撞地赶上了荀听申请死亡的生效期,他是最后一个见到“主教”的人,在情况上报之后,外界自然认为“涅肖主教”是却杀被刺杀而死的。   而却杀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在荀听在折磨中寻求解脱时,却杀于心不忍,在荀听昏过去时动了手——却杀自己也认为,“主教”是死于自己的剑下的。   后来,守夜冲破了奴隶公司的围捕,带着一部分伙伴逃离了鼓婆区,他正在寻找一个可以养精蓄税的“根据地”,政权杂乱的南希伯独立属领地是个能让他们夹缝中喘气的地方。   怀霏是在事件调查期间,也就是死去“主教”真正的罪恶身份被公布之前逃出乜伽晟国的。   因此,他并不知道自己所认识的“大主教”皮囊之下是个恶魔。这个天真傻孩子还在为涅肖被爻杀死一事感到疑惑与愤愤不平。   荀听能想象到,二人之前在海鞘镇偶遇。守夜追问却杀为何要杀死帮助过大家的涅肖主教,而却杀也无法彻底解释清楚。   这一切都是由荒诞巧合而组成的误会。   荀听看向却杀。这位向来杀伐直率的决策者在守夜的赎罪要求面前安静地思索着。   周遭的空气越来越凝重,荀听以为他并不会同意,可是出乎意料地,却杀说:“可以。”   荀听一惊,在却杀站起来之前,连忙咬住他的衣袖。却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荀听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用眼睛和他传达意思。   “叮铃”一声,却杀与他连上了共识。   荀听说:“不用这样!你让我和他见一面。”   却杀道:“做什么。”   荀听只好模糊地说:“我认识他……”   却杀眉心稍稍挑了一下,凝视了一会儿荀听。   荀听总觉得却杀的眼神中暗含着“质问”。那声“可以”好像一只无钩吊线似的,正等着某些鱼“愿者上钩”。   咬着他衣袖的荀听:“……”   荀听及时止住了由这个表情引起的胡思乱想,防止想法过于喧嚣明显,在共识里被却杀捕捉到。   荀听觉得,却杀肯定懒得去挖坑埋他,是他自己多想。   他有模有样地解释道:“我之前去过乜伽晟国的鼓婆区,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眼盲的蚁奴,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居然变成这副样子了。”   却杀若有所思,淡淡道:“哦,这样。”   却杀朝守夜喊道:“在这之前,那位拜见赐碑的人想见你一面。”却杀看了荀听一眼,说道,“他说,你是他的老朋友。”   ……   守夜让却杀离开后,单独一人从侦查点爬了下来。   荀听发现他变化了很多。守夜似乎矫正了骨骼,蚁奴时期那怪异的驼背不见了,挺直的脊背显得他更加高大。他的白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高马尾。因为买不起蓝条佣兵服,守夜只身着一套皮制猎人装束,背着一把掉漆的弓,胸前仍然别着一朵新鲜绽放的白羊绒。   荀听望向他清澈的黑眼睛。   而守夜眨了眨眼,先是被荀听的状态惊了一下,然后打量了他一会儿,说:“我不认识你。”   却杀非常贴心地给他留了钢笔与麻纸,荀听咬起钢笔尾部,在纸上慢慢地写下——   “夜莺夜莺,给我一颗,漂亮心脏。”   纸质不好,荀听嘴叼写字也不熟练,导致这行字写得相当之慢,且字形歪歪扭扭,非常丑陋。   守夜的眼睛却慢慢地瞪大了。他一直耐心地等到荀听停笔,然后愣了一会儿,不可思议地问道:“……大,主教?”   荀听盯着守夜,点了点头。   系统跳出成就面板——   达成成就【暗号生效】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首次拥有一位有“身份共享”权限的朋友。   奖励:2点神犀   注:   “身份共享”权限达成方式:由对方主动提出一个暗号,并在下一命通过暗号相互认出,便可以开启“身份共享”。   “身份共享”权限作用:你可以与拥有此权限的朋友分享关于自己真实身份的信息,不会产生泄露惩罚。与此同时,这位朋友必须将你的身份保密,否则泄露惩罚会加倍。   荀听心中一动。   也就是说,如果这一命却杀主动留下一个暗号,只要他们通过下一命相认……他就可以毫无顾虑地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却杀了。   不过实现的过程中,他还得“死”一次。   荀听揉了揉眉,他刚发誓说自己会保护好自己……这个保证还真是“一文不值”。   守夜惊讶道:“您怎么变成这样了?您难道没有死吗……”   这可说来太话长了,荀听不可能给他写下来,只好张了张嘴,摇头,以示自己说不了话。   “对了!如果您将殿下拜为信仰神的话,他可以让你的胳膊和声带恢复的!”热心的守夜立即一拍脑袋,牵马,说道,“我这就带您去。” 第52章 “神海无涯”   只有当种子被种下时,赐碑才会在大地各处上生长。   怀霏的赐碑种子仍然被守夜小心翼翼地保管着,他打算安定下来之后,再将赐碑种子正式种下,当做“菲尼族”的信仰图腾。   菲尼族人,是守夜给蚁奴们起的新名字。   守夜知道,凭自己目前的知识储备和能力,不足以完成怀霏的夙愿,迷茫的他在逃亡的夹缝中疯狂地汲取各种各样的知识。在这个过程中,他追溯蚁奴的历史,发现这群被豢养的奴隶在最初是哈煞族的一支部落,所以他们的体型才会与哈煞族人一样庞大,而且身体部位容易白化。   据神学院宗教哲学系的学者研究,这支部落在历史长河中曾发展出自己独特的文化。   在被荀听邀去主教宅邸做客的那些日子,守夜在厚重的《乜伽民族志》的不起眼旮旯里,看见了一个红色的鸟状图画。后来他才知道,那其实就是哈煞族分支部落的图腾,一只浴火的不死鸟。   只可惜“火苗”太过微弱,被庞然的时代大雾抢占了氧份,这文化碎片只是在历史上昙花一现,接着窒息而亡了。   不过,这只鸟儿在守夜的心里烙下了一个印子。   守夜之所以要给蚁奴更名为“菲尼族人”,不仅是因为要破除原有称呼中的“奴”字,更代表着怀霏与他的理想——他要重新点燃不死鸟羽毛。   ……   守夜背着荀听,一步步爬上了灯塔。灯塔的两个看守人——两个身材笨重的菲尼族人站起来,向守夜问好。   老灯塔的照明设施已经保废,原来装有大功率照明灯和储气罐的地方被掏空,守夜和族人在那个地方简易地架了一个神龛。神龛盒中铺满了永不凋零的白羊绒花,中央摆着一颗通透晶莹的心脏。   这就是怀霏的赐碑种子了。   守夜将荀听放下,虔诚地双手合十,指尖顶住眉心,在心脏前闭眼膜拜。一会儿过后,他睁开清澈的黑眼睛,对荀听说道:“大主教,你来祈求吧……申请怀霏殿下的庇佑不需要很复杂的奉品,只需要你的一滴泪或是一滴血。”   守夜替荀听取了一滴血,用白羊绒花瓣盛着,摆在神龛面前。荀听则按照他的指示闭上眼睛,暗中冥思,不知过了多久,系统的加载页面显现。   正在递交选神申请……   您正在请求神明【怀霏】降下神赐   选神奉品:滴血   成功率:96%   正在判定中……   荀听的眼前浮动起微光,他的双肩处忽然传来温热的触觉,两条散发光的白色手臂缓缓出现成型。最终,光芒黯淡下来——荀听拥有了两条完好无损的手臂。   荀听的面前同时跳出弹窗。   您的信仰神申请已通过!   您已成为【怀霏】信徒。   达成成就【神海无涯】   “我上岸了!”   首次主动选择信仰神,选神申请通过并得到神明庇佑。   奖励:2点神犀   信徒档案更新!   【信徒档案】   信仰神:怀霏   神犀已使用/总量:0/13   查看神赐能力   (女神起誓指哨附神)   信仰神:蔚维达尔   可使用神赐:撼山、巨力   荀听叫了守夜的名字,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可以发声了。怀霏的庇佑犹如旱漠上的甘霖,帮了荀听一个大忙。他怀着真诚的感激在怀霏赐碑面前双手合十,学着守夜的样子,膜拜了一会儿。   他把关于身份的来龙去脉和守夜解释清楚,他没有提到“穿越”“游戏”“系统”等复杂的现代词,只说自己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需要在这个世界完成任务。他嘱咐守夜一定替自己保住秘密。   守夜单纯赤诚,不仅答应了替荀听保密,还主动和却杀道了歉。   却杀看着守夜朝自己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身侧的那个大块头菲尼族人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将几盒珍贵的白羊绒花茶给却杀递上去,作为赔礼。   却杀婉拒礼物,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却杀目光望向荀听,将其“重获新生”的身体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他用一只手背轻轻撩拍了荀听的上臂,才注意到这厮肌肉还挺结实。   荀听主动将一双“新手”伸过去,让他观察。   却杀对他手臂上很不错的肌肉曲线做出评价:“这是怀霏神赐给你加强的部分吗?”   荀听:“?”   他不甘心道:“这是我原来就有的。”   荀听在原世界的身体比起原主还要修长健硕一点。即使他工作忙碌,他也没落下过运动。   却杀点了点头,移开目光,接着问道,“你们,叙完旧了吗?”   守夜和荀听异口同声:“叙完了。”   却杀沉默不语,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守夜挠了挠脸颊,有点难为情地说:“之前……额,之前我在乜伽晟国为士兵们干活……正巧是外出采购物品时候……遇到了荀听……”守夜很不擅长说假话,他中途望了荀听一眼。   看着那双向他求助的干净眼睛,荀听忽然升起了一些教好孩子撒谎的“罪恶感”。   在怀霏赐碑面前,荀听脑海弹幕不断地滚动着忏悔。   荀听补充道:“当时我在乜伽晟国游历。”   “对,对……荀听在游历,他帮了我一个忙,我们就认识了。”   也不知道却杀信了没有,反正他没有追问。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耐心地等两人解释完,他轻轻地说了声:“……没必要。”   他说:“回去吧。”   “……”   荀听有一种相当矛盾的心理。他一边希望却杀不要追问,以防触发系统的身份泄露惩罚,一边又希望自己能够毫无保留地告诉这位朋友关于身份的事情。   这声寓意不明的“没必要”,像是往一池清水里扔进块石子,不痛不痒地激起一圈涟漪。荀听揪不出这颗小石子的来处——   “没必要”有很多意思。没必要和他隐瞒,他已经察觉了端倪?还是没必要费心思去编一个谎言,他并不在乎?   荀听张了张嘴,非常想问些什么,但看着却杀的背影,只能噤了声,用一些自我安慰来隔靴搔痒。   他回头和守夜告别。   两人刚走出双崖之间,外出乱窜的满月就飞了回来,它踩在了却杀的肩上,长短不一地号鸣着。却杀皱眉,从鹰爪处取出几张绿色底片。   荀听看着他操作了一会儿,问道:“怎么了。”   “岛上的调查有进展。”却杀说,“找到奥德修斯号的迹象了。”   ……   海鞘镇西南方有一个岛,名叫泪痣岛。它所处的海洋叫做“小泪洋”。   历史上,南希伯与兰德维帝的海战便是在这片小泪洋上展开的。传说在泪痣岛旁边,沉了一艘兰德维帝举国斥巨资打造的豪华游轮——奥德修斯号。   它沉船的方式相当地诡异。据目击者称,在满月之夜,他们眼睁睁看着船上所有的人员都聚集在甲板上,表情呆滞得犹如见到了鬼魅。无论怎么样的声响和光芒警告都无法让他们移动。   奥德修斯号就这样载着一船密密麻麻的拥挤的人,从海面上垂直地沉了下去,仿佛海面之下有一双无形之手,正在将它们向下拖拽。   有目击者分不清那到底是巨轮,还是巨轮的投影,因为它下沉时海面平静如死,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更有疯狂的目击者添油加醋地说,他看清了那船板上密密麻麻的人们,都是同一张脸。   奥德修斯号带着它身上的谜题消失在了海面。   各国有探测奥德修斯号的项目,只不过南希伯仗着科技加成,调查推进是最快的。   之前探测团在深海处时,任务遇到了瓶颈,一晃几年都有没有进展。这些日子泪痣岛上来传来捷讯,说是调查有了新突破——他们在深海礁石崖上,炸出了一个隧道般的深洞。   于是,却杀就被委派了过来。总统要求他在出发去往昇塔朝闻台之前,先把这件事调查个清楚。   他们在等待岛上往返船只的时候,荀听问了一嘴麦蒂一行的去向。   却杀说:“他们在镇上休息。”   荀听觉得离开同行者太久不好,想和麦蒂与战止序他们做一个出行报备,这样会避免时间的浪费。   “不用这么麻烦,”而却杀说,“接下来,你都跟着我。”   荀听一愣,说道:“可是他们……”   “我已经和麦蒂说明了。”却杀又重复了一遍,“你只需要跟着我。”   荀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顿了一会儿,问道:“你们发生了什么矛盾吗。”   却杀直白道:“是。”   荀听突然有点忐忑不安,说道:“……因为我?”   却杀没有直说,他道:“你跟着麦蒂,会很不安全。”   “我觉得队伍有战将军在,安全性很高。而且我现在身体机能恢复了,自己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却杀用食指拨了一下满月的鹰喙,抹去一点残渣,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觉得你不安全 ,‘你觉得’没用。”   “……”   荀听觉得这套话在霸道总裁语录的入选比赛上具有一定的竞争力。   “你随时可以跟他们走,我不会拦你。”却杀补充道,“我只是给你提供最保险的建议而已。麦蒂他有一样执念太深,若他不幸在大荒被蛊惑,有可能会伤害到你。”   荀听想了一会儿。   “我很想留在你身边,”荀听理智地说,“但他们毕竟是我的队友,我醒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见过他们,我至少需要和他们沟通一下,向他们亲自说明我要留下。”   荀听说:“麦蒂他并不是极端的坏人,如果大家尽可能地将想法坦诚布公,或许能解决不少问题。日后相见……也不会有太多陈年积怨。”   却杀看着他,说:“……可以。”   荀听笑了笑,道:“谢谢你。”   夜色已笼罩住了大海,海风拂面,等船时,荀听斜过目光,看了一眼却杀的侧脸。   他的脸部轮廓的“雕刻”胜过任何一位技巧精湛的雕塑师。若他真的是一件艺术品,定然是荀听遇见时会产生强烈的欣赏和触摸欲望的那种。   但碍于“禁止触碰”的告示牌和自身的道德底线,荀听只能远远地望着,再用摄像机多留下几张照片。   荀听收回思绪。   他发现最近自己面对却杀时,想象力老是瞎飘。   或许是昏迷时间太久,大脑还没适应正常工作状态。   这时,荀听想起了“暗号”这码事。   他叫了却杀一声,当对方转头来看他的时候,他忽然才反应过来,这个暗号需要对方“主动”留下。   自己留得还不管用。   荀听欲言又止,在片刻间头脑风暴了一轮儿,酝酿了无数的可能性,最后在出嘴的那一刻,坍缩成了最平庸寡淡的一句:“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却杀不解地看着荀听。   却杀觉得他可能是才换了新嗓子感到新鲜,想到句闲话就往外抖一抖。   于是却杀完全会错意,对着这只新嘴“鹦鹉”说道:“要我陪你练一练说话?”   “不是……不用,”荀听越尴尬就越不会编谎,他生硬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能对我说一句特殊的话吗,只对我说,只有你我知道的那种。”   “……”   却杀用力皱了一下眉,他觉得这句话比“哥哥”这个粘腻的称呼还要不可理喻。   “一定要用言语吗,”却杀认真地说,“我打你一拳,我能保证这一拳只是对你打的,很特殊,只有你我知道。”   荀听:“……”   “谢谢,不用了。”去往岛上的船进港了,荀听只好作罢。   作者有话说   却杀:严打撒娇和浪漫主义   注:   “奥德修斯号”   奥德修斯,古希腊史诗《奥德赛》中的主角   “菲尼族”   Phoenix(菲尼克斯)   指不死鸟 第53章 乜伽宇遗信   他们到达泪痣岛时,人们忙碌纷纷,潜水员、水手、勘探专家以及各种工种的工作人员正在岛上穿梭。勘探队伍里成分复杂,乜伽晟国和独立属的人员皆有,但最多的还是南希伯的人。   却杀一到岛,各种汇报接踵而至。他解决得游刃有余,顺便会将一些并不复杂但相当提升话语权的事情交给荀听处理。导致荀听人不在职,那群来找他办事的同事们就已经自然而然喊他“副司”了。   荀听也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大概能察觉到,却杀这是在“提拔”他。   却杀这么做,似乎在隐隐地表明想让他以后都留在南希伯。   夜色已深,一轮弯月留在空中,泪痣岛灯火通明。   荀听被安排老老实实地待在却杀的办公帐篷内。却杀办完事回来,掀开帘子,脸上看不出有倦色,他扔给荀听一个如“项链”一样的挂饰。   荀听见到潜水员们带过这个东西。这东西叫做“氧气咬珠”,两侧弯凸的钩状曲线架在耳朵上,后方锁扣可以松紧大小,前面的轻型锁条中央是一个椭圆状的装置,其中装有三颗记忆材料做成的水珠,含在嘴里可以提供氧气,通过牙齿的咬合程度可以调节氧气释放量的大小。   水珠里刻录了苏摩罗陀的神赐——“滤肺”,这本来是可以使得患者双肺过滤能力更强大的神赐,刻录进记忆材料并经过改造之后,咬珠就有了从水中或各方过滤氧气的功能。   对此使用不熟练的新手通常还会带个下半面面罩,辅助调节咬珠的气体循环,老手们则仅带着一条氧气咬珠下水,和裸面游泳没什么区别,相当自由便捷。   却杀问道:“能潜水吗。我们明天计划登上沉船。”   荀听看了一眼这空气咬珠,说道:“应该能,我明早先试一下。”   “嗯。”却杀的发丝被海风吹的有点乱,他随手掀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说道,“这片海域下栖息着一位朽神,大概率在三阶梯或以上。”   荀听一惊,说道:“那我们需要将非信徒人员疏离吗?”   “通知了,隧洞深处只允许作为神明信徒的工作人员进入。”却杀凝眉,说道,“明天你要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离开我的身边——就算是‘我’亲口说让你离开的,也不行。”   荀听问:“那我能帮的上你什么忙吗。”   却杀说:“你之前说,你能见到朽神殉。”   这是荀听讲述除孝碑一事时向却杀透漏的信息,他说:“嗯。”   “第一,如果事情涉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我可能需要你去问祂。”却杀说,“第二,你打开过‘捷径之锁’。你目前是唯一能解开三阶梯朽神之锁的人,我需要你。”   “至于你是怎么见到朽神殉的,又通过什么方法开锁,你不想和我说,我也不会过问,我尊重你的任何沉默,你不必担心没有合适的理由我就会怀疑你。”却杀说道,“我认定一个合作伙伴之后,不会轻易更改对他的信任。”   却杀继续说:“如果你不想潜深水涉险,我也能理解,我们进行第二套计划,需要你在船上协助我,只不过交流会发生延迟。当然,如果你同意一起深潜,我保证过会护你周全,会让你毫发不缺地回来。”   却杀的言语和他本人一样强大、周密而可靠。却杀的蓝眼睛里总是有一股云淡风轻的从容,他问道:“我表达清楚了吗?”   荀听望进他被夜色磨柔了的蓝眸中,愣了愣,他手指一蜷,笑道:“很清楚……”他说:“我并不怕危险,当然会下水和你一起执行任务。”   却杀:“嗯。”   荀听说:“你刚才说的第三阶梯之锁……是什么意思?”   却杀开始脱下身上的防风皮革,一边更换衣物一边解释道:“总统最近得到了一份远古时期的手稿,手稿主人叫乜伽宇。”   这个名字让荀听心中一动。“乜伽宇”是三姐妹中献祭的那一位,也就是乜伽女神的成神人类。   “乜伽宇曾经找到了能够完全驱赶厄婴的方法,但她并没有成功实践,只能用二阶梯守门众神将其隔离在外。她预言,伴随着朽神殉、煞、婴门等守门人力量的衰弱,‘厄婴’会越过守门众神渗透出来,最终混沌会再次颠覆世界。”却杀道,“不过,乜伽宇临终前把未完成的实践成果,保存在了三阶梯朽神背后的锁中。她说,她请朽神殉跨越时空带来了‘异乡者’,‘异乡者’可以将未完成的计划补完。”   却杀说:“我们并不知道乜伽宇所说的‘异乡者’是指什么,只能先自行调查着高阶朽神以及乜伽女神留下的‘朝闻台’。”   “异乡者”……   荀听严重怀疑指的是自己和弥尔蓝。   荀听问:“这就是总统……广募英雄,派你来海鞘镇,又派希什去调查孝村的原因吗?”   却杀说:“是。”   荀听好奇地问:“那乜伽宇提到的,彻底驱赶厄婴的方法,是指什么?”   却杀说:“暂且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只有‘异乡者’才能通过她在锁后留下的信息明白她的意图。而我们这群人类是无法理解的。”   听却杀说着,荀听想查看一下厄婴系统上关于三阶梯朽神的介绍,但突然发现“远古呼唤”系列成就在他昏迷时已经更新为1/4了。   收集完成了一个。   荀听点开查看,发现正是“孝碑”。   3-02孝碑——【捷径之锁】。   【捷径】已打开,处于非动态运行中。   进入者数量:1   荀听一皱眉,“非动态运行”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进入者数量增加了一个,谁进入捷径了?   特殊系列的成就完成之后并不会奖励神犀,而是会给特殊道具。荀听这才发现成就完成的底下,安静地躺着一个“奖励”。   达成“远古呼唤”系列成就【捷径之锁】   奖励:开屏密码   荀听再次:“?”   他也不知道这个“开屏密码”要怎么用,系统压根没给介绍。   荀听暗暗地关掉了面板,思考了一会儿。   他问却杀:“爻,你知道……捷径是通向哪里的吗?”   却杀摇头。   就在这时,帐篷帘被掀起,荀听看到一张半生不熟的脸。那人与荀听对视后,挑了挑眉,用暧昧的语气说道:“哟,爻司长怎么‘帐中藏美人’啊。”   荀听:“……”   一声熟悉的“傻缺”再次蹦到荀听脑海里。   闻声,却杀连头也没回头。他脱下外衣后,只身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伸手从衣架上摘下件常服来,说道:“没事就滚。”   帐外的扶愚笑了起来,弯了弯多情的眼角。他提了一下手中的渔网袋,里面全装的新鲜的海货,他说道:“我来贿赂司长大人,请您吃烤牡蛎。”   ……   荀听不明白扶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比起做任务,扶愚更像是来旅游的。   他找了一个海滩烧烤的好地方,被礁石围簇着的空地,篝火不容易灭,还相当通风。   那里有人已经在了。   一个女人正蹲在蹲在火堆旁烤火,当荀听看清她面貌的时候怔了怔。   荀听惊道:“弥尔蓝!”   弥尔蓝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男人,淡漠的脸上的表情凝成了一个问号。   ……   “听哥?!”弥尔蓝消化了一会儿,接着摇动荀听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不是,你什么时候又活的,活了为什么不联系我?我找你找的好苦——”   “你轻点晃,这我新安的胳膊。”荀听小声道,“我一直尝试想联系你!可哪儿有契机啊。”   弥尔蓝和他泼了好一会儿苦水,最后才谈起正事。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又为什么会和扶愚在一块?”   弥尔蓝蹲在岩石上抱紧双膝,道:“蔚维达尔和乌耳墨斯的火种任务已经发布了,我就是为了这破任务才怂恿扶愚那小子和我来这岛上的,但现在压根找不到乌耳墨斯化身——愁死我了。”   “别着急,先一件一件的来。”因为荀听的事件合成已被禁用,他只能和弥尔蓝打听了一会儿信息,道,“任务为什么要让你带他来这座岛?”   弥尔蓝说:“蔚维达尔的火种任务的要求是,化身需要到一个因无穷的私念而酿成灾祸的地方,自愿献出自身神权,从而消除灾祸,解除诅咒等等……”   荀听:“……”   还是熟悉的系统,抽象的任务描述。   他问:“那它对‘私念酿成灾祸的地方’有要求吗。”   “不知道啊!”弥尔蓝说,“提示只建议我到岛上来。”   因为火种任务是共同的,荀听与弥尔蓝见面之后,自己的任务也发布了。   【个人任务(二)】赎罪的神明   【个人任务(三)】不渝的神明   提示:   两件任务皆为火种任务。   事件合成栏已禁用。   “蔚维达尔和乌耳墨斯的任务是一起的,蔚维达尔是【赎罪之忏】,乌耳墨斯的是【不渝之心】。传说乌耳墨斯是为保护蔚维达尔而死的,他最后的心愿很简单,就是守护好自己珍爱的人。”弥尔蓝说,“可是你看现在,扶愚,是个路上遇到棵草都能调戏一嘴的花花公子。止心师,至今下落不明……这俩人的火种任务能完成就是有鬼了!”   荀听幽幽地说:“上一命我好像也说过这种话。”   两人并坐沉默,在海风中凌乱。   荀听已经无奈接受了自己这一命要“做媒”的事实。担忧道:“要是这俩人压根就没有在一起意思,为了火种任务……难道要硬撮合吗?”   “倒不至于,有化身这层身份在,他们不可能没有任何感情。”   “可……如果他们之间的爱情只是建立在化身关系之上的海市蜃楼,感情都不是出自个人意愿的,是不是太悲哀了点。”   “这是命运安排,又不是咱俩决定的。我们只是包办婚姻制度里混口饭吃的‘无情媒人’,”弥尔蓝打了个形象的比喻,啪地一掌拍在荀听后背上,关切道,“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学会多愁善感了,最近有心事吗?”   荀听:“……”   两人单独聊完之后,回到了篝火地。荀听到营地物资处取了点盐、酱与料酒,牡蛎在其搭建的简陋烤架上滋滋冒着香气,一场临时的露天烧烤瞬间被荀听的手艺提了一个档次。   荀听发现自己的“厨艺社交”相当管用,上一次就掳获了洛铁面和洛正直,这次换成扶愚与他称兄道弟了。   扶愚给荀听递上一袋酒,被荀听婉拒。   这人靠在自己的那把大剑上,看着荀听在为未到场的却杀调制专门酱料,笑道:“看出来爻司长平时‘吃’得很好。”   他不出几句话,主题就落到了风月上,荀听及时打断他的猜测,解释道:“我和爻是朋友。”   话落,荀听听见弥尔蓝“啧”了一声。   “……”   他转头,问她:“你干嘛。”   弥尔蓝撇嘴道:“我剔牙。”   扶愚添油加醋道:“我可没见过爻司长这样重视一个朋友。”   “那是你认识他时间不长。”   扶愚挑眉:“哦,你们认识时间很长吗。”   荀听说:“不长。”   “你看,”扶愚喝了口酒,道:“我们认识的时间都一样,我请他来烧烤喝酒,只能得到一声‘没事就滚’。而你,都可以睡他帐子了。”   荀听:“……”   扶愚看见荀听无语的神色,哈哈笑了几声。弥尔蓝正好趁着这氛围见缝插针地询问线索,把荀听从话题里捞出来,转向扶愚,问道:“那你呢,你有什么重视的人吗,听说你和止心师关系不错。”   “……哦?”扶愚道,“他都跑了多少年了,这八百年前的花边消息,蓝老师从哪儿听来的?”   “你可是招募会上第一位乌金徽英雄,出了大风头。”弥尔蓝吹了吹牡蛎肉,给扶愚递过去,笑道,“英雄背后的故事自然也就跟着复活了。”   扶愚自然地接受了弥尔蓝递来的食物,回复道:“我和他关系不好。”   “啊,为什么。”   扶愚笑了笑,淡淡地说:“他把我养大,但我想睡他。”   荀听噎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养了只白眼狼,就这样。”   作者有话说   弥尔蓝:啧 第54章 初芽   “他的性格太孤僻,不想管理乌耳墨斯信徒会,也不想参与南希伯的政事,”扶愚说,“于是他一声不吭地独自跑了,哦,还带着他自个儿没开发完的机器——那可是南希伯的重点项目成果,给卡佩斯气得追了他半年,哈哈。”   弥尔蓝问:“止心师他走之前,没和你打招呼吗?”   “和我打招呼?他恶心我还来不及。”扶愚把这个问题当成了个笑话听,耸肩道,“他不会在乎任何人,他这辈子只爱他那堆破铜烂铁。”   扶愚对止心师的描述,很符合荀听刻板印象里的“机械师天才”,聪明、孤僻、特立独行、不愿循规蹈矩。   若止心师不是足够沉心于自己的世界,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设计出“巨象”和“菩提树空中花园”两座完美机械建筑了。   弥尔蓝想了想,道:“或许是存在着什么误会,止心师冷漠无情的话……当初也不会收养你了。”   “他收养我是有目的的,只是想找个实验的小白鼠。”扶愚看着手中的酒袋,说道,“他做了俩机器,专门照顾小孩的,哈……你们能想象到吗?他忙得时候就让两个喷气铁疙瘩牵我出去玩,那俩东西还会煎蛋、炸爆米花……他拿南希伯的经费做育婴玩具,卡佩斯听了又得给他记上一笔陈年旧账。”   弥尔蓝一针见血地说:“他要真把你当试验品,你喜欢他干什么?”   “……”扶愚抓紧酒袋,笑了笑,说道,“蓝老师既然是寻神系的讲师,难道看不出这只是化身关系制造的假象吗?我当初萌生情愫的时还是少年,哪有什么甄别能力,被自己幻想的镜花水月给骗了而已。”   他挑起一边眉,装作漫不经心地扫了扫袖口的炭灰,说:“蓝老师对他这么感兴趣做什么?我的情人有的是比他有趣的,你要挑点别的故事听么。”   弥尔蓝看着他不悦的笑容,察觉出试探碰触到了壁垒,话题是时候该结束了。她正要缓解气氛的时候,一直沉默倾听的荀听却开口了。   他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是‘喜欢’他的?”荀听盯着篝火,火光在他茫然的眼眸里不断地跳跃着,他道:“你怎么就确定,那种感情就是喜欢啊。”   “……”   弥尔蓝用胳膊肘轻轻戳了一下荀听。   荀听的确只是没有恶意的发问,可惜时机不对,在扶愚耳朵里可能变成嘲讽的味道了。   “哈哈哈。”扶愚大笑了起来。   “荀,你这是什么‘清纯’的问题。”扶愚笑声不停,他说,“当你觉得朋友或者亲人关系不够满足你的时候,就用你的下半身判断一下:你是不是想睡他了,或者想被他睡。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难道一次都没有萌动过这种心思?”   荀听摇了摇头。他不觉得性方面“清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自己确实没有过。   “哦……那就说简单的例子好了,”扶愚两指侧扶着太阳穴,露骨道,“你跟爻司有过吧?他在被你弄舒服的时候,没有告诉过你什么是‘喜欢’吗。还是说,你才是享受的那位?”   “……”荀听凝眉,他沉下声来道,“我说了,你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扶愚道:“我误会了吗?那你们之间是什么。”   “他是我的朋友!”   扶愚笑道:“哦,真好……朋友。”   念有弥尔蓝在场,扶愚用词已经算是收敛了。弥尔蓝感到聊天走向越来越不对劲,及时岔开了话题。   荀听深呼了一口气,在他们的交谈之中,默默地把给却杀的那份食物收拾好,说:“你们聊吧,我回去了。”   荀听不喜欢别人用调侃之外的语气去揣测、玷污他与谁的关系,更何况对方是他最珍视的却杀。   可真正让他纠结的是,在生气里还有其他的情绪在作祟,它们的行踪如幽灵一般,荀听根本捉不到,白白留下一团烦躁。   荀听掀开帐帘,他看到却杀正在面对着一块铺满羊皮纸地图的桌面。他双指之间夹着一根绿色的“记号笔”,一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   荀听温声问:“你饿吗?我给你留了点吃的。”   “谢了。”却杀无暇顾他,用指弯敲了敲桌子上的空地,示意荀听放一旁就行。   荀听走过去,却杀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抬头看向他,道:“你喝酒了?”   “是扶愚。”荀听解释道,“我没喝。”   却杀看了他一会儿,说:“早点休息吧。”   荀听坐到床上,简易的支架床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荀听盯着他桌子上的手看了一会儿,那是双五指修长,骨节、青筋线条优美的手。   奇怪地是,看了一会儿后,荀听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帐中有一股却杀身上独有的沁鼻清香,荀听猜这大概是什么味道清冽的香料,能助人平复心绪。   荀听突然问了一句:“爻,你有很喜欢的人吗?”   却杀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刚才聊起这些话题,你不在……”荀听拉两位“烤友”做了一下当箭牌,笑道,“大家都想知道你的‘标准’是什么。”   却杀的手臂抱在胸前,手指在胳膊上敲了敲。他的椅子向后一退。说道:“很喜欢的,当然有,不过是很久之前了。”   “……”   当人在发问时,其实内心都有了预设——什么是自己想得到的回答,什么不是。   只是这预设有时非常隐晦,像是木偶的牵线,不会让当事人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反馈早就有了伏笔。   荀听本以为他会嘲自己一句,都准备好怎么以玩笑一笔带之了,真正面对答案时一下子不知所措。   荀听问:“是谁?”   “他的名字叫格温乔尔杰,佣兵代号三十七,不过他现在已经死了。”却杀也没瞒着他,直接说道,“在大荒被自己的胞人杀死的。”   荀听沉默。   三十七……是三十七。   怪不得第二命时他会因为那银柄断刃帮自己一次忙。   荀听掌心像是爬上了一只蚂蚁,打着转地发痒,他说:“可他不是……”   荀听想说的是:“可他不是男人吗。”   “不是什么?”却杀问他未说出的后半段话。   “口误,”荀听扯了扯嘴角,说,“我想问你为什么喜欢他。”   “很难理解吗?”却杀说,“他曾经是我的副部,能力强大,做事可靠,我们非常聊得来。私底下……他也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荀听执着道:“可这些又不特殊……”   “不特殊?曾经在南希伯,能与他平分秋色的人,半只手能数过来。”   “……我也能做到。”荀听慢慢地补充完上一句话。   “……”却杀盯着荀听很久。   荀听本低着头捏搓着自己的手指,听却杀不回声,于是抬头,和他对视了。   荀听发觉却杀此时的眼神相当熟悉……他想起来,却杀在看肩上撒娇的苍鹰时,就是这种冷淡又无奈的眼神。   荀听:“……”   荀听觉得他可能搞错了什么。   “是,你确实做到了,我很喜欢你。”却杀一脸平静地说道,“之后我想让你留在南希伯,做我的副官,现在说的够清楚了吗。”   却杀的表情上明显地摆着:“非要直说出来,你就不能自己意会吗。”   荀听因他直白的话语一愣,却在回顾上述对话时,缓缓地反应过来哪里有一点不对劲。   “等会儿,不是……”一股热流涌上荀听的耳朵,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其实,俩人刚才聊得东西风马牛不相及。   却杀压根就没脱离工作状态,他以为荀听在问自己的“选拔标准”是什么。他口中的“喜欢”相当于职场上位者的“欣赏”与“看好”。就像卡佩斯想要晋升别人时经常和却杀说的:“我很喜欢这孩子,做事聪明。”   却杀以为荀听是刚才在与他人社交交流时,隐约察觉了自己的提拔之意。出于不安和忐忑,一定要来确认一下。   “那你是什么意思?”却杀只是一时会错意,并不是迟钝白痴,他看到荀听耳红扶额,也反应过来了,问,“你在跟我谈感情上的事?”   荀听尴尬地点头。   却杀登时兴趣寥寥,将椅子向前滑了回去,道:“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谈‘喜欢’,也没想法。”   荀听莫名松了一口气。   方才的两次“惊险”让他的心里一片狼藉,他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心情中的“幽灵”仍旧不知踪迹。   “那好吧……”荀听为他调节了一下灯的亮度,说,“夜宵你记得吃,早点休息。”   ……   上午出发之前,却杀找了一片安全的海域,让荀听试着用氧气咬珠和调节面罩潜了一次水。   荀听发现这一套工具相当实用,面罩里充满了新鲜的氧气,他的呼吸甚至比在陆地上还要流畅自然,入水之后仅仅适应了一小会儿,游起泳来就如鱼一般自由灵活了。   却杀一开始还在水中手把手指导他,牵引着他的手腕,教他如何越过障碍,如何在快速游动时调节氧量。等到荀听熟练掌握之后,他找了块礁石,屈膝坐着看他深潜。   荀听故意从他面前突然冒出来,水溅了却杀一身。荀听笑道:“我会了。”   却杀沾水的黑发湿漉漉的,几缕发丝贴垂在脸颊旁,水珠点缀的肌肤显得他的蓝瞳更加清澈明亮了。   却杀看着荀听冒出来,伸手触摸了一下他的头发。荀听一眨眼,却杀替他取下他头发上一条海草。   却杀接着在礁石上站了起来,望着不远处的船只与潜水艇,说道:“能游过去吗。”   “应该能试试,”荀听刚学会一门技能,兴趣正盛着,他望着却杀说道,“要比赛吗。”   却杀俯视着他,挑眉,说:“可以。”   还没等谁说开始,荀听已经抢先一步潜入了水里。却杀看着那水面之下的矫健的身姿,嘴角一弯,哼笑了一声。   随后他转身,一掀湿发,长腿跨了几步,踩着礁石到了岸边,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听子:有人赖皮! 第55章 哭泣海域的沉船(一)   出发的有三架长二十米的小型潜水艇,它们整体呈长椭圆状,仍然由高压蒸汽储存球提供动力,不过能源舱里面也配有普式蒸汽机和乌金资源,以防储存球用完的极限情况。   潜艇由铜铁两种材料组成,外表有一层银制涂料,使得艇身表面如镜面,起了良好的隐蔽效果。   每架潜艇载有四人,此次任务共有十二人执行。荀听和却杀在一条艇上。   荀听通过潜水望远镜,看到了那个被炸开的洞口的样子。或许是某种心理作用造成的,他总觉得这些礁石分布的形状如某种巨型生物的分泌物,好像吐丝将自己包裹起来的蚕。   现在,他的蛋壳蛹破碎了,边缘嶙峋的尖石包围着深不见底的黑洞。   此处位于海底一千米左右,太阳光已经完全消失,它们仅靠潜水艇的灯光照耀前进。荀听见到了大群奇怪但体态优美的生物,他不认识,猜想应该和水母、海参是一类的。   荀听不禁问道:“这里黑漆漆的一片,这些生物之间是怎么感受到彼此,和彼此交流的?”   和他们同行的两位是南希伯的高级佣兵,代号分别是小五和十四,荀听曾经在鼓婆区拍卖会外见过他们,那时他们正在和却杀一起逗刚刚出生的双头羊。   小五的兴奋劲比荀听高亢多了,他猜测道:“它们可能只是单独的生存,不跟群体交流,或者是通过水波振动,又或者通过我们检测不到的方式?”   却杀默默地看了一眼荀听,他对身边的十四说道:“探照灯全部关掉,顶窗打开。”   十四回道:“是。”   随着头艇的主灯关上,后面跟随着的两艇也跟着关闭了光芒。   潜水艇驾驶室上方的金属外壳打开,里面的人可以通过钢化玻璃看到外界。他们的视野不再局限于舷窗与潜水望远镜,犹如亲临海底。   他们静谧地漂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长久的静默让荀听有一种已经失去视觉的错觉,他其他的感官开始敏锐起来,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旁边之人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小五轻声叫唤道:“副司……司长,十四你们看。”   荀听还没有反应过来小五这声“副司”是喊谁,却杀轻轻地开口了,那近在咫尺的声音几乎像飘在荀听的耳边。他说:“就是这样交流的。”   荀听一愣,眸子里闯进了一片“游动”的星空。   这是深海中的生物发光现象。这里有形态各异的蜉蝣生物,除了植物,海域中漂浮着会发光的原生和腔肠动物。   它们有的星星点点地发光,有的则成光栅般闪动,倏尔组合又倏尔消散。一些水母的触手须有几米长,光芒从绵长的须群上慢慢地滚过去,像沿着一条光溪流动。有的光芒是从水母伞帽蠕动着绽放,如一朵转瞬即逝的红玫瑰,这些微光又被艇身的镜面所倒映,一时交辉。   它们沉默不言,各自发光,通过这样古老的方式“相互联系”。   荀听一时失语。他看向却杀,他的眼眸里倒映着深海的斑斓,荀听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可太漂亮了,”小五说,“司长!你之前下水的时候见过吗?”   “偶尔。”却杀说。   就在这群发光生物群的围簇中,十四报告道:“司长,深洞里发光了。”   那个碎掉的“蛋壳洞口”最里面,有一束白光出现并在呼吸着,仿佛正与这群浮游生物发生共鸣。   “闭窗吧,”却杀道,“下潜。”   金属外壳闭合,他们的观察视野收缩,潜水艇的灯照打开,开始向洞中驶去。   荀听的心脏仍然无法平定下来。   却杀的目的只是为了等待深洞光芒的出现,开不开窗对他来说无所谓。是因为荀听好奇,他才“多此一举”的。   两人并排站着,荀听用手背轻轻碰触了一下却杀的手。他是想说声“谢谢”,但话到嘴边又止住。   他想,或许却杀并没有把这当回事,何况艇上还有两人也在好奇海下的奇景,他说“谢谢”,就像默认这一切是为自己准备的一样,怪自作多情的。   “……”荀听揉了揉眉心。   他总觉得最近自己心不太安稳了,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事儿也值得去纠结一番。   ……莫名不甘心。   荀听想,爻司长怎么不申请那种仅承载两人的微型潜艇呢,明明更精巧、快捷。   荀听故意捏了一下却杀的小指指肚。   却杀看向他。   荀听正经地问:“你们有预测过这洞大概有多深吗,里面是什么在发光?”   “洞深预测是八百米左右,探测员就是在一百米的洞口处,发现了疑似奥德修斯号的残骸,”却杀说,“这光源很像是和周围生物的一种共鸣,需要耐心等待才会出现,至于光源从何而来,暂且未知……啧,你捏我做什么?”   荀听若无其事道:“所以你们猜测,奥德修斯号大概率沉到这个洞里了么?那你说的三阶梯朽神,会不会也栖息在这里面。”   “等着看吧。”却杀竟然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任荀听捏了。   洞口的隧道不是完全与海面垂直的,潜艇边前进边下沉。荀听感到胸口越来越沉闷,这并不是黑暗空间造成的心理作用,而是真真切切地有什么在压迫着他们,因为小五和十四也感受到了。   “心脏有点难受,”小五皱眉,他抓住左处胸口的衣料,描述自己的症状,“不是恐慌和心悸,更像是……”   小五形容不出来了,十四说:“更像是悲伤。”   一股逼近于痛苦的悲伤笼罩住了他们,越往里走,这种无由的悲痛之感越明显。像是过往无数已经消弭的伤痛卷土重来,正在细腻地报复着他们。   荀听努力地平复心绪,大概到达五百米处时,他从舷窗处看去,蹙眉。   因为他在探照灯的光线下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是密密麻麻的雕像。   隧洞的底部,全是雕像。   他们都呈现相同的体型和样貌,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洞底和洞壁,它们的数量庞大,且它们是‘崭新’的,光芒照过去甚至会发生反光。在黑暗之下,有限的光照中一眼望过去,给人一种怖煞的壮观。   小五一惊,道:“是蔚维达尔像。”   这洞底竟然躺着无数的神明雕像。   是谁雕刻的?它们不在蔚维达尔神庙里待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众人降低了潜艇行进的速度。   在沉默的思虑之中,却杀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开口了:“应该是小泪洋战役留下来的。”   小泪洋战役指的是灭绝的兰德维帝与南希伯的那一战。   兰德维帝这个国家曾经是从乜伽古国分裂出来的,蔚维达尔信徒带领人们建立了兰德维帝政权。后来经过发展,才形成了两国分立的布局。   兰德维帝西部与南部临近大、小泪洋。小泪洋这片海域相当地富饶,使得沿海捕鱼业与捕鲸也十分发达。   “南希伯在拟订战争计划的时候,首先遇到的难题就是地理上的。”却杀说,“他们发现,凡是装载武器的船只,在这片海域都会迷失方向。”   “明明没有海风和洋流,指南针也未出错,船只就是会莫名其妙地驶离晟洲大陆。地理和海洋学者无计可施,这个问题困惑军队许久之后,而当时一个正研究兰德维帝民族文化的学者站出来,跟当时的统治者讲述了这一件事。”   “在兰德维帝也有这样的一个传说,叫做‘泪洋之吻’,兰德维帝的靠海而居的百姓认为,小泪洋似乎在暗中保佑着他们的民族,凡是在此迷路的船只,都会被莫名其妙地海流送回岸上。”   荀听问:“也就是说,是小泪洋之吻对他们的庇佑,阻止了南希伯的入侵?”   “嗯。”   小五也好奇:“那这和蔚维达尔像有什么关系啊……”十四戳了一下这个历史考核总不及格的人,让他耐心地听。   十四说:“南希伯于是对这种现象进行了深入的调查。他们发现,每当他们的船只迷失时,在船底的深处,就会出现大量的潜行的鲸类,最多的是白鲸……它们像是拥有一种神力一样,鲸群游动的方向,就是船只飘离的方向。”   他补充道:“所以,小泪洋之吻在南希伯的代号又叫做‘白鲸之吻’。”   “嗯,但兰德维帝的人们并未对这种现象深入研究过,也是技术的限制,他们没法看到深海的现象。”却杀说,“这也就是说,兰德维帝之人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庇佑’他们,这让南希伯有空可钻。”   “南希伯曾派出过捕鲸团,但进入小泪洋后仍旧会失踪。只有商船和普通船才不会迷失的,所以当时一位议员出了一个主意:先和兰德维帝建立友好的贸易关系,并故意制造一种贸易逆差,”却杀说,“持续几年之后,南希伯又开始斥巨资,向兰德维帝高价收购宗教用品,包括神龛和蔚维达尔雕像等等。无论是官方渠道还是民间渠道的商品,照价全收。”   荀听和小五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南希伯尊重神祇,想要传播对方的文化信仰,这使得兰德维帝高层相当愉悦。而这些其实只是伪装,他们实际上有着更深的目的。”却杀说,“因为在当时的兰德维帝,制作者为了让这些神明雕像不容易腐坏,会增加一道工序:涂油。而且是精熬的的鲸油和白鲸脑脂。”   荀听霎时明白了。   巨大的利润驱使着贪婪的沿海居民开始大肆捕杀白鲸,他们仗着小泪洋的丰饶,毫无节制地捕捞。倾销宗教制品使得兰德维帝沿海地区迅速暴富,也使得他们变本加厉——小泪洋海滩上常常会出现被血染红的海浪,它们拍打着礁石,发出“呜呜”的呼啸,像是孩子在哭泣一样。   兰德维帝的统治者们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在沿海发布了“禁捕令”,可是为时已晚。   “直到有一天,白鲸之吻的庇佑消失了。”却杀说,“南希伯的蒸汽战船淌着白鲸的鲜血,驶进了小泪洋。”   堆积的神明雕像被大批地倾倒在这片小泪洋的海域中,它们沉底、蒙灰,却因涂油仍旧崭新。栩栩如生的神明缄默不言,像是一丛丛林立的罪孽,慈祥和坚毅的脸庞,像在嘲讽着白鲸的残缺不整的骸骨。“白鲸们”保佑的民族也走向了灭绝。   沧海桑田之后,那幅景象的遗迹重新出现在荀听一行眼前。   众人陷入沉静。   “这些雕像怎么都积沉到这个隧洞里来了?”荀听说,“这里面难道是什么引力中心……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吸引着它们吗?”   “或许吧……”   给两人科普完之后,却杀扶了扶额头,他突然转头对荀听说:“我之前和你说的你记住了吗:不管发生什么,都要跟紧我。”   “我当然记得。”荀听不明白他这时候为什么要特地强调一遍。   却杀抓住他的手腕,将舷窗旁的荀听拽到自己的身边,两人保持着一个让他放心的距离,却杀皱眉道:“记得就别乱跑。”   即使却杀面无表情,荀听似乎感受到了,他在“烦躁”。   却杀可以做到无所畏惧,但却不是一个冰冷无情的人。这股巨大的“悲伤”威压不同于之前的“恐惧”压迫,它没有蚕食他们的清智,但擦到了却杀的软肋。   他在努力地抑制自己的情绪。只有他把“该保护的人”紧紧地护在身边时,心情才会好一点。   忽然,荀听大着胆子把五指深入到却杀的指缝中,用力握紧。做出这个动作时,荀听的心跳陡然增快,却要蹩脚地装出从容的样子,他笑了笑,说:“你不叫我松,我就不松,保证跟得很紧。”   却杀瞥了一眼二人十指相扣的双手,没否决,由威压造成的烦躁似乎缓解了很多。   行进的过程中,荀听若无其事地托腮,望向舷窗之外,心思却全在两人相连的手上。   却杀突然道:“你在颤?”   荀听一愣,用言语掩饰自己的紧张,“淡然”道:“当然……这股力量太强了,你都受影响了,我肯定也一样。”   这时,操作台的十四突然报告:“队伍的最后一只潜艇03号在闪灯——他们好像在向我们传达信息,是不是遇到故障了?”   却杀听闻,立马赶到十四身边——荀听也被逮了过去。   “等会……不对,”十四一噎,“我再检测一下他们的位置……”   小五的脸上也露出一个惊疑的表情,他道:“03号应该排在队尾吧,为什么它后面还有束灯光?”   沉默。   “……”排查潜艇队伍之后,他们似乎发现了一个诡异的事情。   “队伍里多了一艘潜艇。”十四沉声道,“现在一共有四架。”   作者有话说   亲亲倒计时() 第56章 哭泣海域的沉船(二)   却杀立即应对。由于通讯设备的限制,队伍之中的交流方式有限。不过下水执行任务的人员都接受过严苛的训练,对命令光芒了如指掌。   看到主艇发出的指令之后,后两架潜艇开始向前靠拢,却杀命令十四准备好鱼雷武器,并瞄准“第四”潜艇。他从望远镜中凝视着那架样式与他们完全不同的小型潜艇,慢慢地举起手掌来,只差一声令下。   这时,第四潜艇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警惕,忽然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像是在昭示自己的无害,接着,它如幽魂一般,身形隐隐退去。   却杀皱眉,放下手。   小五道:“司长,那是什么。”   却杀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是人类。”   小五松了一口气,道:“他是什么人啊!从哪儿来的?”   却杀摇了摇头,说:“那潜艇的体量太小,没有装备大型的武器系统,但行动迅速,善于隐蔽。”   十四说:“看来它没有什么大的威胁,不过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他一边向队伍释放缓和信号,一边说:“队长,我们还继续前进吗。”   “继续。”却杀说。   他们逐渐地临近了发光核心——那里像一个巨大的透明半球,其中包裹着清澈晶莹的水,与周遭的海水泾渭分明。他们试探地往其中投入了探测的机械,发现无碍之后,主艇打头,驶入其中。   而进入发亮的透明水域之后,潜艇猛地向下一沉,使得在场之人的身形都剧烈摇晃了一下。荀听一边握紧舱门上的抓手,一边扶住了却杀。   潜艇犹如进入了一片空气之中,十四有非常丰富的驾驶经验,这一晃之后,他稳住潜艇,找了一个平地,将其安全停落。   稳住之后,小五自告奋勇地想出舱看一下。荀听连忙拦住了他,道:“这个深度连潜水艇都几乎逼近极限,就算有神赐加成,你也不能出去。”   十四解释道:“这里充满着的不是一般的“水”,密度很小,刚才我们发生下沉,正是因为这里水压急剧下降了。”   为了让荀听不再担心,十四让荀听看了一眼刚才投出的机械“球”,说道:“这东西还有测试压力的功能,你看,它的形状还保持得好好的。”   荀听只好犹豫着将小五放行。小五整理好潜水装备,站在双门出口的夹层之间,等待内门关闭,外门滑开。   小五顺利地进入水域之中了。   他甚至可以在岩石上行走,这些“水”轻盈得就像空气,在其中移动时,除了微微失重感,几乎察觉不到“水”的存在。于是小五试图摘下氧气面罩和咬珠,但被狠狠地呛了一大口——事实证明即使周围的物质轻盈如气,也还是“液体”。幸好小五及时把设备戴了回去。   想不到,在近两千米的海底之下,竟然有这样一方被奇怪液体充盈着的“净海”。   荀听和却杀也走下来。他们所在的平地,面向的是一个蔚为壮观的巨坑,岩石之上生长着色彩斑斓的珊瑚石、贝类、藻类和蕨类植物,而在这巨坑的中央,垂直停落着一只沉船。   它已然成为了海洋生物的温床,正在“美丽”地腐坏着。   “这应该就是奥德修斯号了。”   十四在“共识场”里说道。   十四是很高级的图特信徒,他能够使用神赐“共识场”,足以让他们四个的思想产生链接,从而进行水中“群聊”。   荀听向下望去,发现坑壁的岩石上有螺旋状的凸起,可以作为通向沉船的天然阶梯。   却杀吩咐一批人待在潜艇上,在“净海区域”之外等候,另一批人则守在潜艇停靠的坑沿平地上。而却杀这一行,则顺着坑壁的螺旋阶梯深入奥德修斯号。   荀听依言,紧跟在却杀身后。当他们走向坑底的时候,他们的共识场陷入了哀意的沉默之中,那种悲伤对于心灵的震颤,比在净土之外的感觉还要沉重百倍。   不知不觉间,小五的脸颊上流下两行泪水,泪随着轻盈之水,“向上”飘落。   “十四,你有控制情感的神赐吗。”小五说,“这里太莫名其妙了,我老是想起我的母亲和弟弟……”   十四说道:“我全点的全是图特‘思想侵入’方向和阿呜蒙‘理智恢复’方向的能力,至于神明‘崇’的神赐……我没用过。”   掌管情感的神叫做“崇”,是个冷门神明。这个神除了“情感魅惑”方向的神赐算比较好用,其他的神赐效果都比较“模糊”,若崇信徒的不能力精炼,很容易被人当做是满口空话的骗子——就像是在荀听原世界的“心理学”总会被曲解为“玄学”一样。   感情之神“崇”与性之神“维洛斯”是需要区分的。“崇”是图特下属子神,神赐直接作用于大脑,产生一些精神上的效果。而“维洛斯”是苏摩罗陀下属子神,神赐作用于皮肤和有关于性的器官。   至少在乜伽神系之中,性与情感是分离的。这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民族文化中的情爱观。   “那你帮我稍微祛除一下杂念吧。”小五皱眉,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怕我待会儿哭出来。”   十四:“……”   小五嘀咕道:“副司,你还好吗?”   荀听点了点头。   他在原世界“孤苦无依”,好处是也没经历过什么大悲大欢,这种压迫对他有影响,但不至于让他难以前行。   不过,荀听有些悲哀地想,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在此场景下可以回忆的人。   沉船的体积实在太大,他们探索了很久,才找到一节舷梯。小五站在岩石上,大着胆子向舷梯上探了一下,说道:“可以落脚!”   说着,他把后面的队友拉了上来。同时,他的右手发出光亮,把黯淡的周围照亮。小五是乜伽女神的信徒,这光来自于他的神赐“圣光”。   就在这时,小五“嘶”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身形明显地一歪。   在他身后的荀听扶了扶他,问:“没事吧。”   “我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小五凉飕飕地说。   荀听一皱眉,可紧接着,他就在“圣光”的照耀范围里,看到一个透明的无脸小孩飘了过去。   小五立刻举手,并加强“圣光”。   那飘荡的灵魂像是被灼烫了一样,逃回到族群之中,摇身变成了一只墩墩的水母。   小五和荀听惊诧地发现,他们的周围竟然挤着无数的无脸灵魂,就飘在高处,好奇地围观着他们。只能在圣光的范围内看到它们的身影。   被发现之后,这些灵魂之人如惊鸟般化成了一条条白鲸之影,向四周散去。较幼的孩子灵魂则变成形态笨拙可掬的水母。   他们在游动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不是鲸鸣或者尖啸,更像是人类“呜呜”的哭泣。   这里是亡魂栖居的净土,来自一个已经无法考据的民间传说——在水中死去或者骨灰投向江海的人们,都会栖居在这里,灵魂变成白鲸和水母。   看到传说就这样“具现化”地呈现在眼前,小五一时有些错愕。   “我说呢,他好像我的弟弟啊。”小五喃喃地说道,“那孩子就是被淹死的……”   他戳了一下正在“努力”逃跑的水母,那柔软的伞盖凹进去一点。灵魂明明是没有脸的,或许是心理作用,小五对它仍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里真的会栖息着朽神吗?”荀听看着那只憨傻的水母在顶小五的手掌,不禁问道。   这里和睦安祥的氛围,与以往遇到的朽神栖息之地相当的不同。   耳边回荡着“呜呜”的泣声,它们似乎依照着一种特殊的曲调,像是某些特殊生物的歌声。   “嗯。”却杀神色凝重地说,“这里的朽神很强大,我们看到的这些,应该都是祂在维持着。”   若是在从前,却杀的脑海里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行动目标。可在这片哭泣海域,他却开始迷茫了——他那敏锐的朽神感知能力似乎也失效了。   这个朽神没有恶意,也不见影踪。祂会把沉船还给他们吗?会同意大量的人类进入这片安和的净水吗。   却杀眉间的褶皱一直没散过,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心慌。   于是他转头看着荀听,一句“跟紧我”还没出口。荀听就像预判了他要说什么一样,道:“我在这儿。”   荀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沾染的“乌鸦嘴”,这句回答好像一声“恶兆预言”,没等却杀回复他。荀听的脚下就“咯吱”了一声。   荀听:“……”   突然,甲板陷下去一个大洞,荀听整个人掉了下去。   却杀瞳孔一缩,立刻伸手,可只是抓住了荀听的一片衣角。洞下黑不见底,荀听掉进去时甚至都没有发出声音。   却杀在共识场里喊道:“荀听!”   没有回应。   却杀看向十四,十四的指尖扶着太阳穴,皱眉道:“副司掉出共识了。”   却杀“啧”了一声,正要亲身跳入深洞之中时,小五拦了一下却杀,道:“队长你别冲动……”   却杀:“不用提醒。”   “……”小五看着却杀淡漠的表情,心想好像凭却杀的强大能力,小五拦他才算是“冲动”,于是小五默默地把手撤了回来。   这时,洞口发出了黑雾——紧接着洞口消失,黑雾中,出现了荀听。   荀听的尸体。   却杀的呼吸错乱了一下。   他的尸体惨不忍睹——一半身子已经化作猩红的烂肉,正流淌着黑脓,另一半脸并没有瞑目,露出了一些溃烂的伤口处露出森森的白骨。   小五惊叫道:“副司!”   只是这么一会儿,荀听居然已经“死于非命”了。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却杀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稳住刚才发生混乱的情绪,冷淡道:“不是。”   却杀坚定道:“不是他。”   小五疑惑地看向却杀,只见却杀的手腕处渗出伤口,凝出一条血刃,竟然直直地插进荀听的尸体之中,并划开了一条口子。   十四见状,立即明白了却杀的意思。   只听“尸体”发出一声尖叫,倏地融化成一滩黑脓。十几张嘴巴在这滩黑色液体之中流动着,朝却杀的方向咬来咬去。   “是‘恐惧拟态’!”十四曾经在南希伯关卡处值过班,对这朽神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恐惧拟态制造出来的!”   这甲板下面“充斥”着一只仅次于三阶梯的朽神——恐惧拟态,只要侵入者进入船体内部,就会见到他自己的实体化恐惧。   荀听那“面目全非”的尸体,正是却杀的恐惧实体。   或许是因为烦躁,却杀竟然被这朽神抓到了自己的一丝动摇。他也因此受到了反噬的影响……却杀对自己的表现相当不满,捏了一下眉心。   现在,洞口已经被补全了,也是恐惧拟态干的。   这只可不是在人工可控的“混沌场”之中的家养恐惧拟态了,祂是“野生”的,相当地危险。   恐惧拟态本身很好破解,只需要打碎“放映核心”。但棘手点就在于船的内部太宽阔,“放映核心”又会藏匿得非常隐蔽,故而它的弱点相当的难找。   十四立马将专业学者提前复原好的“奥德修斯号”的内部大致构造图,投影在大家的共识场中。   他圈出了一个部分,说:“这一块甲板区域之下应该是货舱。上层的驾驶室有通道可以到舵机舱,货舱就在它的邻壁——可以从那里进入目的地。”   “就按照这条路线行动。”却杀攥拳,沉声说道,“十分钟内找到人。”   “肯定没事的,”小五安慰他说,“副司很厉害的……队长你说是吧。”   ……   荀听确实没事。   他只是滑落了一路,砸塌了几根不知名的朽木,掉进腐坏的货箱中,被塌下来的天花板埋住。   荀听脑海里冒出了痛苦的一句:“我这到了什么鬼地方。”   他好不容易从废墟里爬出来,又摸到了一堆白骨。   荀听:“……”   确实是鬼地方。   他“大马金刀”地躺在老祖宗的骨堆里,用力咬了口氧气咬珠,仰着脖子,在漂浮的灰霾之中,深吸了一口咬珠过滤的清新空气。   他想告诉却杀自己没事,却发现自己已经掉出共识场,而且也找不到自己掉进来的地方了。   荀听吹了一下指哨,正好随机到了“乜伽女神”。他使用了“圣光”,掌心释放出照明的光亮,漂浮的灰尘和灵魂在黑暗的光亮下更加明显。   荀听发现这里像是个大型仓库,正当他观察四周时,指间那沉睡不知多日的天子戒开始震动了。   荀听把光照向手上“杀天子”,自言自语道:“你醒了啊?”   还没等荀听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掌心骤然出现了一颗带有裂缝的黑色透明球。这突如其来的重物让荀听重心一沉。   ……朽神煞吐出来的东西。   荀听:“……?”   这熟悉的场景。   荀听一脸茫然地看着那碎裂的黑色“放映核心”,缓了一会儿,立即明白这块区域有只“恐惧拟态”又遭殃了。   而且这只核心的的颜色更深,说明这只朽神更加强大、凶煞。   可面对真正的“凶煞”仍然如砧板鱼肉。   荀听发现朽神煞的口味还挺挑,不吃低阶朽神,偏爱“恐惧拟态”这种大型自助餐。   荀听看着手上“咕噜咕噜”的天子戒,无奈道:“你怎么又乱吃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四阶梯最强朽神“恐惧拟态”惨遭二次滑铁卢》 第57章 哭泣海域的沉船(三)   当务之急是和却杀他们汇合。   荀听用圣光照耀前方,发现货舱中不乏一些高奢品。他走了几步,踢到了一箱看上去价格不菲的红酒。金银珠宝、华服首饰、油画雕塑堆积在此,被时间与深海噬去了“光鲜亮丽”的外貌。   听十四说,奥德修斯号巨轮号称是用来转移受到战争之害的兰德维帝百姓的,可这群登船的难民哪来的这么多珍宝?   荀听心想,或许被转移的人之中不仅有劳苦大众,还有几户富裕人家——他们的家底足足占了一个舱室。   荀听看着路上的白骨。这群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都聚集到了这里,一具白骨的手臂还搭在装着钱币的货箱上,指骨已经嵌入到了腐烂的木头里。   荀听绕开了它们。他在偌大的货舱中找到了一扇门,荀听握住抓手,舱门呻吟一声,随着荀听拉门的动作缓缓打开。   门的后面是舵机舱,荀听看到了许多大型的机体与巨管丛立,荀听在机械方面的知识贫乏,只能认出涡轮与液压机,其余复杂设备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荀听用手抚触了一下桶装的蒸汽罐身,他感受到了罐身的震动,荀听心脏猛地一跳,立马将手缩了回来。   这时,罐身的焊接处裂开一条缝,从里面流出来了液体的“人”。   他们呈现半透明的蓝色,在地上哭啸着爬动。荀听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可紧接着,舱室里的中空机械全都发生了碎裂,里面爬出果冻黏液一样的蓝色与红色的人,向荀听聚拢。   这些也是灵魂。   这些灵魂的“贪念”或者“痛苦”太过沉重,无法变得像外面那些灵魂那样轻盈,为了防止魂体的流失,只能向软体动物一样蜷缩在硬壳里。   荀听看到角落里有一具被黏液填充肉身的白骨,跌跌撞撞地向他走过来。   还有一具腐烂一半的尸体,看服饰大概是遭遇海难又被洞底引力拽到这里的渔民尸体,他腹部的烂洞里寄居着一只红色灵魂,伤口和嘴巴处涌出一团团球状黏液,如同被某种真菌细胞感染的变异人。   它们的形态让荀听不禁心悸,他举起戴着天子戒的手,道:“开饭了。”   于是,戒指震动,被关在小混沌之笼里的“杀天子”吞噬了一只灵魂。   可不一会儿,那黏黏糊糊的东西又被祂囫囵地吐了出来。   这些东西不在朽神煞的“食谱”上。   它们不是“朽神”,也不是朽神遗迹,而是被朽神力量影响的灵魂,就好像在孝碑的影响下畸形融合的路远镇村民一样。   荀听:“……”   怎么在这时候挑食儿!   荀听没办法依靠戒指里这位任性的祖宗了。只好无奈地手举圣光,将它们驱散,可惜这些“灵魂”数量太多,荀听防不胜防,被天花板上掉落的一只灵魂抓住了后背。   荀听背后发毛,但他的手直接穿进了灵魂粘稠的身体,压根抓不住。   他只觉得脖间一凉,强烈的悲伤像是某种致命的刺激性液体,强硬地注入了他的大脑,歇斯底里地将某些不属于荀听的回忆挖掘了出来。   荀听的眼前忽地变色,恍惚间听到了“自己”凄惨的哭泣。   ……是身体原主的回忆。   画面里,原主身着佣兵服饰,抱着残缺不整的父母尸身,正痛苦流涕。而在他怀中死去的老人,身上刻着烧灼的咒文——   “黑太阳万岁!”   “黑太阳万岁!”   系统发来提示。   【个人任务(一)送葬人的仇恨】更新!   荀听一惊。根据原主的回忆,他的父母是被黑太阳教会洗脑的信徒,甘愿献身做了“祭品”。   经历丧亲之痛后,原主作为“俘虏”进入了黑太阳教会。他在教会中做一些运载祭品尸体的脏活,疯狂的教徒在他的身上雕刻咒文练手,烫坏了他的发声器官。   而原主忍辱负重,等待一个复仇的机会。   那些咒文是用火炭在肌肤上灼刻的,为了能够正常生活,原主用神赐隐去了这些疤痕。   而正巧“绿色显影液”可以与神赐痕迹进行反应,正如鲁米诺试剂一样,它将原主过去隐晦的伤痕展现在了荀听的面前。   “……从黑太阳教会里偷运出来的文献,与记录手稿,全部藏在了我与父母生活了几十年的故乡。”   “即使年复一年地面临混沌癫狂的火焰,我仍然会想念清凉的晚潮钟声,母亲归来时的笑容,与父亲烤制的牡蛎……和我那回不去的,红屋顶下的童年。”   “请您将异教徒的罪行昭告天下,或者是惩戒他们……我只是庸碌平凡的一介匹夫,这是我竭尽全力所能做的‘复仇’。”   “我一无所有,无尽的感谢是我唯一的报酬。”   原主写下了一篇遗书,寄给了自己的老师,但信件尚未发出,原件就被烧毁。但写信的记忆仍然存储在原主的脑海中,在此刻被荀听提取并继承。   回忆结束之后,荀听毫发无伤地清醒过来。   他缓了一会儿,将那只灵魂从身上甩了下来。   怪不得朽神煞不爱吃它们,原来这些“沉痛灵魂”除了会激起人们的“痛苦”和“愧疚”的回忆,没有什么攻击力,还黏黏糊糊的。   ……所以在朽神煞眼里,刚才荀听喂了一坨咸津津的“鼻涕泡”。   荀听被脑海冒出来的比喻恶心了一下,心怀怜意地看了天子戒一眼。   不过,这些“沉痛灵魂”竟然能让他获取到身体原主的记忆,或许可以当做非常有用的工具。   于是荀听俯身,强忍着嫌弃,将一块黏糊灵魂捞进了腰间的储存瓶里。   就在这时,荀听脚下的地板开始碎裂。   荀听一懵,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趁着地板上的碎隙还在蔓延,他连忙一个翻滚撤到旁边。   可是他仍然没有幸免。这次碎裂的范围很大,他脚踩的船板之下像是有一股引力场,让所有的机械与碎片都陷入了漂浮状态。   荀听游动着,抓住一只机器的扶手,稳住身形,看向下方。   那里有一个柔和的光源,当它出现时,所有的灵魂都如归巢一般奔它而去。   灵魂在光源处不断地、自由地变换身姿。   荀听的系统发来了提示。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深歌、规划之锁   阶梯等级:第三阶梯 3-01   朽神特征:深歌是最温和的朽神,形态是中心发光的巨大漩涡,水中死去的“灵魂”都会奔向祂。在古时期,祂答应了乜伽宇和朽神殉的请求,为了守护“规划盒子”,自身化为了“规划之锁”,等待异乡者前来开锁。   深歌掌管着深海灵魂世界的秩序,是灵魂的判官:生前尚有罪孽未赎的灵魂是红色的,痛苦和执念太过沉重的灵魂呈黏液状,小孩子的灵魂会变成水母,平凡的大人们则是一条条轻盈的白鲸……深歌从不会阻止“灵魂臣民”们去看望在世的亲人,祂甚至会保护臣民们的同胞——送海上迷路的人类回家。   后来,他的臣民遭到人类大规模屠杀,痛苦的深歌变成了充斥着悲哀漩涡,从此带着“规划盒子”隐身在了岩石隧洞中。   祂在等待兰德维帝之人的赎罪与道歉,只有人类的忏悔才能让祂把“锁”再次打开[待更新]。   弱点或骗神技巧:赎罪之忏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荀听是乜伽宇指定的“异乡者”之一,他的到来使得深歌现身。   “……”荀听陷入沉默。   却杀说得没错,他们调查的三阶梯朽神都守着一把锁,孝碑是“捷径之锁”,而深歌是“规划之锁”。   “规划盒子”又是什么?   荀听看着碎掉的奥德修斯号,心中尚有疑虑:如果深歌只是需要一个忏悔,那为什么要将奥德修斯号拉入深海?上面明明载着许多无辜之人。   深歌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发出一种尖锐的微鸣,像天神的吟唱,在嘲笑人类的无知。   荀听下意识地捂紧了耳朵。   荀听尝试着在心中默念,但他不是兰德维帝之人,也不是蔚维达尔的信徒,他的忏悔于事无补。   荀听并没有为深歌带来赎罪之人,深歌也拒绝在异乡者面前开锁。   荀听被剧烈音波荡出去了一段距离,他好不容易稳住重心,突然发觉口中咬珠提供的氧气变得断断续续。   【朽神档案】更新!   3-01[深歌]——朽神特征:当深歌尖啸时,所有神赐会在一瞬间失效。   “当海洋开始哭泣时,神力将无计可施。”   荀听迅速地游离深歌的光源,并躲在机械残块后面,以逃离音波。深歌的尖啸实在太过频繁,当一击声波再次与荀听擦过时,刻录着“滤肺”神赐的氧气咬珠彻底失效。   荀听开始呼吸困难。而此时,那些沉痛灵魂趁此机会扑向荀听,无数的蓝色黏液包围在荀听身上,像寄生虫一样等待里面的意识死去,好占领这具躯体。   “悲伤”再次涌入荀听缺氧的大脑。   没等荀听开始自救,深歌的“本体”显现了。   一个中心发光的,巨大漩涡。   祂可以控制海水的流向,水流的力量近乎将整只奥德修斯号搅碎,把外来者推离灵魂净海。   一旦人类离开这片净海,两千米下巨大的水压会将他们的肉身碾碎。   就在奥德修斯号摇摇欲坠之时,有人踹开了舵机舱上方的闸门,与此同时,整个船板也破碎了。   却杀赶到了。   他的发丝被如同飓风的水流吹起,他一手凝出血刃,紧紧地插入的船体架中,提供力量支点。   他神色凝重,看到了被“沉痛灵魂”包裹着的荀听。   却杀的瞳孔一缩,顶着深歌的推力,穿过船体碎片,向那个蓝色的点游了过去。 第58章 哭泣海域的沉船(四)   却杀分两批人放风的计划十分有先见之明。在净海里等候的佣兵们发现奥德修斯号和水流发生异常之后,立即登艇并通知了外围的潜艇。   小五和十四听从却杀命令,先行与队伍汇合,却杀则一人去寻找荀听,极大地保证了下水工作人员的安全。   记忆材料上刻录的神赐都是一次性的,若功能失效了,需要信徒来补完。   却杀憋了一会儿气,等待深歌的尖啸结束,却杀的信仰神立即切换成了“苏摩罗陀”,他重新给氧气咬珠刻上“滤肺”神赐。   之后,却杀侧身躲过碎片的撞击,抓住了荀听的衣领。   荀听的大脑因受到的“痛苦”冲击过大,似乎触发了本能的防御机制,使他进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他涣散的眼瞳蒙着两层灰翳,整个人犹如梦游,只有一丁点的意识尚在支撑着。   却杀把他身上的“沉痛灵魂”驱散开来,一手揽着荀听,一手拆开他的面罩,迅速拨开他的唇齿,两指夹住他口中失效的的空气咬珠,为其刻录神赐。   大概是因为眼神没有聚焦的原因,荀听像是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咬珠重新生效之后,却杀切换信仰神“图特”,试图与荀听连上共识。   却杀叫荀听的名字,但没有回应。   此时,一块船械碎片撞来,却杀眼疾手快,掌心立即爆发蓝光,将铁块炸成粉末。   这是蔚维达尔的深层神赐“撼山”。   这个过程中,却杀至少切换了四次信仰神,使用了两次深层神赐,消耗之大,若是换成普通人恐怕早已力竭而亡。何况却杀还要在水下游泳,面对水流的冲击,即使却杀的体力超乎寻常,此时也捉襟见肘。   却杀准备了水下专用的“信号灯”,用来告知同伴自己的位置。他将其从腰间取出,荀听却忽然抓住他的手臂,猛地一转身。   一只飞速流动的货箱撞向了荀听的肩膀,因为箱体腐坏严重,它立即碎了开来,将水域搅浑,里面装着的红酒沾到了荀听皮肤上,与额头上划伤的血迹混合在一起。   因荀听这一挡,却杀并未波及到。   却杀懵了一瞬,紧接用“共识”联系荀听:“你清醒了吗?”   仍旧没有回应,荀听的目光涣散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这说明刚才的保护举措是荀听的下意识行为。   却杀再次摸向腰间的信号灯,却发现它已不见踪影——因方才的变故,信号灯已经和却杀飘出了近七米的距离。   却杀啧了一声,他拽着荀听一起游过去。他刚抓住了灯筒,就在这时,深歌二次尖啸,漩涡释放出了祂积蓄的巨大力量。   却杀瞳孔一缩,只能再次憋气。   等神赐的失效期过去,却杀再一次为咬珠刻上“滤肺”。   虽然能呼吸了,但他们仍被困在水流当中。眼看两人要在漩涡的反向推力下掉出净海,突然,有两只轻盈的灵魂笼罩住了两人。   是两只透明的白鲸。   它们贴近共舞,在净海之外,为他们隔绝了恐怖的水压,将两人保护在了灵魂体中。   这两条白鲸灵魂好像和他们很熟悉,却杀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沉眠于水的朋友,他们大概是荀听曾经认识的人。   在黑暗寂静的深海,两只白鲸灵魂体散发的柔和微芒是唯一的光源,它们游动着送两人归岸,由于移动速度过快,在却杀眼里,那些发光生物斑斓光芒像是拖尾的海底流星,一时擦过二人身侧,迷幻万千。   他们现在暂时安全了,但却杀吊着的心还没放下。   他立马去处理荀听的失效咬珠,可还没等他把他口里的珠子取出来,被本能控制的荀听突然抱住了他。   他的两只手攀住却杀的腰,用力向下一压。紧接着,他把嘴唇凑了过来。   却杀:“……”   荀听像个抓住稻草的溺水之人,攫取着他口中的氧气,并用舌尖逼却杀松开牙齿,以便于“抢夺”他口腔里的氧气咬珠。   倒挺有求生欲。   却杀一边心想着,一边“啧”了一声。   荀听迫切地抢夺咬珠的时候,连却杀的舌头也一块嗑到了。两者相连的口腔中弥漫着咸津津的血味,还有一丁点醇香——是那些撒溅藏酒的味道。   在流动的光芒中,他们两人若即若离地分享着氧气,却杀相当不适应这种极其亲昵的距离,他手指几乎陷进了荀听的皮肉里。   氧气的补充让荀听渐渐安定下来,却杀趁机把荀听口中失效的咬珠刻上神赐,之后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以示安抚,将唇齿与他分开。   可对方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却杀的唇瓣,像只食髓知味的幼兽,咬住却杀下唇的一角,仿佛把他这儿当成了氧气自助。   他“还想要”。   “……”   “吸你自己的气!”却杀生气地偏头,用力地将氧气面罩给荀听扣回脸上,阻隔了他的请求。   荀听的下半张脸都被蒙住,只剩下一双茫然而漂亮的灰眼睛,透过飘游的白发丝,直白露骨地看着却杀。   却杀看着他,心中无由地烦躁。于是伸手把他的眼睛遮上。   没过多久,高速移动的白鲸灵体将他们从千米海底送回了海面。   却杀猛地吸了一口海平面上的空气,海上已然下起了大雨,滚进肺中的气体湿润而咸腥。   却杀耗尽余力,将两人拖到露出海面的一块大礁石上。石头表面硌人但还算平坦,却杀深喘了一口气,望向白鲸灵魂离去的方向。   突然,荀听将他的脸掰了过来,贴了上去。因黑色氧气面罩阻隔,他并没有碰到却杀的肌肤。   却杀用胳膊支开荀听的胸膛,他的手背上还鼓着未消散的青筋,不明所以道:“你又发什么疯。”   滂沱的大雨给暂时失智的荀听造成了仍在溺水的错觉。他不安地抓了抓脸上的金属罩,像只被困住的兽,蹙眉,喉咙发出沉闷的呼吸声。   荀听解不开纽带,只能一手抓住面罩,暴力地向旁一拽。   “咔嗒”几声,绳链连接处断掉,松紧用的铁片掉进了海里。破损的氧气面罩被这人单手硬拆了下来,扔到一旁。   荀听跪跨在却杀身上,灰雾弥漫的眼睛迷离地睨着身下之人。   “……”   却杀一怔。   荀听锲而不舍地把嘴唇贴了上去。   这已经完全脱离了渡气的性质,空气咬珠被舌头拨置在一旁,只剩下唇齿舌的碰撞和撕咬。   荀听似乎是第一次亲吻,一点儿也不上道。他迫切地深入、撕扯、占领对方的口腔,压根不像在亲——却杀还以为自己跟他有仇。   荀听有一种相当隐晦的本能,多年都被关在心墙深处,导致他们之间陌生了太久,荀听与“本能的荀听”简直判若两人。   却杀明明可以立马切换信仰神,让荀听清智复苏,或是蛮力牵制住他,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疼痛让却杀皱眉,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后仰起脖子的同时,掐住了荀听的柔软的颈部。   他望进荀听呆滞的眼眸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刚刚死里逃生,大雨密密麻麻地打在疲软的身体上,未消散的肾上腺素使得却杀脑中思绪变得模糊。   他竟然觉得,这样和荀听接触十分的舒适、放松。即使身处这样逼仄的地方,他也没有焦躁的情绪。   于是,却杀做出了一个出乎自己意料的举动。他的眼睫一垂,轻轻摩挲了一下荀听的脖颈,用拇指用力按压了一下荀听的喉结,促使他后退、张嘴。而后,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指伸进荀听的嘴中,压住对方的下齿,仿佛在无声地教他:不要用咬的。   “嗯……”   荀听把抚触当成了一种奖励,喉间的按压则是惩罚。就这样,却杀把撕咬矫正成了真正的亲吻。   ……   海上波涛涌起,大雨如注,这块大礁岛的凸出部分形成了一个简单的掩体,为两人挡住了一部分浪的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阵鸣声。   是潜艇设备发出的声音。   却杀猛地睁开眼睛,大脑的理智迅速“回舱”。   他双手逮住咬珠的链子,将荀听向后一拦。   唇齿分离,荀听微张着嘴,咬珠像是野兽的止咬器,横卡在了他的口腔中央。   他还在意犹未尽地盯着却杀看。   却杀只好将咬珠链子在他脑后一绑,让这厮暂时没法动嘴,然后切换阿呜蒙的“轻抚”,给他恢复清智。   荀听双眼的灰翳褪去,昏迷了过去。   却杀坐起,闭上眼睛,撑着眉心沉默了一会儿。   “……”   一想到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反应,尴尬和无名恼火随着温热的血迹一起,从嘴唇上渗了出来。   却杀快速地擦去,看了旁边的荀听一眼。   ……不想看他。   他站起身来,去寻找鸣笛方向。   这时,一只微型潜艇在不远处露出水面,它的照明设备在雨中开辟了一条光柱,朝他们打了过来。   却杀伸手一挡刺眼的光芒,发现这潜艇正是在他们行进路途中出现的“第四潜艇”。   它发现了困在礁石上的两人,打开了入口,正在邀请他们进入。 第59章 哭泣海域的沉船(五)   第四潜艇的操作者是个男人。   他长着一头棕色的长鬈发,用随手捡的暗红色布条在脑后扎了一条辫子,双眼下有相当重的“黑眼圈”。他没有穿正规的潜水服,而是身着一条洗掉色的宽松印花衬衫,黑色的束腰系到最里的纽扣也不显得紧——彰显着“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精髓。   他的胡子很久没剃过了。在却杀登艇的时候,他正在照着舷窗的反光刮胡渣,听到客人走进来的动静,他头也不回地拉了一下开关,舱门关闭。   却杀看到他,酝酿许久,才说出一句问候的话来:“很久不见……教授。”   这个驾驶潜艇的男人,正是失踪已久的止心师,那个天才机械师。   而他本人的形象并无触不可及的“高雅”,甚至有些慵懒邋遢。   南希伯科宗院教授、蒸汽技术系系主任……诸如此类的头衔他还有很多,随着他的多年的失踪一起销声匿迹。   却杀挑了一个自己最熟悉的称呼喊他。   却杀是在科宗院求学的时候认识的止心师,那时他才十七岁,止心师已是学院副教授。   止心师一挥手,让他随便坐。却杀在狭隘的舱室里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落脚地,只能先找个空地,把昏睡的荀听放下。止心师刮完胡子之后,瞥了一眼昏迷的荀听,跟多年不见的学生的第一句话是:“这谁?你爱人?”   “……”却杀说,“不是。”   “哦,小男朋友。”   “不。”   止心师迷惑地看了俩人几秒,道:“那你们刚才在外面,亲成那样。”   却杀面无表情道:“他溺水了,渡气。”   “你骗不了我,我明明看到他压在你身上。”   “……”多年重逢的第一段话,差点让却杀生出了“欺师灭祖”的念头,为了防止“理论付诸实践”,却杀道:“别问了。”   止心师撇嘴,把椅子转回去,边操作边调侃道:“爻副司竟然养了个这么漂亮的地下情人,多新鲜的事……哦,不对,这么多年过去,你应该转正了吧,爻司长。”   却杀不回答他,直接将问题的矛转向止心师,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朽神啊。”止心师说,“你们来不也是这个目的么。”   “……你也在调查三阶梯朽神之锁?”   止心师说:“什么……什么之锁?”   看来是不知情。   却杀说:“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三阶梯朽神。”   却杀与这位年龄大自己一轮的教授之间,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性格直率”。   “听说这个朽神有消除神赐、剥夺神明化身的能力。”止心师说,“我来找祂帮个忙。”   却杀一蹙眉,道:“你要做什么。”   “还用说么,徒弟?这乌耳墨斯化身爱谁要谁要,反正我是不当了。”止心师直接说,“我这些年过得一点儿也不安定,让信徒会的人烦都快烦死。”   “……”   多少人梦寐以求,甚至不惜孤注一掷、剑走偏锋去争夺的神明之力,在止心师三言两语间,变成了可弃之如粪土的东西。   太安城有俗语道:“君子善假于物。”正因为止心师对于蒸汽技术的运用上有旁人不可匹及的天赋和能力,就算他是一个普通人,也能凭此技能与神明信徒平起平坐。   他的追求太纯粹,神明之力对他来说反倒成了累赘。   却杀道:“扶愚,他有找过你吗。”   “哦,还有这小鬼,”止心师头疼道,“就是因为他,蔚维达尔信徒会也跟着一块烦我。”   却杀说:“他一直没说,他找过你。”   “他恨我吧。”止心师感叹道,“从小到大,我瞒了他太多事,包括他和我的身份,他的来历……我独自离开时都没有告知他。”   “……你倒是解释。”   “解释什么,我不在乎这些。我的化身身份一消失,他就自己认清现实了,说不定我们一辈子都见不到面,就算见面了也无话可说。”止心师漫不经心地说,“徒弟,有些事就适合埋土里,解释清楚了麻烦会更多……”   却杀望了望潜艇驶往的方向,正是他们的聚集地,说:“扶愚现在就在岸上。”   话落,潜艇猛地转了一个大于九十度的向。惯性让却杀的身形一歪,他伸手将荀听扶住。   “他来这儿干什么……”止心师面不改色地操作着机械,说道,“我们从灯塔处靠岸吧,跟我刚认识的新朋友打个招呼。”   “……”却杀皱眉,凝视着这个人,道,“你不在乎么?”   “徒弟,”止心师扯开话题,说,“你小男朋友醒了。”   ……   止心师口中认识的“新朋友”,是指守夜。   灯塔和废弃的守塔人小屋已经成了菲尼人的聚集地。守夜见到止心师在雨中登陆,还热情地帮他们搬运东西,带他们去小屋的壁炉旁烤火。   荀听像喝断片了似的,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无意识时干过的事,他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荀听醒来时,脑海里残留着一丝梦里对却杀的“亵渎”画面,他心如乱麻,又不能浮于面色,在却杀面前装得一脸平静。   却杀似乎也料到了荀听不会记得无意识状态发生的事,所以对于两人在上岸后一时冲动做的事儿只字未提。   沉默又再次催生了荀听心底的内疚与自责。却杀竭力将他从深海救出来,他不仅在关键时刻昏迷,还对救命恩人产生了那样的臆想。   荀听了解一下目前的状况,向营救自己的却杀道谢,并将朽神“深歌”的信息如实告诉了却杀。   听完,却杀若有所思。   却杀问道:“如果要开锁,必须让扶愚亲自忏悔,并献出化身之力,是吗?”   荀听道:“深歌需要的是蔚维达尔信徒或是兰德维帝遗民的道歉,扶愚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人……若是普通信徒,恐怕深歌不会认。”   “明白了,”却杀说,“辛苦你涉险调查。”   荀听轻笑,道:“不用这么客气啊,你可是救了我。”   “你的身份,是‘异乡者’吗?”却杀凝视着他,道,“深歌居然会因你的到来而现身。”   荀听一噎,这句话又触碰到了他身份泄露的警告,他只能说:“爻,你说过,不会过问我不想说的事情。”   “……我当然记得。”却杀说道,“我只想知道,你会有一天,主动向我开口吗?”   荀听垂眸道:“一定会。”   “嗯,”得到这三字承诺之后,却杀说,“我等着。”   他将随身包裹递给荀听,里面装的荀听昏迷前收集的“沉痛灵魂”,可以让荀听回忆起身体原主记忆的工具,这在以后会有相当大的用处——至少能够避免像第二命那样无法辨别原主真正身份的事情。   荀听将其收好。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静。   荀听自醒来时就发现身上披着一件不知谁给的毛毯,他揉了揉眉心,看着壁炉里跳跃的火光,偷偷瞥了一眼却杀。   却杀正在闭目养神,因为火光的映照效果,他的影子正在颤动。荀听察觉出来,这次任务的消耗量对他来说太大了。   荀听轻轻地褪下毛毯,给却杀盖在身上。却杀的眼睛朦胧地睁开一条缝,摁住了荀听伸来的手,说道:“别动,就这样,我休息一会儿。”   “好,”荀听单手将毯子的褶皱抚平,轻声问道,“要去找个地方躺着吗,我去给你热点东西……”   忽然,却杀借了他的右肩倚靠了一下——只是肩膀相触,连亲昵的垂头依偎都没有,就让荀听的心脏跳了一次崖。   却杀声音有点疲倦,重复道:“……别动,就这样。”   荀听低头,看到却杀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他不太敢动弹,怕吵到身旁之人,呼气也降低到“气若游丝”的程度。   不知多久,荀听感到呼吸困难了。却杀轻哼了一声,似乎是笑,他的食指在荀听的手背点了一下,淡淡道:“你可以呼吸,不吵。”   “……”   荀听尴尬地用另一只手扶了扶额头,耳朵染上了一片红晕。   大概是憋的。   ……   大雨未停,自然的白噪音与壁炉中“噼啪”的火焰声交织,给劫后余生的人们一份温暖的慰藉。   时间流逝,却杀从简单的小憩中苏醒,看到身边的荀听正在单手阅读一份手稿,十分安静,他的右手仍旧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手掌的覆盖之下。咫尺间,却杀发现他的睫毛很长……还有一根白色的。   守夜正端来三碗热汤。止心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他正咬着一个掉漆烟斗,打量着手中一个器件。看到守夜递上来的蔬菜浓汤,道了声谢,从腰间储物包里拿出一个调料筒管,往里面“沙沙”地撒了一些佐料。   很奇怪,却杀感觉自己的焦躁莫名消失了。   荀听察觉到却杀的呼吸轨迹改变,他扭头,问道:“你……”他刚吐一个字时声音有点颤哑,咳了声清痰,才轻声说出:“……醒了吗?”   却杀活动了一下肩臂,“嗯”了一声。他的手从荀听手背上撤走,没察觉到那只当了半天垫板的爪子轻轻蜷了一下手指。   却杀看着守夜和止心师,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守夜也给了却杀一份汤,说:“止心好多天前就到这里来了,还帮我们修好了小屋和灯塔一些重要器件。”   “举手之劳而已,灯塔的照明和小屋的供暖还正在修,还有道安防工程——这可得花不少时间。”止心师舀了一勺子汤,说道,“如果我不下水,我会把潜艇和交通工具停到守夜这里来,菲尼族人会帮我看着,比较放心。”   守夜热心地说:“是我们应该做的!”   却杀似乎从他言语中听出了一些什么,问道:“你打算长居这里?”   “有打算,”止心师说,“守夜说想建个菲尼族的聚集地,我最近正好在想一个悬崖建筑的设计图……哦,就把它命名为‘菲尼克斯鸟巢’了,生长在海岸悬崖上的不死鸟,寓意正好。”   他继续说:“现在我们缺大量资金和原材料……守夜比我勤奋又靠谱多了,这些天一直在筹备这些。”   守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天真的守夜还不知道自己得到的是谁的相助——止心师的想法若真能实现,这“菲尼克斯鸟巢”大概又会成为如“菩提树空中花园”那般被世人流传的奇迹。   不过因为他们的资金太短缺,这想法目前只是个海市蜃楼。   “海鞘镇是奥维拉家族管辖的区域……”荀听突然想到一个人,说,“或许你们可以将想法告诉麦蒂,他对这种新奇之物可能会很感兴趣,若是能够得到他的资助,一定能行的。”   却杀暗暗地瞥了荀听一眼。   “麦蒂奥维拉?那个奥维拉家族的小少爷?”止心师道,“你还认识这么一号人物呢。”   却杀道:“奥维拉家族和南希伯已经交好,两方往来很频繁——这是在你走后发生的。”   “哦,原来是我孤陋寡闻了。”止心师一摆手,道,“嗨,再说吧,什么时候遇见还不一定呢。”   却杀道:“他现在,也在海鞘镇上。”   “那太好了!”守夜是个行动派,他说道,“使者能告诉我这位小少爷的住处在哪里吗?我立刻去请求他……”   却杀朝荀听的方向一扬下巴,幽幽道:“跟他去吧。他是麦蒂的‘宝物’,正好也有话对麦蒂说。”   荀听懵然道:“……啊?”   “宝物”是麦蒂在招募会上叫他的昵称,他总觉得却杀在此刻提及,暗含着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不是,我……”荀听道,“我是要去和他说明我要留在你身边,没有其他意思。”   “我当然知道,”却杀淡然道,“你不用解释。”   “可……”   却杀又对守夜说道:“如果你有什么紧缺的必需品,也可以告诉我,我能尽力给你提供。”   荀听:“……”   荀听好像明白了,现场就有一个“大腿”——活的南希伯国防司司长就站在他们面前,而他遇到困难却首先想到的却是“千里迢迢”地去找前队友。   荀听有些吃惊地看着却杀,心想,他是在介意么……   止心师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的帮助我可收不了……你要是给我出钱出资,卡佩斯不察觉才怪呢。我可不想被总统逮回去。”   却杀是相当理性的,他说道:“所以说我只能尽力,你们还是需要找一个无所顾忌的资金来源,寻求麦蒂的帮助或许是个很好的选择……试试吧。”   看着却杀的神色如常,荀听觉得又是自己多虑了,却杀根本没理由介意这种鸡毛蒜皮。   守夜真诚地和他们挨个道谢,有个族人前来告诉他,到时间敲钟了,于是守夜先行离开。   “这孩子心性很好,”止心师问却杀,道,“他们菲尼族有什么来源吗?我之前好像没听说过这个民族……不过也没差了。”   却杀只说道:“他们都是信仰怀霏的子民。”   止心师说:“怀霏?那个乜伽晟国的王子?他现在已经当上乜伽教皇了么?”   “……”却杀看着这个信息落后的“老年人”,道:“你脱离社会太久了,时政知识库该更新了。”   就在守夜离开不久,耳边传来悠扬的钟声。   守夜说,他从附近居民的口中了解到,这个废弃的守塔小屋曾经的主人是一家三口。   这家人会定时在傍晚到海边的小教堂鸣钟,并在午夜时分启动灯塔为海上的船只照明。几十多年来无一例外,他们已经成为这片海域的隐形的守候者。   但自从他们一家搬走消失之后,钟鸣和光亮就不再了。   大概是为了感激守塔人一家为他们留下了可以居住的地方,善良的守夜与族人捡起了守塔人的老本行,开始每天定期敲钟。   钟声与海潮声入耳,忽然,令荀听的心中一动。   他怔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这座灯塔小屋的屋顶是红瓦砌成的。   绵长的钟鸣飘进他的脑海,将原主的那段在“沉痛灵魂”中苏醒的回忆引了出来——   “即使年复一年地面临混沌癫狂的火焰,我仍然会想念清凉的晚潮钟声,母亲归来时的笑容,与父亲烤制的牡蛎……和我那回不去的,红屋顶下的童年。”   “……从黑太阳教会里偷运出来的文献,与记录手稿,全部藏在了我与父母生活了几十年的故乡。”   海边、牡蛎、傍晚钟声与红屋顶。   ……这里原来沉睡着这样的一家人的回忆。   原主努力逃离教会之人看管,将资料藏在了此处,同时他也将永远无法释然的仇恨与悲哀,与父母的骨灰一同抛进了大海。   荀听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时候,沉眠于海底的父母灵魂化作了两条白鲸,将他们生存于世的唯一一个牵挂,安全地送回了海岸。   那也是他们看儿子的最后一眼,之后,灵魂轻盈的光芒心满意足地熄灭在了海底。   灵魂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儿子备受煎熬之后,被强盗杀死在了送葬的路上,白木面具下的脸没有瞑目。他们眼里的“儿子”其实只是荀听。   可灵魂并没有那样复杂的辨识能力,他们看到的是:儿子生活得健康安好,他有一群结伴而行的朋友,愿意在危难时刻搭救他,他并非孤独一人。这满足了他们临终前的心愿,灵魂也因此可以消逝长眠。   而原主把骨灰抛向大海时许的愿望,就是让父母的灵魂安息。   巧合这东西鬼魅而悄无声息。   它又留下了一场荒谬而温柔的意外“骗局”。   荀听在钟声中失去了语言能力,他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上那简单而清晰的纹路,这样被爱着的孩子,一定在出生时,手心就被父母欣喜地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那时双鬓尚未花白的他们描摹着那些纹痕,在幻想未来的欢声、幻想牵着孩子学路时在沙滩留下的脚印,窥不见阻碍在命运中央的寂凉。   而从掌纹蔓延出来的那一条条通向未来的路,全部终结于被烈火焚烧过的灯塔与红顶房屋。   即使它们被守夜和止心师修复,也不再如从前了。   荀听沉默了半晌,缓缓地开口,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有可能藏有一份记录文献,关于黑太阳的。”   在场人疑惑地看向他。   钟声似乎触发了这具身体的某种本能反应,让荀听的声音颤了一下,他说:“是一位英雄……不,三位英雄留下来的。” 第60章 未知遗信   他们最终在地下室积灰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掉漆的玩具盒,里面用羊皮卷包着几叠纸面发皱的纸。经过整理之后,荀听发现这些散落笔记上的字迹明显来自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一份能够从内容中推断出属于原主,另一份的主人则身份成谜。   荀听看着那份内容“不相关”的奇怪手稿,说:“这风格像是旅行日志。”   原主既然会把这些笔记掺杂进去,说明这些日志是非常重要的,荀听问道,“能从内容辩识出写下它的人是谁吗?”   “我一时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但感觉很熟悉。”止心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幅眼镜,他调节了一下右眼的镜片,架在鼻梁上,一张张翻阅着手稿,道,“小荀,这一份借我几天研究研究。”   止心师带走了那一份“不相关”杂稿。   却杀则重点关注来自于原主的内容。他粗略浅读了一遍黑太阳教会资料记录,眉间的褶皱久久不散。   “黑太阳教会也在试图打开三阶梯朽神之锁,”却杀道,“他们的‘日珥大父’——也就是教会的实际管理者,很早之前就派人蛰伏在了路远镇,一次又一次尝试打开‘捷径之锁’。”   “解锁失败的人都被孝碑吞噬了,变成了圣甘城天空上‘大生命胚胎’中的一员。”却杀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不同形态的孝碑,他们吃下的东西,最终都会通过消化,流动到云层上去,变成‘大生命胚胎’中的一只细胞。”   关于“大生命胚胎”,手稿里是这么写的:   “那是生命病态的大融合,厄婴的温床。第一阶梯的‘大无序’将从这个裂口诞生,让一切规则与生命破碎。”   站在人类的视角,可以把这件事理解成:圣甘城的上方,“世界末日”正在孵化。   那就是朽神殉所说的,即将到来的毁灭。   荀听沉思。   “他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孝碑?”荀听抓住了关键信息,“也就是说,还有其他的捷径之锁。”   “嗯,捷径虽然有多个,但每个捷径只容一人进入,而且所有的捷径都通向一个地方——黑太阳。”   却杀盯着手稿,说道,“日珥大父曾经向教会信徒宣称,昇塔之上的朝闻台,生产的都是低等神,不配称之为‘神’,充其量只能算‘高一等的人类’。只有觐见黑太阳,才能造出改变世界的真神。”   “不过……目前所有的‘捷径’的传送功能都处在非动态运行中,‘定位规划’没有启动,也没有‘能源支持’,捷径暂时没办法锁定黑太阳的位置。于是,教会想要继续打开‘规划之锁’和‘动力之锁’,重新使捷径功能恢复完整。”   荀听想起来,系统显示捷径处在“非动态运行”中,原来是指的这个意思。   而且手稿上提到了“规划之锁”……   深歌就是守护着规划盒子的“规划之锁”。   规划盒子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捷径、规划盒子……这些三阶梯之锁背后的东西都是乜伽宇留下来的,”荀听不禁皱眉,“乜伽女神说的对抗厄婴的真正方法,难道就是觐见黑太阳?跳入动态运行起来的‘捷径’就可以到达比朝闻台成神更高一层的境界吗?”   荀听记得系统中显示,已经有一个人进入“非动态运行”的捷径了,一定就是从路远镇那洞掉进去的。   于是他问道:“那么非动态运行的捷径会通向哪里?”   却杀沉默了一会儿,他无法妄下断言,只能回答:“不知道,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材料补充我们的认知。”   手稿提供的信息量的确有点大,荀听蹭了蹭下巴,与却杀相看无言,只能先自己消化了一会儿。   “多亏了你找到的这份手稿,”却杀说,“很有用。”   手稿中还有大量的黑太阳教会内部信息,对于围剿异教的佣兵团来说帮助很大,将其交给却杀,也算了了原主的一份执念。   “要谢就谢这户人家吧。”荀听看着玩具盒上画的幼稚涂鸦,说道。   “沉痛灵魂”的效用有限,只能让荀听找回原主刻骨铭心的悲伤记忆。荀听的心中存有不甘,因为他还不知道原主的名字是什么。   却杀收起手稿来,对荀听说:“我现在要回去,为奥德修斯号的捕捞团队安排后续工作,顺便找扶愚谈解锁一事。你要继续待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我……”   “等会儿,”一直沉默不语的止心师突然开口,他抬头,脸上还戴着眼镜,说道,“解什么锁?”   “我们要让深歌重新交出规划之盒。需要扶愚忏悔,并献出化身之力。”   止心师皱眉,道:“这是什么时候的计划?他同意了?”   却杀道:“没有,所以我正要去商量。”   止心师道:“不行,剥化身不是闹着玩的,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   “我们会尊重扶愚的意愿,一切可能的风险我们都会如实告知他,我们也会给出相应的补偿,并尽量保护他。”却杀说,“虽然他同意的概率很低,我们也要尝试一下。”   “没得尝试!感情这化身之力没长你身上,要剥就剥,说得这么简单!”止心师语气严肃了起来,有了点当“父亲”的样子,说道,“太危险了,就算他愿意,我也不同意。”   却杀幽幽地看着急切到站起身来的止心师。   这人在潜艇上时还轻描淡写说自己要抛弃化身,顺便给却杀倒了碗汤味浓厚的人生哲学,到这儿却“双标”了起来。   “可以,”却杀挑眉,说,“我会跟他说,让他征求一下他家长意见,让他亲自、当面过来问教授你同不同意。”   “亲自”“当面”俩词,却杀故意拖得很慢,戳得止心师耳朵疼。   “……”   止心师生气地看着他教出来的犊子,心痛道:“好你个欺师灭祖的!”   这位被老师亲授“欺师灭祖”牌匾的犊子面不改色,却杀继续问荀听没问完的话:“你要不要跟我走?还是说你现在就去找麦蒂谈投资?”   “……我跟你走。”荀听说,“时间上都听你的安排。”   却杀道:“可以。”   这时,敲钟完毕的守夜回来了,他看到荀听和却杀出门,到屋檐下摘下折雨斗笠来,问道:“你们要走了吗?”   “嗯。”   “我刚才在敲钟小教堂遇见了弥老师,就多聊了一会儿,”守夜兴冲冲道,“她身边还有一个人,说是止心的朋友,也要和她来一起坐坐呢……你们不多留一会儿吗?”   “弥尔蓝身边的,认识止心师的人?”   荀听和却杀同时想到了是谁,互相对视。   却杀只好叹了一口气,转身进屋,朝止心师说:“教授,你儿子要来。”   止心师本来在屋中忧心踱步,闻声怔了好一会儿,食指点动着指向却杀,“你”了半天没憋出什么话来。   最后,他咬牙切齿地一捞桌子上的外套,直接从窗户处单手翻了出去。   好心守夜还在疑惑:“哎!止心,你要去哪儿?外面下雨,你带上雨衣啊——”   作者有话说   《四旬老父亲为爱雨中翻窗》 第61章 第二位悔愧者   荀听的守火人队友也没闲着。   在他下水寻找深歌的这段时间,弥尔蓝已经说服了扶愚。   扶愚从最开始的“蔚维达尔意志关我什么事”变成了“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考虑”。   ……虽然弥尔蓝感觉扶愚是在敷衍自己。   她拿不出什么筹码来和扶愚对等交换。她的图鉴完成度虽然是和荀听相通的,但是所给的奖励不一样。   完成乜伽女神任务后,荀听拿到的是女神的起誓指哨,而弥尔蓝的是女神的掌心印章。   【女神的掌心印章】   “我将把众子神的意志篆刻于章,凡后世有一人掌心尚温,火种永垂不灭。”   最高级的记忆材料做成的印章,无需印泥,便能够在信徒的掌心留下一个发光印记,使其获得其信仰神的部分记忆。化身则可以获得神明的全部初始记忆。   弥尔蓝争取了扶愚的同意,在他的掌心盖章,让蔚维达尔的记忆在他身上重新复苏。扶愚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醒来之后一直沉默,也就是在这儿之后,他才改口说愿意考虑一下奉献化身。   扶愚似乎有什么心事。之后,两人一起去了蔚维达尔的神明教堂。那位头上长着盘羊之角,身形庞大力量之神雕塑立在教堂中央,托举着穹顶与铜钟。   扶愚望着祂,忽然,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们很像。”   就是在这时,弥尔蓝和前来敲钟的守夜相遇了。   二人叙旧时意外提到了止心师。   弥尔蓝被守夜邀请来灯塔小屋做客,正好撞上荀听。她小声在荀听耳边嘀咕:“……止心师刚才真的来过?”   荀听点点头。   扶愚沉着脸进屋找了一圈,无果,用力地磨了一下后槽牙,问守夜道:“他人呢?”   守夜指了指止心师出逃的那扇窗,疑惑不散,道:“止心从这儿翻出去了,他还没带什么挡雨防具呢!我待会找他送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扶愚拍了一下守夜的肩头,示意窗边的他让开,他笑了笑,说,“小朋友,谁教你喊他止心?止心师是南希伯科宗院的教授,最好不要这样直呼其名。”   守夜听不出来其中特殊的警告意味,有些惊奇地问道:“止心原来是教授吗?”   扶愚没顾得上雕饰表情,平时“春风和煦”的笑容在此时显得相当阴沉。他没回答,也冒着大雨翻了出去。   结果是,扶愚并没有找到人。   乌耳墨斯神赐中本就有偏向潜行和隐蔽的能力,加上止心师身上还有那么多“黑科技”机械的加成。这也是卡佩斯这么多年一直没抓到止心师的原因之一。   被雨淋了个透的扶愚回到了南希伯调查团驻扎的营地,他猛地掀开却杀的帐帘,直接问道:“你们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吗……我是说止心师。”   却杀说:“他不希望你知道。”   扶愚一笑,道:“他想瞒着我的事儿很多,我不管他怎么想。我只问你,爻司长。”   他道:“你们不是开出一堆条件,想让我献出化身之力吗?这么点儿消息都舍不得拿出来,我们免谈。”   却杀淡淡地盯着他,道:“他是来剥去化身之力的。”   “……”扶愚问,“为什么。”   却杀毫不委婉地原话转达:“他想让你认清现实。”   扶愚脖颈上的青筋若隐若现,他僵硬地笑了起来,说道:“如果你再遇见他,转告他,让他别他妈这么自作多情。”   无情的传话筒却杀应了下来:“好。”   他道:“我们可以接着谈谈我们之间的交易了吗。”   扶愚冷静了一会儿,他将身后的大剑放下,找了个地方依靠着,以沉默作默认,听却杀接下来要说什么。   “弥尔蓝已经让你获得了神明的记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蔚维达尔成神之前的完整经历。”却杀说,“有多少是可以向我们透露的。”   扶愚并不愿意说,他闭着眼睛,说道:“都不能。”   “可以。”却杀接受了他的回绝,继续说,“除了信息互通和我给你的物质条件以外,你还需要什么。”   扶愚想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睛,朝荀听的方向一扬下巴,说道:“早在招募会上就听说荀拥有的绝世宝贝很多,从他身上随便挑一样给我。”   却杀说道:“你承受不住天子戒的威压。”   “那就换一个其他的。”   却杀蹙眉。   看着他的表情,扶愚语气轻佻,说:“爻司长自己开条件开这么痛快,眉头都不皱一下,怎么?割你小情人的肉反倒觉得疼了?”   “……”   却杀冷脸看着他。鉴于扶愚才是献身的一方,没跟他计较言语上的小过节。   却杀偏头,瞄了一眼荀听,他的蓝色眼眸坚定而淡然,并没有问他什么。   荀听的目光无意触及到他的蓝瞳,怔了一下。   却杀的身上有一种天然的可靠感,他绝不会让同伴陷入纠结与不安,所以,他并没有把牺牲荀听的利益当成一个方案。   如果荀听不表态,却杀会直接拒绝扶愚,另想他法。   荀听赶在却杀回答之前,先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心想,自己其实拥有的实体道具就两个,指哨和天子戒。   不过,如果扶愚同意献身,那么蔚维达尔的火种任务完成之后,系统还会奖励他一件神器道具。   “我可以给你。”荀听说,“但要在一切完成以后。”   却杀暗暗地看了他一眼。   扶愚道:“还挺谨慎。”   荀听能够理解扶愚的要求。要主动卸下使用了这么多年的力量化身并不容易,扶愚在信徒会混了这么多年,不能没个心眼,他必须保证以后自己“有所保障”。这种交换荀听是可以接受的。   “就这样,”扶愚最终同意了,“记住你们开出的筹码,三天后,我跟随你们下水。”   荀听最后问了一句:“我想知道……你放弃化身的原因是什么?”   扶愚笑了笑,说:“荀,这是什么废话。你当我们刚才的交易全是摆设吗?”   可荀听并不认为这些条件就是让扶愚动摇的关键,他问道:“我想知道的是你最初的动机。”   扶愚不语。   “是你想多了,我没那么多悲情的英雄故事可以讲。”扶愚看向别处,雨珠顺着湿漉漉的发丝滴落下来,他平淡地说,“我只是个庸俗透顶的凡人。”   ……   扶愚将出发时间定在了三天之后,这三天里他不知去做了什么事儿,止心师也一直没有出现。   却杀趁这时间让调查团打捞了一下奥德修斯号被卷上来的碎块。   也就是在这过程中,捕捞沉船的学者发现了一件让他们大为震惊的事情。   这辆所谓载着难民逃难的奥德修斯号,船上上所有的乘客都是兰德维帝的贵族。   他们出发的航向是西北方,最终的目的地是南希伯。   原来,贵族商贾们和南希伯政府在暗中达成了一个协议,只要有人的神像供货量达到一定的数目,就可以得到南希伯移民资格。   所以,小泪洋白鲸被屠杀的背后,少不了这群贵族的推波助澜。   在南希伯攻打进这片土地的时候,这群人利用统治阶层从饥贫的人们身上搜刮来了最后一点民膏民脂,造出了这辆豪华的巨轮,载着他们的家底,驶向他们新的“归处”南希伯。   荀听不禁想起货舱的那些财宝,以及钱币箱旁腐烂的白骨。   “奥德修斯”,这英雄之名仿佛是对这艘船上乘客的讽刺。   这下荀听明白了,深歌确实是一个温和向善的朽神。   只不过这善良与温和也是有限度的。   “沉船就是他们活该的!”小五听完调查员的报告,生气地说,“怪不得深歌和灵魂们会把这艘船拖下海底。”   学者说道:“真相的确叫人吃惊……”   “这样一来,”却杀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键,说,“深歌想听的忏悔,可能会变得很复杂。”   荀听的厄婴系统突然发来了提示,深歌的朽神资料有所更新,正好印证了却杀的猜测。   深歌想要的,除了蔚维达尔信徒对大海的忏悔,还有尸位素餐的兰德维帝贵族对逝去难民灵魂的悔愧。   也就是说,除了扶愚,他们还需要找一个兰德维帝贵族的遗民或者后代。   十四说:“我突然想到……奥维拉家族的人,算吗?”   那前来报告的三位学者讨论了一番,一个民族历史学家认为十四说的有道理,她说:“旧殖民区的家族成分很复杂,有很大部分是南希伯移民,另一部分则是被支配的兰德维帝人,所以在灾一期结束之后,许多旧国之人不愿意继续并入南希伯联邦,才单独开辟的南希伯独立属。”   另一个学者说:“将奥维拉家族追根溯源,他们确实生活在兰德维帝地域,且在当时掌握了很大的财权。”   “不过,这段历史可过去太久了……不知道深歌还会不会认奥维拉这一族的血脉。”   却杀还是想尽力一试,他问:“奥维拉家族有神明化身吗?”   学者道:“有一个,那位领导伐火战争的将军战止序,她是刹门的化身。”   却杀摇头:“不,她身上流淌着的不是奥维拉家族的血脉。她是奥维拉家主招募来的。”   “那没有了……”   却杀又说:“那退一步讲,现在镇上有奥维拉家族直系血脉,且是神明信徒的人吗?”   调查员面面相觑。   “直系血脉只有奥维拉小少爷麦蒂了,但他……不是神明信徒。”   众人沉默。   荀听忽然灵光一闪,对众人说道:“我有一个办法……我需要和麦蒂聊一聊。” 第62章 寻神者神谕   ……   却杀告诉荀听,麦蒂有个哥哥在黑太阳的献祭仪式上被活活烧死。   这是南希伯在一次围剿异教的行动中发现的。至于是什么原因,麦蒂和奥维拉家族都闭口不提,他们唯一能确定的是,麦蒂当时也在现场。经过调查,他们发现他麦蒂竟在暗中参与过黑太阳教会。黑太阳“觐见真神”的教旨,似乎与麦蒂几近于狂热的执念不谋而合。   不过自那惨案之后,麦蒂便远离了黑太阳异教。因事故真相并不清晰,却杀仍然对麦蒂保持着无法放松警惕的态度。   荀听沉默,虽然他之前就猜出麦蒂意图特殊,但知道隐情时还是吃了一惊。   荀听与却杀到达麦蒂的住所的时候,只有管家接见了他们,他说麦蒂即将就要动身离开。   管家说麦蒂不见人,荀听就在门外等,他让却杀先回去忙,却杀留下可以通风报信的满月陪着荀听。   这只苍鹰好像没在旁人肩膀上待过,和荀听面对面时显得有些局促,尴尬地用鸟喙挠着翅膀毛,差点把胳肢窝薅秃。   月色临近时,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麦蒂的管家说了声:“客人,进来吧。”   麦蒂正蹲身拿草叶逗着刻耳柏洛斯。   他仍旧是一派贵族小少爷的打扮,身穿棕色的背带短裤,花褶的袖子和领口上绣着红宝石,金黄色齐耳短发的两鬓上插着漂亮的鸟羽——他喜欢用这些奇怪的东西当做装饰。听见脚步临近,他回头看了一眼,问道:“荀,爻哥哥真把你治好了。”   荀听“嗯”了一声。   “你来找我做什么?”麦蒂问道。   荀听看着他的发旋,说:“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   “你是来找我算账的吗?”麦蒂淡淡地嘲道,“爻哥哥怎么跟你说的我?”   荀听摇头,他没有在无谓的话题上纠缠,直接问:“你想要神赐能力吗?”   麦蒂沉默。   这个问题狠狠地扎向了他的软肋。   “你觉得呢?”麦蒂说,“我耗尽无数的祭品……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我几乎去膜拜了晟洲大陆的全部的赐碑……没有任何一个神明愿意庇佑我。”   荀听不禁想问:“我想问你,你为什么会对神赐能力这么执着?”   “我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   “回答我,”荀听单膝蹲下来,盯着麦蒂的眼睛,说道,“因为我可以帮你。”   麦蒂一愣,说:“什么意思。”   荀听伸出掌心,那上面摆着一枚骨色指稍。   “你一定认识这个。这是女神的起誓指哨,只要吹响它,任意一位神明的力量就会降临到你的身上。”荀听说,“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按理说,非神明信徒的麦蒂没有神犀储备,无法消耗神犀而吹响指哨,但荀听可以花费自己的,让他吹一次。   “……”麦蒂盯着指哨,声音有些发颤,他对荀听道,“荀,你知道我做过什么吗?”   荀听第三命初醒时身着的黑袍白面具,正是黑太阳教会祭品服,麦蒂一定认得出来,但麦蒂还是救了自己。   荀听不愿意把同伴关系全部置于利益场之中。他知道麦蒂想利用自己特殊的信仰神,不过,他认为麦蒂也有想要弥补过错的心。   于是荀听说:“第一次相遇时,我失血昏迷,你们救了我。我在孝村双臂尽失,你和战将军也没有抛下我。我在过关时误让恐惧拟态的混沌场破碎,也是你帮我解决了大麻烦。”   “我把你们当成伙伴,”荀听认真说道,“你想要什么,不必遮遮掩掩的,对我直说就好。若你早点坦白一切,我或许还能趁早帮你,爻也不会误会你。”   麦蒂不可思议地看着荀听。似乎是想起了一些旧忆,眼眶逐渐泛红,他吐出了一个“我”字,再也不出声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荀听保持与他视线平齐的姿态,用令人安心的温和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会对神赐能力这么执着?”   麦蒂用袖口抹去了眼泪,终于开口了。   “寻神者……我是寻神者,我是天生被神明抛弃的人。”   “寻神者们虽然有着对神明敏感的感应,却受不到庇佑,我们的身体甚至无法接受其他信徒的神赐。大家都说,寻神者是健全的‘蚁奴’。”麦蒂说道。   “荀,你知道吗?女神留下来的手稿里说,拥有庇佑的寻神者可以和神明对话,他们传达神谕,预言下一个化身的诞生。因为‘大熔炉事件’,寻神者失去了神之庇佑,在之前,他们曾经是神与世间的信使。可是没人把这说法当真……”   麦蒂的家族腰缠万贯,寻神者敏锐的感知力也能派上用场,麦蒂倒不至于受到旁人的歧视,但他却难以就此罢休。   “我的祖母,也就是奥维拉的当家人之一,她很爱我,她也相信这个传说,是她包容我在晟洲大陆到处游历,去寻找祭品和赐碑。”麦蒂说,“祖母她被日珥大父抓住了软肋,相信了黑太阳仪式可以让我拥有神赐能力……这不是她的错!日珥大父他拥有强大的精神灌输能力,那是一种不可抗的神赐,像一种毒药一样。他们教会的信徒一半都是这样被骗进去的。”   原主的父母也是这样被招进黑太阳而被残害的。   “嗯,”荀听蹙了一下眉,道,“你继续说。”   “祖母将这件事告知了我,我认为祖母不会出错,我很开心……”麦蒂掩面道,“直到我发现,祭品……祭品全都是人,还有我那位痴傻哥哥。”   那疯狂的火焰和痴迷尖叫的人群到现在还刻印在麦蒂的脑海里。麦蒂压根不敢贸然结束仪式,日珥大父的洗脑念诵将他心中的执念凝缩成了贪婪与邪念。那时,麦蒂的心中竟然涌现出一丝残忍的欣喜来,跟随着仪式的进程,痴迷地将自己天生低智的哥哥推进了火坑。   这个仪式请出了一位朽神,五阶梯朽神5-031“苔藓灵魂”。   它会附着到召唤者的皮肤上,如一块发毛的藓,但这藓是无数“活人灵魂”搅碎凝缩而成的,上面布满血丝与绒毛,以及跳动的心脏疙瘩——苔藓灵魂会让宿主拥有和这些活人生前拥有的技能,包括他们的神赐能力。   这不是真正的庇佑,这是一种屠杀与掠夺。   最后,是战止序赶在窝点被围剿之前救了他。她没办法请走朽神,只能帮他把身上的苔藓灵魂祛除。   那片“藓”在血之神能力的逼迫下,从麦蒂的身体上爬走,在地上蠕动着跑了。   清醒过来后,麦蒂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上沾了亲人的鲜血,这成为萦绕他脑海的噩梦。   “你见过日珥大父?”荀听说。   “我见过……”麦蒂说,“但我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荀,我……”麦蒂的声音很小,说:“……我杀了很多人。”   听罢,荀听若有所思。   见对方不说话,麦蒂以为他要反悔,有些慌张,问:“你还……愿意帮我吗?”   荀听仍然将指哨递给了他。   他说:“我们现在遇到了困难,需要你,你拥有神赐力量之后,能跟我们一块去解决吗?”   麦蒂点了点头,接过那指哨后,他突然抱住了荀听的脖子,把满月吓得张了一下翅膀。   他好像了了沉积多年的一桩心事,麦蒂声音颤抖道:“谢谢你……”   ……   麦蒂同意当深歌的第二位忏悔者。   他本就对自己的曾经的过错心怀所愧,这样的赎罪能让他心中的煎熬少一点。   起誓指哨降临在麦蒂身上的神明是“崇”,祂的神赐管理着爱与情感,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麦蒂已经很满足了。   受到庇护的麦蒂兴奋地告诉荀听,“寻神者”的传说是真的。   麦蒂能够沉入到一个意识海中,里面被光明与云朵围簇,树立着巨大的乜伽神明雕塑。   那是寻神者们专属的意识海,已经很久无人踏足过了。   麦蒂每个月能够向世间传递任意神明的一份神谕。当他首次踏入意识海时,周遭一片寂静,有一个神明的意识体愿意与他交流。   麦蒂尝试着读懂这位神明的旨意,天赋异禀的他仅花了一天时间来学习,就能理解只言片语了。   “守夜,”麦蒂对荀听说,“这位神明对我说的话里包含了这两个字……”   麦蒂有些疑惑,道:“祂是想让我等到在夜晚再与他对话么……”   这两个字一入耳,荀听登时心中一动。   他回想起,在赤色极光笼罩的英雄碑林中,那位王子离世前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自己最忠诚信徒叫什么名字。   麦蒂在荀听的指引下找到了守夜和他的族人。   于是,百年以来第一位拥有庇护的寻神者踏入乜伽神明的意识海,为世间传达了第一道神谕。   “‘鸣谢’之谕,自神‘怀霏’。”   “我窥视命运之海,预见菲尼之火将照耀黑夜,即使前途崎岖。”   “谢谢你,灯塔的神龛与白羊绒很漂亮,我亲爱的信徒。”   神谕很短,有一定的预言性质,需要人们去参透。   守夜单膝跪地,接受了神谕。   各种强烈情绪涌上喉咙,他声音发颤地问道:“神……祂还活着吗?”   麦蒂说:“神明的存在不能用我们以为的‘生死’去衡量……怀霏这个人类已经去世了,而从他身上蜕变出了神明‘怀霏’。”   “神明‘怀霏’不是王子本人,没有王子的记忆,但可以理解成是继承了王子的意志的‘升华’体。”   “从某种意义上说,怀霏算是意志永生不死。”   守夜虽然有些失落,但眼中的光芒仍旧坚定,他望着神明的那颗赐碑种子,他说:“我不后悔我做过的一切,我会完成殿下的夙愿的。”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   这五天工作量太大,上课外加准备了6个pre以及工作汇报,已经忙得分不清时间了……没时间顾及更新和榜单任务。   下两周正好赶上结课周和项目收尾,又会超级忙。为了保证每篇的质量,决定先把文搁置一下,但不会停更,是随缘更新。   忙完之后(12月28号)会恢复正常的连载速度的。   接下来的回复可能会变得超级延迟。   (我以为没多少人看,结果发现打开长佩发现有宝贝催更……真的对不起你们……) 第63章 哭泣海域的沉船(六)   神谕的传达完成,寻神者陷入了两天的昏睡。   麦蒂醒来之后,得知守夜要在海鞘镇建立菲尼克斯鸟巢,不仅爽快地同意了,还一挥手给这群人拨了一笔巨款。   守夜非常高兴,他带着菲尼族人们一起感谢他,并郑重地送给了麦蒂一个用白羊绒花骨朵编织成的手环,作为对寻神者的赠礼。   两天之后,扶愚如约回来了,与麦蒂一起跟随队伍下水。   麦蒂在潜艇里望着舷窗之外,问道:“荀哥哥,深歌长什么样子啊。”   “一个中心发光的巨大漩涡。”荀听说道,“忏悔者需要进入漩涡中心,接受它的洗礼。”   潜至深海处,他们在黑暗中等待着海洋生物发光。绚丽的光彩浮动起来的时候,深歌苏醒共鸣,他们顺着隧洞的光亮潜行,发现净海仍在,但其中的景色已变了模样。   奥德修斯号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寄生着无数生物的圆形大坑,白鲸灵魂们在里面若隐若现地游动。   那个大坑的半径约一千米,坑底稍鼓,中心处高一百米。地面上的硬脊呈辐射状汇聚到中央,那里飘着一个晶莹透亮的水球。   刚踏入净海时,荀听的脑海中传来一段模糊的意识,他拦住了却杀和十四等人,道:“它只允许异乡者和忏悔人进去。”   却杀思虑了一会儿,站在坑崖,目送三人滑了下去。   到达坑中,荀听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推力,水球发出了一股力量正在将他们向外吹。越往中央走,力量越强,离中心剩下几百米的时候,他们仿佛身处风暴中央,他们甚至已经看不清周遭的样子了。   扶愚取下他背后的重剑,用力地嵌入地面,然后以其为支点,拉住荀听,荀听另一手则揽住麦蒂。   忽然,荀听发现扶愚手上散发的蓝光正在飘散,正汇聚到水球处。   深歌在让他的神赐效果减退。扶愚手中的垂直入地的重剑歪了一下,剑身与地面形成了一个不稳的锐角。   他们无法在没有“共识场”的情况下交流,扶愚回头看着荀听。荀听会意,他上前,一手替扶愚接过了重剑,一手则抓住了扶愚的腰带。   扶愚腾出手来,蹲身双手触地,掌心蓝光一现,脚下石块碎裂并拔地而起,形成了几块凸石,为三人提供了踏脚板。   扶愚边走边制造落脚点,帮助三人艰难地往中心移动,但他的力量消逝得越来越厉害,脚下的凸石随时有碎裂的危险。   离水球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扶愚终于支撑不住,他施展神赐的手心蓝光全部消散,一些如贝壳、海鞘以及珊瑚石一样斑斓晶体竟然开始从他的掌心蔓延,将他整只胳膊“结冰”,麦蒂亦是如此。   扶愚已经感知不到手臂的存在。他的脑海中袭上剧烈的痛苦,他听见深歌在哭泣,那些失去族人的记忆报复似地涌进他的大脑,与他的原始记忆与神明记忆一起熔炼。   在呼啸的风暴与结晶之中,扶愚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看见年幼的蔚维达尔,他的颅上有可怕的凸骨——这种罕见的天生疾病让他看起来像是长了动物的奇怪犄角。   他被人欺凌,被骂成是“人和羊生出来的杂种”,他太小太饥饿了,反击微不足道,还会招来一顿毒打。   他蹲在湖边,咬牙切齿地用石头去砸头上的畸骨,稚嫩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平时不动声色的小蔚维达尔忍不住哭了,其实他很会忍痛,他不是痛哭的,他只是觉得委屈。   有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取下了蔚维达尔手里的凿石。   那大人仅用一只手就抱住发狂挣扎的小蔚维达尔,不顾小孩的抓咬,替他洗干净了身上的血。   之后,他递上了一袋羊奶,面包和葡萄干。   “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些,”那人对狼吞虎咽的小蔚维达尔说。   大人摸了摸小孩的凸骨,手背上还布着新鲜的抓痕和牙印。他说:“如果不想挨饿,就跟我回部落吧。”   那人就是乌耳墨斯。他是部落首领乜伽三姐妹身伴左右的护卫,乌耳墨斯曾经射出了讨伐“底巢之眼”的第一箭,是大家都尊敬的勇士。   就这样,他把蔚维达尔这样一个众人嫌弃的小怪胎捡了回去。从此之后,部落之主乜伽元收他为养弟,蔚维达尔再也没受到过同胞的欺负。   蔚维达尔在渐渐长大,他在刚成年时的体型甚至已经比过了乌耳墨斯。蔚维达尔性格阴沉偏执,乌耳墨斯和乜伽元是唯一能与他说上话的人。   扶愚望进蔚维达尔深邃的目光,一种难以言说的共鸣仿佛将二人拉进同一具躯体里。   他的眼瞳中随时随刻都倒映着乌耳墨斯的身影——快乐、伤感、珍视、隐秘的渴求,以及刻骨之疾的自卑,都凝结在这个身影上。   这种混杂的欲望让扶愚心颤了一下。   扶愚努力地去抗拒这种共鸣,却又难以挣脱,他在此刻仿佛成了蔚维达尔的另外的情感:悲愤和自嘲。   眼前的人骤然间变成了自己,那个牵着他手的大人则是止心师。   扶愚十一二岁,正是少年需要关注的年纪,止心师是他唯一的“亲人”。但这人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他把和扶愚约定好的事情都错过了。   扶愚觉得止心师压根不在意自己,和止心师吵了一架,踢翻了他用来敷衍自己的铁皮疙瘩,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可是,止心师扔下工作跑了八百里给他逮了回来。   那时,止心师身上还沾着煤灰和油漆,年轻而威望高重的宗科院教授顾不上自己的形象,焦急又生气地抓住了扶愚的手腕,面对少年的顶嘴,他吼道:“你犟什么犟!谁不管你,我都不会不管你!”   ……扶愚心想,你明明是这样答应我的。   明明说“不会不管我”。   现在却连见也不肯见我。   有一群沉痛灵魂趁机抱在了扶愚的身上,他们在扶愚的脑海里催生出了无法自拔的悲哀。   荀听挡住力量的冲击,想要把扶愚身上的灵魂黏液驱散开,但扶愚却自己动了起来。他怔怔地朝水球走去,伸出了被海底生物结晶覆盖的手,没入了那水波透明的球中。   荀听心中警铃一响:“等会……”   因为这时,他们的身边突然出现了第四个人影。他如鬼魅一般一闪而过,将扶愚拽到了一旁。   荀听瞳孔一缩,橙色的光芒让荀听迅速地认出来,是乌耳墨斯的神赐。   扶愚彻底清醒了。他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朝那人影一抓,但扑了个空——人影直接扑入到了水球之中。   来人行动太快,这一系列的动作在短时间内迅速完成。   扶愚迅速追入水球。麦蒂见状,也紧随其后,没入其中。   在忏悔者们全部消失的一刹那,海底的“风暴”消失了,只剩下荀听一个人。   水球变得坚硬而朦胧,拒绝着外人的进入和窥视。他用力地敲了几下球体,无果。   却杀他们立即赶了过来,问:“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止心师……”荀听觉得来人的身影很熟悉,他道,“止心师也偷偷跟来了,他们三个人一起进去的。”   十四和小五在坑沿的另一个方向找到了一艘熟悉的潜水艇,可以证明来人的确是止心师。   却杀皱眉,道:“……一大把年纪了,跟着胡闹。”   他们没法预测三个人会在深歌的核心内发生什么,只能焦急地等待里面的忏悔仪式的结束。   接近半天的时间过去,核心终于有了动静,他重新化为柔软的水球状,将闯进去的三个人全部“放”了出来,三个人身上布满了生物结晶,仿佛三块人形的珊瑚岩。   在被吐出的那一刻,生物结晶开始熔化成黑色的液体。   麦蒂嘴里吐出了一只小丑鱼灵魂来,荀听将他扶起来,他无神地坐在地上好一会儿。   通过十四的共识场,麦蒂对大家说道:“我没事……”   麦蒂伸出手来,那手腕上戴着的菲尼族赠予他的白羊绒手环已经不见了。麦蒂说:“深歌没有伤害我,也没有拿走我的力量,祂只拿走了这个。”   没想到守夜的感谢赠礼意外派上了用场。   “祂的意思好像是说,此物就已经代表了‘忏悔’。它的目的并不是让那群贵族的后人代替先祖以死赎罪。祂想要的,是让我吸取前车之鉴,去帮助海鞘镇善良而贫困的人们,和他们友好相处……”   深歌和这片自然之海一样“温善单纯”,很难想象它被人类伤害且决心报复他们的时候,是有多么的痛苦而煎熬。   却杀扶起止心师,他的状况是最差的,扶愚清醒过来时,他身上的生物结晶还没完全融化。   扶愚将他抱过来,他凝视着这张脸。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仔细地看过他了,现在的止心师比起存留在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变化了太多。   扶愚沉默半天,嘴唇一颤,说:“他代替我献出了化身之力。”   荀听的任务发来提示。   【个人任务(三)】不渝的神明已完成。   【乌耳墨斯】火种任务完成。“神之火种”系列成就【不渝之心】达成。   奖励:乌耳墨斯的月光耳坠   “神之火种”系列成就进度:3/?   荀听本来是想通过扶愚的赎罪完成蔚维达尔的火种任务,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将乌耳墨斯的给完成了。   止心师慢慢地苏醒过来,也吐出了一口黏糊的灵魂,他用力地嗑了一下空气咬珠,吸了一大口氧气。   他懵然地看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才认出是扶愚来。   父子二人阔别已久,而相见于海底时间的第一句话,是扶愚说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止心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知是因为暂时不想说话还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扶愚的脑海浮现出那句——“我想让他认清现实”。   “止心,”扶愚一字一顿地说,“你讨厌我到这种地步吗?”   虽然在共识场里说话的起伏会被削弱,但此刻扶愚的情绪如此的分明、强烈,像是咬碎了牙齿说出来的。   止心师望进他双眼的时候愣住了,好一会儿,他说:“我……不想让你再被迷惑了,那些都是假的。”   “你真的认为,是因为那该死的化身羁绊,我才对你产生的感情?”   “那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扶愚眼尾慢慢地铺上了血色,他道:“那我告诉你!你现在是个凡人,我还是喜欢你,我没办法把你当长辈……你觉得这是什么?”   “……”止心师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他的双眼,他说道,“神明关系带来的效果不是一蹴而就的,产生和消散都需要一段时间……”   “……”   扶愚不可思议地盯了他半天。   他有时候真的分不清止心师究竟是迟钝、嘴硬,还是真的无情。   净海安静无言,唯有灵魂游动。   “好,我认清现实,”最终,扶愚说,“我不再喜欢你了,行吗。”   “我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不是,等等,你……”止心师突然说,“你小时候……不是说想当英雄吗?”   “我对成不成神的不感兴趣,失去了化身也不可惜,还能帮爻他们做一件好事……”他喃喃地啰唆着,“可你的化身之力没丢,你还很年轻,现在去朝闻台的话,说不定……”   扶愚心想,他的记性很让人迷惑。   他能记得住小孩那么久的誓言,却记不住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后半句话:他想变成“英雄”,目的是和这位自己崇拜的“天才”平肩。   自始至终,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只有止心师。   止心师是个理智的天才,他能把精细的零部件收拾得井井有条,却捋不清人情世故。   他精通“避开话题”。每回与扶愚产生了什么分歧,他想挽回的时候只会一招、亲手给这破孩子做一顿饭,一声“吃饭了”就泯去一切。   但这回他绕不开了。   扶愚没有说什么,心灰意冷地跟随着队伍离开了海底。   止心师有他自己的交通工具,便没有随行,恢复身体行动之后,回到自己的潜水艇里发了一会儿呆。   忏悔结束之后,荀听和深歌的核心进行了交流。祂愿意为异乡者打开规划之锁,但需要一段时间。   深歌许诺,三小时之后,规划盒子会出现在海平面上——他们一定会看见的。   虽然心存疑虑,却杀与荀听还是依言上岸等待。   荀听望着夜色下茫茫的海面,突然问身边的却杀,说:“扶愚走了?”   “嗯。”   荀听道:“……他真的放得下吗。”   却杀看向荀听,道:“你在意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无聊,和你说一会儿话。”   “放不放的下,都得放。”却杀淡淡地说,“感情是相互的,若对方无意,他能怎么样?纠缠到失去分寸,很蠢。”   荀听若有所思地看了却杀一眼。   他琢磨着这话很符合却杀果断利落的性格。   荀听垂下眼睫来,搓了搓手边石粒,道:“我还以为爻司长是块木头,会直接回答我‘不知道’。”   却杀皱眉看着他。   荀听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我的意思是,你说得有道理。”   却杀不是不近人情的上司,相反,他平常和佣兵们相处是很有生活气息的。   小五有时候会聊起他们个人情感的事,只不过在这方面,小五也是块木头,高级佣兵团的男人女人们待在一块就是片鸟语花香的树林儿,唯一细腻的人只剩下十四了。   却杀看着荀听,或许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下属,于是出乎意料地回问:“你有其他想法吗?”   荀听是不轻易喜欢,也很难放下的人。   他笑道:“我大概就是,你觉得蠢一点那种人。”   “……”   两人点着篝火,在海边静默着等待。   三个小时之后,侦查队员准时发来消息。   深歌隧洞所之处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目测有百米高的巨大黑色方块。   它呈现规则的长方体,平静无澜地从海面上升了起来,每个平面光滑漆黑,吞噬了一切灯光与月光,如幽灵一般立在海上,高耸入云。   那就是深歌守护的“规划盒子”。 第64章 规划盒子   天空再次下起了滂沱大雨,海上波涛汹涌,而乌云之下的规划盒子岿然不动,好似一座从海底长出来的擎天之柱。   为了避免风险,一行人打算雨停之后发船。团队的专家预测,雨大概会在九小时后停止,他们出发之前,可以稍作休息。   止心师回到了泪痣岛上,因为四处没找到扶愚的身影,只好来到了自己欺师灭祖的徒弟帐下。   止心师掀开帐帘,问道:“他人呢?我是说扶愚。”   “我也不知道。但我记得他说过,不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却杀正闭目歇息,他慢慢地说道,“教授,你是听漏了吗?”   “……”止心师自己找了个地儿坐下,双手扶膝,手指不断地敲动,喃喃道,“这样也好……”   他怔了很久,像是寻求点安慰似的,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他总不能真的再也不见我了吧?”   “是你说的,你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面,‘有些事情适合埋在土里’。”却杀冷淡道,“教授,你忘了吗?”   止心师难受地看着他,道:“你小子,就说不了一点儿好听的话?”   “这我无能为力,我只是将你们的原话转述了一遍,你应该怪你们两个。”   “……”   止心师憋了一口气,他尝试着跨越年龄鸿沟拉这个心脏没点温度的玩意儿共情。止心师道:“我不明白……我觉得我并没有做错。一个小孩,和你朝夕相处十多年,你把他当儿子照顾。他突然说喜欢你,你能答应吗?我答应了那不是禽兽吗。”   却杀不擅长解答这些东西,好在十四在场,他耐心地说:“是教授您给自己设置的道德底线过高了,扶愚先生他向您表达心意时已经不再是孩子,他有自己的衡量。”   “不……”止心师摇了摇头,执着道,“他压根就没分清他的感情是什么……”   十四觉得争执扶愚的想法没什么意义,于是将话题落回到止心师身上,他道:“那教授您呢?您敢肯定地回答您分得很清楚吗?”   “当然,”止心师说,“我不想让他误入歧途,不想让他涉险,因为我把他当成唯一的亲人……”   “那您为什么当初会离开,与他一面不见?”   止心师摆了摆手,道:“那是我早就想走了,和他没有关系。我不可能把自己的生活规划拴在这么轻率的感情问题上。”   十四道:“那扶愚向您坦白改变了您实施出走计划的契机,对吧?”   止心师的手滞在空中。   这话说得倒没问题。其实止心师原本的出走计划里是包含扶愚的,本来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带他一起走。但好巧不巧,扶愚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了自己隐藏多年的感情。   这导致止心师的出逃非常地狼狈、仓皇。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扶愚。   十四一句扎入要害,他道:“若您分得很清楚,您为什么会慌张?”   “这是人之常情啊?”止心师站起身来,似乎有些焦急,道,“假如是你,遇到这种事儿,你难道不会紧张、心慌吗?那是我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又不是只冷冰冰的机械铁块!”   “……”   却杀很想回他一句:“你是怎么好意思说人家没分清感情。”但出于要给长辈留点面子,就没有说出口。   他幽幽地回答止心师的问题,道:“如果我心思坦荡,我会直接拒绝,让他从我面前滚出去,自己跳进河里清醒清醒脑子。而不是暧昧不清地跑掉。”   荀听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铁块就是说你,你可别说话了。”止心师生气地怼回去,自己烦躁地踱了一会儿步。   过了一会儿,他自我安慰道:“我们之间的神明化身关系打破了……之后他会明白的,这一切会恢复正常。”   无奈的神色在却杀脸上一掠。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耗了,只说道:“正好有人愿意给你们的菲尼克斯鸟巢投钱。你可以安心在这里做你的新建筑了。”   止心师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高兴,只是说了声“知道了”,便离开了岛上。   ……   翌日,却杀与荀听登船,与包括弥尔蓝在内的十名人员一起前往规划盒子的方向。   越靠近这个参天黑色巨盒,众人心中的压迫阴霾越强。船驶了接近一个小时,他们终于来到了指定位置。   巨盒的真实体积令人惊叹,它的长方体本体下面有一个与海平面平齐的圆柱底座,面积几乎等同于泪痣岛的一半。   船的舷梯搭了上去,底座相当地坚固,黑色的表面光滑地反光,他们陆续地登上表面。就在弥尔蓝和荀听着陆时,两人所踩的地方发出蓝色的光芒,一串奇怪地符文连成了一条线,从他们的脚下快速绵延至底座中心——也就是规划盒子的底部。   荀听惊讶地发现,这些符文是0和1的组合,他们正快速地变换成一些字符。   仔细观察后荀听发现,1、0与字符的转换,似乎符合ASCII编码规则。   荀听:“……”   他觉得是自己职业病想多了。   在他们离规划盒子近到一定距离时,方形柱体面上延伸出了黑色斜坡,并出现了四个阶梯,阶梯之上,是一个规整的长方形门。   门亮着白光,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荀听发现,却杀似乎对门的出现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他提醒却杀,而却杀皱眉道:“门?”   原来除了弥尔蓝和荀听,谁都看不见规划盒子的入口。   这扇门只邀请异乡者进入。   荀听自告奋勇,他说自己先下去打探情况,弥尔蓝则在外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却杀道:“你有几成把握自己不会有危险。”   荀听道:“……三成?”   却杀冷冰冰地看着他。   荀听只好道:“我的安危其次,搞清楚规划盒子里是什么比较重要,否则我们的计划无法推进。”   担心荀听是却杀的私情。倘若公事公办,却杀没有理由拦他。   见却杀面色冰冷,缄默不语,荀听只好开个玩笑缓和了一下气氛。   此时天空晴朗,白色的海鸟在碧蓝的幕布上飘过,荀听眯着眼望了望天,笑道:“其实在这儿漂亮的地方死了也不错,我还想托付你把我的骨灰扔进海里,省了你跑一趟……”   “荀听,”忽然,却杀语气低沉地打断他,一只手逮住了他的衣领,使得荀听被迫噤声。   “这不好笑。”他道,“你最好给我活着回来。”   荀听眨了眨眼,看着他,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了半天。   却杀叹了一口气,把语气揉得稍稍温和了点,但仍旧像是冬末没化开的冰碴,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意外,我都会去救你——我一定会到。你要做的就是把你的一口气给吊好了。”   荀听心中一动,他道:“我知道……”   却杀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引力场”,他会尽力让自己身边的每个人都与“不安”绝缘。荀听则是个飘忽不定的碎片,早就误入了却杀的保护范围,可他还没习惯“有依有靠”,面对这位可靠的引力源总是感到不知所措。   “不会有问题的,这毕竟是乜伽宇专门为‘异乡者’留下来的东西。”荀听把态度放正经了,认真道,“你不用担心。”   却杀得到这句保证之后才松开了他,他的那只手压住了剑柄,说道:“好。”   荀听离开队伍,单独走上台阶,在走进白色的光门之前,回望了却杀一眼。   在却杀眼里,他看不见阶梯和光门,荀听像是凭空升起,被黑色方块吞噬了进去。   那个身影消失之后,却杀的心脏像是被谁慢慢推到了崖边,他不禁握紧了剑柄,手指上的茧在上面摩挲了一下。   ……   荀听走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可以清晰的看见中央有一个白色发光的方块,面积仅容两人站立,荀听走过去,疑惑地用脚触碰了一下。当他踩上去时,方块竟然开始上升。   荀听立马稳住身形,他看到方块的四角出现了蓝色的光线,像是牵引着方块的升降梯绳索,黑暗里的荀听失去了空间概念,只能察觉出自己正在向上走。   在上升的过程中,荀听忍不住开始思考。   乜伽宇遗信里说,她在三阶梯朽神之锁后面留下的东西非常“深奥”,这个世界的人压根无法理解。   只有她指定的两位异乡者才能知道其中的奥秘。   那究竟是什么?   荀听想不出来什么是他能够理解但却杀无法理解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白色方块似乎带着荀听来到了顶层,荀听仍身处一片黑暗,但至少他能够看见前方的东西了。   那里也有一个竖立的扁平“发光方块”。   荀听看到它的时候愣住了,在原地呆愣了半天,才上前去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它就是规划盒子核心里的东西。   这个所谓的“发光的扁平方块”,还自带一个黑色长方体,正摆在一张桌子上。   呆若木鸡的荀听伸手,按了一下链接着扁平发光方块的“摁钮板”。   屏幕打开了。   “请输入您的开屏密码。”   荀听:“……”   他没看错,在他眼前的——   是一台电脑。   台式机,带有线键盘和鼠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荀听都快忘了自己是穿越进来的了。   荀听在规划盒子——“电脑”前哭笑不得地站了半天。   它的出现竟然不可思议的合理。   等会儿。   荀听突然想到,既然这些是乜伽宇留下来的,那么说明乜伽宇也理解这些东西。   于是,他再次摁了一下空格,屏幕亮起,他滑动鼠标,发现这台电脑的用户名称,就叫乜伽宇。   荀听登时明白了。   那个千年前开启朝闻台成神之路,带领人类消灭混沌的乜伽女神……也是穿越而来的! 第65章 祝你好运   荀听压下震惊,继续操作着。   “开屏密码”就是荀听打完孝碑之后的奖励。   荀听将鼠标光标停在输入栏里,系统面板立即蹦出来,上面写着密码字符——“Hello,world”。   荀听心想,还挺经典。   荀听将密码输入,电脑打开了。   屏幕上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代码工作台,还有一个窗口提示程序运行出错。   荀听在bug提示栏里找了一圈,最后确定了一行出错代码。   幸亏乜伽宇有写注释的习惯,她在这行的功能注释里写道:“此处用于‘捷径’的定位同步。”   荀听凝眉,他仔细打量着这一串代码,细长的食指在滚轮上慢慢滑动。   这里可以实现一个功能——位置对齐。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目标“黑太阳”像一颗鬼魅的量子行星,它在一秒钟内可以产生几万个不确定的位置。   这里的作用,便是要锁定其中一个位置,分析黑太阳的轨迹,从而让捷径与它实现同步。   荀听再次检查了一遍出错的代码,发现是其中一个算法写得太繁琐,以至于运行多年后误差积累,最终导致出错。   他动了动手指,稍微改善了一下。   果然,它能够成功运行了。   荀听看着流畅的编译器窗口,他的系统发出了提示。   已达成“远古呼唤”系列成就【规划之锁】   奖励:动力钥匙。   3-01深歌——【规划之锁】。   【规划】已运行,定位准备完毕。   3-02孝碑——【捷径之锁】。   【捷径】已打开,路线规划正在构建,处于非动态运行中。   进入者数量:1   此时,擎天黑盒之外,天空似传来雷鸣。   却杀一行人的目光被吸引到耸入云霄的规划盒子顶部,它周围的天空与云朵开始变色,最终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幽蓝色的极光跳跃在乌云之中。   却杀的发丝被风拂起,他凝眉注视如墨般的云霄,蓝眸被染成深色。   弥尔蓝则是喃喃自语:“妈呀,听哥在里面干什么了!”   ……   “还是没有动态运行……”   荀听看着系统的提示,发现捷径仍旧处于“非动态”运行状态下。   这意味着捷径虽然可以定位黑太阳,但仍旧无法“动”起来。   他心想,这应该与最后一把锁——“动力之锁”有关。   荀听慢慢将工作台页面滑到最低处,忽然发现了乜伽宇在注释中留下的话。   就这样,荀听通过遗留下来的注释文字,与千年前的乜伽女神“对话”了。   //你好啊,我的朋友——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字。真希望你不是猝死穿越进来的。   荀听心想,猜得真准。   //因为我就是猝死过来的。   荀听:“……”   //看到规划盒子,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我们长话短说。   //“殉”祂原本是来自外部世界的神明。祂在路过这个世界时,我发现了祂的轨迹。直到我向他发出求助,祂才注意到我们。   //你想象一下,这个场景就像是……你无数次路过一个马路牙子,突然有一天,那里的一只蚂蚁在向你呼救,并且试图和你对话。   //殉是高维神,我们在他眼里就和低智慧生物差不多。   //但殉愿意帮助我们。   //我和殉商讨出了一个计划,那是一个宏大的蓝图,实现它需要这个世界人类耗费近千年的努力。   //殉先赐下朝闻台,人类英雄们前赴后继地将朽神力量削弱之后,祂用一扇门将厄婴的混沌与无序隔绝在外。   //之后,殉从高维神堕进厄婴神系,变成了二阶梯的守门人。祂的一切牺牲都是给计划争取时间。殉的力量会逐渐减退,我们需要在祂的力量完全消散之前完成一切。   //人类的寿命太短了,我只能选择献出身躯,在朝闻台上成神,让我的意志永生,这样我就可以通过神谕的方式,不断地向世间传达我的旨意。   荀听恍然大悟。   他看到的这些注释,其实都不是乜伽宇“亲手”写下的,是寻神者——这些神明信使们替她传递的神谕。   //规划盒子并不是从天而降的,而是无数代智慧的信徒与工程师按照我的旨意秘密制作的。建成之后,朽神殉将它托付给了深歌保管。不过它的算力太弱,需要耗费三年的运算时间才能形成我们要求的系统模型。   //孝碑的传送属性也被我们利用了起来,加以改造之后,那黑洞就变成了可被程序操纵的“捷径”。   //最后,仅需要熔炉的无尽热力为系统提供动力,整套“黑太阳传送系统”就会运作起来。   //这是我们实现计划的基础。下面则是我们的预想步骤。   乜伽宇的思维相当清晰,计划条分缕析,让人觉得她口中的未来好像“明亮可见”,所以即使是通过文字,也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振奋感。   //计划第一步,守火人(也就是异乡者)出现,将所有的神明化身火种回收,合成殉最初的“神明雏形”。   //计划第二步,守火人将三把锁打开,开启“黑太阳传送系统”。   //计划第三步,守火人与“神明雏形”一起跳入捷径,通过黑太阳内部隧道,成为真正的高维之神。   //至于黑太阳隧道的隐藏作用、守火人为什么会轮回不死、高维之神究竟是什么这些问题……不要着急,你在之后会一一明白的。   //我不知道你在看到这些信息的时候,进行到了哪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如有疑问,随时让寻神者们call我。   //祝你好运。   在第一次厄婴之灾爆发之后,寻神者们就失去了庇佑,他们再也无法传达神谕,导致乜伽宇与世间失去了联系,那群“但行好事”的信徒与工程师前辈们失去了指引,被时间长河隐去了姓名……这个巨大的系统也因此荒废许久。   规划盒子一时重见天日,就给荀听灌输了高密度信息。   光标还在不停地闪动。   荀听揉了揉眉心,思考了半天。   按照乜伽宇的计划,他需要先把火种任务做完,合成一个叫“神明雏形”的东西,再继续打开三阶梯朽神之锁,运行定位系统。   这正好对应着系统的两个特殊系列成就“神之火种”和“远古呼唤”。   在荀听阅读完信息之后,系统显示主线任务“杀死厄婴”涨到了50%,神明的秘密则涨到了80%。   荀听雾里看花地活了两条命,终于,在第三条命时,主线任务开始变得逐渐明细了。   荀听叹了一口不容易的气。   系统贴心地给他开辟了一个“神谕记录”的栏目,专门用来储存信息的,今天他获取到的信息全部可以在这里查看。   就在这里面,荀听发现了一个带着小红点的摁钮。   程序故障记录:已有人进入非动态运行的捷径,并传送至错误位置。查看错误位置报告。   荀听一凝眉。   这时,整个黑暗空间摇身一变,周围呈现出热带雨林的景观,但画面不断地波动闪烁,能让人看出是虚拟的场景。   荀听隐隐地发现这里面栖息的东西有些不符合常识,像双头动物这类的,已经算是最普通的生物了。   一棵树摇动了几下,紧接着,它的整个树冠爬了下来,片片树叶如虫足和翅膀一样辅助着这团绿色的东西滚动,原来这棵树早就仅剩下一根树干,“枝繁叶茂”只是未知生物栖息在树干上而造成的假象。   有的黑色树皮上长着一张拟态的人脸。几朵花蕊处长着几只形似蜜蜂的疙瘩,吸引鸟类来啄食,一旦有生物靠近,那如六瓣猿手的根就会突然从土中翻出,死死地捏住鸟儿。   地上布满了无数橙红的棘皮动物,还有一团顶着拟态鸟头的筐蛇尾在乱爬。土壤上的蘑菇伞盖忽明忽暗,迅速冒出又立马枯萎,像是一些隐形的巨兽在上面留下了脚印。   荀听不禁诧异:“这里是哪……”   荀听四处环望,就在这时,身后有一个人叫了他一声:“哑巴?”   荀听猛然回头,和身后的熟人面面相觑。   荀听惊道:“希什?!”   希什的旁边跟着三个白色的“人”,它们身材曼妙,但形态不太稳定,组成身躯的透明液体中漂浮着如星般的光点,身上还长有着丝绸般飘动的浮翼,是一种相当美丽的生物。   它们似乎是这片森林的原住民。   而希什的形象正在慢慢地和他们趋同,他的头发、睫毛已经全然变成了雪白色,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轻盈的外袍,显得他的绿色的眼睛相当莹亮——莫名有种神圣感。   希什惊讶地伸手,想抓住荀听的肩膀,却直接穿了过去。   他又惊又喜地问:“你怎么来到的这儿!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我还想问你呢……”荀听的问题全让希什问去了,他说,“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希什也不顾上问他怎么学会说话的了,解释道:“我在几天前被人推下了孝村的那个大洞,然后就到这儿来了。”   荀听道:“进入非动态运行捷径的人是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希什听不懂,他说,“你怎么进来的,快点带我出去!”   荀听说:“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虚影。”   “你的虚影?”希什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他道,“不,不行……我不管你是用什么方法出现在这里的……”希什他又尝试着去抓荀听,无果,他焦急喊道:“你快点过来找我!快去告诉爻!”   “……”荀听无奈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是连句请求也不会说。”   希什眼巴巴地看着荀听,一咬牙把从前的气焰全都咽到了肚子里,发出了一声别扭的请求:“求你。”   “你先别着急,”荀听叹了口气,说,“我得先知道你在哪儿,那里有什么特殊地标吗?”   “我这儿有一个巨大的湖,但是它是在……”   话还没说完,希什身后的一个原住民忽然走上前来,他液态的躯体包裹住希什,并发出了一阵悦耳的韵律,完全将希什的声音阻隔住,像是在向希什发出质问。   就在原住民出声之后,周遭的景象瞬变,荀听再次回到了黑暗空间中,面前仅剩了一台电脑。   荀听不禁扶额。   希什是到了什么鬼地方!   作者有话说   希什的野外求生   注:   慎搜“筐蛇尾” 第66章 二次狂欢   那片雨林的原住民外貌特征相当突出,或许却杀身边的学者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希什还说,那里有一个湖泊……   荀听正想着,周围忽然产生了剧烈的晃动,荀听稳住身体重心,心脏也跟着一起摇晃了起来。他顾不上想希什在哪儿的事了,直觉告诉他,他所在的地方正在下沉!   他人还没出去,怎么规划盒子就要锁回去了?   荀听立马踏上升降方块,沿原路返回。   刚一踏出光门,在海水浮力的作用下,他的双脚离开了黑盒的底座,荀听呛了一口咸腥的海水。他的头部猛地探出海面,游动了一会儿。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用力拽出了海面。被拉扯上船的荀听撞到了却杀的胸膛,却杀用一只手扶住他的后背,道:“怎么样。”   “还好,”荀听甩了一下湿头发,他蹲坐在船板上,看着逐渐向海底下降的巨大黑盒,说道,“它怎么突然缩回去了?幸好出来得及时。”   却杀扔给荀听一条毛巾,说道:“你看到规划盒子的核心是什么了吗?”   “嗯,”荀听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有很多信息……”   这时,小五急匆匆地上前报告,他道:“队长,岸上的兄弟说已经派出去巡查佣兵抓人和疏散民众了。”   荀听环视四周,发现船上的队员都保持着十分紧张的氛围,如一支绷紧的弓,正等却杀发号施令。   “嗯,”却杀确定荀听无恙之后,才道:“回港。”   “是!”   却杀站起身来,对荀听说:“现在出了点事。一切结束之后,再把你看见的东西告诉我。”   荀听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海鞘镇发生了暴乱。”却杀握紧了剑柄,食指敲了一下,道,“又是黑太阳教会。”   荀听的心弦跟着一紧。根据原主留下的手稿,黑太阳教会也在试图通过乜伽宇留下的东西觐见黑太阳,他们恐怕察觉到了规划盒子的动向。   他问道:“他们这次……”   荀听一时顿住。   自荀听进入规划盒子已经过去了很久,此时正值夜晚,荀听仰头看见了天上的那轮明月。   它呈枯黄蜡色,犹如母亲的子宫,跳动的胎膜上爬着密集的血管,里面有一只在慢慢孵化的人类胚胎。它的形状好似正在融化的黄油,边缘正在发生畸变,几乎下一秒就会滴落。   荀听目光触及月亮的一刹那,耳边传来婴孩的哭泣,寂寥而空明。荀听恍惚一瞬,震动的天子戒为他吞噬了恐惧。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关于这个场景的描述……   荀听猛然想起来。   赋格狂欢!   赋格狂欢又叫做眼月狂欢,第四阶梯朽神,祂的出现会让月亮变成一只独眼婴儿孵化的胎室,而被月光照耀之下的人们会陷入一种“清醒”的疯狂状态……   以利沙曾经两次请神“赋格狂欢”都以失败告终。第一次仪式中断,致使朽神发怒,从而在女神塔上酿成了相当惨重的“塔顶之灾”。   深歌一直认真履行着守护职责,应该是感知到了危险,才将规划盒子收回的。   无形的压力将荀听的心脏攥紧,他至今仍记得赋格狂欢祭品名单的后两项:   一个胃中灌满牛血的失智王族之人,以及十个弑神下位者的性命。   黑太阳教会怎么得到的赋格狂欢的祭祀书残页的?他们又是如何找到这些“弑神”的下位者的?   这时,弥尔蓝抓住了荀听的胳膊。她的神色有些凝重,说道:“听哥,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之前做‘梦之神’梦貘化身任务失败的事吗?”   “梦貘”化身自杀,这件事是弥尔蓝在荀听第二命时提到的,当时她是为了劝导荀听不要对这个世界的人物付出太多的感情。   经历了这么多波澜起伏,荀听已经淡忘了这件随口聊到的事儿,但此事对于弥尔蓝来说可是刻骨铭心。   她这时突然提起,勾起了荀听一些依稀的记忆。荀听凛眉,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化身死得有蹊跷?”   “我不确定,”弥尔蓝收紧了五指,说,“她之前的心理状态就相当不好,她死之后我一直在调查……最近才发现她似乎和某个教会产生过联系。”   赋格狂欢的突然降临,让弥尔蓝将两件事冥冥地联系了起来,梦貘的“自杀”好像成了一场蛰伏许久的阴谋。   但弥尔蓝没有什么证据,这猜测只是基于她的直觉。   荀听看向她。   弥尔蓝对于这个世界的人其实没有表现得那样“冷漠”,否则也不会对梦貘化身如此耿耿于怀了。   “先不要花时间纠结这之间有没有联系,”荀听认真地说,“赋格狂欢已经被请神了,就说明祭品起了作用,当务之急是把祂送走。”   荀听神情严肃,道:“……之后再找那群异教徒算账。”   弥尔蓝点了点头,暗暗地捏紧了手指。   船驶回了岸上。此时,海鞘镇夜晚安静的沙滩被跳跃的灯光与火光照亮。   今日正逢海鞘镇为捕捞旺季设置的节日庆典,黑太阳教徒抓住了这个时机,放出了赋格狂欢。   奥维拉家族的管理人员和却杀手下的佣兵都有信徒的神赐加持,不至于在婴儿月的照耀下直接沦陷。   他们正疏散着慌乱的民众,但人数太多,他们一时无法分辨哪些是神志清醒的惶恐群众,哪些是还在庆祝节日的不知情民众,哪些又是初步陷入“狂欢”状态之人。   海鞘镇的入口一片“欢呼雀跃”。   近百个人正围着篝火跳舞庆祝,在聚会上纵情歌唱,分享着食物。这群人拉住慌张的亲朋好友们,不紧不慢地为他们解释着现状,告诉大家不要惊慌,只要望着月亮举行篝火仪式,危险自然就会解除。   这群人的状态几乎和参加正常聚会没什么区别——若不是他们的摆盘精美的餐桌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整只烤焦的人皮,被参会者们当作美味传递分食。   敲打鼓锣的演奏者眉飞色舞,浑然不觉手里的鼓棍竟是一只被舔干净血迹的新鲜腿骨。一个围火跳舞的人松开同伴的手,扑进火堆里开心地打滚——没人知道他是在大笑还是在痛苦地尖叫,大家纷纷鼓掌欢呼,往其中泼洒红酒作为庆祝。   有三个戴有白木面具的黑衣人,站在一座建筑的屋顶上方,他们的身影隐秘在黑暗之中,领头人在前,屈腿踩在屋脊上。身后的同伴则扭动着望远镜片四处观察。他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一片“欢快”的景象。   一个南希伯的佣兵从人群里救出了一个老太太和小男孩。老妪颤颤巍巍地抱着他的孙儿,在远离篝火舞者的围簇之后,她问道:“小伙子,你看月亮,月亮好像很奇怪……”   佣兵赶紧道:“现在不要看!不要看月亮……”   话未落,几根扭曲瘦削的指头直接嵌入了佣兵的下颌皮肉,食指和拇指强行撑开他的眼皮,登时鲜血四溅。   佣兵惨叫一声,他的脑袋被掰起来,不应该出现在老人身上的恐怖力道迫使他抬头。登时,明月中的婴儿映入佣兵的双瞳。   老人声音平静道:“看月亮,月亮多漂亮……”   正当佣兵的神色涣散时,一只手猛然抓住了“老人”的脑袋,用力下砸,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老人”登时被强行地压在了地上,滑出去近一米的距离。   只听“吱”得一声尖啸,“老人”迅速脱骨,皮肤迅速变形,化作了第五阶梯的朽神“爆炸人皮”。   却杀面无表情地抓住他,就在其变色膨胀时,却杀拔剑,手起刀落,将祂喉咙中的核心挑了出来。   皮蝠立即脱水干化,解决完毕这东西之后,却杀站起身来,甩了一下剑上的黏液。荀听则抓稳了被袭击的佣兵,和其他信徒一起为受伤者拉高清智线。   就在却杀一行出现时,屋顶上的沉默黑衣领头突然有了动静。   “他”像是夜里索命的鬼鸮,无声无息地举了一个手势,对旁边的同伴说:“他旁边的男人,白发。”   同伴立即将望远镜的视角锁定在了荀听身上。   “异乡者?”   “是。”   “活捉,”黑衣领头人一声令下,“允许有伤。”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弩响。   掠鼻一股浓重的药水味,荀听悚然。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立即挡住怀中受伤的佣兵,同时迅速地向旁一避,对却杀喊道:“小心!”   在荀听转头时,一支细箭宛若细雨中穿林叶,无声无息地穿过他的发丝,差点划过颈部的皮肉。   紧接着,却杀的剑刃一转,剑面立即挡在了荀听肩膀上,“叮叮”地连着响了几声,细箭全部被弹开。   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射来捆绑着爆炸人皮的箭矢,全部朝着却杀以及小五等人的方向。   这时,“小男孩”顺势抱住了荀听的腿。荀听霎时四肢发麻,赶在失去知觉前,将他踹开,而“男孩”迅速融化分裂,变成了一只长着许多嘴巴的肉球。   厄婴系统跳出提示:   第五阶梯 5-146 三十五球之嘴   又是一个五阶梯朽神……   正当荀听面对着这只长满嘴巴的肉球焦头烂额时,后背突然袭来一支粗箭!   却杀一步向前,握剑的手一翻,火花飞溅之间,剑刃拦住了一支铁头箭矢。   就在其失去冲力而掉落的时候,却杀竟徒手握住了它。   赶在爆炸人皮膨胀之前,却杀的手心蓝光一闪,借着蔚维达尔的神赐“巨力”,将锐利的箭头猛然扔向了远处一个方向!   领头人瞳孔一缩。“他”立即避开身体,这导致后面的同伴中箭,惨叫惊迭。   那爆炸人皮可“不分敌友”,迅速包裹住了被射中的人,那领头人黑色斗篷只是被擦破了衣角。   听到动静,荀听转头看着护在自己身后的却杀,怔了一下。   却杀的手背上因用力而鼓起的青筋并未消散,他的站位刚好阻断黑衣人领头对荀听的视线。   却杀锋利而冰冷的眼神好似刚才反弹回去的箭矢,盯向远处的黑暗中。   “要活捉谁?”却杀的声音冷静平淡,犹如他剑刃的清响,在嘈杂的混乱里掷地有声:“过来,试试。” 第67章 十个祭品   这一箭给暗中作梗的人们一个极大的下马威。见到领头人的藏身处被识破,四处的埋伏不敢轻举妄动了。   苍鹰长啸着从高处滑翔了下来——满月监视着这里的一切,它是却杀在高空的“眼睛”。   他抖了抖翅膀,一回生二回熟地落到了荀听的肩膀上。   趁着袭击暂停,这群训练有素的高级佣兵们立马将长满嘴巴的肉球解决掉。   领头人举手叫停行动,面具遮盖的脸上勾出一个笑容,“他”不顾身后伙伴的惨叫,步履轻盈地跳下屋顶。   “他”将白木面具扔向一边,露下面那张美丽阴柔到几近残忍的脸,绿色眼睛中映着四起的火光。   “你还没死,”却杀看清楚了领头人的脸,喉咙低沉地发声,重重地咬出了此人的名字,“赫伊曾。”   赫伊曾希德尼恩,卡佩斯总统曾经的伴侣,也是逃叛到黑太阳教会的希德尼恩家族的大少爷。   “你都已经长这么高了。”赫伊曾眯眼笑起来的时候,左眼卧蚕上的红痣相当刺眼。他语气平淡如长辈寒暄,以混乱的噪声与惨叫为背景,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说道:“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到我这儿……”   却杀这人不太喜欢和敌人讲废话。   赫伊曾面前闪过金色光芒,他的声音猛地一顿,是却杀使用乌耳墨斯的神赐速移到了他的面前,并猛地抓住了他的脖子。   却杀朝身后的一行人挥了一下手,小五领命,立即让佣兵队四散开,去抓捕赫伊曾的同伙。   赫伊曾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丝毫没有因为钳制而变调,他不急不慢地说:“宝贝,你只是个容器。”   赫伊曾竟然伸手轻抚了一下却杀的脸颊,用怀念的语气说道:“记不记得,还是我将你捏成这副样子的?”   却杀面上毫无波澜,他手部用力,对方颈部的骨头传来“咔哒”的碎裂声响。   赫伊曾的头被迫后仰起,露出如俯视一般的眼神。他戏谑地说:“卡佩斯是条冷血的毒蛇,可不要为她太卖命……否则哪天你‘碎’掉了,有谁会心疼你呀?”   他再次如催眠般重复了一句:“毕竟你只是个容器。”   却杀毫不留情地一掰。赫伊曾的“脑袋”彻底仰掉下去,鲜血溅了却杀一脸。   赫伊曾那张光鲜亮丽的皮瞬间化成碎纸,并融化成鲜红的液体。原来他的身体只是一具外面包裹着一层纸的木偶假人。   是维洛斯的高级神赐——血纸化面。   却杀单手将那无头的木偶扔到一边去。   “队长,我们逮到了一个活口。”小五一边报告,一边让人将那挣扎的同伙押了上来。   却杀脸色阴沉,擦干了半边脸上的血迹,他瞥向那个被抓住的异教徒,后者本在叫嚣,却杀的眼神让他的脊背袭上了一丝凉意。   却杀道:“十四,撬他脑袋。”   这个“撬”自然不是物理上的,是指身为图特信徒的十四可以使用“思想窃取”方向的神赐。   过了一会儿后,十四神色凝重地说道:“他们把那十个复活的弑神者混在了人群里,我们只有杀死他们才能破局……否则只能用同样的祭品送神。”   “十个弑神下位者的性命”是赋格狂欢所需的一列祭品。在请下狂欢的这一段时间里,这十人会保持一种活死人的状态,作为狂欢的“阵脚”。   只有让他们彻底死亡,婴儿月才会停止孵化,然后只要等待太阳升起,夜晚过去。赋格狂欢就会消失。   却杀道:“这十人在哪儿?”   十四摇了摇头,他道:“具体位置不知道,只知道他们被混在人群中。”   这让事情变得棘手了起来,以目前人群的状态,来说很难分清谁是真正的“活死人”。   他们又不可能把整个镇子的人都杀死。   忽然,那负隅顽抗的异教徒挣扎着断开十四的神赐链接,主动地朝小五的剑刃撞了过去,剑尖直接刺穿他的右眼眼球!   小五一惊,敏锐的危险感知让他立即踹开了这疯狂的信徒。   只见异教徒受伤的右眼眼球流出了黑色的液体,对方所在的位置炸出了一个黑洞般的漩涡,而人影消失在了空洞深处。   一眨眼的工夫,竟然瞬间移动到了尖屋顶上。   荀听的系统并没有产生提示。弥尔蓝告诉他,此人留下的黑洞之影是一个阶梯编号未知的朽神,代称叫做“小黑太阳”。   这是黑太阳教会内部培养出来的小朽神,祂以眼球的形态寄存在信徒身上,必要时信徒可以触发“小黑太阳”的空间瞬移来保命。   一般人造朽神阶梯等级不明的朽神,也不会显示在系统里。   异教徒站在高顶之上,捂着流黑脓的右眼,大笑了起来,说道:“你们谁都挣脱不了伟大的眼月狂欢!祂是无懈可击的,祂屠杀过乜伽晟国王室!就算是乜伽晟国的王子……那个女神之子在祂面前,也只是随便可以踩死的蚂蚁……”   小五仰头看向那溜走信徒,吐槽道:“怎么这么多屁话……”   话未落,某处射来一记力度足以碎瓦的箭矢。   是灼热旗帜!   嚣张的异教徒吃痛地嚎叫一声,旗帜的尖头穿透了他的颅骨,将他钉在房瓦上,光芒在他身上炸开,吞噬了其作恶多端的一生。   小五:“……”   他把吐槽补充完:“……活该死这么快。”   射箭人是守夜。   此时,他正跨在马背,凝视着光芒绽放处,神色与平常那个天然纯真的小孩天差地别。他的绷紧的表情和肌肉丝毫没有放松,像是这一箭不解气似的。   驾马的战止序夸赞道:“准头不错。”   “……啊?”守夜这才缓过神来,呆愣地挠了挠脸颊。   “荀!爻司长——”米莉亚从二人背后探出头来,喊道,“我们来帮忙了!”   三人是麦蒂喊来的,荀听朝她们招手。米莉亚是天赋异禀的阿呜蒙信徒,她的神赐温和而清凉,抚在癫狂的民众身上,像是火堆里的一涓清流。   “队长,我们要怎么找那几个祭品?”十四道,“将镇上的人挨个搜查吗?”   “不行,太慢了,”却杀看着那圆月里逐渐孵化的婴儿,道,“而且我们的辨别手段会很低效……”   “等一下,黑太阳教会的祭品……”荀听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挠了挠苍鹰的脖子,将它爪子上的小摄影机取了下来,里面存有一点绿色的液体。   苍鹰扭着脑袋看向他。只见荀听撸起袖子,将那存留的积液,抹到了胳膊上。   众人惊奇地看着荀听的皮肤显出了文字。   却杀盯着荀听皮肤上扭曲的字,脸上又添几分阴鸷,道:“那群畜生给你刻的?”   “嗯,”荀听没听出却杀语气的微妙变化,他一心在当前的正事上,他说道,“黑太阳教徒会给他们要献祭的人进行洗礼,而这些显影液正好可以和刻字的痕迹发生反应,从而让字迹显形。”   荀听掂量了一下这个装显影液的盒子,眉头紧锁道:“但只有这些材料的话好像不太够……”   “我来。”战止序说着,将盒中的绿液倒进了手掌,与自己手心的血液融合。然后,她要了佣兵手上的火把,将融合后的溶液甩进火光里。火焰乍然变为绿色,光照在荀听身上跳动时,刻字浮现得更加明亮显眼。   这招是刹门的神赐的组合技——血溶剂和血柴。却杀在驱散蝙蝠眼蛾时曾经使用过。   血溶剂,可以使刹门之血拥有溶质的性质。也就是说,如果把某种可溶物融化在血中,那么信徒的血就可以暂时拥有这种可溶物的效果,无论是毒药、催眠剂还是显影液。   血柴,将血当作一种燃料燃烧,使火光放大血液的效果。   战止序将融合好的血溶剂放回了盒里,说:“现在,只需要将它们扔进火堆。”   ……   狂欢之夜,热闹的空中传来一声鸣啸,展翅的苍鹰飞过每一处光亮处,所掠之地,明耀的篝火如魔术般切成了幽绿色。绿光之下,狂欢者的脸上的喜悦好似被剥去了正常的外皮,蜕变成了残忍。   满月最后停在了教堂的高顶处,落在了守夜的肩膀上。   而此时的守夜,正将弓拉满,警惕地瞄向四处。   战止序站守夜身边,以保障他四周的安全,她说道:“你只需要根据却杀他们发来的信号射箭,其余的不用管,我在这儿。”   守夜认真听着,点了点头:“嗯!”   而就在苍鹰落脚时,高顶处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三个白面具,朝他们围簇过来。战止序的手上凝出一支血矛,一甩成形。   她拍了拍守夜的肩膀,说:“三点钟方向。”   说完,她朝三个白面具冲了过去。而守夜凝眉,立即转向战止序说的方位,果不其然亮起了一道光束,是佣兵们找到了一个祭品!   伴着一声划破空气的尖鸣声,箭矢射了出去,灼热旗帜正中祭品头部,那在篝火旁“大块颐朵”的人被冲力击倒,压碎了餐桌,变成了灼热光芒的“养料”。   狂欢人群传来一声惊呼,他们欣喜若狂地看着那被光芒烧焦的肉体,纷纷端着餐盘上前,“优雅”地切割这块食物,竟然边吃还边和同伴们讨论它的味道。   守夜深呼一口气,他取箭的手有些颤抖。他用力一攥,将手抖压住,继续专注地观察着周围信号。   荀听正在和一群佣兵在教堂的底部治疗受伤人员,米莉亚则安抚着在此避难的群众。   听到箭矢呼啸的声音,荀听相信守夜一定是射中了,心中默默地倒数着:“还剩九个。” 第68章 不死之藓   守夜不负众望,每当混乱的人群中亮起一盏信号,他的剑羽就能准确地定位到目标。啸声连续地响着,这声音就像一只松弦的手,每一次扭动都能给人带来一丝慰藉。   教堂里已经拥堵不堪,有居民慌乱地抓住米莉亚的手腕,说道:“小姑娘,外面怎么样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安全啊?”   “我的母亲还在外面啊……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居民过来了啊!”   “这里是不是没救了……”   “不是的……这里的空间太小了,新的被救伤员都被转移到了另外的安全地方……”米莉亚一边释放神赐,一边冷静地解释道,“佣兵们正在慢慢破局,大家会没事的,请安心等待……”   荀听看见她额头上的汗珠,扶住了她的胳膊,说道:“你先歇一会儿吧,消耗量太大了。”   他转头从佣兵中喊了一个让蔚维达尔信徒为米莉亚补充体力。米莉亚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教堂中的几个伤者一直在呕吐。他们是在狂欢宴席上食用过东西的人,大概是无法接受自己曾经食用过那样恶心的东西,他们的神志恢复正常之后,胃部就一直抽搐痉挛。   他们吐了好一会儿,直到嘴里开始反出酸水,仍旧忍不住地干呕。   突然,人群中惊呼道:“等会儿……他吐出了什么?”   “啊!啊——”   荀听循声望去,只见地上那滩“呕吐物”忽然蠕动了起来,它的触丝还粘连着伤者的口腔,而那呕吐者已经翻出了白眼,晕了过去。   荀听立马疏散开拥挤的人群,趁着恐慌还没扩散,让小五用一面光墙隔绝了那怪物所在的位置。   “这人已经死了。”荀听先试了一下那呕吐之人的鼻息。   最怪异的是,地上的一摊呕吐物还在凝聚、抱团,而在那惨不忍睹的残渣上,出现了人脸的轮廓,若仔细端详,则会发现这正是那刚死去之人的相貌。   系统发来提示。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苔藓灵魂、呕吐者之心   阶梯等级:第五阶梯 5-031   朽神特征:   一片如苔藓一般生命力顽强的丑陋灵魂。   《寻神者手记》中有关此朽神的段落:   “……请不要在狂欢宴上吃太多的炭烧人皮和糖焦心脏片,否则食物们残碎的灵魂会在你的胃中重新聚合、生长,并夺走你的生命,你再次醒来时,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身躯,和呕吐物融合在了一起。从此你的移动方式会变得像草履虫和黏液怪物,靠附着在贪婪者的皮肤上吃跳蚤和皮肤寄生虫为生。”   “幸运的是,贪婪者们会很喜欢你。因为丑陋的你聚集了‘食物’残渣们的力量,可以促进寄生者们的能力增长。”   “你丑陋且没有大的害处,但如果和寄主共存久了,会把他的灵魂也一起消化掉。”   弱点或骗神技巧:暂无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荀听对这个朽神有所印象。麦蒂曾经在被日珥大父控制时,误召唤过祂。   这东西顽强到几乎杀不死,想要其消失只能找到名单上的祭品并采用送神仪式。就连战止序,当初也只能将它从麦蒂身上赶下来,而无法彻底清除。   荀听弹了一下天子戒,试图让朽神煞吞掉这玩意儿,结果情况和上次在海底吞食沉痛灵魂一样,苔藓灵魂被吃掉之后,又被吐了出来。   看来朽神煞无法消化与“灵魂”相关的东西,无论是朽神还是什么异物。   荀听只好转了转指间的戒指,作罢,另寻他法。   荀听在将指哨在赠给麦蒂之前,身上最后降临的神祇是乜伽女神。荀听伸手,掌心中圣光闪现,顺着五指的方向凝出了一只光笼,将蠕动的苔藓灵魂困了起来。   荀听手指凭空一抓,光笼将这个笨拙黏稠的怪物收缩至手掌心大小。   虽然这只苔藓灵魂没有对他们造成威胁,但荀听看着他,心情却更沉重了。   这只不死的苔藓灵魂的出现,好似某种恶兆的预言,正在无情地催促他们:必须赶快结束赋格狂欢,否则就算是清智恢复正常的民众,在这种环境下,身体也会发生未知的异变。   荀听从窗户望向绿光粼粼的外面,问小五:“已经找到第几个祭品了?”   “我一直数着,已经六个了。”小五皱眉回答道,“但从刚才开始,放箭的速度就缓了下来,好像很久没有出现下一个了……”   这时,却杀推开了门。他的身影犹如一剂镇静剂,嘈杂的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   小五道:“队长!”   荀听见他神色不好,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却杀没顾得上荀听,只扶了一下他的手臂,立即攀上教堂屋顶,去寻找守夜战止序二人。   被却杀碰过的上臂传来湿润的触感,荀听才发现袖子上有鲜红的手印血迹。   他心脏一紧,却杀受伤了。   不一会儿,守夜一行跟着却杀下来。   守夜有些忐忑,他说:“从第六个开始我就没有再收到过信号……我还以为是我看漏了。”   “不,你做得很完美。”却杀说道,“是佣兵们找不到祭品了。”   “怎么回事?”战止序一共解决了十几个前来偷袭的异教徒,脸上还沾着鲜血。   “赫伊曾。”却杀沉声说道,“他察觉到了我们正在破局,于是改进了策略,先我们一步找到了祭品,并且进行了……一种熔炼。”   战止序蹙眉:“什么?”   “他让一个祭品,吃下了另外几个祭品的烧焦的皮。”   听到这儿,米莉亚不禁蹙眉捂住了嘴巴。   却杀口中的“熔炼”所用的“炉灶”,正是那几个异教徒的胃囊。   而“熔炼”出的东西,正是荀听刚才看到的,一大摊活的灵魂呕吐物。   这是相当恶心的诡计:祭品灵魂通过这种“熔炼”与生命力相当顽强的怪物融为一体,就算被同时被上百支灼热旗帜炙烤,祂也可以在灰烬中缓慢地聚合起来。   “我已经派人去找送神祭品了,不过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却杀道,“这个方法只能当做备案。”   守夜担忧道:“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   却杀沉默。   “荀听,”却杀突然看向荀听,说道,“我需要你去见朽神殉。”   荀听与他对视,那一瞬间他好像读懂了却杀内心深处的想法。   荀听立即回应,只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此时进入婴门的风险不亚于自杀,却杀见荀听竟没有丝毫犹豫,顿了顿。   他一掩眼帘,说:“我应该……”   声音太轻,荀听没太听清后面的话,他道:“啊?”   却杀没出声了。   他微微张开又滞住的嘴,是想说:“我应该保护好你。”   但基于现在的形势,却杀难以说出口。   荀听知道,却杀是一个绝对冷静的决策者。在掌控范围之内的事情,他总能滴水不漏地解决,同样,超出能力的事情,他也不会为了面子而逞强、嘴硬。   荀听看着他,忽然将却杀的手抓了过去。   他身上没有包扎用的纱布了,于是扯下自己的一段衣角,将却杀流血的手缠了一缠。   “……”   却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手上有血,应该是刚才被那些癫狂的民众给伤到的。   “爻,没有什么‘应该的’。”荀听边包扎边说,“你在这里,就已经很叫我安心了。”   为了让他放下心来,荀听温声道:“你给我定一个时限,时候一到,我就回来。”   却杀慢慢起唇,道:“二十分钟,行么?”   这是佣兵们所能坚持的最长时间了。   荀听将却杀手上残留的最后一丝血迹拭去,说道:“好。”   他立即进入正题,他说道:“米莉亚,我待会儿需要你帮一个忙,让我清智下降到一半,然后维持住。”   米莉亚惊道:“现在吗?不行,现在下降清智太危险了!荀,我怕我拉不住你就……”   荀听拉住米莉亚的手腕,唤道:“米莉亚。”   比起第一命相识的妹妹,米莉亚经历了很多,她身上那股怯生的稚嫩已经褪去。她和荀听的两人组合已经不再是之前的“菜鸟兄妹”了。   不过,她温善的眼眸下还是藏着一直未变的东西——无论第一命还是现在,米莉亚只是一个容易紧张却相当可靠的女孩。   米莉亚犹豫道:“我……”   “没事,咱俩都是‘熟手’,”荀听朝她笑了笑,声音沉静地说,“来吧。”   ……   荀听不知在臆想中穿梭了多少扇奇形怪状的门,他在头痛欲裂时,瞥见了高不见顶的黑门。他的出现让荀听松了一口气,同时,头疼的剧烈程度几乎翻了一倍。   荀听见到朽神殉时视线有些重影,在黑暗中游离了一会儿,等他的意识聚焦时,听见朽神殉说:“一百零一,你来干什么。”   荀听有些奇怪,祂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的事。   在意识海里,思考即说话,朽神殉回答他:“我需要观察的空间很多,没时间每个空间的细节都注意。”   荀听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知道苔藓灵魂怎么解决吗?”   “只能送神,这东西没多大伤害力,但招惹上就如影随形,像蟑螂。”朽神殉说,“很烦人。”   “可是,如果为了送走苔藓灵魂,又牺牲了无辜之人做祭品,岂不是本末倒置?”   “那要看你是不是愿意牺牲一群人,而保下一个镇子的人。”朽神殉平淡地说,“电车难题么。”   “不,不只有这两条道要走,肯定还有其他方法……”荀听不喜欢在非黑即白的境地中做决定,他忽然想到,“我可以请神你,让你替我直接赶走赋格狂欢。”   “你已经请我一次,侥幸活了下来,再一次的话,祭品会加倍。”   荀听疑惑道:“加倍?四只神明化身的手臂?”   “不止,”朽神殉道,“要过请神祭品评定,至少得加上你的一条命。”   若是放在平时,荀听可能犹豫一会儿就同意了。但这一命结下的羁绊和许下的诺言比以往都要多,在考虑自我牺牲之前,得掂量掂量。   荀听先把请朽神殉的想法搁后,他总不能什么事儿都请出“万能方案”。他认真说道:“除此之外,对付赋格狂欢还有什么性价比更高的解决方式吗?”   “赋格狂欢虽然会扭曲月的形态,但祂的本体并不在月亮上,祂在高空,如果你们有办法到达,或许能够解决。”   荀听道:“多高。”   殉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一万米?”   “……”   “你怎么不直接说祂在大气层上!”荀听无奈道,“这跟在月亮上有什么区别,反正我们都够不到。”   殉揉了揉眉心。最后,祂仰了一下下巴,看着荀听手上的天子戒,说:“煞可以。”   “只要你们能放祂出来。”殉说。 第69章 月光耳坠   ……   为了平均力量,战止序已经出发去往第二避难所守候,与早在那里的弥尔蓝与十四会合。   “队长,看守第二避难处的佣兵已经很久没发来讯息了,我们还需要派遣人手吗?我怕他们支撑不住……”   “原地待着。”却杀说。   赫伊曾不是傻子。他的异教徒同伙跟南希伯和奥维拉家的佣兵比起来,和纸捏的差不多。   直接的正面对抗是他们的短板,现在按兵不动对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再说,赫伊曾也不可能在却杀面前显出真身,越是了解却杀越是知道——跟他赌命毫无胜算。   外面充斥着狂欢的嘈杂声响,燃烧声、笑声与尖叫。   窗户都被封死了,月光一丝都透不进来。却杀让手下守在封条前。他下了命令,只要谁靠近窗门,直接当成异常者处死。   幸存者惶恐不安地等待着这场疯狂的仪式结束。   米莉亚散发蓝色光芒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荀听的手腕。   却杀寸步不离地守在昏迷的荀听身旁,他盯着荀听的脸,心中默默地计时。   他的目光下移,慢慢地将手覆在了荀听的手背上,就这样停了一会儿。   米莉亚看到却杀这一举措,担忧地道:“爻司长,荀他有异样吗?”   “……不,没有。”却杀闭了闭眼,脖子上的蛇骨纹路微弱地闪过一丝蓝光。他现在的信仰神是“阿呜蒙”。他说道,“我帮你。”   米莉亚松了一口气,她道:“您放心地忙其他的就好!荀的状况很稳定,我一个人能行。”   “嗯……”却杀轻声回应了一句,五指一蜷,把手收了回来。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乱,小五在其中维护着秩序   却杀的背后袭上一股寒意,他就像是黑暗里敏锐的夜鸮,立刻回头,盯着教堂大门的方向。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腰间是剑出鞘的摩擦声,他说:“都从门口散开。”   他看向守夜,二人无声地对视之后,守夜领会,将一只灼热旗帜架在了弓弦上。   他话刚落,只听几声碎裂声响,教堂大门的木头封条因支撑不住强力而脱落,   他们看见了开门的“东西”——那竟然是一个人影。   只能说,他呈人的形状,因为现在无法确定他是否为人类。   所有的佣兵都处于警备状态。那人影甫一出现,人们犹如忽然被置于天寒地冻之中,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却杀感知到了危险,看到那人影的脸时,瞳孔一缩。   守夜绷紧的手臂肌肉松开,弦响箭出,“砰”的一声,那“东西”中箭了。   炙热的光芒在他脑袋上炸开,与此同时,却杀以难以捕捉到的速度冲了过去,刺眼白光之中看不清他的动作,只听教堂大门被轰然关上。   小五见状,立即召人上前抵在门前。他的后背冒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他离门很近,看清楚了那人长什么样子。   那明明是……   有人恐惧喊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看到了他长了一副……”   见讨论声渐涨,小五凶神恶煞地大喊一声:“给我安静!”他冷静地说:“这是被厄化之地的经常会发生的现象,司长已经在解决了!”   ……   却杀抓住了人影的脖子,猛地砸在了离教堂百米远的一堵石墙上。   人影并没有真正中箭,它竟是徒手抓住了箭矢,巨大的冲击力使他没有抵挡住却杀的强袭,像个软绵绵的尸体一样,任却杀抓在手里。   对方在灼热旗帜的炙烤之下,没有流出乌脓,也没有被灼烧到融化,皮囊更没有化成碎纸血液——这说明他不是“胞人”,也不是赫伊曾“血纸化面”的人偶。   那事情就变得棘手了起来   却杀蹙起眉,看着此人的脸。   他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被压制住的“却杀”是白发,他的所有裸露的皮肤上,无论是脸部、颈部,还是胸膛、手臂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字迹,若看不仔细,还以为是大面积的烧伤疤痕。   却杀能够读懂这些字迹的意思,它们全都是人的咒名,还有几个甚至有些熟悉。   这些字迹是活的,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血管,在对方惨白的肌肤上游动。   此时的婴儿月已经初见雏形,月亮已经变成了一个变形的巨大黄色子宫,无比靠近地凌驾在镇子之上,夜幕布满了液体流下的痕迹,黄色的黏稠未知物像是婴儿的无数只未长成的手一样,从天空一丝丝地流落坠地。   就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场景里,“却杀”面无表情地看着却杀,竟然笑了一下。   却杀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笑容在自己的脸上露出,背后起了鸡皮疙瘩,又将其踹远了。   等与教堂拉开一定的距离之后,“却杀”突然开口了,虽然入耳的是自己声音,却能听出了赫伊曾的语气。   “却杀”盯着却杀说:“宝贝,我说过你只是一个容器。你是我最漂亮的杰作,我想捏多少,就捏多少……”   却杀忽然把匕首刺进了复制人的喉咙里,后者被迫噤声,赫伊曾的话语再一次被打断。   “却杀”溅出了血液,蓝黑混合的颜色像是熔化了的星空。   却杀则道:“不敢自己现身的人,就别废话了。”   这时,一直在被动挨打的复制人突然动了起来。他以势均力敌的力度掰开却杀的手,抓住了脖子上的匕首,猛然拔了出来。对方紧接着挣脱了束缚,跳跃到了一座石柱顶之上。   却杀用腰间断刃取了自己手腕上的猩红,甩成鲜血长刃。   对方亦是如此,脖子处涌出的黑蓝血在手握的匕首上聚成长刃。   却杀凝视着对方脖子上愈合的伤口,以及那道鲜红的蛇骨纹。   却杀是一个“全能信徒”,几乎通晓大部分乜伽神明的神赐用法,这就使得对手更加棘手——这玩意会“完美复刻”却杀的能力。   复制人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盯着面容冰冷的却杀。脱离了赫伊曾的传声之后,他竟然自己说话了。“却杀”语气温和轻快地说:“我喜欢你,人类,但我得杀掉你,这是朋友向我许的愿,对不起啦。”   此刻,二人就像是色彩相反的一体两面。   却杀只知道这东西的身体外形是赫伊曾塑造的,但并不清楚这东西具体是什么。就算赫伊曾是维洛斯之神的化身,也做不出如此像人的人偶。   二人的实力果然不分伯仲,却杀头回在一对一的缠斗之中不占上风。   却杀并没有退出战斗的意思。   他没有热血上头,他仍旧是冷静理智的,此时缠斗对他有利。   因为他只需要拖满二十分钟,等荀听醒来。   他相信荀听不会失约。   刀光剑影持续碰撞,却杀故意将对方引远。   不知哪里传来了钟声,昭告着狂欢的午夜已过。   “却杀”的后背重重地撞到了石雕女神像上。他捂着受伤的左眼,手上沾了黑血,默默地说了声:“好疼。”   对面的却杀情况也没多好,他颈侧有一道被黑血凝刃划开的伤口,但没有大碍。   这时,狂欢的人群竟然聚集过来。   却杀仰头望了一眼头顶那压迫感极强的婴儿月,它正在出生。   狂欢之人围簇在镇上最高大的雕像周围,膜拜着这庞大的“新生儿”。   领头人的胳膊下臂已经只剩了一根骨头,他像丝毫未察觉一样,举起白骨森森的双手,欢呼地庆祝:“欢迎月亮圣子的降临!感恩神光临我们的丰收盛宴!”   人们跟随着他喊叫,有位摇着鲜血红酒的女士,指着却杀二人,说道:“瞧瞧,那两个是什么。”   “是祭祀用的牛羊,”领头人笑着说,“待会大家可以随意食用!”   “却杀”听完一歪头,脸上有些茫然,道:“你的同胞好像疯了,他们是要吃掉我们吗?”   他脸上的单纯跟真的一样,却杀忍不住啧声,再次拔剑,道:“别做这么恶心的表情。”   刀刃交接时,复制人叹了一口气。   他的语气有些失落,道:“人类不喜欢我。”   忽然,却杀抵着的那柄“黑蓝血刃”炸开,液体溅了却杀一身。他感到脸上溅洒的黑血正在凝聚,他立刻松开与对方的对峙,他身上的黑血变成一只巨大的多足黑色虫子——是脊虫!   “吱”的一声,脊虫的尾骨缠住了却杀的腰,长折足像个巨大的骨架,整个抱住了却杀的脸部与上身,祂试图将尖骨插入到却杀的后背。这只是被蓝黑血豢养着的朽神,并不怕却杀的血。   却杀磨了一下后槽牙。   对方黑血竟然能直接变出一只朽神!这完全超出了却杀的认识范围。   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复制人趁机再次凝刃,将却杀压制在地。这样,两人一虫僵持在了神像之下。狂欢之人见状,以为是砧板鱼肉自己束手就擒了,兴高采烈地围拢了过来。   却杀已经撑到了极限,当黑蓝刃尖与脊虫足骨没入肌肤时,却杀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二十分钟……”   压在他身上的“却杀”居高临下,道:“嗯?”   “却杀”还保持着好奇的表情,就被一道透明的利刃从侧面刺穿了喉咙,紧接着,利刃如大雨袭来,将其冲击出去,钉在了神像上。   狂欢人群中也传来惨叫,只见几道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巨大剑刃,像是月光凝成的冰,从天而降,挡住了他们去路的同时,把狂欢领头人也插倒在地。   一只散发着“圣光”的手出现了,他帮却杀驱散开脊虫的束缚,将却杀扶了起来。   是荀听。   他急切道:“你怎么样?”   “……”   荀听真的如约醒了,而且还提前了几分钟。   看见他安然无恙,却杀松了一口气。   此时,在荀听发丝遮掩下的左耳耳垂处,一个晶莹剔透的漂亮耳坠正在摇动。   这是荀听收集完【不渝之心】后奖励的【乌耳墨斯的月光耳坠】。   【乌耳墨斯的月光耳坠】   “他爱世人与伴侣,如同爱那清澈皎洁的月光,于是自然怜悯他,落雨将宝石送往人间。”   乌耳墨斯擅长在月光下隐蔽、潜行、狩猎,他得到了“月光”的青睐和庇佑。这股力量可以在瞬间将月光凝结成尖刃之雨,只能用于有月的黑夜,不消耗体力,但有很长的冷却时间,要等待耳环光芒恢复即可再次使用,在满月之夜效果会翻倍。   不过,这些月光尖刃虽然非常适合用于爆发,却不适合用于长久战,因为它们终究是月光,会随着耳环光芒的恢复,或者月亮的落下而消散。   荀听扶起却杀,紧紧地护着他。   他充满敌意地看了一眼钉在雕像上的“却杀”,说道:“祂到底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变成你的样子?还好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却杀:“……”   他似乎从最后这句话里咂摸出一点得意的语气来。   却杀看向荀听耳朵,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这件上古神器,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荀听的耳垂——原来月光耳坠的触感是像水一样柔软的。   荀听诧异地一激灵,望向他。   “要夸你吗。”却杀语气平淡,跟哄谁似的,说,“一眼就认出来了。”   荀听:“…………”   他躲开目光,小声道:“……那倒不用。”   “好吧。那我们抓紧时间。”快速的调侃结束,却杀瞥了一眼他变红的耳尖,若无其事地引开话题:“朽神殉和你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在大老远就认出了你并奔跑过去的修狗be like 第70章 杀天子降世   荀听言简意赅地说:“赋格狂欢本体在一万米的高空上,朽神煞可以解决。”   现在的朽神煞被关在小混沌之笼里,自然无法直接相助。   却杀一凝眉,他们得放煞出来。要使得朽神煞降临的祭品只有一项:一城之人的鲜血。   却杀道:“你的意思是说……”   殉曾告诉荀听,要获得一城之人的鲜血,可以去一个叫“腐烂熔炉”的地方,他们现在定然来不及了。不过,这里有现成的。   “海鞘镇上这些狂欢之人的鲜血可以用。”荀听说,“这里的人数可以相比于一座小的城市。”   “这可能不够。”   却杀意识到这个方案风险很大,毕竟还有很大一部分人获救了且没有受伤,他们不能因为要取血而去伤害这些无辜之人。   “我知道……”   荀听用系统预估过,这“一镇之人的鲜血”的祭品的请神成功概率在64%,风险确实很大。   但他和朽神殉商量了商量。朽神殉是万能方案,请祂做不同的事需要不同的祭品。既然无法请祂降临直接解决赋格狂欢,那荀听就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让祂把煞的请神概率提升20%。这样,要求的祭品难度就下降了,只需要神明化身的五分之一的鲜血和十个痴狂之人的颅骨。献祭的鲜血只能是荀听自己的原生鲜血,神赐补充的不管用。   殉评价他:“你倒是挺会曲线救国。”   请神成功概率84%,还是有点冒险。但这是荀听目前能提高到的最高限度了。   如果这都请神失败,荀听打算直接破罐子破摔,豁出自己的命把朽神殉拉出来,让祂把全部烂摊子收拾完。   荀听没敢把后面的备用计划跟却杀说。他只道:“只要抓十个颅骨完整的狂欢之人,然后我放一会儿血,就行了。”   却杀对他的“轻松语气”将信将疑。   因为月光尖刃有一定的时效,所以却杀先把被钉死的复制人给束缚住。   复制人被月光尖刃穿颅竟然没有死,但他失去了行动能力。他挣扎了一下,看着却杀,有些失落地说道:“我没有及时完成朋友的许愿……看来得等会儿再杀你了。”   “……”却杀冰冷道,“你管赫伊曾叫朋友?”   复制人抬起清澈双眸,红色的爬字在他脸上显得尤为刺眼,他说:“我身上写着的都是我的人类朋友。”   这复制人说话从头到尾都很怪,不像是那种阴阳的讥讽,倒像是真傻。   却杀疑惑地问:“你是什么东西。”   复制人认真地说:“我是一本本子。”   “……”   却杀放弃了和这位本子杀手交流。   在谨慎地捆好这个危险人物之后,却杀循着荀听的话捡了十个狂欢之人的尸体。   赋格狂欢结束后,一部分受伤不严重的人是有几率恢复理智的。所以只要这群人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却杀和手下的佣兵都尽量不伤害还在活动的失智之人。这也使得他们有些束手束脚。   荀听已经在自己的手腕和脖子上,各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流淌,沾湿了他的衣服,这些血又像凭空蒸发了一样,缓缓消失。   那些被月光利刃挡住脚步的狂欢之人们贪婪地看着荀听淌血的伤口,幻想着正观看菜市口被宰的牛羊,竟然讨论起了荀听的肉质和口感。   却杀忍无可忍,他挡在荀听面前,用神赐强行使这群人噤声。   荀听捂着自己脖颈上的伤口,笑了笑,说道:“你不用管他们的,我又不在意。”   放血完毕,荀听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好在有身体素质撑着,没休克过去,仪式结束后,却杀及时用刹门神赐为荀听补充了血量。   荀听感觉好了一点。他一手撑地,嘴中默念:“Curz tha Benissez!Grandur Choslayur……(诅咒神赐!伟大的混沌死士……)”   眼前开始浮现判定界面。   正在递交请神申请……   您正在邀请【2-1大无序的死士】降世。   祭品:一镇之人的鲜血   成功率:64%(+20%)   正在衡量祭品质量与祭神阶级……   荀听的心脏开始紧绷了起来。   不一会儿,系统发来的提示面板让他松了一口气。   判定为合理。   请神成功。   他赌赢了。   但这口气并没有完全松下去。荀听以为煞会直接出现,可就在系统面板跳出之后,再也没了动静。   荀听等了一段时间,除了天子戒在剧烈颤动发热之外,并没有朽神煞的身影。   却杀看荀听蹙眉,便询问道:“怎么了?”   “请神成功了,但……朽神煞并没有现身。”   这完全是在意料之外的状况,荀听尽量保持着冷静——不排除这位祖宗卡住或者不愿意出来的情况。   荀听用拇指安抚了一阵颤动的天子戒。他似乎感觉到,朽神煞在“委屈”。   窝缩在其中的煞并不是任性,祂是真的出不来。   荀听问却杀,问:“你遇到过朽神煞无法出笼的情况吗。”   却杀摇头,说道:“自从祂被捕获到小混沌之笼中之后,就再也没被人放出来过。”   “那你们怎么知道的请神祭品?”   “祂的第一次降世,是受到了蔚维达尔的邀请,蔚维达尔所用的祭品就是一城之人的鲜血。”   荀听沉思,难不成是祭品升级了?   不可能。   这样系统会提醒自己,更不会提示自己请神成功。   这时,上空传来一声鹰啸。   却杀仰头望去,以畸形的月亮为背景,一个小黑点正在飞翔。满月确定了两人的位置之后,准确地落在了荀听的肩膀上。   满月的鹰爪上捆着一封信。   却杀立即取下,发现笔墨尚新,是麦蒂紧急写下的。   麦蒂发现镇子出现灾祸之后,跟随着佣兵撤退进了第二避难所。寻神者的敏锐感知让麦蒂冒险沉入了众神的意识海,他果真获得了一道神谕。   他觉得其中可能有有用信息,所以及时地唤满月将这份神谕给荀听送了过来。   麦蒂写道:   “‘坦白’之谕,自神‘蔚维达尔’。”   “我为心爱之人惨死而不平,愤怒与仇恨促使我酿下罪孽,煞降世,伏尸百里。”   “为铭记沉痛,家姐与众信徒赐下两道保障。往后若使煞降世,请神与破锁缺一不可。”   “……”   没想到,麦蒂这份及时的信件竟然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请神和破锁缺一不可,请神我们已经完成了,破锁应该就是指的‘打破’小混沌之笼。”荀听用敲了敲无名指上的天子戒,说道,“看来我们必须得打破它,才能叫煞出来。”   “打破的方法是什么?”却杀说。   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的复制人回应他了。   他被结结实实地束缚住,只有嘴皮子能动,他说道:“我能打破小混沌之笼。”   荀听一蹙眉,看向那位“却杀”。   却杀怕他是故意设的陷阱,走了过去,踩住了此人的侧脸。他把剑插到复制人的脖颈旁的地上,说道:“你能感受到疼。”   复制人说:“嗯!”   却杀睨着他,说道:“如果你说谎,我虽然杀不死你,但是可以让你很疼,知道吗。”   他平淡的语气里渗着寒意。   但“却杀”听不出来。他想和他对视,可被人踩着脑袋,只能转动眼珠,他说道:“人类,我很喜欢你,我没和你说过一句谎。”   “……”荀听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怪异——哪里都怪,多到说不出来。   荀听只好主动接近了复制人。他蹲下身来,向对方伸手,可在他触碰到那蓝黑色血液的时候,系统突然蹦出了页面。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恶名簿   阶梯等级:第三阶梯 3-05   朽神特征:   第三阶梯的隐藏朽神。祂的能力十分强大,一直隐秘地流浪着。祂的身上储存着世上犯下极恶罪孽之人的红色咒名,只要名字被写在了他的身上,就可以作为朋友向祂“许愿”,祂会尽力做到。每个咒名仅限五条愿望。   很意外的是,恶名薄的认知程度相当于十岁的天真孩童的水平,对残忍的行为没有意识,祂非常地喜欢人类,杀死人类后会出现主动埋葬、哭泣行为。   祂的血液被叫做陨石黑血,是小混沌之笼的组成成分之一[待更新]。   祂还用血液捏出了不少低阶朽神,其中包括第五阶梯5-046脊虫的雏形,他的个性使得脊虫也拥有一定亲人类性。   弱点或骗神技巧:[待更新]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祂是三阶梯朽神,叫恶名薄。”荀听将信息与却杀分享,说,“是个隐藏款,怪不得你们对祂的记录少。”   却杀倒是听说过“恶人人偶”之类的流传童谣,但对这号朽神是闻所未闻。   恶名薄再次认真地说:“我说过,我是一本本子……”   却杀打断他:“别废话,继续听。”   恶名薄:“……哦。”   荀听再次问:“你要怎么打破小混沌之笼?你可以帮忙吗?”   恶名薄说:“我能打破,但是你无法命令我。只有我的朋友才能向我许愿。”   荀听啧了一声。   他凝视着恶名薄的双眼,祂身上的是集天下之大恶的罪人咒名,就像是人间的另外一本生死簿。   荀听忽然想到了什么,起唇,说:“可以。”   接着,他迎着却杀诧异的目光,把手覆盖在了恶名薄的脸上,说:“我向你许愿,请你打破小混沌之笼。”   只见恶名薄愣了一会儿,他身上的红字猛然发光又逐渐消退。   他竟然笑了一下,开心地说:“好的!朋友。”   却杀皱眉看向荀听。荀听只好解释道:“我正好知道一个可能会被祂收录的罪人咒名。”   正是他第二命获取到并使用至今的,以利沙的咒名。   但荀听没继续说下去,系统提示这会让自己有身份泄露的风险。   却杀沉默了一会儿,说:“获取别人的咒名非常难,尤其是这种。”   荀听知道却杀想质问自己,但“不追问他不想说的事情”的约定还在,却杀没有开口。   恶名薄被松开了束缚。   祂在确认了荀听许愿之后,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之后,恶名薄望向了荀听,祂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朋友,你愿意信任我吗?我完成你的愿望之后,你不要讨厌我。”   荀听犹豫了一会儿,看着祂的神态,道:“你要怎么做。”   恶名薄摇了摇头,仿佛告诉了荀听自己就做不成了似的,只是重复道:“不要讨厌我。”   荀听只好说:“可以。”   于是,恶名薄面朝着荀听,左手一甩,沾着伤口匕首凝出了一把黑血长剑。   祂猛然闪了过来,荀听瞳孔一缩,眼中的倒影变得缓慢。   猝不及防地,黑血长剑直接没入血肉,穿透了腹部中央。   ——却杀的腹部。   却杀还没反应的时候,鲜血已然四溅。   荀听在震惊之中,一脚将恶名薄踹开。对方松开了拿着黑剑的手,踉跄了几下,在不远处站着。   荀听从惊讶中回过神,扶住却杀的肩膀,焦急地用手捂住他腹部的血,道:“爻!”   一贯敏锐的却杀脸上还凝聚一个微微惊讶的表情。以他的身手,本可以躲开的,但在一刹那,他根本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   恶名薄呆立在那里,不动弹了,眨了眨眼道:“你说,不讨厌我……”   荀听没来得及质问祂,突然感到手心一空。   他低头一看,只见他捂着却杀腹部伤口处掉下了一块碎片。   是的,碎片。   却杀的质地变得像是硬陶瓷一样,身躯上竟然开始出现了裂纹。开裂之处的后面是黑洞洞的浓雾。   他的脸上、手臂,所有裸露的肌肤处开始出现裂痕,如被摔破的瓷瓶,开始快速掉落碎片。   他的腹部碎裂得最为厉害,没入腹肉的黑剑甚至松动掉落了出来。   这异状让却杀和荀听二人都愣住了。   却杀在失去意识之前,脸上凝固着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抬头看了荀听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他脑中最后一念是赫伊曾鬼魅一般的话——   “你只是一个容器。”   “……哪天你碎掉了,有谁会心疼你啊?”   系统提示:   【朽神档案】更新!   3-05[恶名薄]——朽神特征:陨石黑血凝成长刀,可以直接打碎小混沌之笼本体。   荀听一怔。   怎么会这样,小混沌之笼不是指的天子戒吗?   谁会想到竟然是却杀!   天子戒已经没了动静。荀听不知所措地抓住却杀残缺的肢体,可对方仍旧在止不住地碎裂。黑雾从却杀的碎裂处涌了出来,立即大面积蔓延,它们犹如气态的黑洞,祂仿佛是什么未知的怪物的藏身之地,令人本能地生怖。他的躯体仿佛失去了质量,正在黑雾中漂浮向上。   天空传来一声空灵的婴啼,是“婴儿月”在哭泣,那些隐藏在人群里的、装成普通物品的、四处遁藏的低阶朽神们发出“吱吱”地惨叫,四处逃遁,仰望月亮的狂欢之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赋格狂欢以及众朽神的恐惧昭示着某种神明的威压。   “杀天子”朽神煞,再次降临人间。   作者有话说   大家如果感觉神谕很拗口,请体谅。   因为神谕本身就不是人话,是一种意识,非常的抽象模糊。这是麦蒂仅最大能力翻译过来的,已经非常努力地信达雅了() 第71章 伙伴   朽神煞的雾影吞噬了一切地上的朽神,祂夺走了狂欢之人脑内的幻觉,刚才还在嬉闹疯叫的人们全部躺倒在地。   祂还在不断地向上延伸,犹如一只遮天盖地的手,直冲高空的婴儿月。   荀听看见成型的黑雾在撕扯月亮。月亮里即将孵化的独眼婴儿大声啼哭,祂极力地往一边躲避,像是渴望挣出满月子宫逃掉似的。   可这些都是徒劳地挣扎,祂还是被朽神煞一点点地吞掉了。   婴儿消失之后,那亮着刺眼光芒的月亮黯然失色。   失去了赋格狂欢那枯黄月光的照耀,四周开始恢复正常,终于变成了平常的黑夜。   但黑雾并没有消散,朽神煞的气状躯体在自由自在地翻滚,好像对再次降生感到兴奋。   祂饱腹之后,看到了荀听,于是降低了姿态伸出了一只触手形状的黑雾,尖端像只小幼兽一样,碰了碰荀听的手。   荀听诧异道:“你吃掉赋格狂欢了?”   黑雾触手上下摇了摇,似乎在点头,祂接着缠上荀听的身体,好像在讨要一些安抚。而荀听试图触碰煞的雾躯时,祂倏尔消散又倏尔再次凝结,仿佛在故意和荀听嬉戏似的。   荀听面对着面前这庞大、漆黑而深邃的雾状朽神。祂的躯体中包含了无数朽神骸骨以及厄婴信徒尸体,时不时地可以见到一些异状东西在里面翻滚、消化。   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形状和体积的恐怖“怪物”,竟然伸出了一只手,请求荀听的抚摸。   朽神煞很喜欢荀听。   荀听仰望着黑雾深处却杀的残躯,他被朽神煞的雾体紧紧地缠着,那仿佛是祂的核心一样。   看到却杀的样子,荀听声音颤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身躯,尽量用哄小动物的语气,平静地说道:“煞,你完成任务了,现在回到小混沌之笼里,把他还给我……好吗。”   煞的理解力会慢半拍,祂听懂了荀听的话后,不动弹了。   沉默蔓延了一会儿。那请求抚慰的触手突然慢慢撤了回去。   却杀的破碎的躯体还寄居着黑雾,整个人像是朽神煞的壳。他在被煞的物体缠紧时,如同人偶般仰了一下头。   这代表着煞有点生气,祂虽然很亲近荀听,但荀听不可以让他牺牲自由。   荀听心一凉,试图抓住飘走的黑雾。他大喊道:“回来,听话!”   不开心的朽神煞并没有听祂的。   祂上浮到了高空,将雾状身体铺满了天空,祂在舒展,好像只被关了很久才放出来的黑猫,巨大的雾状躯体遮蔽了天空。   从这里仰头看去,天空如同布满了汹涌的乌云,雷电翻滚之中,还有一些奇怪黑色的东西。   但这乌云不会对人类造成什么巨大清智的侵害,只是会降下大雨。   这下,海鞘镇连火光都熄灭了。   赋格狂欢的灾祸已经解决,劫后余生的人们从教堂走出来,嘴里念叨着“得救了”,淋着这场黑夜的大雨。   荀听手足无措。他抓住恶名薄的领子,道:“我现在许愿,你把小混沌之笼修复,快点。”   恶名薄摇了摇头,说:“我做不到。陨石黑血只是小混沌之笼的组成成分之一,打碎祂可以,但要修复的话,得找到其他材料。”   恶名薄顶着和却杀一模一样的脸,在雨中眨了一下眼睛,说:“对不起,你也喜欢那个人类吗?可他只是个容器,早晚会这样的……”   荀听一愣,紧接着蹙眉,他猛地一拽恶名薄,使其静声。   “闭嘴……”荀听这一声很冷,却没有什么底气。   不该是这样。   折腾了这么久,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   早知道请煞降世会伤害到却杀,荀听宁愿在最开始就放弃履行诺言,结束自己这条命来请神。   荀听的眼睛里溢满了不甘心,雨雾朦胧中,漫上了血丝。   他望着天空中的煞,深呼一口气,最终一咬牙,将恶名薄的匕首插入了自己手腕中,请神咒文即将脱口而出时,他忽闻一声哨音。   紧接着,马蹄奔踏而来。驾马的是战止序,马背上是弥尔蓝和麦蒂。   麦蒂嘴里含着骨哨,一声之后,神之御医“苏摩罗陀”正好降临在他身上。他立即跳下马背,用神赐为荀听疗伤。   “我们见狂欢结束了,就立马来找你了!”麦蒂说,“爻哥哥呢?”   战止序则已经看出了情况如何,凝眉,道:“朽神煞,是他吗。”   荀听黯然道:“是……”   麦蒂惊道:“什么!”   “是我的错。”荀听吃力地说。   出乎荀听意料的,这群人并没有责怪荀听。   弥尔蓝迎着大雨仰头看向天空,眯着眼睛找到了却杀渺小的身影。   她说道:“你先别急着殉情了,得把爻哥救下来啊!”   “……我是想请殉出来,”荀听道,“我不知道修复小混沌之笼的方法。”   “别什么事都想用死解决,你答应爻什么了啊!”弥尔蓝小声道,“万一朽神殉也不知道,祂出来也得抓瞎。是吧?”   麦蒂道:“传说小混沌之笼很在便碎了一块,从此失传,是卡佩斯总统重新找到的它。关卡的混沌场和天子戒,都是她利用小混沌之笼的一部分打造的。她应该会知道方法!”   弥尔蓝有些着急,说道:“现在联系总统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你别急我呀,蓝姐姐……”麦蒂委屈了几声,但他急中生智道,“止心师……止心师不是在泪痣岛上吗!祂和卡佩斯姐姐共事又共同研发技术这么多年,一定会知道什么。”   麦蒂命令身边的奥维拉管家立马派人去找止心师。   战止序仰望着天空,说:“还得想办法,怎么到达高空,却杀目前飘荡的高度应该在八百米左右,他不仅还在上升,水平方向上还在移动。”   这时小五等一众佣兵赶来汇报,同时带来了一个异教徒俘虏。   荀听看了一眼那还在口出狂言的黑太阳教徒,拎着绳子把他拽了过来,冰冷说:“用一下你的眼睛。”   异教徒一愣。   赫伊曾手下的异教徒眼球里都储藏着一个人造朽神——人造小黑太阳。   祂可以完美地实现瞬移。   弥尔蓝瞬间荀听要做什么,手中淡绿色的光芒抚上异教徒的头顶,这是“图特”神赐的光芒。   弥尔蓝是非常熟练的幻境制造专家。她说:“可以试试!小黑太阳传送的极限是五百米,我们可以使用两个……我已经把需要传送的地点图像,全部传递到他的大脑里了,只要启动,就能传送。”   战止序道:“还缺一个稳定的载具,如果空中没有地方落脚,迟早会……”   她话还未落,只听坠落的划空呼啸,接着一声巨响,好像陨石坠落一般,一个不大不小的铁块砸塌了女神像。把满月吓得扇了扇翅膀。   战止序与佣兵立即处于防卫状态,将所有人护好。   尘土散去,他们在女神像废墟中看清了那坠落的东西,是一个经过改造的小型的飞行舱,战止序曾在南希伯繁华的主城见过这种先进的东西。   战止序:“?”   麦蒂不禁吐槽道:“阿序……你是什么开了光的嘴啊。”   战止序刚说完什么,什么就跟馅饼似的从天上掉了下来,灵验速度超级快。   荀听看着这飞行铁块东西有点眼熟。   飞行器的降落出了点误差,它摇动了几下。“呼”得一声,舱门打开。止心师从里面探出头来,他被呛得拧着眉,咳了几声,用手扇了扇飞扬的蒸汽。   止心师说话和神态还是相当地淡定老气,跟第一次在潜艇上见面一样。他指向荀听和恶名薄,拇指指向身后,道:“咳,咳……你,还有你,上船,去把天上那个大逆不道的孽徒踹下来。”   荀听发现,原来自己不需要一条路走到黑。这一命,他还有许多伙伴和他一起想办法。   他一咬牙,抓住了止心师伸来的手,钻进了机器。一手把恶名薄也拎了上去。   “哎哎,对……”止心师刚闭上舱门,又突然再次冒出来。他看向被砸坏的女神像。   因为习惯了和卡佩斯要经费,他轻车熟路地对麦蒂说了声:“记得报销。”   他钻了回去。   “……”   麦蒂眨了眨眼,说:“哦。”   作者有话说   您的好友   [经费吞噬器老干部机械师]   [幻境制造家嘴炮同人太太]   [富可敌国寻神者金主正太]   [顶级武力幸运锦鲤女战神]   已上线。 第72章 落定   ……   人造小黑太阳出现,瞬间将装载着三人的飞行器吞噬。同时,他们出现在了高空之上。   止心师有条不紊地控制机器稳定飞行。   荀听问止心师道:“您很早就知道爻的真实身份吗?”   “我只听说卡佩斯把人熔炼成了小混沌之笼,由此做出了一柄‘人形杀器’,至于她把这柄杀器藏在哪,我并不知道。”止心师实话实说道。   原来最好的藏匿方法是不隐藏。止心师从来没怀疑过是那柄武器就是却杀。   止心师瞥了一眼荀听无名指上息声的天子戒,说道:“不出所料的话,那个戒指是笼子的一部分,也是笼子的开关,用陨石黑血打碎它和打碎爻本体的效果是一样的。”   荀听攥紧了拳头,他说:“总统把爻当成什么?一个随时可以能放弃的炸弹吗?”   止心师顿了顿。   作为卡佩斯曾经的同学和合作伙伴,他客观地说道:“她大多数的时候很决绝,只在乎自己的事业与目的。”   “你见过赫伊曾了吧?他之前一直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性格骄纵又敏感,后来为了卡佩斯入籍南希伯,还和西德尼恩家族断绝关系,私自抚养了希什。但即使赫伊曾对她痴迷到了疯狂的地步,卡佩斯也对他没有感情……赫伊曾最后走火入魔,他对卡佩斯的恨和爱一样深。”   止心师还是找补了一句,说:“但……她只是一个固执的理性主义者,并非冷血。”   荀听忽然想起一件事:希什曾经和他提过,却杀还是孩童时被洛雷捡到,那时他五感尽失,几乎相当于废人,是卡佩斯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却杀从人熔炼成了囚神容器。朽神们惧怕却杀的血,正是因为他是可以囚禁大无序死士的小混沌之笼。   蛇骨纹原本只是熔炼留下的裂纹,渗入陨石黑血后,被刻成了黑色刺青。   陨石黑血是顶级的记忆材料,刺青用的黑血被卡佩斯刻录了全神赐。就这样,这道象征着“熔炼”的沉重锁链,给了却杀敏锐的五感和信仰使用特权。   这也是为什么,“全能信徒”却杀只能在默认的信仰神之前切换,而无法囊盖像“阿努鼓婆”这种失传已久的神明以及像“怀霏”这种新增之神。   原来却杀身上的一切谜团都是命运的伏笔,他的身份是有迹可循的。   一股细密的酸意从心脏弥漫到整个胸膛,荀听慢慢地松开手指。   荀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在南希伯主城分别时的拥抱像一个承诺,可到现在,两人付出的分量却是不一样的。   却杀把自己当成了重要的保护对象,他无数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并在不断地探寻自己身份的一切信息。可自己却在他面前太安逸、松懈了,甚至忽略了那么明显的线索,没有为这位强大的朋友考虑过什么。   飞行器的视角捕捉到了移动的朽神煞,荀听已经可以远远地看到却杀。   他还在移动,在乌云与黑雾缠绕之中,如一尊破碎的神像。   小混沌之笼没有完整地被打碎,朽神煞的大部分力量还被囚禁着。可只是一部分出世,就已经足够祂在人间翻天覆地了。   荀听问:“我该怎么修补他?”   止心师扔给他一块东西。那是一个小黑盒子,和规划之盒的质地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硬硅,传说是乜伽女神带来世间的,是小混沌之笼的第二种原材料。”止心师说,“这东西稀有得很,我从南希伯跑出来的时候,也就只偷拿了这么一块。”   “……”   带走项目核心和一块珍贵硬硅,卷经费跑路……卡佩斯“追杀”止心师一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该怎么用?”   “你用圣光将硬硅融化,和陨石黑血融合在一起,最后再掺杂一些神明化身身上留下来的东西——体液、血、头发都行——激活材料,之后,只要把它放到破碎的容器上,它会自己会完成修补过程。”止心师说,“这是乜伽宇手稿上记载的。”   古有女娲用五色石补天,现在乜伽宇的黑科技进步,竟然把“五色石”变成了全自动的!   恶名薄蹲坐在一旁,祂听不懂两人之间的对话。荀听走来,向他取了一些陨铁黑血。   恶名薄不会拒绝“恶名朋友”的请求。沥完血之后,祂将胳膊垂到了一旁,等待自然恢复。   可是荀听又拎回祂的手臂,给祂简单包扎了一下,随口说了声:“谢谢。”   “……”听到这两个字后,恶名薄瞪大眼睛,祂站起身来,有些惊讶地说道:“人类,‘谢谢’是不是很厉害的夸奖?”   祂道:“我帮了很多朋友,他们都没有和我说过!我这次做得很好吗?”   “……”   那只是荀听随口的礼貌用语而已。   恶名薄的“朋友”们都是些穷凶极恶之人,达成目的后自然不会答谢祂,他们不计划着杀祂灭口就很不错了。   恶名薄一直以为朋友的背刺是正常的人类交往惯例,“疼痛”是常态。   荀听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却杀可能永远都不会用他那张脸表达这么明显的情绪。   荀听目前不太想和恶名簿交谈,只回头“嗯”了一声。   朽神煞整体的移动速度比他们慢,他们很快接近了祂的核心。   正当飞行器接近他时,却杀猛地转过身来,空洞的双眼仿佛在望向他们。   荀听听见了朽神煞常常发出来的低吼,但这次不是吃饱后的富足,而更像是一种威胁。   荀听眼前恍然变化,他立即闭上双眼,静默。因为有天子戒的保护,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清智猛烈下降的感觉了。   黑雾立即缠绕住了机器。止心师在摇晃中稳住身形,“啧”了一声。   飞行器在荆棘般的黑雾的缠绕下,被吞进了乌云内部,天旋地转中,一只巨大的眼睛撞向玻璃,贴着机身擦过去,留下了一道黑痕。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黑色东西贴着机器擦过去。   在内部大转了一圈后,黑雾将他们甩了出去。   这是朽神煞在警告他们“不要靠近”。   这还是警告。如果煞存在攻击欲望的话,恐怕进入黑雾的那一刹那,他们的大脑会炸裂开来。   止心师被晃得够呛,说:“太久没开这玩意儿了,我要吐了。”   荀听则对止心师说:“教授,继续上升,到他的上方,然后把舱门打开。”   “啊?再上飞行高度快到达极限了!”   更何况现在下着大雨,上升难度陡然增加。   荀听手扶着舱门的边缘,飞行器尾拖着一黑一白的两道气体痕迹,穿过蒸汽、烟雾和雨滴,荀听锁定了却杀在的位置。   止心师看着荀听,说:“不是,你要干什么。”   荀听的头发被风吹动,说道:“祂不允许飞行器靠近……我应该可以,去抓住他。”   “你这小孩儿!摔死了你自己负全责啊!”止心师责怪他一句,却一手扶着舵机,一手在底下扒拉了一通,找到一样东西扔给荀听,他道,“这是降落伞,抓着了的话就拉开,我好去接你们。”   荀听穿好装备,恶名薄此时抓住了他的衣角。   祂竟然主动请缨,说:“朋友……要我帮忙吗?你还能向我许愿三次。”   荀听说:“待在这里,要是出了事儿,保护那个开飞行器的人,听明白了吗。”   恶名薄第一回收到这样的任务,祂歪了下头,说道:“好。”   正说着,黑雾如几根根利矛,从穿碎了飞行器的两侧窗户,将他们猛然下拉。   这是煞第二次对他们的靠近表示不满。   恶名薄眼疾手快。黑血之刃挡开了直冲舵机的荆棘触须,甩出去的陨石黑血如蛛网般粘在了飞行器碎裂处,舒展、硬化,将碎隙补全。   他站在止心师身边,说:“人类,我保护你来了!”   止心师抹去被碎片划开的伤口,说道:“哦谢谢你啊。”   恶名薄非常开心地回应道:“好!谢谢我。”   止心师:“不是这么回答的……”   猛烈的颠簸之中,荀听故意磕破了舌尖,他用牙齿咬住沾满黑血的硬硅。   他抓住了时机,躲开黑雾凝成的荆棘,跳了下去!   在急速坠落之中,朽神煞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却杀快速抬头上望,黑雾荆棘迅速回缩拦截。   而坠落的冲击直接让荀听撞开了阻拦。荀听忍耐剧痛,双手抱住了却杀的身躯。   惯性让两人坠落持续了一会儿。   朽神煞低吟着,云层荡出震颤的波纹。荀听不知道自己制服上的蓝线已跌至红色,他的视线已经被扭曲。   朽神煞舒展开的本体立即收缩,盘缩回祂的核心,乌云像是被卷起来的地毯,片刻间,滂沱大雨停止,天空换成了黑夜原有的样子,一轮明月挂于当空。   现在的朽神煞看起来像是一只由黑雾组成的小星球,表面不停涌动着,闪电穿梭在其中。止心师吃惊地看向窗外,道:“嘿!还真抓住了!”   “星球”的内部,荀听只感觉到有无数双手在拉扯自己。他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他感受到煞在生气,祂正在拉开他。   荀听本能地抱紧那破裂的身躯。   有一只雾手抓着他的脖子,将他的头向后掰,黑雾终于释放出了祂浓烈的侵蚀性,荀听的仰起的白皙脖子上留下了无数条血雾交加的深痕,他的声带再次被灼坏。   残留的一丝意识让荀听突然想起自己要做什么——他的月光耳坠闪了一下。   月光聆听了宝石的呼唤,透明的利刃再次凝结,穿进气体星球之中,暂时切断了束缚荀听脖颈和上身的黑雾。   虽然微不足道,但荀听的身体至少可以动弹了,他得以趁机倾身向前,可以直视却杀。   荀听跳落抓人时腾不出手来,修补小混沌之笼的材料是咬在嘴里的。此时,他愣愣地看着却杀的失去血色嘴唇,他掠过却杀的鼻尖,能感受到却杀微弱的呼吸,恍惚间靠近了几分。   一念之间,某种遗存的理性还是驱使荀听偏开了头。荀听将却杀的脑袋轻揽过来,让他靠向自己。   然后,他将嘴里的修补材料递放在了却杀破碎不堪的脖侧。   荀听看向却杀无神的表情,心疼地捂住那个的裂洞,灼热的圣光从发颤的掌心闪烁,熔化了硬硅。   全部的材料已经融合在了一起,材料开始“自动”进行修补工作了。   煞大概感知到了自己即将失去自由,像是一只乖张而野性未退的野兽,终于真正地发了怒。   黑雾缠绕起却杀的手臂,穿透了荀听的左腹,巨大的威压从此爆炸开来,几乎要把他的每一寸血肉撕碎。   荀听的心脏难以忍受地疼痛,或许是还有东西刺穿了他的左胸,给他造成一瞬间的错觉:却杀好像是自己的命数,是他的一部分。他的碎裂是自己生不如死的来源。   朽神制造的恐惧引起了他一些隐秘的情感:他害怕失去却杀。   害怕到大于死亡。   这个念头突兀而不可忽视地横在了荀听的脑海里,凌驾了一切的本能行动,让荀听没办法松手。   荀听心想:他没法跟却杀解释,自己又失约了。   灼坏的声带发不出声音,荀听的清智线瞬间归零,他的躯体开始发生剧烈的异变。   他的双肺变成了五人高的巨大鹰翼,三只黑色的翅膀从其胸膛破“肤”而出,皮肤变成了薄薄的一层,可以看到其中的异变:原本是血液的地方全塞满了黑色羽毛,骨头化作了荆棘藤,羽毛土壤中缠绕生长,每到器官处,藤就开出一朵奇异的花,胃是一团蔷薇,心脏是有六瓣的鸢尾花,四肢是颜色多样的珊瑚,椎骨荆棘一直蜿蜒到大脑——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尊女神头颅的石雕,双眼处无数只迷幻的蝴蝶鳞翼代替了眼珠。   这团奇异之物就如同烟花一样炸开。   却杀就嵌在了三张翅膀中央,仿佛是这团怪物的心脏一样,被羽毛、荆棘与珊瑚包裹着。   高空之上,小混沌之笼快速地修复,朽神煞的浑浊的雾体被迫收了回去。止心师凝望着正在掉落的核心,立即掌舵,加速赶了过去。   没人知道包裹着却杀的那团奇异东西,就是厄化了的荀听。   止心师贴近它,机体与它发生一些不可避免的碰撞,稳定下来之后,恶名薄协助他凿开了晶体,将却杀拖到飞行器上。   止心师现在是没有化身的普通人,遭受了一番清智折磨后,累得够呛,他坐在地板上紧紧抓住却杀时,手还在打战。   他问恶名薄:“小荀呢,小荀还在里面吗?”   恶名薄能够非常敏锐地感知到不测,他望着正在飘落的黑色羽毛,默默说:“他死了。”   “人类……”祂回头看向止心师,不知所措地说,“我的朋友……还有两个愿望没有许,可他死了。”   止心师的心一凉。   异状已经全部消失,地面上所有人,守夜、麦蒂、战止序、弥尔蓝,小五十四……都在仰望着上空逐渐降落的飞行器,等待着一个结果。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赫伊曾,隐秘地在暗处,也在看着那团坠落的怪物,挑眉。   他似乎并不在意任务有没有完成,仿佛制造一团混乱才是他最简单的目的。   于是他愉悦地说道:“看来我们活捉不到异乡者了喔,得回去哄哄日珥大父了……我们走吧。”   ……   您已死亡。   【个人任务:送葬人的仇恨】完成   奖励:5点神犀   【个人任务(二):赎罪的神明】(火种任务)未完成   任务并未失败,延续下一命   【个人任务(三):不渝的神明】(火种任务)完成   奖励已发放   您的【第3命】已结束。   即将进入【第3命】结算界面。 第73章 第三命结算   荀听慢慢地睁开眼睛,方才的惊心动魄还在心脏中留有余温。他面对着熟悉的黑色空间里不断跳动的系统文字。   他闭上眼睛……有点懒得看。   第三命的沉甸经历让他对死亡有了一点实感。   他飘浮了一会儿,开始了思考。   他的朋友们……会哀悼他吗?   他没跟守夜交代后事,守夜是第一个与他身份互通的人,或许会帮上自己什么忙……他没还上麦蒂给自己垫的赔偿费,忘了告诉麦蒂没事要少吹骨哨,因为神明降临耗费的是自己身上的神赐。   还有希什,卡佩斯肯定察觉到了他的失踪,可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对了,还没给米莉亚要签名。   米莉亚都不知道那个和她并肩作战的蓝老师就是她喜欢的“海鹄与俗人”太太。   这一命过得还是太匆忙了。尤其自他从规划盒子里出来之后,各种紧急情况接踵而至。   或许这是大家的常态,很少人能够把生前所有的牵挂和遗憾都理清楚,就算是顺遂一生的幸运儿也做不到。大家都是走在一条不回头的路上,保不准在哪个时刻被死亡拉上了顺风车。   死是一瞬间的事儿,人们往往说最遗憾的都是活人。荀听倒体验了一把“死人的遗憾”……好像也不比活人少。   怪新鲜的。   在所有的杂念消散之后,荀听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他在片刻就占据了荀听所有的念头,久久不去。   荀听现在很像看一眼却杀的脸,非常地想。   他很担心他。他想知道材料把却杀的身体修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留下创伤或者残疾。想知道自己重生之后又会以什么样的面貌遇见他。   晟洲大陆又不是个胡同巷子,它太大了,相遇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荀听心想,得赶紧复活去找却杀。   就算他认不出自己来了也没关系。   于是这份动力驱使他爬起来,看了一眼满屏的结算界面。   【第三命】结算   任务总结:   【个人任务】发布三条,完成2/3。   【主线任务(一)杀死“厄婴”】进度50%   【主线任务(二)神明的秘密】进度80%   成就总结:   普通成就已收集【双兔傍地】、【暗号生效】、【深海无涯】、【挥金如土】,总进度11/30   再接再厉,完成此系列成就之后您将获得:自定义重生身体特权   “远古呼唤”系列成就进度2/4   “神之火种”系列成就进度3/?   荀听打开乜伽神明图鉴,上下查看了一番。   不加上怀霏,晟洲大陆有赐碑分布的神明且可以求得神赐庇佑的神明一共有14位。但神之火种系列的成就总数一直显示的是问号。   这问号究竟是为什么?难不成还要加上怀霏那样的新神吗?   现在全晟洲大陆的人都在狂热地赶往朝闻台,鬼知道乜伽神谱里会产生多少新神?若是这样的话,神之火种系列的成就得到猴年马月也完成不了。   收集所有的火种合成“神明雏形”,可是乜伽宇计划的第一步。   荀听揉了揉眉心,为这新谜团发愁。   他接着查看了图鉴总结。   他去过所有的地方在晟洲大陆的地图上都有记录,包括遭遇的朽神和神明赐碑在什么位置,都标记得清清楚楚,他也可以在上面更新标记,非常方便。   职业病不禁让荀听心想:这个系统用户体验做得最好的地方也就这张地图了,至于其他的地方,把宫崎老贼的恶意继承得非常好。   这游戏的制作者要么是个魂游粉丝,要么就是个糟糕的谜语人。   吐槽完毕之后,他看见史诗图鉴又更新了几则,从神明降临人类胜利开始,是一段繁盛、争端与隐秘的守护并存的年代。   【黄金时代】&【枯叶时代】&【隐秘时代】   降临101年——降临335年   黎战之年过后的两百余年间,人类部落建立了乜伽晟国,权力交替、换代……乜伽三姐妹逝世之后,乜伽晟国换了五任教皇。   晟国发展至繁盛,以希伯拉群岛与半岛国家为源头,人类社会迎来了技术爆发,进行了工业化。第六任教皇于俗事枢建立了海洋司,与其他国家进行远洋贸易。   其中一条航线需要经过泪痣岛和煦望港口等四地,船只在此航路会被大海庇佑,这航路又被称为“小泪洋之吻”。   期间,出现了受人尊敬的寻神者,寻神者通过神谕将乜伽女神的指令带到人间。   于是,在黄金时代的背后,人类信徒、工程师、工匠、寻神者秘密地投身于传说中可以彻底驱散厄婴的“千年计划”中,凭借着神谕的指导,打造了超越时代乃至超越整个世界认知的“乜伽宇计算中心”。   捷径、定位系统等在计算中心诞生,神迹接连出现在世界角落。   一代代隐秘伟大的人类,不问何因,不为人知,前赴后继。   降临336年——降临378年   “黑沼症”瘟疫出现,感染此病的人皮肤会溃烂成黏稠黑泥,传染源未知。   期间,出现了一个新的神脉名为“塔那”。信徒主要为苏摩罗陀神脉抛弃信仰的信徒与行走在病患之间的“鸟嘴医生”。   塔那掌管“病理与慢性死亡”。   蔚维达尔的信徒分裂出去,占据晟洲东部建国“兰德维帝”,掌控了“小泪洋之吻”航线,两国成两足之势。   经历了内战与瘟疫之后,乜伽晟国如同残秋落叶,进入了衰落年代。   与此同时,岛地的国家完成了联合,建立南部希伯拉联合王国(简称南希伯)。   降临378年——降临418年   千年计划的“规划之盒”已经部分完工,并交于深歌保管。   南希伯预谋入侵兰德维帝,他们发现了深歌与“小泪洋之吻”航线,开始大量收购鲸油宗教制品。   降临419年   “小泪洋之吻”失效,深歌携带规划之盒隐世。   降临420年——降临452年   南希伯攻打兰德维帝,并建立多个殖民地。兰德维帝之人奋起反抗,但最终被灭国。   部分战争遗民逃离到南希伯以及乜伽晟国,因南希伯的教化和信仰摧毁,导致蔚维达尔的神脉险些断掉。   占据晟洲东部的南希伯殖民地同时与乜伽晟国开战。   降临453年   “厄婴之灾”全面爆发。晟洲大陆三分之二的领土被大荒吞噬,而希伯拉岛地完全沦陷,南希伯军队遭受重创,殖民地的居民与军队再也无法回到故乡。   至此,寻神者能力消失,隐秘的“千年计划”中断。   人类结束了黄金与枯叶的成长期。沉溺在繁荣昌盛和种族斗争中的人类后代终于意识到,先辈们将混沌赶入婴门,并不是灾难的结束,混沌的力量还会泄露。   他们从安逸中醒来,迎来了第一次厄婴之灾。   荀听慢慢地看完图鉴的介绍。   史诗图鉴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刻录着人类根系的幕布。荀听会发现,自己在晟洲大陆经历的一切都是与它们息息相关的。   这之后的灾一期,历史事件更加的繁多庞大,还有一个说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归巢之路”在等着荀听。   荀听恍惚间再次想到,这是个真实的世界。   无论多复杂的小说还是电影,只要是虚构架空世界观,读者只要肯花功夫,总有一本设定集可以穷尽所有。   但是,晟洲大陆不是角色行走到哪儿,哪儿的NPC和模型就开始渲染的电子游戏。就算没有荀听,这个世界照样在演绎着自己的历史,就算是史诗图鉴也只是一个历史大纲,也不可能把发生的所有事情收录进来。   连朽神殉也无法看透荀听的所有未来。   真实的世界不承认谁是“主角”,谁也没有全知全能的视角和系统。   荀听一直以玩家姿态妄图把控这个世界的每个细节,结果谜团却“越玩越多”。就像真实生活中人去了解世界,越是了解,未知就越多,一辈子也无法穷尽。   荀听想,或许自己可以转变一下心态,之前的迷茫说不定会减少一点。   图鉴查看完毕之后,是死亡保留位的选择。   荀听皱眉,他在选择位里没有找到天子戒。要么是他发生异变时意外掉落,要么……就是被人带走了。   于是荀听保留了月光耳坠和沉痛灵魂——是的,他可以选择两份。   因为沉痛灵魂不被判定为物体。   这是荀听发现的一个bug,原来灵魂态的东西都可以跨命继承。   这样的话,荀听每一命都可以通过沉痛灵魂获得原主记忆——虽然只能是悲哀和痛苦的记忆,也比抓瞎强。   【第三命】最终表现评价:   “您被永不回头的命运裹挟着向前,初步见过了晟洲大陆的繁荣与贫瘠、骄傲与隐疾,见过了怪异的生物与朽神,它们恶劣、低智、善良、天真……让您对所在的世界产生了一些全新的认知。”   “您作为异乡者见证了乜伽宇留下来的遗迹,看着这些人类英雄凝结智慧,您决定将其再次启动千年计划。   “您拥有了重要的人。您收获了许多并肩作战的伙伴,你们之间虽然性格各异,但彼此之间相互包容。   “同时,您初步知道了蔚维达尔与乌耳墨斯两位神明的感情,原来,‘神明火种’不一定是拯救民族的宏图伟愿,或许只是人心中渺小的温情,也有生生不息的资格。   “请您继续收集完两人的火种后,您会在这份百年不渝的情感火种中,映照出自己的影子……   您是否继续开启下一命?   荀听说:“是。”   “正在随机重生。   “最后,引用乜伽宇神谕的四个字——   “祝您好运。   作者有话说   注:   “……把宫崎老贼的恶意继承得非常好。”   指,宫崎英高是《黑暗之魂》《血源诅咒》《只狼:影逝二度》《艾尔登法环》等著名游戏的制作人。其游戏以黑暗、晦涩、神秘、碎片化叙事的风格,以及高难度的设计和对搞玩家心态的“恶意”而闻名,被称为魂系游戏(魂游)。   “……这游戏的制作者要么是个魂游粉丝,要么就是个糟糕的谜语人。”   指,有酒是个魂游粉丝,也是个谜语人。   下一命会重生到乜伽晟国。   到一个前文一直提,但是听子一直没去过的地方梦回学生时代。   你们可以猜猜。   ====================   # 第四命:神学院学子   ==================== 第74章 神学院之姿   ……   荀听感到刺骨的寒风钻进了衣领,一个寒战之后,他醒了过来。   他倒在了积雪的草地上,手脚已经冻得麻木。他这苏醒的时间又不知和上次隔了多久,晟洲大陆都已经入冬了。   他头部倒地的位置还有一摊鲜血,是从他额头上淌下来的。四周散落着一叠笔记本和书籍。   荀听看了看自己的衣装,是一套小西服,系着一只条纹蓝色领带,袖口处有缝补的痕迹。   他的左胸膛的口袋上挂着一个黄铜夹的名片。   上面写着:   学院:民族与神明文化院   班级:寻神学02   学号:0104021896001   姓名:午溪   荀听翻开,背面是一个华丽的标志,并用几种语言写着:“乜伽晟国神学院”。   神学院。   荀听有些惊讶,原来是这个地方。   他一直久闻神学院大名,但总是没有机会来一次。   荀听从雪地站起身来,他摸了摸头部的血迹,撸起原主并不厚实暖和的袖子,看到上面的淤青,无奈地挑了一下眉。   这总不能是他自己摔的。   神学院里居然也有校园霸凌吗。   荀听冻得发颤,用嘴里呼出的热雾暖和了一下手掌心。正好,他发现原主午溪的神赐纹就在手腕处,他摸了一下,系统就跳出了显示。   【信徒档案】   信仰神:梦貘   神犀已使用/总量:10/12   查看神赐能力   正在荀听想仔细查看一番时,悠扬的钟声响起,嘈杂声随后。虽然情景和现实世界有很大……但荀听还是能感觉出来,这是下课了。   荀听收拾好地上散落的东西。这时,离他最近的一栋建筑正好有学生走了出来,她们看着额头是血的荀听,诧异地顿了顿脚步,随后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荀听没有可以擦拭的东西,也不熟悉学院里的构造,只好先摸到最近的水龙头,顶着刺骨的冰水把脸上清洗了一下。   通过反光,他看见了原主的面貌。   原主长得瘦瘦高高,驼着背,有一副天生低沉的表情。脑后的黑色长发低低地扎了起来,额前的刘海已经长到遮住了眼睛。   他让人想到那种在阴湿角落里长得很高的菌类,有些矛盾而怪异。   荀听掀起了刘海。其实仔细看来,原主其实眉清目秀,一双黑眼睛好看而明亮,但他的黑眼圈比止心师还要重,左眼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像是熬夜疲惫所致,下方的脸颊处有一道划痕,刚结痂,应该是不久前的伤口。   荀听叹了一口气,把原主的发带摘下,重新束好,把打湿的杂发丝都捋到了脑后,然后挺直了后背。   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就瞬间精神了不少。   这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他身边。是个稍身材微胖的矮个男孩,他把手搭在荀听肩膀上,着急道:“小溪……我才找到你,上节课你去哪儿了啊!”   “我……”荀听快速地瞥了一眼对方的名片,发现他是和自己同院同班的人,名叫赖安。   荀听只好说:“抱歉……我遇到了点麻烦。”   赖安看到了他关节冻得通红的手,又看到他校服袖口的血迹,惊讶道:“又是他们来找事吗?”   荀听不知道他们是谁,但顺着赖安的话“嗯”了一声。   “你下次直接跑不就好了!”赖安深叹一口气,说道,“真要命……下节课还要撞见他们。”   原主的笔记本上有手抄课程表,他周三最忙,这一整天课表不仅都是满的,而且有原主最不擅长的仿生机械设计课——也就是他们接下来要去的课堂。   荀听跟随着赖安,踏进蒸汽科学技术院的大楼。   神学院的建筑都是高大的尖顶建筑,建筑立面繁复,每个学院都有其独特的风格。   比如,民族与神明文化学院的楼就肃穆庄重,灰蓝色基调,嵌有一座神学院里最高的钟楼。拱廊的白色柱子上刻着乜伽系十四位神明形象的浮雕。   蒸汽科学技术院虽然建筑制式和前者差不多,但更加“朋克”一点。他有一半的屋体被机械装饰取代,每当敲钟时,屋顶上的机械臂就会嘎吱转动一轮,在里面还能看到一个“艾银”金属做的穹顶柱子,在资源贫乏的时代彰显着它的财大气粗。   而每个院的学生制服与气质也是不一样的。   两人走进教室时,课堂已经开始。他们在后排座位遇到了一群百无聊赖的学生,其中一个棕发男孩被他们围簇,他身着简约而贵气,尤为显眼。   “黑聆他们怎么坐在这儿!”赖安在门口小声说着他的口头禅,“要命……”   他本想尽量拉着荀听绕开他们,结果鬼鬼祟祟的俩人还是被棕发男生看到了。   他朝荀听微笑,轻声说道:“小溪,坐这儿吧,视野好。”   听到这话,一个男生立马让出空位来。   黑聆卡佩斯,是南希伯卡佩斯家族的人,来乜伽晟国留学的。   看他的姓就知道,他在神学院是一个难以叫人忽视的存在。   黑聆笑容和煦,与赖安的铁青的尴尬脸色产生了强烈对比。见赖安不敢说什么,荀听便朝黑聆回笑,道:“不了,那里怪挤的。”   “……”   荀听领着呆若木鸡的小胖墩远远地坐下了,是个中间位置,老师抬眼能看见他们俩。   赖安道:“你怎么拒绝他啊!”   荀听说:“我看你好像不愿意靠近他们?”   赖安道:“你别管我……你要是……”他不说话了,暗暗地回了一下头,与笑眯眯的黑聆对上视线,立马回过头来,小声道:“完了,他待会儿一定会找过来的……”   荀听若无其事地翻开笔记。   “仿生机械设计”本来只是蒸汽科学技术学院的必修,午溪是被逼无奈才选修的,这是因为黑聆要求他交选课表时必须选这门课。   而赖安只是陪他来的。   黑聆就是赖安口中“他们”之中的一员,如果赖安没说错的话,黑聆也就是原主死在雪地里的罪魁祸首。   这时,久违的“事件合成”提示框在荀听眼前蹦了出来。   荀听有点感动,他对这个久违的框框充满了思念。   【个人任务(一)】已重新发布   【个人任务(一)】孤独的神明。   您此次的【个人任务】为“火种任务”,已为您开启【事件合成】。   事件合成提示!   已发现事件1【盯着你的眼睛】   事件1【盯着你的眼睛】进度更新   你常年被黑聆欺凌,你的死因是黑聆失手误杀。   黑聆见到午溪的表情没有太惊讶,也就是说他并无意杀死午溪。如果黑聆是有意的,原主就不会倒在那么显眼的草坪雪地上了。   早上黑聆像往常一样殴打了原主,但这次原主并没那么幸运——过度劳累加上头部打击,让他直接丢了性命。   荀听蹙了一下眉。   因为荀听降临在了午溪身上,黑聆不用为自己杀人行为付出代价。比恶人更讨厌的是运气好的恶人。   荀听慢慢地翻着笔记。午溪的成绩非常好,荀听注意到他的学号后位数是001,这是学生考核入院时的排名。而且原主的笔记做得非常整齐完美,即使是像这种被迫选的、极其不擅长的课,也在认真地做复习和预习。   从原主洗皱又缝补的衣物来看,他家中一定是贫困的。   荀听单手撑着额头,方才流血的地方已经愈合,不过还是微微发疼。   他心想,原主怎么把校园霸凌剧的设定给叠满了。   荀听决定继承学霸的衣钵,抬头听了一会儿课,他发觉这堂课其实非常的基础,自己不仅能听懂,而且能答对老师的问题。   对他来说,最难部分是这门课需要画图纸。没有什么绘画细菌的荀听在前面瞪着实操的老师干听,仿佛此时不摸点鱼是浪费时间。   于是,荀听默默地挽起袖口,趁此机会仔细查看了自己神赐纹上记录的神赐能力。   原主的信仰神是“梦貘”,睡梦之神,没什么攻击性的技能,针对潜意识的神赐比较多。   荀听发现原主的神赐方向更偏向于“催眠与记忆”。前者熟练度一般,后者可是炉火纯青。   有一个名叫“梦忆”小神赐点满了,具体效果是,原主可以选择把记住的东西在一次梦中进行加固,直接变成永久记忆。   荀听看着都头疼,这孩子居然做梦都在背书!   原主的神犀储存量较少,除了天赋问题,这说明他在选神时,没有什么好的选神奉品。他只能将现有的神赐全力放在加强他的记忆力上,这是他最擅长的事儿了。   条件有限,原主选择将一切资源都用来打磨优势。   荀听把少得可怜的神赐技能树全都浏览了一遍。他突然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神赐,叫做“一语美梦”,除了催眠,似乎还带点其他的效果……   荀听挑眉,抱着尝试的态度,用剩下两点神犀加强了这个神赐。   他关闭系统面板,听见一阵钟声。   课堂结束了。   学生离去脚步声刚响起来,一只手突然伸过来,跨过了他的脖子,非常强硬地抓住了他的耳朵。   黑聆看着荀听耳垂上的月光耳坠,笑吟吟道:“今早我怎么没见着这东西?是谁送的?你戴起来看着恶心。”   在对方同伴的笑声中,荀听并没有回嘴。   他抓起黑聆的手,向旁边轻轻一放,冷淡地嫌弃道:“抱歉……能松手吗?你手上有点脏,还有一股怪味儿。”   “……”   荀听知道,自己再怎么理智地组织语言都会被这群人取笑。   于是他选择了最简单的反击——相当于吵架的时候对方突然来一句“你门牙上有韭菜”。   黑聆这种注重形象的小少爷比常人更加忍受不了这种话。   他的脸黑了几分,手顺势一转,突然用力抓向荀听的脖子,轻声道:“你这个恶心东西有资格嫌别人脏……”   赖安忽然“啊”地惊叫一声,只见荀听乍然起身,在脖颈被钳制的那一刻,迅速抓紧了黑聆的衣领,向后猛地一推。   “咣当”一声,黑聆的后背撞到了桌子边缘。两人僵持在阶梯教室的过道。   荀听并没有管那只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一只手揪住黑聆的衣领,另一只胳膊压在对方的脖子上,使他被迫仰起了头。   黑聆和他的同伴都懵了一下。   他的同伴上前,怒斥道:“贱东西你欠打了是不是?”   荀听挨了几下打,但他纹丝不动。旁边的人叫嚣的气焰越盛,荀听胳膊压得越用力,直到黑聆痛苦地“呃”了一声之后,道:“你们闭嘴!你,给我松开。”   对方的信仰神似乎也不是什么攻击类神明,荀听沉默地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继续施压。   “怎么回事!”路过的年长教师过来查看,黑聆自觉地松开他的脖子,荀听这才起身。   围观的学生自觉地噤声,并朝旁边让开。   荀听迅速打量了一眼这位长辈的派头,他身上穿着的不是西服,而是乜伽的传统服饰——现在只有乜伽贵族里位高权重的老人会保持这个习俗了。   荀听做出判断,这位老教授跟这节课的讲师不一样,他是敢管黑聆的。   荀听第二命学到的贵族礼仪派上了用场,他恭敬地颔首行礼,之后故意地扶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上发红的掐痕和抓伤,这是黑聆施暴的铁证,荀听却没在黑聆身上留下痕迹。   荀听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与“失落”——这是连却杀看了都会心软的神色——在老教授眼里简直无辜极了。   于是,老教授直接转向黑聆,斥道:“留学生也要遵守神学院的规矩!这里不许争斗,精力这么旺盛,怎么不去体术院跑外勤?”   他话落,荀听礼貌地垂下头,补了一句:“对不起教授……我也有错,我不该还手的。”   老教授对他印象很好,看了一眼荀听脖子上的伤,说:“没关系,知错则改就好。”   黑聆的嘴角明显抽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受害者却某表示,嫌疑人荀某的眼神迷惑性很强,谨防上当受骗。 第75章 腐烂的恨与爱情   黑聆的嚣张跋扈跟希什的不太一样。希什的臭脾气从不遮掩着,别人可以明白直接地看穿他的心思。而黑聆的恶劣却有一张礼貌贵气的皮裹着,他像条体态优雅的毒蛇。   他也朝老教授鞠躬道歉,暗暗地瞥了荀听一眼。等教授出门之后,他缓缓脱下被荀听揪过的外套,擦了擦手,扔进了垃圾桶。   “小溪,第一次知道你居然有这么多心眼,”黑聆盯着荀听的眼睛,脚步不紧不慢地响着,他说,“你在装什么傻呢?既然这样,你做那些龌龊事儿的时候,怎么没那么聪明了。”   荀听挑眉,道:“我做什么了?”   黑聆不语。窗外的景色映进黑聆的瞳孔里,树杈上停了一只鸟,在眼瞳的倒影里,它是黑色的。   同伴指着荀听应和道:“这还用少爷说嘛!大家都知道他是只鸭子,哈哈哈。”   不对劲……荀听总觉得黑聆和他同伴想表达的意思不一样。   黑聆在他威胁自己。   面板突然跳出:   事件1【盯着你的眼睛】进度更新   你察觉到黑聆似乎知道你的一个秘密。   “没关系的……没关系……只有他和乌鸦看见了。乌鸦已经死了,只要他不说,就没人知道。”   经历了第二命,荀听已经知道下面的对话体是原主的内心独白。午溪知道黑聆看见了他的秘密,并且因此感到相当不安。   见荀听久久不语,黑聆笑道:“你终于想起来了?”   他用脚尖踢了踢朝垃圾桶,温声说道:“我明天会找你还我衣服的,小溪。”   荀听看着他离去,又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衣服,“贴心”地喊了一句:“你真的不穿吗?外面很冷,冻着别又怪我。”   “……”一直缩头缩脑赖安赶紧拉了他一眼,他终于说话了,说道:“你……你今天怎么反常啊。”   荀听性子本就温和,不喜欢争端。他倾向于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而且不介意退让别人几步。   但荀听也是有底线的。原主都已经忍让到丧失了尊严,若继续让他“温和”下去,是在害他。   只是荀听不知道原主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若自己的反抗让其泄露出去,导致他的生活更加崩溃,那就本末倒置了。   荀听心想,以后遇到黑聆需要谨慎一点。   直到只剩下他和赖安两人了,荀听问对方:“你最近会约朋友出去玩吗?”   赖安道:“明天有一个局来着,上午是个学术沙龙,结束之后大家约了朋友去蛇厘子酒馆喝酒,怎么,你要来吗?”   荀听道:“嗯,带上我好吗?”   ……   荀听这次的个人任务是【孤独的神明】,需要做的是梦貘化身的火种任务。   在前几命时,弥尔蓝和自己说过,梦貘化身表面上是自杀而亡的,却有极大可能是黑太阳教会的阴谋——教会利用这个神明之身制作了赋格狂欢的祭品。   这个火种任务要求自己调查梦貘化身的死因,既然事件合成栏已经启动,说明原主定然是相关联的人之一。   不过,原主贫穷且无依无靠,又和黑聆结下了仇,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可以靠的庇护伞,保证他能活下去。   荀听首先想到的是弥尔蓝。   原主所在的专业是寻神学,而弥尔蓝正是他们系讲师,荀听尝试着去找了她一趟,结果被通知弥老师正在南希伯出差,还有五天才能回来。   荀听只好一边上课,一边数日子。   神学院正是一个权贵子女的聚集地,可谓人脉资源的“风水宝地”,只是午溪太老实内向了,就算是出席活动也不会有意识地为自己结下什么人缘。   荀听打算跟着赖安去社交一趟,看看能不能认识什么人。   荀听刚重生醒来,就替原主上完了周三一整天的课。晚上的最后一节课是大荒研究院设置的“厄化现象研究观察”。   荀听在实验室里看了一晚上的各种奇异又恶心的厄化现象。他虽然遇见过不少朽神,却从来没有那么详细地端详过,还要边看边写细节观察报告。   神学院给每一种已知朽神按照姿态、属性等分了类,今天他们观察的是“混乱融合态”,像苔藓灵魂,就属于这一类别。   不知道为什么,荀听的清智似乎承受能力减弱了,每一次受到精神冲击,全身器官仿佛都在猛烈地撞击他的胸膛,这节课导致荀听晚上回到宿舍,先吐了一通。   原主并没有舍友,两个人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居住,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   吐完之后,荀听把自己洗干净摊到了床上。   荀听感到自己的肺部开始隐隐疼痛,疼痛愈演愈烈,发展到使他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荀听曲起身体来,不断咳嗽喘息着,他还以为自己上一命的死亡余韵还没消散。   荀听缓了一会儿之后,疼痛好一些了,起身叹了一口气。   原主似乎肺部有毛病,被其他部位的病理牵连时会肺脏发疼,并且产生窒息感。但荀听却没有在他生活的地方找到什么药物。   难不成原主太穷了,没钱买吗?   荀听心中存有疑惑,他拿起书架上包装工艺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厚皮书,其中还有几本崭新未拆封的。   荀听清了清灰尘,又给他放了回去。他心想,这小孩攒钱买这么多新书,却不知道给自己买点药吃。   系统莫名其妙地在此跳出了提示。   已发现事件2【腐烂的恨与爱情】   事件2【腐烂的恨与爱情】进度更新   你发现你的肺部似乎很难受。   荀听有点奇怪,这也是线索?   他在原主的桌子上找了一通,也没发现病情记录之类的东西。   看来他明天还需要去看看病。   原主也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荀听没着急用沉痛灵魂,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太适合被沉痛灵魂咬一口。他先通过了常读的书籍还有读书笔记来了解这个人。   把架子上的书全部翻完之后,荀听的余光在书架深处,瞥到了几本深藏的杂志。   它们折成了一个角度,在书架的最里面压着。荀听看着封面眼熟,便取了下来,他翻了一页,表情僵在脸上,因为又看见了那个扎眼的五字笔名。   荀听无奈道:“弥尔蓝……”   难道海鹄与俗人太太的杂志已经成为国民级情色产业了吗?她好像无处不在一样。   这次的同人文比上次还要露骨一点,荀听看了一眼cp名字:   深情病娇大总攻×冷酷傲娇金毛犬   萨菲罗斯×克劳德   标签:豪华巨车、ABO、失忆、体型差、强制爱。   “……”   荀听是此篇同人文的原作《最终幻想Ⅶ》的忠实老玩家。   老玩家看到这里,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荀听深呼一口气,开始慢慢地读起弥尔蓝的巨作。文章的用词的细致程度让荀听有点疑惑且敬佩,读完他撑着额头缓了一会儿。   他一只手撑着下半张脸,没注意到自己的耳尖何时发红了。荀听又睨了一眼文章题目,他心想,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是他之前过于大惊小怪了。无论两个人身体构造相异或相同,性都应该是人生活中正常的一部分。   荀听发现,原主不仅有许多本这种杂志,他甚至还写东西并用笔名向此刊投稿,发表了不少原创的文章。   但午溪好像不太常描写性爱,他笔下的情感非常的细腻,能够从故事细节里看出原主性格中压抑沉郁的一部分。   荀听把所有的都读完之后,隐隐地察觉到了,原主的性取向或许是同性。   荀听没有觉得不适——或许是因为有弥尔蓝的“豪华巨车”做铺垫——当看到原主当做自白来倾诉心意的文字,荀听甚至产生了一些体谅和理解。   “……爱和死亡是一体两面。我看见你的时候会想到死亡,那种永恒的、避讳的、不愿提起的感觉,它是肉体凡胎的最终归宿。   “可我又希望寿命在你身上长青不芜。你和我拥有一样的身躯、一样的体格、一样的性。我们是一体的,你的茂盛就是我生命的存续。   荀听的食指在这一句的位置上轻轻一敲。   午溪应该是有喜欢的人,因为他总描写一个样貌的男孩。这种敏感内向又细腻的男大学生,一般都会把文字和艺术当成可以寄托心灵的象牙塔与避风港。   荀听心想,这不会就是原主被黑聆抓住的秘密吧?   不至于。   这个世界对这种感情的接受度是要更开放的,而且听黑聆同伴的意思,他们应该知道午溪喜欢男人。   荀听拿着纸笔,坐到了床上,床板咯吱一声。安静的黑夜里,一盏油灯亮着,荀听耳垂上的月光耳坠静静地发着光。   只剩下荀听写字勾画的摩擦声。   而在这静默之中,荀听慢慢地停下了动作,眉头锁了起来。   因为,他察觉到了一种非常细小的咔嗒声。   来自他的床板底下。   于是荀听拎起了油灯,蹲下身来,光芒照向声源处。   有个人趴在他的床下。   荀听:“……”   那人脑袋歪着,脸与荀听正对,整个身体正面和右侧脸颊都紧贴着充满灰尘的地面。   他面无表情,静止不动,仿佛没有眼皮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荀听还以为是死的。   直到床下之人眨了一下眼睛。   荀听倒吸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说   注:   “……是此篇同人文的原作《最终幻想Ⅶ》的忠实老玩家。”   《最终幻想Ⅶ》是《最终幻想》系列作品的第七作,由游戏公司Square于1997年发行。Square Enix在2020年推出了该作重制版。   克劳德是该作主角。 第76章 集体噩梦   ……   半夜,宿舍外有空灵鸟鸣。   荀听把床底下的人“拖”了出来。   他坐在宿舍地上,把对方不太结实的胳膊拆了下来,摆弄了一会儿。   “雕像宠物……”荀听一边打量着这个机械人偶的构造,一边疑惑道,“他怎么藏了这么个东西在宿舍啊。”   像宠的关节处发出“咔嗒”的声响,他还余存着一些动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荀听。   荀听仔细打量这具像宠的样貌,虽然他很像人,但能明显地看出来是人工制作的痕迹。   恐怖谷效应作祟,加之昏暗油灯的照耀,让荀听的背后有点发怵。   荀听第一次见到的雕像宠物是在涅肖的地下室里。虽然不想提起……但不得不承认,那具怀霏像宠的制作技艺非常的高超,细致程度是床下的这具所无法媲美的。   荀听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不祥的念头。   难不成原主的隐秘的情感压抑得太久,像以利沙那样扭曲了?   荀听盘着胳膊,思考了一会儿。他还是更倾向于午溪是个善良的人,于是停止了对这具像宠的妄加猜测。   荀听将宿舍里的所有东西都整理好,最后看向这具像宠。   他觉得让这仁兄继续赤裸地待在床底也不太好,于是找了块布将他头套上,折叠起来放进了衣柜里。   ……   翌日,荀听跟随赖安一起出门。   荀听没想到,这场学术沙龙竟然和自己的老熟人有关。   这个系列沙龙由民族与神明文化学院主办,举办了好多年,大主题是“造神狂热之思”,今天的这场的小主题叫:世俗视角下怀霏神明文化场域的构建畅想。   听说“怀霏”神学现在是寻神系乃至整个神学院的热门研究方向。毕竟怀霏是百年来他们所见证的第一个“成神人类”,在这之前,乜伽系神坛还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信仰,在这之后,就标志着人们的信仰要走向世俗化了。这在学术界简直是里程碑一样的大事儿。   问答自由的畅谈持续了两个小时。这群位高权重的教授以及少年傲气的天才学子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场沙龙混进来一个“亲历者”——荀听亲眼见证了双臂尽失的怀霏在英雄碑林跪地成神。   而这位最有发言权的“亲历者”默默地倾听着大家的观点之后,并没有说什么。他在茶歇的间隙去取了一杯苹果醋,一盘烤奶酪馅饼和煎牛排,端到角落慢慢地吃了起来。   赖安:“?”   “小溪!你来就是为了蹭茶歇的吃喝呀!”赖安胳膊肘搁在荀听的肩膀上,拿了他碗里一颗樱桃扔嘴里,说道,“我以为你主动提出要参加活动,终于下定决心要迈出你那黄金屋了呢。”   荀听切了一块牛排,嚼了嚼,腹诽着没自己做的好吃。他问:“什么黄金屋?”   “就是你那群破书堆啊,”赖安咯咯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不是你老念叨的吗……”   荀听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说道:“我是来结交朋友,但这之前,你得让我吃饱吧。”   原主对饮食的要求仅仅停留在维持生命的阶段。他的住处没有多少食材,他甚至没给吃饭留多少钱,经常用一块干面包就能敷衍了事。荀听觉得自己去神学院门口薅两把青草给他小炒凉拌一下,都算给他改善伙食。   荀听一边吃着,一边观察着四周,有几个认识的女学生上前和他搭话。他发现原主的人缘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   午溪成绩好有文采,长相又相当不错,平时他身上那种清疏的气质总会吸引到一些人。   “喔,好熟悉的‘新面孔’。”又有人靠近了过来,这次是个金色鬈发戴单片眼镜的男人。   对方的西服笔直,袖口和领口处有暗金色的牵牛花刺绣,右胸口的口袋处夹着一个名牌,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戒指。   他看上去气质非凡,从面貌看不出年龄来,似乎和学生们一样年轻。只是男人的神态中掺杂些病态的倦色,像疾病痊愈后留下的尾巴。   赖安恭敬地叫道:“乔尔杰老师。”   塞缪尔乔尔杰,民神院(民族与神明文化学院)年轻的副院长,在晟国的教阶是上修士。   塞缪尔对赖安点头,朝着专心吃饭的荀听笑了笑,说:“我可是第一次见你来这种地方……你是想开了要到人间来微服私访?还是又吃不起饭了?”   荀听知道他。因为原主上得最多的课就是塞缪尔的,笔记上翻几页就能看到这位授课老师的名字和课堂记录。   荀听不知道两人的相处模式如何,于是装作被食物噎到了,磕绊地说了几声“我”。   他心想,以原主腼腆性格在私下遇到老师,大概就是这个反应。   塞缪尔果然没有对他的表现感到奇怪,他让赖安帮忙去取一杯果酒,在对方离开的间隙,他轻声对荀听说道:“有经济困难记得和老师说。你的成绩一直很优秀,想申请补助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别一个人憋着,好吗?”   荀听眨了眨眼,点头。   塞缪尔接来赖安递来的酒,道了声谢。   “多和朋友出来晒晒太阳有利于灵感增长。”塞缪尔轻轻拍了一下荀听的后脑勺,朝他微微一笑,说,“你好好玩,我不作陪了。”   荀听望着塞缪尔优雅矜贵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貌似是个好人。   赖安也望了过去,说道:“乔尔杰老师身体一直很差,两年前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弟弟死在了大荒,这事情对老师身心的打击都很大,好像又因此染上了什么并发症。”   赖安转过头来说:“他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一直会坚持站着,而且谈笑风生……我还以为他挺健康的,结果,我有几次出席活动,发现他其实私下出行都坐着轮椅,因为有时候身体会疼到难以行走……”   “幸亏现在他的病慢慢好转了,”赖安祈祷道,“乜伽女神保佑!乔尔杰老师可一定得长命百岁!除了他,可遇不见第二个对学生这么温柔好说话的学院领导了。”   “唯一的亲人?”荀听想起了塞缪尔指上的戒指,试探着问道,“我记得老师好像有家室了。”   “要命……你不知道啊?师母好多年前就去世了,老师一直未娶。”赖安撇嘴说,“亏你还上了那么多节他的课!”   “这样……”荀听将最后一块馅饼递进嘴里,擦了擦嘴。   或许塞缪尔在之后能帮上他什么忙。他可以先把他说的补助申请下来,确保自己不会被饿死。   前三命的死亡威胁都那么惊心动魄,第四命居然要开始为一口饭而奔波了,荀听一时还没适应过来。   见茶歇时间差不多结束,荀听道,“我们入座吧。”   赖安刚应下来。一个男生突然出现在二人的身边,他伸出一只胳膊,从后方环住了荀听的脖子。   对方笑嘻嘻道:“你怎么来这儿了,怪不得黑聆今天去宿舍没找到你……你以为人多你就安全了?”   荀听记得他,他就是昨天跟在黑聆旁边起哄的人之一。   赖安缩了一下脑袋,道:“同学……这儿不能……”   “啧,”男生皱眉,凶神恶煞地指了他一下,道,“问你了吗,胖子。”   荀听冷下脸来,拿开他的手,但对方锲而不舍地又跨了上去。男生看见他漠然的神色,道:“不理我……”他环视周围,小声嗤笑道:“看来是在专心钓大鱼呢?看上这儿的哪个屁股了?”   对方似乎在等待着荀听恼羞成怒,好以他的怒火取乐。   他们习惯了把恶劣的暴力发泄和粗鄙之语全倒在午溪这里,午溪的反抗会让他倍感愉悦,这几乎成了黑聆跟班们的新型娱乐方式。   太幼稚了。   荀听在心中叹了口气。   荀听只好勾了下嘴角,将椅子转了一下,他撑着腮歪头,一双好看而天然深情的双眼与对方视线相接。   “……”   荀听的目光跟欣赏砧板鱼肉似的,慢慢下移,竟然屈起膝盖轻轻撞了一下对方的大腿,说道:“你吧,姿色中下,但勉强可以。”   男生一懵,这一挑衅直接给这气球扎破了气儿,汗毛从被荀听碰到的地方一路竖了起来,他立马松开荀听,他脸色一变,道:“你有病?”   荀听面不改色道:“我只是把对我的态度还回去,有什么不对吗?”   对方扯起了荀听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等结束再找你算账。”   荀听感知到了他手部力量的加强,在这禁锢之下自己没办法挣脱。荀听猜测他使用了蔚维达尔的神赐。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观察到此人眼睛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   于是,荀听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道:“别生气。”   他伸手触碰了一下对方的眼睛,灰紫色的光芒从他指尖倏尔飘了过去,谁都没有注意到。   荀听道:“你眼睛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男生拍开他的手,道:“关你什么事!”   荀听轻轻说:“做噩梦了吗?”   对方疑惑地看着他温柔无害的神色,再次叫道:“你有毛病吧……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别担心,我可以帮你改善睡眠的。”荀听说道,“你昨晚梦见了什么?”   “……”一瞬间,对方像是被蛊惑了似的,盯着荀听的眼睛,一言不发,他逐渐露出一个迷茫的神色,紫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午溪的脸。   “让我猜猜,你梦见了一个女孩。”   荀听的声音且缥缈,不急不慢地说:“她穿着蓝白色的衣服,手里攥着一簇簇雏菊,而你下意识地扭断了她的脖子,于是……‘啪’,她的断掉肢体截面长出了无数只……触手,吸盘上是眼睛,是花,还有一个个血瘤,它们从鼻孔钻进了你的身体里……”   男生的手竟然止不住地发颤,他抓紧了荀听的衣领,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荀听一垂眼帘,凑到他耳边,说道:“因为她在你身后。”   男生瞪大双眼,猛然转头。   只见在沙龙熙熙攘攘的嘉宾里,突兀地站着一具无头的身体。   旁人继续说笑着,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她径直地朝这个方向走来,手里捧着美丽的雏菊丛,断头处鲜红的触手在向上延伸,朝男生伸了过来。   荀听的表情平淡,语气却突然起伏了起来,如冷风般拂过男子的耳边:“救命啊!快跑,她要吃你的脊髓!”   触手黏黏糊糊地贴上了他的脖子,这真实的触感让男生登时崩溃,他惊叫一声,引得聚会上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   在他的视角里,所有的人都长着同一张脸:一个冰冷、雪白的女孩的脸。   男生一边重复不断地嘶吼着“对不起”,一边连滚带爬地撞开了门,飞奔了出去。   而那无头之尸,也跟随他走出了门外。   人们见状,安静了下来。   荀听抚平了被男生攥皱的衣领。赖安震惊道:“他、他怎么了?你对他说什么了。”   “他昨晚做了个噩梦,”荀听慢慢地把自己的苹果醋喝完,说,“我只是让那噩梦变得具象化了,只有我和做过这梦的人才会看到。”   “哦——原来是这样!”   荀听在精神催眠方面似乎有些出色的天赋。“一语美梦”才点到二阶,他第一次使用便获得了成功。   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男生似乎被这个噩梦纠缠很久了,这反复的场景已经快把那人折磨到了精神衰弱。荀听才得以趁虚而入。   荀听望向那小子逃窜的方向。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其中,另外一个男生直愣愣地盯着门口,脸色煞白,嘴唇颤动地和同伴说:“抱歉……抱歉我出去一趟。”   看到那人的神色,荀听有些奇怪地蹙眉。   怎么回事?还有其他人也看到这个“噩梦场景”了吗。   这时,系统的面板跳了出来。   已发现事件3【挥之不去的噩梦】   事件3【挥之不去的噩梦】进度更新   你接触到了一位噩梦者,却发现这是一场集体噩梦,它长期同时折磨着很多人。   “她‘回来’了!是她……她在帮我!对不起,我没有用,还要她来做这些事……”   荀听挑眉。   这线索还真是误打误撞。   原主口中的“她”应该就是噩梦里那个无头女孩。从原主的语气来看,女孩似乎是他的同伴。也就是说,原主知道这场集体噩梦的来源是什么。   荀听越发地感到不安,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握着玻璃杯,相当白皙,经常握笔的关节处还磨出了茧。   他怕原主又是那种披着羊皮的狼。他得赶快回去使用一下沉痛灵魂,想起午溪的回忆来。   “哎!小溪,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神赐啊?”赖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也就是说……你能把梦催眠成真的?那你快给我试试!”   荀听伸出一只手指,道:“我可不接‘春梦’的委托。”   赖安的脸一下红了,像只刚出炉的膨化芝麻饼,他道:“要命!你说什么呀!”   荀听的目光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想找一找还有没有对这噩梦场景做出反应的人。   就这样,他和不远处塞缪尔对视了一眼。   年轻而温和的教师正穿过人群望着荀听,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担忧来。   一眼之后,荀听躲开了目光。   ……   为了防止与黑聆撞上,荀听一天都在宿舍外游荡,一天的时间他了解了神学院的构造,并拜访了神学院的藏书馆。   三十七曾经说过,神学院对大荒的记录非常详细,而且学者在这里进行研究,受到晟谕廷的监管相对要松一点。荀听挨个将这些智慧的结晶录入了系统。   从藏书馆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月光洒在了路边反光的白雪上,使得夜间没有那么漆黑。   荀听独自走在回住处的路上。   但本来安静的四周,兀然出现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没有来源,悄无声息地就出现了。   荀听发觉不对劲,步伐陡然加快,拐入了学院之中的另一小道,它蜿蜒地穿过一片竹林。叶上的雪被蹭了下来,路边的植物沙沙作响。   走了一会儿,尾随着他的脚步声并没有消失。   荀听猜想,可能是黑聆身边的人来找他麻烦了。   荀听摩挲着手指,眼睛上望,看到了那轮明月,耳朵上的挂坠闪烁了一下。   终于,荀听猛然回头,月光在竹林之上凝成利刃,犹如悬在空中的雨。   荀听一手平举着,对来人的方向,说道:“行了 别再靠近了。”   闻声,对方脚步一滞,但并没有听话,而是拨开竹叶的遮挡,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你……”荀听的手指一蜷。   刚刚看清他的脸时,荀听愣住了,一股热血伴随着涌向了他轰然跳动的心脏,但这温度没持续多久,就慢慢地冷却了下来,只剩下了干瘪的吃惊。   是却杀的脸。   但他长着白发,脸上爬着歪扭的红色咒名。   荀听道:“……恶名薄?”   “我找到你了,朋友!”恶名薄语气开心地说,“我在这附近感知到你的咒名重启了,你没有死!你现在住在这里吗?”   荀听皱眉:“你来找我干什么?”   恶名薄眨了眨眼,道:“你不需要我吗?你还有两个愿望没有许呢。”   系统弹出提示:   【朽神档案】更新!   3-05[恶名薄]——弱点或骗神技巧:恶名薄会记住对他好并感谢过他的恶名朋友。   荀听:“……”   这个骗神技巧简单而单纯的描述,放在厄婴系统里甚至有点割裂。   他干什么了?   荀听回想了一下,在飞行器上,自己只是给恶名薄包扎了一下伤口,和祂说了声谢谢。   这就算对祂好了。   荀听同情地看着恶名薄脸上期待的神色。   他揉开眉心,收回月光利刃,吐槽道:“你以前的‘朋友’们……都是什么些人啊。” 第77章 恶行见证   恶名薄说:“我帮了朋友们很多忙,但他们都不太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恶名薄看着荀听眨了眨眼,道:“你喜欢我吗?”   荀听盯了恶名薄几秒钟。   “说实话,”荀听道,“不喜欢。”   恶名薄也不奇怪,因为这是他的家常便饭,他说:“好吧……我不能留下来吗?”   荀听能明确地分清楚谁是谁,他的感情固执得跟只二极管一样,是决不会因容貌而移情的。想起上一命恶名薄一声不吭地捅了却杀一刀,荀听还有点心悸。即使他知道那不是恶名薄的本意。   不过,自己此时孤立无援,留下恶名薄或许有用处。   “我可以收留你,”荀听说,“但你需要纠正一些自己的习惯。不管你执行什么任务,明确地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如果收到了别的恶名朋友的心愿,也要告知我。”   恶名薄犹豫了一会儿。   如果把恶名薄比作一台机器,祂运行目的就是为了完成恶名朋友的心愿,而每个恶名ID又是有优先级的。在他眼里,对他好的恶名朋友比其他人更重要一些。   恶名薄说道:“可以。”   天空下起了细密小雪,荀听把学院西服和围巾脱下来递给他,自己身上只剩下了一件白衬衫。   恶名薄说:“朋友,你不用给我穿,我感受不到冷。”   “不是怕你冷,你的制服和身上的红色咒文太引人耳目了。”荀听道,“穿上,我带你回宿舍。”   恶名薄听话地用围巾把自己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一声不吭地跟随荀听回到宿舍。   荀听刚开门,一股浓烈的血腥与恶臭钻进鼻腔。他一蹙眉,发现自己的床上堆满了许多只死去的乌鸦,黑色的尸体群中央,有一只被砸碎脑袋的白猫。   恶名薄探头,他跟随着恶名朋友们见过比这更加血腥恶心的场面,所以对此毫不吃惊,只是好奇道:“你就住在这里吗?”   这些尸体估计是黑聆那帮人扔的。   今天那个来骚扰他的男生说过,黑聆找他找了一天。   荀听预感到了不祥,对恶名薄说:“你先找个地方一躲。”   荀听四处望了一眼,打开了衣柜,发现把恶名薄放进去正好。于是,恶名薄“端庄”地和那具雕像宠物并排抱腿坐,荀听关上了门。   果不其然,他正要整理床铺时,黑聆和他的同伴们出现在了门口。   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荀听拎起死鸟尸体的表情,黑聆慢悠悠地说:“小溪,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来找你还衣服了。”   “衣服?那不是你自己扔的吗?”荀听的眉慢慢地蹙起来,说,“比起这个,你更需要还我一套被褥,还有,把这个给我收拾了。”   说着,荀听把那乌鸦尸体往黑聆脚下一扔。   黑聆没想到他会做此举动,猝不及防地,乌鸦尸体给他皮鞋划上一道血污,黑聆眉头一凛,嫌弃地离开门框。   他叫同伴上前,抓住了荀听的衣领,将其重重地摔到墙上。而他用手帕垫着手掌,拎起那只白猫尸体,扔到了荀听怀里。   尸体在荀听洁白衣膛处也砸出一道血污。   荀听发现,黑聆此人性格中的睚眦必报达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   黑聆说:“你平常不是喜欢这样的小畜生吗。还有模有样地和它们聊天,今天它在外面冻得乱叫,我看着可怜,就给你抱屋里来了……怎么又不喜欢了?”   系统提示的跳出总是不合时宜,话落,一条线索出现了。   事件3【挥之不去的噩梦】进度更新:   你发现你很喜欢白色的猫,它们像是能听懂你说话。   “白猫……是祂的符号,这些小家伙总是会让我很安心,它们会向我传达她的话。”   荀听现在没时间考虑这线索。   “如果你们不想惹麻烦,”荀听深呼一口气,他用力抓住黑聆同伴的手腕,说,“松手,把你们丢的东西收拾干净。”   黑聆嗤笑一声。那抓着荀听的同伙点了力量之神的神赐,给了荀听相当重的两拳。他哼道:“就你能给我们惹什么麻烦?嗯?”   这一拳让荀听脑子嗡了一声,这力度已经不算是“欺负”,他简直是下了死手。原主之前遭到的竟然是这样的毒打。   对方的膝盖砸向荀听的腹部,剧痛之中,肺部的疼痛又被牵连起来。   荀听滑落在地,他低头,一手捂着胸膛,同伙听从黑聆的命令,试图将他的脑袋硬掰起来,却在掐住荀听脖子时,背后忽地发凉。   荀听仰起头来,闪烁着紫色光芒的眼睛睥睨着他。   荀听道:“你忘记我是谁了?”   方才还说笑的同伴们全部噤声。   因为宿舍的油灯突然灭了一下,房间忽地变成了暗紫色的,场景在一瞬间变得像是肮脏的下水道——污泥以及在污泥中蠕动的不明生物布满了整个墙壁。   怪异场景和正常房间不停地闪烁切换。   荀听背后的墙上长出了鲜红的触手……若仔细看,那其实是一只只有无数腹足的长条蜈蚣。   那同伙吓得退后一步。   他看见一具身穿蓝白色裙子,手拿雏菊的无头尸体从荀听背后的污泥墙上走了出来,她脖颈处触手似的红蜈蚣瞬间缠住了同伙的脖子。   同伙惊恐地尖叫一声,去扒动脖子上的东西:“救命,啊……啊啊啊!”   油灯又一闪烁,回到了现实。   那群同伙被刚才的异变吓得直哆嗦,只有黑聆面色淡然,他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道:“怎么了?”   “要不……我们先走吧,公子。”他同伴颤动着说,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垂头坐在地上的荀听,说,“这人……这屋子有点邪乎。”   荀听没猜错,黑聆的同伙几乎都被那场集体噩梦波及到了,所以他们都能中“一语美梦”的招。   但……唯独黑聆没有反应。   黑聆疑惑地瞥了荀听一眼。荀听亦冷漠地抬眼看向他,目光慢慢下移。他一扬下巴,说:“回头。”   黑聆不屑于听他命令,直到同伴发出尖叫,他才不耐地回头看了一眼,瞳孔紧接着一缩。   只见从衣柜处渗出大量的乌脓——不,这是比乌脓更加诡异的东西,一摊长着许多嘴巴和眼睛的黑色泥污缓缓流向整个屋子。   这次不是催眠梦境,而是真实世界的东西。   一张嘴在这摊烂泥上游动,如打哈欠似的咧开,里面伸出了一只不明生物的指节足部,它覆着黑污和绒毛,睁开了一只只眼睛,“吱吱”地发出尖叫,还在努力往外爬。   黑聆说:“午溪!你在宿舍里养了什么鬼东西!”   荀听淡淡道:“祂会很喜欢你——哦,你新鲜的大脑。”   黑聆像只毒蛇一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撤出了房间。   荀听看着那群仓皇逃窜的同伴,说:“走之前,把垃圾带走……”   没人听他说话。   “……”   荀听“啧”了一声,站起身来追向外面,逮住一个同伙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   对方盯着荀听身后爬出来的巨大黑色虫子,一个小宿舍甚至有点装不下祂如巨型脊骨般的躯体。   祂的黑色脊椎尾上的眼睛盯着那同伙,缓慢地缠上荀听的腰,“咯吱咯吱”地叫。   对方看着这个诡异的场景,舌头打了结,他只能听荀听的话,两股战战地把他一床的死鸟尸体收拾走。   脊虫是非常亲主人的,祂的行为其实是在跟荀听亲近,但因为祂怖人的外貌,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祂这是在“撒娇”。   脊虫的指节足轻扎了一下对方的皮肉,对方登时魂飞魄散,哀嚎着跑远。   荀听迅速地关上宿舍门,将黏人的脊虫推到一边去,打开衣柜的门。   只见恶名薄如原先一样,抱着双腿蹲在衣柜里,他的一只手伸着,百无聊赖地在“放血”。   刚才流淌出来的都是用陨石黑血捏出来的东西。   见柜门打开,恶名薄抬头望着荀听,仿佛天真无邪,祂问:“小溪……我要杀了那群人类吗。”   祂的学习能力很强,这会儿就跟着黑聆喊荀听“小溪”了。   “不用,谢谢你,”荀听抓住祂的双肩,说,“祖宗,你先把这群东西收回去……”   ……   接到举报的佣兵和老师踹开荀听的宿舍门,见一脸懵然的荀听正在拖地。   他们打开荀听的衣柜,翻找了一通,并未发现任何朽神与厄化异物。   “举报学生说可能是五阶梯朽神。”老师道,“情况属实吗?”   治安佣兵道:“这么短的时间,五阶梯的中大型朽神至少会留下什么痕迹,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干净。”   佣兵瞥了装作胆怯的荀听一眼,恐吓道:“你干什么了?”   荀听摇了摇头,小声说:“刚才黑聆同学来过。”   佣兵道:“我当然知道,我就问你,你在这里豢养朽神了吗?”   荀听无辜的脸色相当真切,他说:“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啊……”   佣兵:“……”   法律司下属三大机构之一的俗事枢,而神学院与三大机构平级,神学院老师的权限自然比治安佣兵高一些。所以后者经常接到前者扔来的鸡毛蒜皮。   所以,这次虚晃一枪让治安佣兵更加不耐烦,但他又不敢跟老师不敬,只是说:“请下次您仔细审核,很晚了,我们也是需要休息的。”   老师也无奈,黑聆那可是卡佩斯家族的人,他们总不能对他的举报置之不管。   他们干瞪着眼,最后的解决方式是骂了荀听一顿。   正好值班的塞缪尔路过,他问询了原因之后,和治安佣兵道了歉,遣散了这群人。   塞缪尔敏锐地察觉到了荀听身上的伤,说道:“是黑聆来找你麻烦了吗?”   荀听点了点头,荀听把剔去噩梦和脊虫的前因后果跟塞缪尔讲了一遍。   “简直荒谬!”塞缪尔似乎很少生气,“他让人打了你,还做出这种莫须有的举报来冤枉你?”   虽然有真有假……但荀听一股脑地点点头。   “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就联系南希伯外交处,通告这情况。”塞缪尔说,“我会找刚才的老师谈话,他的处理方式违反了校规,这太不像话了。”   荀听抿唇,鞠躬道:“谢谢您。”   塞缪尔瞥了一眼荀听沾血和鸦羽的床,一手扶着他的肩膀,担忧地查看着他脸上的伤,叹气。   他温声说道:“我叫人给你取了新被褥和药物,你今晚先委屈在这儿住一晚,明天我带你去检查身体,好吗?”   荀听本想说太麻烦他了,但塞缪尔坚持这么做,荀听也就应了下来。   荀听正好去看一下原主的肺部究竟出了什么毛病。   塞缪尔又为他送来一碗热汤。一切闹剧结束之后,已经是半夜了。   荀听的肺部还在隐隐作痛,确认塞缪尔离开之后,他锁上门,窝在床上不断地喘气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解。   之后,他按照节律敲了三声窗子。   打开窗,恶名薄攀着宿舍外的大树,抱着雕像宠物爬了进来,蹭掉了许多积雪。   祂割血的伤口已经被荀听包扎好了。荀听把热汤递给祂,说:“我知道你在帮助我,但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要随便放出陨石黑血。”   恶名薄点头,说:“之前的朋友都说,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们,这不算什么哦,一点血又不会让我死。”   恶名薄接过热汤来,惊喜道:“给我喝吗?”   荀听道:“虽然你不怕冷……但你也在外面待了不短的时间。”   恶名薄非常容易开心,虽然祂并不需要进食,还是接受了荀听的好意。   荀听看着小孩似的恶名薄慢慢地喝汤。   他似乎发现祂脸上的密集的红色咒名稀释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摇曳产生的错觉。   恶名薄指着自己和却杀一模一样的脸,突然说道:“小溪,你在想你的这个朋友吗?”   荀听躲开目光,直说了:“大概有点想吧。”   恶名薄歪头看着荀听的神色,奇怪荀听为什么要说谎:“好明显啊,根本不是有点。”   荀听:“……”   恶名薄说:“我没有固定的样貌,是赫伊曾让我长这个样子。你可以让一个维洛斯信徒给我改掉的。”   恶名薄:“不过我觉得这个人长得很好看,比之前所有人都好看,所以我很喜欢他,就没有让赫伊曾再改掉。”   却杀长得好看,这点荀听倒是和他意见相同。   荀听笑道:“你对人类还真的是很博爱。”   恶名薄直白道:“对啊,人类是最弱小、最可爱的东西。”   “……”   荀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再怎么说恶名薄也是三阶梯朽神。祂与深邃无底的深歌、巨大诡异的孝碑是同级的。   荀听坐到新床铺上,捋了捋目前的思路。   现在明显的线索有白猫,黑聆的欺压,肺病和集体噩梦。   从系统的提示来看,他要找到一个符号是白猫的神明。根据荀听对乜伽神明的了解,这个神明就是梦貘。   梦貘是睡与梦之神,传说她是阿呜蒙参照自己的样子,从镜子里捏造出来的“朋友”,她在晚上会以白猫的形象在各种梦境中穿梭。   原主说“她”在通过白猫向自己传达些什么。这个她大概指的是那个已经死去的梦貘神明化身,她的名字叫莫诺。   而白猫这条线索又是出现在事件3【挥之不去的噩梦】里的,说明那个集体噩梦是和莫诺有一定的联系。   而这个集体噩梦又和黑聆身边欺压原主的人有关……   说不定留下这个集体噩梦的就是莫诺本人。除了梦貘的神明化身,谁还会有这么强大的造梦能力。   荀听正心想着。恶名薄喝完汤之后,特别自觉地起身,走向衣柜,打开门蹲了进去,自己关上门,隔着木板闷闷地说了声:“我休息了。”   荀听:“……?”   荀听一只手扶额,说:“我没让你在里面休息,外面还有一个床位空着。”   “哦。”恶名薄又出来了。   荀听给祂简单地把床铺整理了一下。安顿好这位三阶梯朽神之后,他关闭油灯,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想起来,自己还有沉痛灵魂没用。   既然莫诺和原主认识,说不定原主痛苦的回忆里包含着莫诺死亡的蛛丝马迹。   于是,荀听从口袋中取出一块蠕动的红色沉痛灵魂,贴到了脖侧。   凉意从脖子处渗透进来,充斥了大脑,慢慢地转化成了一股令人喘不动气的凝重。   荀听蹙眉,脸侧流下了两行泪,逐渐沉浸到了沉痛灵魂牵引出的回忆之中。   一个大雨之夜。   原主的肺部传来剧痛,他一边喘息着,一边继续着动作。   他正手拿一把铁锹,不停地挖土,他的脚边有一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从脸露出的部分可以看出是个男子。   原主用力挖着,心脏撞击他的胸膛,暴雨声和自己的喘息声一起敲打着耳膜。一只被雨打湿的老乌鸦坠落在地,吓了他一跳。   他顾不上把乌鸦从土边挪开,不断增多的泥土将那奄奄一息的鸟儿掩埋。   终于,铁锹碰到了另外一个东西,再也挖不动了。   那是一个用黑色硬物包裹全身长条状物品。   原主没想到这里会有其他东西,疑惑地拨开碎裂的硬物一看,惊恐地跌倒在地。   闪电与雷鸣穿过暴雨,照耀出黑色硬物之下——一个男子惨不忍睹、腐烂露骨的面貌。   原来这里还深埋在一具尸体。   这时,原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一望。   荀听也跟随着视角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闪电的映照中,可以明显地看到楼上正有个人探出头来盯着自己,那双眼睛好似一眨不眨,在夜里显得诡异的清晰,缓缓地流露出笑意。   那是黑聆。   黑聆所在的位置,正是午溪的宿舍。而埋尸的地点,就在宿舍窗外垂直向下的那棵树旁。   系统跳出提示。   事件1【盯着你的眼睛】进度更新   在那个暴雨夜,你发现,黑聆目睹了你埋尸。 第78章 隐疾   翌日醒来,荀听犯了会儿头疼。   他发现原主的身世相当悲惨。他自从11岁时就失去了父亲,流离失所,如果将他积攒心底的痛苦回忆挨个翻出来,仅仅是这么一小块沉痛灵魂是不够用的。   不过荀听好歹从回忆中获得了一些线索。   荀拉开窗户,从高处看向大树下,昨晚下了一天的雪,今日阳光晴朗,外面是一派祥和的景象。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稀松平常的土地之下,埋着两具尸体。   没想到……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颗定时炸弹。   原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新尸体的主人是谁,是原主杀死的吗?   那具早已埋藏在此的腐烂旧尸,又是谁的手笔?   从黑聆对自己说过的话来看,黑聆的目睹了埋尸过程,才会以此威胁原主,原主才会遭受欺压一直不还手。   原主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荀听在手边的笔记里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荀听看着那片正常的泥土,他心情凝重地想,得找个时机把掩埋的尸体先挖出来。   沉痛灵魂过度侵入身体会让人失去意识昏睡过去,荀听醒来时非常虚弱,下床时还踉跄了一下,他发现恶名薄已经不见了。   荀听急需进食,昨天加起来就吃了茶歇上的一顿饭,但手边并没有囤粮,身上也没有闲钱。   “……”   太悲惨了。   荀听虚弱地撑在桌子上,心想,他得找个赚钱的法子。   幸好赖安早晨来找他时拎了一袋叶麦粥,虽然没什么滋味,但总算能给他垫垫肚子。   荀听和塞缪尔约了下午见面,因为原主上午还有安排。   晚上荀听打算继续窜图书馆——他得趁着这么宝贵的机会把有关晟洲大陆和乜伽神明的知识和历史读完。   “……赚钱?”赖安道,“小溪,你最近是经济困难吗?我记得你不是有补助……”   “还不够吃饭的,”荀听也不知道原主把补助花在了哪儿,他说,“我想找个日结的工作。”   “要不然你试一试去给乔尔杰老师当助理或者助教吧,听说他给的报酬很多,而且他很通情达理,你要是有特殊情况想提前结,或者日结,都是可以的。”   荀听说:“试倒是可以一试,不过他身边的工作不会很抢手吗?”   “那必然抢手啊。”赖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但你肯定有优势啦,你成绩好形象也不错,而且你都把他的课上了个遍,老师肯定眼熟你,你还是有一定竞争力的。”   荀听默默记住了赖安的话。   荀听上午参加的这场讲座主题是关于朝闻台的,听说有重要人物会来,不允许迟到。   荀听二人出发得比较早,所以并不着急。荀听第一回爬上民神院的顶层,这里四面开阔,光线透进来将此处照耀得通亮洁白,金碧辉煌,有巨大的神明雕像排列在侧,恍若神祇居住的圣地。   此地已有人在,荀听从周围人群的聊天内容里,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字眼。   南希伯的英雄招募令自然在乜伽晟国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在神学院,简直是往这些学子年轻气盛的血液里扔了只火苗。   但神学院给这些躁动不安的小子们下了命令:除南希伯留学生外,在校生未经批准,一律不得应召前往,违者按开除学籍处理。   神学院领导的脑子还是会拐弯的,他们得为了国家后路着想。为了“成神”那点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把大量人才送去大荒找死,实在是不值当。   他们猜不透卡佩斯是怎么想的,可又不愿意错失先机,只能以“遴选”的名义设置了门槛,派出部分精英队伍前去打探、调查。   学生中不仅流行关于新神的话题,南希伯留学申请以及入大荒资格申请也都成了热门风向。他们之中大部分期待着自己能为信仰神的信徒会和家族争光,一部分则是眼馋南希博那丰厚的奖励,想亲眼见见三枚英雄徽章长什么样。   有学生和身边朋友窃窃私语,他道:“少爷,你说乌金徽真的是乌金做的吗?”   荀听心想:“不止,上面的花纹雕刻还用了其他稀有材料,一块的价值就够一个纨绔少爷挥霍一年。”   “那当然,南希伯财大气粗,一个徽章克扣什么呀?”对方嗤笑道,“你怕不是连第三等徽章都没见过?我的兄长可是被授到了艾蓝徽。别用你穷酸的想象力去以己度人。”   同伴立即惊叹应和:“不愧是您兄长啊。”   相当巧合的是,赖安拉着荀听,两人踩着“穷酸”的点入座。   交谈中的二人顿了一下,瞥了他们一眼。   荀听:“……”   荀听只好礼貌地笑了笑。   二人其中一位大概是哪家的公子,“金钱”嗅觉很敏锐,看到荀听的第一眼就不太待见他。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不说话了,当着两人的面挪了位置,同伴也紧随其后。   周围安静了片刻,只有荀听面色如常,并不在意。   身后一小姑娘似乎想帮荀听解围,主动来搭话,悄声道:“午同学,好巧!你也来这儿了。”   “嗯,好巧啊。”荀听笑了笑,他认得她,昨日沙龙时这姑娘也来找过原主聊天。   她寒暄了一会儿,看着荀听的耳垂,好奇地一歪头,说道:“我早就想问你来着,你的耳坠好漂亮啊,我见过言文艺(语言与文学艺术学院)那边雕刻过这种系列耳坠,只有你这个是质地最好的……是谁送的吗?”   荀听动作很自然,轻轻挡了一下对方想要触碰他耳朵的手,顺势地单手解开耳坠。   姑娘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她感受到了荀听委婉的拒绝,于是把手慢慢缩了回去。   但荀听主动将摘下的耳坠放到了她的手心里,没让对方陷入尴尬。   他道:“这样你可以仔细看。”   “谢谢……”姑娘拎起晶莹漂亮的耳坠朝着阳光,感叹道:“真的好漂亮啊。”   她偷偷看向荀听,视线触碰到了荀听的脖子,愣了一下,移开目光。   她观察了一会儿耳坠,将它还给了荀听。   不久,来旁听讲座的“大人物”出现了,会场立即鸦雀无声,大家自觉地站了起来,荀听不明不白地慢了半拍。   是怀梵,现任乜伽教皇。   他还是那样的年轻且神色庄重,戴着一些洁白的传统头饰,远远看去,好像他的双鬓花白了似的。   他到了二层的专属位置就座,讲座才正式开始。   ……   上午匆匆过去,人们热情地讨论着朝闻台和教皇的出席,当然还包括大荒司对雇佣兵的新政策。   然而荀听完全不想插嘴,他想吃东西。   难道这些贵族子女都是已经脱离口腹之欲这种“低级情趣”了吗?中午下课居然不着急吃饭,还在这里侃侃而谈。   此时一位水土不服的异乡者兼乜伽神系的守火人已经饿成一片皮了。   赖安还在挎着他的脖子悄声细语:“我觉得那个姑娘对你有意思,她老来找你搭话!她记得家里好像在希德尼恩商会……”   “行了别误会,人家只是好心替我们解围的,你不要‘恩将仇报’啊。”荀听道,“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也是……”赖安啧了一声,道:“那你能捞着个有钱的男朋友吗?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单着多可惜。”   荀听:“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赖安比正主还积极,道:“什么?是谁?”   荀听拉开他的手,冷漠道:“我想吃饭。”   “……”赖安道,“你怎么最近比我还着急吃呢你!”   荀听还要赴约,先行离开了会场,可出门便撞上了守株待兔的黑聆。   同伙拦住了荀听的去路,但鉴于荀听的近来的异常表现,没敢直接动手。   黑聆上下打量着他,笑眯眯道:“昨晚过得好吗?小溪。”   荀听若无其事地说:“挺好的,我睡眠质量不错。”   黑聆突然伸手,抚了一下荀听的脖侧,他说道:“我挺好奇,你是怎么说服老师和佣兵放过你的?你交易了什么……”   “啪”的一声,荀听用力拍开了他的手,说道:“你的手昨天碰了尸体,很晦气。”   黑聆的脸只变了一瞬,可又迅速恢复常态。他没生气,只是顺势把荀听衣领最顶的纽扣系上了。他道:“去吃午餐吗?一起?”   荀听不想看他,道:“不了,我还有其他安排。”   “好吧,”黑聆竟然没继续找事,只说道,“对了,你可以试试去‘混沌场测试比赛’,体术和技能院举办的,听说表现好的人可以获得大荒佣兵的申请资格,还有很多奖金。”   “哦,”黑聆挑眉道,“我忘记了,你已经报名了。”   荀听说:“我没听说过。”   “我给你报的。”黑聆笑得令人很不舒服,他道,“你必须参加,听明白了吗?”   “……”   原主压根不擅长这些东西,黑聆明摆想看自己乐子。荀听沉着脸盯了他一会儿。   但这次,荀听没反着他来,淡然道:“行啊。”   荀听朝他弹了响舌,对这群不怀好意的年轻人笑了笑:“多谢给我这个赚钱的机会。”   ……   “混沌场测试比赛……”荀听顺路取了张海报,发现近期还真有这活动。   这是在模拟南希伯的边境关卡所设置的“混沌场”,学生进入之后要在指定时间完成任务。有老师、同学和精英佣兵全程在场围观,保证参赛者不会有生命危险。   ……混沌场?   不知道神学院测试用的是哪只朽神。   荀听觉得脖子处紧绷,路过盥洗室,把黑聆手欠给他系上的那颗纽扣解开。   荀听:“……”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脖侧原来有一块显眼的红色瘀痕,是沉痛灵魂给他咬的。   这瘀痕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怪不得今天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荀听只好尴尬地又把扣子系回去。   塞缪尔和他见面的时候,连问都没问,去医院前先带荀听去解决了午餐问题,似乎对原主不规律的生活作息习以为常了。   乜伽晟国的医师基本是乌耳墨斯的信徒,他们进行诊断的方式和荀听认知里的有很大的差距。   他们用神赐和传统方法结合起来诊疗,蒸汽仪器起辅助作用。有神赐的加成,人工的精确度并不比机器差。这场景比起现代医学技术,更加符合荀听对“中医朋克”的想象。   屋里有一股很清香的药水味,混在淡淡的水汽里。但荀听对这股味道非常抵触,只是在其中轻轻地呼吸,肺部就会抽疼。   见荀听咳嗽不止,塞缪尔担忧道:“你最近是不是染了什么病,没有和我说?”   荀听心想,原主也总不能什么事都向副院长报告,他笑道:“我总不能老是麻烦您……”   塞缪尔叹气,说:“没事的,你也帮了我很多。”   医师为荀听检查身体,过了一会儿,医师的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他有点不可思议地看向荀听,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荀听看着他的神色,腹诽道:“坏了,有大事。”   医师出去了一趟,和什么人交谈了很久,又过了几分钟,走进来一个图特的信徒医师。   原医师和对方商量好后,看向荀听,问塞缪尔:“你是他的监护人?”   塞缪尔刚要开口,荀听先行道:“那个,我成年了。”   “哦,这样,你看起来太年轻了。”   医师说完之后,让图特信徒点了点荀听和塞缪尔的太阳穴,连接上了他俩的意识。   瞬间,真实与幻境结合的景象出现在了荀听面前,如同戴上了VR眼镜似的,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正在收缩的肺部立像。   荀听登时毛骨悚然。   一片肺上长着一个人脸,正随着肺的浮动蠕动嘴巴,另一片则完全变成了畸形的人头状,它的五官开始趋近于蟋蟀之类的昆虫。   这样两片诡异的肺就横在他们的眼前。这异物像感受到了注视似的,片刻隐缩了身形,“虫脸”处变成了皱巴的一坨黑肉。眼前的场景也稍微“正常”了一点,变得像是过度摄入尼古丁而造成的坏肺。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2【腐烂的恨与爱情】进度更新   你肺部疼痛的原因是长有“虫人”。   塞缪尔见到此景,直接怔住了。   “这是这孩子的肺。虫脸烂肺,是一种厄化现象,嗯……勉强可以算是第六阶梯朽神。”医师说,“你就算驱掉祂,这肺也够呛了,要给这孩子换器官吗?不然就只能活半年了。”   医师熟练地添了一句:“器官要自带,去心脏市场或者哪里买。这儿只收神赐移植的钱,不负责找肺源。” 第79章 两条命   塞缪尔不敢相信这病会在荀听身上出现。   医师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他又带荀听领了一些缓解类的药物,过程中他沉默不语,表情严肃。   他问荀听:“你多久之前开始肺疼的?这事……已经过了多久了?”   “应该很久了。”荀听说,“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对不起,我一直没钱来检查。”   “……”见荀听自责的神色,塞缪尔语气登时软了下来,他说,“抱歉我言重了,我只是有点……没缓过来。”   塞缪尔揉着眉心,慢慢踱步。   荀听有点奇怪,为什么塞缪尔知道自己得病的反应这么大。   塞缪尔蹲下身来,与坐着的荀听视线平齐。   “小溪,跟我去心脏市场买肺,你不用担心钱的事。”他说,“叫他们尽量帮你把朽神驱走,你先住在我家,好好休息两天。我们下周末就出发去鼓婆区,好吗?”   “可是……”荀听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好了,他说,“可是肺源很贵。”   “没关系,”塞缪尔摩挲了一下手指,说,“我和那里的一位心脏拍卖师认识,他会照顾我们。”   “谢谢您,钱我会还上的,”荀听趁机会就说了,“之后……能让我在你身边当助理吗。”   塞缪尔盯了他一会儿,眼睛里有真情实意的忧心在颤动着,让荀听霎时感受到了什么。   塞缪尔语气很柔和地说:“不要和我见外。”   荀听心想,原主和塞缪尔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但原主似乎对此只字未提,而且他周围的——包括他的好朋友赖安——都没觉得他和塞缪尔之间有什么特殊的。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   荀听住进了塞缪尔的家,学院里能获此殊荣的可没多少人。荀听心想,这样正好可以躲避黑聆无孔不入的侵扰。   塞缪尔的家很大,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住,却不冷清。他养着一只白猫和一只狼犬,后者虽然凶相,但相当温顺乖巧。   白猫似乎认识荀听,一边喵喵叫着一边蹭他的裤腿,荀听弯下腰来想摸它,白猫便顺着他的胳膊爬到了肩膀。   塞缪尔换完鞋子,打开供暖的壁炉门,用柴火引燃,一边划火一边说道:“你上次来过之后,牛角包就一直惦记着你,有时候我喂它东西它都不爱吃。”   说着,牛角包从荀听的左肩溜到了右肩。   壁炉的核心处有只小铁笼,那里有一块巴掌大的乌金。点燃之后它便会一直燃烧放热,长时间后慢慢熄灭,至50度后平稳下来,屋子里的供暖也会随之调节。   仅是这样大小的一块乌金,一直燃烧不停也能烧一个月,柴火只起到引燃作用,用院子里的杂草和树枝即可。   塞缪尔只有晚上在家,这些东西足够支撑他冬天的供暖。   塞缪尔家还有一个院子,傍晚的阳光是橘色,洒在院子里让人觉得温馨。院子里的小温室里种满了花和蔬菜,里面种有大片的雏菊。   “我弟弟喜欢花儿,但他已经不在了。”塞缪尔解开了衬衫领带,并摘下了眼镜。他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系了件围裙。   他笑道:“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帮我来打理他们——我会支付报酬的——每天要照顾这么多动物和植物,我有点头疼。”   原来塞缪尔一直没招募助理或是家仆。   荀听被塞缪尔领到沙发上坐着,顺口答应了下来。   这个屋子给荀听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感到很放松,这似乎是他一直幻想的退休后的平静生活。   进门的柜桌上有许多信封,荀听的目光瞥到了上面摆着的照片,神色一顿。   他拿起那个双人照片,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塞缪尔身边的那个人。   漂亮的金色头发,一双蓝色的眼睛。他一手举着一瓶酒,一手抱着他神色无奈的哥哥,开怀的笑容定格在蒙尘的画面上。荀听盯着那人的眼睛,一股徘徊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之后豁然开朗。   是三十七。   荀听惊讶地看向合照下面的小字。   格温乔尔杰。   塞缪尔乔尔杰。   还有那只狗的名字——葡萄干乔尔杰。   没错的,当时在泪痣岛上,却杀亲口告诉自己佣兵代号三十七的名字叫做格温乔尔杰。   原来塞缪尔那位已经去世的弟弟,就是一年前在大荒被胞人杀死的三十七。   荀听不禁心想,第一命时遇到的假冒三十七会跟塞缪尔认识吗?因为相处的时间太短,太多的细节荀听回忆不起来了。   “怎么了?”塞缪尔给他递来一盘水果。   “没事……”荀听问道。   荀听看着塞缪尔忙活晚饭,想去帮忙,但被塞缪尔命令“老老实实”地坐着。   荀听百无聊赖间,想起了那个比赛,于是问道:“老师,您知道混沌场测试比赛吗?”   “嗯,”塞缪尔道,“怎么?你参加了吗。”   “对,没事捞点学分。”   “我没想到你会尝试这种类型的活动。”塞缪尔说,“遇到难题了?”   “嗯……我对流程都不太熟悉,所以想临时抱一下佛脚。”   “正好,我一位南希伯的朋友最近要来。”塞缪尔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儿,道,“他本来是要来休息的,但那人忙惯了,闲不下老难受,我就说,你要不就帮体技院代几门课吧,他说可以。”   塞缪尔说:“正好他来,也让他教教你。”   荀听笑道:“那就提前谢谢这位热心的老师了。”   看着他忙活,荀听有点过意不去。塞缪尔无奈地笑道:“你要是实在想找点事儿做,可以上楼给你的房间换一床被褥——最里面那间。”   荀听上楼去了,其实塞缪尔的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床被也定时清洗,就算直接睡也没什么关系。   荀听在比宿舍床板柔软许多倍的大床上坐了一会儿。   这里桌上摆着、墙上挂着的装饰都是刀剑和机械模型,与房间外有很大不同,应该是原主人喜欢的东西。   是格温乔尔杰曾经住过的地方。   荀听触摸了一把剑柄,发现上面没有一点灰尘,塞缪尔在平时应该经常擦拭它。   亲人逝世的痛苦之处不在于他的“消失”,而在于他曾经的“存在”。没喝完的半瓶果酒、刻录着笑容的照片、从小养到大的狗、空荡荡的房间,和里面摆放的收藏品——才是最让人割心的东西。   荀听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窗户处传来动静。   荀听奇怪,猛地拉开窗帘,让夕阳的光照了进来。   一个人挂在二楼窗台,看着荀听,眨了眨眼睛。   荀听:“……”   他轻声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回到宿舍没找到你,就顺着你的咒名痕迹找啦。”恶名薄道,“小溪你不用担心,我进宿舍的时候蒙着脑袋,像昨天一样。”   恶名薄的脖子上还缠着荀听给祂的围巾。   “我这几天都不回宿舍了……你先下去,我们得重新找个地方见面。”荀听想了一会儿,说,“到我们初次见面的竹林里等我。”   “对了,我给你带来了点东西,”恶名薄一只手扒着窗台,一只手用力举起来什么东西,道,“要一起带过去吗?”   “什么……”   荀听探头望去,声音噎住。   只见祂手拎着一个绑着的人,对方歪着头,脸色煞白,口吐白沫,不知是昏过去还是死了。   “……”荀听抓狂道,“你干什么了啊!”   恶名薄面色如常地解释道:“我在宿舍的柜子里等你,他去了你宿舍,还在用力踩一只叫声很惨的小动物。”   “我心想,你不喜欢这些小动物尸体出现在你床上。于是就出来,阻止了他。”恶名薄说,“他好像很惊讶,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要和我打架……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荀听道:“……你不觉得从打架到带过来的过程省略得有点多吗?”   恶名薄道:“没被人发现的。”   听到一声微弱的“喵”声,荀听这时才发现,原来恶名薄在围巾与脖颈的处放了一只很小的白猫。   它的头部带着一些伤口和陨石黑血,奄奄地喘息着,此时正冒出头来,向外嗅着。   他心想,这定然是黑聆手下之人干的好事。只是这次,作恶者和“世间恶名之集合”的恶名薄正面撞上了。   “我把它的伤治好了一些。”恶名薄轻轻捏着猫的后颈,好奇道,“之后它要怎么办,埋掉吗?”   “不用,它现在死不了,你照顾好它吧……我一会儿给你些吃的,你留着喂它。”   荀听看了一眼那昏迷的人,无奈说:“你现在去我跟你说的地方……把这人也一起带去,我有点事儿要问他。”   荀听认得那个昏迷的男人,是昨天来找他麻烦的那个蔚维达尔信徒。   在隐秘的竹林里,荀听用一杯冷水把他泼醒了。   他打了个哆嗦,看清荀听的脸之后,向后倒退了几步,吼道:“原来是你这个贱种!你快把我放了!不然我就……”   荀听用力抓住他的下巴,把剩余那些水也泼了上去,打断了他的话。   荀听此刻全然没了平时的礼貌和文弱,皱眉道:“别废话,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除非你想被打。”   对方被陨石黑血做的绳索束缚着,本就没有使用神赐反抗的余地,此刻只是只虚张声势的气球,一碰上硬钉子,就戳破了。   他遭遇恶名薄的恐惧还没缓过来,紧张的目光在荀听和恶名薄身上不停地转来转去,闭上了嘴。   荀听道:“你一直在做一个无头女孩的噩梦,对吧?”   对方赶紧点了点头。   “你知道其他人也陷入这个噩梦里了吗?”   对方摇了一下头,又点了点头,说:“我只认识一个……”   “你们都是黑聆身边的人?”   “对、对!”   荀听凝眉,道:“你们是不是,一起干过什么龌龊事儿?”   对方做出一个难堪的表情,说:“我……我不知道啊。”   “你老实交代,你知道,我能看见你的梦。”荀听声音冷得清脆,说,“还能把你的噩梦叫出来。”   男人哭喊道:“不是啊!我真的不是主谋啊,我只是听黑聆公子的话过去了一趟,我去的时候那两个人就已经不成人样了……是、是之前那些混蛋干的!”   荀听抓到了关键信息:“什么两个人?”   “我……我只能看出来是一男一女。”对方说,“他们大概是惹到黑聆了,一直被关在他住所的地下室里……”   “就是从那时开始,我的梦里会出现红色的蜈蚣……还有一个无头女孩……”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1【盯着你的眼睛】进度更新   你发现黑聆曾经进行过一场惨无人道的私刑,这似乎是集体噩梦来源。   “他就是个畜生……畜生!那两个善良的证人只是无辜的老人,他们曾经还是她的‘家人’,他们不该受到那样的折磨……”   荀听关闭了系统面板,攥紧了男人的衣领,道:“参与那场私刑的人还有谁?”   “我不能说……不能……”对方哭丧道,“我对你说出这事儿,黑聆公子就已经不会放过我了……”   荀听说:“你瞒着我也没用,我会挨个地搜查能看见这噩梦的人。”   “我认识的人所知道的都和我一样,深度参与知道内情的人应该都已经死了……”   沉默许久。   荀听叹气,对恶名薄说:“把他解开吧。”   男人定然不敢跟黑聆提这事儿,所以荀听可以放心地让他走。   那人胆怯地看着荀听,鼓起勇气问道:“午……午溪,你有办法……把噩梦解除?”   “我为什么给你要解除?”荀听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淡漠地说,“这是你活该的,少跟着黑聆干缺德事儿。”   “是,是……”对方看着他的眼睛,打了个冷战,不再说话,赶紧爬起来跑掉了。   他走了之后,荀听把手套脱下。   恶名薄好像理解了一点他们之间的对话。祂蹲在石头上,一边喂围巾里的小猫吃奶干,一边道:“小溪,你会解除这个噩梦吗。这个噩梦的来源我看不懂。”   荀听“潇洒”地扔掉手套,理直气壮道:“我也不会。”   恶名薄道:“哦。”   作者有话说   恶名薄:人类好深邃   下一章要和却杀见面啦 第80章 三次重逢   系统上的文字显示,被折磨致死的两位老人曾经是“她”的家人。荀听默认原主口中的她指的是莫诺。   如果说黑聆杀的两个人与莫诺有关,那么她死之前留下噩梦来惩罚那场私刑的参与者,逻辑上也说得过去。   但唯独黑聆没被噩梦侵扰,这就非常奇怪了。   荀听还需要更多关于莫诺身世的详细的信息。这得需要等弥尔蓝回来,她调查了这么久,一定知道得多一点。   荀听临睡前喝了医师开的药方,也不知这药到底是缓解症状还是来要他命的,荀听疼了一晚上,烧嗓子的污秽吐个不停,鼻腔中充斥着血腥味的黑脓。   但总算相安无事地活过了一天。只是第二天他的嗓音变化很大,鼻音严重又沙哑,赖安一听声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吐槽他的声音老了十岁不止。   荀听看着镜子里的面容又憔悴了许多,熬了一宿,原主黑眼圈又加重了不少,他皮肤本来就白,现在一眼望去像一株苍白脆弱的病秧子。   若是让他以貌取人的话,荀听自己都不相信顶着这张脸的人能通过混沌场测试比赛。   不过,这张脸最大的优势集中于一双清澈而让人心生怜意的黑眼睛上。荀听决定利用好这个长处。他去体技院逛了一圈,骗了一筐消息回来。   这个学院曾经举办过这种比赛,当时测试用的朽神是4-054混沌剧场——也就是恐惧拟态。但结束之后被参赛者反映,测试强度太大,甚至给参赛者留下来一些后遗症。   所以这一届,可能会换上一些相对更好控制的朽神,但恐惧拟态的方案肯定不会弃用,或许会放在更高阶的赛程中。   荀听本想着恐惧拟态比较好对付,可转念一想,好对付原因是朽神煞喜欢吃祂,但天子戒现在并不在自己身边。   若换成自己直面这个朽神,那就不一定了。   荀听觉得自己可以去问问朽神殉,关于天子戒的踪迹。   荀听中午回到卧房,默念咒名,沉进混沌的意识海中,他熟练地在混乱的思绪与幻觉中找到了婴门。   荀听慢慢睁开双眼,可面前却袭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威压。   一双比他还要大的竖瞳眼睛静默在黑暗里,正盯着他。   荀听在这双眼睛前,生理性地汗毛直立,大脑不受控制地在关闭意识。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稳住精神,然后便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煞,停下,他不能吃。”朽神殉说,“过来。”   荀听:“……”   那双大眼球眨动了几下,迅速回缩。   一飘雾状的黑暗犹如跳动的小兽,绕了一个圈,回到了朽神殉的手上,那双眼睛还在雾状身体上游来游去,警惕地盯着荀听。   殉心情愉悦道:“哦,祂讨厌你了。”   荀听还是第一次听到殉的语气有所起伏。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团长着眼睛的黑雾,道:“这……这是煞?”   “这不是祂的本体,”殉说道,“这只是一缕没来得及塞回去的身体。”   荀听趁祂心情好就直接问了:“你和煞是什么关系啊。”   “祂是我的猫。”   荀听:“?”   荀听大概明白了什么,皱眉道:“怪不得你老怂恿我放祂出来。”   荀听想起了乜伽宇在注释里留下的话:殉原本是外部世界的高维神,为了帮助向祂求助的乜伽宇,主动堕进厄婴神系,变成了二阶梯的守门人。   这么说来,降维堕进厄婴神系的不只是朽神殉本身,还有祂的一只猫。   用通俗易讲的话打个比方——就像是有一个三次元人类,偶然间发现了一个打破次元壁的黑洞,于是,他选择和自己的一只猫跳进了二次元。   他本人变成了纸片人世界设定里的守门人,而猫则变成了他的一把野性与攻击性都极强的利刃。   他监视着每个平行空间的荀听,而每个荀听正式死后,灵魂都会与这位守门人融合,就这样,守门人的原始记忆与荀听无数的记忆进行了交错熔铸,才变成了现在的殉。   “……”   莫名其妙地像一个童话。   朽神殉通知荀听:“一百零一号,你是第一个被煞讨厌的荀听。”   荀听叹了口气,试图挽回大无序的死士对自己的好感度,他用手指戳一戳那个雾状身体,道:“抱歉了,我必须得把你关回去,不然爻他会完全碎掉的。”   殉抚摸煞的手滞了一下。   煞的雾体四处躲避荀听的触碰,趁机溜到殉白色的长发里了,看起来是不想原谅荀听。   朽神殉垂了一下眼睫,道:“爻……哦,混沌死士的容器,他还好吗?”   “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荀听低落道,“等我换完肺,就去南希伯找他。”   “容器的寿命虽然很长,”殉说,“但破碎一次,折耗会很大。”   荀听道:“那你还提议把煞放出来!”   “你急什么,他的命够用,再折耗一次才会降到正常人类的寿命。”   荀听道:“你不是无数个我吗?在其他平行空间里……你遇到过却杀吗?”   “当然遇到过,”殉道,“每次都会。”   “他……最后都会变成什么样了?”   “荀听,你不要和他牵扯太多。如果你要对付圣甘城上的大生命胚胎,只有煞能帮助你,这就注定了混沌容器会碎裂。”   这相当于告知了他却杀的结局。   荀听的心脏忽然慌了一下,他说:“那我赶在大生命胚胎降临前完成任务不就好了?”   殉道:“要是能做到,我会这么劝你吗?”   荀听一噎,他很久才吐出一个问题,说:“在所有的平行空间里,爻死亡的概率是多少?”   “100%,我已经和你说过了。”   荀听皱眉:“你之前和我说过?你之前和我说的,不是我那位命定之人的死亡概率吗。”   殉淡漠道:“对啊,你以为呢。”   “……”   沉静蔓延着。   荀听懵了一会儿,先是大脑瞬间放空,随后有一双无形的手往他空荡荡的思绪里倒了一杯热水,滚烫的温度沿着神经脉络缓缓流向五脏六腑。   直到温度凉了下来,水终于细密地流空了,他才明白殉说的是什么意思。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荀听顿了顿,道,“其他平行世界的却杀和我是爱……”   他整个人都在发热,捋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荀听一敲手心,道:“哦,我记起来了,你说成为爱人的概率有95%,我应该是那5%……是吗?”   荀听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盯着朽神殉。   他好似茫然地抛了一枚硬币,明明知道有正反两个确切的结果,他却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答案。   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朽神殉不回答他,硬币会立在桌子上,永远模糊地旋转着。   殉却神色冷淡,看着耳朵红透了的“自己”,习以为常地吐出一句:“嚯,这个反应出现的概率是100%。”   “……”   “剩下那5%,你们要么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要么就是陌路人。”殉还是回答了他,他说道,“倒是这种关系下,你的任务进度会加快,因为容器碎掉的时候,你不会优柔寡断。”   荀听破罐子破摔,道:“你不了解我。”   殉睨着他,道:“我就是你。”   “我是说,你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我!”荀听说,“你号称能超越一切空间、时间与命运,但实际上,你能看到的都是现在正在发生,或者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然后你再统计事件的概率。关于我的未来,你只能通过这些概率数来预测。”   荀听道:“那不是一定准确……”   “随你怎么想。”朽神殉道,“煞,别嗅了,走了。”   “等等,我是来问你正事的。”荀听道,“天子戒丢了,你能感知到它去哪儿了吗?”   殉变得有些不耐,道:“我没有精力观察每一个这么小的细节,你没事就回去吧。”   “你……”   荀听恍然睁开眼睛。   他果然又被朽神殉踹回了现实。   他头疼了一会儿,殉说的话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   ……其他世界的自己和却杀成为恋人?   做到哪一步的恋人?   荀听闭上眼睛,阻止同人文的记忆在此刻莫名其妙地翻涌出来。   他去用凉水洗了把脸。   他没法反驳殉。因为荀听也察觉到自己对却杀的情感很特殊,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冷静靠谱,与自己的性格契合。还有一种他从未有过也捉摸不透的未知情感在作祟。   经历了却杀身体破碎之后,死亡反省让这作祟的念头更加明显了。   荀听不喜欢独自纠结。却杀现在又不在他身边,自己的思绪或许只是一些空泛浮于现实之上的美化与胡思乱想。   塞缪尔来提醒他吃药,他又煎熬了一晚,幸好疼痛驱逐了他的混乱思绪。   荀听休息了一天。   听塞缪尔说,他已经寄信让那位拍卖师提前找肺源了。   自从乜伽王子献祭,大量奴隶公司发生暴动之后,晟谕廷一边平息事态,改革制度,一边顺手整顿了鼓婆区的非法交易。   心脏市场和阿努比斯拍卖场虽然保留了下来,但每位买家、卖家以及每个拍卖品都会受到严格管控,不敢再如之前那般猖狂了。   商品源大大减少,商品价格就会相应地增高。之前他们都看不上的一只40岁左右的老心脏——还是蚁奴身上的——现在都要八十万的价钱。   那位拍卖师说自己会尽力找位年轻人的器官。   “这种事着急也没用,”荀听安慰塞缪尔说,“没事,我还有半年可活呢。”   要是自己在半年里能把任务完成了也算无憾。   但塞缪尔似乎并没有被这话安慰到。   ……   荀听想着要怎么推进任务的进度。他得想个办法把藏尸地点挖开,找出原主“杀人”的真相,并且把黑聆的恶行揭露出来。   与此同时,他要继续替原主完成学业。   “神明学通识”是原主所在专业必上的一门课。赖安说这节课的讲师回来了,于是之前代课老师就不再来了。   荀听对课堂没什么兴趣,谁上都一样——直到他在门口撞见了拿着教案的弥尔蓝。   她似乎在等什么人。   荀听:“……”   荀听大步走过去,打量了一圈四周,抓住她的胳膊,道:“弥……不是,蓝老师,您有空闲吗?我想找你谈会儿。”   “小溪啊?”弥尔蓝似乎认识原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行啊,下课再说吧。”   荀听走进教室,钟声未响,嘈杂中学生都在忙碌各自的事儿,找位置、占座、递东西和同伴聊天。   后排已经满员了,荀听只好从阶梯过道中侧身穿过,慢慢向前。   他脚步一停,看见窗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披着崭新的神学院西装制服,内里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束袖衬衫,腰带、袖褶都有简约的金色绣饰,不常见的是他戴了一副眼镜,镜链搭进了上衣口袋里,链子上还随意地挂着一个神学院的教师名牌。   他坐在一把轮椅上,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笔,正在翻看一本笔记。   荀听登时愣住了。   这一刻他暂时地相信了一下“心想事成”的说法。   他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却杀。   却杀的黑发长长了很多,脖子上的黑色纹路消失了,眼睛似乎也变成了灰蓝色的。   荀听鬼使神差地从他面前走过去,坐到了最前排最里的那一座——那里离讲台旁的窗户最近。   赖安小声地龇牙咧嘴:“哎哟后面不是还有几排吗,你坐这么前干什么!”   荀听:“没事……”   赖安好像看透了什么,一撇嘴说:“那我跑后面了。”   荀听一直盯着却杀,反复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随口答了一句:“去吧。”   “……”赖安咬牙切齿,“毫不挽留啊你。”   却杀在嘈杂中一直低着头,丝毫没有感觉到自身正在吸引着来往的无数目光。   荀听在笔记上画了一个圈。   却杀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虽说南希伯和乜伽晟国现在交往友好,但作为南希伯重要的司长,总不能这么频繁地往晟国跑。   还有他……为什么会坐着轮椅。   难道他的腿受伤了。   荀听心中咯噔了一下,直接抬头地望了过去,发现却杀双腿随意地搭在一起,不像受伤了的样子。   但那双仿佛褪色一样的蓝眼睛给了荀听一种错觉:如果把却杀比作一把锋锐的利剑,此时的他好像变“钝”了很多。   门外的弥尔蓝在招呼什么人:“哎院长!这儿!”   塞缪尔的声音出现,他道:“麻烦你了,蓝老师。”   “没事儿,还麻烦您跑一趟了呢。”弥尔蓝道,“我本来想把爻司长送到您那儿去的,结果您不在,我又着急赶课,就把他带过来了。”   两人走进嘈杂的教室,塞缪尔无奈道:“你其实把他搁学院大厅等我就好,又丢不了。”   弥尔蓝耸肩道:“是爻司长自己说的……”   却杀听到了塞缪尔的声音,他终于慢慢合上了书,抬起了头。   灰蓝色的眼眸里映着两人。他用依旧平淡无澜的语气,吐出四个字:“我会迷路。”   荀听:“。”   作者有话说   塞缪尔:“真能丢啊。” 第81章 爻老师   ……   塞缪尔把却杀推走了,他朝荀听微笑,却杀顺着塞缪尔的目光,只是浅浅地瞥了他一眼。   荀听整堂课都心不在焉。下课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弥尔蓝。   弥尔蓝在办公室噌地站了起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于是蓝老师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待到无人处,弥尔蓝才恢复原样,道:“听哥!午溪为什么死了?!”   荀听道:“是被学生打死的。”   弥尔蓝皱眉:“是黑聆吗?”   “嗯。”   弥尔蓝咬牙切齿道:“这个死小子……”   弥尔蓝非常生气,她了解原主的品行,她一直认为原主是个好孩子,他的命运并不该如此。   弥尔蓝道:“乔尔杰院长最近联系了南希伯外交处,要求将黑聆遣送回国,但对方的态度好像是想要大事化小,要把这小子再留校观察一段时间。所以说黑聆最近应该不会在学校造次,但之后就不一定了。”   “我最近住在院长的家里,”荀听将最近发生的事和她转述了一遍,说,“下周末要去鼓婆区一趟,你要一起来吗?”   弥尔蓝揉揉眉心,说:“我没法去,我还有很多工作。我会多留意一下学校里的事儿,同时帮你整理一份梦貘的资料。”   “好。”   和弥尔蓝合作交流非常顺畅,她总能在三言两语间就明白荀听的意思。   弥尔蓝道:“说起来,你要是住在院长家里,那岂不是也要和爻同居了?”   荀听一顿,说:“他也会来吗?”   “对啊,他是来养伤的。”弥尔蓝道,“爻他昏迷了近一个月,我、麦蒂和止心师教授都在等他醒过来。”   弥尔蓝若有所思地看向荀听,说:“他醒来第一件事,是问我你在哪儿。”   “大家不说话,他就心知肚明了,”弥尔蓝说,“听哥,爻司长一直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荀听哑然,昨日的那一杯热水,又悄无声息地浇灌他的思绪,使他的指尖好像被烫到般颤动了一下。   “我们处理完了你的那具异化躯体,将灰烬撒到了大海里。”   沉默滋生。   荀听道:“他……他的身体怎么样了?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   “容器破碎一次,蛇骨纹路就会消失一次,爻的五感就会大幅度退化,他的身体像被抽去了力量一样,完全没办法正常行动。”   “总统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将爻召回了南希伯,想要重新为他刻录纹路,但不知怎么的爻拒不从命,还和总统对峙了一番。”   “总统没办法,暂停了他的职,让他这段时间自行休息,好好养伤。是爻自己提出要来神学院找塞缪尔的。”   弥尔蓝耸肩,说道:“爻司长现在只是一个没有任何信仰神的普通人,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长途跋涉到神学院对他来说风险很大,但他还是坚持要来。”   “是我的错,”荀听自责道,“我不该……让恶名薄打破小混沌之笼的。”   “嗨,小混沌之笼本就是总统秘密打造的,谁也不知道它就是爻。”弥尔蓝是个乐天派,她说,“至少你的决定解决了海鞘镇的灾祸——你还因此知道了修补容器的方法,不算是完全的坏事。”   荀听无法替却杀来原谅自己。他觉得却杀知道真相又失去了全信仰的能力,受到的打击一定很大。   弥尔蓝想说的是,荀听的“死”才是对却杀打击最大的事儿。   “其实……”弥尔蓝欲言又止,道,“算了,你还是自己见他吧。”   荀听回到塞缪尔的家,却杀正和塞缪尔在花园。   塞缪尔在却杀身后推着轮椅,却杀随手从茂盛的温室杂草里折了一根茎,说道:“这草活得比你的花还舒坦。”   “我别挤兑我,我养这些东西可比不上你。”塞缪尔说,“我能让花也舒坦就很不错了。”   “我回来了,”荀听礼貌道,“有客人来吗?”   塞缪尔向荀听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老师,别看他现在这样,他可是个体术高手……你可以喊他爻哥哥。”   却杀瞪了正在笑的塞缪尔一眼。   “……”荀听道,“……爻哥哥好。”   塞缪尔忍俊不禁,说:“小溪,今天中午我可能没时间,能帮忙做顿饭吗。”   “当然可以。”   塞缪尔取来一些浇灌工具,问却杀:“你怎么要来这儿啊,我最近正是忙的时候,顾不上你。”   “总统让我休息,”却杀道,“洛雷去跑大荒,柯德拉也不在。我不知道该去哪儿,能想到安心的地方,只有这儿了。”   荀听的动作一顿。   塞缪尔一边弯腰浇水,一边开玩笑道:“之前我邀请你来,你说忙,好了,要人照顾的时候想起我来了。”   却杀轻轻笑了一声:“确实。”   “……”   却杀很少露出笑容,他平时像一根紧绷着的硬弦,此刻却放松又温和了许多。   荀听系围裙的手紧攥了一下,好像不小心打了个死扣。他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笑道:“打扰了老师,忘记问了,您和爻哥哥有什么忌口吗。”   塞缪尔看向却杀,道:“你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口味吧。”   却杀默默地看向荀听,道:“随便。”   荀听按照以前却杀爱吃的口味做了。   塞缪尔非常惊喜,他没想到原主在烹饪上竟然还有一手,午餐时不停地夸赞他。但却杀并没什么表示,他此时味觉比之前更为不敏,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收拾完碗筷,塞缪尔有事先回了学院一趟。   荀听遵循他的嘱咐,给自己熬上了药,盯着冒热气的蒸锅发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忽然,却杀说话了,他道:“你叫午溪?”   荀听一激灵,回头道:“是我,爻哥哥……怎么了。”   却杀揉了揉眉心,道:“别这么叫了,塞缪尔只是在逗你。”   “哦……”荀听道,“那……爻老师好。”   却杀坦然接受了这个称呼,说:“你在塞缪尔家住吗。”   荀听说:“只是暂时的,我在乔尔杰老师身边当助手。”   “哦,”却杀客气道,“那请你帮我换本书,顺便重新倒杯咖啡。”   荀听应了,他看到了却杀手里那本厚厚的《乜伽民族志》,上面尽是塞缪尔留下的标记。   他们递书时不小心把其中夹杂的文件撒了出来,荀听蹲身去捡。   就在这时,月光耳坠在不经意间摇晃了一下。猝不及防地,荀听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抚上他的耳朵,对方拽的力度并不疼,指侧的茧摩擦了几下他的耳肉。   荀听一个激灵,抬眸和却杀对视。   却杀脸上是一个复杂的神情,月光耳坠的倒影给他灰蓝色眼睛中点缀一丝波动,他皱眉道:“你的这个耳坠是从哪里来的?” 第82章 首次授课   荀听懵然地张了张嘴唇,他刚吐出一个“我”字,系统突然跳出警告,提醒荀听谨言慎行。   系统:   检测到此人在前几条命中与您有过疑似“暗号”记录。您现在可以引导“暗号”生效,可立即获得身份共享权限。   否则,在未生效之前,您主动泄露身份的惩罚都会大幅叠加。   荀听:“……”   荀听愣住。   什么“暗号”记录?系统中没有任何提示。   他的脑袋像台过速运转的机器,正处在烧掉的边缘。   却杀和自己说过非常特殊而刻意的话吗?   他第三命的时候明明引导却杀留下暗号但失败了啊。   他现在不能乱回答,一个错字就说不定会给也留下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荀听只能回想起却杀第一次触摸自己的耳坠时说的话,于是赶鸭子上架地一咬牙。   他一手抓住却杀的手腕,主动地微微歪头,主动将自己热得发烫的耳朵和冰凉的耳坠贴到了却杀手心。   他笑道:“爻老师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要我夸你吗?”   “……”   安静蔓延了一会儿。   只见却杀的眉头深深地蹙起,他无动于衷地把手收了回来,道:“不需要,你只要给我一个解释。”   荀听蹲在原地,胸膛中的撞击如擂鼓,他心道:“完了。”   系统果然跳出来,提示道:“引导暗号生效失败。请您接下来保守住自己的身份。”   这并不是系统记录下的暗号。   而且……却杀也不记得这番对话了。   那岂不是自己的这番举措在却杀眼里非常莫名其妙。   荀听的耳朵烧到温度失控,他只能顺着自己刚才的话解释,说道:“因为……这是神明古物系列装饰,语言与文学艺术学院那边制作的,这副耳坠仿的就是乌耳墨斯的月光耳坠……爻老师要是喜欢,我可以送您一副。”   “这样……”却杀眼眸里那一抹波动化为了一摊静水,他道,“不用了。”   紧张造成的烧灼褪去,一种难言的失落感无声地覆盖了退热的大脑。   荀听慢慢地捡起地上散落的文件,尴尬地说道:“爻……老师对这种装饰很感兴趣吗。”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真品。”却杀说,“刚才忽然想起来了而已。”   荀听以为他在搪塞自己,于是收拾好纸张,冲齐夹好,说道:“不会是……您哪个朋友戴过的吧?”   却杀沉默一会儿,说:“忘了。”   “忘了?”荀听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盯了他一会儿,他道,“……您失忆了?”   “不,只是很模糊。”却杀说,“很多细节记不清。”   却杀并没有失忆,但记忆却被稀释了很多。   他醒来的时候,意识像打碎后被堪堪拼起来的玻璃,泪痣岛上发生的一切仿佛过了百年,相当久远朦胧,很多事情他只能记个大概,细节需要努力回想才能勉强记起。   就像却杀能记起自己曾因公事拜访过神学院,但神学院的具体构造、路线,他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破碎到恢复的过程确实让却杀变“钝”了很多。他像个苏醒的长年冬眠者一样,好久才适应过来现状。   荀听走了一会儿神,他把书慢慢插入书架,道:“这个耳坠的拥有者对您来说……不重要吗?”   “重不重要,和你没关系。”却杀面不改色地说道,“你现在去拿咖啡吧。”   荀听在硬皮书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他忽略了一件事,第二命和第三命的自己是有“特权”的,乜伽主教和绝世神的信徒,却杀迁就和保护他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出于自身的义务。   抛去这些,“荀听”对他来说特殊吗?   论能力他无法匹及已经逝去的格温乔尔杰。论情谊,两人仅仅认识不到一年的时间,自己和塞缪尔、格温、洛雷——甚至是希什——这些与却杀朝夕相处的人相比,更没什么特别的。   荀听一搓手指。   不……也可以很特殊的。   却杀可是自己的命定之人,他们两个拥有成为恋人的可能。这种“变质”的情感就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无法替代的。   只要他和却杀成为恋人……   荀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想起了朽神殉的话:自己与他究竟是95%的爱人,还是5%的毫无相关?   荀听就像一个固执守在5%的小岛上的原住民,明知道自己不甘心待在这荒芜之地平庸一生,却只能面朝那95%的蔚蓝望洋兴叹。   自己的某些心壁正在碎裂,里面关着的洪水猛兽正在从蛰伏中醒来。他仍然不敢直视内心这团混沌的东西,只能慌张地把堤坝修好。   却杀不知道荀听递过来那本书时,心境经历了一番“沧海桑田”。   他看着荀听发红的手指和余温未散的耳朵,奇怪道:“你的耳朵很敏感吗。”   荀听一怔,道:“还好。”   却杀戴好眼镜,翻开了新书扉页,道了一声丝毫没有温度的歉:“我不该突然那么做,抱歉。”   许久没有得到回声,却杀抬头看了他一眼。   却杀这才发现荀听一直垂着眼睫,神情中好像有那么一点委屈。   这双惹怜的眼睛让却杀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莫名地愧疚了一瞬:“……”   “你……”却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合上。   “我不介意,”荀听立即整理好了神色,他道,“倒是老师您,你的手很凉。”   荀听将一条干净的厚手帕和热咖啡递过去,让他捂住,道:“热的,可以暖手。”   ……   弥尔蓝听说荀听报名了混沌场测试比赛,约了个时间和他见面,将她那边获得的乌耳墨斯火种任务的奖励借给了荀听。   弥尔蓝所获得的奖励是乌耳墨斯的另一只黑夜耳钉,它的功能与月光耳环有很大差别——但它非常及时地解决了荀听的燃眉之急。   “太好了……”荀听浏览了一遍黑夜耳钉的功能介绍,“我能熬过比赛就靠它了。”   弥尔蓝不明白午溪为什么要报名参加混沌场测试,这明明完全是他的短板。荀听说道:“这是黑聆强制给他报名的。我去的目的不是拿到奖金,是想看看他究竟想搞什么名堂。”   “那你得注意安全啊,到时候我也会到场去观赛。”弥尔蓝将一份报告递给荀听,“这是我所知道的关于莫诺的资料,昨晚抽空整理出来了。”   荀听接过来,说:“辛苦你。”   弥尔蓝随口关心道:“爻司长怎么样了?”   荀听提到了却杀记忆的问题,弥尔蓝道:“却杀醒来时,甚至连总统的名字都淡忘了,经过提醒他才想起K3是卡佩斯的签名。更别提我们这些其他人了。”   弥尔蓝一眼看透了荀听的心思似的,说道:“但他第一时间问我的,竟然是:‘荀听’在哪儿,这名字可是藏在他潜意识里的记忆,那你说,叫荀听的这货重不重要啊?”   荀听:“……”   荀听“掩耳盗铃”地躲开目光,假装在拨弄弥尔蓝桌上的盆栽,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哥,你在别扭什么……”   一边说着,弥尔蓝从抽屉里搬出一摞杂志来,重重地放到荀听的手上,道:“这些呢,是刊登过午溪稿子的所有杂志,一方面你可以找找有没有任务相关的线索,另一方面你还可取一下经。”   荀听:“?”   他道:“取什么经。”   “小溪写的文章都是清水级别的,而且很青涩动人,比较适合你入门。”弥尔蓝一摆手,“我产的粮都是些大鱼大肉,乍一吃太多可能给你噎死。”   “……”荀听吐槽道:“你也知道你写得很重口味啊!”   弥尔蓝道:“嗯?还好吧?”   荀听最终还是收了这些书,他走之前问道:“那他的身体……要过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养伤只能让爻司长的状况稍微缓解,要让他的记忆和五感恢复到像之前那样,必须让总统给他身体的裂缝处刻上陨石黑血纹,就是蛇骨纹路那样的。”弥尔蓝说,“但是爻司长似乎有什么心坎,要是过不去,他恐怕会一直拒绝卡佩斯为他刻纹。”   “或许……你可以尝试着给他刻纹?”弥尔蓝只是随口提议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荀听仔细考虑了弥尔蓝的建议,去神赐刻录与材料学院找了一本书学习。   至于练习材料,恶名薄就在他身边,陨石黑血这种顶级记忆材料足够用。   荀听当晚就在小竹林里和恶名薄碰头,并给恶名薄带了一块糖馅饼,换了祂指肚的一滴血。恶名薄还很乐意配合。   试验了一番,结果失败了。   看来记忆材料的神赐刻录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   翌日,荀听跟随着却杀上课。   塞缪尔非常心大,他不仅让却杀去代课,还自己出钱把荀听塞给爻老师当助教。   这样既解决了学院讲师的空缺,又解决了午溪的工作和薪酬问题,与此同时能让荀听跟着却杀学习体术,却杀也不必在家里闲得难受。   “……”荀听可算见识到了一个学院领导的决策效率。   这也导致第二天,荀听不得已一整天都在却杀的身边。   弥尔蓝说目前正常行走对却杀来说还是相当不容易。但却杀和塞缪尔一样,一对待工作骨头就变得“浑然天成”地犟——他整整站立授课了四个小时。   他身姿颀长挺立,一手背着,一手拿着剑鞘,用剑柄去矫正学生的姿势,打在身上的力度控制得正好,既起到了警示作用,又伤不到学生。   却杀的神态看起来云淡风轻,直到课程结束,荀听为他递上一杯水的时候,却杀手掌失力,差点没拿住。   荀听眼疾手快地接住滑落的杯子,没叫水泼出来。   荀听忍不住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劝道:“您别勉强了,过来坐着吧。”   却杀坐进了轮椅里,把自己的剑扔到了荀听的怀里,望着荀听,说:“到你了。”   荀听道:“什么?”   “给你上课,”却杀说,“塞缪尔让我指导你,现在正好有时间。”   荀听眨了眨眼,道:“我?现在……”   有个还没离开教室的好事学生探过头来,道:“嘿,咱新老师在给他的好助教开小灶呢。”   这些男生是一群爱在热闹处晃荡的生物,正处在十七八岁爱找事的年纪,即使没什么恶意,张口也讨人嫌。   “是,”却杀直接道,“有意见,向前一步说。”   荀听:“……”   打趣的人一噎,竟然还真向前走一步了,他笑嘻嘻道:“我没有意见,就是想问问老师,您是什么身份?您贵吗?多少钱指导一回?我也想试试。”   荀听认得他。这学生长得人高马大,课上被却杀纠正了几回,每次都露出笑容满面却又不服气的神色。   却杀毫不在意,说:“就现在吧。”   他转头,对荀听道:“你用你现有的技巧,按顺序攻击他的左腹,右腿弯,额头正中央,三个部位,我看一下你的底子。”   荀听现在觉得却杀刚才是故意接那学生的茬,因为他正好缺一个练习用的人桩子。   荀听:“……”   荀听心中喊道:却杀怎么比塞缪尔的心还大!   “这是不是太欺负人了。”那学生道,“这小子……哦,助教不是民神院的吗?平时抓只耗子都费劲吧。”   周围观看热闹的人声嘈杂,却杀若无其事地对荀听说:“不用慌,他的招式一半都在虚张声势,慢慢拆解就行。”   这话让对方变了脸色,刚要出口,却杀就说:“行了,开始吧。”   话落,塞缪尔敲了敲教室的门。与此同时,那学生忽如其来地出了先手,木剑“砰”的一声砸地,折断了剑尖。   对方仿佛把刚才憋回去的火气都发泄在了这一击上。如此不打招呼的快击,荀听居然躲开了。   于是塞缪尔挑眉,没再继续敲门,走到却杀身边,静静地看着二人的打斗。   荀听在快速地用剑面接住了对方突刺,他耳坠上的黑夜耳钉闪了一下。   【乌耳墨斯的黑夜耳钉】   “月光怜悯他的忠诚,黑夜却赞赏他的才能,自然的记忆亘古不变,赐予了他圣洁的认证与庇护。”   乌耳墨斯常在夜中潜行、战斗、训练,黑夜见证并记录了他炉火纯青的技巧与体术招式。黑夜耳钉的效果是将一个人的招式复现到使用者的身上,复现的完整程度取决于使用者对对象的了解程度。   荀听在躲避的间隙抬头,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却杀。   对方一手撑着脸侧,神色淡漠地看着他。就这样,荀听与他认真的灰蓝色眼眸对视了一瞬。   仿佛得到了什么力量一样,荀听起手,转剑,敌人的行动在他眼里变得相当缓慢——他听不清任何的声音,除了自己和对方的心跳声。   他满脑子只剩下却杀给自己的顺序:左腹,右腿弯,额头正中央。   躲闪、攻击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地进行,流畅老练得似鬼魅一般,竟然不出五分钟,荀听的剑鞘指向了捂腹跪地的男生的眉心。   荀听深呼了一口气,结束了心无旁骛的状态,耳边忽然涌入了真实世界的噪音。   “你看清他的动作了吗……”   “什么啊我去……”学生们道,“他是乌耳墨斯信徒?”   荀听第一时间看向了却杀。   而却杀沉默不语。   塞缪尔用胳膊肘戳了戳却杀的胳膊,道:“这是你教的小溪吗?连出手都跟你一模一样。”   荀听走过去,道:“爻老师……”   却杀望进他明亮的眼睛里,道:“你做得很好。”   却杀对着那哀嚎的学生说:“小灶开完了,可以下课了。”   塞缪尔道:“啊,这就结束了?”   却杀道:“午溪他底子很好,无师自通,并不需要我教。”   这句话把荀听的高兴堵了回去,他心道,不好。   他只是想试试道具的效果,没想到自己能把却杀的一招一式记得那么清楚,在黑夜耳钉的助力下,全都复现出来了。   荀听:“……”   展示得用力过度,把自己在爻老师那里的求学路给堵上了。 第83章 嗅血止痛   ……   回到家中,荀听再次将意识沉到了婴门之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婴门似乎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正幽暗地摄取着他的灵魂。   正当他失神之时,朽神殉的身影出现了。祂伸出苍白的手,将巨大的黑门关闭,提醒道:“别乱看。”   荀听恍然回神来,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朽神殉一拢袖子,里面装着正在酣睡的煞,祂说道:“乜伽宇的神谕里应该说过,我们并没有完全消除厄婴,我在这里守门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我的力量会逐渐衰退,迟早有一天,婴门会打开,将我吞没。”殉说,“那时候,也是你所有平行命运的死期。”   殉看着荀听,问道:“一百零一,你为什么又来了?任务进行得怎么样了。”   荀听道:“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得来问你。”   殉抚摸着发出咕噜声的煞,道:“什么。”   荀听:“……你知道系统记录里,我和却杀的暗号是什么吗?”   殉凝视他片刻,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廉价的问答工具吗?”   “这对我很重要。”荀听道,“你想想,我们相认之后,我肯定会多个帮手,任务进度也能加快,不是吗。”   殉自从有了煞陪伴之后,脾气好像变好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无法得知,其他已知空间里的荀听和却杀的暗号都各不相同。”   朽神殉说:“不过,暗号留下的时机都出奇的一致,都是却杀第一次对你有所触动时留下来的。”   荀听一愣:“对我……有所触动?”   “是的。你仔细想想,他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一些‘奇怪’的话,你又是怎么回应的。”殉说,“你或许已经忘记了,但对他来说很重要。”   荀听真的记不起来是什么话了。   难不成是他第二命违规时提示他的那句“幽灵”吗?   不对,那是自己留下来的,还被系统判定为泄露身份的轻度违规,必然不是它所记录的暗号。   却杀对他的第一次触动,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猜出来啊。   荀听道:“那我回去想想吧……”   殉说:“还有,最近少遁入意识海,幸亏煞现在在睡觉,如果我看不着祂,祂可能会把你当成普通的厄婴信徒吃掉。”   荀听记起来,朽神煞的介绍中有写:祂会游走在意识海中,随意吃掉遁入其中的厄婴信徒。   这使得厄婴信徒遁入意识海时需要屏住呼吸,极其谨慎。   煞被困在笼子的百年期间,厄婴信徒们出入自如,都快忘记这个恐怖的传说了。   而现在祂身体的一部分逃逸出笼,在混沌海陪在殉的身边,厄婴信徒们不得不再次面临那些胆战心惊的日子。   荀听看着他袖口的那团黑雾,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不让他乱吃东西了。”   ……   荀听从混沌海中回归,慢慢睁开眼睛。   正好塞缪尔敲了敲他的房门,他道:“小溪,该喝药了。”   荀听道了声“谢谢”,将那白色的汤药慢慢饮尽。   不一会儿,肺照常开始疼了。经历了几次药物起效之后,荀听已经习惯了剧烈的咳嗽和呕吐,他对塞缪尔道:“老师……您不用看着我,我没事。”   塞缪尔不放心地陪在他身边。可这次疼痛持续了半个小时仍旧没有缓解,荀听还不断地咳出了大量的黑色污秽。   他心想,或许是他遁入混沌海太频繁了,导致朽神的孵化速度增快了很多。   虫脸烂肺不会对荀听的正常活动造成太大的影响,这个病症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他虫脸的孵化出卵的时候,就是荀听死期到来之时。那时“肺蠕虫”会破肉而出,而荀听的胸腔就是祂的巢穴。   却杀听见动静久久未平复,于是到房间里查看情况,他看着脸色煞白的荀听,道:“怎么了。”   “小溪的病情有点加重。”塞缪尔皱眉说,“这些抑制性的药物开始失效了。”   “虫脸肺症……低阶又难缠的东西,跟苔藓灵魂半斤八两。”却杀一边嫌弃着,一边看向房间的摆饰——他轻车熟路地拿起三十七房间里的一把收藏匕首,将自己的手掌至手腕处割破。   却杀道:“我的血给他用吧,虽然除不了,但比那些药管用。”   “行是行……哎,你怎么二话不说就割破了呀,”塞缪尔担忧看着他流血的手,离开了房间,说,“等会儿,我去找个干净杯子给你接着……”   “不用……你……”却杀话没说完,就见塞缪尔匆匆离开了。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床上捂腹侧卧的荀听,问道:“直接喝,介意吗。”   却杀的血一般是“应急品”,他在大荒用起来都是直接抹或者喂的,一般没时间讲究那么多。   荀听的双肺仿佛在灼烧,疼到耳室里全都是嗡嗡声,意识像做梦一般,只有一条神经还清醒地支撑着他。   他没时间介意,小心翼翼地抓过却杀的手腕。   可当血贴近鼻息时,荀听大脑中似乎断了一根弦,清晰地一声脆响,盖过了所有耳鸣杂音。   这好似是给烈火焚烧之人的一捧清凉的水,只是血丝的气味微微地渗进鼻腔,灼痛的气管就能平静下来。   荀听无意识地抓紧了却杀的手腕,贴紧了自己的鼻息,肺部钻心的疼痛稍微有所缓解。   “不要只嗅,这样很慢,”却杀的声音平淡,吐字清晰地教导他,说,“含着它,用舌头顶到上口腔。”   “这样,它会慢慢地从口鼻连接处渗进气管。”   明明没什么起伏的话语,却好像一只故意地挠人心脏的羽毛。   没听到对方回应,却杀再次问道:“听清楚了吗?”   猝不及防地,却杀被荀听用力地向前一拽。   却杀此时正虚弱着,并无余力去抵御这股蛮力。他身心不稳地向前一倾,另一只手及时撑在荀听耳边,才没让自己栽到他身上。   “啧,”却杀斥道,“吃你的,别不老实。”   却杀抬头,对上了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却没有焦点。   疼痛让荀听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他死死地抓住却杀的手,啜着可以安抚疼痛的血液,这样的距离才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却杀:“……”   他想起来,在大雨滂沱的海洋礁石上,他见过这种神色。   那时候对方刚从溺水感中恢复,不断喘息着。雨和阴云让自己视线变模糊了,却杀不知道那时对方的耳朵是不是红的。   却杀能感受到手腕处的血在慢慢流逝,接触皮肤的是一种很温和而又迫不及待的吮吸。   却杀故意将手腕移开一点,荀听迷茫地停止啜饮,呼吸打在他的手腕上,随后也跟着他的手腕移动,如同一只执迷不悟的傻鱼,再次上钩似的贴上去。   却杀莫名其妙地心想,像在护食。   “……”   却杀面无表情地,如此逗了他两次。   最后荀听一蹙眉,用两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这回“猎物”就没法跑掉了。   却杀凝视着他,被抓住的那只手颤动了一下,手指慢慢松动开,试图去触碰对方的眼睛。   听见塞缪尔上楼的脚步声,却杀立即清醒过来,他闭了闭眼睛,直起身。   “这是已经好了?”塞缪尔将干净杯子递过去,说道,“你还需要吗。”   “不用,他已经没事了。”却杀擦去手掌上的一点血迹,说,“你走之前我想说的是,用杯子沥血,会很麻烦。”   塞缪尔耸肩道:“好吧……”   床上昏睡过去的人呼吸逐渐稳定,鼻尖还残留有一道嗅得太急而蹭上的血迹。   塞缪尔静静地看着他,担忧道:“得赶快把他的肺换掉……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身体都这样了,还硬要参加那个测试比赛,我拦也拦不住他……”塞缪尔叹气说,“他考神学院那会儿也是这样,现在还跟之前一样倔。”   却杀转头看向塞缪尔,说:“你之前就和他认识?”   “嗯,”塞缪尔说,“午溪其实是我资助入学的,只是他不知道……我也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不会接受的。”   “这样……”   却杀慢慢地冷静,默默地嘲笑着自己刚才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   他刚才居然会觉得这个小孩的眼睛和神态……很像荀听。   他的记忆变得很怪,先想起来的总是一些关于荀听细枝末节的东西。   却杀问道:“他成年了吗。”   “哦,成了,小溪今年是……二十一岁,看起来很显小而已。”   却杀说:“……那就好。”   至少对刚才的胡思乱想没有负罪感了。   塞缪尔没明白,他道:“啊?‘那就好’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却杀说,“我是说,小孩的肺源不好找。”   塞缪尔道:“他这个岁数的也没容易到哪儿去,年轻的器官源不仅难找,而且还贵。”   却杀道:“需要帮助随时找我。”   “嗯,”塞缪尔朝他笑了笑,他道,“你那房间有绷带,要我帮你包扎一下吗?”   “我自己来,”却杀摇头,说,“不早了,如果他明天醒得晚,让他去趟体技院找我吧,他不需要体术训练,但需要适应一下比赛规则。” 第84章 比赛之前   荀听发现一件事。   一旦自己身体的疼痛超过了一个阈值,他就会陷入一种无意识的状态,或者说潜意识控制的状态。   就像昨晚,他疼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唇鲜红如血,他抹了抹唇肉上的痂,碾成粉末,发现还真的是血。   他依言去技体院寻找却杀,但发现对方左手腕缠着绷带,于是和自己醒来时嘴边沾有的血迹联系在了一起。   荀听提心吊胆,自己又干什么了?   荀听推着却杀的轮椅,在神学院的学院竞技场顶层的观赛台。   却杀是带着他熟悉场地的,他却对着却杀手腕绷带心不在焉了一上午。   圆形竞技场占地面积很大,中间罩有一层保护笼,中央场地已经开始布置。比赛当天,在里面会生成一个小混沌场,里面将放出一些测试用的朽神。周围则是阶梯观众席,座位可容纳下一整个学校的学生。   却杀道:“一场比赛有四名参赛者,两两组队,届时每队会发配两具机械人,它们分别有着不同的行为设定:一个可以听你命令行动,只不过能力有限,叫做“铁手”——就是铁帮手的意思。另一个则没有任何能力,但有清智记录条,它受到惊吓时,会满场乱窜,并且清智下降,被叫做‘人质’。”   “你需要做的,就是和队友一起协调铁手,保护人质,找机会从竞争对手那里抢分。铁手的执行表现和人质的受损程度很重要,都与你最后的成绩挂钩。”   荀听看了却杀一眼,见他手边“明目张胆”地放着一本比赛手册。   即使却杀过去观战过神学院的竞技比赛,记忆受损后的他也肯定忘记这些鸡毛蒜皮的规则了。   所以却杀为了教导荀听,连夜“恶补”的这些知识。   荀听心想,你直接把书扔给我自己补不就得了。   真不知道爻老师这算是爱岗敬业还是倔得要命。   不过从他讲课内容上看,倒是看不出什么“补课”痕迹。   荀听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感觉却杀脱离职位和强大能力的光环之后,突然变得很亲切了起来。   “参赛者的能力不同,所以打比赛的路数也不一样,有一些人上场不会着急杀朽神抢分,会选择先攻击我方的人质或者铁手。”却杀突然问,“你的信仰神是什么?神犀总数多少,神赐方向是什么?”   荀听回答道:“梦貘,神犀总数12,方向是……记忆和催眠。”   却杀蹙眉,直白道:“不太行。”   “你的另一位队友最好能用一些偏向攻击的神赐,当然辅助性的也可以,因为你的身手不错,可以弥补攻击位的空缺,但最重要的是,他的神犀数要大于50。”   “能参赛并且拿下名次的人,神犀总数都在30左右。”   却杀道:“当然,你不需要因为神犀差距大而气馁,神犀总数代表着你先天的条件,但不决定一切,如何高效率点亮神赐才是最重要的。”   却杀说:“你的另一位队友的信仰神是谁?如果你们没有确切的战术,我可以帮你们规划。”   听完,荀听心想不好,自己是为了调查黑聆的目的来的,只求活过比赛就行。而却杀是冲着让他拿奖去的。   一个水比赛的学术渔夫遇到了一个铁腕导师,荀听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我的队友……还没找到。”   他也试图劝赖安一起参加,但赖安非常有自知之明,他说自己的志向就是搞笔尖事业,死活不趟这泡浑水。   于是,轮椅上的导师回头,威而不冷的眼神透过镜片看着摆烂的逆徒,沉默三秒之后,道,“你是想让我给你找?”   荀听:“……”   一种来自学生时代的久违压力感卷土重来,荀听双手合十,道:“对不起老师,我争取下午就搞定队友。”   “嗯,”却杀说道,“你的身手很不错,但没有到可以因此掉以轻心的程度。”   却杀的夸赞里出现“很不错”的字眼,说明他已经非常认可了。   正是因为却杀昨天见证了荀听的实力,才会改变主意,冲着拿奖的目标来培养他。   却杀忽然问了一句:“你的身法技巧是跟谁学的?”   荀听立即想起了自己满屋子的刀剑藏品,回答道:“乔尔杰老师的弟弟。”   “猜也是他……”却杀没有奇怪,说道,“塞缪尔也惊奇你的身手居然有如此大的进步,看来你们下了一番功夫。”   荀听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爻老师是怎么猜出来的。”   却杀垂下眼睫,说:“格温乔尔杰……他生前是我教的。”   荀听停下脚步。   感到轮椅不动了,却杀道:“怎么?”   荀听道:“那爻老师猜得出来我为什么学的是您的那套身法吗。”   却杀不语。荀听则笑道:“因为我仰慕您很久了。”   “……”   却杀道:“你的仰慕没有道理,我们没见过面。”   荀听扯谎道:“不一定需要见过。我经常听乔尔杰院长和格温老师提过您南希伯,国防司正司长,高级佣兵团主管,人美心善、亲和力又强。”   这串跟他人半点不搭的形容词给却杀整得语句库词穷,半天,他冷漠地吐出俩字来辟谣:“假的。”   荀听忍俊不禁,道:“确实,我见了您之后,发现您和我想象里的真的不太一样。”   没让却杀松一口气,荀听接着道:“结果,我更仰慕您了。”   荀听歪身探头,人畜无害地看着却杀的表情变化:“所以爻老师……我要是输了比赛,您不会太苛责我吧?”   “谁给你的错觉。”   “您给我的,”荀听仗着自己是学生又熟悉却杀弱点,毫不忌惮地在对方的底线左右试探,眨轻声道,“您心软。”   “……”却杀慢慢地把眼镜摘下来,眼不见心不烦,这样就看不清他脸上那俩会眨得亮晶晶的灯球了。   “输赢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无关。”他说,“明天还在这儿集合,你的队友带不过来,你另寻良师吧。”   荀听知道他这是松口了。   走了一会儿,荀听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道:“老师,您有爱人吗。”   却杀道:“没有。”   荀听忐忑道:“那假如您有……我是说假如,您对他的第一次有所触动,会是什么时候?”   “午溪,”却杀突然道,“你话太多了。”   他的语气告诉荀听:他们今天的闲聊机会耗光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到可以畅聊这些话题的地步。   “抱歉,老师。”荀听只好停下来,给拽了拽他的毯子,笑道,“您体谅我,和偶像相处太激动,说话没大没小了。”   却杀没再提,继续给他说着比赛注意事项。   现在正是课堂时间,竞技场的观众席没多少人,偶尔有学生和清洁工上来走动。荀听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见对方在招呼他们,荀听将却杀推了过去。   “是使者。”怀梵说道。   站在那里的人,正是乜伽教皇怀梵。   那日讲座旁听,荀听远远见他双鬓发白,近距离看了之后,发现并不是错觉。   却杀简单地行了一下礼。怀梵说:“使者既然身体不好,就不用麻烦了。”   怀梵让佣兵退下,自己站在这里眺望竞技场。他明明身材高大,气质庄严,此刻却看起来有些单薄。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提到了近况,怀梵还是那个不避外人的直率性子,他说道:“近来……晟国各区主教都在劝我重视朝闻台的重启,让我及时出台响应招募令的政策。神学院也不例外,连这种四年举办一次的混沌场测试比赛也应景被搬了上来。我理解他们探索大荒的情绪高涨……但我却一直按兵不动。”   却杀道:“教皇不相信总统的决策吗?”   怀梵道:“不,虽然卡佩斯总统不说明原因,但我有一种直觉:她有一个隐秘的计划。南希伯招募令是对整个人类社会都有利的决策,卡佩斯首先做了这个表率,她在等乜伽晟国的回应。”   “使者一定看到虔牙王宫前,那具女神伸手与人类握手的雕像了。”怀梵道,“百年前,南希伯与晟国冰释前嫌,邀太安城联手合作,结束了第一次厄婴之灾,又接着缔造了“归巢之路”。那尊雕像赞颂的就是曾经的那番奇迹,而现在,卡佩斯要做第二个伸出手的人。”   却杀说:“既然教皇知道其中利处,却迟迟在等,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使者知道千年计划吗?”   “嗯,乜伽宇留下来的手信写过。”   “规划盒子神迹的现身让晟谕廷震惊,我们自然也就相信了乜伽女神的千年计划的存在。传说……只要按照女神的遗信执行,就可以彻底消除厄婴。”怀梵一揽袖子,眉心的忧愁未散,说,“但原因是什么?怎么做?来重启这一切的异乡者是谁?异乡者又怀有什么秘密?都是未知的,恐怕卡佩斯也没法说清楚。”   怀梵道:“所以,我无法放心地像卡佩斯那样孤注一掷。”   荀听不禁心想。   人类好像从来都不坐以待毙地等待救世主。   在他离开期间,以怀梵、却杀、卡佩斯为首的这些人都在寻找可以让晟洲大陆免于末日的方法。   却杀沉默一会儿,说道:“我见过那位打开规划之盒的异乡者。”   怀梵惊讶地看向他,道:“也对……泪痣岛的项目是使者去收尾的。”   “嗯,”却杀道,“我知道,有些话是异乡者也不能说的,就像天机不可泄露,如果我们过多涉入,异乡者就会被一种不可抗力而惩罚。我们只能自己去猜测他的行为和动机。”   “我答应过他,他不想说的,我不过问,”却杀看向怀梵的眼睛,说道,“但他也答应过我,总有一天会亲口告诉我真相。”   “他在默默地履行女神的任务,”他坚定道,“我相信他。他会回来……他会做到一切。”   荀听一愣。随之一股细密的暖流在胸膛汩汩不断。   却杀一直明白荀听的苦衷,他包容他的很多事情,包括自己对他的隐瞒。   这让荀听突然有了一种感觉:暖流拂过空白的心田,自己漂浮的双脚好像在生根。   却杀从没把他当成一只“幽灵”。   “如果教皇信任我,我得到信息后,会将异乡者带来见您,为您答疑解惑。”却杀道,“所以,请您现在,尽情地回应总统,做第二个握手的人。”   却杀又说:“经过泪痣岛一事,相信您也知道了,我是朽神煞的容器。”   虽然卡佩斯下令将事情保密,但海鞘镇的事闹得那么大,总会传到教皇的耳朵里。   却杀说话从来不是空荡荡的号召,他是有实打实的方法的。他道:“如果我失言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打碎自己——因为我是总统的备用计划。”   却杀一字一顿地说:“一旦大生命胚胎降临,我将自愿碎裂,让煞逆天而上,为南希伯和晟国的火种存续……争取时间。”   荀听捏紧了轮椅的推手。   “自己是被豢养的容器”这件事是却杀的心坎,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可就算如此,他也会先为两国的大局着想。   怀梵沉默了很久,他没有反驳。   他说:“我会做出决定的,给我一些时间。”   “嗯。”却杀也不着急催促他,怀梵是明事理的人。   怀梵慢慢说:“使者……有没有觉得异乡者其实时刻在我们的身边?”   “您指的是?”   “我的老师……哦,涅肖主教,我总觉得,他在死亡之前所做出的种种事情,不像涅肖老师,也不像以利沙,倒像另外一个人……一个和老师的性子很像,但又完全不同的人。我兄长的献祭,也是由他来引导的。”   怀梵不会想到,这个人真的就在两人的身后。   而且心脏刚刚因他的话蹦了一次极。   荀听:“……”   怀梵或许是把自己当成却杀的手下了,所以一点都不避讳自己。   却杀不置可否,他明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吐出两个字:“……或许。”   “是我言多了,”怀梵道,“使者身体还虚弱,早休息吧。”   却杀“嗯”了一声。   荀听本想把他推走,可这时,有一个学生出现在了他们位置的对面。   这个学生垂耸着脑袋,走路姿势奇怪,最重要的是——他浑身赤裸。   这场景让三人微微一愣。   却杀道:“贵校……校风挺开放。”   却杀冷场体质屡次应验,这一句没到缓解气氛,反倒让怀梵尴尬了起来。   “……”怀梵揉了揉眉心,命令两个佣兵过去把对方带走。   荀听仔细观察才发现,那人身上还是穿着东西的。   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衣服,质地像蝉翼一样。   而且……有一个难以启齿的怪异之处,就是对方明明有着男性器官,胸膛却鼓起的迹象,而且他身体的姿态相当“曼妙妖娆”,甚至有些惨白、光滑得不对劲。   让荀听联想到,原世界里那种开到离谱的美颜滤镜。   却杀的感知可不如之前那样敏锐了,荀听越看这人越不对劲,出口提醒了却杀一句:“爻老师,这人……”   他话没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赤裸之人以一种歪扭的姿态从栅栏处仰倒,直直地坠下了观众席!   荀听一惊,立马向前查看。   只见那人的胳膊插到了一处铁尖上,却没有流淌出任何的血迹。   而他身上薄薄的蝉衣,慢慢地,自己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海星和鱼粮投喂(感动) 第85章 蝉衣与老队友   一个佣兵眼疾手快地掷出剑刃,插中了透明衣的一只袖子,可那东西的移动速度飞快,像只弃尾的蜥蜴一样,丢掉了这只破碎的袖子。   它本就透明轻盈,此刻又贴近地面隐去身形,难以捕捉,不一会儿就迅速跑开了。   荀听前去查看了尸体。   他发现死者脑袋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脑浆。全身的血液也失去了——只剩下一具贫瘠的肉身。   接触到那片碎掉的透明袖子时,荀听的系统跳出了面板。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蝉衣、浪荡者之衣   阶梯等级:第五阶梯 5-064   朽神特征:透明、无重量,形似长袖衣衫,呈现蝉翼的质地,喜好阳光。祂会爬到人的身上,或诱引神智低的人主动穿上。若太久不被穿着,祂就会干枯碎掉。   身着蝉衣者样貌会发生巨变,皮肤趋近于光滑洁白,逐渐呈现双重性别特征,并诱引正常人进行交配。交配不久后,穿着者会死亡,而另一方的皮肤会开始变得光滑,并逐渐脱落掉一层薄膜,即繁育出来的蝉衣幼雏。   弱点或骗神技巧:分不清死物活物,可用涂抹人类体液的人偶进行诱引捕捉。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五、六阶梯的朽神比较弱小,逃窜能力却很强。蝉衣不见踪影之后,教皇立即叫了学院负责人来封了锁包括竞技场在内的大片区域,并地毯式搜索这怪物。   荀听看着佣兵处理尸体,道:“他……是被人种下朽神诅咒了吗?”   “不对劲,”却杀说道,“他死去的形态不太对——他的脑浆和血液全都消失了,蝉衣做不到这一点。”   系统介绍里确实也没有写他会吃人大脑和血液。   “他从哪里出来的?”却杀说道,“过去看一眼。”   荀听推着他进入了阶梯尽头的候场室,两个佣兵护在他们身边。   他们在一个角落处发现了一些不起眼的血迹,墙上画着有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请神仪式是在这里进行的。”却杀伸手拿过桌上的笔记,翻阅几页过后,发现了几串咒名,皱眉道,“请神之人是个新手。”   这个人可能是才得到咒名,怕记不住,记在了纸上。这犯了一个相当低级错误。   一是咒名容易被窃取,二是咒名若被人直接念诵出来,使用者会受到冲击甚至被控制。而且,记录咒名的纸张受到损坏的话,对咒名使用者也有一定的伤害。   荀听此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朽神殉提醒过他,因为煞的存在,最近要谨慎潜入混沌海。   所以有一种可能,这个新手厄婴信徒并不懂规矩,进入意识海时冲撞了朽神煞,故而被吃掉了大脑和血液。   而被召唤出来的蝉衣,因为迟迟找不到宿主,所以主动爬到了他的身上,啃噬掉了他原有的衣物。   不认识活死物的蝉衣控制着这具失去大脑的傀儡,歪歪扭扭地走了出去,失足摔下台阶。   宿主被铁尖插住无法移动,蝉衣只好弃尸而逃了。   却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荀听道:“所以说……不是有人要害那学生,这蝉衣是他自己请出来的?他请神蝉衣做什么。”   穿上蝉衣的人会浑身赤裸地走到阳光之下,与人发生性事后立即猝死——用这种极其不体面的死法谋害他人,是相当恶毒的。   系统跳出提示。   事件1【盯着你的眼睛】进度更新   你发现了一个请下朽神却自食恶果的人,你不知道他请神蝉衣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事件提示让荀听获得了一个隐藏信息:这次蝉衣事件与黑聆有关。   因为事件1【盯着你的眼睛】提供的都是围绕着黑聆展开的线索——关于他过去的恶行以及他和原主之间的瓜葛。   “我需要用他的咒名查询一番。”却杀撕下笔记的那一页,折叠塞进了上衣口袋。   荀听道:“您要注意安全,混沌海中有强大的朽神出没,近来并不安稳……”   却杀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   因为教皇的在场,神学院和俗事枢不敢怠慢,竟一扫先前互相嫌弃的态度,处理速度之快,不出半个小时,他们已经抓到并烧毁了蝉衣。   荀听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黑聆总不可能只让一个厄婴信徒的新手去执行一件事。   但他又没有证据直接指证黑聆,只能拐弯抹角地提醒却杀,黑聆同学最近不太对劲。   “黑聆卡佩斯?”却杀道,“我知道他,他应该是希什的堂弟。”   此人表面温文尔雅,实际上极其趋炎附势,且睚眦必报,却杀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最近提高警惕,蝉衣这种朽神预防起来也不难,”却杀道,“你没谈恋爱吧。”   荀听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懵,道:“啊?我……没有。”   “处在恋爱期或者发情期的人荷尔蒙很旺盛,尤其是在做一些亲密行为的时候,这些人就像光源,蝉衣就是那趋光的蛾子。”却杀道,“学院最近也应该会朝着这个方向加强预防。”   蝉衣事件促使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事情:神学院要开始查谈恋爱和学生的性生活了。   荀听:“……”   爻老师淡淡道:“所以,如果你有需求,过了这段时间再解决。”   荀听一愣,道:“……我怎么可能有这种需求!”   “那就行。”   却杀瞥了他一眼,又慢慢地把目光移回来。待到荀听把他推出去,他才不紧不慢地提醒了一声:“你的耳朵很容易红。”   荀听:“……”   ……   荀听把爻老师推了回去,下午着手找队友。   赖安刚被荀听劝的有点动摇,一听说荀听的“指导老师”是刚来神学院代课的爻司长,瞬间就变了脸,死活喊着要回去。   荀听拽着他袖子不让他跑,赖安哀嚎道:“小溪!你放过我吧——我本来就不擅长这种活动,去一次得脱一层皮,爻老师看着我训练?那还不得把我整个皮都扒了!”   荀听说:“没那么恐怖!”   “你怎么脑子不开窍找了他啊?你有这么想拿奖吗?我还以为你指导老师会挂乔尔杰院长的名字呢!”赖安的消息一直很灵通,他说道,“你知不知道,爻司长来代课头一天,体技院就传开了,‘人长得那么好看,下手特么跟宰羊杀猪似的,学生在他眼里就是下菜的牛马’。”   赖安痛心道:“他的脸就是撒旦故意伪装的天使皮!我看你就是鬼迷心窍、色令智昏被他骗了,你再怎么想找对象也不能泡他呀!”   荀听:“……”   他张了张嘴,没能在赖安滔滔不绝的吐槽里插上一句话,等对方说到口干舌燥了,才使出了一计苦肉计,道:“那我找不到队友的下场你也知道……你忍心不救我?”   “……我爱莫能助!”赖安伸手遮挡住他无辜的目光,心硬道,“你要不然去找那天的那个希德尼恩家族女生?她天赋很厉害的,人缘也很好……最重要的是对你有意思,说不定会帮你。”   没办法,荀听只好赶鸭子上架地去找了。但他并没有直接邀请对方组队,只是让她帮忙推荐一位人选。   毕竟女生对原主有一点钟意之心,荀听总不能拿这份感情空手套白狼,他顺便去文言艺挑了一副仿月光耳坠当做回礼。   女生则毫不吝啬地向他推荐了一位自己的同班同学,是宗教哲学专业的阿呜蒙教徒。据说是个相当可靠小天才。   荀听知道她名字的时候,开始感叹缘分的奇妙。   “我……我叫米莉亚。”米莉亚朝他伸出手,道,“你是希德尼恩同学提到的午溪学长吗?”   荀听与他握手,道:“是我。”   “真的很抱歉……学长,我今年刚入学,而且才从南希伯研学回来,对这种比赛也没有具体了解,而且现在离比赛没剩几天了……”米莉亚有点紧张,说道,“我怕给你拖后腿,要不……你找找其他人。”   “我相信你,希德尼恩同学推荐得肯定不会错。”荀听一点也不担心米莉亚的实力,他道,“而且,我们有一个很厉害的老师做指导。”   “我……”米莉亚拘谨道,“可是我怕我达不到学长的预期……”   荀听心想要怎么让米莉亚放松下来,于是坐在她身边,背靠着这棵大树,道:“你经常来这里吗?”   “嗯,”米莉亚一直没有抬头,盯着膝盖上的书本,小声说,“这里……让我很安心。”   弥尔蓝说过,米莉亚入学之后就把哥哥的遗物埋在了一棵树下,遇到难题的时候就来树下倾诉。   荀听抬头看着白雪覆盖的松,在冬日也未冻枯。他笑道:“我之前参加学院实践项目跑大荒,救了一个女孩,她应该和你一个年纪。”   “是吗……”米莉亚抬头想了想,“我的哥哥好像也跟学长差不多大。”   荀听聊了一些爱好相关的日常话题,稍微缓解了米莉亚的拘谨。   见对方犹豫了,荀听故意露出了一本杂志的一角来,让米莉亚看到。   “午溪学长……你看这个吗?”米莉亚果然发现了,她有些惊奇,道,“你是……”   “嗯,是你想得那样,”荀听坦然道,“不仅如此,我还很喜欢海鹄与俗人太太。”   米莉亚瞪大眼睛。   “我超级、超级喜欢海鹄太太!”米莉亚又变得声如蚊哼,道,“那你有……喜欢的cp组合吗。”   荀听努力地回想起米莉亚的爱好,道:“美型攻……和冷面杀手?”   米莉亚用本子遮住嘴巴,激动道:“啊啊!我也是。”   “既然是同好,那我把这个送给你吧,就当初次合作的礼物了。”   荀听使出了一招“杀手锏”,来之前他还特意跑了弥尔蓝办公室一趟。   他把一本杂志递过去,道:“扉页有海鹄太太的签名。”   米莉亚:“!”   荀听看见她两眼闪烁过一丝光芒,强忍住才没让自己兴奋地喊叫出来。   荀听笑道:“所以,现在可以答应我做队友吗?”   米莉亚抱着书,立马道:“好!”   作者有话说   海鹄太太立大功。   弥尔蓝:?你怎么自己嗑自己cp 第86章 前夕   ……   荀听又面临了一个问题。   经新队友米莉亚提醒,“铁手”和“人质”的机械人偶的使用是需要自己申请并带入场地的。   如果参赛者入场时并未携带,那么将直接扣除这部分的分数。   而荀听准备的时间太晚,学校的机械人偶已经分配完了。而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是神人自个儿也做不出来。   现在,队友是找到了,可如果荀听就这么空着手去见自家那位铁腕“导师”,不被骂死才怪。   荀听:“……”   荀听得赶紧开始想办法。   米莉亚说,她认识管理申请比赛机械分配的老师,但对方非常严格,如果去找她说情“走后门”,是肯定会碰壁的。   荀听还是想尝试一下,问:“那位老师叫什么名字?”   “她是晟谕廷上修士,之前在净舌区做主教助理。经过涅肖主教被害之事后,才转到神学院管理层任职的,”米莉亚道,“听说老师是阿呜蒙化身……她的名字我有点记不清了……”   听到这儿,荀听一挑眉,道:“……她叫柏羽?”   “哦对!”米莉亚道,“学长,原来你认识她呀。”   没想到竟又是一位熟人。   荀听脑海浮现出一个妙计。   由于柏羽非常忙,学生在她工作时间几乎找不到她。于是,荀听派了米莉亚在午饭时间去堵她。   学校的官方份额已经发配完了,她本不想和米莉亚多聊什么。但是米莉亚给了她一盒甜点,说是做多了剩下的。   柏羽正处在饥肠辘辘的时刻,便收下了那个简单的饭盒,并请米莉亚一起吃了顿午餐。   对桌的米莉亚头疼死了,她不明白午溪学长为什么要派自己赠一份甜点,难不成他想凭这些亲手做的馅饼让柏羽老师松口?   这怎么可能啊!   米莉亚措了措辞,刚想要开口求情。   结果,柏羽咬了一口面皮烤得酥脆的蓝莓馅饼,愣了一会儿。   柏羽问道:“这是……谁做的?”   米莉亚眨了眨眼睛,道:“我的一个学长。”   柏羽一声不吭地将所有的蓝莓馅饼吃完,连饼渣也没剩下。之后,她沉默了半天,说道:“我能……见见他吗?”   米莉亚:“……?”   米莉亚万万没想到,铁面无私的柏羽老师,竟然真的因为这一份甜点松口了。   不过,柏羽也没给他们走后门,而是将私人拥有的机械人偶借给了荀听,并给它们安上了比赛专用的计数装置。   柏羽的交换“条件”是,荀听要抽时间教她蓝莓馅饼的做法。   米莉亚看着两个到手的机械人偶,不禁道:“学长,你做饭好吃到这种地步嘛……”   居然把柏羽老师给“掳获”了。   “那倒没有,馅饼只是很普通的用料……最重要的还是故人亲手烹饪的味道。”荀听说了句米莉亚不懂的谜语。   他捣鼓完“铁手”的最后一块装置,一拍手,说道:“搞定。”   至此,荀听的队伍算是磕磕绊绊地组起来了。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却杀给二人上了高强度的训练。   鉴于荀听身体不好,却杀给他们安排了休息空隙,但也仅仅是让荀听那口气吊着不熄过去而已。   米莉亚自从答应了荀听,就没掉过链子,不论多累都会按时地参加训练。   不间断的剧烈运动让荀听的肺很不舒服,但他没有开口,在休息间隙里安静地坐在角落里调整一下被疼痛打乱的呼吸。   却杀发现了他正强忍着难受,于是叹了口气,黑色手套脱下一半,将手腕再次划破,走到他面前,将滴血的手递到荀听面前。   嘴唇苍白的荀听抬头看着他。   “不舒服就说,我不会逼你。”却杀说,“疼就嗅吧,用我教你的法子。”   “我其实还好……”   荀听看了看他的手,有些不自在地牵过来,将流血的伤口贴到鼻息处。   荀听本想嗅一下缓解疼痛就了事,但肺部得到了一丝清凉的安抚后,生理上的渴求压过了理智。   荀听忍不住含住了他手腕处的血,慢慢吸吮,让其渗入鼻腔。荀听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啜吸血液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和自己贴近皮制手套时发出的磨蹭声——这让他两只耳朵几乎红透了。   直到虫脸烂肺的涌动完全平息,他才慢慢放开却杀的手。他蹭去鼻尖的血迹,故作镇定道:“谢谢爻老师。”   却杀从上衣口袋拎出一块手帕,若无其事地将血擦干净,拉好手套,“嗯”了一声。   “……”米莉亚不懂“嗅血”其中的内情,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水都没顾得上喝,呆若木鸡看完了全程。   ……   除了训练,荀听还在找时间和恶名薄碰头,取陨石黑血学习刻录神赐。恶名薄随身带着荀听让他抚养的那只小白猫,它恢复得很好,一直被恶名薄放在了暖和的围巾里。   恶名薄一手伸过去给荀听取血,一手拿着荀听给他带的一半蓝莓馅饼,说道:“小溪,其实你的许愿次数早没有了。”   荀听头也不抬,从兜里掏出一整块甜点和一包喂小猫的奶干递给祂。   恶名薄欣然地接了过来,伸出食指,正经道:“但你是我最好的恶名朋友,我不介意给你增添次数。”   荀听敷衍了一句:“谢谢你啊。”   恶名薄边嚼边说道:“你最近好像很开心,你是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荀听操作试验器具的动作一滞,道:“你先别说话。”   恶名薄:“哦。”   过了一会儿,荀听叹了口气。   他刚才把神赐“圣光”刻录进了陨石黑血,这是他自学记忆材料刻录以来第一次成功,但只持续了一分钟,神赐就消失了。   ……效果太不稳定了。   以他目前的技术,还不能给却杀纹上全神赐的黑血刺青。   练习结束,荀听给恶名薄擦了擦血,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说你最近好像很开心。”恶名薄道,“但我有一件可能会让你不开心的事。”   “……”荀听说,“在人类语言里,你这种行为叫‘泼冷水’。”   “那我要泼你冷水了。”恶名薄虽然不知道这字词什么意思,但相当捧场。   他说道:“小溪,你让我监视你们宿舍的那棵大树,它底下有东西要爬出来了。”   荀听一惊,皱眉道:“什么?”   “底下不是埋了两具尸体嘛,”恶名薄说,“有一具种下了朽神诅咒,掩埋超过一年,就孵化成了五阶梯朽神人脸腐蛹,很快祂会爬出来,在树上尖叫,然后蜕变成蝉衣。”   “大概还有多久?”   “四天吧?”   不知是不是巧合,正好赶上荀听的比赛。   系统的事件合成提示更新:   事件1【盯着你的眼睛】进度更新   你发现了更多“隐藏”的蝉衣,猜测是黑聆的阴谋。   恶名薄说:“人脸腐蛹需要在底下蛰伏几年,一次能蜕变出数十只蝉衣,比直接请神蝉衣要划算得多,只是需要等待……祂临近孵化时气息就会变得很重,要是有敏锐的厄婴信徒,可能会发现他。”   荀听还没调查出来两具尸体的掩埋原因,而神学院最近在严查蝉衣,若让学院方先发现了,或许会引起一些难以收场的后果。   荀听神色凝重道:“恶名薄,你在这四天里,去帮我把那两具尸体挖出来,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要让怪物跑出来,也注意不要被人发现。”   恶名薄道:“这个倒是容易,要我帮你把它们全都销毁吗?”   “不……我得搞清楚这俩尸体的身份。”荀听说,“你做好了之后,提醒我。”   “哦,好。”恶名薄说,“还有一件事。”   荀听又提心吊胆了起来,问道:“什么?”   “人类之间是有昵称的,对吗?”恶名薄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管他叫‘爻’,别人叫你‘小溪’。爻和小溪都是昵称。”   “……”荀听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是,怎么了。”   恶名薄天真道:“我也要昵称。”   荀听:“……”   他无奈地看着祂的脸——并不是错觉,恶名薄皮肤上的红色咒文真的消失了很多。   荀听想起恶名薄对却杀说过的话,临时起意,提议道:“那以后就管你叫‘本子’吧。”   得到昵称的恶名薄非常开心,道:“好!之前也有朋友说,我是一本本子!”   “……”   或许人神的情感并不相通,荀听每次都搞不懂恶名薄兴奋的点在哪儿。   ……   黑聆正处于留校观察期,所以近期他本人并没有出现找荀听的麻烦,但荀听总觉得不安。   他没有停下调查事件合成的线索。   根据弥尔蓝整理的资料,荀听发现这位名叫莫诺的梦貘化身,曾经是“梦神女教”的重要人物——“解梦神女”。   “梦神女教”这是一个以梦占卜、窥梦预测未来的教会,主要是由梦貘的信徒会成员组成,据说因为惹起了不小的风云,曾经遭到晟谕廷强制管理。自从梦貘化身“自杀”后,这个教会的势头就不如之前大了。   莫诺她自戕的方式是从神学院的钟楼上跳了下去,颅骨碎裂,现场惨不忍睹。午溪和莫诺似乎之前就认识,关系好像还不错,午溪目睹了她的坠楼,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荀听圈画文件的笔在这里停住。   这里出现了第一个奇怪的点:莫诺的坠楼地点。   资料上说莫诺没有上过神学院,她是被梦貘信徒会找到并当上“梦神女”的。   她都不是神学院的学生,是怎么进入神学院,并且选择在学院自杀呢?那还是最高最显眼的民神院钟楼处。   荀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测:她的“自杀”不能悄无声息,得让人看见,尤其是得让某个人看见——也就是午溪。   荀听不禁心想,是莫诺真的是自愿去死的吗?她会不会被逼迫或者被迷惑了。   这可能性很大,毕竟他第三命时得到一个隐藏信息:莫诺的死牵扯到了黑太阳教会。   系统发来提示,说是事件3有了进度,说明荀听的怀疑是合理的。   荀听理了理手里的线索,目前事件合成有三条线。   事件1【盯着你的眼睛】是关于黑聆的恶行的一条线,目前发现的事件有黑聆的私刑,他对原主的欺凌与监视,树下的尸体以及他制造蝉衣害人。   事件2【腐烂的恨与爱情】则是关于原主的过去的,目前只知道原主身体里长有虫脸烂肺。   事件3【挥之不去的噩梦】则是关于梦中那个无头女孩的,也跟莫诺本人有一定的联系。   结合已有的线索来看,那个断头处长有红色蜈蚣触手,手捧雏菊的噩梦女孩,应该就是死去的莫诺,而集体噩梦也是她留下的。   莫诺留下这个噩梦是为了帮助午溪,替他复仇,这至少说明两人到最后并不是敌对关系。   荀听松了一口气。   这次的事件合成提供的线索比第二命要清晰得多,要更好猜一点。这三条线互相影响,穿插在一起组成莫诺的死亡真相。   不过,事件2的线索仍旧很少,荀听决定找机会再用一次沉痛灵魂——还剩下了一点,不知道够不够把原主过去的回忆挖掘出来。   ……   一天的课程结束,腰酸背痛的一条听回到家里,一想到晚上还得继续比赛训练,他就暂时不太想看到爻老师了。   是一个下雪天,荀听身上覆着一层薄雪回到家,发现塞缪尔正厨房忙活,葡萄干正在他旁边顿住摇尾巴,而牛角包这只小白猫到门口来迎接荀听。   荀听挠了挠小猫的下巴,不知为何,暖和的屋子让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   他寻找却杀,发现他正在温室里,身上披着学院的黑西服……给绿植摘枯叶。   荀听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暂时忘却了训练场上爻老师的威压,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小溪,你回来了?”塞缪尔笑道,“过来给我搭把手好吗?”   “嗯,我来做饭吧。”荀听的目光这才从却杀身上挪开,走了过去,熟练地系上了围裙。   “最近怎么样?”塞缪尔道,“爻老师人很好吧?”   荀听哭笑不得道:“人好是好,就是要求太高了。”   塞缪尔哈哈笑道:“他一直就这样,严于律人也严于律己。”   荀听突然想到,既然塞缪尔和却杀是旧相识,他可以从他嘴中打听一些关于却杀过去的事儿。   “爻老师……他有过伴侣吗?”荀听边切菜边问,为了不让话题显得突兀,他又笑着添了一句,“有点好奇像他这样严厉性格的人,是怎么跟亲密之人相处的。”   “我没听说……应该是没有过吧。”塞缪尔想了想,他道,“我想,如果有可能,他会选择一位性格柔和心细的另一半,能照顾他一点最好——因为除了工作,他平时生活还挺马虎的。”   塞缪尔开了个玩笑,道:“结果,他身边的女士掌权者居多,像卡佩斯总统一样的,个比个的强势,他们的伴侣需求‘撞号’了。”   “那他……”他想问关于却杀何时会“触动”的问题,但又想不出来怎么问才不奇怪,话到嘴边,苦思冥想半天。   最终还是明知故问了一句:“那爻老师的身上发生过什么吗……他好像没有看到他使用过神赐。”   塞缪尔沉默一会儿,说道:“他从小无父无母,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虽然拜总统所赐,他能够使用所有乜伽神明的能力,却没有真正地自己选择去信仰过谁。”   人们选择信仰神的时候,除了奉品和天赋,判定也会看此人对神明的信仰度。   像守夜,就算没有任何奉品,凭着他对怀霏无可动摇的信任和仰慕,也能得到庇佑。   一个能使用全神赐的人,没有精神上的信仰神,是一件挺不可思议的事儿   “之前他作为使者来晟国参加巨兽屠宰宴,那时候我身体刚好,还在病床上,他和我短暂地碰了碰面。”塞缪尔说,“他跟我说,他遇到一个人……”   “他一个无信仰的闲散信徒,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庇佑他。”他道,“他感觉挺奇妙的。”   荀听浑然不觉地将菜下锅,感叹着对方的不自量力,笑道:“以爻老师的性格,可能会觉得这话可笑吧。”   “不知道,如果他真的觉得可笑,大概就不会向我提起了,”塞缪尔挑眉道,“或许有特殊之处吧。” 第87章 流亡回忆   塞缪尔接着和荀听说了肺源的事。   他联系的那位拍卖师找到了一只肺,各项健康,但拥有者已经50岁左右了,虽说通过神赐可以让它变得合适,但老化是不可抗力的。   塞缪尔的意思是先让荀听用着这个,至少能让他活下去,之后他们再从长计议。   塞缪尔说:“半年内在鼓婆区肯定找不到低于四十岁的器官源,这个还是他费了很多力气才替我们争取到手的。”   “麻烦您了,”荀听问道,“如果不走拍卖场,直接买下肺源需要多少钱?”   塞缪尔说了一个天文数字,听得荀听胃疼。   他觉得自己再怎么能活也够呛能赚到这么多钱。   他又想起来自己还欠着麦蒂的钱,不知道那枚“起誓指哨”能不能抵上。   登时身负巨债的荀听道:“我会想办法还您钱的……”   塞缪尔摇了摇头,道:“小溪,我说过,你不用和我客气。”   吃住在塞缪尔家荀听倒可以不客气一下,可这么多钱,除非塞缪尔欠自己的,他不能白要。   荀听还想说些什么,塞缪尔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如果不是你,我也坚持不到现在。”   荀听看着他的笑容,懵了一下。   “好香啊,”简单的土豆炖肉开锅,香气氤氲,塞缪尔夸赞道,“还是你会把握火候。”   荀听完全不知道塞缪尔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道:“老师,我……”   “你不用担心,再说……”塞缪尔悄声道,“……就算超出预算了,还可以找你爻老师借,你别不好意思,他可有钱了。”   荀听:“……”   此时,“有钱的爻老师”从花园温室里回来了。牛角包见状,撒娇地“喵”了几声。从桌子蹦到弯腰换鞋的却杀背上,一路爬到他的肩膀上扒着。   却杀一只手摸了摸肩上的猫,说道:“雪下大了。”   塞缪尔探头看了一眼飘着鹅毛大雪的院子,道:“嚯,明天的路或许不能走了……那你们今晚还去训练吗?”   “我让满月去通知米莉亚,”却杀道,“停一次吧,他们的能力也练得差不多了。”   荀听给摇了一路尾巴的葡萄干扔了块牛肉边角料吃,然后把盛好的菜端上来,说道:“爻老师,洗手吃饭了。”   却杀脱掉沾雪的黑手套和外套,搭到壁炉的架子上,“嗯”了一声。   或许是氛围有些温馨,又或许是某人的心境变得很奇怪,却杀仅是应他的话乖乖吃饭,荀听都莫名有感到一丝欣喜。   晚上,荀听使用了最后一块沉痛灵魂,这次他吸取了“教训”,将它的位置向下贴了贴,至少这样露不出痕迹来了。   ……   第一段回忆是在午溪在年幼时。   荀听看见了他生活的地方,那里正是晟国的鼓婆区,午溪的父亲失业前曾是一位心脏拍卖师。   11岁之前,小午溪跟随着父亲生活在心脏市场,并由此认识了一位小女孩。   她本是一个奴隶主富豪秘密拍下来“商品”,富豪将其寄养在拍卖场,于是拍卖场方一直优待着女孩,对她待遇不薄。   这个女孩名字叫莫诺。   ……虽然知道原主和莫诺认识,但荀听没想到居然认识得这么早。   午溪的父亲嘱咐过他,他可以和莫诺玩,但绝对不能带她走出阿努比斯拍卖场一步。   午溪一直以为莫诺是富豪的“器官奴”,就是有钱人专门养来做“器官备用”的,没整改前的心脏市场有好多器官奴,他们像蚁奴一样,是鼓婆区长有的独特痼疾。   莫诺和午溪这两个单纯的小孩成为了好朋友。莫诺为午溪制造了一次“美梦”,梦里的午溪和自己去世的母亲再次重逢了,温柔微笑的母亲就像活的,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虔牙首都 。   梦像真的一样。   醒来之后午溪才知道,这个没拜过信仰神就能使用神赐的女孩,是梦之神的化身。   莫诺一直很孤独,她从小就被关在笼子里长大,甚至没人教她说话,跟小午溪玩的时候才学会读自己和午溪的名字。   莫诺和午溪长到11岁时,莫诺自由无忧生活结束了。那个买主富豪再次前来,他要领回自己的商品——也就是那时,午溪才通过偷听知道,莫诺不是器官奴,她是朽神祭品。   小午溪很吃惊。他为了报答莫诺每天为自己制造的美梦,帮助莫诺逃跑了。   他的行踪被发现后,午溪的父亲受到了严重的惩戒。他被拍卖场方辞退,又被愤怒的富豪打断了双腿,扔到了鼓婆区贫民窟自生自灭。   饥寒交迫时,精神失常的父亲便对午溪又打又骂,缩在角落里的午溪手脚冻得通红,身上还横着触目惊心的伤痕。   父亲掐着他的脖子,朝他嘶吼道:“你为什么要放走她?告诉我!为什么——”   小午溪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啜泣着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一个断掉双腿、丧失生活能力的年轻父亲和他才满11岁的孩子,本应该成为鼓婆区任人宰割的牛羊。   但就在这期间,乜伽王子怀霏大改鼓婆区体制,将最猖狂的奴隶头子以利沙送进了监狱。   乜伽晟国最肮脏的“下水道”被掀了个底朝天,无数躲在暗处的老鼠四处逃窜,鼓婆区因此清明了几年。   午溪在那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头一回见鼓婆区举办夜市,即使在晚上,孩子们也可以离开大人身边嬉戏打闹。   彼时怀霏王子26岁,鼓婆区的大清扫结束后,他再次重启了他年少时开创的“十四日大降霖”。   小午溪忍住饥困,在熙攘的人群中排了两天的队,终于在教堂觐见了王子。   他看到流浪汉们在圣洁的教堂跪地磕头,看到老人牵着孩子的手颤巍巍地说“万岁”。而午溪童言无忌,天真地问了王子一句:“您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呢?”   要是怀霏早一点来,莫诺就不用逃跑,那个富豪也不用因为没有祭品可用而屠杀许多蚁奴泄愤,父亲的腿不会断,也不会每天打他。   这话让王子愣了一下。   护卫佣兵们见状,尴尬地要把午溪带出去。   但身着华服的王子蹲下身来,直视着这个“出言不逊”的孩子,沉默一会儿,认真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不知为什么,午溪情绪失控地哭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王子是非常好的人,没有他,自己或许都活不下去。   他只是……他只是有好多委屈无处发泄。   佣兵要赶走他,而午溪不顾王子的阻拦,一边哭,一边捧着圣泪,狼狈地钻进人群中,离开了教堂。   午溪用圣泪治好了父亲断腿后感染的炎症,但拖了两年,为时已晚。   奄奄一息的父亲只是清醒了几天,最后死在了冬天。   雪太厚了,瘦弱的午溪费了很大力气挖开冻土埋葬了他。   自此,失去唯一亲人的午溪开始流浪。   在这之后四年期间,他经历过的痛苦和颠沛流离,荀听在第一次使用沉痛灵魂时已经看到过了。   原主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份工作——替一位老人整理古籍,他得以接触许多神明文化的书本。   只是老人比较抠门,工钱给得不多,只够勉强够午溪的饭钱。   原主十六岁的时候,听说怀霏王子因杀父弑母入狱,许多民众在替他求情,于是他每月都节约下来几分钱捐给为王子请命的队伍。   那时候的午溪已经初见才华,他匿名写的《夜莺颂诗》流传在坊间,大家口口相传,字词难免有所遗漏,与原作相比变动了不少,但好在这诗歌的传播范围很广,且有吟游诗人给他做了曲调,连鼓婆区的毛头小孩都会哼上一两句。   午溪原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肚子堪堪填饱时写一两篇诗词或者文章聊作精神上的慰藉,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   有一天,午溪正穿着破旧衣服在书架前的梯子上坐着,一边看书,一边吃隔夜饭团。   就在这时,一个俊秀的青年走了进来。   对方戴着单片眼镜,笑容和煦,谈吐优雅。而午溪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把米粒呛到了嗓子眼里,咳了半天 。   他的目光偷偷地停在青年人身上,听他用好听的声音讲着虔牙首都发生的趣事儿,不自觉地把自己开线的袖子往里掖了一下。   青年问老人要一本古籍,老人喊午溪去拿,午溪急忙回应,但梯子不稳,他摇晃地跌了下来,还砸塌了许多书。   午溪被纸张埋没,老人大声斥责了起来,青年却赶紧跑过去把他拉了出来。   对方一边帮午溪打扫身上的灰尘,一边哭笑不得地问他伤到没有。   午溪赶紧面红耳赤地摇头。   这个在他瞳孔里显现倒影的青年人就是塞缪尔乔尔杰。   荀听感到了一丝不妙,因为明显感到了午溪胸膛里那颗心脏在慌张地跳动。   午溪看见塞缪尔的第一眼,一些少年人的心思就像春雨后的野草,不可阻止地萌生了出来。 第88章 怒意   塞缪尔资助了午溪入学的,他以为对方不知情,但午溪对此请清楚楚。   午溪对塞缪尔的关注度超过了一切,却一丝也不会表露出来。他选了塞缪尔所有的课,每次都坐最不起眼的地方,偶尔下课和塞缪尔老师聊几句学术上的观点,其余的从不多问。   塞缪尔是忠贞不渝的异性恋者,他一辈子只愿拥有一位伴侣,即使妻子已故,他宁愿自此孤独一生,也不会与他人结发。   午溪深刻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隐忍得超出荀听想象,他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塞缪尔的多余痕迹,他甚至觉得把塞缪尔的名字写在日记本上都是一种叨扰。   谁都看不出来午溪的心思。唯一的朋友赖安看不出来,塞缪尔当然也察觉不到,他只是觉得午溪是个很客气的善良小孩。   这份感情简直就像飘渺的谣言,说出来没人会相信,只有午溪自己的那些翻涌难忍的心绪能够证明这份感情是真实存在过的。   午溪劝说自己,他只是将对缺失的父爱与母爱的向往全部寄托在了塞缪尔身上。这导致这份感情“成分复杂”,不仅包含了对亲情的憧憬……还掺有一些背德的羞耻。   总之,这棵本来就不健全的情感之芽,被原主敏感又隐忍的性格培养到了近乎扭曲的程度。   这份难言的情感不知道牵动了荀听的哪根筋,让他开始心绪不平。   就在这时,荀听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午溪在入学之后,长大的莫诺突兀地在他回忆里出现了,她与午溪再次成为了朋友。   而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他们再次相遇的记忆。   午溪的记忆明显地缺失了一块。   从时间上来讲,缺的这块应该是他受到资助考入神学院期间的过程。   荀听:“……”   偏偏缺了这最重要的一段过程……午溪怎么和莫诺再次重逢的?   这么多年来,莫诺究竟经历了什么?   荀听猛然从回忆中醒来,发现天色已亮,自己睡了一夜,那块沉痛灵魂已经全部消失了,在他的脖颈间留下了一道印记。   事件2【腐烂的恨与爱情】不断地跳出提示框,告诉荀听他发现了原主腐烂在心的爱情。   午溪一直爱着人的是塞缪尔。   沉溺在痛苦的回忆中折腾了一夜,荀听的眼尾熬出来一些红色的泪痕。   可除了午溪的感情之外,关于莫诺和虫脸烂肺……荀听没有得到更多的线索。   关于【孤独的神明】任务的重要事件节点几乎全部在午溪入学之后,可荀听现在手里已经没有能让他继续回忆的沉痛灵魂了。   荀听揉了揉眉心。   如果原主知道自己得病之后,塞缪尔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为他寻找肺源……如果他知道塞缪尔像爱护自己孩子一样关心着他。   他是会感到开心……还是绝望?   荀听没有继续想下去。   ……   接下来,荀听把自己掰成了三块用,一块用来跟着却杀训练,一块用来学习刻录神赐,最后一块是去和柏羽老师联络感情。   恶名薄说,自己已经在大雪之日悄无声息地把尸体挖了出来,放在了城外一个安全的地方,人脸腐蛹停止了孵化,就等荀听比赛完过去查看了。   这也算是及时止住了一场蝉衣危机,荀听为了答谢本子,把柏羽练习做的吃不完的馅饼全都给了祂。   恶名薄抱着祂的馅饼,说:“谢谢小溪,蓝莓太多了,下次可以换个口味吗。”   荀听道:“嗨?我都没得吃,你还挑上了!”   ……   荀听终于熬到了比赛之日。   开赛前他喝了很多的抑制性药物,还找却杀借了点血,保证比赛期间不会出差错。   大雪覆盖了圆形竞技场,开放时四面八方吹响了号角,各式各样的器械装置开启,白腾腾的蒸汽被烧起来。   整个场地犹如蓄势待发的鼓,积雪被震落,攒动的人头挤满了座位。   荀听没想到这比赛开场会这样壮观,但上午的热闹与他们亳不相关——因为荀听队伍的比赛时间在晚上。   一个男生突然接近他们,道:“嘿,这不是助教么,你也来了?”   这是体技课上被却杀接茬当练习桩子的那个学生,荀听还记得他。   “你们什么时候打呀?”男生瞥了一眼他们的卡片,嬉笑道,“哎呀,怎么是晚上,到时候观众都走得差不多了,看到咱助教英姿的人不就少了嘛?”   荀听没理他,道:“这就用不着你来操心了。”   或许是亲自领略过荀听的身手,他没有直接动手动脚,只是哼了一声,插科打诨了几句。默默记住了荀听一组的比赛时间段后,离开了。   其实本来荀听抽到的是下午,但有伙抽到晚上的队伍不想这么靠后,就和荀听交换了。   米莉亚不太明白荀听换时间的用意,她小声耳语道:“学长,越往后排压力不会越大吗?再说……万一他们是发现了这个时间段的对面是支强手队伍才换的怎么办?”   荀听直白道:“我没想到这点。”   米莉亚:“……”   “不过你放心,”荀听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晚上这个时间段,我们只会更强。”   “……更强?”   “是的,”荀听仰望天空,说了一句,“今天是个晴天,晚上还能看到月亮。”   米莉亚并不觉得好天气会让自己的紧张减缓半分。但看到荀听泰然自若,她也被感染到,心中的忐忑不安减缓了几分。   荀听本想带着米莉亚放松一下心情,但好巧不巧,那男生走后不久,他们迎面撞上了黑聆。   黑聆身穿一件华贵优雅的小礼服,微笑地跟荀听打招呼,乍一看好似一位绅士。   只有荀听才知道他这笑容有多恶心。   “好久不见,小溪。”黑聆道,“你有好好做战斗练习吗?”   荀听抽了一下嘴角,道:“我很好,一切顺利。”   黑聆笑里藏刀道:“我会好好看着你比赛的。”   米莉亚好似发现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于是一句话也不说,黑聆微笑着看向女孩,但荀听挪身一挡,遮住了米莉亚。说:“公子还是少打量我们,你的眼神太晦气。”   黑聆的笑容淡下去一点,他说:“听说你最近和爻司长走的很近。他是你队伍的导师吗?”   荀听不语,他拉着米莉亚的手腕,想要走开,却有人故意挡住了他的去路。   “听我说完嘛,”黑聆道,“爻老师……哈哈,还叫老师……可真有能耐啊。”   黑聆悄声道:“你知道吗?他就是总统和我表哥的一只狗,他活着就是给卡佩斯家族看门的……”   话未落,荀听突然转身,重重地给了黑聆一拳。米莉亚尖叫了一声,引得众目光看向这里。   黑聆瞪大双眼,方才礼貌的笑容碎了开来,他道:“你找死?”   他身边的学生前制住了荀听,荀听则顺势逮住了黑聆的衣领。   荀听小声说:“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可以让他们打我,像你之前做的那样。”   黑聆阴沉地看着他,却并没有下命令。   荀听知道,黑聆现在处于“观察期”,虽然可以暗里动小手脚,但在公开场合绝对不敢闹大。   于是荀听嗤笑一声,松开他的衣领,用力将他后推了一下,说:“你再敢惹一次事儿,院长就敢把你遣送回国。这么厉害的黑聆公子,怎么管不了外交司呢?嗯?”   “乜伽晟国看在你姓‘卡佩斯’的面子上给你优待,你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爻司长是南希伯的杀器,而你又在总统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荀听甩开旁人的束缚,沐浴在米莉亚和黑聆惊讶的目光里,冰冷地朝黑聆扔下一句:“丢人的败家犬。” 第89章 意外事故   黑聆的表情从惊讶到阴沉的转换只有短短几秒,他盯着荀听,恶狠狠道:“午溪,我会让你死的。”   荀听头也不回地拉着米莉亚走了。   待无人处,米莉亚忍不住问荀听:“学长,你和那个人的关系不好吗。”   荀听的情绪向来很稳定,在原世界无论是生活还是职场上他都很少发火,即使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也能冷静应对。   但若主要话题涉及了却杀,他却一点都忍受不了。   如此“圆滑温顺”的一个人,因为却杀长出了一点尖锐而敏感的棱角。   荀听揉了揉眉心,说道:“抱歉,我应该忍住,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   米莉亚贴心道:“没关系,换我也生气,那个人说话好讨厌呀,干嘛那么说爻司长!”   荀听朝她微笑,心绪稍微抚平了一点。   ……   却杀和塞缪尔一直在席中等待荀听的比赛开始,终于熬到天色渐晚,才见到荀听和米莉亚的身影出现在场上。   塞缪尔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孩子也不来和你说声上场时间,等了这么久,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却杀摇了摇头:“我说不会来,他打成什么样子都与我无关,让他压力不要太大。”   塞缪尔笑道:“结果你还是不放心,偷偷过来观战了。”   却杀面不改色道:“不算偷偷,光明正大。”   塞缪尔撇嘴。   夜晚场的氛围反倒更热闹了起来,比赛褪去了庄重肃穆的外皮,观众们的交流和欢呼更加肆无忌惮。   对面的队伍果然是支强手队伍,他们似乎还是体技院的“明星”,上场就带起了一阵欢呼的波澜。   那位长得五大三粗的队长绰号为“大萧”。而他身边跟随的队员是个面容英俊的卷毛,似乎人气颇高,一直在向着他的“支持观众”们打招呼,他名为雁鸣。   竞技的场景切换,一个障碍重重的废墟场景出现在眼前。   播报道:“此场比赛所使用的三个测试朽神是5-146三十五球之嘴、5-008巨人行走、4-054混沌剧场。”   场上的惊呼更甚,荀听则皱起了眉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隐藏的测试朽神“恐惧拟态”让他们抽到了。   不过荀听仍旧镇定自若。他在对手的支持声中偏头,小声对米莉亚道:“……记住我们的战术了嘛?”   米莉亚抿唇道:“嗯。”   他敲了敲自家的铁手,对这个机器疙瘩说道:“醒醒,干活了。”   比赛开始,荀听和米莉亚心照不宣地缩到了障碍物的后面,躲开了开场射来的强力箭矢。   从上午到晚上这段时间荀听没闲着,他打听到了对手是谁,并调查了一番大萧和雁鸣的战斗风格。   因为绝对实力的压制,他们喜欢一开场就先把对手的人质机器报废,让对面“开场负分”,给对手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   所以在历届比赛中,攻击力没有他们强悍的队伍遇到他们,往往都会开局藏住,把他们的杀意拖没一分钟是一分钟。   大萧见荀听带着米莉亚躲了起来,久久不露面,发出了一声嘲笑,因为对手的这种“拖延战术”,就是掉入了他们的圈套。   因为开场的躲藏,荀听队伍失去了靠近朽神的机会,最佳攻击位置已经对手占领。   慢慢地,那个长满嘴巴的黑色肉球在比赛场上逐渐胀大起来,但他的长嘴速度还没有雁鸣的箭快。   荀听在暗处数着时间,估摸差不多了,跟米莉亚使了一个眼神。   米莉亚会意,手心中爆发出一阵蓝色的强光芒——这神赐几乎耗掉了她一半的精力。   众人疑惑道:“他们在干什么啊?这种强力的清智庇护神赐难道不是放在最后才用的吗,怎么上来就交大招了。”   “那一男一女应该是支新手队伍,还不是体技院的人,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大概是被大萧的猛攻给吓到了。”   “嗨,外院的人来不就是凑分母吗?民神院的人还是乖乖在家里做文书活好了,做什么跑大荒的梦啊。”   “哈哈哈……”   被强力的蓝光保护着的荀听拍了拍米莉亚的肩膀,突然有了动作,两人掉头分开。   荀听一手拽着人质,一手开始攀爬场景建筑。大萧的箭矢也紧追其后,只要荀听放慢速度或是失误,手中的人质就有可能被击穿。   快要爬到最高点的时候,荀听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把人质铁偶踩在了脚下,一跃而下。   只见那吱哇乱叫的人质突然张开双臂,手臂与躯体连接处展开了一扇翼面,好似一双翅膀,直接带着荀听滑翔了过去。   这是荀听参照“仿生机械设计”课上的图纸造出来的仿生蝙蝠翼,他在比赛前给人质铁偶进行了改装,水平滑翔距离可以达到八百米远。荀听毕竟穿越前也是工科出身,动手做这些小装置绰绰有余。   众人震惊地看着这位新手直接从上空突破了对手的拦截圈,飞速滑翔到了三十五球之嘴的上方。   荀听从容不迫地稳住重心,迎着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迅速收起双翼,抱着人质,跳了进去!   众人一阵惊呼,正在逐个击破怪物嘴巴的雁鸣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掉进去了。   雁鸣:“……”   “这人在第一场的后半场,把人质和自己扔进了朽神嘴里……这是什么找死战术。”   一个门外汉观众疑惑道:“他是吓到自杀了吗。”   而却杀盘着手臂,全程面容不改地看着场上。旁边塞缪尔感叹道:“这莽劲儿,一看就知道是你教的。”   ……   荀听仿佛沉进了一片黏腻的沼泽中,他凭着米莉亚给他上的强力庇护,保持住了清智,在三十五球之嘴的体内游动着。   眼前是万花筒熔炉般的混沌场景,荀听凝神屏气,等待时间。   忽然,众人发现被大萧和雁鸣击杀的“嘴巴”们全部从肉球中重新长了出来,三十五张嘴汇在球上合成一张巨大的口腔,“痛苦”地咧大,发出“滋滋”的难听声响。   最后,祂的嘴角开裂,整个肉球也随之破碎。   而荀听从一摊黏腻的乌脓中完好无损地跳了出来。   被他拽着当滑翔板的“人质”清智下降了一点,不过也无伤大雅。   不到二十分钟,第一只朽神被解决,荀听的队伍将这部分的分数完美拿全。   大萧才慢慢地反应过来,荀听明明有完美拿分的法子,开场的拖延是在故意消耗他们的箭矢资源。   荀听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污秽,笑道:“有时候跟着民神院和大荒院研究研究理论,比使用蛮力要强很多。”   三十五球之嘴的骗神技巧和弱点在图书馆古籍中有模糊记载——挨个破坏祂的嘴是一种法子,但有一种最简单却又风险最大的方法,只存在于论文猜想之中,还没有人付诸实践过——那就是假装被他吃掉。   进入朽神体内的人神智会受到极大的冲击,看到无数形状怪异、五官分布不正常的畸形脸挤在一起。   只有三十五球之嘴察觉到进入者失去呼吸之后,才会露出一张五官排布正常的脸,那是祂的真正的“核心”,可以吞噬进入者。   这时候,只要割下这张正脸的嘴里的舌头,就可以直接杀死祂。   因轻敌而失分的大萧沉默攥拳。   雁鸣则看着荀听挑眉,提起了兴趣,笑道:“你这小孩还挺有意思。”   大萧铁青着脸对队友道:“你不要长别人士气!”   “实话实说嘛,是我们低估你了,”雁鸣活动了一下肩膀,对荀听微笑道,“不过你可别得意,哥哥们跑过这么多次大荒,杀过的朽神可比你读过的书多。”   雁鸣向荀听弹了一个响舌,道:“走着瞧,小帅哥。”   第二场,使用的测试朽神是5-008巨人行走。   这只朽神放出时,竞技场上会不断地出现四米到六米高的黑色肿胀巨人,他们会在场上无意识地行走、并随机捡起东西进食。   若有人被黑色巨人捡起吃掉,此场积分就会全部归零。   这种简单而体积庞大的朽神没有特殊的弱点,猛攻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这简直是进入了大萧队伍的优势区。   大萧队伍的机动能力和攻击力都比荀听队伍强势,开场没几分钟,几个行走中的巨人已经脑袋冒着灰烟,尖叫着倒地。   荀听不甘示弱,他再次凭着人质飞到空中占取优势,艰难地杀死了两头。   就在这时,雁鸣一箭精准射穿了人质的双翼,让荀听直接坠落了下来,   荀听刚刚稳住身形,谁曾想雁鸣特地去接了他一把。   他顺势抓起了荀听的手,替他拔箭拉弓,射穿了巨人伸来的手心。   弓箭破云,将巨人的躯体飓风卷雾般射穿了一个洞,而分数直接算给了荀听。   雁鸣没松开荀听的手,反倒对荀听笑道:“摔没摔疼?”   他这一举措像是给场上扔了包尖叫的炸药,此起彼伏的呼声震得荀听耳朵疼。   荀听:“……”   对方轻佻的态度让荀听浑身尴尬,他将雁鸣推开,道:“这是你自己送的分,别到时候输了埋怨。”   雁鸣笑而不语,而他的队长大萧一巴掌拍到队友背后,恨铁不成钢地怒斥:“你什么毛病?他丫的给我认真点!”   ……   却杀冷冽的目光聚在雁鸣身上,开口道:“对手二号队员,叫什么名字。”   塞缪尔见状也哭笑不得,他道:“叫雁鸣,今年才毕业,但被大荒司提前挖走了。这小子是个蔚维达尔系的天才,还是院里的小天才,不过他行事风格就这样……人都喊他小扶愚。”   却杀一眼看透了他的资质,冷淡道:“赶上扶愚的实力他还早一百年,孔雀开屏的本事倒是照葫芦画瓢地学到了不少。”   塞缪尔:“……”   ……   第二场结束,大萧的队伍以明显的优势赶超了分数。   就当大家以为荀听在第一场的惊艳表现只是昙花一现时,有人突然发现了一个明显的事情——   米莉亚不见了。   自从第一场她为荀听加完清智庇护之后,她就消失在了观众的视野里,第二场更是完全没有出现。   她好像带着铁手在场上隐藏了起来。   把天赋低的队员以及脆弱的人质暴露在对手面前,却将助攻铁手和高天赋队员藏在暗中伺机而动。   这战术体技院的老师们看了都新奇。   老师评价荀听这是剑走偏锋的“应试技巧”,应对比赛尚且可以,真正跑大荒可没法用这缺德法子。   场外的评价进不了荀听的耳朵。他趁第三只测试朽神放出来之前,数了数箭矢数量,放起了弓,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恐惧拟态的变化性太强了。他不仅要应对原主的恐惧实体化,还有另外三个人的。因为这些被实体化出来的恐惧,会无差别地攻击进入场中的所有人。   荀听本来身着蓝条制服,此时,他突然脱下了上衣,将制服内翻,系到了腰上。   让众人感到不解的是,他又拆下了头绳,将齐肩的长发披散开来。上身只有一件黑色背心,胳膊和颈部的肌肤在黑夜的灯光下白得很显眼。   雁鸣坐在障碍物上,跷着二郎腿,朝他吹了声口哨,道:“小帅哥,你打算色诱我吗?”   众人发出一阵笑声。   荀听完全没有理会他,继续保持着这身装扮。他扶了一下耳坠上的“黑夜耳钉”,蓄势待发。   ……   塞缪尔也不明白了,习惯性地偏头问却杀,道:“小溪这是在做什么?”   却杀毫不费力地看穿了荀听的目的,说道:“混淆视听。”   塞缪尔道:“啊?”   ……   “嗡嗡”声响起,昭示着装着朽神的混沌场切换,恐惧拟态的出现让场上弥漫起一股灰雾霾,能见度霎时降低。   与此同时,一种恐怖的威压慢慢地激起场上之人背后的汗毛。   雁鸣在弥漫的灰雾中收起了笑容。   这次大萧队伍采取了与以往风格不同战术。   他们要先隐蔽起来,尽量不要让自己的恐惧先行被实体化。   因为这场胜利的条件不光只有“杀死自己的恐惧”,只要熬到“对手被恐惧逼到崩溃”,他们也是胜利者。   只不过,大萧想要的不是慢慢地拖时间,而是主动袭击对手,让对手的崩溃加快。   雁鸣早就上了一层清智防线,他负责在暗中盯梢午溪,等待着午溪的实体化恐惧出现。   他知道,午溪撑不了多久。因为那个阿呜蒙信徒的女孩不在他身旁,她第一场为午溪加的清智庇护也早就消散了。   本来午溪在雾中谨慎地移动,这时,有两只巨大的红色蜈蚣从他面前的雾中伸了出来。   午溪向后踉跄了一下,没被虫身甩倒,只见蜈蚣的本体从雾中走了出来,   那是两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他们的步伐颤颤巍巍,头部却已经变成了恶心的节肢长虫,在地上和空中乱爬,蜈蚣的头部是两个眼神空洞的人颅。   雾中还有一个人,他的脸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而他的胸膛处异常庞大,突兀地鼓出来好大一块,似乎里面有什么即将孵化的虫卵一样。他的胸膛跳动了一会儿,骤然碎裂,爬出好多蠕虫来。   这一定就是午溪的恐惧实体化了。   雁鸣没想到,还没遇到自己的恐惧,就被这一幕恶心得闭了闭眼。   可在睁眼时,在他视野里的午溪竟然关闭了照明,抱着人质,一言不发地冲进了雾中。   雁鸣“啧”了一声,立马跟过去。   荀听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但他知道他逃向了哪个方位。   就在他打算追上去的时候,突然有个人从他背后闪了过去。   雁鸣的目光即刻追了过去,不解地皱眉。   身后那个披头散发,蓝光制服系在腰间的身影明明就是午溪。他是怎么在短时间内瞬移到离他这么远的方向去的?   雁鸣的第一反应是他身上还带了刻录乌耳墨斯神赐的道具。   雁鸣追了过去,很快便接近了午溪。   午溪并没有他的速度快,而且对方明显有点慌,可能是被实体化恐惧吓的。   雁鸣抓住了这个好机会,打算直接袭击对手,将其打晕。   就在他出手时,跟随着午溪的铁疙瘩突然有了动作,伸出铁臂挡住了雁鸣重重的一击。   雁鸣心想,至少他的这一击可以让对手的人质铁偶报废。   可他定睛一看时,却发现这人偶不对劲。   这并不是人质,而是抗打的“铁手”人偶。   那它跟随的人是……   雁鸣忽然明白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午溪”侧身躲开,灵活地翻转之后,手心爆发出一阵蓝光,直接将雁鸣的清智庇护打碎。   那人正是和荀听同样打扮,只穿一件黑背心,制服系在腰间的米莉亚。   消失了两场的米莉亚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成功袭击之后,米莉亚一点都不恋战,她放弃了和雁鸣缠斗的铁手,拔腿就跑——这是荀听嘱咐她的。   雁鸣:“……”   把对方的诡计踩了个遍的雁鸣“啧”了一声。他的眼前突然一阵晃动。由于米莉亚的神赐袭击,雁鸣的实体化恐惧提前出现了。   他白忙活一场。   ……   此时,甩掉盯梢的“真荀听”喘了一口气,他回头望向午溪的实体化恐惧。   又是蜈蚣。   无论是集体噩梦中的女孩还是这两个老人,头部都被蜈蚣占领了。   这是否在暗示着他什么?   不过,更让荀听心有余悸的是那个肺部炸出蠕虫的腐烂之人。   因为他靠得很近,所以即使他的脸已经不成样子,荀听仍旧能认出一点迹象来——那是塞缪尔。   荀听皱眉。   他能够理解原主害怕虫脸烂肺,但不理解为什么会出现在塞缪尔身上。   他害怕传染给塞缪尔?害怕自己的心爱之人也得这病?朽神诅咒是没有传染性的,或许原主并不知道。荀听暂时让自己相信了这个逻辑。   他顾不上多想,用匕首切掉了缠住他的蜈蚣与蠕虫,打算去找米莉亚汇合,可就在这时,一阵天摇地动。   震动过去之后,荀听在雾中,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肿胀人头。   脸山。   是荀听第一命时,在大荒见到的第一种厄化现象。   那熟悉的震颤不禁让荀听回想起来第一次的恐惧和心慌,他连忙闭上了眼睛。   这是谁的恐惧实体化吗?   一般来说这时候,工作人员会调节混沌场的参数,将混沌剧场的拟态怪物控制在合适的大小以内。   可这座脸山膨胀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若祂继续增长下去,恐怕整个竞技场都要装不下了。   荀听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过多久,脸山从雾中“浮出水面”。荀听直视着这巨大的脸山,发现他的五官有点眼熟。   荀听反应过来时一惊,是大萧!   ……   与此同时,场外的声音嘈杂不断,观众和学生们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状给吓到了。   一位佣兵穿过焦躁不安的观众席,找到了塞缪尔,他头上冒着冷汗,小声说道:“副院长,混沌场管理后台让您赶紧派人去看看。”   塞缪尔心忽地吊了起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体技院和大荒研究院的老师呢?”   “他们都在那里了。”佣兵缩头缩脑道,“4-054号朽神混沌场的调节器被人恶意损坏了,开始没控制住强度,里面死了一个学生……”   话未落,却杀噌地站起身来,推开佣兵和嘈杂人群,竞技场直奔后台,冷怒扔下一句:“这群废物。”   作者有话说   意外护犊子的爻老师↑   二次亲亲倒计时 第90章 又见诡计   ……   “哥哥!”   荀听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看见米莉亚从雾里跑出来,松了一口气。她焦急地说道:“我甩掉对面的人了!”   突然被米莉亚喊“哥哥”,荀听有点不太习惯,但也没工夫计较。此时二人都不知道外面的混沌场出了问题,参赛者处于半失联的状态。他们只知道整个竞技场地被灰雾遮蔽,场外可能看不见他们了。   荀听看着脸山熟悉的面庞,说道:“不能再让这东西膨胀下去,我们得想办法解决它。”   米莉亚亦看着那座脸山,不安道:“它长得好像……”   荀听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别多想……或许只是谁的恐惧实体化。”   米莉亚点点头。脸山就像是一个脸状脓包,只要扎破外皮,里面积攒的大量乌脓就会流泻出来,从而停止膨胀。   米莉亚说:“可我们的普通弓箭根本够不到那么高。”   荀听却道:“我来。”   只见荀听取下弓来,虚空拉弦。他耳垂上那只漂亮晶莹的耳坠闪烁了一下,他的手上忽然出现了一支如冰锥般透亮的光箭。   荀听不费吹灰之力地射箭,正中脸山额头中央,以那一点为中心,“脸皮”绞着漩涡,缓缓破碎了。   米莉亚还没见过荀听用月光耳坠,不禁惊叹道:“这是什么!”   “是月光,”他打了个响指,手中出现了一颗水滴般大小的发光利刃,他将它递给米莉亚,道,“喏,替我保密。”   米莉亚没多问。   荀听将人质捆在身上,说道:“我的实体化恐惧已经解决了,这个脸山不知道是谁的,你的‘恐惧’出现了吗?”   米莉亚摇头道:“我的还没有发现。”   荀听回头看向她,米莉亚正捧着月光水滴,那是雾中唯一的光源,冰冷的月光将她的脸渲染得有一丝惨白,让人莫名有些不寒而栗。   地面忽然震动了起来,荀听感到脚下一松,撤回脚步时发现地上有一堆沙子。   系统提示他,这是5-407活沙地。   活沙地出现的地面都会化成一摊可以微微移动的沙子,里面不仅无底深,还会不断地翻涌出沙漠怪物。   幸好系统的朽神图鉴提示得及时,荀听才踩到祂的边缘。   他立即拉起米莉亚的手回撤,两人能够明显感觉到那松软的沙地在身后追赶着他们。   活沙地只能在水平地面上存在,无法垂直移动,荀听刚赶到障碍物的台阶上。沙地里竟然伸出了一只捆着绷带的枯手,抓住了米莉亚的衣角。   那不明物体还在往外爬,米莉亚倒吸一口凉气,她慌乱地解开被枯手抓住的外套。   好在荀听的力气比较大,一手抱住妹妹拽了过来,米莉亚险些摔倒,荀听扶住她,并将其拉到了高处。   荀听将自己腰间的外套解下来递给她,说:“要是冷的话,先穿着我的。”   米莉亚惊魂未定,她嘴唇苍白地点了点头。荀听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他在高处下望着那片翻涌的沙地,忽地在其中看见一个人影。   是雁鸣,他正在和活沙地里钻出的巨大沙虫缠斗,他的制服上的清智条已经微微发黄,动作起来似乎有些吃力。   那么这片活沙地就应该是雁鸣的实体恐惧了。   荀听单膝跪在高处,拉弓,聚精会神地盯着战况,正当沙虫的口器暴露出来的时候,弓弦一震,正中中心,“抢”了这个分数。   雁鸣敏锐地察觉到了箭矢来处,发现了隐藏雾中的荀听。但他的脸上没有平时的镇定和轻浮,而是脸色严肃地朝荀听大喊:“喂!离开那!”   他话落,一只木乃伊被活沙地吐了出来,它的指骨上还抓着米莉亚的外套,它在雁鸣身后,用嶙峋的骨头勒住了雁鸣的脖子。   荀听看到雁鸣脸上的惊恐不安,这才感觉到了一丝端倪——恐惧拟态里的实体化恐惧已经失去了控制,他们在对参赛者下死手!   荀听冒了一身冷汗,难不成是混沌场出问题了?   他顾不上了比赛规则,赶紧救人。   米莉亚却拉住荀听的手,着急道:“哥哥,你别过去!这万一是他们的战术怎么办?我们只要待在这里就会赢的……”   “没关系,后果我来承担,”荀听道,“现在情况不太对劲,我下去看看……”   荀听话没说完,便猛地一顿。   他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那只木乃伊勾住的外套似乎在碎裂,逐渐变成了一摊黑色的脓。   那是米莉亚的外套……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立马回头,只见米莉亚手里握着从箭筒中抽出的剑羽,正刺向荀听!   荀听躲开,但左腹的背心还是被划破,留下了一道血口。   米莉亚瞪大眼睛,一反平常地尖叫道:“你不能去哥哥,危险!你不能去!”   荀听“啧”了一声,冷下脸来一咬牙,眼疾手快地抽刀,砍下了米莉亚的左臂!   与此同时,她左臂处喷射出黑色的脓血,断掉的胳膊也迅速化掉。   她是米莉亚的胞人!面前这位“米莉亚”其实是米莉亚的恐惧实体化。   荀听应该早就想到的。在米莉亚眼里,她的哥哥死于胞人爆炸时的乌脓侵蚀,所以这不起眼的六阶梯怪物给她留下来极大的心理阴影。“恐惧拟态”于是抓住了她回忆中的软肋。   黑夜耳钉闪烁,赐予了荀听矫健的身手,他三下五除二把米莉亚的胞人杀掉。他捂着疼痛的左腹,发现伤口处附着蠕动的黑脓,自己的清智线也下降了。   但荀听顾不上自己,他现在必须找到真正的米莉亚。   荀听忍着疼痛,取下背后的人质,勉强修理了一下断掉的翼翅,拉着歪歪扭扭的“滑翔伞”飞向雁鸣的方向,借着冲力踹开那锁喉的怪物,一把将对方拽出了活沙地。   翻滚之后,荀听拉着雁鸣奔跑向高地。   荀听单手收起“人质”,可怜的铁偶被多次当成了“飞翔工具”使用,已经失去了活动能力,跟报废没什么两样了。   要是这场比赛还算数的话,荀听队伍恐怕在“人质保护”方面要拿零分。   待到安全地,雁鸣一把推开了荀听,他拔剑出鞘,吼道:“你离我远点!”   荀听发现雁鸣的清智线已经呈黄橙色,眼睛覆上了一层灰雾,他现在可能产生了幻觉,使他眼里的荀听发生了异变。   有黑夜耳钉在,贴身近搏荀听占优势。他迅速将雁鸣的双手锁在背后,用力一压,并用月光利刃将其钳制住,道:“你冷静!”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学长!是你们吗!”   这声音犹如及时雨。   “米莉亚!”荀听喊道,“我在这儿!”   ……   劫后余生的三人躲在障碍物的夹层中。   清智刚被拉满的雁鸣才缓过神来,但嘴一直不闲着,他看了看那人质铁偶身上的仿生翼,说道:“早知道有这么一出,我就不把你的滑翔工具给射碎了。”   荀听没回声。他皱眉看向雾蒙蒙的场地,说道:“我、米莉亚、你的实体化恐惧已经出现了……那大萧的呢?那个脸山是……”   “他死了。”雁鸣沉重地说道,“我就是在躲避的过程中,看见了他的尸体,才知道混沌场失控的。”   换作平常发生了这种意外,混沌场一定会停止运作,但这么久了灰雾也没有驱散的迹象,甚至越来越浓了。   “没想到会这样……我居然要和第一天认识的对手同生共死。”雁鸣道,“你叫午溪是吧?这位女孩叫什么,之前没听说过你啊,你们多大?”   米莉亚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一边为荀听腹部包扎。   伤口的乌脓已经去除,但划伤总不会凭空消失。现场没有药物,米莉亚只能通过勒紧为他止血。   不过,让荀听最担心的还是他身上的虫脸烂肺,处在这种环境下,这病症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荀听的呼吸不稳,咳出了一摊黑血,雁鸣见状,问道:“你这是出什么事儿了?你肺有毛病?还是说这是你的实体化恐……”   荀听忍无可忍,啧了一声,道:“你很吵。”   雁鸣:“……”   他撇嘴道:“小帅哥还挺有脾气。”   米莉亚问道:“学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在这儿别动,一直拖延到神学院把事故解决。”   米莉亚担忧道:“恐惧拟态产生的实体化恐惧不是一次性的,只要我们待在这里,实体化恐惧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   “没办法,能拖一点是一点。”雁鸣耸肩道,“要是野生恐惧拟态,咱们还能试着找找核心,然后打碎祂。但这可是人工混沌场里的朽神,他的核心就在调节器里,学院不修好咱都别想出去了。”   荀听倒不担心自己出不去,因为他知道却杀肯定在外面——虽然爻老师嘴硬说不来看他比赛但心还是软的——所以荀听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却杀一定会解决这件事,只是时间问题。   荀听闭眼,隔绝雁鸣聒噪的声音,默默等待着。   ……   控制室的人员正吵得不可开交,他们挨个排除了人工混沌场的故障,却迟迟没有定论。   最终他们决定重新换一个调节器,但这又需要花很多时间。   这导致却杀赶到时,一群“专家学者”们的修复进度仍旧是卡住的。   塞缪尔道:“别吵了!有解决方案就立马派人去做!这么大的比赛事故拖延着这个样子,你们是想让在场的一万多人看笑话吗?”   一个工作人员道:“这只朽神可是晟国斥巨资从南希伯买来的,不精细一点,损坏的金额就算是您也承担不起啊!”   塞缪尔不可思议道:“都死了一个学生了,你们还在想损坏金额?”   “叫您来,是因为您有调节器使用经验,不是让您来阐述现状的。”体技院的副院长不紧不慢地说,“跑大荒天天都在死人,用朽神测试就是有风险的,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把尚未发生的损失缩减到最小吧。”   “是啊,而且这是晟谕廷购入的财产,给我们只是暂用……”   却杀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多少钱。”   在场人安静下来,有人没听清楚,问:“什么?”   他的语气很冷:“我问这只朽神核心。”   一人回答道:“不清楚了,总之是个大数额,在财务账上……”   没等他说完,却杀突然取下了腰间的断刃。   他划破自己的手腕,真正的“小混沌之笼”的血腥气让恐惧拟态的核心震颤了起来。   却杀一言不发地穿过人群,将断刃猛地插进了调节器上。   机械喷出白色蒸汽,连带着里面的朽神核心一起碎裂开来。   房间中荡出的震动好似恐惧拟态痛苦的挣扎,让在场之人同步缩了缩身体,有胆怯者忍不住尖叫起来。   众人看向却杀,只见他竟然一脚踹碎了满是裂痕的四阶梯朽神的核心。   碎片和黑脓滚了一地。   就这样,却杀五秒钟解决了他们废话了半小时的问题。   “……”   “赔偿算我头上,”却杀环视周围呆若木鸡的人,他即使身体虚弱,决策者的气质仍能镇住全场,他沉声说道,“所以现在,闭嘴,去救人。”   塞缪尔担忧道:“爻你……”   却杀的裂纹未补全,现在是没有任何神赐的普通人,轻易地用血去压制高阶梯朽神,是极容易造成反噬的。   却杀推开了人们的搀扶,对塞缪尔说:“带我过去。”   ……   竞技场内。   荀听三人比较幸运,等待的过程中并没有遇见二次恐惧实体化,虽然灰雾并没有消散,但那种恐怖的威压已经慢慢减轻了。   雁鸣道:“哎!你们快看!”   只见围绕在他们下方地面上的活沙地面积突然缩小,那些滋滋乱叫的沙虫、木乃伊以及不明之物缩了回去,最后只剩下了一圈细小的沙子。   “看来我的恐惧实体化已经消失了,”雁鸣道,“混沌场已经修好了?”   荀听也向下望去,可刚放下心又吊起来一点,因为他在朦胧之中,看见了一具尸体。   不是幻觉,米莉亚也看到了。   那具尸体并不是平躺着的,四敞八仰地趴在地上,像从高空摔下来的。   正因为他的尸身高度腐败,荀听才能确认那不是大萧的尸体。   那是什么?   米莉亚吃了一惊,默默地抓紧了他的胳膊。   那尸体里正蠕动着什么东西,没等他们仔细看,那些玩意儿便破尸而出。   一群“人脸虫”们,每只都长着人类的八只手,快速地“抱爬”着升上了荀听三人寄身的障碍物。   这异状让荀听不禁头皮发麻,但它们爬到一半,突然不动弹了。   这群“人脸蛹”就像是蛰伏已久的蝉幼虫,它们趴在柱子上开始大声尖叫,男女老少的声音都掺和在里面,像一首恐怖的合鸣。   它们开始破皮,无数透明质感的东西从人脸蛹上“蜕变”了出来!   荀听一惊。   是蝉衣!   恶名薄说过,那种下朽神诅咒的尸体的孵化日就是比赛当天。但是那宿舍树下的尸体明明已经被恶名薄带走、处理好了……   荀听并不觉得是恶名薄的任务出了差错,因为就算本子是傻的,祂那陨石黑血的力量是不可低估的。这种等级的怪物不可能挣脱陨石黑血的舒束缚出来。   荀听似乎明白了什么,种下蝉衣诅咒的尸体还有另外一具,被人藏了起来。   现在在他们眼前的尸体,是有人趁乱故意扔进来的!   作者有话说   恶名薄:?什么叫就算本子是傻的   (#-.-) 第91章 蝉衣幻想   蝉衣最怕的是火与强烈的光,而月光利刃发出的温和光芒是不足以震慑祂们的。   荀听背后冒出冷汗,他的耳边是虫类脱壳的“咔嚓”脆响,他嘴中吐出一个字:“快……”   “跑”字还未落地,雁鸣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别慌。”他说道:“这东西是靠体温来寻物的。”   雁鸣能够被大荒司提前录取,说明他也不是酒囊饭袋,知识库里还是有点东西的。   系统的蝉衣图鉴进行了资料更新,蝉衣的弱点和骗神技巧中新增了一些信息。   “蝉衣最主要的弱点是怕高温与火。祂通过温度辨物,更喜欢趋近于35度左右,即人接近体温的物体,但无法分清死物活物,可用涂抹人类体液的人偶进行捕捉。”   米莉亚灵光一闪,道:“学长,你们把手给我!”   连接的手心处发出两道蓝光,随之寒意开始蔓延,荀听明显感觉到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脏稳定了下来,与此同时,他的皮肤开始发冷。   米莉亚解释说,她的技能树里有一个神赐叫做“冬眠”,本来是用来减少人的意识活跃度,让清智混乱的人冷静下来的,但这神赐技能有个莫名其妙的副作用:会导致人体体温下降。   雁鸣不禁犯了职业病,说道:“这实践经历够你投一篇《大荒研究》的论文了……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体温慢慢地散失,荀听感觉自己几乎要变成了一块石头,和周围冰冷的温度融为了一体。   果然,刚孵化出来的蝉衣并没有立即扑向三人,祂们在原地徘徊地飘来飘去,大片的透明薄片浮在空中,像是密密麻麻的蜉蝣。   他们没有目标地随意附身,爬到了荀听丢下的那具损坏的人质上,机械铁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并开始“搔首弄姿”,场景变得非常奇怪。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虽然这神赐可以降低这群怪物的狂热,但祂们迟早会飘过来,而且若“冬眠”持续运作,可能让他们三个彻底昏睡过去。   雁鸣用气声说道:“我们队伍的铁手改装了一套喷火机,但铁手一直跟随着大萧,我不知道它现在的状况如何了,现在有可能报废了。”   “你们也改装了机械人偶?比赛的时候怎么不用。”   “当然!你以为只有你上过机械设计课啊?”雁鸣说,“这不是一直没用上么,我们抽到的三个测试朽神又没有弱火攻的。”   雁鸣既然没有使用那套喷火机,即使铁手无法运作了,储备的燃料也一定会留下来。   正好可以用来对付蝉衣。   荀听对雁鸣说道:“我去引开祂们,你去找铁手。”   米莉亚道:“学长,我和你一起引开!”   荀听道:“不用,你跟着雁鸣就好了。”   雁鸣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你可得坚持住,有时候,能抗过磨难的人可不一定能抗不过温柔乡。”   以哨声为约,粗略的计划制定完毕,他们立即开始实施。   荀听的体温恢复后,蝉衣们慢慢地追了过去。蝉衣勾引宿主时的行动会变得缓慢,祂们“优雅”地飘向荀听,与此同时,数只蝉袖开始一同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像是一种同频合奏,传到荀听耳朵里,就变成了一种呢喃细语。   荀听这棵铁树二十八年都没开花,这群蝉衣一时也不能把他哼唧开窍。   他像个引蛇人一样,将满天漂浮的蝉衣聚向一处,他有条不紊地凝结着月光利刃,所有企图靠近他的蝉衣都被钉在了墙上,但蝉衣数量太多,只能扎住几只是几只。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耳坠的光芒消逝,进入了冷却态,那些已凝结的利刃也逐渐变得透明。   荀听的额头凝了一滴冷汗。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远处朦胧的尖声——是雁鸣的哨声!   荀听立即奔向声源处,可刚踏出一步,他忽然喘不动气了。   他感受到胸膛里有一颗巨卵在跳动,仿佛被这蝉衣的震动唤醒了似的,荀听左腹的伤口处流出了黑血。   系统突然跳出了资料更新。   【朽神档案】更新!   5-064[蝉衣]&6-064[虫脸烂肺]等——朽神特征:   蝉衣、人脸腐蛹、虫脸烂肺、肺蠕虫是同源朽神。   若宿主存活时虫脸烂肺成熟,则孵化为肺蠕虫。若虫脸烂肺的寄生者死亡后未被处理,在被鲜血和布莱特狮鹫尿浸润过的土地中掩埋超过一年后,将变化为人脸腐蛹,腐蛹会爬出地下鸣叫,并蜕变为蝉衣。   这个信息可以说明宿舍下的埋尸生前和午溪患得是一样的症状,都是虫脸烂肺。   既然是同源朽神,蝉衣的“求偶声”在一定程度上会与虫脸烂肺产生一些共鸣……   荀听捂着伤口流出的脓血,浑然不知自己的眼瞳已经变成了灰色。突然,他在蝉衣群中看到了赤裸的塞缪尔向这边走来。   这是原主的欲望化出的幻想。   荀听非礼勿视地闭了一下眼睛,他并没有停下脚步,借着障碍物和黑夜耳钉,他躲开了追踪他的满天蝉衣,正当滑进障碍物的桥洞中躲避时,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荀听。”   这声音犹如电流般,钻上荀听的脊髓,酥麻灌至五脏六腑,他猛地回头,发现那赤裸之人已经变了模样。   ……是却杀的脸。   却杀皱眉道:“你为什么要跑,你不想见我吗?”   蝉衣看来非常懂得“变通”,发现塞缪尔对此人不管用之后,立即变幻了诱饵的样子。   荀听:“……”   “我很生气,”却杀慢慢走了过去,冷淡地说道,“因为你欺骗了我很多次,包括你的身份,你做过的事,你的死亡和重生……你全都瞒着我,我不想再信任你了。”   蝉衣从潜意识中幻化出来的“却杀”准确地戳中了荀听的软肋。   闻言荀听愣了一会儿,他的清智线本就不太稳固,现又急速下滑至了红色。   他瞳仁上的灰色逐渐加重了,他呆呆地说道:“不,不是,爻,我只是……”   却杀突然用指弯抚摸了他的脸颊,胸腔里虫脸烂肺的蠢蠢欲动给了荀听一种窒息的错觉。却杀盯着他,道:“没关系,你慢慢和我说,我就原谅你,好吗?”   荀听盯着他,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那只光滑的手,说:“我……”   那张熟悉的脸逐渐接近嘴唇的时候,荀听乱七八糟的思绪里闪过一丝清明。   他好像在一瞬间看见了许多个却杀——在望乡祭坛涅肖主教被众人包围,只有却杀望过皮囊看透了他的灵魂。在自己双臂尽失后,是却杀向守夜低身请求。在万米海底和泪痣岛的汹涌波涛之中,也是他一次次地向自己伸出援手。   却杀是他沉默的守望者,一直看着他在一条隐秘的路上前进。只要荀听这个人还活着,却杀的信任和支持就永远都在,他好像……从来没要过理由。   这丝清明占据了荀听大脑的一隅,像个奄奄一息的火苗,点燃了荀听手臂的动力,驱动着他把贴近“却杀”的推开。   一瞬间,赤裸的“却杀”碎成了无数透明薄片,朝他扑了过来。   就在这时,刺眼的光芒袭来,荀听雾蒙蒙的瞳仁闯进一道劈雾的火光,被灼烧的蝉衣群扬起一片灰烬,如惊鸟般疏散开来。   一只手穿过燃烧的蜉蝣群,抓住了荀听的下半张脸。那手心上有一道伤口,血腥气紧接着钻进鼻腔,让荀听闷热到窒息的胸膛涌进了一股新鲜气体。   荀听倒吸一口凉气——物理意义上的。   这相似的场景让荀听回想起了第一次跑大荒的经历,面前的这双蓝眼睛让他想起了同样冰冷的三十七。   塞缪尔驱散蝉衣,焦急道:“小溪怎么样了?”   塞缪尔是乜伽女神的信徒,却杀手上灼热“圣光”是他施展的神赐。   却杀未作答,他抓着荀听的下半张脸,听他剧烈地喘息着。   荀听好不容易恢复清智,他的脸上留下了一摊血迹,却杀从口袋中拽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荀听看着他的脸很久,呆愣愣地说了一声:“爻?”   “我在这儿。”却杀立在灰烬和四散的蝉衣碎片之中,说道,“事故已经解决,没事了。你刚才又看到了什……”   话音未落,荀听突然抱住了他。   却杀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荀听的喘动还未平息,却杀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荀听在他脖颈边低着头,说了什么也听不清,好像是“对不起”。   “……?”   却杀皱眉,和塞缪尔对视了一眼。   塞缪尔用眼神示意他要学会“安抚”学生。   却杀张了张嘴,伸出手来,想拍拍荀听的后背,又想到自己手上都是血,只好作罢。   却杀其实准备了一句话,打算在比赛结束后说的:我不在乎队伍胜利与否,你和米莉亚能表现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很棒了。   但爻老师看了一眼荀听红透的脖颈,叹了口气,他觉得,现在先告知客观情况比较重要。   于是,经过优先级排序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被蝉衣袭击后起反应是人之常情,不必羞耻,反倒说明你性功能健康,回去慢慢解决吧。”   塞缪尔:“……”   ……   铁手被找到时确实已经报废,但雁鸣和米莉亚用机械里面遗留下来的燃油引火,坚持到了救援佣兵的到来。   三位幸存者在事故中做到了很好的避险,没有留下太大的身体损伤或精神失常之类的后遗症。   因为有恐惧拟态未散去的灰雾遮蔽,观众没有直接看到场内的混乱,所以竞技场的事故并没有闹大。   不过,竞技场的运作陷入了长时间瘫痪,正好卡在最精彩的一场比赛半途,瘫痪结束后明星队伍的人员都下场了,有点心眼的人都知道发生了意外。   体技院冷处理了这件事,下一场比赛照旧进行,很快,观众席上的兴奋就盖过了捕风捉影的猜疑。   学院方本来以为混沌场调节器出问题是意外事故,但联系到突然出现在场内的“蝉衣”,他们不免开始怀疑调节器的损坏是人为阴谋,塞缪尔处理大萧的死亡后事的同时,开始调查往竞技场丢腐尸的人。   ……至于荀听,这场事故给他造成的影响还没有“被爻老师发现起生理反应”的影响大。   荀听回家什么没做,只是冲了一个凉水澡。   因为如果任由自己去疏解的话,兴奋到顶点时,思绪是无法控制的。   荀听害怕自己脑海里会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场景——尤其是怕里面出现爻——于是,只能转疏为堵,干脆把火苗给埋灭了。   只是洗得太急,把自己给冻感冒了。   却杀对他的解决方式感到疑惑。   这位“罪魁祸首”在轮椅上端着热咖啡,手心缠上了新绷带,淡淡地关心了一句:“你自己不会用手吗?”   荀听:“……”   荀听回房,“砰”的一声,把爻老师的声音关在门外。   作者有话说   却杀:是真纯情啊?   (两只乌鸦低头探头表情包.jpg) 第92章 梦境海域(一)   荀听的病症加重了很多,剧烈运动之后会出现窒息的感觉。   塞缪尔觉得换肺一事不能再拖,他催促了肺源运送的进度,确定三天之后可以给午溪换上器官。   午溪的身体像跟只摇摇欲坠的稻草人,已经承受不住荀听的负荷使用了。所以在塞缪尔的坚持之下,荀听在家中休息了一天。   期间弥尔蓝拜访过他一次,如约给他带来了一些关于灾一期的历史研究书籍以及神明资料。   弥尔蓝的黑眼圈比荀听的还重,她说道:“调节器的损坏八成就是黑聆干的,他是南希伯的人,知道这些器械怎么用。他打算在混沌场失控时让蝉衣袭击你,但没想到事故会解决得这么快,更不会想到爻司长会直接打碎恐惧拟态的核心。”   荀听担忧道:“学院查不出来他作案的证据,光我们空口指认也没用……”   弥尔蓝生气地一拍桌子,道:“不能再让这小子逍遥法外了,就算作假证也要把他遣送回国!”   荀听给她顺气,吐槽道:“蓝老师,注意一下师德。”   弥尔蓝冷静了一会儿,说道:“对了听哥,你知道系统可以连接到规划盒子吗。”   荀听疑惑道:“什么?”   弥尔蓝说:“我也是近期才发现的,你没发现系统主界面多了一行UI吗?”   荀听立马看了一眼,发现还真是。   “这个功能应该在你打开规划盒子的时候就开始加载,直到现在才加载完毕。”   荀听打开规划盒子的状态栏,其中各种数值标注得非常详细,上面还记录了剩下几个“捷径”的坐标。   荀听看了一会儿,指着一个坐标,问道:“这个是不是离我们这儿不远?”   “对,”弥尔蓝也迷惑,“但这里可是虔牙首都啊,这么多年了,也没发现过孝碑的痕迹。”   系统提供的坐标肯定不是假的。那么只能说明,在繁华的乜伽晟国首都之中隐藏着一个三阶梯朽神,祂的锁下守着一个巨大的黑洞捷径。   这件事让他们隐隐感到了不安。   “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弥尔蓝道,“规划盒子和捷径这些都是相互联系的,它们都是乜伽宇计算中心创造出来的神迹……”   荀听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既然我们的系统可以连接到规划盒子,那是不是说明,系统也是乜伽宇计算中心制作的?”   “嗯。”荀听非常确定这件事,异乡者是乜伽宇安排的,而乜伽宇在注释里说过,她知道异乡人为什么会轮回不死。   荀听的不死重生和系统有关,也就是说,她肯定知道系统的运作原理。   系统其实就是一个收录、探测、计算的智能集合体。它储存着众神的道具,荀听完成成就或火种任务后就会获得这些“奖励”。   千年计划是隐秘的,乜伽宇不能让穿越来的异乡者放肆地泄露自己的身份,于是直接在系统中设置了身份权限。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弥尔蓝一边感叹的同时,一边吐槽道,“如果能给这个系统的智能做个用户评价的话,那我肯定写……”   荀听和弥尔蓝对着房间里乜伽女神的小雕像 ,异口同声道:“太难用了!”   古往今来的穿越者之中,也就他们俩摊上来这么原始笨重的系统。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这份神迹确实帮助了他们很多。   弥尔蓝的探望匆匆结束,荀听给了她一个地点,正是恶名薄的藏尸之地,约她明天一起去调查两具埋尸。   信息繁多到让荀听难以处理,他躺在床上,揉了揉眉头。他不想再动脑子了,于是随手抄起弥尔蓝送来的一本书,翻开一页。   那一页写着:   cp:狩猎死亡D×罗杰尔   固执寡言狂热信徒×善解人意温柔人师   标签:爱恨交加、破镜难圆、BE   他们是心心相惜而最终形同陌路的挚友!   我一生狩猎死根,我目睹你被死亡藤蔓缠绕,我以你的死亡方式而死……   荀听:“……”   他“啪”地合上,又看了一眼封面,果然又是那套熟悉的杂志。   弥尔蓝!她又把同人文的豪车开到老头环了!   荀听怀疑弥尔蓝是故意在一沓资料里塞一本小黄书的。   荀听保持合书的姿势,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翻开了这一页。   这次的车没有之前的那么豪华,有点青涩甚至是……冷淡。主角之间没有那么多缠绵悱恻,他们之间的相处就如亲密的好友,在一时兴起发生了关系,醒来之后仍旧什么也没有打破,对他们来说,性爱更像一种取暖行为。   荀听逐字阅读间,也慢慢思考着。   弥尔蓝的文笔循循善诱,让荀听完全忘记了:俩主角在原著里压根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都是同人女的“造谣”。   读完,荀听将杂志搓起了一角。   塞缪尔喊荀听吃饭,爻老师已经授课完回来,在温室摘枯叶。   荀听看了一会儿那个在轮椅上的背影。   在他笨重心墙的一个潮湿角落里,慢慢发出了一棵芽:现在的却杀他是个普通人,没有那么敏锐的观察力。   荀听借着喊他吃饭的理由走过去,把却杀推回客厅。   却杀将脱下来的手套递给他,触碰到荀听手指的一瞬间,一道微弱的紫光缠绕上却杀的手腕,倏尔钻进袖口,不见了。   却杀并没有察觉到。   饭后,荀听“做贼心虚”地回到了房间。   虽然原主底子比较差,但他毕竟是梦之神的信徒,像“潜入梦境”是基础能力,只是时间长短、深浅程度的差别而已。   荀听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他就是鬼使神差地……想潜入却杀的梦里看看。   半夜辗转反侧间,荀听的罪恶感攀升,最终碍不住良心的谴责,他下床去解除神赐时,结果手心发出了紫色的光芒。   却杀睡着,神赐开始起效了。   “……”   荀听呆了一会儿,良心突然在这时候不痛了。   于是他一咬牙,掀开被子蒙上头,滚了进了梦里去。   待荀听再睁开眼睛时,自己正置身于大海。   身边是湍急的水流,他被困得动弹不得,漂浮在脚下的是一个正在尖啸的巨大漩涡。   荀听想起来了,这是他初遇深歌,被沉痛灵魂咬到失去意识的时候。   此时他的身体正处于昏迷状态,荀听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动动手指。   梦里没有生死的危机感,所以荀听干脆不动了,就静静地漂浮在水里。   这时候,却杀闯入了他的视角里。   他心想,自己昏迷时果然是却杀把自己救上来的。   却杀朦胧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来,他喊道:“荀听!”   却杀抓住了荀听的胳膊,将他往旁边一拽,躲开了水流中撞来的异物,与此同时,他一手拽住了荀听的腰带,向上游去。   思维在梦里是光怪陆离的,不可能完全复现现实的场景,荀听也不知道怎么的,两人就被一道屏障护上了岸。   他在暴雨中猛喘了一口气,自己终于可以稍微控制却杀梦里的这个“荀听”了。于是他咳了几声,下意识地拉过却杀,关切道:“没事吧?呛到没有?”   他想起来,在梦中这么问是多此一举。   却杀并没有回答,他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上,他随意地抓到了脑后去。   突然,他伸手抓住了荀听的衣领,将他摁倒在了岩石上。   他跨坐在荀听的腹部,身体随着荀听的呼吸微微而动,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   荀听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却杀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荀听,忽地将拇指探进荀听的口腔中,摁住了他的下牙。   荀听瞳孔一缩,只见却杀俯下身来,贴上了他的嘴唇。   却杀的力气很大,荀听被摁住牙齿的时候,像只被抓住嘴筒子的狼,压根挣扎不开,温软的舌在嘴里安抚似的轻刮,酥痒之意从此蔓延到四肢。   直到身下之人不再乱动了,却杀才把手松开,唇齿贴紧,交缠了好一会儿,却杀才离开他的嘴唇。   他用手指磨蹭着荀听的唇肉,把上面的血迹抹匀了。   “荀听。”却杀轻轻唤了他一声,让荀听的身体一颤,他道,“你在哪儿?”   却杀道:“我……”   风暴下的海浪涌起,撞击到岩石上,掩盖了后面的声音。   大脑一片空白的荀听看着身上的却杀,热血驱使着他突然起身,潮湿处的那棵芽忽地抽叶猛长,顶碎了心墙的一块砖石。   一丝混沌的欲望挣脱束缚逃了出来。   于是荀听一手钳住了却杀的腰,另一手不忘护着他的后背,猛然将对方往岩石上一压,转换了“体位”。   却杀并没有反抗,而是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像个游刃有余的猎人拎狼崽后颈肉,捏住荀听的脖后的空气咬珠链子,将他扑过来的脑袋向后一逮。   硬珠子硌得他生疼,荀听忍不住含糊地哼唧了一声:“爻……有点疼。”   却杀看着荀听微微发红的眼角,用盘在他身上的腿将荀听的腰向下一压,小腹隔着被海水沾湿的衣物贴紧……像在安抚他似的。   “不要咬,”却杀看着他的眼睛,轻淡道:“咬一次,疼一次……听明白了吗。”   “嗯……”荀听乖乖地点了一下头。   却杀摸了摸他的颈侧,算作奖励,慢慢松开束缚,结果荀听就一口叼住了却杀的下唇。   “……”却杀皱眉,“啧”了一声。   可没等这个吻更加深入,潜艇的鸣笛传来,紧接着一束强光打了过来。   这光犹如给了沉溺于欲望的荀听一泼冷水,他身体一个激灵,抬臂一遮。   荀听猛然睁眼,坠入了现实。   他喘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   作者有话说   却杀:(纳闷)这小子为什么今天不主动亲。   听子:(被霸王硬上弓了)……   注:   “弥尔蓝!她又把同人文的豪车开到老头环了!”   指,死亡狩猎D和罗杰尔是游戏《艾尔登法环(Elden Ring)》中的角色 第93章 孤独腐烂的土壤   梦是本能的温柔乡,是排斥理性的。   荀听第一次入侵别人的梦境, 神赐技能使用起来并不熟练,这导致他的认知受到冲击时,很容易地顺从了欲望。   荀听回到现实,在床上呆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方才发生的一切疯狂地啃咬着他的大脑。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但令他更费解的是,却杀为什么会那么做?   荀听清清楚楚地记得,海水打湿的发丝遮掩的那双蓝瞳,里面明明是复杂汹涌的情绪。无论以哪种身份,他从来没有见过却杀露出这样的眼神。   发烧的大脑退温后,侵蚀空白的是一种忐忑不安。   已是深夜,荀听慌乱拉开灯,摸来弥尔蓝留下来的那本杂志,把最新的故事反复读了五遍,像个病急乱投医的人试图在捡到的书籍上找到自己的相似病例。   醒来的时间越长,梦境的实感褪去得就越快,过了一会儿,荀听感到稍微静心了些。   他安慰自己那毕竟是梦,又不是现实。   那不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也不是却杀的梦,而是因为梦把入侵者曾经污秽的念想给融进去了。   毕竟梦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思绪、场景都会融合在一起。   所有的思绪都在七嘴八舌地为这颗“良心”辩解,当良心的主人好不容易心情稳定下来的时候,在脑海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你原本潜进却杀梦里的目的是什么?”   荀听后知后觉地一愣,脑内所有的聒噪都停下了。只剩下了那鬼魅的幽灵声音——“你敢说这不是你想要的?”   “……”   敲窗声打破了沉静,登时让荀听从思想挣扎中逃离了出来。   能爬到这里,还很有礼貌地敲窗的只有一个人。   荀听慢慢地走过去,用力拉开窗帘。   他伸手一遮,明亮的环境刺到了他的眼睛,让他想起了梦境最后那束打来的光。没想到天色已经熹微,他竟然蹉跎了一整夜。   果然,是恶名薄在窗口趴着。那只养胖的白色小猫蹲在他脑袋上,尾巴扫过祂的侧脸,祂和荀听打招呼:“小溪,早上好……”   恶名薄顿了顿,直率道:“你哭了吗?你的眼角和脸是红……”   “……”荀听立马清醒了。   “没!跟你说了没事别老来这儿扒着,你先去约定地方等我。”荀听的声很轻,说完“啪”地把窗关上了。   被关在窗外的恶名薄疑惑地歪了歪头。   ……   恶名薄把尸体藏到了一个荒废的地窖,就在首都居民区的外围,也不知道祂是怎么找到的,不过的确足够隐秘。   那具已经变作腐蛹的尸体相当显眼,尸身被一道道陨石黑血束缚着,他的胸膛鼓囊,脆弱的肌肤胀得发红,像是被注入了大量的水。走进去看,还会发现其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这更加证明了被扔入比赛场的是另外一具尸体。而且从它们两个的孵化日期来看,应该是放在一起制作的。   尸体腐烂得有些严重,不过从一些遗留特征能看出来,他是一位男性老人。在他脖颈里深嵌着一枚金属项链,挂着一枚牵牛花宝石吊坠——这是唯一能够辨认他身份的东西了。   弥尔蓝拍摄了一下这吊坠和尸体,手中笨重的方箱摄影机“咔嚓”一声后飘出白烟。   “那具被扔下比赛场的尸体是一个女性老者,她戴有一枚牵牛花雕刻的戒指。这二人或许是夫妻,”弥尔蓝道,“我去查一下首都近几年有相关特征的失踪人员记录。”   “从黑聆身边开始扩散调查,”荀听表情凝重,说道,“他身边的学生都做过一场集体噩梦,我拷问过相关人员,那人说黑聆曾在一个地下室折磨过两个人……我怀疑这两具尸体就是。”   弥尔蓝道:“地下室?不会就是这里吧?”   荀听环顾四周,抬头看了一眼地窖上面漏光的洞,说道:“这里离神学院太远了……而且环境不密闭,我想他可能不会选择这里。”   弥尔蓝若有所思,她接着问道:“宿舍树下的埋尸不是有两具吗?另外一具呢。”   荀听说:“另外一具新尸是午溪埋的。”   恶名薄把那个被包裹起来的尸体拖了回来,荀听听到拖拽的声音,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拨开裹尸布,看到了尸体面容,登时手指一颤。   “乔尔杰院长?”弥尔蓝惊道,“为什么是塞缪尔!”   荀听皱眉,凝视着塞缪尔那张沾着泥渍的苍白脸庞,摇晃了一下他的肩膀。   荀听说道:“不是……不是真正的他。”   这具“尸体”整体的质感像是一种介于木头与金属之间的人偶,从方才恶名薄拖拽尸体发出的声音中就能察觉出端倪。   塞缪尔的脸肉就像是长在人偶上的苔藓,用力刮开之后,就会发现下面还叠着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荀听道:“很奇怪,这好像是一具雕像宠物……我在午溪的宿舍床底也发现过,这种东西为什么会长得像塞缪尔?”   弥尔蓝反复看了几遍尸体的形态,那些皮肉似乎呈现一种“毛绒绒”的状态,像是一种肉色霉菌。   她灵光一现,道:“啊!是朽神诅咒温床,我想起来了!”   荀听道:“朽神?为什么我的厄婴系统没反应。”   “因为这是人造朽神,还是神学院造出来的。”弥尔蓝道,“‘诅咒温床’可以理解成一种朽神的培养皿,祂一般长在动物遗体上。”   “祂本来是无害的,学院制造祂的初心,是想把一些形态奇怪的朽神放到实验室的小白鼠尸体上观察。”弥尔蓝道,“直到后来出了连续的事故,就禁用了。”   “什么?”   “有人发现,献祭1.5条生命并且施用塔那的神赐以及食蚁兽的血,就可以让诅咒温床的吸引力扩增,有几率使整个朽神原基转移……”   荀听:“……”   荀听觉得弥尔蓝可能留下了什么学术论文后遗症,总结来说就是在描述一个对象时太不说人话。   荀听咳了一声,把这一段翻译成能听懂的话,道:“对诅咒温床献出祭品,就有概率让别处的朽神诅咒完整地转移到温床上去?”   弥尔蓝道:“对!可以把诅咒温床理解成一个消灾小人,能把病人的灾祸转移到祂的身上。祂也会逐渐呈现出病人的面貌。”   “虽然听起来非常有益,但在这个过程中,使用者身上发生什么是不可测也不可控的,总体来说弊大于利,所以才被禁用的。”   荀听若有所思,他道:“午溪把一朵‘诅咒温床’种到了雕像宠物上,并让温床转移了塞缪尔身上的朽神诅咒,所以这雕像宠物上才长出了塞缪尔的脸……等会儿,你说的祭品里,1.5条命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一整条命外加半条命,也就是说,午溪完成这个过程,需要杀死一个人,再献祭一个活人的半条命——后者会继续活着,但到了某个时间会‘莫名其妙’地直接暴毙。”   荀听的指尖一颤,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将自己的现状全部联系了一起。   他让恶名薄用陨石黑血匕首切开了雕像宠物的胸膛,他们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形似虫脸的黑色双肺,正在尖叫跳动。   这就是从塞缪尔身上转移来的东西……   荀听一怔,道:“不会吧……”   可系统跳出来的久违提示直接确认了他的想法。   事件2【腐烂的恨与爱情】进度更新   你发现,你献出了自己的寿命,为的是将塞缪尔的烂肺诅咒转移,可后果是你转移过程中,身为献祭人的你也感染了虫脸烂肺。   “爱和死亡是一体两面,如果能让你的生命长青不芜,我愿意孤独地腐烂。”   “乔尔杰老师……塞缪尔,我从来不后悔成为你的土壤,唯一的恳求是你不要低头。”   “求你,请你不要发现我。”   提示!   事件2【腐烂的恨与爱情】进度即将完整。   荀听看到内心独白里面掺杂着午溪文章里写的句子,那些文章是他在漫无天日的暗恋中的喘息。   他沉默了一会儿,靠在墙上,揉了揉眉心。   原来午溪的烂肺是这么感染来的。   这条命只能活一段时间了。也许那医生说的半年后,就是他的死期,无论换不换肺,自己都会暴毙。   荀听不甘心,他道:“这个不能解决吗?比如让煞吞掉温床。”   弥尔蓝道:“煞当然可以吃掉朽神,但午溪的寿命是已经献出的祭品,无论如何也回收不了了。”   荀听有复杂的心绪堵在胸口,或许是同理心……又或许是一种代入感在作祟。   他整了整思绪。   要做到这个仪式需要还需要一条人命,“病理之神”塔那的神赐,以及食蚁兽的血。   荀听的手指敲了敲那尸体的金属胳膊,道:“午溪献祭时杀的那个人是谁?帮他施用神赐的塔那信徒又是谁?还有……”   “一个小问题,午溪明明可以直接在杀死的尸体上种下诅咒温床,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做一个雕像宠物来寄养温床?这不是更麻烦吗?”   弥尔蓝叹气,说道:“或许塞缪尔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午溪不愿意让心爱之人的假脸长在一具他憎恨之人的尸体上。”   荀听想起来,【腐烂的恨与爱情】里,还有一份恨意——那个被午溪杀死献祭的人,或许是他憎恨的仇人。   荀听看向两具尸体:“我们现在需要知道塞缪尔曾经的烂肺诅咒是谁种下的,和这些尸体以及黑聆之间定然有很大的关联。”   荀听和弥尔蓝订好调查方向后,分头离开了这个碰面地点。   恶名薄却一直跟在荀听的身后。   荀听只好转头问祂:“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小溪,你看起来很不开心,死是一件很难过的事吗?”恶名薄说,“死好像是睡觉,我的朋友死了之后会在我的身上沉睡,我等着有一天他们的名字会再次亮起来。你就是这样的,只不过你睡眠时间很短。”   “如果你又死了,下次我去哪里找你呢?”   “……”荀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着恶名薄身上的咒名。突然意识到,恶名薄喜欢人类,却压根不知道什么是“人类”。   祂也不认识什么荀听和午溪,祂像台识别ID的机器,只认识咒名。   如果这个咒名被其他人持有,恶名薄会把另外一个持有者当作“小溪”,两个人之间全部的记忆也会继承到持有者身上。   “本子,不是这样的,”荀听看着他的脸,说道,“人类不是一个数据可继承的机器‘账号’,人死了就是死了,没办法再次苏醒。而我只是一个……例外。”   恶名薄不太懂。   荀听没法具体解释,他望着恶名薄的红瞳,那是与却杀截然相反的颜色。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   而恶名薄突然抓住他的衣角,说道:“小溪,本子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吗?”   “……”荀听张了张嘴,只好道:“……我不想欺骗你,我把你当成了好朋友,但算不上最重要。”   恶名薄不理解。   祂拆下围巾来,指着咽喉处的咒名,那像是惨白皮肤下的刺青,发着最强烈的红光。   “可是你是我最重要的恶名朋友,我把你的咒名放到了最重要的位置。”恶名薄天真地问道,“为什么我不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呢?”   荀听认真地和祂解释:“因为人类不是机器啊,你没法去命令别人反馈同样的回报……”   荀听滞了一下,发现这话有些残忍,令他联想到了他心脏里那只飘忽不定的幽灵,慢慢地将他的舌头涩住了。   他没法去要求别人反馈同样的汇报……   他和却杀好像也是这样的。   可区别在于,荀听搞不懂自己究竟想干什么……他连要求都不知道该怎么要求。   听了荀听的话,恶名薄好像有点失落。他那张与却杀一模一样的脸做出这副表情来,让荀听有点不敢直视。   恶名薄道:“……好吧,我接受了本子不是最重要的。”   荀听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想到突然问这个?”   恶名薄指了指那喉间红色的咒名,说道:“是因为它。你的咒名的颜色越来越浓烈了,它在吞噬其他的咒名,而且它不会让我疼,我感到很放松。”   怪不得恶名薄脸上的红色咒痕淡去了很多,荀听皱眉:“其他的咒名会给你造成疼痛吗?”   “嗯,像烧灼一样,不过都是朋友的名字,我疼一点也不算什么。”   恶名薄道:“小溪,你是我最重要的恶名朋友,唯一不会让我疼的恶名,我不想让你沉睡……我想请你不要死。”   恶名薄道:“可你说本子不是最重要,那我的请求是不是就不管用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恶名薄还是有点不甘心,祂突然指着自己的脸,说:“那这个人类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吗?他的请求管不管用呢?我去告诉他……”   荀听一噎,赶紧拦住祂,道:“你别乱跑!别把我的情况告诉他,死亡并不是我能把控的事,就算是却杀也没法阻止的。”   恶名薄一歪头,祂发现,荀听好像默认回答了自己第一个问题。   祂只好松开荀听的衣角,说:“那我还是等你再次醒来吧。” 第94章 小狗   说实话,荀听还没想好怎么回家面对却杀和塞缪尔,他今早出门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没人知道他出去了。   他重新回到神学院补课,把落下的仿生机械设计和大荒厄化现象观察都补了一遍。   大荒研究学院的建筑白色圣洁,主楼周围有六根蓝色的石柱,刻录着阿呜蒙的神赐,构成一个庞大的清智稳固的神赐场——因为楼里全是保存着朽神的实验室,虽然朽神级别都不太高,还是以防万一设置了一道屏障。   荀听做了一份课前考卷,是关于之前课堂的知识考察,包括且不限于苔藓灵魂腹足的作用,血蚯蚓的气味辨别,混沌场的运作机制等等。   收卷之后,老师告诉大家,这节课观察的是动植物混合态(主植物)的朽神类别。   动植物混合态根据主体的不同,包括主植物和主动物两种。   比如,有一种叫“抱树鬼”的朽神,就是动植物混合态(主动物)的代表。祂的主体像一只巨大的无毛人,但祂身上会模仿着树冠长满枝叶,祂将树啃噬剩一根茎柱后会安静地盘踞在树顶,任何路过昆虫、鸟类等都会被祂的叶子吃掉。   但这节课主要学习的是“主植物”的分支。   只见授课老师提了一个铁笼子,里面装了一堆比鸡腿菇要肥两圈的蘑菇。   老师拿出几只,分别递给前面的学生,荀听正好在前排,他接过那个墩墩的灰色蘑菇之后,感到手心传来一阵黏腻的触感。   荀听一惊,他发现蘑菇底下伸出了三只粗胖的小章鱼触手来。蘑菇似乎“嗅了嗅”荀听的袖口,然后试探着从荀听手里逃跑。   荀听握住祂的菇茎,把它逮了回来。   有学生似乎被这会动的东西吓到了,惊叫了几声,吓得几只蘑菇的小触手缩了回去。   这可爱的小玩意儿引起课上一阵喧哗。   老师一脸严肃地介绍道:“这是第六阶梯6-144蘑菇小狗,算是动物混合态(主植物)的代表。在大荒被祂黏上后,祂会像蚂蟥一样附在皮肤上,吸取你的清智,初期吸取速度很慢,伤害较低。”   “蘑菇小狗对危险的感知力很高,会用触手逃跑。你们手里的这些是被学院净化之后的,没有任何的伤害力,但祂们的寿命也不长……这位同学,不要这么抓祂,祂会应激的。”   荀听看着手里这只在空中划腿要跑的蘑菇小狗,道:“……祂好像害怕我,不这么抓会逃掉的。”   老师奇怪道:“不应该啊。”他看了看其他人手里温和的蘑菇,道:“你来之前,手上碰酸性物质了,对吗?”   其实荀听什么也没碰,估计是自己和恶名薄相处太久了,染上了这位高阶朽神的气息,才导致蘑菇害怕他。   但他还是顺着老师的台阶下了,说道:“哦对,来之前我做过实验。”   老师立马把他当成了教例,向大家说道:“同学们看到了吗,这种朽神怕酸,这是他的弱点之一。”   之后他们又看了蛇头葵,一种花心是蛇头,花瓣长着蛇鳞纹路的花。还有大马鹫翅莲——大马鹫是晟洲大陆一种独特的动物,它体型比鹫要大,浑身斑点白,但它的尾羽和翅羽后长毛,秃脖颈处也长着似马鬃般的长毛,故而被称为大马鹫。   大马鹫翅莲则是一种花状朽神,祂的花瓣就像是大马鹫的翅膀,绽放起来就像天使展开六扇翅膀,相当漂亮。   不过祂的功效和蝉衣半斤八两。大马鹫翅莲可以引起人血腥和性欲的幻境,羽毛也可以烧成末,用作精神类的特殊药物。   荀听记了四页笔记,最后,课上展示出来一个叫作“五身荆棘蜈蚣”的东西。   荀听见那东西时一愣。   “荆棘蜈蚣通身红色,荆条一般在五只到十只之间,所有的荆条在中间聚成一点 ,此处会在土壤中生根……我拿的这个是五身蜈蚣,是最近才被学院捕获并饲养成功的。十身蜈蚣更是相当稀有,”老师道,“这东西的根扎进人类大脑,脑浆便成为祂的土壤,祂也同时具有了控制人心性的能力……上节课我也讲过一种可以扎入人类骨髓与大脑中进行控制的朽神,大家还记得是什么吗。”   有个女学生迅速抢答:“脊虫!祂最独特的性状是亲人类。”   “说得对。”老师夸奖了踊跃回答问题的学生。   老师道:“荆棘蜈蚣的每个身体都可以代表一种意识,也就是说,被控制的人会被赋予五种思想,故而被荆棘寄生的人有时会呈现精神分裂的症状。”   “老师,”荀听突然举手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说,五个控制者通过五身蜈蚣同时命令一位被受害人自杀——比如跳楼之类的,那么这五个人都算杀害受害人的凶手吗。”   老师想了一会儿,道:“这不是我们专业研究的问题,这个应该问法学院。”   教室里传来笑声,只有荀听是严肃的。   因为他认了出来,荆棘蜈蚣的形态和噩梦中莫诺无头处长出的十只蜈蚣触手是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许多倍。   荀听冒出了一个令自己难受的想法:莫诺生前,大脑中可能长期寄生着一只十身蜈蚣。   事件3【挥之不去的噩梦】发来了更新提示,让荀听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   荀听熬到晚上,才回家看了一眼,如果两人锁门已经睡了,那自己干脆先回宿舍住一晚。   结果塞缪尔还特意给他留了门,荀听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和客厅的却杀撞了个正着。   却杀甩了一下报纸,瞥了他一眼,道:“去哪儿鬼混了,到这么晚。”   他心虚道:“上课……”   却杀不说话,蓝瞳透过镜片幽幽地看着他。   荀听知道自己的谎言拙劣,神学院的课九点就结束了,爻老师又不是不知道。   荀听只好解释说:“……是我自学,我去了材料学院的实验室练习记忆材料刻录。”   “塞缪尔忙了一天,等你等到很晚,我让他先去睡了,”却杀转达道,“你后天请一天假,他要带你去换肺。”   “知道了……”荀听换完鞋子,习惯性地往壁炉里填了些柴火,并帮爻老师的空杯重新续上了咖啡,“老师你怎么不睡觉?晚上还喝这么多提神饮料……”   却杀言简意赅道:“梦多,睡不着。”   水声停住,荀听心中咯噔响了一声。   却杀不会被昨天的梦……影响到了吧。   他攥紧手指,用玩笑的语气试探了一下,道:“爻老师是梦见不想看见的人了吗?”   却杀的眼睫微微一垂。   与其说是不想见,倒不如说不想在“梦里”见。却杀讨厌那种梦里真切,醒来时却又空无一人的感觉。   ……那个人都快让他魂牵梦萦到有些烦了。   只是“烦”,像洛雷奶奶日常叮嘱的聒噪,却一点也不生厌。   但却杀面上不动声色,他不是个喜欢跟学生谈私事的老师。   他折了一下报纸,说道:“午溪,你该睡了。”   荀听没有得到答案,心中叹了口气。他正要上楼的时候,有东西从他袖口掉了出来。   荀听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那只蘑菇小狗。   祂是什么时候跟着自己溜出来的!   蘑菇小狗见荀听来抓祂,拔起三条并不长的腿就跑,速度极快地爬到却杀的身上。   却杀奇怪地看着这只圆溜溜的蘑菇跑到了他的肩膀上,一仰一合地,像是在喘气。   荀听追过去道:“抱歉,爻老师!那个是……”   蘑菇小狗肆意妄为地躲到爻老师颈窝里,祂用伞盖蹭了蹭却杀的脸,像是在嗅什么东西。   突然,一只肥胖的小触手摇了起来,祂开心地触碰了一下却杀湿润的嘴唇,那蘑盖和触手往他唇齿里拱。   却杀:“……”   他伸手,把嘴边的蘑菇逮了下来,解释道:“这东西,喜欢咖啡豆。”   荀听赶紧掏手帕给却杀擦嘴。结果却杀拎着蘑菇小狗的一条腿,斥责了一句:“跟荀听似的。”   荀听的手一停:“。”   这是他第四命中头一回在爻老师的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打量着瞪着小短腿的蘑菇,疑惑地想:“哪里像了?”   荀听把手帕收了起来,明知故问道:“爻老师,您说的荀听是谁?”   “不是谁,”却杀看着蘑菇小狗,淡淡地敷衍了一句,“我给祂取得名字。”   荀听:“……”   却杀若无其事地递给三只小触手一粒咖啡豆,蘑菇立马包裹着豆子吃了起来。   “这种东西是被学院净化过的,没法吸收人的清智,无害,但命短,明天一早就该死了。”却杀说,“放我这儿吧,我今晚不睡。”   这只叫“荀听”的蘑菇小狗就跑到却杀手心里快乐地待着了。   荀听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上了楼,瘫到了床上,盯着天花板。   他莫名其妙地想:要是明天一早那只蘑菇小狗死了……却杀会亲手埋葬祂吗。   荀听翻了个身,无聊间,开始刷自己的系统界面。当他看到规划盒子一栏里横着的报错提示时,一拍脑袋坐了起来。   他一直遗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希什还在错误的传送地点里!   卡佩斯心也算大的,希什了无音信这么久竟然也没着急找过。或许以前这阴晴不定的少爷经常干这种出走的事。   他打开报错地点,那熟悉的投影在房间里显现,他再次看到了希什。   希什正身处一个被绿叶繁花围簇的宫殿院子里,花园里都是一些漂亮的白色植物,形态美丽而各异,包括荀听在课上见过的大马鹫翅莲。   希什的白化症状又重了一些,他正倚靠着白玉石的柱子昏昏欲睡。   希什似乎被那生命体当成了一种珍贵之物供养着,他穿着的长袍洁净精致,上面白色的薄翼还会飘动。   在他的面前和头顶上,分别有两个碧蓝的湖泊。水影投射在他的脸上,场景显得安静圣洁。   希什看到荀听突然出现,开口直接打破了这份安静的“神圣”,他惊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是哪儿来的?”   荀听说道:“我是荀听的朋友,叫我午溪,我是来帮你的。”   希什思考了好一会儿“荀听”是谁,随后表情一变,怒道:“你是哑巴派来的?”   “哑巴他是死了吗?!时间过了这么久了,他骑着老太太的裹脚布也该赶到这鬼地方了!亏我还求他快点!”   “……”荀听想,自己确实是死了一回。   他尴尬道:“荀听也是有事忘记了……”   希什的怒火开始“扩散”,他道:“那爻呢?哦,他的主人失踪这么久了他都没有找过?他这高级佣兵护卫是干了当什么吃的,我养只狗还能汪几声给我听!”   荀听皱眉,脸冷了下来。   希什的怒火一通狂轰滥炸之后才消停,他道:“所以你知道我在哪儿了吗,我该怎么出去?”   荀听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是哑巴派来的救兵么!”希什道,“那你出现在这里干什么?”   “我本来是想救你。”荀听突然严肃了起来,道,“但现在不想了。”   希什:“?”   他一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只是哑……荀听喊来帮忙的下人而已!我要是把你说的话告诉荀听和爻,他们肯定饶不了你……”   荀听一字一顿道:“没有我,你也联系不上荀听和爻,现在只有我救你,知道吗?”   “……”希什闭嘴了。   过了一会儿,他竟然很小声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荀听发现希什的臭脾气还是磨平了不少,变成了只纸炮仗,只是气人地炸腾一下就息声了。   荀听道:“光知道了不行。”   希什道:“那你想怎么样!”   荀听道:“以后,不许对爻司长有任何的不敬,和我保证,回去之后亲口和他道歉。”   希什疑惑道:“他是我的下人,你凭什么命令我?”   “不答应也可以,”荀听慢慢道,“那你就求我吧,求到我满意为止。”   反正报错地点自己随时都能进来,荀听不介意跟希什耗着。   希什:“……”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一共有三种品类的小狗() 第95章 钓鱼   被逮住软肋的希什,最后还是让荀听给训服帖了。   希什跟荀听描述了一遍自己所处之地。那里像一个世外桃源,居住在那里的美丽的生命体似乎是有智慧的群落,他们意外地对待希什很好。   有一只生命体一直跟随在希什身边,希什以为他是族长们派来的仆人,一直喊他“蜉蝣”。   希什听不懂这个种族的语言,每当交流时蜉蝣就会用柔软的躯体将他包裹起来。   当希什陷入蜉蝣身体,就会和他发生思想和情感的共鸣,头脑中便领会了蜉蝣的意思。   荀听感觉这种东西像灵魂质组成的,除了形态上的相似,接触交流的方式也类似。   希什说:“蜉蝣管这里叫白色树地,这里的自然规律确实和外面不同。这些生命体的行踪瞬息万变,有时候明明在远处,下一秒就会出现在眼前。蜉蝣跟我说,这是白色树地赐予他们的独特移动方式。”   白色树地……荀听思考了一会儿,他似乎没听说过晟洲大陆有这么一片地方。   “蜉蝣还教我了一些技巧,”希什说,“就比如,当我久久地盯着远处的一棵树时,我就会恍惚地移动到树中,好像附身一样,但每次移动都会失去一会儿意识和记忆。”   荀听看了看四周,道:“那你能附到我这里物体上吗?”   希什皱眉,道:“我不知道。”   两个人看似面对面,但是在系统制造的虚拟环境中隔空对话,不知道这个技巧还管不管用。   希什当场尝试,他静默了很长时间,荀听本以为要失败的时候,桌子上的藏剑突然摆动了一下。   荀听看了眼虚拟景象里正闭眼默思的希什,又看了看那藏剑,伸出手指,触碰了剑柄。   脑海里传来希什的声音:“我好像成功附在剑上了,但我的身体还是困在白色树地……”   荀听道:“至少你的意识可以通过这种方法从白色树地里出来。”   剑震动着抗议道:“什么意思,你要我抛弃躯体?!你不会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吧?”   “不是,办法还需要慢慢想,我还没搞清楚你在什么位置。”荀听说,“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的意识能逃逸出来……那当我需要你的时候,就可以随时喊你出来。”   希什沉默了一会儿,“哼”了一声,道:“我附身时效有限制……你想做什么?”   荀听好像摸到了一点哄这少爷的技巧。要他做事不能直接说要求,得先说自己“需要他”,给他捧舒坦了再接下文。   荀听灵机一动,问道:“你认不认识黑聆?”   希什道:“谁?”   “黑聆卡佩斯,你表弟。”   希什想了一会儿,不屑道:“什么表弟?我们的关系不知道隔了几层墙呢。他爸是柯德拉父母的弟兄,而柯德拉父母和我母亲之间只是干亲,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黑聆他爸死乞白赖地娶了我们家旁系的人,才给他家族镀了金。”   荀听挑眉,道:“黑聆他怕你吗。”   希什哼了一声,道:“卡佩斯家族的小辈没人敢顶我的嘴。”   希什是南希伯的第一公子,也是卡佩斯独子,相当于乜伽晟国王子的地位。   但就希什这纨绔乖张的性格,荀听很难将他和成熟稳重、天生明君的怀霏摆在一起。   和君主制的乜伽晟国相比,南希伯是自由联邦,总统之位并非世袭,但在选举票几乎被卡佩斯家族和党派垄断的情况下,大家都默认希什是继任者。   但事实上,卡佩斯总统并没有想偏亲的意思,他更加青睐的是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柯德拉。   这个事实是绝对不能在希什面前说的,否则这人肉炮仗又得炸。   荀听说:“那我请你帮个忙。”   希什:“?”   ……   神学院的小亭顶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荀听模仿午溪的口吻留了封信约黑聆来到了这里。   没想到黑聆竟然准时赴约了,但在那里等着他的并不是午溪,而是一个久违的面孔。   “表哥?”黑聆整个人僵了一下,道,“你怎么……在这儿?”   希什披着一件干净的南希伯黑色制服,坐在亭子里面,脚边趴着一只摇尾巴的骨犬,头也没抬地扔下一句话:“你叫我什么?”   黑聆张了张嘴,默默地改口道:“……公子。”   希什的表情有些不耐烦,道:“我是外交司请过来的,处理你的破事儿。”   黑聆看了一眼希什旁边的那只朝他呲牙咧嘴的骨犬,咬了咬下唇,攥紧了自己的拐杖。   希什摸了摸犬颅,灰白色的光芒下,骨犬不再动作,碎骨散落在地。   黑聆赔笑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们怎么够格把公子请来的?”   希什开门见山道:“混沌场比赛的事故是你制造的吧,尸体是你派人扔的?”   “公子,我是被院方冤枉的。”黑聆脸色一青,故作镇定道,“是那个乔尔杰副院长,他很早便开始针对我,他想通过栽赃我给南希伯抹黑……”   希什没有耐心听完,他扯下了手套。   黑聆的话音未落,一个极脆的巴掌声就响在了他的脸上,这让黑聆懵了一瞬。   “别那么多废话,我只问你是不是你干的,那两个用来养蝉衣的两个老人,也是在你几年前杀的,对吧?”   黑聆垂眸噤声,眼底闪过一丝阴沉,并不言语。   巴掌打完了,希什扔给了他一颗“糖”吃:“你也知道这暴露了会给南希伯丢人,现在神学院查到了你作案的线索,你如实交代,我能替你把事情瞒过去……”   黑聆皱眉道:“他们怎么可能怀疑我?我明明……”   又一声巴掌。   “我跟你说话,让你插嘴了吗。”希什恶狠狠地瞪着他,慢慢戴上手套,道,“你要是没有暴露,我来这里找你干什么?我闲得来慰问一个入赘的外戚杂种?”   “……”   黑聆吞下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道:“抱歉……公子。”   希什慢慢戴上手套,问道:“你在哪儿杀的那两个老人,都有谁知道?”   黑聆道:“在……大荒研究院的地下室……有一些学生参与过,但您放心,他们不会说出去。”   在暗处,荀听和弥尔蓝静静地听着。   而荀听正是这一幕的编剧和导演——希什的词全是他教的。   他联系弥尔蓝找到了一个和希什差不多身材的人偶,通过维洛斯的“化面”给他捏了张希什的脸,之后让希什附到了此人身上。   他的计划是“钓鱼执法”,以模糊的线索为饵,通过希什抛出去。没想到黑聆对希什的恐惧和敬畏之甚,让他们真的钓到了“大鱼”。   这一切果然都是黑聆做的。   黑聆这公子哥在真正的第一公子面前吃了瘪,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弥尔蓝听着那清脆的掌掴声都觉得脸疼。   她看着凶神恶煞的希什,轻声感叹道:“恶人还是得恶人磨啊。” 第96章 呕吐者之心   希什蹙眉:“之后你把尸体藏哪儿了?”   黑聆偷偷地瞥了他一眼,道:“一具在实验室的生物尸体保存仓库里,就是被扔到比赛场上的那副,另一副埋在宿舍树下,不过已经失踪了……”   希什道:“他们两个是什么人?”   黑聆道:“只是平民而已……”   “以为我傻吗?”希什皱眉道,“你无缘无故地杀死两个平民做什么。”   黑聆一噎,说道:“公子,这两个人曾经被塞缪尔买通,作假证而诬陷我,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荀听不相信这是一句真话。   图特信徒弥尔蓝在维持着“共识”连接,荀听在其中默默地给希什传话。希什道:“你到底跟那个塞缪尔有什么仇,才在他身上种下了虫脸烂肺?”   安静蔓延。   黑聆把眼底的阴鸷藏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忐忑竟慢慢地换成了一抹笑容。   “公子,您来虔牙多少日了?怎么会知道这些?”黑聆冷不丁地问道,“难道外交司的调查如此事无巨细吗,竟把如此多陈年旧事都告诉了您……”   荀听感觉他的神态不对劲,对希什说道:“先等等……”   但是希什蹙眉,不满道:“我就是知道,我问你,你就回答。”   “是我做的,是因为塞缪尔活该。”黑聆说道,“他因公徇私,偏袒学生。还有他的弟弟,明明只是南希伯的一个小小的杂兵,却敢对我不敬。”   黑聆淡淡道:“所以我给他们俩都种了虫脸烂肺……这张朽神祭祀书残页和祭品很珍贵的,用在他们身上,我都觉得可惜。”   “我本来想用他兄弟俩的尸体养蝉衣,但他弟弟的命贱,诅咒还在蛰伏期就去跑了趟大荒,这不是找死吗?最后他果然没回来。”   “回来的是他的胞人,你知道的,胞人离开大荒就会神志混乱、腐烂……他的胞人就这样在塞缪尔面前慢慢熔化成一团黑脓。哈哈,塞缪尔差点疯了。”   “……”   荀听一惊,他没想到,格温乔尔杰的死也跟黑聆有关系。   黑聆的语气像是在介绍自己得意的作品似的,说道:“塞缪尔应该就这么死的……只是没想到小溪把他‘救’活了,又是小溪……小溪,他怎么总是不听我的话?因为他,解梦神女也想要报复我……只不过她的城府太浅,连块绊脚石都算不上,黑太阳教会拽着她脑子里的链子,她能跑到哪里去?”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1【盯着你的眼睛】进度更新   你发现,无论是蝉衣事件、虫脸烂肺、还是莫诺之死……这一切残忍之事都出自黑聆之手,而动机仅仅是为了报复塞缪尔对他的一次训诫。   事件3【挥之不去的噩梦】进度更新   你发现莫诺生前被黑太阳教会控制,正是教会在她脑中种下了十身蜈蚣。梦之神莫诺,那个腼腆善良的女孩一直默默地忍受着头疼欲裂的折磨。   一股闷火充斥了荀听的胸膛,他骨节攥得发白。希什停顿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等我的通知。”   黑聆并没有动弹。   “你愣着干什么?”   “表哥,”黑聆突然说道,“比赛那天,本来观众可以看到穿上蝉衣的小溪和大家交配的。可你的那位贴身护卫出现在了这里,居然把混沌场打碎了……你为什么不拴好代号爻的链子,让他在我的计划里掺一腿?”   黑聆道:“代号爻那么喜欢掺和,之后就让他代替小溪重新表演一次好了……表哥不介意重新雇一个护卫吧?”   希什蹙眉,道:“反了你了,你哪来的胆子敢对我的手下动手动脚?”   黑聆笑而不语。   “希什,你不该听到我讲这些的。”黑聆笑了笑,他攥紧自己的拐杖,道,“我自豪的功绩,从来只给死人讲。”   忽地,希什的脚下迅速显现出了一摊黑红色的东西,它们是从黑聆的袖口爬出来的,顺着他的杖棍一直流到了地上。   荀听瞳孔一缩,那东西的本体在黑聆身上,像一块会动的肿瘤,从黑聆的脖领处渗出,占据了他整个左脸,使得他的面孔变得极其狰狞。   荀听立刻认出了这眼熟的玩意是什么。   5-031苔藓灵魂,呕吐者之心。   黑聆身上寄生着一个朽神!   “混账东西……想偷袭我!”希什打了个响指,试图将骨犬再次聚型,可是他的脚下一软,一条腿直接陷进了那摊呕吐物里。   “你……”   一瞬间,灵魂的力量像是被抽离走了一般,希什的意识脱离了人偶,神色登时变得空洞无神。   黑聆睨着希什,欣赏着那无人控制的软绵绵的人偶被呕吐物慢慢咀嚼,泄愤似的一脚踩在了“希什”的额头上。   之后,黑红色的脓浆褪去,缩回黑聆身上躲藏了起来,没在现场留下一丝痕迹。   黑聆脸上的苔藓血肉慢慢淡去,他满意地整理衣衫,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这里。   过了一会儿,荀听和弥尔蓝才现身,他们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再次打开了虚拟幻境。   白色树地的希什暴跳如雷,对荀听道:“你拽我回来干什么?那个狗杂种,我要杀了他。”   荀听皱眉道:“那可是用人的灵魂熔炼出来的朽神,专门克你这种灵魂态!如果我不拉你,你恐怕再也回不到躯体内了。”   希什咬牙切齿道:“黑聆是怎么弄到这玩意儿的。”   以往苔藓灵魂出现的场景在荀听脑海中浮现。   “黑太阳教会……”荀听说,“只有他们有这玩意儿的祭祀书残页,他们经常熔炼这种东西。麦蒂和我说过,他之前被日珥大父蛊惑时,差点也被苔藓灵魂上了身。”   由黑聆的情况来看,苔藓灵魂的确可以让寄生者获得意想不到的能力。   提到麦蒂,希什才想起来:“黑聆这混蛋也是好像无法拥有信仰的人,大概也是寻神者什么的吧,但他好像对无信仰这事相当敏感,想获得能力想疯了。”   黑聆是麦蒂的翻版。   只是麦蒂心中还存有善意,他遇到了救他于水火的战止序,遇到了愿意把他当朋友的荀听,才没有变成一个偏执残忍的疯子。   黑聆则恰巧相反,他的自私和变态成了苔藓灵魂的养料,他甚至对此沾沾自喜。   他屡次尝到逃脱的甜头,已经杀红了眼,附身的苔藓灵魂也在逐渐蚕食着他的心性。他敢毫无顾忌地对希什动手,指不定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为了一己私欲,竟然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弥尔蓝生气道,“我会把这些事报告给院方,他们会调查黑聆的藏尸地和他身上的朽神……趁早把他押回南希伯蹲监狱。”   “不,”荀听道,“你把事情报告神学院,但他,不能回南希伯。”   弥尔蓝不解道:“听哥,你是还想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东西吗?可是他已经丧失理智了,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节外生枝,万一他伤害到养伤的爻司……”   弥尔蓝的话语一顿。她发现从刚才开始,荀听脸色变得相当严肃,她没见过荀听露出这种表情……眼神下蛰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   “我是说,他的人不能遣送回国。”荀听低沉道,“我要他死在这里,尸体回去。” 第97章 解梦神女   第二天,荀听依塞缪尔的话,去换了肺。   过程并没有非常的复杂,荀听在手术室睡了一上午,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躺在病床上了,只是浑身没什么力气。   塞缪尔温声道:“难受吗?”   荀听苍白的嘴唇张开,道:“我还好。”   塞缪尔给他掖了掖被子,他眼中是一种释然与关怀,笑道:“之后你只要安心地完成学业就好了。”   荀听不忍心道:“老师……”   塞缪尔:“嗯?”   看着塞缪尔的笑容,荀听不知道开口。   无论换不换肺,午溪都会死。这只健康的肺只不过能延长他几天的寿命而已。   塞缪尔并不知道真相,午溪也不会想让自己这份奉献的情感变成他的累赘。   荀听只好以笑掩饰,道:“我没事,谢谢您……”   塞缪尔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   荀听没在病床上躺太长时间。他现在需要更多关于莫诺的线索。   无头女孩的噩梦既然是莫诺留下来的,那作为梦之神,或许会在这场集体噩梦中藏下什么信息。   荀听找到了两个被噩梦侵扰的学生,故技重施,将入梦的种子留在了他们身上,淡紫色的光芒钻进他们的袖口,倏尔躲藏了起来。   晚上,荀听来到了集体噩梦中。他清楚地看到了女孩头部长出的红色蜈蚣——一共十身,形态和课堂上展示的一模一样。   梦境中,那个学生被逼到角落,一边哭泣着朝她求饶,一边扇自己巴掌,试图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他相比从前消瘦了很多,大概被精神折磨到快要崩溃了,哭喊道:“我错了,饶了我……”   蜈蚣上他的身体,开始绞缠,那人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荀听偏了偏头,目光避开了这血腥的一幕。   他的余光瞥到了一个身影,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女孩,大概十岁的模样,她穿着蓬松的白色裙子,纤细可爱,打扮像个贵族的公主。   荀听认了出来,这是午溪小时回忆里的莫诺。   莫诺的动作有些局促,羞涩地拉起荀听的手,奔跑了起来。   梦境的场景光影切换,她的人生像是被按了加速键,两人往日的经历走马灯般播放。   荀听确定这个小女孩残影是莫诺特意留下来的,那学生的梦境中不可能出现这些回忆。   莫诺在迅速长大,她穿上了一身更加华丽的祭祀服饰,走着走着,她被什么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荀听这才发现她的脚上戴上了镣铐,脚腕的皮肉已经被磨到发红发肿了。   荀听想扶她起来,可莫诺恐惧地盯着他,伸出手来推开荀听,哽咽道:“你不是小溪,小溪……”   荀听的心一紧,他安抚对方道:“别害怕。”   荀听蹲下身来,改变梦境是梦貘信徒最擅长的事儿,他用意识在手中凝出了一把工具,慢慢地撬开了锁链。   荀听温柔的目光和那一双不安的圆眼睛对视,他轻轻说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莫诺生前很晚才学习说话,表达能力本就生疏,残影的言语则更加破碎。她能感知到午溪的意识已经没有了,面前的只是一个善良的陌生人。   “坏人……有很多。”莫诺哭着对荀听说道,“在神庙,在学校,在地下……”   荀听认真地看着她,用手帕轻轻擦去伤口上的铁锈,说:“我帮你报仇,好吗。”   女孩残影看了一会儿,擦干眼泪点头,他说:“给小溪,爷爷奶奶,老师……报仇。”   她伸手,掌心抵在了荀听的胸膛上,又磕磕绊绊道:“教堂……神女,脑袋里……你去吧。”   荀听突然醒来过来,有一只温热的活物压在胸膛上。   是家里养的牛角包。   白猫见他醒来,喵喵地叫了一声。接着,窗子传来敲打声,荀听望去,见有五六只白猫在窗外和树上等候着他。   白猫是梦之神在现实中的使者,它们是闻讯来指引他的。   荀听跟随白猫下楼,和办事回来的却杀撞了个正着。   却杀掀开车厢帘,看了看那一群白猫,又看向荀听,皱眉问道:“你不是刚恢复吗?这是要去哪儿。”   “爻老师,我回来再跟您解释,”荀听只能先说道,“它们现在要指引我去一个地方……”   却杀看着他苍白脸色,叹了口气,道:“上来,我带你去。”   ……   马车跟随着小步奔跑的白猫,在路上缓慢前进着。   “所以说……你得到了梦之神化身生前给你留下的线索?”却杀道,“怎么得到的?”   “我进入了一个人的梦境中,在那个集体噩梦里遇见了莫诺的残影……”   却杀道:“你,会入梦?”   “会,额……这不是重点,”荀听一噎,咳了一声,继续道,“莫诺残影相信了我,这些白猫才会来找我的。”   “你一直在调查她的事情吗?”   “嗯……”荀听道,“莫诺是我的朋友。”   却杀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两人被白猫带领着来到了一座教堂,是一座贴了封条的解梦神女教堂。   荀听在弥尔蓝整理的资料里读过,解梦神女教大都是梦貘信徒会的成员,他们在壮大后吸引了无数非信徒的普通民众,后被晟谕廷重点监察,封停了几座赐碑教堂。   白猫们聚集在教堂门前,封条上落满灰尘,看来时间不短了。这里不是首都中心,但周围仍有人居住,路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却杀刚向朝封条伸手,却被荀听抓住。   荀听道:“我来,您跟在我后面。”   却杀淡淡盯了他一会儿,退后一步,让荀听当前。   荀听的担忧不无道理,却杀现在的精神防御很弱,因为他连荀听最简单的入梦神赐都察觉不了。若是这个教堂里有什么陷阱,说不定会伤害到他。   ……荀听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却杀现在思想不设防……那岂不是可以悄无声息地用“共识”读取他的心声吗?   梦体现的景象是潜意识的,“共识”读取的可是最直接的。他能直接知道却杀的内心想法。   只可惜自己现在是梦貘信徒。   却杀道:“你愣着干什么?”   “哦!”荀听赶紧把封条撕下来,又拆开了几块木板,推开了大门。   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身边的白猫们一拥而入,它们踩过灰尘铺满的地板,跳过梦之神的黑色赐碑,攀爬到了教堂最中央的梦貘神像上。   梦貘的模样和阿呜蒙之神很像,梦之神的姿态优雅,站立倚靠在一个盘旋着牵牛花藤的树丫上,枕着胳膊,作酣睡状。   灵活的白猫们一步一步地跳跃,最终全部停在了雕像落灰的头颅上。   “教堂,神女,脑袋……”荀听默念莫诺残影留下来的话,指向白猫所在之地,道,“她让我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梦神女像的头颅至少到了三层楼的高度。   “太高了。”却杀环顾四周,但发现去往高层走廊的楼梯已经损坏。   他又问道:“你确定在里面?”   荀听点头。   这时,几名治安佣兵突然从敞开的大门走进来,大声道:“你们什么人?看不到这里贴着禁区的封条吗!”   却杀一句话没说,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印有徽章和名片,朝佣兵举了一下。   佣兵一愣,立马噤声,躬身行礼,道:“原来是外交使者,您来这里做什么?我没有收到晟谕廷接待的通知……”   却杀说:“十分钟后我跟他们说,你等会儿就接到通知了。”   佣兵:“……”   却杀道:“有锤头类的工具吗?或者你们谁是蔚维达尔的信徒?”   却杀身上的领导气质感染力太强,佣兵们立马进入了待命状态。一人上前道:“我是,您需要做什么。”   却杀指着雕像,道:“把这雕像的头部砸碎,里面有东西。”   佣兵惊讶道:“可这……”   “砸。若我判断失误,我担全责,”却杀道,“晟谕廷已经给我记了一笔赔偿的账,不差这点。”   荀听默默地看向却杀。   果断利落,他的行事风格一直没变。   佣兵面面相觑之后,只好依言,但雕像坚固,那位信徒力量有限,只留下了一道裂纹。佣兵们只好又去找了一把弓箭,在箭矢上绑上了少量施工爆破用的火药。   随着轰隆的巨响,教堂顶部的灰尘和杂物飘落了下来,众人挥了挥面前的扬尘,看向雕像被炸掉的头部。   这时,吊诡的事情发生了,有一块崩到荀听脚下的碎石开始滋滋作响,定睛一看,才发现此石呈现一种肉态,其中还有小疙瘩在蠕动。   佣兵惊道:“那是什么!”   教堂的顶部漏光,在灰尘中形成了一道光柱,洒在解梦神女像巨大的身躯上。   他们抬头望去,尘土落地之后,眼前的景象清晰了起来:神像破碎的头部像涌出了大量的“鲜血”,一道道猩红从脸颊处流下,如同泪水一般。   黏稠的液体中还交缠着许多只荆棘蜈蚣,他们像是被关了很久的怪物触手,正挣扎着从缺口处往外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守火者们的海星和鱼粮投喂!   (想了半天该叫读者什么,最终决定还是“守火者”,看听子守火何尝不是一种守火) 第98章 腹中的胆怯之人   那东西像毒蛇一般迅速地朝荀听几人袭来!它所到之处的痕迹如蛛网般铺开,行动路线避开了那几只白猫。   荀听隐约看见那红色之中有一个黏黏糊糊的人形,像是蟒蛇腹中的尸体,也被拖拽着冲了过来。   受到惊吓的佣兵朝那怪物又射了几箭,可它毫发无损地穿过了爆炸的灰尘,砸塌的石块拦住了它的路线。   “慌什么!”却杀道,“撤出去!”   却杀把荀听拉了出去,和佣兵一同用力把门关闭,他抵住教堂大门,对治安佣兵说:“你去疏散附近的……”   荀听忽地背后发凉,他猛地回头,看见那教堂的大门变得血红。   他打断了却杀的声音:“爻!离开门!”   那玩意儿竟直接从门上渗透了出来。   荀听在千钧一发时把却杀拽开,用手抓住了从门上渗出来的荆棘,手心顿时鲜血四溅。   而怪物像是兴奋的水蛭,瞬间爬满他的手臂,疯狂地往荀听手心的伤口钻,大门的鲜红骤然退潮。   异变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周围的路人甚至没有搞清楚状况。   荀听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和任何难受,那鲜红的东西渗进他的身体后,就不再动弹了,他手心的伤口竟也愈合了起来。   佣兵们还惊魂未定,却杀一把抓住了荀听的手臂,他道:“你怎么样?”   荀听看着自己的手心,摇头道:“……没感觉。”   却杀阴沉沉道:“谁教你直接用手挡的?你的命是多得不够用吗?”   “你的安全也很重要啊,”荀听道,“你现在是普通人,我应该保护你……”   却杀横眉冷眼道:“我用得着你一个小孩来保护?”   荀听一噎,道:“不然呢?它刚才差点就袭击到你了。”   却杀转头吩咐佣兵:“立即查封这教堂,加好防护,把那雕像全砸了,看看里面还有什么。”   佣兵立即领命:“是!”   却杀回头,生气地抓着荀听衣袖,把这顶嘴的逆徒拽上马车,道:“你,跟我回去检查。”   ……   荀听外表看上去没任何异常,奇怪的是他身体内部的情况。   根据医师给的图像呈现,荀听内部的器官和血肉全部都消失了。   而他空荡的身体里诡异地出现了另外一个身体。   另一个身体看不清脸。形态如胚胎,却是个发育完全的人,它全身赤裸地抱膝蜷缩着,大概有七十厘米长,身体被蜈蚣缠绕,那细长的虫身如血管和脐带般保持着它和荀听的连接。   此人——姑且称之为人——安静地待在荀听的器官消失的上身之中,还能隐约看到它在呼吸,仿佛荀听的身体只是一个它栖息的躯壳。   可荀听明明还能正常地和他们说话。   那幅图片令见过的人都毛骨悚然。   荀听的厄婴图鉴跳出了一条提示。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腹中的胆怯之人、腹中怯者[可更改]   阶梯等级:?-???[待更新]   朽神特征:未录入,无法显示[待更新]   弱点或骗神技巧:[待更新]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待更新]   荀听心中暗叫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人造朽神不会产生提示,如果系统产生提示了,却不显示任何信息,则说明他身体里的东西是一种第一次出现的自然朽神。   看着医师的脸色,荀听仿佛看到他对自己说:“我们决定以你的名字命名这个病。”   荀听深呼一口气,同时也开始心悸……幸亏他当时反应快,替却杀挡开了。   除了这个,他心中倒没有多少慌乱,既然是莫诺指引他找到的东西,应该不会对他产生太大的伤害。   却杀的手臂盘在胸前,脸色铁青。因为这也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   塞缪尔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安慰道:“至少祂是个朽神,而且是故意被放到教堂的,我们只要找到请神的始作俑者,就能让他把这朽神请走……对吧?”   无人应声。   荀听猜测,这可能不是人请来的。祂的形态很像十身蜈蚣,或许是莫诺脑中的虫子在死后寄居在那里而长成的。   荀听的话语一顿,因为他感受到了胸腔处微小的动作。   是那个“胆怯之人”在他身体里点头。   祂认可了荀听的说法。   荀听倒吸一口凉气——这感觉可太怪异了。   医师也没辙了,他们只能先把荀听运回家。   牛角包几乎一直黏着他,拽也拽不走。它不小心给荀听的手背处挠了一道痕,却在瞬间愈合了。   荀听奇怪,在自己下臂上划了一刀,鲜血只渗透出来一点。他肉体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快速地把裂开的伤口编织了起来。   荀听心想,这或许是腹中怯者造成的。   晚上,荀听被动沉进了一个黑色的梦境里。   他睁开眼,看见周围呆愣愣地站着十个人,他们双眼空洞地看着荀听,荀听在其中发现了熟悉面孔,登时明白了,这群人就是被集体噩梦影响的那些人。   荀听看向那个曾在宿舍殴打过他的高个子。此人感受到了荀听的注视,敬畏地走向前来,朝着荀听膜拜跪地。   他像个痴迷的信徒一样拿起荀听的手,抚在自己的额头上。   “尊贵的解梦之神……请您命令我……”   荀听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慢慢明白了这一切。   事件合成提示!   事件3【挥之不去的噩梦】进度更新   莫诺这个柔弱女孩残留下的灵魂意志,竟然驾驭住了凶残的朽神。她与十身蜈蚣在斗争中融合、变异、生长,变为了新的朽神“腹中怯者”,而腹中怯者的存在正是集体噩梦产生的原因。   被腹中怯者寄居的人与正常人无异,但却具有强大的身体恢复能力和集体精神控制能力。最初十位集体噩梦寄居者,将成为你忠诚的死士。   这是莫诺为原主留下来的复仇的“刀”,用于迫不得已之时。原主已死,莫诺认可你是值得信任的,仍旧把“刀”给了你。   事件3【挥之不去的噩梦】即将完整。   腹中怯者的图鉴也进行了更新。   朽神特征里还提到一条关于祂的副作用:“被寄居者生命消耗会加快,完成目的后,请尽量将腹中怯者送往归宿之处。”   午溪本来就因为献祭折损了大半的寿命,也就是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荀听对这群跪地之人说道:“所有人,找到院方,坦白参与私刑的全部过程。”   十人回答说:“是……”   荀听在他们之中走动,目光捕捉到了两个人,道:“你们跟随黑聆很久了吧,我经常见到你。”   两人点头。   “私刑,蝉衣,欺凌午溪,你们都参与过吗?”   两人一噎,不敢撒谎,只能继续僵硬地点头。   荀听轻轻道:“明天找一个人最多、最显眼地方,神学院大广场,或者虔牙王宫前都可以,总之跟着黑聆……杀了他。”   “如果你失败了,你就在那里自杀,当做对我的谢罪。明白吗?”   对方的身躯恐惧地发颤,却只能避开荀听的眼睛,直视愤怒的解梦之神会让他头疼欲裂。   荀听拍了拍他的后颈,声音温和却让人生怖,道:“记得表现得自然一点。”   嘱咐完之后,他朝所有人道:“都醒来吧,听明白了,就立刻去做。”   他话音一落,世界的不同角落里,有十个人同时睁开了眼睛,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荀听也睁开眼睛,用手指拨开窗帘,望向窗外熹微的天色。   他忽然想到,恶名薄似乎很久没主动来找过他了。以往他学习材料刻录,需要祂在身旁供血,几乎每日都能见到恶名薄。   荀听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本子不会因为自己的话不开心了,正在赌气吧?   荀听叹了口气,放下窗帘。   他估摸着这气最多持续到明天。因为到明天,祂养小猫的奶干就要不够了。   他想,得教教恶名薄怎么用其他方式喂小猫,否则他这一命死了,恶名薄的猫粮就无处找人要了。   他正想着,却杀把他叫了出去。   却杀从昨天开始脸色就一直不好,没跟荀听说过一句话。   荀听按照指示上了马车,问爻老师要去哪儿,但爻老师不理他。   车上塞缪尔解释道:“我叫了几个大荒研究院的教授,给你检查身体……他们都是很资深的学者,说不定见过类似的厄化症状。”   荀听像只小白鼠一样,被放在学者堆里研究了一天。   他们的讨论和实验倒是给荀听的图鉴补充了很多信息。   就比如,当寄主伤口愈合时,腹中之人的相同部位也会留下一道痕迹——这说明腹中怯者为寄主承受了疼痛。   荀听面临危险时,腹中怯者会哭泣和尖叫。它会对荀听的一些想法做出赞同和反对的回应。   最不可思议的是,荀听吃喝的东西不会经过任何器官,吞咽下喉管下段后就会突然消失,像是掉进了一个不可知空间。荀听并不需要进食饮水,就可以平稳地维持生命。   但除了朽神特征之外,他们没有讨论出任何骗神方法或者它的弱点所在。   最后,大家决定通过剖腹手术的方式调查荀听的身体内部。   可就在学者提出这个想法时,腹中怯者突然哭泣了起来,它连带着荀听的全身上下开始震颤疼痛。   荀听脱口而出:“不行,它好像不同意。”   学者道:“现在的问题是要解决它,我们必须朝着与它相悖的方向冒险……”   塞缪尔道:“可它连接的是小溪的生命!如果强行违背,宿主会有生命危险……”   “可如果不通过解剖,我们也不知道如何切断它和病人之间的连接啊!”   学者在吵得不可开交时,荀听望向了沉默一整天的却杀。   他捏了捏手指,又唤了一声“爻老师”,却杀不动声色。   荀听只好道:“你生气了吗?”   却杀道:“没有。”   荀听道:“可你不和我说话。”   “和我说话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却杀说,“你不如趁时间多想想怎么活下去。”   荀听没有回声了,很久,却杀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只见荀听垂着眼睫,眼角渐渐地泛红。   却杀一愣。   荀听轻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生气,我觉得我做得没错,但如果你觉得我错了……对不起。”   却杀张了张嘴,道:“你……”   卡壳了。   荀听道:“我只是想保护爻老师,但我好像太蠢了。”   “……”   却杀只好叹了一口气,伸手,非常不温柔地给他把脸上的泪擦掉,荀听那双清澈的眼睛抬起来看着他,让却杀心头一颤。   “行了,没怪你,”却杀道,“我在气我自己。是我没教好你,该怎么去抵御这些怪物。”   “我之前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却杀说,“我对他许下过承诺,可我最后还是失去了他。塞缪尔很重视你,你又是我的学生……你也很重要,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你能明白吗?”   荀听的心中有一股暖流,抓住他的手腕,不叫他撤走,低头道:“嗯……”   弥尔蓝忽地敲门进来,她举着一份材料,气喘吁吁道:“院长!我可算找到你了……出事了。”   塞缪尔蹙眉道:“怎么了。”   “有八名学生联名举报黑聆的恶行,带着治安佣兵去了黑聆家中的地下室,在那里发现了许多人体残留组织以及祭祀痕迹。正好昨天法律司查到了那两位老人的身份,和八名学生所说一致。”弥尔蓝语速飞快道,“今天中午,虔牙王宫广场前举办周日宣告活动,黑聆遭到两名学生的袭击——两名学生现已死亡,黑聆虽然毫发无损,但有很多目击者看到了他身上有厄化的怪物,我们已经将黑聆关押问询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弥尔蓝道,“因为事故发生在虔牙王宫,晟谕廷要神学院的解释……死亡学生其中之一是我们民神院的。”   在场之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只有荀听心知肚明。   他派出去的两个人压根杀不死黑聆。黑聆可是被朽神附身者,连希什都能袭击成功。   荀听只是把那俩人当作了送命的鱼饵,好将黑聆身上寄生苔藓灵魂的事情暴露出来。这样,法律司就有理由控制他的行动了。   “抱歉各位,我需要先去处理一下公事,你们继续……我只有一点要求:我不同意任何会伤害到小溪的举措。”塞缪尔揉了揉眉心,和争论的学者们道了歉,然后立即夺出门去。   却杀奇怪地问弥尔蓝:“法律司查了那么久都毫无头绪,怎么到如今证据像是被一股脑地翻出来了。”   弥尔蓝道:“有很大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因为那些证人就是一直在做集体噩……”   她余光看到了荀听,只见荀听面无表情地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额……”弥尔蓝立马明白“操纵者”是谁了。   她话头一转:“也、也或许是,他们被噩梦折磨到崩溃了才忍不住透露这一切,嗯……毕竟集体精神控制也太难了,除非很天赋的图特信徒才能做到……是吧?哈哈。”   “集体噩梦?”却杀回头看了荀听一眼。   这位“没有天赋”的“非图特信徒”荀听,疑惑且无辜地看着却杀,眨了眨眼,眼尾还是微红的。   弥尔蓝:“……”   却杀完全没怀疑是这一切是这个委屈至极的人干的。他对弥尔蓝说道:“带我去见黑聆和那八个学生。”   作者有话说   听子的座右铭↓   “这臭小子只是空长着一只邦硬的壳,心其实是软的,你装装可怜、撒撒娇他就服输了。”——洛雷奶奶 第99章 问审   八个学生被分开问审,他们所知道的事件细节并不一致,但是他们证词之间没有冲突,说明他们没有撒谎,基本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事件的整体样貌。   事情的最初起因,是黑聆在厄化现象研究课上打碎了一只装有蚓线的试管。   荒研院(大荒研究院)有规定,非信徒者必须在信徒的陪同下进行观察实验,不得擅自进行操作。于是,黑聆谎称事故是陪同他的午溪造成的。   午溪性子温和怯懦,不敢反驳,忍受了诬陷。他遭到老师的训斥之后,默默地收拾了现场,并进行了赔偿。   这种事已经成为午溪的家常便饭,黑聆也不是第一回干。那时黑聆还把他当做“朋友”,事后笑眯眯地感谢了他。   如果没有后续,这或许就是一场简单的欺凌行为。   “那两位老人好像是午溪的家长,住在净舌区的郊外。他们后来得知了这件事情,费了很大的力气来到虔牙,找到了乔尔杰院长,他们说不能容忍自家小孩被人欺负。”   “接到举报的乔尔杰院长本知道黑聆品行堪忧,于是在了解情况后,训诫了黑聆。”   “……然后呢?”   “起因就是这么简单。”   “之后,黑聆私自绑架两个贫民区的老人,进行了酷刑折磨,而且,他要求每个知道这件事的手下都要参与进来。”   互相交流的审讯员很不可思议,这明明就是学校日常里再普通不过的事情,竟然能引起黑聆如此大的仇恨:“仅仅是因为一次训诫?只是这么简单的动机?他就至少杀了四个人?”   “嗯,黑聆认为对方是低等的贱民,他们的命本来就是隶属自己的,对方对自己不敬,让他十分愤怒。”   “他们家族本是斯图亚特家族的分支,靠贩卖奴隶发家,负责将晟国鼓婆区的蚁奴以及便宜劳动力转卖到南希伯。他们这脉非常边缘 ,靠入赘卡佩斯家再次兴旺的。因此,黑聆的尊卑思想非常极端,他不会把奴隶当人。”   “而乔尔杰院长……他在训诫黑聆的时候提到了非信徒的事,原话大概是“你既然是无信仰者,就更应该有自知之明,荒研院的实验相当危险” 。乔尔杰院长没有恶意,只想提醒他注意安全,但在黑聆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黑聆本就对无法获得信仰这件事敏感至极,他认为乔尔杰院长是故意在下等人面前冒犯自己,于是心怀恨意……这才引起了之后一系列的报复行为。”   “……”   却杀旁听了审讯员总结的全过程,他提问道:“这八个学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上集体坦白这件事?是谁让他这么干的。”   审讯员摇摇头,道:“我们找图特信徒读取了他们的大脑,发现所获甚微,于是招来了梦貘信徒……”   “我们在他们梦里发现了一个解梦神女的雕像,八个人以相同的姿势跪在她的周围。”审讯员说,“他们坦白真相,就是因为被解梦神女精神控制了。”   却杀道:“但解梦神女本人已经死了。”   审讯员道:“或许是有意志残留呢?毕竟她生前有将意识藏进梦里的能力……我们也只是猜测。”   这个审讯员猜得一点没错,莫诺残留的意志就在荀听的身体里蜷缩着。   却杀揉了揉眉心,又说:“黑聆呢?”   “被关到法律司审讯了,”审讯员说,“抱歉使者,您这次是自主入境,非教皇邀约,您现在的权限没法直接到那儿去,得请示……”   却杀道:“乔尔杰院长在那里吗。”   “是的。”   “我可以不掺和,”却杀道,“但你们多派一倍的人手,保护好他。”   审讯员点头道:“我会传达的。”   却杀走出门去,看到了正乖乖等他的荀听,弥尔蓝正坐在他身边。   荀听见他出来,抬头问道:“怎么样了?”   却杀道:“塞缪尔一直说你无亲无故,你原来还有养父母吗?”   荀听一愣。   弥尔蓝方才已经告诉了荀听,她查到了两位老人的身份。   在莫诺从拍卖场逃出流浪的那段时间,曾经被两个老人收养过。   莫诺被信徒会找到,做了解梦神女之后,还会经常来看望他们。老人尸身上唯一价值不菲的牵牛花饰品,就是莫诺送给他们的。   而莫诺和午溪再次相遇之后,莫诺的养父母也把午溪当成了自家孩子。   “他们很早之前就失踪了,我一直在找他们……”荀听道,“爻老师,你是听到了什么线索吗。”   却杀以为荀听完全不知道两位老人被残杀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和他转达,话语一噎,只说道:“没事。”   他道:“你回去休息吧,我去教堂现场再看一眼。”   荀听站起身来,道:“不行,那里太危险了,我陪你一起去。”   却杀皱眉道:“你还没长教训吗?把我说的话当耳旁……”   “我当然听你的话,”荀听垂眸道,“但听话的前提是,你不能有危险。”   “……”刚才那个抓着自己手心乖乖应声的人又开始犟了。   却杀决定把他直接打晕让弥尔蓝扛回去。   他刚想把想法付诸实践的时候,荀听抓来他的手心,道:“爻老师,我会刻录记忆材料,让我帮你补全你身上的裂纹吧,这样你能和之前一样使用神赐,我就不担心了。”   却杀盯了他一会儿,把手抽出来道:“不需要你来。”   “……为什么?”荀听道,“您在介意什么吗 或者是在等谁帮你刻?”   出乎意料地,却杀说道:“是。”   用来修补裂缝处的神赐纹对却杀来说,是一条万能的命脉,也是一条锁链,那破损的痕迹仿佛在时刻提醒他朽神煞容器的身份。   却杀知道自己的责任,但亦有人欲,这份矛盾的意义令他感到相当沉重。   却杀脑海里只能想到一个人。   如果是荀听亲手赋予自己这道枷锁,自己或许会更轻松一点。   这种想法很莫名其妙,但就是这样没有由来地出现了。   荀听眨了眨眼,疑问道:“一定要卡佩斯总统刻录才行吗?”   “午溪,”却杀没正面回答,他道,“你既然想跟着,就立刻上车,不要问那么多没用的话了。”   荀听失落道:“好吧。” 第100章 传说的王后   教堂现场有位眼熟的人,是雁鸣被大荒司派来勘探现场了。   雁鸣原本神色严肃,见到荀听时眼角弯了起来。他本想和荀听打个招呼,结果被却杀一眼瞪了回去。   雁鸣故意问荀听道:“小溪同学,你身边这位是谁?怎么看着这么吓人啊。”   荀听道:“这是爻司……”   却杀道:“我是他监护人。”   荀听:“?”   “哦!爻老师,我想起来了。”雁鸣笑道,“原来您是小溪家长,您放心,我不是坏人,我跟他关系特好。”   雁鸣跟荀听也就比赛遭困时见过一面,再次相遇他却表现得跟老熟人似的。   却杀不废话,道:“你们在这里发现什么?周围的居民怎么被疏散开了。”   “爻司长的观察力可敏锐,”雁鸣踩了踩脚下,说道,“大荒司第一次排查首都,没想到竟然在这儿发现了一个危险的漏网之鱼。”   荀听一惊,他想起来,系统提示的“捷径”坐标,大概位置与这里是吻合的。   “这里有孝碑?”荀听道,“祂的碑状本体在哪儿?按理说,孝碑所在的地方,周围的民众会被影响,发生一些‘融合态’的怪状,但看外面那些民众似乎都很正常。”   孝碑会让周围变得像一个融合温室,莫诺的意志与十身蜈蚣就是在此处被影响而发生融合的。   “懂得挺多嘛宝贝,”雁鸣弹了个响舌,道,“我们还没找到他的本体,但估计就在这地底下,这座孝碑不抵在大荒周围的朽神,虽然能造成影响,但没有那么明显……哎,你把那个人搬过来。”   身旁佣兵应声,抬过来一个肥胖的男人,男人在神赐的作用下已经睡去。雁鸣喊了苏摩罗陀的信徒过来。   信徒将手放在胖男人的腹部,一块区域的皮肤变得透明,他们得以看清楚腹中的景象:男人的器官分布正常——除了胃部变成了一个胚胎。胎儿与上下的胃管相连,取代了原有胃的位置,当他们拍动男人的肚皮时,它还会游动。   “在这胚胎出现期间,受害者会变得暴饮暴食,排泄量却极少。”雁鸣道,“这些食物像是被这些胞体吃掉了。”   荀听明白了,这些寄生在正常人体内的“胎儿”跟路远镇居民身上的“老人”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孝碑饲养的“食物”,只是前者内化到宿主的身体里面了,因为教堂孝碑的影响力很弱,这些寄生胞体迟迟不成熟,居民的清智没有像路远镇村民那样混乱。   雁鸣道:“这里的居民治病方式主要通过草药,一般不会奢侈地去虔牙城中心找医师查‘脏像’,所以一直没人发现他们身体里的异状。”   却杀问道:“你打算怎么解决这里的孝碑?”   “开锁很危险的,稍有不慎会被祂吞掉,”雁鸣道,“爻司长,我记得南希伯招募的徽章英雄里,好像曾有一支小队在路远镇开锁成功过,不然您屈尊降贵,请他们来教一下我们?”   “能开锁的人已经死了,”却杀淡淡道,“我们不知道他的魂现在躲在哪儿,你让阿奴鼓婆信徒用听灵找找吧。”   荀听:“……”   能开锁的“死鬼”就在却杀身后,蹭了一下鼻尖。   荀听想了想,自己也是找了朽神殉强行破锁的,具体的开锁方法他也未知,“孝碑”图鉴上还有一些[待更新]状态。   雁鸣说:“爻司长真会说笑,这世上唯一一位阿奴鼓婆信徒还不是叫您撬走了。”   却杀瞥了他一眼,道:“消息真灵通。”   雁鸣笑道:“彼此。”   却杀又道:“唯一的阿奴鼓婆信徒也死了。”   雁鸣:“?”   雁鸣脸上挂着一副无奈神情,好像在说:“你不想给我们用就直说,干嘛编这么拙劣的谎话骗我。”   荀听尴尬地咳了一声,却杀回头问他:“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荀听顺势又咳了咳,“就是在这儿待久了会感到胸闷……”   却杀皱眉,道:“你现在都没有肺了,怎么个胸闷法。”   “……”荀听张了张嘴,又闭上。   荀听心道,爻还是很擅长把天聊死。   “什么没有肺?小溪,你不会也被影响到了吧?”雁鸣道,“我们接到通知时,说是有人被寄居在这里的怪物袭击了。”   荀听道:“嗯……是我们之前来过。”   “啊?那爻司长怎么没保护好你?”雁鸣抓住他的胳膊,关切道,“哦,我忘了,爻司长还没恢复神赐能力呢,不然你这些天跟随我怎么样?小溪,我很乐意当你的免费保镖。”   “……”   荀听看着雁鸣那笑眯眯的桃花眼,就知道他在故意挑事儿,于是把胳膊拽回来,推开他的手,自觉道:“我不需……”   “行啊,”却杀竟突然说,“只要你能达到我的要求。”   荀听一滞,像那只被拎出来送人的蘑菇小狗,困惑不解地盯向却杀。   雁鸣则笑道:“既然是小溪监护人提的要求,那我肯定尽力达到。”   “我要求很低,要是个人,不能是禽类,”却杀直接转身走了,扔下一句,“把你尾巴毛拔干净再来,我不爱看孔雀雏儿开屏。”   雁鸣:“……?”   却杀走了几步回头,见荀听还在原地愣着,道:“怎么,你爱看?”   “……不。”荀听连忙拔腿跟他走了。   见两人离开,雁鸣耸了一下肩,继续进行探测了,撇嘴道:“管得真严。”   两人在教堂外迎面撞见赖安,赖安本想和荀听问好,可畏畏缩缩地看了却杀一眼,把招呼憋了回去。   赖安是害怕这位威名远扬的爻老师。却杀没待在他们身边,对荀听说:“我在车上等你。”   自从荀听开始准备比赛,就不常跟赖安待在一块了。赖安说自己没什么大事,只是见午溪很久不来学校,出于担心过来看看他。   赖安好奇地问道:“这教堂里发生什么了?”   “我一时也解释不清楚……总之这里面很危险,最近千万别过来了。”   赖安连忙点头,他说:“听说黑聆被押到法律司了,你可千万要注意安全啊,万一他又诬陷你怎么办?”   荀听很感谢他能一直担心自己,笑道:“没事,我在乔尔杰院长和爻老师身边呢。”   简单的寒暄过后,荀听被却杀送回了家中。   他回到房里,打开系统,连接上白色树地的虚拟幻象。   他看见希什还待在宫殿花园。   希什闭着眼睛,一只手陷在蜉蝣的身躯里,那只美丽的生物正在包裹着他。希什跟荀听说过,这是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   一会儿之后,蜉蝣慢慢地离开希什的身体,希什看到了荀听,对蜉蝣说道:“我知道了,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蜉蝣似乎有些“恋恋不舍”,它飘动着身上透明的浮带,迅速缩成一个球,瞬间离开了此地。   希什这才把荀听喊出来,他道:“喂,你知道把我弄出去的方法了?”   荀听盘腿在床上坐下,说道:“我翻遍了神学院的期刊,大概知道白色树地在什么地方了。”   荀听说道:“第一次厄婴之灾期间,也就是乜伽晟国教皇怀社上掌权时,晟国曾经出现过一位来历不明的王后,名为怀苍下……”   “等等!”希什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是听你给我讲历史的!”   “认真听,都是重点,”荀听让这个吵闹的学生不要说话,继续道,“从当时的宫廷记事和壁画来看,怀苍下王后容貌异常美丽,眼眸碧蓝如洗的天空,但是她无法发出声音,智力也如同天真孩童。而教皇与她结合之后,身体逐渐出现了一些白化的症状……就像你这样,但没有这么严重。”   希什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白化的身体。   “这位王后的身份成谜,记载中,她与怀社上教皇只留下了一个子嗣。后来,第一次厄婴之灾结束,王后也跟着死去了。”   希什疑惑道:“还有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荀听道:“这是晟国王室起居的记录官所留下来的,当然不会写进历史书里。也就有晟国神学院里还存有藏稿复刻。”   “最重要的是,传说怀苍下王后从家乡带来了一份设计图和一颗宝石。那份图纸很奇怪,像是被虚构出来的,工匠和建筑师都无法使用,图纸还提到了一种‘浮空石’材料,那是世界上没有的东西。”   “不过,由于图纸艺术价值极高,就一直传了下来。归巢之路前夕,南希伯和晟国握手言和,王后的宝石赠予了太安城,而图纸就以赠礼的名义流入了南希伯。”   此后图纸就一直在南希伯尘封落灰。   荀听道:“直到有一位天才机械师出现,他重新设计了这份图纸,用蒸汽飞行器和记忆材料代替了不存在的‘浮空石’,这个建筑才被实现了出来。”   “这就是菩提树空中花园的来历。那重新设计图纸的人就是止心师。”   “因为止心师的经历过于传奇,大家一直传他是菩提树空中花园的设计师,但实际上,他只是重新完善和建造者,图纸设计仍然是参照王后的图纸。”   希什托着腮,道:“所以说,你给我讲这个有什么用?”   荀听在他周围转了一圈,最终手掌停在了花园的白色石柱上,景象是虚拟的,荀听触摸不到,但上面的花纹却显示得非常清晰。   “你没有发现吗?这石柱上的刻纹,和‘菩提树空中花园’上的花纹是一模一样的,而空中花园又是依照王后的图纸建造而来……”荀听道,“合理地推测,王后这份图纸最初就来自白色树地。”   希什道:“你的意思是,白色树地,是乜伽晟国某一任王后的家乡?”   “对,而且她和第一次厄婴之灾的消失有关……”   希什皱眉道:“我不关心厄一期是如何结束的,你只要告诉我,白色树地到底在哪儿?我在哪儿啊。”   “浮空石,这是一种为了空中建造而存在的材料,只产自于白色树地。”荀听道,“如果我对白色树地的猜测是真的,你的位置很有可能在万米高空。”   作者有话说   扶愚是孔雀。   雁鸣是孔雀雏儿。   却杀:(用词严谨) 第101章 被绑   希什说:“可我这儿头顶上还有个湖泊啊,天上怎么可能出现湖泊?”   荀听道:“这就要看白色树地的具体构造了,毕竟那里没人去过,可能有什么世上没有的资源和材料。”   “啧……”希什道,“那蜉蝣它们是什么东西?”   “我猜测它们是一种高度浓缩的‘灵魂’,文献记载上说,怀苍下王后曾经得过一种‘奇怪的病’,她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但这描述只是一笔带过并未深究。我认为应该就是离开白色树地太久,灵魂稀释而造成的。这也应该是王后最后的死因。”   希什蹙眉:“你是说王后她不仅来自白色树地,还是蜉蝣之中的一员?这些生命体可以变成人?!”   荀听:“我只能查到这么多,只能保留猜测。”   希什踱来踱去,问道:“那你想了什么办法到高空上救我?”   “一种方法,是等我研究出你的具体位置,驾驶载具去找你——不过现在除了止心师,似乎没人能造出飞行高度可达万米的载具。”荀听说,“我可以想办法把情况报告给卡佩斯总统……”   “不行,”希什斩钉截铁道,“你不能告诉母亲。”   希什的任务没完成,还掉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他可不想让卡佩斯知道自己落入了如此窘迫的境地。   荀听无奈道:“你不是急着要出来吗?怎么还顾得上面子?”   “我有你想办法就够了。”希什道,“再说蜉蝣它们似乎并不坏,我还能再待些时日。”   “……”   荀听横眉看着这任性的少爷,心说,你待在那里得了,我也没理由去捞你。   其实,荀听本想查出个苗头直接把这烫手山芋扔回南希伯,但调查至此,他发现白色树地竟和第一次厄婴消失有关。这或许是主线任务的一环,就接管了救希什的“重任”。   荀听说:“第二个方法是,我找一个孝碑,趁捷径还没动态运行跳进去,也和你一样传送到错误位置。”荀听扶着下巴,说道,“不过这种方法风险很大,指不定每次的错误位置都不同。”   希什道:“你不试怎么知道。”   荀听跟他聊不来,道:“行了,我有进度再来找你。”   关闭系统的虚拟影像,荀听坐在床上,一会儿后,他听到了敲窗声。   荀听挑眉,心想恶名薄可终于肯出现了。   他下床走过去,可手指刚触碰到窗帘时,忽然感到腹中怯者尖叫了起来。   荀听惊觉不对劲,他一手捂住心口,向后退了一步。   窗帘被吹动,只见窗口处乍然出现了一个黑洞的漩涡,一只手从黑洞处伸了出来!   荀听立即反应过来,是黑太阳教会的人造“小黑太阳”。   荀听瞳孔一缩,向后一躲,却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的脖子瞬间被锁住。原来他的身后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小黑太阳。   而后方的异教徒困住他的行动,而从前方洞中爬出来的人用东西迅速地捂住荀听的嘴。   荀听被锁喉,活动范围有限,抬脚将前面的人踹开,但对方非常熟练地往他的手心上扎了一把匕首。   刺痛传来,荀听只觉得整个右臂“瘫痪”了似的,神赐能力被封锁,麻木还在向全身蔓延。   荀听一咬牙,驱动月光耳坠,利刃之雨刺破窗户涌了进来。利刃扎中那教徒的身躯,他发出痛苦的惨叫。   门外一阵脚步声,是却杀或者塞缪尔听到动静过来了。   异教徒用力捂住荀听的口鼻,在卧房门被踹开时,将瘫痪的荀听拖进了小黑太阳里。   却杀闯进房门时,正好撞见小黑太阳缩小消失,窗户的玻璃碎片洒落一地,还有一个被扎成刺猬的异教徒被留在了原地。   塞缪尔惊道:“小溪!”   却杀拽起地上的那个异教徒,对方已经当场毙命了。   他面具下的右眼是空的,教会会给一些教徒右眼球里嵌入小黑太阳雏形,用在紧急时刻保命。   他们那两个传送黑洞应该就是他们挖出眼球而召出的。   却杀的手臂上的青筋攥起,低低地骂了一声,将异教徒的尸体往旁一扔。   风吹动窗帘,外面的天色已经熹微了。   月光惨淡,利刃也消散至透明。但却杀还是发现了它们,   他怔了一下,将一片透明的光刃捏了起来。   塞缪尔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他的月光耳坠……”却杀震惊地抬头看向地面,“不是复刻,是真品。”   “塞缪尔,”却杀回头问道,“你确定,他真的是午溪吗?他之前有过奇怪的行为吗。”   “没有啊,”塞缪尔不解道,“什么意思,小溪他怎么了?”   “他……”   却杀面色平静,心跳却已如擂鼓。   他不确定。   各种相处的细节涌上脑海。矛盾的心情在却杀胸膛中纠缠:他希望自己的怀疑是对的,那人一直在自己身边。   可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么说明真正的午溪一定在某个契机已经死了,那他宁愿自己猜错了,午溪只是和荀听像而已。   “没事……”却杀没把猜测说出来,只道:“黑太阳教会盯上午溪了,把情况报告给法律司,我们得去救他。”   ……   荀听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地方,这里似乎是一个地下空间。   他躺在地上,身体无法动弹。   “小溪!”有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小声道,“你醒了。”   荀听艰难地转动双眼,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方笼里,而说话的人正是赖安。荀听废了好大力气也仅能发出气声,他问道:“你怎么也被绑来了?”   对面的赖安摇头。   几个异教徒走了过来,两人立刻闭嘴。   其中一人将荀听手心的针用力固定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真奇怪,居然不流血。”   荀听整个身体是瘫软的,使不上任何力气,应该就是这把手心的匕首在起作用。   那异教徒站起来,据高临下地打量着黑发散开的荀听,用靴子碰了碰他的肩头,忍不住说道:“这个长得真好看,这回次父不用花时间塑形了。”   另一个异教徒似乎是新来的,问道:“日珥次父的爱好可真怪,为什么喜欢给祭品和人质重新做脸啊。”   “他们维洛斯化身的癖好吧,性之神的信徒都是些外貌动物。”   荀听飞速思考。   日珥次父,应该是黑太阳教会里地位稍低于日珥大父的领导者,除此之外还是个喜欢塑形捏脸的维洛斯化身……   这次来抓他的不会还是赫伊曾吧?   过了一会儿,他静静地观察着外面。   一共有三个异教徒,两个在笼外守着,一人靠在对面的墙边,似乎垂头小憩。   荀听的腹中怯者似乎在说话,荀听勉强地辨认出两个字词“手腕”“控制”。   荀听用尽全力也只能微微移动,不过,正好另一只手靠近笼杆,于是他努力磨蹭了一会儿。一块突出的小铁尖附着在上面,将荀听的手腕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这时,腹中怯者突然动了起来。   它像穿衣服袖子一样,将自己胳膊伸进了荀听的胳膊里,荀听甚至能感受到它在皮下游动,蹭过皮肤和骨头,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腹中怯者的手指戳了戳荀听手腕的划口,竟然从内部戳破了,伤口仍然没有流血,而是“淌”出了一只红色的蜈蚣。   那蜈蚣歪歪扭扭地爬出铁笼,躲开所有的视线,不一会儿,竟爬到了那憩息的异教徒的脖子上。   荀听登时沉入了一个黑色的梦境之中。   巨大的蜈蚣触手迫使梦境的主人屈服,他恐惧地跪爬到荀听的脚边,颤抖道:“伟大的……伟大的解梦之神,求您放过我,您要我做什么?”   荀听明白了,这就是腹中怯者的精神控制能力的效果:蜈蚣可以进入任何一个睡梦之人的潜意识里,用恐惧迫使他们臣服于自己的宿主。   荀听说:“支开你的两个同伴,把我从笼中放出来。”   “是……”   回到现实,对方慢慢地睁开了空洞的双眼,因为有面具的遮掩,其他两位异教徒没发现他的异状。   那人找了个理由让两个同伴外出,然后来到荀听跟前,他无法打开铁笼,但帮忙将荀听手心的匕首拔了出来。   拔出的那一瞬,力气灌入荀听的身体,他终于可以动弹了。   异教徒用匕首划开了荀听的绳子,荀听刚挣脱束缚,其中一个被支开的同伴忽然折返回来取物。   同伴见状,困惑道:“你在干什么?”   荀听盯着那异教徒,在脑海中默念道:“杀了他。”   于是,被控制的异教徒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边解释边走向困惑的同伴,趁对方猝不及防时捅出了一刀,并以同样的方式解决了另外一个。   异教徒在与对方缠斗时受了伤,但他第一时间却是蹲回了荀听的身边,像在讨要主人的夸奖似的。   荀听扶着他的额头,腹中怯者震颤着发声,安抚的话语从荀听的喉咙中发出:“乖,做得好。”   异教徒得到奖励暗示后,昏倒了过去。   赖安震惊地看完了全程,道:“小溪,你……什么时候会用这种神赐了?”   “说来话长……我们先逃出去再说,”荀听摇了摇铁杆,说,“你知道要怎么打开这笼子吗。” 第102章 教堂之下   赖安从刚才就一直醒着,知道钥匙最后放在了谁身上。   赖安伸出肥墩墩的手,指着一具尸体,道:“钥匙在他那儿。”   荀听衡量着自己和那具尸体之间的距离,就算自将胳膊整个伸出笼外也够不到。   他拍了拍那个昏过去的异教徒,但是对方并没有反应。   荀听“啧”了一声,看来腹中怯者所能实现的精神控制持续的时间很短。   不过,荀听想到,他身上还有个人。   于是他当场打开系统的虚拟幻境。   希什道:“你这么快就有进度……等等?你这是在哪儿?”   荀听道:“待会儿再解释,我现在受困了,需要你协助我。”   希什道:“怎么帮?”   “你能附身那具尸体吗?”   希什朝着荀听所指之处看去,眉头刚嫌弃地蹙起来,荀听就及时地添了一句:“世上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拜托了。”   希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心理被荀听拿捏住,他哼了一声,理了一下长袍袖子,得意道:“你也知道。”   他投射出的虚拟身影触碰着那具尸体。   一会儿过后,“希什”站了起来,摘掉闷热的白木面具,看着腹部的沾满泥渍的血,还是嫌弃了一具:“真脏。”   希什附身成功了。   他从异教徒身上搜罗出钥匙,打开荀听的牢笼,荀听出来后,帮忙把赖安也救了出来。   可笼中的赖安后退一步,抓紧了背后的栏杆,皱眉问道:“你是小溪吗?”   赖安当然看不到系统里的希什,在他的视角里,荀听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之后,一具尸体就突然“复活”了。   他当然会对这奇怪的情况感到不安。   荀听向前,说道:“我当然是,你……”   赖安拍开他的手,手掌发出了神赐的光芒,道:“你别过来!”   “赖安,你别害怕,我可以慢慢和你解释。”荀听安抚道,“你为什么也会被抓来?”   赖安完全听不进去荀听的话,他自言自语道:“你不是小溪……我为什么才发现……”他质问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小溪的?是在比赛的时候吗?”   荀听道:“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   突然,希什拐了一下荀听,他本体的声音通过系统单独传给荀听,道:“他不是死了吗?”   荀听疑惑地看向希什,才发现他是在说赖安,于是问:“你认识他?”   希什倚靠着栏杆,说道:“不认识。”   荀听:“?”   荀听:“那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因为我见过他的尸体啊,”希什用下巴指了指赖安,说道,“在白色树地。”   荀听一惊:“什么意思?”   “白色树地的宫殿外围有一具人类尸体,被蜉蝣他们保存得很完好,没有腐烂——他们那里基本没有人类到访,所以我对那具人类尸体印象很深刻。”希什道,“那尸体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哦,有一点差距,他要高一点。”   “你怎么之前不说?”   希什疑惑:“说了有什么用吗?蜉蝣说,那只是像我一样,失足掉进捷径的人之一罢了。”   荀听无奈,他转头看向赖安,小胖子还在满脸警惕地盯着他俩。   荀听大脑飞速地处理目前的状况。   蜉蝣那群生命体会善待并保护进入白色树地的人类,希什掉进去都没死。   蜉蝣捡到赖安时,赖安就是一具尸体,很有可能他在掉进去之前就死亡了。   他的尸体是被人“灭迹”,故意扔进捷径黑洞的。   而最有可能的抛尸地点就是教堂。   这个假设有一个很关键的前提:抛尸的人知道如何打开捷径之锁,并且能再次关上。   现在,嫌疑最大的无非就是面前这个和赖安一模一样的人。   荀听凝视着面前的这个“赖安”,说道:“你也不是赖安吧?”   谁知赖安竟然说道:“你不应该问这个问题,这是我和小溪之间的秘密,你如果不知道我是谁,那你的身份就掩饰不过去了。”   荀听盯了他一会儿,揉了揉眉头,只好实话实说道:“我……确实不是午溪,我是莫诺留下来的意志,我是来替他们报仇的。”   说完,为了取得他的信任,荀听抓住了赖安的胳膊。   腹中怯者好像明白了荀听的意思,展开身体,将自己纤细的手也伸向了过去,在荀听手背皮肤下凸出了一个不同手的形状。   赖安毛骨悚然,他想躲开,双眼却在一瞬间望透了荀听的身躯。   那里面蜷缩着一个胆怯之人,恍然间,赖安似乎听到了莫诺在和他说话:“莱特……莱特……帮帮他。”   听到声音的赖安——“莱特”愕然,惊道:“莫诺,莫诺在你身体里?”   荀听道:“她的意志与十身蜈蚣融合,变成了朽神腹中怯者,现在寄居在我的身上。”   莱特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对荀听的信任,他脸色苍白道:“小溪是什么时候死的……”   “很早,被黑聆杀死的,”荀听问道,“所以说,我该叫你莱特吗?”   “嗯……赖安是我的双胞胎哥哥,”莱特只好坦白道,“我们两个之中,只有哥哥考上了神学院,但我们钻了空子,两人交替着用一个身份去上学。”   希什吐槽道:“神学院审核这么疏忽的吗?”   荀听让他别说话,莱特继续说道:“我们伪装得很好,神学院里只有午溪知道我们的秘密,他没有说出去,我和哥哥与小溪成为很好的朋友。”   荀听道:“那你知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莱特道,“是小溪杀的,我帮他扔的尸体。”   他这句话说得平淡至极,好像一块抹淡残忍的粉饰。   “为什么?”   荀听刚问出这三个字,突然系统发来提示:   事件2【腐烂的恨与爱情】进度更新已完整!   可查看此部分回忆。   看到这熟悉的事件名称,荀听霎时明白了。   午溪为诅咒温床献祭,转移塞缪尔身上的虫脸烂肺,祭品名单里有1.5条生命,那半条是午溪献祭自己的,而那一整条……正是杀死赖安达成的。   帮助午溪的那位塔那信徒正是赖安的弟弟莱特,他在事后甚至帮助午溪丢弃了哥哥尸体。   之后,他便一直以哥哥的身份在学校学习,与午溪相处。   午溪到最后为什么会憎恨赖安?   莱特又是怎么打开捷径之锁,将尸体抛进去的?   第一个问题应该在事件2的回忆里会说明,但荀听现在来不及看了,他得先想办法逃出去。   莱特似乎对这里特别熟悉,偷了一支火把,带着荀听走出了地下土筑的迷宫。   “这里是教堂地下,”莱特道,“教堂自从封停之后,我在这地下发现了之前解梦神女教教徒活动的场所,后来这里变成了我的秘密基地。”   怪不得荀听之前会在教堂碰见他,荀听问道:“你知道这里藏着孝碑吗?”   “孝碑?”莱特道,“原来祂的通用名叫孝碑,我只知道这个朽神的咒名。孝碑藏着一个黑洞,无论丢什么东西祂都会吞下去,我把哥哥的尸体扔进了里面,我曾经劝小溪,把栽种着诅咒温床的人偶也一起丢进来,但是小溪说,那东西不能离被转移诅咒者太远,否则就失效了。”   荀听道:“你不知道……被转移诅咒者是谁?”   莱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小溪没和我说过……但我信任他。”   荀听叹息。午溪果然把自己对塞缪尔的感情藏得一丝不露,就算是他最亲近的朋友——甚至是同谋——都不知道他为塞缪尔做了这些事。   荀听又问道:“你是怎么打开捷径之锁的呢?”   莱特道:“很简单,取祭祀名单中最后之人的亲人骨头,和他珍视的东西熔炼在一起,做成一把钥匙或者刀,就可以破锁。我自己研究发现,使用大马鹫翅莲熬的汤药浸泡孝碑本体的花肉,就可以让锁再次合上。”   荀听上次遇见孝碑还是在路远镇,他早就忘记孝碑的祭品名单是什么了。   于是打开图鉴看了一眼,名单最后是“一个愚孝的信神之人”。   莱特道:“我像往常来到教堂地下,结果就撞上了这群人……他们是黑太阳教会的人吗?”   “嗯,”荀听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帮助午溪杀死你的哥哥?”   莱特沉默,他好久没说话,直到接连的弯路结束,他们几个到了地下迷宫中心。   莱特说:“穿过圆盘孝碑,再往前走一段通道,就可以到达地面了。”   中心地面凹陷下去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规整圆,像一个嵌在地面中的黑镜,祂吞噬了光芒,让人误以为是一个无底的深渊。靠近时,可以勉强看清上面的刻字,和路远镇的孝碑花纹一模一样。祂的中央有一个人造的祭坛,似乎有教徒在这里活动过。   “等会,这个面积……这不只是涵盖了教堂 得有半个镇子大吧?”   “嗯,他的石碑部分很大,但本体部分比较小,肉喙会在这地下移动,受到刺激会跳出来用触手攻击敌人。”   孝碑的组成虽然都是黑色石碑加本体的肉喙触手,但不同的孝碑的形态和组合方式是千差万别的。   荀听担忧地仰望着上方,这东西万一再长大些,恐怕整个地面上的居民都无法幸免……   莱特突然道:“小溪!那边好像有人……”   话落,近处便亮起火光,有个举着火把的白面具异教徒钻出了旁边的洞口。   荀听眼疾手快地抓住对方,将匕首从侧面插进他的脖子,在那匕首的作用下,异教徒挣扎了几下无法动弹了。   荀听朝希什使了一个眼神。   希什听了半天听不懂的话,终于有个明白指示了。   他一打响指,灰白色的光芒流转指尖——磨尔狄的神赐“剥骨”——那异教徒的骨头像有了生命,破开血肉躯体爬了出来。   异教徒的脸上停着一个惊诧而痛苦的表情,却因为匕首的麻醉而无法发声。   带血的新鲜骨头在希什的手底下重新组合,变成了一只骨犬,将后面跟着的两个异教徒撕裂。   在异教徒惨叫中,荀听不解地问希什:“你为什么还要多费一步,让它们变成骨犬。”   “我熟悉控制这种形态,”希什说,“小时候我要养狗,我父亲不让,非说狗这种牲畜会让母亲不高兴,我就经常自己用神赐拼。”   荀听随口问了一句:“你是父亲养大的吗。”   “我……”希什本来张了张嘴,又一皱眉头,道:“不是……关你屁事?”   暗处突然有人回答:“对哦,他是我养大的。”   荀听一悚,发现周围的火光大亮,原来这里四处的洞口早已被异教徒包围了。   赫伊曾的身影出现在了中央祭坛上,他摘下黑斗篷,美艳双眼下红痣被火光映得尤为刺眼。   他微笑着,慢慢地朝三人走来。   见他的声音,希什的脸色从懵然变得铁青。   赫伊曾对希什笑道:“宝贝,你怎么逃出来了?” 第103章 再遇   “你怎么待在这样一副脏兮兮的身体里?”赫伊曾道,“听话,到我这儿来,我给你一具干净又漂亮的躯体。”   若只听语气,会让人误以为赫伊曾在关心后辈,可声音出现在黑洞洞的地下迷宫,带着空幽的回音,变得叫人毛骨悚然。   希什凝聚了更多的骨犬,它们龇牙咧嘴地护在三人面前。希什盯着面前的父亲,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和之前的目的一样,来找孝碑的。”赫伊曾实话实说:“原本就存在于世间的孝碑只有那么几只,开了锁就死了,上次我把你推进捷径,日珥大父说我浪费了一次研究机会,朝我发了好大的火呢。”   “于是我想将功补过咯,多找点孝碑给他用——在很多年前,黑太阳教会花了很多心思请神了一只孝碑,结果祂一直睡在这地下,发育不良,这么多年都没能派上大用场,太可惜了。”   他的话点醒了荀听的神经。   莱特知道请神祭品名单中最后一项祭品,并用其亲人的骨头和珍视之物做成了破锁钥匙。而这地下孝碑又是黑太阳教会请来的……   荀听默默地看向莱特,莱特脸上除了紧张和恐惧,没有其他的神色。   “除此之外,再顺路帮小黑聆杀掉这两位小朋友,一块喂给孝碑吃。”赫伊曾用下巴指了指荀听和莱特,语气轻快地笑道,“但看来你们并不好解决呢,这就逃出来了。”   紧接着,他激动地对希什说:“先别说这个了宝贝,快给爸爸说说,你在捷径里看到了什么?捷径是能让人觐见真神的地方,只不过现在……腐烂熔炉的动力之锁还没有打开,结果你被送到了哪里?”   荀听凑过身去,问道:“你们父子俩关系很好吗?”   “我可是被他害得差点没命!”希什生气道:“别问了,快跑,他就是个疯子!”   赫伊曾失落道:“你怎么能这么说?真伤心……”   异教徒们随着赫伊曾的命令围拢上来,希什命令骨犬冲开包围,这些异教徒几乎是战斗力为零的普通人,他们抵不过撕咬,瞬间倒下一片。   荀听护着莱特,躲过一支飞快的弩箭,他看见希什背后有人,大喊一声:“小心!”   刀剑没入希什的肩膀,他被冲击得踉跄了一下,荀听帮他踹开偷袭之人,道:“希什,你没事吧?”   虽然肩膀处皮开肉绽,但这只是一具被附身的尸体,希什压根不痛不痒。他看着快要掉下来的胳膊,对荀听吼道:“你怎么不晚点儿再提醒!”   荀听:“?”   他还赖上自己了!   荀听和希什头一回“并肩作战”,就磨合得十分不顺。   不过三人没费多大力气,穿过黑色的碑面,即将到达莱特指引的出口。希什回了一下头,奇怪地说了一句:“这群人跟绵羊似的,连我们这些人质都拦不住,赫伊曾用他们当打手?”   他的话音刚落,忽地圆碑中心传来一阵吟诵声,像幽灵一样漂浮着:   “Curz tha Benissez!Grandur stela Laniera-Himelaza-Fiz……(诅咒神赐,伟大的捷径石碑……)”   听到熟悉的音调,荀听迅速提醒希什和莱特:“别听,捂住耳朵!”   赫伊曾单膝跪在中央祭坛上念诵着,而所有异教徒全部止住了动作。   黑色圆碑上方、下方以及周围的土地全部开裂,土铸迷宫里密密麻麻地出现了许多梭形空洞,空洞是活的,黑不见底,它们的密集程度叫荀听背后发毛。   原来地下已经长满了孝碑的触手,他们相当于被困在了孝碑内部由触手盘旋组成的囚笼之中。   异教徒们沐浴着咒文吟诵,挨个儿排着队,主动地跳进了孔洞之中——他们的确不是打手,而是用来献给朽神的“绵羊”。   孝碑触手第一次吃到如此多的“食物”,虽然并不可口,但饥饿许久的祂还是忍不住颤抖了起来。随着赫伊曾一遍遍地重复念咒,脚下圆碑开始逐渐震动!   荀听瞳孔一缩,快步推开人群,躲开开裂的孔洞,朝赫伊曾冲了过去。   希什惊道:“你有病!你回去干什么!”   “他在让孝碑生长!”荀听道,“这里上面是城镇!”   “喂……”希什喊不住荀听,只好拎起莱特的衣领,向反方向奔去,一咬牙,道,“不管他了,先把你送出去!”   孝碑向上凸起,土地轰然开裂,灰尘与土块纷纷掉落,荀听只感到有刺眼的阳光从缝隙照射了进来,掩去了火把的光亮。   圆柱状的孝碑从地下伸了出来,将地下迷宫顶出地面,他们正处在顶面圆的中间部位。   千钧一发之时,荀听一把抓住了赫伊曾的衣领,将正在进行仪式的他扑倒在地,两人在地面上滑出了一段距离。   荀听发现赫伊曾的脸像纸包装一样,因磨损卷起了一角,露出了里面红色的内面。   面前的并不是真人,而是赫伊曾的“血纸化面”的人偶。   用人偶代替本人行事是赫伊曾的老手段了。荀听从袖中滑出匕首,正面刺进赫伊曾的脖颈,破坏了人偶的嗓子,与此同时,异教徒们茫然地停下了行动。   孔洞们一大一小地迷幻变化,昭示着孝碑陷入了一种焦躁不安之中。   孝碑才从地下长出了三十米的距离,被迫停止延伸,但还是造成了很大的损失:教堂毁坏,周遭的房屋断成了一片残墟。荀听他听见了碎裂的声响和人群的呼喊。   这时,底面积巨大,凸出地面三十米高的孝碑上开始展开血肉一样的花朵,像是将心脏活生生地剥成六瓣,越往花蕊处颜色越鲜红。   这种肉花逐渐开遍整个孝碑。   荀听只见赫伊曾人偶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寒意爬上他的后背。   一朵巨大的“肉花”从祭坛处绽放,旋转着将荀听和赫伊曾包裹了起来。荀听的脚下一空,整个身体陷了下去。   他的视线变得一片漆黑,他感知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向下坠落,腹中怯者在他身体中哭泣挣扎。   他拽住花蕊内部崎岖的边缘,坚持了一会儿,腥臭又带着怪异香味的液体包裹住他,他憋住呼吸,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口腔里灌入了猩红的黏液。   不知过了多久,荀听快要坚持不住之时,空气和光芒再次涌了进来。   是希什用手臂上拼接的“外骨骼”撕开了花苞。   希什拉住了荀听的手腕,莱特紧随其后,拉住荀听的另一只手,将他拽了上来。   荀听整个人像掉进了血缸一遭,他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水,他边咳边对希什说:“你……不是跑了吗。”   希什皱眉道:“我也想走!可这鬼地方突然凸出这么高,我怎么下去?!”   “……”   荀听体力有些不支,他慢慢地站了起来,站到黑碑的边缘,高处望着下面房屋倾塌、肉花开遍的诡异景象,说道:“得等人来救我们了。”   “喂,我的附身时间不多了,”希什看着自己逐渐不听使唤的手,说道,“我得回白色树地了。”   荀听将其回收进了系统,那具附身的尸体登时被抽去了灵魂,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只剩下了两个人,荀听看着身边的莱特。   莱特担忧道:“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荀听刚吐出一个“你”字,登时眼前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   “没想到孝碑会突然长出地面……”   “调查原因是黑太阳异教徒在刺激祂生长——几十个人排队跳进孝碑的口腔自杀,真不知道黑太阳教会是用什么水给人洗的脑子,真狠啊……幸好及时止住了。”   “孝碑周围的居民已经疏散开,我正在挨个清点受害者,尤其是那些身体受到影响发生了异变的人……医师说现在处理还来得及,他们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首都发生这样的恐怖事件,给民众造成的恐慌不小……大家都在说大荒的范围要扩大了,第二次厄婴之灾会吞噬掉人类……。”   “剩下那些大难不死的异教徒已经关押法律司,我们用特殊眼罩封住了他们的双眼,以免他们捅出眼球中的小黑太阳传送装置……”   “小溪……他怎么样了……”   “医师说,他掉进肉花里,吸进了太多三阶梯朽神的捕猎黏液……导致他身体中的寄生人被侵蚀,它现在非常虚弱,大概很快就死了。”   “……寄生人死了会怎么样?”   “小溪也会死。”   “……”   荀听处在浅睡状态中,隔着墙,模模糊糊地听见房间外的人在说话。   他睁开眼睛,门外焦头烂额的雁鸣正和塞缪尔说话,而却杀正坐在自己的床边。   荀听望向他,本想微笑来着,但看却杀的神色,没笑出来。   却杀已经知道自己被绑架的事儿了,多亏了莱特的呼救,他们才在黑碑的顶上发现半死不活的荀听。   荀听蹭了蹭鼻尖,扯了点话题聊:“黑聆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他的罪行属实,但乜伽晟国没有处决权,已经将遣送申请递交南希伯了。”   “……”   荀听慢慢地坐了起来,说道:“杀了他,是什么大罪吗?”   却杀:“私自处刑其他国家的外派人员,很严重。”   “那他回去会被判处死刑?”   “我不想骗你,”却杀说,“大概率不会。”   “罪算在我头上吧,”荀听说道,“我会去杀了他,他回不去的。”   却杀抬眼看着他,荀听与他对视,分辨不出其中复杂情感。   冰冷、坚定而又迷茫,同时矛盾地出现在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眸里。   却杀面无表情,他对荀听的决定不置可否,或许也是一种默认。   他突然伸手,指尖摩挲了一下荀听右耳的月光耳坠,温热的触感让荀听身体一颤。   却杀道:“除了他……你没有要和我说的事情吗?午溪。”   懵然和焦灼犹如一杯打翻的热水,同时渗入荀听的身体。   他的心脏紧了一下。   却杀他看见月光利刃留下的残骸了。   荀听张了张嘴,可该死的系统提示又蹦出来,碍眼地横在他的眼前,他的脸色忍不住一变。   荀听只好拿开他的手,道:“没有……”   可却杀看见他躲避的眼神,攥得更紧了。   他指节近乎扣得发白,说道:“我知道,我不能说出你的名字,你也不能承认,否则你会被惩罚。”   “我说得对吗?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荀听仍旧沉默,单纯是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这是一个死局,却杀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自己无论作何反应都会受到惩罚。有真品月光耳坠的物证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圆过去,沉默会加重却杀的怀疑,   荀听只能甘愿“领罚”了,他刚刚吐出一个“我”字。这时,却杀突兀地说:“没什么好解释的,我相信你是小溪。”   “……”   荀听一怔,他不解地抬头看向却杀,发现却杀的眼神依旧未变。   但因为却杀的这句话,系统的警告消失了。   这时荀听才反应了过来。   却杀在故意骗系统!   却杀没有“系统”的概念,但他可以想象出有一种“力量”在监视着荀听,并通过荀听的神态模糊地分析出该说什么话才是可以的:不能问关于他是谁,也不能表现出怀疑,对话要符合爻老师对“小溪”身份该说出来的话。   却杀太聪明了,即使荀听无法向他表达,他通过强大的判断和侦查能力也知道要怎么做。   荀听心跳陡升,顺着他的台阶下:“谢谢……爻老师。”   荀听从来没想过会以这种安静的方式和却杀“相认”。   却杀再次主动从墙的另一边破壁,向荀听伸出手,把笨拙的他从窒息中捞了出来。   他和却杀对视了很久,双方眼神里中各藏着千言万语,可这种思绪不露于声,房间无人说话里静到能听到外面忙碌的交谈声。两人仿佛是命运的逃徒,用沉默在躲避一双无形的眼睛。   荀听默默地抓紧了却杀的手腕,也许是知道自己这一命的时日不多,所以更不想松开。   却杀用一句话打破了寂静,道:“你是梦貘信徒,你会入梦。”   荀听“嗯”了一声。   却杀的眼瞳中盛着一片寂静蔚蓝的海,平静无风,深邃之下却有人触及不到的暗潮涌动。   他盯着荀听,说道:“入侵我。”   “……”   荀听呆愣愣地看着却杀,只听他补了一句:“今晚的梦。”   作者有话说   听子:……说话大喘气会出人命。 第104章 梦境海域(二)   ……   荀听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身体里的“生命”正在枯竭,腹中之人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不断地啜泣,他预测自己撑不过第二天日落。   而弥尔蓝说,黑聆即将在天亮时被遣送。他身上的苔藓灵魂生命力顽固,使得黑聆不能被普通方式杀死。   荀听需要想一个可以一击毙命的法子。   他要抓紧时间了。   今晚算是他最后一次以午溪的身份在塞缪尔家居住,他本想和塞缪尔做最后一次告别,但塞缪尔忙于公事,并未归家,或者……荀听心想,塞缪尔想用忙碌来挤掉心中的悲痛和焦虑——他无法接受刚刚得到生存希望的午溪又掉入了死亡的深渊。   午溪和塞缪尔之间定然曾经发生过一些事,塞缪尔对午溪的感情真挚细腻到超过了师生,更接近于亲情。   但其中不掺杂半点情色,塞缪尔仅是将他当作亲人。午溪正因为能明确地感受到这一点,敏感自卑的他才会将自己的情感扭曲成一种隐疾,一种玷污。   荀听见不到塞缪尔,只好仿照午溪的文笔给塞缪尔留下了一封信件。   做完之后,他只需要等待天亮开始行动。   因为自己房间的窗子损坏,荀听暂在塞缪尔卧室睡一晚。荀听翻身上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   他想起却杀的话。   如果仅仅是入梦对话,不涉及精神控制的话,却杀醒来也只能获得模糊的记忆碎片。   但这样既能逃开系统的惩罚,又能以真实的身份与却杀交流,就已经足够了。   他闭上眼睛,沉入了睡眠之中。   再次睁眼时,发现周围仍旧是熟悉的老地方。   泪痣岛……   看来这里对却杀来说意义非凡。   这次他们不再处于深海。小泪洋的波涛在守塔人小屋旁拍打着岩石,涛声淹没在大雨声中,两人安静地待在蜡烛暖色晕染的房间里。周围有守夜的翻书声,还有止心师沙沙磨盐的声响。   这些动静组合起来的声音,叫人非常安心。   荀听一偏头,发现却杀——应该说是却杀的潜意识——正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即使是休息,他仍然像一支没有松弦的弓箭,身体时刻紧绷着。   荀听大着胆子扶住他另一侧的肩膀,将他向自己的胸膛处拢,直到却杀的额头能贴到自己的脖颈。   荀听心想,自己只是想让朋友休息的姿势舒适一些,这个举措应该没有逾越什么。   或许是被荀听的心跳声吵到,却杀醒了。   但他并没有起身,继续顺着荀听的动作倚靠了。   好一会儿,却杀才说道:“你要走了吗。”   荀听才发现对方已经“醒”了,赶紧松开了手,说道:“嗯。”   却杀道:“什么时候回来?又回去哪里?”   梦反映出的是做梦人的潜意识,没法传达具体的信息,荀听只能通过猜测梦语中对现实的隐喻来获得信息。   却杀一定是想知道荀听这条命结束之后,又会以什么样的身份重新回到世界,所以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荀听也没有答案,他只好摇了摇头。   却杀直起身子来,离开了椅子。   他盯着面前的壁炉,问道:“等多久?”   荀听看着他,他没办法,只能继续摇头。   “在我们普通人眼里,异乡者是神明。神明禁止人类探求他的想法,”却杀道,“没有人能左右神明的选择。”   却杀的蓝眼睛安静地盯着他,慢慢道:“但我想。”   荀听一愣。   什么意思?   却杀是想接替异乡者的重任?还是说想要改变异乡者的选择?   这时,却杀忽然坐到了荀听的腿上。他居高临下地面对着荀听,低头,用触摸某种毛绒生物的手法轻抚着荀听的嘴唇,很久,直到荀听痒得忍受不了,抓停了他的手腕。   却杀低头,咬住了荀听的唇瓣。   荀听瞳孔慢慢放大,没有征兆地僵在原地。   却杀右手放在荀听白皙的脖颈上,拇指横在荀听的喉结处,当它上下滑动时,他便用指肚轻轻抵住,让荀听下咽难受。   于是荀听只能张开嘴,让柔软的舌头侵入口腔。他含糊地喊了声:“爻……”又紧接着被堵了回去。   这是却杀有意识的梦境,“本能的荀听”不敢像上次一样出来造次,这个温驯的荀听只能跟着他的动作掉进陷阱里。   荀听看见周围的景象随着梦境之主的意识波动变化,小屋的景象扭曲变作了万花筒,无数的色彩掺杂在其中热烈地交融。   却杀很喜欢在亲吻时主导。   他故意让这个吻很慢,让荀听始终处在难受、轻痒、不满足的边缘,又不至于疼痛的程度。然后欣赏似的,用指肚温柔地轻蹭对方生理性微红的眼角。   结束之后,荀听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全是嗡嗡的声响。   他看着却杀,一片空白的大脑里,蹦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我……”却杀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荀听懵懂单纯的眼神后,顿了一下。   他临时改了口,说道:“让你……记住我。”   一个无神论者忽然有了执念:既然左右不了神明的选择,那只好叫神明产生七情六欲,为他魂牵梦萦。   “……”荀听不明白,他伸手抓住却杀的胳膊,还想说些什么,而却杀却强行捂住了他的双眼,手掌下不是黑暗,而是一片刺眼的光亮。   梦里的却杀道:“天亮了。”   荀听从梦中惊醒,天色已然蒙蒙亮了起来。   他快速地整理好衣着,下楼。他和弥尔蓝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他们将在遣送的路上截下黑聆。   梦境的感觉很快随着时间散去,现实的沉重感灌入了脑海,那些欲望也随之退潮。   但荀听还是忍不住在出门前往楼上看了一眼。   正巧,他听到脚步声,与此同时,对上了一双幽幽的蓝色眼眸。   荀听一怔,心脏猛地一跳,梦境碎片在一瞬间嵌入了现实。   荀听一边说服自己梦境的潜意识行为和梦主的真实意图是有偏差的,亲吻或许不是却杀本意……一边又期待着却杀做出截然不同的解释。   但那蓝眼睛的主人面容平淡,好似那完全是一场他毫不在乎的梦而已。   他平静的神态往荀听乱绪里扔了一团火苗,一把火烧尽了他的胡思乱想,剩下一团乱七八糟的灰烬。   却杀盯了荀听一会儿,从楼梯上向他扔下一个东西,说:“早点回来。”   荀听接住那东西,发现竟然是爻司长的入境护照和徽章。   荀听的心情激动与失落交杂,道了一声:“嗯……”   却杀知道荀听回不来的,这只是符合身份的问候语。   却杀看着荀听关门离开,在原地站了许久。   这是他第四次看着对方离自己远去,自己又没有办法阻拦。   却杀很清楚,午溪的身体只能活两天,与其把荀听的灵魂禁锢在身边,还不如让他替午溪、替莫诺去报仇,完成他该做的任务。   却杀闭了一会儿眼睛,良久,也整理行装出门。   冬日尚未过去,早上下了小雪,铁背红鹰穿过风与雪,落在他的肩膀上,抖落一身凉意。   却杀肩膀上载着满月,登上车厢,面无表情地对马夫说道:“去虔牙王宫。”   这一刻他仿佛卸下了暂时的柔软,重新变回了那个果断冷酷的爻司长。 第105章 三阶梯朽神再临   黑聆的遣送路线,是从虔牙的首都车站出发,前往西罗区,南希伯的交接人员就在西罗区与南希伯的交界地等待着他们。   而从法律司到火车站还有一段距离,要通过马车运送。   荀听就打算在这段路程上动手。   运送黑聆的马车和法律司普通外勤马车没有什么不同,路人们都看惯了这种密封的黑色车厢在城市中穿梭,丝毫不会想到,有辆马车里载着一个沾了许多人鲜血的朽神寄生者。   弥尔蓝在法律司等候着,装作一个来办事的人员,给每位法律司佣兵递烟。   待到押送时间时,她瞄到了两名执行任务的佣兵,向他们各递了两支雪茄,其中只有一个人接过了这贿赂。   佣兵们上了押送车。   马车走进了人群之中,待到人员稀疏的小巷时,后方车轮突然损坏。   车子颠簸了一阵,一个佣兵下来查看。而另一位佣兵在车前打瞌睡,嘴边飘着淼淼烟丝。   而一只蜈蚣悄悄地爬上了那人的衣领,不一会儿,对方一个激灵,睁开了空洞的眼眸。他将雪茄掐灭在车板上,走了下来。   先前下车的佣兵对同伴说道:“车轮坏了,叫人来修理吧。”   而同伴站在他的身后,沉默不语。   佣兵不解地回头道:“喂,你听到了吗……”   话音未落,他就被身后人扼住了喉咙。   “喂!你小子有毛病吗!”两人滚在地上争斗了一会儿,零星的路人见到这一幕,都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最后,佣兵挣扎到无力时,荀听从身后出现, 给了此人脑脖颈重重的一击。   对方晕过去时,荀听说了声:“对不住了。”   紧接着,他拍了拍被控制的佣兵的头,道:“做得好。”   荀听将晕过去的两个人妥善处理,换好了轮子,与弥尔蓝一起交接了马车。   荀听驱马,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车内虽然是密封的,但黑聆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敲了敲车厢门。   弥尔蓝戴好面罩,打开黑窗。   黑聆伸出头来,礼貌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吗?”   黑聆手腕被戴上了特殊铐链,内里涂上了记忆材料,它会让黑聆驱使身上的苔藓灵魂时感到刺痛。除此之外,他还是穿着干净体面的西服正装,好像闲适得好像出游的少爷。弥尔蓝看着就来气。   她压低声音对黑聆说道:“和你无关,回去坐好。”   她拉上隔音窗户,黑聆便没回声了。   荀听咳嗽了几声,腹中怯者本就时日不多 ,此时他又使用了一次精神控制,消耗陡然增大。   他忍不住干吐出了一摊黑水。弥尔蓝看向嘴唇苍白的他,关心道:“没事吧……”   荀听摆了摆手,擦去嘴边的污渍,神色如常地继续驾马。   马车绕了一大圈路,目的地是郊外的解梦神女教堂——应该说是教堂遗址,因为那里已然变成一片废墟,废墟之中立着开满血红色花朵的巨大黑色石碑。   既然他们没办法用寻常方法杀掉黑聆,荀听便打算直接让孝碑的肉花吞掉他。   既然黑聆这么喜欢和呕吐者之心共存,那就让他变成三阶梯朽神的食物好了。   郊外的防卫十分严格,远处就能望见许多身着制服的佣兵,荀听面罩下的神情自若,驱使马车前进。   他们被监察的佣兵拦下,是雁鸣。   雁鸣看着法律司的黑车厢,奇怪道:“你们这是在运什么?”   荀听低沉道:“实验品。”   “大荒研究院的实验?是有学者申请来观察孝碑来着……”雁鸣皱眉,“但你们什么时候约得时间?为什么我们没有接到通知?”   荀听看了他一眼,对视间,雁鸣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他察觉到了不对劲,道:“你是……”   荀听出示了却杀的徽章,教皇赐予南希伯使者的最高权限通行证,一条权威的命令横在了两人中间。   “……”雁鸣沉默不语地接过,查看了一番之后,回递给荀听,将他们放行。   身边的人提醒道:“可是队长,他们……”   雁鸣瞥了荀听一眼,像是一种暗暗的警告,若有所指地说:“没关系,反正出了事由爻使者负责。”   荀听默默地攥紧了缰绳,继续前进。   孝碑上的血红花朵似乎感知到了肉体凡胎的靠近,慢慢蠕动着张开花蕊。   这时,车厢里再次响起了敲击声。   弥尔蓝像刚才一样拉开车厢窗户,却在打开的一瞬间,被荀听拉住了手腕。   那个小小的窗口处竟然渗出了一大摊红色的液体,那变形的异形肉泥上,还有两个阴森的眼球盯着他。   荀听立即将弥尔蓝推开,他感受到被淤泥触碰到地方传来腐蚀的痛感,但转瞬即逝——腹中怯者替他承受了疼痛。   荀听甩开这坨灼热的肉浆,他的手臂上留下了惨不忍睹的蚀伤。荀听捂住伤口,只见那滩流淌出来的苔藓灵魂迅速组成人形,黑聆阴鸷的脸紧接着从中露了出来。   黑聆看了看周围,立即明白了当前的状况,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这群不守信用的贱种,还想偷偷处置我?如果我今天回不了南希伯,你们都得死在这……”   他还没说完,荀听就摁下了链铐的开关,黑聆的手腕发出灼热的光芒,附着在他身上的苔藓灵魂尖叫了起来,如被火烧到的蠕虫,开始躲开黑聆的手臂,往他身体内部钻动。   黑聆发出痛苦的声音,他的肉体瘫软在地,不断地膨胀缩小,最终铐链被撑碎。   荀听则立即用陨石黑血做成的绳链束缚住他。   被捆住的黑聆盯着荀听的眼睛,发出粲然笑声,道:“你杀不死我,我说过,你们欺骗了我,所有人都要陪……”   荀听不顾朽神的侵蚀,一脚踩在他的脸上。   黑聆被苔藓灵魂充斥的面部登时如泥塑一般陷进去一块,血肉疙瘩挤在一起,难看至极。   荀听摘下面罩,将铁块扔进了他脸部的凹陷里,冷道:“没人想听你叫,丢人的败家犬。”   “……”看到这张熟悉的脸,黑聆的怒火更甚,道,“午溪……又是你……”   “是我,我来让你偿命了。”荀听拎起他领口处的黑血绳索,单手将他拖拽向孝碑。   石碑上的肉花正在绽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迎接他们。荀听觉得,比起手中这个正在叫嚣的人类,对面这恶心的花朵更加亲切一点。   荀听的手臂不断被苔藓灵魂侵蚀,露出了红色的骨头。   疼痛已经到了虚弱的腹中怯者难以承受的地步,开始回馈到荀听身上,而荀听浑然不觉。   被拖拽的黑聆笑了起来,他组合好扭曲的五官,用破碎的声带说道:“你真以为我对付不了你吗?”   他如突然发瘟的动物一样,咬向了自己的手臂,一边发出残忍的咀嚼声,一边开始念咒:“Curz tha Benissez!Grandur Villaz-Doll!(诅咒神赐!伟大的恶人圣偶!)”   荀听和弥尔蓝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荀听立刻去阻止黑聆发声,但为时已晚——当颤抖的音调结束时,上空出现一个旋转的巨大气旋,天空乌云密布,霎时如夜。   肉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恐惧,全部闭合了起来,缩成了花苞大小,孝碑像长满红色肉球。   狂风卷杂着凉雪,盘旋向上,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灰雾之中。   弥尔蓝惊道:“完蛋,请来了什么东西?”   荀听皱眉,踢了黑聆一脚,道:“你拿什么当的祭品?”   两人的神色让黑聆感到十分满意,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道:“祭品我的咒名,以及我的双臂。”   “哈哈!我的咒名献给祂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除非祂遵循我的愿望,否则无人能够请走祂。”   “伟大的三阶梯之神!我要让你把这里……你能看见的所有的人都杀光!”   雁鸣一群佣兵从灰雾另一端赶来,顶着飞旋的风雪,朝荀听大喊:“你们放出了什么?!”   荀听默念道:“三阶梯朽神……恶人圣偶……”   听都没听说过。   可一个四阶梯“赋格狂欢”就够他们吃一壶的,何况是三阶梯朽神?   雁鸣冒了一身冷汗,朝身后喊道:“所有人撤退!离开这里!”   风吹乱荀听的头发,他向人群中看去,他看到了一片惊惶失措,看到了在这里协助调查的莱特,他一脸惊恐地捂住嘴巴,还有……来这里考察的塞缪尔。   “等会儿……老师,您不能过去!”雁鸣一边拦着塞缪尔,一边疏散队伍。   塞缪尔看见了荀听,焦急地喊道:“小溪,你为什么在这儿?”   荀听张了张嘴,在灰雾中望着塞缪尔,说道:“老师,我……”   人群中喊道:“那是什么!”   只见灰雾的尽头散发着红光,那里面走来一个人——姑且算是人形。   伴随着寒冷风雪和黑聆的笑声,那个红色漩涡出现,像一个地狱入口。   雁鸣和塞缪尔只觉得背后和膝盖都在发凉,仿佛有什么冰冷的荆条正在缓缓地缠住他们的双腿,使他们动弹不得。   而荀听凝视着“来人”,拎起手边的黑聆,一咬牙,竟然径直朝红色雾渊走了过去。   塞缪尔撕心喊道:“小溪!回来!”   弥尔蓝追了上去,道:“听哥,你干什么!”   “这场灾祸是因为我的选择而引起的,”荀听平静道,“无论如何,我去解决祂。”   荀听拍了拍黑聆的脸,道:“我今天就算死,也会把你喂到孝碑肚子里去。”   荀听抹去嘴角咳出的黑血,迎面盯着那走来的朽神,肆虐的风雪卷乱他的长发,他的眼神如一把淬寒的剑,仿佛与某一双锐利的蓝瞳在此时此刻重合。   他用虚弱而沙哑的声音,一步一念诵:“Curz tha Benissez,Grandur……”   孝碑因为这个朽神咒名的腔调而发出震颤,可朽神殉的咒名还未完全说出口,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灰雾中传来一声清凌凌的声响:“小溪?”   荀听蹙眉,阴狠的脸色慢慢融化成了疑惑,他停住脚步,看着对方从深雾中走来。   对方的头上还包着荀听给祂的围巾——这样别人就看不到祂的脸了——白色的幼猫在祂怀里喵喵地叫了一声。   荀听与恶名薄面面相觑。   荀听:“……”   他没有想到。   位列第三阶梯,那令人生畏的恶人圣偶……居然就是恶名薄。   请神祂需要一个罪大恶极之人的咒名,咒名主人的双臂,以及一张烧灼的皮肉。   荀听默默地把信息登录到朽神图鉴里。   恶名薄歪头,问他:“你怎么受伤了?”   “恶名薄,”荀听把黑聆一扔,叹气道,“我不是说,让你接受其他恶名朋友的委托时,先来请求我的意见吗?”   荀听严肃地盯着他,道:“如果你遇见的不是我,你会杀了我吗?”   恶名薄感觉荀听生气了,因为荀听没喊祂“本子”。   祂没说话,很久之后,才道:“会,我会把这里我看到的人全部杀光。”   “因为这是我恶名朋友的请求。”   荀听皱眉道:“那我呢?你听我的请求吗?”   恶名薄沉默了一会儿,道:“会听。”   祂又补了一句:“但是,我在生你的气,因为本子不是你最重要的。”   “……”   荀听揉了揉眉心,道:“因为你生闷气?你这些天才不来找我?”   废墟周围,众人望向恐惧的灰雾深处。   而在红光围绕之中,那游走在世间的隐藏三阶梯朽神手持着削铁如泥的陨石黑血利刃,却在荀听面前低着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第106章 归处   恶名薄的头被围巾包裹得只剩一条缝,两只眼睛透过缝隙看向荀听。   “……”   荀听看着祂,叹了一口气。   通过黑聆的这场闹剧,荀听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儿:恶名薄是随意游走在人间的,若用请神的方式让恶名薄即刻降临在自己的身边,需要献祭出请神之人咒名。   荀听第一次见恶名薄履行朋友的愿望,是在赫伊曾的命令下。但赫伊曾的咒名显然没有消失,他甚至还能继续念诵咒文,也就是说,赫伊曾第一次遇见恶名薄并不是通过请神。   于是荀听随口问了一句:“你之前是怎么遇见赫伊曾的?”   恶名薄摇摇头,说:“我忘记了。”   荀听心想,或许赫伊曾掌握一种“诱捕”恶名薄的法子。   黑聆久久没有听到令他满意的声响,烦躁地再次呼唤咒文。   荀听走到黑聆身边,黑聆朝他瞪着狰狞的眼睛,道:“伟大的恶人圣偶,我许愿你把他杀掉,碎尸万段!”   恶名薄身上的红名开始游动,那是黑聆的咒名,像一个新鲜的烙印,红色面积在不断扩散,它让恶名薄感到了痛苦。   恶名薄攥紧了手中的陨石黑刃,站在原地不动。   荀听似乎听见祂的喉咙里传来一阵饿兽般的低吼声,仿佛在催促着祂快点履约。   “我……一会儿得把这里的人都杀掉。”恶名薄道,“小溪,你离开这里吧,我还能忍一会儿。”   黑聆愤怒地望着恶名薄,道:“你在干什么?你是我召唤来的!我为你献出了祭品,你必须得听我的命令!否则你会被混沌之主惩罚!”   恶名朋友的训斥让灼烧之痛更甚,恶名薄只好和他道歉,朝荀听举起了刀刃。   “你刚才说,你会听我的话。”荀听面不改色道,“我命令你不要听从他的指令。”   “可是……”恶名薄第一次恳求试图祂的朋友,“小溪……不要这样,恶名朋友的愿望之间产生冲突,会让我更疼,我需要先去做完第一个愿望……”   荀听却认真地盯着祂的眼睛,指着黑聆,说道:“他的话会让你疼,本子,他不该是你的朋友。”   恶名薄看上去并不明白荀听的意思。于是,荀听从祂手中拿过陨石黑刃,锐利的边缘在他的手心划了一道伤口。   他把围巾的缝隙向下一拉,彻底遮住了恶名薄的眼睛。   恶名薄身体中的低吼声音更狂躁了,甚至使祂的声音产生了失真,祂不解道:“小溪……你干什么?”   荀听慢慢走到黑聆面前,黑聆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他朝原地不动的恶名薄吼道:“畜生!过来保护我!你在干什……”   荀听手起刀落,刀尖没入黑聆的喉咙,逐渐切割开他的身体。   他皮肤上丑陋的苔藓灵魂被刀刃吸附,荀听用力一拔,粘连的红色苔藓发出数人的尖啸,被从黑聆的肌肤上连根拔起。   黑聆发出痛苦的嚎叫。   他请神献出了自己的皮肤,丑陋狰狞的无皮血肉暴露在了风雪与灰雾之中,上面沾着的苔藓灵魂的残留在蠕动,如同腐肉上黑色的蛆虫。   苔藓灵魂还是没有被杀死,祂们只是暂时被剥离。   荀听趁此机会,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那是塞缪尔弟弟的遗物——将匕首猛地插入黑聆的心脏。   黑聆发出近乎非人的尖叫,胡言乱语道:“畜生,畜生……你们都是……伟大的厄婴混沌……给我……”   最后,荀听拖拽着这个嘴里念念有词之人走到孝碑前,拨开孝碑的肉花,将黑聆和扭曲的苔藓灵魂一齐扔了进去。   他说:“跟你的狗屁混沌忏悔去吧。”   做完这一切,荀听吐出了一摊黑血。   但他并没有痛苦,反而感到一身轻松。系统也提示他剩余两个事件进度已完整。   狂风与遮天迷雾慢慢消散,荀听擦干净身上的污秽,走向恶名薄,轻声说道:“你走吧,待会儿他们会过来。”   恶名薄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灼热的恶名陷入沉睡,祂的身体不疼了。   祂扒开围巾,呆愣愣看着荀听。   祂似乎感知到了对方生命气息的衰弱,问道:“小溪,你怎么办?我要找你,还去原来的地方吗。”   荀听道:“我要离开这里了,下一次……我也不知道会在哪儿醒来。”   恶名薄抓住荀听的衣袖:“你向我许愿,我帮你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我是腹中怯者的容器,承载着莫诺的意志,祂奄奄一息了,我得把祂送到一个归处去。这是我的任务。祂若离开,我也活不下去。”   “归处是哪儿?”   荀听望向孝碑,说:“能让她的灵魂安息的地方吧。”   “小溪……”   恶名薄唤了他一声,沉默了半天,慢慢说了一句,“我不生闷气了。”   荀听哭笑不得,摸了摸祂领口里的小白猫,说道:“往后你得自己给它做奶干了,很简单。”   雁鸣与一众佣兵团围了上来,荀听让恶名薄离开,祂犹豫了一会儿,身影还是消失在了原地。   雁鸣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荀听只说道:“灾祸已经解决了,黑聆也已经死了。”   雁鸣掐腰,在众目睽睽之下长舒一口气,只好说:“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荀听反问道:“你不觉得黑聆该死吗。”   “我觉得他该死。”雁鸣说,“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隶属大荒司,我有我的职责。我们会以劫持重要遣送犯和扰乱治安的罪名抓你。”   荀听道:“我拒绝逮捕。”   雁鸣给他戴上了镣铐,说道:“这件事不是你拒绝就能行的。”   荀听道:“拒绝不了,那我以死谢罪吧。”   “你……”雁鸣现在发现荀听比在比赛场上更令他“惊喜”,他无奈道,“你又想干什么,小帅哥?”   话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雁鸣朝声源望去,发现莱特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倾塌的教堂废墟之上。   他踩在解梦神女雕像破碎的手臂上,正对着孝碑的一面,朝荀听招呼。   “我就剩下最后一把开锁的钥匙了!”莱特说,“小溪,你抓紧时间跳进去!”   莱特一边喊,一边熟练地将一个表面崎岖的金属圆球摁到孝碑表面。   空气似乎在震动,周遭尘土开始泛起波澜。   石碑上的肉骨朵开始集中游向一点,在莱特的手下凝结出一朵巨大的肉喙。   熟悉的肉喙旋转着打开,祂发出婴儿的啼哭,露出花心处包裹着的一张稚嫩的脸庞。   巨大的婴嘴吞掉了莱特的钥匙,心满意足地咧开笑容,发出咯咯的声音,祂的脸部中心开始凹陷出一个黑洞。   随之,整个孝碑开始以一种迷幻的、不受物理规则约束的姿态“解体”,黑色像是世界的模型出错造成的缺口,铺在地上,组成一个圆形。   捷径再次打开了。   在场之人是第一次见到孝碑之下的捷径,全都惶恐困惑地退后了一步。   雁鸣皱眉看着这覆盖了一切废墟的黑洞,又看向神色坦然的荀听,自言自语道:“你真是够疯的……”   荀听手上戴着镣铐,走到了黑洞边缘,他回头望了一眼。   塞缪尔穿过人群,紧紧地抓住了荀听的胳膊,道:“小溪,你要去哪儿。”   “老师,抱歉,我……”在这最后的时刻,荀听想替原主坦白一切,但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似乎是午溪写下那些词句时颤巍的心声——   “我甘愿做您腐烂的土壤,求您,不要发现我。”   “……”荀听一咬唇,止住了要脱口而出的话。他看着塞缪尔憔悴的面容,对方的双眼在恳求一个答案。   荀听心想,这是午溪爱的人。   他不能擅自替死去的午溪做出决定,也不能替他暴露他小心翼翼隐藏的一切。   “我要送腹中怯者回家,祂其实是莫诺。”荀听道,“我做这一切,并不后悔。”   荀听看着塞缪尔颤抖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滑落,笑道:“老师,我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您。”   荀听将本来的歉意化作了一句感激,他知道这样会让塞缪尔更好受一些,他道:“谢谢您。”   最后,荀听跳入了深不见底的捷径。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渲染,只是一场无声的跳跃。捷径在瞬间消失,地面重回原样,孝碑又缩回了地下。   两名佣兵抓住了试图逃跑的莱特,他们开始收拾现场。   俗世的嘈杂最终取替了无声的场景,只有塞缪尔沉默地站在原地,肩膀上落满了雪花。   作者有话说   有超用心的两位朋友在超话整理了目前提到的所有史诗图鉴还有神系等等,太感动了www。   之前提到会给整理读者寄一点小礼物,说到做到,礼物正在制作中了~是我和亲友一起做的神学院徽章和录取通知书,目前的进度是等出稿——   欢迎大家一起来微博的杀天子超话玩!   (当然发在长佩评论区也可以hhh)   最后感谢宝贝们的海星和大佬的鱼粮投喂wwww 第107章 白色树地   荀听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片柔软温凉之中。   他睁开眼时,有人对他说:“你醒了?”   他看到了满头白发的希什。接着环视周围,发现自己正陷在蜉蝣那种生命体的身体里。周围本就奇特的景色在液体的扭曲下变得如梦如幻。   他漂浮着,能够呼吸,与此同时,从他身体里流出的黑血也在其中凝固悬浮。   荀听深呼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赌赢了。   他跳入非动态运行的捷径之后,也被传送到了错误的地点——白色树地。   他的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礼貌道:“欢迎您,异乡者。”   是包裹着他的美丽生物在与他对话,希什说过,这东西有自己独特的语言,与人类交流一般是通过“融合”。   荀听离开了祂们柔软的身体,坐起来,希什抱着胳膊,问道:“你还真跳了那黑洞啊?”   他道:“黑聆和那群异教徒呢?外面怎么样了。”   荀听没办法说太多的词句,他的嗓子灼烧一样的疼,他知道腹中怯者的时日要不多了。   希什皱眉,对身后的蜉蝣说:“能治好他吗。”   蜉蝣用触手碰他,希什沉默了一会儿,问荀听:“你要是死了,哑巴还有其他帮手来救我吗。”   荀听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你都要没命了,还跳进来干什么!”   “我还有其他的重要事……”荀听虚弱道,“找你只是顺便……”   希什翻了个白眼。   身旁的生命体开始发声,荀听身体一震,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用通过“融合”,就能直接听懂他们的语言。   “您可以叫我们‘精幽’,我们是无数灵魂的浓缩体,”蜉蝣的另一位族人说,“我们在此等候您多时,请您跟来。”   荀听想打开系统,但是面板出现的那一刻,希什竟然也看到了,他疑惑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不仅如此,周围环境里也出现了许多虚拟面板。   “……”   “您在此处可以随时使用系统,因为这里是系统的运作中枢。”一只精幽说,“乜伽宇将规划盒子交给了深歌保管,将乜伽宇计算中心托给了我们保管。”   他正说着,周围的树丛中有一只巨大的蜘蛛慢慢地走了过去。祂的身体是球状,密集的腿是如同发丝一样细,祂边走边漂浮,若仔细看,会发现祂的黑球身体也是由细丝滚成的。   祂身上的面板显示:第六阶梯6-056发蛛。   地上有一只眼睛,两只鼻子,和一个嘴巴,祂们贴着地面快速地游走了过去。   荀听抬起脚来给祂们绕路,有一只眼睛停下来,看着荀听眨了眨睫毛,迅速爬到树后了。   荀听弯腰捡起一只嘴巴来。祂那坚硬的牙齿上下闭合,像在挣扎。荀听将祂捡起来翻面,发现嘴巴下面是类似于甲壳虫的虫腹。   这一群东西是第六阶梯6-077拟态五官虫。   一群蘑菇小狗跑了过去,一只还让希什的脚给绊倒了,祂在地上起不来,蹬歪着三只肥胖小触手。希什“啧”了一声,一脚把祂远远地踢回了同伴的队伍里。   头顶上有朵云朝他们飘来,而组成云朵的元素都是一种极小的四翅白色鸟,拂过他们的时候,传来奇异的鸣叫声。   第六阶梯6-201蒲公英种鸟   大树旁冒出许多指头关节,是朽神“手指笋”。地上突然跑过去几只巨大的脚印,路过之地塌下一片草地,这是一种叫作“隐蹄”的朽神。祂的表现出的形态就是“蹄印”,本体无影无踪,若人们感受到身上有被踩踏的痛感,那多半是祂刚刚走了过去。   若祂的蹄形再大一点的,被踩中的人会直接被压死。   这里还有无数奇怪的丛林朽神,他们一行人的出现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正常的生存。   荀听掀开一片芭蕉叶大小的巨叶——第六阶梯6-123“幻觉叶”——祂叶底是迷幻的圆圈,当荀听走近宫殿时,这些叶子的底面组成了一幅色彩明丽的巨画,像是真实存在的通道。   这一路走过来,荀听感到头晕目眩,仿佛在做梦般,他揉了揉眉心。   精幽带他们走进宫殿,中央有一棵足够几十人合抱的白色巨树,它的形状和南希伯的菩提树空中花园的巨树非常相似,但更加巨大。   而树的面前,也放着一台电脑。   荀听:“……”   他终于能说出奇怪的点在哪儿了——这些本该原始而迷幻的生物和环境之中,总是出现系统的“高科技”的面板,风格突兀的同时,又感觉和场景很好地糅合在了一起,像是一种“原始林朋克”。   荀听打开电脑。   他像上次一样,输入密码,将一行报错的代码改掉——还是一行循环语句出了错,导致巨树的某项功能一直堵塞着。   霎时,巨树开始发出光芒,像重新复苏了一般,白色的叶子拔芽生长。   精幽柔软的透明状躯体竟然逐渐凝结,变成了人形,不过还保留着一些原始的特征,比如手臂上漂浮着薄翼。   希什惊讶地看着蜉蝣变成了一个比他高一点的俊俏少年,他的白金色长发漂浮着,瞳仁的颜色是凝固的星空,清明而漂亮。   蜉蝣想伸出手来碰他,希什却忙不迭地躲开了,他嫌弃道:“你能不能变回去!”   “……”蜉蝣脸上露出一个失落的表情,重新缩回了那个生命体。   希什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能通过融合的方式来对话,他心理上接受不了和他朝夕相处,会将他包裹起来交流的蜉蝣呈人型——男女老少都不行。   另一只精幽解释道:“地面上逝去的灵魂会来到白色树地,被我们凝结入体,当我们的浓度积攒得够多的时候,就会趋近于人型,而人类会把我们当成一种很重要的材料。”   精幽说:“我们可以做成小混沌之笼——应该是这么叫的。”   “等会儿……”   根据目前所知道的,小混沌之笼的材料有陨石黑血,硬硅,以及一只人型的精幽。   荀听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补笼的时候:陨石黑血是恶名薄提供的,硬硅是止心师偷的。   那人型精幽……是什么?   荀听问道:“你们的族人有去过人间吗?”   精幽点了点头,说:“圣树接入系统之后,可以提取系统使用者的灵魂,将其重新注入一具脱离灵魂的躯体。”   原来这就是荀听和弥尔蓝两位“玩家”轮回不死的原因。   “但是圣树也因此出了点问题,我们无法积攒灵魂浓度而化人了。”精幽说,“直到您刚才解决了这个问题。所以,我们的族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去过人间了。”   一切的源头……竟然是屎山代码害人。   荀听道:“那最后一只到往人间的精幽……是谁?”   “您跟我来。”   它带荀听穿过了希什常待的宫殿花园,最后停到了一座雕像面前。   雕像雕刻的是一位女士,她的脸庞俊俏却不柔软,美丽的五官有一种锐利感。她的周围是一个神色温柔的男士,二人身着华服,正捧着一个花束编成的摇篮。雕像已经荒废很久,摇篮里躺着一只正在吃豆子的蘑菇小狗。   精幽用特质的白光蜡烛一照,雕像上爬满的藤蔓植物主动退开了。   塑像男人的脸因被雨水侵蚀太久而掉落在地,里面生长着一些苔藓和白色透明的小菇,应该是蘑菇小狗的幼态。   荀听捡起这一半脸,打量了一会儿。   莫名其妙地,感觉这具柔和英俊的半脸,很像一个人。   这时,精幽指着那位女人的雕塑,道:“这是最后一位到往人间的族人,她人间名字叫作怀苍下。”   荀听一惊。   竟然真的是那位传说中的王后。   “那这个男人就是教皇怀社上?”   那位结束第一次厄婴之灾,缔造归巢之路带领民众重返故乡的传奇教皇。   “是的。”精幽接着说,“怀苍下曾是我们的族长,是浓度最高的精幽,她曾与人间男子结合,诞下一婴。”   荀听不解道:“怀社上教皇和王后有后代?史书上并没有写……”   “她大概是想保护那个孩子。”精幽说道,“那时巨树不再生叶,白色树地的族人无法积攒灵魂浓度,更无法到访人间,她的力量逐渐消逝。可是人类对精幽的渴望却不会停止。”   它望着那个摇篮,说:“而她的孩子,带有教皇一半基因的精幽,将会比我们更加坚韧、强大。”   荀听若有所思,他有一种冥冥的预感,问道:“你们知道这个孩子现在在哪儿吗?”   精幽摇头:“我们不知道,但它应该和族长一样,有着美丽而坚毅的蓝眼睛。”   荀听的预感逐渐强烈,他道:“那……你们与人类混血儿,会出现什么特征吗?”   “人类的感官和感知方式与我们差异很大,”精幽说,“混血的后遗症,可能会让那孩子失去感官。”   荀听转头问希什:“当初……却杀被捡回南希伯的时候,是不是感官损坏得很严重?”   希什没办法像荀听一样直接识别精幽的语言,全程听不懂,于是云里雾里地答道:“哦,洛雷捡到爻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又聋又瞎还哑的孩子,没人给他治,听说他是从心脏拍卖场自己跑出来的……也是又倔又命大。”   “……”   除了特征完全吻合,最关键的证据是,却杀是小混沌之笼的材料——是除陨石黑血和硬硅之外的第三种材料,却杀只能是人型精幽。   荀听不可思议地默念道:“爻是百年前,那位教皇和王后的孩子……”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碎掉的半张脸。   荀听:“……”   他默默地把怀社上雕塑的半脸安了回去,在心里道了声歉。   作者有话说   荀听:是岳父() 第108章 白色的死亡   精幽问道:“您知道那孩子在哪儿?”   荀听默默安好雕塑的半张脸,道:“我可能知道。”   “那孩子是不是受了许多苦?他本该是最受宠爱的乜伽王子,或者是白色树地的族长,可惜却因王室变故而流浪人间……”精幽叹道,“如果您再次见到他,请您帮我问他,愿不愿意回来。”   荀听一顿,“嗯”了一声。   荀听感到腹部传来一阵抽痛,黑血从他的嘴角流出,荀听扶住旁边的柱子,只觉得头晕目眩,胳膊在颤抖。   他的皮肤上浮现出了一只枯槁的手,那是腹中怯者在微弱地游动。   “看来您的时间不多了,”精幽对荀听说,“您的腹中还有一只灵魂,您要在生命结束之前,将她送走吗。”   荀听点头,按照精幽的旨意,慢慢地坐在白色巨树旁边,靠向树干。   他感觉树干在拥抱自己,身体仿佛即将与它融合成一体。精幽对荀听说:“之前掉进来的尸体,我们也让他如此安息了。”   它是指的赖安的尸体。   他这话提醒了荀听,自己的事件合成奖励还没有看完。   其实剩下的都是些零碎的故事。   事件1【盯着你的眼睛】的主线全部围绕着黑聆做过的恶事。   而事件2【腐烂的恨与爱情】的主线则围绕着午溪和塞缪尔。   事件3【挥之不去的噩梦】的主角则是莫诺。   莫诺逃出阿努比斯拍卖场的那些年里,从狼窝再入虎口:她被黑太阳教收养,成为教会在乜伽晟国传教的傀儡——解梦神女。   梦貘信徒会将神明教堂改造成了解梦神女的传教之地,这使得解梦神女教更加壮大。他们宣传解梦神女是乜伽女神在人间投下的影子,每个前来膜拜人都会在幻象里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太阳。   午溪17岁时,获得塞缪尔的资助,来到了虔牙。然而就在这段时期,他被虔牙城流行的梦神女教蛊惑,花光了积蓄,沉进了颓靡不醒的幻梦里。   莫诺成了一个掌梦之神,她在集体梦境里,暗暗地为这些沉迷之人传达着黑太阳的教旨。   而在一次梦境巡视中,她竟然在一场梦里看到了自己。   那正是午溪的梦。梦里,四口之家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富裕的虔牙,那里有午溪,他的父母以及儿时莫诺。   午溪并不知道莫诺长大后的样子,但他没有忘记那个善良却孤独的儿时玩伴,他甚至在美梦里给小女孩留了一个位置。   莫诺也因此认出了他。   她第一次违抗黑太阳教的规矩,暗中拜托一个教徒,也就是莱特,将午溪从现状中解救出来。   莱特聪明伶俐,他并不受教会蛊惑,也没有鲜明的黑白立场,他来教会打杂纯粹也只是为了赚取报酬。他同意了梦神女的请求,并对此事守口如瓶。   莫诺和午溪再次相识。或许是因为受到蛊惑的原因,午溪对这段记忆模糊不清,所以荀听并没有在沉痛灵魂的回忆中看到。   天赋异禀的午溪在18岁时考上了乜伽神学院,他一边替莫诺照顾曾经收养她的爷爷奶奶,一边努力地想把莫诺解救出来。   莫诺虽然一直表现得乐观开朗,可在教会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她的心底一直压着一份难言的绝望——她不相信自己能逃出去。   这三年里,午溪爱上了一直帮助他的塞缪尔,但一直没有倾诉于口。   塞缪尔的弟弟格温当时就任南希伯高级佣兵,很少回来一次,但午溪对他印象深刻,他长着一头金发,眉上有一道疤。   格温曾经试图教午溪格斗术,但午溪瘦弱的身板压根承受不住,于是只好作罢。   荀听有些奇怪,这段回忆中的格温乔尔杰明明是灰色眼睛,而且性格大大咧咧,总爱逗午溪玩。跟大荒里的那位沉闷的假三十七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对方为什么要蹩脚地乔装成格温乔尔杰呢?   在一个秋日下午,爷爷奶奶种的小麦成熟,莫诺抽空从教会跑出来,和午溪一起在老旧的小木屋里磨面粉、烤面包。   莱特给他们带来一袋盐和芝麻,午溪的厨艺并不精湛,但老人们都夸他做得好吃。他回学校时,把面包分给了乔尔杰兄弟一份,格温揉乱了午溪的头发,而塞缪尔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   这个泛着淡黄色光芒的场景定格在塞缪尔的笑容上,深深地刻在午溪的脑海里。   如果没有之后的变故,或许这种温馨会一直持续下去。   后来,午溪的回忆里出现了黑聆的脸。   自此之后,午溪身上不断出现的淤青与伤口。温格帮助午溪解围了一次,但他毕竟不常在虔牙,待他回大荒执行任务时,午溪再次陷入了困窘之中。   午溪不敢和自己的心上人说起,当然也不会告诉爷爷奶奶,因为他知道,这除了让两位老人担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懂事的午溪默默地生活在黑聆的阴影之中,直到爷爷奶奶察觉到了他的端倪。   他们竟然为了午溪第一次跑到首都,两个灰布旧衫的老人家在繁荣的城市磕磕绊绊地寻找到了神学院的坐落之处。   他们不被准许进入学院,只好在门口等待。布满灰翳的眼球焦急地转来转去,在出入大门的年轻人中寻找自己熟悉的面孔。   直到等到天色熹微,他们高兴地发现了午溪和他的同学走了出来,可也刚好撞见那一幕——黑聆笑眯眯扇了午溪一巴掌。   愤怒的老人蹒跚着冲过去,与这群小孩理论。见到二人,黑聆和午溪都没缓过神来,惊讶地站在原地,体技院的老师来劝架,最后是塞缪尔出面解决了这件事。   黑聆称自己是午溪的朋友,老人只是误会了他们的打闹,午溪被迫附和,他只想将大事化小。   可爷爷奶奶不同意。他们执着地认为那个巴掌不是玩笑,比起在寒冷的铁门外里站上一天,他们更忍受不了看到乖巧的午溪受这样委屈。   最后,黑聆受到了惩罚,午溪有了几周的消停之日,可也因此埋下了祸根。   ……黑聆对午溪身边的所有人都进行了报复,真实情况和法律司所调查的相符。   格温去世之后,塞缪尔遭受了身心上的巨大打击。他只能请假回家养病,但他丧失了活下去的动力,身上的虫脸烂肺不断地恶化。   午溪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没办法直接给塞缪尔换肺。他只能一边自己寻找失踪的爷爷奶奶,一边在病弱的塞缪尔身边照顾他,不厌其烦地为他熬药,清理呕吐的黑血。   “赖安”是午溪在学校唯一的朋友,起初他们演得太像,午溪并不知道“赖安”的身份下竟有兄弟两人,后来才偶然撞见了兄弟俩的秘密。   荀听真正的朋友其实只有“莱特”。胆怯的哥哥赖安在被黑聆胁迫,参与了几场虐杀,但他不敢跟午溪说出口。   之后,精神恍惚的赖安迷上了解梦神女教的幻梦。而梦境之主莫诺通过赖安知道了黑聆所做的恶行。   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悲痛的她想替无辜的人们复仇。   她故意引诱黑聆一群人入梦,通过教会的精神控制来惩罚他们,却正好中了黑聆的诡计。   黑聆提早就通知了法律司——解梦神女的迷幻和洗脑能力过于强大,晟谕廷早就想要除掉这个精神异教,这事直接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由头。   晟谕廷封锁了解梦神女在虔牙的数座教堂,他们给梦神女定了罪,莫诺只是教会的傀儡,黑太阳教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决定把她提前杀掉。   回忆转到了一个夜里。   深秋的最后一场大雨夜,莫诺在充满泥浆的秘密通道里攀爬——这是午溪和莱特为他做的通道,他们告诉她,从出口一直往东跑,就能到神学院的花园栅栏门。   可她一直不敢向外面的自由迈出一步,她的脑内有教会种下的十身蜈蚣,她已经被这东西折磨太久了。   可这时,这个通道给了她一线生机。   她竭尽全力爬到了空气流通处,深呼了一口带着腐朽和大雨味的空气,可雨让洞口湿滑,她爬到顶部,又滑落了下去。   她的指缝全是泥巴,大雨将她向下砸落,但她不肯松手,用最后一丝力气扒住了岩石地面。   她忍不住呼喊,直到她看到了莱特的脸,莫诺以为自己得救了。   可是,目触到“莱特”恐惧的神情,她心中一紧。那个惧慌的神色在大雨夜黑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的恐怖,深深地烙在了莫诺的眼膜上。   那不是莱特,是赖安,莫诺却不知道。   她用单纯的目光凝视着他,轻声沙哑地说:“你……和小溪……来了,对吗?”   “小溪……呢?”   “救……救……”   没听她说完,赖安把她踹回了地下。听着女孩的呼喊,他颤颤巍巍地说了声“对不起”,接着,埋好了洞口。   赖安知道了莫诺窥视自己的梦,如果让她逃出来,他害怕她会告发自己参与过虐杀的事情。   他把莫诺逃脱的最后一丝希望封住了。   之后,莫诺的真身被黑太阳教会用十身蜈蚣杀死,制造出了“十个弑神的下位者”。   为了混淆视听,教会通过骨之神的神赐控制莫诺失去呼吸的躯体,故意从神学院高楼上跳了下去,向晟谕廷制造了梦神女自杀赎罪的假象,结束了围剿梦神女教会的闹剧。   十身蜈蚣蕴藏着莫诺的意志仇恨,无法死亡,后被教会随手留在了教堂废址里。   莫诺残留的意志驾驭住了十身蜈蚣,最终融合成了腹中怯者。   荀听默默看完。   怪不得午溪会憎恨赖安。   赖安是被迫参与黑聆组织的私刑的,若是事情暴露,他顶多也就吃五年的牢饭。   可他却因为这个,掩埋了莫诺唯一一丝生的希望。   午溪不相信莫诺会跳楼自杀,调查之后,他终于知道了赖安做的烂事。悲愤之中,他在莱特的协助下杀死赖安并当作诅咒温床的祭品,解决了塞缪尔身上的虫脸烂肺。   莱特帮助午溪杀死哥哥,不只是因为要替莫诺复仇,实际上他也有私心:他想独占“赖安”这个身份修完神学院的课程。   荀听想起莱特提到哥哥死去时那平淡的神色。心想,这兄弟俩不愧是一胞胎生的,都是怯弱聪明中掺杂着淡淡的冷血。   看完这一切,荀听心情复杂。   最该在白色树地安息的灵魂是爷爷奶奶、格温和午溪。   可造化弄人,偏偏是赖安的尸体被扔了进来,善良之人的灵魂却在归途中流离失所。   最后,荀听也只能尽力让莫诺残存的意志沉睡在这里。   身体白化前,他感受腹中怯者在抚触自己,仿佛在向自己道谢。   希什的表情很不满,但也没有阻拦,他静静地看着荀听长进树里。   荀听声音沙哑道:“我会来救你的。”   “你都死了用什么救我?别嘴硬了,荀听应该会想办法的。”希什看着他,叹道,“你快闭嘴,安息吧,走吧。”   荀听伸出白色的胳膊,手中捏了一个黑色的骰子,其六面都刻有动物的残影,只有一面是白猫头,说:“你拿着这个。”   【阿呜蒙和梦貘的白猫骰子】   “我们是两个思维,我们是一个人,一个灵魂在世界的两边玩耍,我们都是孤独与寂静的女儿。”   阿呜蒙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梦貘是她幻想出来的朋友,她与梦貘在不同的两个世界,只能通过镜子见面。   阿呜蒙做出了动物骰子,供二人一起游乐。后来,这成为两人联络的媒介——当两枚骰子都摇到白猫面时,无论二位持有者身处多远的距离,都能够互相进行定位、通讯。   火种任务【孤独的神明】完成了,梦貘的火种【复仇之梦】收集成功,这个骰子是给荀听的奖励。   同时,系统提示告诉他,他悄无声息地也收集了阿呜蒙之神的火种【亲情之忆】。   这令荀听有些吃惊,这或许是因为他为柏羽做的那一盒蓝莓点心,又或许……在他跳入捷径之后,弥尔蓝又做了什么完成了任务。   神之火种系列成就的完成数量到了5个,总数的问号还是没有解开。荀听叹了一口气,自己的收集进度有点太慢了。   希什接过了其中一个骰子。   荀听给他的目的,是对白色树地进行定位,这样,他下一命就知道这里的准确位置了。   做完这一切后,荀听默默地后仰,倚靠在了树干上。   他突然想到了却杀,莫名其妙地,这种即将死去的窒息感让他想起了却杀的吻。这想法让荀听的心绪一颤,从胸膛上长出的枝叶缓缓地纠缠在了一起。   他平静心情,闭上了眼睛,睫毛变成白色的树叶,呼吸在慢慢地淡去。   他融合进了灵魂巨树里,把腹中怯者送回了归处,枝叶在午溪的身体上蔓延、生长,   在死亡的这一刻,午溪所有的遗憾与苦难,都长成了无言的芽,在圣洁的白色树地,凝结着世间最纯真的颜色。   仿佛是灵魂在破除躯壳,重新诞生。   ……   您的【第四命】已死亡。   正在进入【第四命】结算界面。 第109章 第四命结算   ……   【第四命】结算   任务总结:   【个人任务】孤独的神明,完成。   【主线任务(一)杀死“厄婴”】进度50%   【主线任务(二)神明的秘密】进度80%   成就总结:   普通成就收集:无,目前进度11/30   “远古呼唤”系列成就进度2/4   “神之火种”系列成就进度5/?   史诗图鉴更新:   【第一次厄婴之灾时代】   厄一期336年——厄一期437年   恐怖的朽神侵占了天空,古籍记载中的大黑暗再次降临,它让生物溃烂,染上黑沼病,阳光成了稀有的资源。   灾难的一百年间,神明和信徒数量锐减,幸存下来的人类蜷缩在晟洲大陆的一角,被迫结束了内部的矛盾斗争。   晟洲大陆的巨兽一族被朽神污染,进化出无数奇特的生物,它们在如蛊壶的荒地中厮杀,最终决出“吠渊”为一族之主,吠渊凶残暴力,带领巨兽屠杀、破坏人类领地,抢占资源,后来其发展成一脉特殊的神系——吠渊兽系。   信徒可以通过献出肢体的方式,来得到吠渊之主的庇佑,之后,吠渊将准许他们与兽融合,长出巨兽的身躯,不死不灭。   疯狂的信徒纷纷追捧,使得吠渊兽系逐渐壮大。   一时间,吠渊成为人们除“厄婴”之外的最大噩梦。   厄一期438年   众神信徒集结,发起了“吠渊之战”,节节败退之后,损失惨重。   时任教皇采纳了神学院的进谏,使用一巧计,最终合力打败吠渊,清除了吠渊神系。   为纪念此战役,乜伽晟国每四年举行一次“巨兽屠宰宴”。   而与巨兽族共存的哈煞族人难辞其咎,近乎一半的族人被神晟军俘虏,成为晟国的奴隶,后在人工饲养中发展为蚁奴。   厄一期440年   有记载,人们在天空中目睹了巨大的黑圆,当时人们将其误解为黑色瞳孔,以为是古老的第三阶梯朽神“底巢之眼”再次现世。   后经研究,发现其实为新三阶梯朽神“黑太阳”。   厄一期442年   乜伽晟国大王子意外离世,而王子怀社上继任教皇。   厄一期443年   由南希伯移民临时组成的南希伯联邦爆发内战,并进行了大规模的党派清剿,许多势力强大的大家族从联邦分离出去,各立领地,被称为南希伯独立属。   阿德卡佩斯在乱世中当选南希伯联邦总统。   处在生存忧虑中的人们不会想到,这两位在质疑声中上任的年轻领导者,将真正让两国联手,在二十年后结束“第一次厄婴之灾”,让人类的双眼重见阳光。   他们即将开启了二次盛世和浩荡的“归巢之路”。   死亡选择位……   ……您长时间未选择。   默认保存“白猫骰子”。   【第四命】最终表现评价:   “您去往了白色树地,知道了您轮回不死的真相。   “您见到了人性的善与恶,替无辜之人走完了复仇之路,将无法说出口的遗憾埋藏于废墟之下。   “但神明依旧孤独。莫诺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您是否继续开启下一命?   ……您长时间未选择,默认选择继续。   正在随机重生。   祝您好运。   作者有话说   要开启第五命啦。   这一命听子要重走一遍归巢之路,他的旅途会非常非常长,可能比前几命加起来都长。   但这一命铁树开花的听子会完成文案小字部分(是边do边吻爻司长的痣)   明天和后天还会有九千字的更新,抱歉频率不稳定,因为最近忙得要死……   ====================   # 第五命:吠渊之兽   ==================== 第110章 巨兽围猎   ……   “这东西命可真硬……”   “没关系,它已经很久没动弹过了,大概是被耗死了。”   “你们还是谨慎点好,这种生物我是头一回见……”   “这岂不是更好!肯定一堆富豪稀罕它,送到拍卖场能卖不少钱。”   耳膜像是蒙了一层灰尘,荀听能听到声音的震动,音调的细节却失真了。   他感到身体里有一种非常原始的鼓动,回到了每种生物诞生之初,血肉开始痛痒生长的那一刻,仿佛从开天辟地到大黑暗降临的整个生命进程都浓缩在他的身体里,时间于微不足道的凡胎中无声地爆炸。   这种诞生的动力驱使着他支撑起沉重的身体,扯起了丁零当啷的铁链,他能感受到铁链顶端的柱刺没在自己的身体里,疼痛不断纠缠着他。   可这皮肉的刺痛比起那生长的痛痒来说微不足道。他迫不及待地伸展身体,喉咙里发出了一阵陌生的低吼。   方才那些人类的杂声变了调,成为一种惊恐的吼叫。   “他妈的,它活了!”   “怎么回事!链子没插稳吗?”   “不是,快跑……拿武器……啊!”   身体的舒松让荀听有一股爽快的感觉,他的意识一直没有苏醒,只凭本能控制着这副新身躯。   他挣断两道锁链,张开了自己三人长的黑色翅膀。   他还是只是幼兽,并未彻底成熟,否则翅膀还可以更大,那样的话,只是这一伸张,就足以杀死整个营地的人。   他猛然睁开了橙黄色的竖瞳,他发现自己的位置很高,可以看到树木的顶端,看见仰起的人脸上呈现出的恐惧。   人们嘶哑地喊他为“怪物”。它全身通黑,有着狼身,獒毛,鹰翼,雀尾,强壮的四肢上还长着坚硬的鳞片,人类的冷兵器无法刺进去。它的尾巴上长着红色的眼睛纹路,好像孔雀尾羽,但它的美丽并不优雅,相反是一种令人恐惧失神的美。   荀听展开双翼,竟然轻松地卷起旋风,腾到了空中,但飞行高度堪堪。他被身上残留的铁链拽了下来,身体砸塌了一片树。   他向后望去,只见人类的救兵赶到,信徒们抓住了铁链一端,那链子的尖头正插在自己的翅膀上。   他本能地发怒,橙黄色的瞳仁和低沉的吼声让人们身体发颤,它的身体逐渐失去光泽,黑暗在慢慢地攀爬上去。   他在与混沌融为一体,毛发逐渐化为烟状。   “这到底是什么!”   “……我、我不干了!”   “混蛋!不能放开!抓住它费了老子那么钱和人!死也要抓住它!”   荀听感到束缚翅膀的铁链骤然松开,那人因恐惧跌落在地,对方的雇主愤怒地踢了那人一脚。   荀听兴奋地重新抖开自己的翅膀,铁链因此挥动了一圈,碰巧砸到那雇主的脑袋上,将其整个人甩了出去。   在惨叫声中,巨兽腾空而起。   他的眼睛可以将远处的事物看得十分清晰,他俯视着身下的黑色森林,远处的雾中可以隐约见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   巨兽的身体对这里非常熟悉。是筑有昇塔的明睛大荒,他的巢穴,他在这里诞生、活动、捕食。   荀听丝毫感受不到铁链给他带来的痛处,链子被他拽着一起飞动,有时缠在树杈上,将树枝扯断,上面憩息的弱小朽神惊飞了起来,树叶里掉出了无数惊恐的眼球。   他仰头看着乌云布满的天空,浓稠的黑色正在密谋一场大雨。他喜欢下雨,因为他可以在雨中穿梭、隐去身形,印象里,他的族人经常这样与同伴玩耍。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同伴,他是世界上最后一只吠渊之兽。   他一直漫无目的地飞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好像即将要飞出明睛大荒的边缘,他必须停止,他不能出去,外面会有人类捕杀他。   他无法像之前一样无拘无束,他不敢逃出大荒。因为人类的火器与神赐的灼热光芒在他的脑海印下了畏惧。刚才那群佣兵在捕杀他时,就已经把这些东西用光了,所以他才能肆意地逃走。   于是荀听逐渐降落,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树林之间,他要找地方躲起来,灵敏的耳朵却听见了一些声响。   是马车轮声,有一支佣兵队正在附近。   荀听再次悄然起飞,但铁链紧紧地缠上了一段树干,树木倒塌的声音惊到了佣兵队。   他感受到从那支队伍里,发出一阵亮眼的光芒,那是他最怕的乜伽女神的圣光。   实际上凭他的身形完全可以将那个举光的信徒压倒,人类的身躯在他的掌下不堪一击,但他惧怕圣光就如同野兽畏惧火,无论如何他并不敢造肆。   那支队伍传来了交谈声。荀听本想要逃离,此时耳朵一动,猛然转向光源的方向。   因为他听见了一阵金属质的人声,这声音穿透脑海中的泥泞,与过往的某一段记忆重合了。   荀听没办法搜寻那段记忆,因为他真正意识并没有苏醒,只是本能和这具兽的身体很好地契合在了一起。   那声音的熟悉感令他感到非常难受,他压下原始的恐惧,迎着圣光的刺芒,飞过去一探究竟。   巨兽的出现引起一阵慌乱的喊叫,这一支队伍已经开采完乌金,即将赶回关卡,他们以为大荒边缘不会再遇见这种巨型的怪物。   人类的脸在荀听眼里其实都长得一样,但是他认得颜色,他发现有一个人有金色的毛发,遮住了下半张脸,蓝眼睛十分引人注目。   那金属质的人声就来自他。   荀听好奇地朝他飞了过去,翅膀和身躯将马车的货物撞倒,佣兵们纷纷进行攻击。他用两双巨大的翅膀遮挡着这些不痛不痒的击打。   他的身躯在地面投下阴影,将金发佣兵覆盖住。那人类皱着眉头,作攻击状态,冰蓝的眼神充满敌意地看着他。   队伍里的乜伽女神信徒是个小男孩。他低身滑进了包围之中,冲到了金发佣兵的面前,喊道:“您先走!”   说着,他的手掌爆发出滚烫的光芒。荀听被刺痛了眼睛,但恐惧和对那蓝眼睛的好奇同时控制了他的身体。结果后者更胜一筹,荀听想要驱除这道令人生畏的光,于是嘶吼着,顶着灼痛朝光源咬了过去。   男孩的瞳孔放大,而这时金发佣兵眼疾手快地甩出刀剑,擦过怪物的狼牙,将冷刃刺入了它的侧颈。   鲜血四溅,命脉被击中的疼痛让荀听开始失控,他的低吼震塌了废墟的石头,转头朝那刀剑的主人咬去。   金发佣兵被压在了爪下,肩膀被鳞片划出了血。可是他竟然硬生生地抓住了巨兽的牙齿,阻止了的下颌的闭合。   他好像不是信徒,却有这么大的力气。   佣兵用脚用力踹了一下没入荀听颈侧的刀柄,荀听痛苦地嚎叫,一瞬间,大雨如注,他的皮肉在雨水中全部化作了黑烟状,鲜血则是伤口处飘出的一缕刺眼的红烟。   队友的攻击和神赐的光芒在他烟化的身体前全部失去了作用。   本没进皮肉的刀剑也掉落在地,荀听的五感变得十分敏锐,就在金发佣兵翻身抽离他的压制,去捡武器时,他准确地朝金发佣兵的位置咬过去!   金发佣兵用胳膊一挡,登时,下臂鲜血淋漓。   “嗯……”对方的额头上鼓出青筋,攥紧了手中的武器。他恶狠狠地盯着巨兽的两只橙黄色瞳孔。   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就在生死的对视中激烈地碰撞。就在这时,金发佣兵向巨兽的眼睛出剑,荀听敏锐地察觉到了刀剑的轨迹,他迅速扭头,正要举爪按下,耳边却传来一阵震鸣声。   对人类而言,这声音清灵而悦耳,但对他而言,这声音嘶哑而刺耳——   昇塔……鸣笛了!   一片强烈的光芒扫过此地,登时,他披白昼,黑色的身躯暴露在光明之中,全身上下的黑烟被一扫而尽。   他来不及阻止金发佣兵挥出的刀剑,尖刃刺入右瞳,眼睛的疼痛和光明的灼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顿时昏厥了过去。   巨兽的身躯轰然倒地,他翅膀虚弱地散开,露出里面正剧烈喘气的金发佣兵。   佣兵从巨兽的身下挣出来,站起身来,望着远处的昇塔。   他低头看向昏倒的巨兽,金属质的冰冷声音再次响起:“解决了。”   ……   ……   荀听感觉这次比以往睡得都要久。   当他猛然睁开眼,意识逐渐回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现实场景,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重生了。   第四命的结算界面呢?已经错过了吗?   荀听慢慢起身,却被锁链逮了回去。   他发现自己正被锁在笼中,全身赤裸,颈部、手臂、腿部覆着不明的黑色鳞片和雏羽。   笼里被一层黑水泡着,通过水面反射,他得以看清自己的面容。   除了那些不明的黑色鳞羽,他的外貌还是正常人,他的脸和现实世界中的自己一模一样,只是年轻了很多,大概也就是十八九岁——那是他在现实世界上大学的青涩年纪。   他脖颈和锁骨的连接处中央嵌了一颗黑曜石。最扎眼的是自己长了一双亮橙色眼瞳,但右眼的颜色更为暗淡一点,竖瞳也扭曲成了不规则的十字状,眼角周围还有两片黑色鳞羽,像是受过伤似的。   荀听想发声,但发现自己只能挨个词往外蹦,好像自己的发声系统不是人类的那一套。   荀听:“……”   怎么看他这次重生的身体也不像人!   这次又是什么逆天开局!   他还没找到系统,系统就先给他蹦出两条成就。   达成成就【五次复活】   “没想到吧?”   轮回里程碑,重生了五次。   奖励:2点神犀   达成成就【吠渊兽系】   “《山海经》里有我的族谱。”   首次体验吠渊这一脉新神系。   奖励:2点神犀   “……”   吠渊兽系?   荀听不禁想起了自己在鼓婆大江观看屠宰宴时的日子。他记得,这个世界是有四种神系的,他之前才遇到两种,吠渊神系听说已经消亡了。   难道这次自己误打误撞地重生在了一位吠渊信徒的身上?   他看到自己的系统再次换了一种风格,是除乜伽系统、厄婴系统之外的新系统——吠渊系统。   可是系统奖励的“神犀”是乜伽神系里才能使用的东西,自己还能用上吗。   荀听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就见到房间里走进了两个人。   这个房间里除了装他的笼子之外,还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水和笨重器械,像个并不高科技的奇怪实验室。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面,他身材臃肿,短发中分,胡楂和发丝都已经花白了,穿着一身沾着污油和血痂的白色大褂,不修边幅的样子让荀听联想到了止心师。   只是他的脸上多了止心师没有的阴沉。   他身后跟着的是金发佣兵,他的手臂正捆着绷带。   荀听看到那佣兵的脸,瞳孔一缩。   “它就关在这儿了。”白发中年男人的声音嘶哑,嗓子大概因生病而动过刀子,他沉沉道,“我再重复一遍,我是看在你是捕猎者之一的面子上给你看一眼,我绝不会把它拱手让给你的,它花了老子不少的钱。”   “我也没兴趣。”金发佣兵的脚步声清脆,走到笼前,居高临下地睨着荀听,他道,“那群人把它卖去了阿努比斯拍卖场,你买了回来?”   中年男人唾了一口:“是,这群抢钱的混账。”   “你应该庆幸,它是在屠宰宴之后才捕猎来的,”金发佣兵一直盯着荀听,说道,“不然它的价钱能翻一百倍。”   荀听不可思议地仰头看着金发佣兵,声音从嗓子眼里慢慢地挤出来:“三……三十……十七?”   金发佣兵一挑眉。   阴沉的中年男人立马换了脸,兴奋道:“我的宝贝会说话了。”   三十七则问道:“海伦乔,他的人形身体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从大荒捡来的佣兵尸体,或许和你们是同行吧,所以它才认得你。当然,它的意识也会影响到身体的形态和外貌……它长得很漂亮吧?”叫海伦乔的中年男人那痴迷的目光仍然在荀听身上,他露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道,“宝贝,你是饿了吗?”   “哦,”三十七不紧不慢地说,“苏摩罗陀的神赐已经到了可以拼接尸体的地步了吗。”   海伦乔是苏摩罗陀的化身,荀听的身体就是海伦乔给做出来的。海伦乔看向他,撇嘴道:“好吧,不是尸体,是从大荒掳来的活人。”   三十七冷冷道:“你这算故意杀人。”   海伦乔不在意地道:“喂,那失败者的清智已经清零了,出大荒也是死路一条,身体给我使用是为研究做贡献!你应该清楚这个道理。”   三十七不说话。   荀听非常困惑,三十七就是格温乔尔杰,他本人也长得和塞缪尔收藏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但是真正的格温已经死了,这个三十七应该是第一命遇到的那位伪装三十七。   当三十七转身要离开时,荀听的手穿过笼缝,抓住了三十七的手腕。   三十七回头看向荀听,只见荀听的右背突然炸出许多羽毛来!   一只巨大的黑色翅膀委屈地挤在狭隘的笼中,而羽毛中间的年轻男人正瞪着明亮又无害的眼睛看着他。   荀听:“……”   三十七:“……”   两人不同程度上都被吓了一下。   海伦乔连忙上前,粗糙的手指按压着荀听脖颈的黑曜石,安抚道:“宝贝,别急……别着急,把翅膀慢慢收回去。”   脖子上那颗黑曜石是一种记忆材料,可以储存身体多余部分的物质,当荀听需要的时候,完全可以把身为巨兽的物质提取出来,转化自己的形态。   海伦乔对三十七解释道:“它大概不想让你走,心急之下触发了转化的黑曜石。”   荀听一手紧紧抓着三十七,一手忍不住捂住自己覆满黑鳞的肩胛骨。   他的后背赤裸,肩膀宽阔,背部肌肉线条分明,随着他的呼吸慢慢地涌动着。羽毛慢慢地缩回了身体里,背后却因为抓挠留下了四道伤痕。   荀听顾不上背后的疼痒,抬头望着三十七,说:“你、你……是……谁……我们……见,过……”   三十七皱眉看了他一会儿,竟然慢慢地蹲了下来,与关在笼中的荀听视线平齐。   两只蓝眸里是冰冷而复杂地凝视。   他突然伸手进笼,拇指抚触了一下荀听右眼底部的黑色鳞羽,荀听闭上一边眼睛,脸被迫仰起来。   “这是你捅他眼睛后留下来的伤痕,本来它的两只眼睛都是完整又漂亮的橙黄色,现在右眼却留下了瑕疵。”海伦乔抱着胳膊,不满道,“我的宝贝大概是记恨你喽。”   荀听:“?”   他不明白海伦乔的话中意,因为攻击三十七时他的意识还没苏醒。   三十七则“哼”了一声,要是当时他不捅这么一刀,自己就没命了。   海伦乔嫌弃道:“你明明没有神赐能力,还要跑大荒,活该被它攻击……哎,别乱摸了!它人形的咬合力都可以折断你的胳膊……”   三十七并不在意,他盯了荀听一会儿,拇指从眼底又抚触到了荀听的嘴角,他回头问海伦乔:“能给我只羽毛研究吗?”   “当然不……”   荀听:“啊!”   “……”   三十七早就先斩后奏地拔了荀听的一根翅羽,对海伦乔说了声:“谢了。”   海伦乔生气道:“你……”   之后,三十七平静地看着荀听的橙色眼睛,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把手收了回去。   他学着海伦乔的语气,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宝贝,恨着吧。”   荀听:“……?”   作者有话说   听子:您的行为举止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第111章 “英雄的祖先”   海伦乔,苏摩罗陀的化身,古老吠渊兽系的研究专家,还是个奇特生物学行家,酷爱人体重构和收集晟洲大陆上的动植物。他和止心师一样,是个怪人。   但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对于神赐能力的态度。止心师对化身之力不屑一顾,但海伦乔对此却趋于狂热,因此他所做的一切怪异研究都基于苏摩罗陀的神赐能力。   他喜欢美的东西,但设计美的能力却惨不忍睹,之前被他成功转化成人形的生物们——比如荀听的“邻居”,一头关在笼中布莱特山狮鹫人形——长得不说歪瓜裂枣,也算不上好看,委屈了原本美丽的兽身。   至今为止,荀听是实验室里产出的最好看的一只,也是转化最成功的,加之原兽身稀有,所以海伦乔拿他当宝贝。   这或许因为荀听的兽体里寄居的是一个人的灵魂,化为人形后反而更契合了。   海伦乔打开笼子,将荀听放了出来,他用拇指上的戒指碰触了荀听脖颈上的黑曜石,笑道:“我让你自由活动,你可要乖乖的,否则得回笼里去。”   荀听留意了一眼他的戒指。他默默地用力,试了一下展开翅膀,但并没有如愿。他长着鳞羽的后背只是发热,海伦乔的那个戒指颤动了一下。   果然。   之前听海伦乔的口吻,自己的危险程度很高,他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打开笼子,定然有一些保障措施——那个戒指就是用来束缚他的。   海伦乔扭了扭戒指,出乎意料地,海伦乔并没有生气。他笑得眼角起了皱纹,好像一个跟溺爱的小孩说话的长辈:“怎么这么好奇啊?嗯?那等我晚上空闲,放你去天上飞一会儿。”   他让两个仆人去给荀听洗浴,换上新衣。这里的仆人和兽人似乎很怕荀听,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兽不敢叫唤,它们把脸埋在毛里,安静地看着荀听。当荀听的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它们又小心翼翼地移开目光。   荀听环望四周,他看到了一些即将要张贴的招聘启事:海伦乔急需一位助手、一位熟练且审美良好的维洛斯信徒——前者帮他做照顾生物的杂活,后者则在塑造人身时帮他捏脸,但两份工作报酬并不高。   荀听看到了仆人胳膊上的疤痕。他们在给荀听换衣服时,手微微发颤,应该是被兽人们攻击了不少回,产生了心理阴影。   荀听:“……”   低薪资高风险的宠物店员工。   难怪海伦乔招不到人。   海伦乔给荀听准备的新衣布料柔软,领口与袖口有黄金扣和宝石点缀。他吹嘘这出自乜伽皇室的御用裁缝之手,款式是王子的日常服。   荀听现实世界的身材相当不错,十分适合这件衣服。唯一让荀听不适的,是丝绸衬衫的后面布料是呈V形敞开的,可以直接看到他肩胛骨上的黑色鳞羽,衣料只有三道银链连接,上面镶嵌的红宝石横在白皙的背肌上,随着他的动作摇动。   “……”   荀听尴尬地扶额。   不是?乜伽王子为什么会在日常穿这种衣服?   荀听的穿衣风格十分保守,他暂时还接受不了这种“潮流”。他想要更换,但海伦乔却不让,理由是这样荀听可以随时放出翅羽。   海伦乔满意地打量着他,又吩咐仆人去给其他兽人喂食,给荀听准备午餐。   他问荀听有什么想要的,荀听想了一会儿,说:“三十……七。”   海伦乔挑眉,他误解了荀听的意思,说道:“宝贝,我知道你记仇,但他可是大人物,不能吃。”他看着荀听的脸,低下声音来,“温柔”道,“不过你要真想吃的话,也不是不能给你搞到手……只是吃不上热的。”   “……不吃,”荀听摇头,说:“见见他。”   海伦乔耸肩,道:“你要见他?他是个大忙人,早就从这儿走了。”   荀听只能先作罢。   他的午餐随后端了上来,是蜜汁猪排、酒酿虾、布莱特鱼腥料烤牛腿、小麦面包和煮甜荷兰豆,最后仆人端上来一只涂着黄油的鸡。   荀听:“……”   海伦乔对人抠门,可对自己的“宝贝们”却一点也不吝啬。   仆人们恭敬地站在荀听旁边,伺候他吃饭。   正好实验室来了客人,他给海伦乔送来一只三头的岩羊,说是“定期检查”。   对方像是海伦乔长期合作的“投资人”,海伦乔兴奋地向他说着自己的产品——也就是荀听。   那客人仪态端庄,衣着高贵,叼着雪茄。谈话间透过淼淼烟雾,瞥了一眼正在进食的荀听。   “……”荀听感受到他人的目光注视,浑身不自在。   客人姓奥维拉。这姓氏让荀听提起了注意,来人正是奥维拉家族的大少爷,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名叫华顿奥维拉。   这样说的话,这位华顿应该是麦蒂的大哥,他送来进行身体检查的那头怪羊应该是麦蒂养的刻耳柏洛斯。   麦蒂是奥维拉家族的宠儿,不仅奥维拉家族的当家人喜爱他,大哥也是三句不离弟弟。   “……归巢之路的地图和哈维戈手稿都是麦蒂提供的,我并不知真假。”华顿笑声里充满了溺爱,他道,“这臭小子又要去探险了,正在结交队友,如果你的东西让舍弟满意,他当然会带着你一起去。”   海伦乔激动道:“他一定会满意的!我过几天……哦不……明天!明天我就带宝贝去见小少爷!”   华顿吐了一口烟,优雅地弹掉烟灰,说道:“他在海鞘镇,最快也得一周左右,除非你有飞艇。”   荀听边吃边心想,归巢之路的地图和哈维戈的手稿?   ……哈维戈是谁来着?   荀听回忆了一会儿,想起麦蒂曾给他讲过的“归巢之路”,辟荒的三支小队只有一支开路成功,那支队伍的人幸存下来的唯一一位英雄就叫做哈维戈。   先不说麦蒂从哪儿得来的这些东西,他再次招募同伴,难道是想按照地图重走归巢之路吗?   正在这时,系统蹦出了任务提示。   【个人任务】已重新发布   【个人任务】英雄的祖先。   您此次的【个人任务】包含三个神明的火种,分别为苏摩罗陀,磨尔狄,刹门,全部收集完成才算任务成功,事件合成将分开进行提示。   华顿只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走之前目光在荀听身上徘徊了片刻。   他留下嘱咐,说过些天会来人来接麦蒂的刻耳柏洛斯。   海伦乔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锤了锤手心,好像忘了什么事,急匆匆地追过去。   荀听见二人离开,环顾四周,身体僵硬地从海伦乔的桌子上扒拉出了一只夹子,把衣服背后的敞口给捏了起来。   他深呼一口气,松了松肩膀,这样的话衣服就不会让他束手束脚了。   仆人:“……?”   作者有话说   听子:男德班优秀毕业生 第112章 短尾狼   吠渊系统上非常粗暴写了一个弱肉强食的食物链,哪一类的兽与哪一类的兽共生、竞争等等。   吠渊信徒需要捕捉一只活兽,然后向吠渊献出自己肢体,祈求与活兽融合。   食物链越低端的越好捕捉,融合成功率越高,升级越局限。生物链越高端则反之。   而荀听正是食物链顶端的“吠渊”,没有任何天敌,是整个神系之主。它在历史记载中早已灭绝,吠渊信徒的转化仪式也就因此消失。   可是生命力顽强的巨兽之主竟然还在大荒遗留下了后代,多年以来竟没有人发现。   荀听的灵魂误打误撞地死后穿进了吠渊后代的身体里,又通过海伦乔的实验完成了成功率极低的人形转化。   吠渊信徒通过捕猎人类——尤其是乜伽信徒,来获得乜伽系的神犀。通过神犀用来强化肢体。   就比如,荀听现在有四点神犀,是成就中奖励的,他可以选择一个身体部分进行升级强化。   荀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于是随便升级了“鼻”。   吠渊的嗅觉本就灵敏,“鼻”得到强化之后,荀听惊觉自己可以捕捉并分辨千米之外的特定气味,就比如……自己的羽毛。   三十七带走的那只羽毛上面残留着自己的气息,让他可以大体地定位三十七的方向。   荀听瞎猫碰到死耗子,至少“鼻”的升级是有用的。   海伦乔在晚上回来,他遵守约定,带荀听出去试飞。   荀听控制自己的后背长出翅膀,第一次实践并不熟练,他转化的身体物质过多,身体变成了狼身的吠渊兽状,身后长出了一只红纹雀尾。   海伦乔在一旁耐心地教授他。好一会儿,荀听才褪去身上的黑毛和麟羽,只留下背后的一双翅膀。   荀听借助翅膀的力量,轻松地浮在空中,无论是俯冲、滑翔都行动自如。身为“老师”的海伦乔满意地看着荀听在空中乱窜,拍拍手,让他飞下来。   他道:“宝贝,我给你取个名字,你喜欢什么字?”   荀听道:“……听。”   海伦乔指了指耳朵:“这个听?”   荀听点头。   海伦乔赞叹着他的聪明,笑道:“那之后你就叫小听了!”   荀听瞄了一眼海伦乔拇指上的戒指。   虽然海伦乔待他不薄,但他还有要事在身,他得先去找却杀,再去把希什从白色树地回来。   等到完成之后,他才能回到海伦乔身边,放心地去加入麦蒂的队伍。但海伦乔肯定不会同意他的宝贵的“宠物”乱跑的,所以荀听得想个办法将戒指取走,找个月黑风高夜溜出去。   这个地方位于南希伯独立属,更靠近乜伽晟国的西罗区,不知道离南希伯主城有多远。   却杀……他现在是在塞缪尔的家中,还是已经回了南希伯?荀听也不知道。   不过,他一定让总统为他再次刻纹了吧?毕竟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危险,他应该明白神赐能力的重要性。   荀听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样也好,有了蛇骨神赐纹的却杀是“强大”和“安全”的代名词,用不着自己操心。   可惜的是,自作多情学的记忆材料刻录技巧没派上用场……   荀听不甘心地抓了抓手心。   他现在想到却杀时心中会忍不住焦躁,或许是他梦里的那个吻给他留下的后遗症。   却杀是男人,和他亲密接触时,荀听能感受到那身躯上与自己相同的力量感,他的身体炙热、并不柔软。   可这不会让自己感到不适,甚至恰恰相反……他心墙里的欲望疯狂地想要挣脱他老旧的教条。   这种感觉很新奇。荒唐的是,荀听不敢把这种情况和恋人的那种“喜欢”挂上钩——除非却杀明确将其定义为“喜欢”。   那或许只是灵魂和性格过于契合造成的反应呢?万一朋友之间也会产生呢?毕竟他又没经历过恋爱。   荀听情感上极端保守产生了副作用。他心墙里是只身统治了近三十年的专制教会,爻被刻在教堂穹顶,教义是必须守望,小心触碰,不可背叛。独自的情感是撒旦前身,心动是罪恶的,变质的占有欲是对教旨的玷污。   由此可得,擅自喜欢却杀是要下地狱的。   荀听觉得这种想法很有道理,但会让自己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开心。   ……荀听丝毫察觉不到,自己的大脑一坠进感情场里就会变成一个皮层光滑的傻瓜,他纠结半天得出的这个结论幼稚得要死,是要被弥尔蓝反复吐槽八百年的。   海伦乔看着再次飞翔的荀听,扭了一下戒指,说道:“小听,你要是飞累了就下来吧,不早了。”   听到呼喊的声音,荀听才醒过神来,正要收起翅膀落下,灵敏的耳朵却发觉周围有动静。周围是树丛,他听见有东西在窸窸窣窣地移动。   于是,他朝声源处落下,走过去 慢慢拨开草丛。他在里面发现了一只动物的幼崽,正瞪着眼睛,悄悄地观察他。   似乎是只白色的狼崽,荀听碰了碰它的身体,他的毛发光滑温热。   “哎哟!”海伦乔也走了过来,他拍拍荀听的肩膀,道,“你是怎么看见它的?”   海伦乔拎起狼崽的后脖颈,态度紧接着一百八十度转变,烦躁地朝饲养室的仆人喊道:“喂!你们把小狼领回去,一群蠢货,连这么个小畜生都看不好。工资是让你们白拿的吗?!”   “……”荀听心想,你还好意思提工资。   海伦乔说这是雪山短尾狼,生活在布莱特山脉最北部的莱恩雪山,它们十分抗寒,它的毛发滴了碱水可以长期制冷。但这种狼的幼崽出了莱恩雪山就会死,他好不容易养活了一只。   小狼被拎着脖子肉,也不叫唤,蓝眼睛呆呆地转向荀听,怎么也挪不开。   荀听喜欢它的眼睛。见它可怜,他对海伦乔伸出手,说:“它……给我。”   海伦乔惊道:“宝贝,这东西可不能现在吃啊,你得先转化成兽形才消化得了。”   “……”荀听再次重复道,“我,不吃。”   作者有话说   身体不柔软是因为他绷着() 第113章 又见海鞘镇   海伦乔并没有把小狼给荀听,在海伦乔眼里,荀听只是一只“宠物”,没有宠物饲养宠物的道理,更何况这短尾狼是要送给麦蒂的献礼。   海伦乔哄他一会儿,把荀听关进了笼子,让他乖乖睡觉。   海伦乔花了大价钱租了一艘私人飞艇,第二天一早就载着荀听的笼子朝海鞘镇出发。   海伦乔本来以为这次的“宠物”不好驯服,还准备了脚链和脖链,但没想到荀听苏醒后十分乖巧温顺,就没派上用场。   荀听现在的精力非常旺盛,他研究吠渊系统一晚没睡,也丝毫没有困意。   他们正向西出发。荀听从飞艇往下看去,这里并不是繁华之地,几乎无人常住,依稀可见伶仃的断壁残垣,瞥见不远处显眼的黑色大荒地边缘。   旅行途中,海伦乔的聒噪声就没停过。他心疼自己租飞艇的钱,怨气又无处发泄,于是一边骂这艘飞艇设施的破旧,一边催促仆人快些烧煤。   仆人们一副习以为常的疲惫相,好似那被高温蒸汽推动的连杆,咯吱作响,不堪重负。   荀听坐在笼里无聊,摆弄了一会儿白猫骰子。   看来他失去意识的时候错过了第四命的结算,系统选择了默认的死亡保留物品,他的月光耳坠和黑夜耳钉全都留在了白色树地——希望它们没有长在灵魂白树里面。   他发现除了白猫骰子,还有一样东西也被保留了下来,是一只红色的蜈蚣。这应该是腹中怯者残留下来的物质。祂本就是由莫诺的一部分灵魂融合而来的,没有占用保留位,就进行了跨命继承。   飞艇动力没日没夜地运转,终于在第三天的凌晨到达了海鞘镇。荀听已经可以望见熟悉的大海与灯塔了,可就在即将抵达目的地时,天空忽地下起了一场大雨。   这雨让大家猝不及防,海伦乔破口大骂道:“这破天气变脸比那些抢钱混账还快!赶快找地方降落。”   新手驾驶员手忙脚乱地操作,只有荀听在夹杂着海腥气的潮湿味道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警惕地一皱眉,瞳仁由普通的灰色转为橙黄色。他旁边的仆人正好瞥见这一幕,不知觉地打了一个冷战,退开了一步。   荀听感受到雨中有东西在靠近,那东西直冲飞艇的气囊处。人们听到撞击巨响,紧接着整个舱室剧烈摇晃了一下。   它在袭击飞艇,试图将气囊扎开。   紧接着,袭击者又将窗子撞碎了一条裂缝。   “什么东西?!”   艇上传来阵阵惊呼,海伦乔声音里略带一些,道:“你们慌什么!”   他赶紧从腰间的钥匙挑出一把暗红色的铜钥匙,打开荀听的牢笼。   荀听盯着他的钥匙串,默默地记住了这个钥匙的样子。   海伦乔对荀听说:“小听,你之后需要在路上保护我。现在只是一个小练习,明白吗。”   荀听直直地看着他,点头。   原来自己并不是给麦蒂的献礼之一,而是被海伦乔带来当冒险路上的保镖的。   海伦乔打开窗子,大雨和狂风涌了进来,他吼道:“去,把外面的东西抓住!”   荀听慢慢地起身,赤脚走出笼子,他两手分别扒着窗框,单膝跪出窗外,探头查看。   雨点打在飞艇上产生的噪音干扰了他的听觉,他闭眼静默很久,才察觉到了细微的喘息声。   他敏锐地辨别出声音方向,那同时也是冲击力来源的,正当那东西打算进行下一击时。荀听的竖瞳猛睁,一跃而下,巨大的翅膀凭空抽出,以迅雷之势化为兽身,伴随着切碎空气的呼啸声,准确咬住了那东西。   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嘹亮的惨叫——像是鸟儿引吭高歌,又像是婴儿啼哭。艇内的人都难受地捂紧了耳朵。   海伦乔不顾风雨吹打,把上身探出窗外,兴奋地朝仆人道:“哈哈,看到了吗!这就是吠渊后代!拍卖行的那群家伙有眼不识泰山,才一百五十万就把宝贝卖给了我,他们会把肠子都悔青!”   仆人:“……”   那个整天骂拍卖行是没爹没妈的抢钱混账的人仿佛不是海伦乔一样。   被荀听抓住的鸟——姑且叫鸟——的青色羽毛甩到了窗户上。那并不是普通羽毛的质地,更像是微微融化的凝胶。那鸟在雨中若隐若现,仿佛是密集的雨点赐予了它躯体。   它的速度极快,于雨中像是海中自由的鱼,以人眼是捕捉不到的,但在吠渊的眼中只是班门弄斧而已。   青鸟逃不出荀听的拦截,它与荀听对峙,愤怒地现身看着那黑色巨翼包裹下的兽身化为人形,直冲荀听身体刺来。   它如水的身体变得十分锋利,在荀听躲开时,他直接切断了飞艇的方向标。恐惧让驾驶员手滑,飞艇失衡了一瞬。海伦乔在剧烈摇晃中骂骂咧咧,只能停止观战,锁回在窗里待好。   荀听不知道青鸟袭击他们的原因是什么,但目标肯定是置他们于死地。于是他不再躲避,在下次冲击时,掌心凝出了无数黑色的坚硬鳞片,直接抓住了锋锐的青鸟翅膀。   就这样,这只奇特的水身鸟像只走地鸡一样被荀听抓在手里,不断地挣扎。   它啄了一口荀听的翅膀,荀听“啧”了一声,失手把它甩了出去。青鸟这次不再挑衅荀听,直接以肉身朝进了螺旋桨内冲去!   荀听一皱眉,正要俯身拦截之时,一支利箭呼啸而来,正好扎进鸟背正中央。   青鸟碎在雨里,一边坠落,一边凝结着雨水。忽地,这局部的大雨停止坠落,全部朝它下坠的身体收缩。   它聚成了一个水球,瞬间消失了。   原来这大雨是这只青鸟带来的。   荀听看着霎时晴空万里的蓝天,抖了抖身上湿漉漉的黑羽,望向了箭矢射来的方向。   只见灯塔的顶部,一个长发女子和白发男子并肩而立。荀听迅速地认出,那是战止序和守夜。   守夜收回弓箭,对战止序道:“师父,我射中了。”   战止序只“嗯”了一声。她的长发飘起,头顶上投下一片阴影。   此时碧空之下,巨大而摇晃的飞艇正在降落此地,而黑翼橙瞳的男子背对着阳光,扇动着翅膀,望向灯塔。   荀听慢慢地飞向灯塔顶部,守夜警惕地伸手拿箭,被战止序拦住了。   荀听收起双翼示好,他心中升起又见故友的喜悦,笑道:“你们……好。”   守夜一歪头,惊道:“你是人吗?你会说话!”   荀听点头。   “我们……来这里。”荀听指了指飞艇,“找……麦蒂。”   热心的守夜招呼塔下的族人们招待客人。他围着荀听打量了一圈,好奇地看向荀听收起翅膀的后背。   守夜看到荀听衣服后背的敞口,赶紧将自己的猎人外套脱下,给荀听披了上去。   荀听:“?”   “你的衣服都破了,”守夜好心道,“穿我的吧,不用客气!”   作者有话说   守夜:男德班优秀毕业生之二 第114章 夜中逃离   守夜比起之前变了许多,无论是形象和气质上,都越来越像一位年轻的族长。战止序则仍旧未变,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之前止心师说要在海鞘镇的悬崖上建造菲尼克斯鸟巢。这栋建筑在麦蒂的资助下已经开始打好地基。荀听对奥维拉家族的财力终于有了一个宏观的认识,建筑工场上使用的劳动力、机械和材料不亚于净舌区正建的大教堂。奥维拉家族的富裕程度可与乜伽晟国最繁华的城市区域相提并论。   荀听再次见到了止心师,他把长发剪掉了,胡楂也清理得很干净,只不过黑眼圈又加重了,已经成了他脸上的一种常态“装饰”。   瘦削的止心师穿着碎花衬衫,叼着烟斗,在一幅巨大的设计图前和工人们聊天。   海伦乔和止心师打了一个照面,相顾无言半天,两人异口同声地嫌弃道:“你怎么在这儿?”   海伦乔有些臃肿的身材和止心师形成了对比,海伦乔推了推眼镜,嘲讽道:“多少年没见了……我们的师教授怎么变得落魄了?”   止心师则疑惑道:“你怎么肥了这么多?”   “……”   这可谓是一句破僵局,剑拔弩张的架势没持续一秒,海伦乔就破口大骂道:“吃你家的米了?有些人有手有脚的,却连自个儿和儿子的吃饭钱都没有,还来找我借!你不会给忘了吧。”   “哦,”止心师仰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懒津津道,“都十年前的事儿了,你可真能计较。”   看来这两位“学者”不仅认识,还存在着陈年的矛盾。两人从工地吵到小屋,守夜都忍不住过来劝架。   直到麦蒂来到了灯塔小屋,他的背后跟着两个菲尼族人。   麦蒂正处在成长的年纪,半年过去,他的个子长了不少,身上的少年贵气没有褪去半点。   他肩膀上停着一只白鸽,荀听送他的骨哨被他用红绳穿了起来,珍贵地带在脖子上。   麦蒂看着争吵的两个人,一歪头,道:“大哥说,你们有人要见我。”   海伦乔上一句话还在骂止心师“丧气鬼”,看到麦蒂时语气接着一个大转弯,笑着迎过去,道:“是我,是我要找小少爷。”   “……?”止心师张了张嘴,把回怼的话憋了回去。   麦蒂坐到椅子上跷脚,自然地拿起守夜磨的咖啡,道:“有什么事儿啊。”   海伦乔道:“听说您拿到了哈维戈的手稿,要招人重走归巢之路,我自然是来报名的。”   止心师幽幽道:“拉倒吧,还报名,你去给大荒怪物改善伙食还差不多。”   海伦乔不理会他,只盯看着麦蒂的神色。麦蒂的声音清亮,问道:“我为什么要带上你?”   海伦乔将雪山短尾狼的幼崽抱上来给麦蒂,说道:“这是给小少爷的礼物。”   “唔!”麦蒂开心地接过小狼崽来抚摸了一会儿,道,“可惜队伍里闲置的位置不多。我们缺一个保镖,你来吗?”   没想到小少爷并不是用这样普通的礼物就能打发的人,海伦乔面露难色,而止心师在旁边嗤笑一声。   海伦乔瞪了他一眼。紧接着,他扶过荀听的肩膀,笑眯眯地将荀听推上前来,道:“过来宝贝。”   麦蒂和止心师的目光聚焦在荀听身上。海伦乔把荀听披着的外套取了下来。   他仔细查看了荀听肩胛骨上的肌肤,上面光滑依旧,没有留下形态转化的伤痕。海伦乔满意地拧了拧戒指,说道:“小少爷您看。”   麦蒂打量着荀听,评价道:“这位哥哥长得很好看。”   海伦乔笑而不语,道:“小听,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荀听皱眉,环视周围狭小的屋子,不解地看着海伦乔,而对方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荀听只好叹了一口气。   他脖颈处的黑曜石发热,霎时,黑羽从他背后生出,“砰”地充斥了房间的空地。三只红纹长尾羽慢慢地甩了一下,翅膀慢慢张开,亮橙色眼眸的吠渊之兽露出了真身。   止心师猝不及防地被翅膀挤在墙角,吼道:“喂!小心碰坏了我的东西!”   荀听没有变回原来的大小,体型够蜷在空地,不至于打破什么物件,他怀着歉意地把挤到止心师的翅膀收了回来。   战止序的危险感知力很强,她不知什么时候已挡在麦蒂身前。荀听向她俯首,示意自己并无敌意。   见到这帅气的兽身,麦蒂眼睛一亮,兴奋地扑了上去。他环住吠渊的脖子,将一半脸埋在荀听的毛发中蹭了蹭,道:“这是什么兽啊?”   被另一只翅膀挤着的海伦乔得意道:“是吠渊幼兽!他的战斗能力不亚于神明化身,我是他的主人,他可以在途中保护我们的安全。”   “吠渊幼兽”一词让在场之人都惊了一下。   止心师惊恐道:“混账!你让这种危险的东西在这里转化兽身?!”   海伦乔不管他,夸赞道:“小听,别听他嚷嚷,你做得很好!”   荀听:“……”   他在七嘴八舌的争吵中缩身变了回去。   ……   海伦乔因此得到了加入队伍的资格。麦蒂问他为什么要跟随,他说自己对归巢之路上一个地点感兴趣,想过去一探究竟。   哈维戈的手稿是止心师破译出来的。荀听在第三命时从守塔人的小屋中找到了原主藏着的手稿,其中一份是关于黑太阳教会的记录,而另一份奇怪的未知遗留信件,正是哈维戈的手稿。   第二支开路小队一共有七个人,哈维戈为队长,最终也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后来他向教皇请辞,重新返回了那条险象重重的道路。   曾经这条路上有伙伴并肩作战,重返时却只有队长独自一人去捡拾英雄们的尸骸,甚至有人尸骨无存。   “黑太阳教会一直在寻找哈维戈,”麦蒂说道,“除了怀社上教皇那一批领导者,知道第一次厄婴之灾结束的真相只有哈维戈了。那一代怀社上、阿德等先贤去世五十年后,失踪已久的哈维戈曾短暂现身,容貌竟未曾老去,所以有传说,他一直隐居活到了现在。”   “那他岂不是活了……二百六十多年了?”守夜不解道,“什么人能活这么久啊?”   止心师翻着手稿,摇头,道:“或许他根本不是人类呢。”   海伦乔又问麦蒂:“小少爷是想通过手稿找到哈维戈吗。”   “嗯,不只是哈维戈。”麦蒂道,“哈维戈小队里人都是很传奇的天才。其中有一人名为‘爱因’,是昇塔建筑原型的构想者,也是止心崇拜的先辈……可惜的是他没有看到昇塔的建成。”   守夜道:“第二小队里还有一位名叫‘骛’的哈煞族人。他是恢复自由身的奴隶,是当时仅剩的吠渊信徒,他养了好多奇怪的巨兽,一路上帮了小队不少的忙……”   第二支小队的事迹被印成话本编成史诗戏剧广为流传,几乎妇孺皆知。若这份真实的手稿公开,定然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经过考量,麦蒂并没有选择公开,而是私下报告了祖母和卡佩斯,这次探险也获得了她们的支持。   卡佩斯还分派了几位乌金徽的英雄协助他,待到他们全部集合完毕之后就会出发。   最后一位队友大概在三日之后到达海鞘镇。也就是说,这三天里荀听需要把自己的事情全部解决完。   事不宜迟,荀听当晚就开始了自己的逃跑计划。他已经取得了海伦乔的信任,海伦乔看他看得没有那么紧了。   晚上,荀听慢慢地将上一命遗留的蜈蚣放出来,让它爬进了一个打盹的仆人身上。   那人浑浑噩噩地拿来了海伦乔的钥匙串,荀听挑出那把红铜色的钥匙,打开了笼子。   他接着换上了仆人的服饰,虽然他们两人的体型差异很大,但总好过那身极其引人注目的“王子日常服”。   荀听在笼边听到了呜咽声,他定睛一看,发现是那只短尾狼。   颤颤巍巍的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过来寻找荀听,可能是因为在这群人里,荀听的气味是最像他同类的那一个。   荀听下意识地“嘬嘬”几声,把小幼狼诱引过来,正好能塞进仆人服上衣的大口袋里。   接下来,就是从海伦乔那里拿到能够控制他兽身自由转化的戒指。   荀听本想趁海伦乔睡觉时偷过来,但海伦乔似乎有什么心事,一晚上都在不断地翻看着书籍,迟迟不入睡。   荀听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他能从气味辨别出来,是守夜。   “呃……你在这儿干什么?你要找乔老师吗?”守夜的声音果然从身后传来,他似乎发现了客人睡不着,正来给海伦乔端来一杯热奶。   荀听看向他,将守夜牵到拐角,小声道:“夜莺……夜莺……一颗漂亮……心。”   虽然荀听的发声系统并不流畅,守夜还是听出了他们之间的暗号,整个人吃了一惊。   “小听……你是大主……哦不,你是荀听?”   荀听点头。   守夜早就知道荀听的身份,他问道:“你又穿越进一具新的身体里了吗。”   荀听道:“嗯。”   聪明的守夜明白了荀听的意图,看向海伦乔的房间,道:“你需要我帮忙吗?”   荀听指了指手指,道:“要他的戒……指。”   “我走,去一个……地方。”荀听道,“三天回来。”   守夜立即会意。他端着热饮走进了房间里,很久之后,海伦乔房间的灯光熄灭,守夜轻轻关门走了出来,他递给荀听一枚戒指。   他的神色和声音沉静,说道:“我帮你瞒过去,你快去快回。”   这一刻荀听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成长的灵魂。   “不见……好久,”荀听笑了笑,道:“你也变……成厉害的人了。”   荀听的话让守夜一愣。他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   想当年,用这么磕磕绊绊的语调和大主教请求帮忙的人是守夜,而现在正好反了过来,不禁令人莞尔。   那时守夜被束缚自由,迷茫无措,现在与以往已经大不同了。   荀听拍了拍守夜的肩膀,点了一下头。   之后,荀听戴上了戒指,口袋里装着小狼,在守夜的目送之下,展开黑翼,飞向了黑夜。   作者有话说   海伦乔,止心师,弥尔蓝   这几个人的名字结构其实是海伦乔,止心师,弥尔蓝。   也就是说后面那个字才是他们的姓 第115章 云层飞行   荀听摇了几下白猫骰子,大概扔了几轮之后,白猫面朝上,忽地,骰子亮了起来。   希什的声音传来,他道:“这玩意儿怎么发光了,难道起作用了?喂……那边能听到吗?”   荀听仰望天空,只见在遥远的天际线处,发出了一道白色的细光柱。   这是白猫骰子的方向指引光,只有骰子持有者双方能看见。光亮之处应该就是希什的大体方位。   白色树地果然在高空之上。   荀听道:“听……到了。”   希什听到新声音,问道:“你是谁?午溪……哦不,荀听的派来的人吗?”   荀听道:“嗯。”   希什的语气里散发着低沉的怒意,他道:“整整两个月,我扔这破骰子扔了他妈两个月,你是死了吗?”   荀听无法反驳,他的确是死了。   希什的火发完之后,又道:“你现在到哪儿了。”   “很远……的地方,”荀听道,“让骰子亮……着,我……过、去。”   “你声音怎么磕磕巴巴,刚学说话吗。”希什道,“多新鲜,哑巴派了一个结巴来救我。”   “……”   希什的情商仍然没什么长进,若营救他的人不像荀听这样好脾气,恐怕第四命时就把他扔白色树地不管了。   荀听只好将白猫骰子放起来,隔绝希什的声音,他加快了扇动翅膀的速度。   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因为有吠渊之兽的特性,荀听在飞翔时并不受气压的影响,仍然可以听清看清周围的事物。   荀听朝着高空中光芒的方向行进,此时的他对距离与速度相当敏感。   他估摸着用这个速度不停地飞行,到达目的地需要两个晚上。   荀听现在的体力旺盛,就算连续飞一晚也不会感到疲惫。   他赶了一会儿路,却察觉到了特殊的气息。   荀听开启了鼻的捕捉特性,果然发现不远处有一股他自己的气息。   ……是他的那支羽毛。   三十七在附近!   荀听在空中滞留了一会儿,他自然地将眼眸转化为橙色竖瞳,进行夜视——他这一命的身体用起来比纯人类身体还要得心应手。   那里是一片竞技场废墟,有一辆马车正停在其中,靠近一堆正在燃烧的篝火,但周围并没有人迹。   荀听正奇怪着,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盖过了羽毛的特殊气息,紧接着,他听见了不远处的打斗和叫喊。   荀听提高警惕,迅速朝着声源处飞去。   喊叫的是一个男孩,他正是荀听吠渊形态时在大荒袭击的人之一,他是三十七队伍里的孩子,只是荀听当时失去了意识,现在完全不记得他。   男孩正被两个黑袍之人擒着,那两人戴着熟悉的白木面具。   其中一个人将面具别向一旁,高喊道:“三十七哥哥,你不管你的可怜的好弟弟了吗?”   这个阴阳怪气的腔调直接印刻在荀听的脑海里——又是赫伊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赫伊曾和希什父子两个都是荀听的“心腹大患”。   赫伊曾话落,一人从隐秘处冲了出来,他的身姿矫健,常人几乎捕捉不到他的飞速的身影。他手持匕首,朝赫伊曾背后砸去,那正是金发碧眼的三十七——应该说是假冒三十七。   可就在三十七接近目标的一瞬间,他的眼睛睁大,动作顿时止住,向旁边撤身。   只见赫伊曾面前的一方空气如玻璃板一样碎开,碎片剥落之处变成了黑洞洞的空口,仿佛有什么高维度的力量打碎了空间。   而三十七及时撤出了身体,但手肘还是擦过了那片空气,衣物被冰封凝固住了一般,和空间碎片一起碎裂一地。   第五阶梯朽神5-148空间爆裂。   顾名思义,祂可以把一小块空间凝固住,打碎祂,就可以打碎凝在这块空间里的任何东西。   三十七的手臂被“空间爆裂”擦伤,流下了一片血迹。两个异教徒在他身后堵住了他的去路。   名叫伊利的男孩喊道:“您先跑!他们的目标是您——”   伊利没说完,就被赫伊曾用膝盖砸了一下腹部,痛感使他眩晕了过去。   “你的脸……捏的不怎么高明啊,”赫伊曾笑眯眯地对三十七说道,“你既然神赐已失,还敢只身一人跑来这大荒边上,你是在轻看我吗?”   三十七冷脸不语。   赫伊曾拍了拍伊利昏过去的脸,道:“还是说,你天天顶着用这张死人的脸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小弟弟啊?”   三十七的左腹有一道极深的伤口。他没有神赐,而且五感弱化,只身一人面对这群夺命之徒,还要抽身应付这群人请来的朽神,已经耗尽全力了。   三十七静静地盯着赫伊曾,慢慢摊手,扔掉了匕首,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如果日珥大父想要找我,我跟你去,你把……”   赫伊曾比了个嘘声,堵上了他后面的话:“你就是一只没有威胁不会罢休的狗,我可不会傻到把你的弟弟放走的。”   三十七冷道:“那就免谈。”   这时,三十七的喉声剧颤,发出了一种嘶哑的声音。赫伊曾感知到了,三十七在请神!   “空间爆裂”留下的空洞还在慢慢修复,这期间赫伊曾无法二次使用。   赫伊曾哼了一声,他伸出手来,淡红色的光芒一闪,使用了维洛斯的神赐“面容重塑”。   三十七的五官开始发生扭曲,他嘴唇被迫无法开启,两个异教徒趁机从背后钳住了他。   但三十七是一头难以征服的豹,即使被逼近绝境也要反咬一口——他一手紧抓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另一只手迅速捡起地上的匕首,狠厉地划开了一个异教徒的喉咙。   但他已是强弩之末,就在三十七被钳住之时,地面传来了巨大的冲击声。   惨叫声迭起,赫伊曾皱眉看着仰起的灰尘里,一个巨大的黑物伸展开了身体。   它的低吼令人生怖,爪下正压着方才一个围攻三十七的异教徒。它只是稍稍用力,脆弱的人身便皮开肉绽。   荀听的吠渊系统提示:您捕猎到了十点神犀,可以选择身体部位进行升级。   荀听:“?”   他抬爪一看,发现那被压着的异教徒已经死了。他的神犀归荀听所有。   荀听趁赫伊曾还在震惊之中,张开血口咬了过去,赫伊曾一惊,下意识地扔出手中的伊利为他抵挡冲击。   荀听立马叼住了伊利,三十七瞳孔一缩,但荀听只是轻轻地含着,并未用力。   荀听用前爪抱住了三十七,巨翼卷起旋风,他迅速腾空,远离了这里。   赫伊曾这才反应过来,道:“……那怪物是来救他们的!”   可惜为时已晚。   荀听已经带着两人飞开了一段距离。   此刻,天空下起一场大雨,将篝火浇灭,掩盖住了赫伊曾阴沉的低骂。   荀听飞行了没多久,身形一歪,一股刺痛从前肢传来——是三十七在攻击它的爪子。   三十七自然认得这只巨兽,它在大荒可是差点要了自己的命。三十七警惕地将匕首抵在了兽颈的黑耀石处,他知道这是它的弱点。   但吠渊并没有攻击。   荀听找了个空地降落,小小地摔了一下。三十七被一只的黑翼护在阴影之下,并没有磕碰到。   只见巨兽站稳,后退一步,将完好无损的伊利吐到了地上。然后,把翅膀移到三十七的头顶。   三十七仰头,发现这黑色巨翼正好为自己遮挡住了雨滴。   吠渊将双耳压低贴后,俯下脑袋,伸到了三十七面前。这是兽类服软的姿态,以示自己的无害。   三十七:“……”   三十七半信半疑地伸出手,吠渊动了动,则将自己巨大的脑袋贴到了他的手掌之下。   终于,三十七终于褪去了攻击的神情,一瞬间疲惫袭上了他的身躯,他颤巍的手收起匕首,深呼一口气。   他想去查看伊利的情况,却踉跄了一下。   巨翼收回,那俯首的巨兽瞬间转化为人形——荀听抱住了倾倒的三十七。   三十七的嘴唇苍白,腹部流了大量的血,暂时昏厥了过去。   荀听记得初见三十七时,他还使用过“刹门”的神赐,如今却怎么失去庇佑之力了?   他看了看地上的伊利,先把虚弱的三十七抱到马车营地,又把伊利拎了过去。   荀听用马车上物资给三十七包扎好,伊利醒来,看着陌生的荀听愣了一会儿,慢慢地反应过来:“你救了我们?”   荀听看着三十七,点了点头。   ……   伊利说他是在大荒遇到的三十七,初见时他就冷冷的,他们合作了几次之后,伊利就开始有些依赖这个强大的新殖民地佣兵了,甚至有什么事儿就会主动联系他。   看来伊利遇见到的也是假三十七。   荀听问伊利三十七去大荒干什么,伊利道:“当然是采乌金矿啊。”   荀听不明白,如果他的目标只是单纯的采矿,为什么还要伪装成三十七?明明这个假三十七的实力不亚于高级佣兵。   荀听盯着三十七看了好久。   第一命的记忆至少让荀听知道这位假三十七是个好人。但他伪装成高级佣兵还被赫伊曾追杀,肯定不只是个“简单”的好人。   荀听对伊利道:“我……带走他。”   伊利不解道:“你要做什么?”   荀听扯了个理由:“治疗。”   “好吧……”伊利一歪头,“原来你们认识吗?”   “嗯,老朋友。”荀听看着伊利,补了一句,“你也……很熟,我认识一个人,叫……你……名字。”   伊利道:“啊?他是做什么的。”   荀听道:“卖牛奶的。”   伊利:“?”   过了一会儿,雨渐渐变小。荀听揽住三十七的后背与腿弯,抱起了他。这个身躯的力气很大,抱人飞行也并不费力。   荀听将伊利送回了附近的城邦,确认他安全之后,带走了三十七。   他顺手要了伊利的一包肉干——当做救命的谢礼——好在路上喂口袋里的幼狼。   伊利担心地喊道:“你早点把三十七哥哥送回来!”   待到无人空地,荀听抱着三十七腾空而起。   这一人一狼一兽人的奇怪组合出发了。   荀听要赶路,又想等三十七醒来一问究竟,但三十七似乎很久没有休息过了,这一沉睡不像一时半会儿就能苏醒的样子。   所以荀听干脆就带着昏迷的三十七一块赶路——大不了之后再把他送回来。   他的飞行很平稳,没有吵醒对方。   荀听用新获得的四点神犀强化了“翼”,二级强化的翼防护能力增强了,在翼之下的东西几乎不会受到冷温和疾风的吹打。   荀听飞行不久,那诡异的雨如影随行地再次下了起来。荀听就知道这大雨不对劲,他这次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果然在雨中发现了青鸟的身影。   看来这只青鸟就是冲自己来的,它究竟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竟从海鞘镇一路追踪到这里。   荀听试图和它和睦交流,但荀听现在的喉咙连人话都发音不利索,更何况他听不懂的鸟语。   这时,怀中的三十七似乎动了一下,他好像陷入了梦魇之中,苍白而蹙眉的脸轻靠到了荀听的肩膀上。   荀听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还是放弃了和青鸟纠缠,直接朝着目标行进。   要是比飞行爆发力,荀听或许没有这只雨中飞鸟强,但若比飞行耐力,他则绰绰有余。   他们追赶一番,青鸟的乌云和雨就被荀听甩到了身后。   此时天色已经破晓,荀听高高地穿上云层,在被染成微晨的云彩中,看到了一轮稚嫩的日出。   ……   荀听中途只歇停了一次 他离云中的那道光芒越来越近了。   荀听可以看见高空中有一座正方体的云,它不被阳光穿透,非常突兀平整地立在那里。它的下底面穿出来一道蓝光——白猫骰子的指引光芒。   那一定就是白色树地所在的地方。   荀听终于感到有些疲累了,他用力扇动翅膀,打算一鼓作气冲过去。   就在这时,怀中人幽幽地发出声音,道:“你在……哪儿?”   三十七昏了一天半,终于醒了。   但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竟被人抱在高空之中——他没有再次吓昏过去已经是定力很强了。   荀听:“你醒……啊!”   三十七一手抓住了荀听衣服背后的链子,上面的红宝石崩掉一颗,紧缩的链子勒得他的翅膀根生疼。   三十七额头上冒出青筋,阴森道:“降落,放我下来。”   “等……”荀听无奈道,“现在……很高。我一会儿着陆。我要问你……问题。”   荀听补了一句:“没有……恶意。”   三十七冷着脸:“正常人会在别人受伤昏迷的时候把他带到这么高的地方吗?”   “你在我面前……昏过去。”三十七还不松手,荀听疼得说话都利索了,“我当你默认同意。”   三十七皱眉。   “别、拽了……”荀听道,“掉下去……我们都死。”   此时他口袋中的幼狼发出小声地叫唤,三十七诧异地看向声源处,这两位乘客的蓝眸如出一辙地清澈。   荀听跟了一句:“小狼……都比你老实!”   “……”   三十七只好退让一步,撒开手,荀听终于松了一口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   “抓紧我,要进去……云层。”荀听说道,“抓胳膊……或衣服,腰……不要抓链子!”   三十七瞪了他一眼。这个正身抱的姿势本就让他浑身不自在,三十七并没有依言抓紧,反倒盘起了手臂。   荀听紧接着冲入方块云层——   周身的残云如雾般散去,霎时,一片白色圣洁的建筑群映入眼帘,荀听第一次看到这典雅之地的全景,它如雪如云,沐浴着暖阳的光,呈现出人间无法见到的梦幻。   只是,这片城市是倒着的。   ……荀听终于明白指引光芒为什么是从方块下底面射出来的了。   飞入云层之后,荀听的重力方向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的身躯猝不及防地颠倒,在空中摇晃了一番,开始往上方的城市“下坠”。   “啊——” 第116章 溪童   不一会儿,荀听就适应了空岛上的反重力,坠到半空时再次振翼,将身躯调转过来。   他感觉到三十七在局促中揽住了他的脖子。荀听抓紧了他,有惊无险地落了地。   他将三十七放下,发现三十七的脸色惨白。荀听以为他受到了高空坠落的惊吓,想要扶住他,但三十七拍开了他的手。   荀听发现他的伤口似乎扯开了,腹部流出了血迹,问道:“那个……你还好吗?”   三十七没回话,荀听担忧地看着他腹部的伤口,再次伸手,道,“你先……治……”   三十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用蛮力将其手臂反剪,把荀听的身体压制住,荀听刚想出声,匕首就架到了他的脖子边上。   三十七冷怒道:“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荀听向后瞥了他一眼。三十七是一个在困境也绝不会示弱的人。要是他不知道三十七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还真有可能被他这气势恐吓到。   荀听稍一用力,就挣脱开了三十七的束缚,一瞬间扭转了体位。他一只手紧紧地扣住对方握有武器的手腕,将三十七正面摁到白色的树干上。   树上的抱树鬼受到了惊吓,扛着树冠飞快地跑走了,惊落了一片翅鳞迷幻的蝴蝶。   荀听一边箍住他的手,一边无奈道:“你现在根本……对付不了我,把伤养好了,还能……姑且试试……跟我走,不然我抱你走。”   三十七沉默了一会儿。   这时,荀听用另一只手将上身的衣服脱了下来,他松开三十七,将单薄柔软的衣料撕成条状,在三十七流血的腹部上缠了一圈。   荀听怕那些缀着宝石的链子硌到三十七的伤口,就拆了下来绕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三十七终于放下了警惕,他收起匕首,后退了几步,他环视着周围的场景,问道:“这是哪儿?”   三十七暂时与荀听妥协了。   “高空……的浮岛,叫……白色树地。”荀听记得白色宫殿和希什所在的大概方位,对三十七说,“往这儿走。”   荀听在前方拨开杂草与枝叶,三十七则跟在他的身后。荀听赤裸着上身,三十七能清楚地看见他宽阔的肩胛骨处黑色的麟羽。   这些麟羽令三十七很好奇,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附着在皮肤上的,还是从皮肉下长出来的。   三十七一路观察着四周,周围也一群无害的小朽神也在悄悄地盯着他。   其实这段路荀听完全可以飞过去,只是他怕三十七不愿意再被他抱着,于是只能多耗点时间,徒步走过去。   一段时间过去,荀听问三十七道:“要休息……一下吗?”   三十七道:“不需要。”   “我需要,”荀听把口袋中的小狼拎出来,道,“它叫唤……应该是饿了,我要……喂它。”   于是,两人一狼蹲坐在白色树林的小溪石边,荀听看着小狼啃肉干。   荀听想起来自己还有新猎来的神犀还有六点没用,于是打开系统面板,花了四点强化了一下“喉”。   他清了清嗓子。发声器官被修复完整,终于可以顺利地说话,音色也不再那么难听了。   三十七看到了他强化时的光芒,他很少见过吠渊信徒,忍不住问道:“你可以用神犀升级?”   荀听“嗯”了一声。   荀听看了一眼三十七。   “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荀听道,“我知道这张脸不是你的,这张脸的主人叫格温乔尔杰,代号三十七,他是我的朋友。”   三十七静了一会儿,实话实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佣兵,格温乔尔杰在外遣佣兵圈里有很重的话语权。很多佣兵还不知道他真人已经死了,用这张脸,方便我行事。”   “原来是这样……”荀听说,“我能看你真正的面容吗。”   三十七:“不能。”   荀听说:“好吧。”   三十七瞥了荀听一眼,高大的男人弯起了身躯,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轻轻抚摸幼狼的毛发。   吠渊的本体明明那么巨大怖人,它的人形却看上去温顺无害的。   ……很奇怪。   三十七不知在想什么,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声:“谢谢你。”   荀听动作一停,懵然道:“啊?”   三十七道:“我本以为你来找我,是复仇的,现在才发现并不是。”   荀听并不知道自己跟三十七结过什么仇怨,他慢慢地顺着小狼的毛,不知道回些什么话。   小狼看起来并没有吃饱,荀听又给它多拿了几块肉干。   小溪潺潺,旁边草丛中传来窸窣的声响,荀听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斗篷的小孩慢慢地走了出来。   小孩似乎一直在盯着肉干,他抬头对荀听说:“饿。”   荀听知道,在此处出现的小孩一定不是人类。   但他的厄婴系统并没有进行提示,他望向四周,也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这小孩难不成是什么生活在白色树地的动物吗?   小孩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肉干,荀听只好掏出两根来给黑衣小孩递了过去。   但小孩还没来得及接过,就忽然摔倒在地。   荀听下意识地去扶,在一瞬间,三十七拽住了他,猛地向后一拉。   那孩子是假摔,只见他翻身而起,手中尖锐的石头以迅雷之势划过了荀听的鼻梁——若是荀听躲得晚一点,那咋砸中的就是他的太阳穴了。   荀听一惊,他回过神来,这小孩抢走了他一整包肉干,拔腿就跑。   幼狼嚎叫了一声,大概是被小孩踩到了爪子,一口咬住斗篷的衣角。小孩因此被绊了一个踉跄,三十七得以抓住了他的后领。   三十七面无表情抓住小孩的两只手,躲开了那稚嫩而狠厉的攻击,将他摁在地上,掀开了他的斗篷。   一大一小,两双蓝色的眼睛相对,三十七登时愣住了。   “怎么了?”荀听上前查看。   这个孩子的脸蛋很清秀漂亮,听声音才知道是个小男孩。   他不会说话,支支吾吾地说着破碎的字,听音节大概是“放开我”“去死”之类的话。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湛蓝的眼睛。但他的眼神有些涣散,瞳孔也是破碎的形状,似乎眼睛害了什么毛病。   荀听听到一些奇怪的水声,他回头一望,只见小溪中冒出来许多个脑袋,质地如黏腻的果冻,正悄悄地看着他们。   荀听一发现他们,这些脑袋就倏地融进水里了,还有一只小水人匆忙地从小溪中爬出来,“噗”地扑进了草丛里。   这时,荀听的厄婴系统才发来提示。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群童溪。   阶梯等级:第五阶梯 5-251   朽神特征:白色树地的特有朽神,群童溪是孩子的灵魂玩耍的地方,孩子的灵魂通常像水一样,柔顺而未被塑形。   群童溪中的“溪童”相当狡猾缠人,它们常扮成人类孩童时的模样来哄骗路人,并将他们的财物偷走。   路人常常会在群童溪旁边看到幼时的自己。因为溪童会参考路人的记忆进行伪装,无论是外貌和性格都会效仿得一丝不漏。   弱点或骗神技巧:用哄骗儿时自己的法子就可以骗过溪童。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原来如此。   群童溪并不致命,只是会给人造成一些财产损失。   荀听看到对面草丛里还有动静。他上前拨开,看到了另外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孩藏在里面,明亮的黑眼睛害怕地看着荀听。   “……”荀听哭笑不得。   这个孩子正是自己。   系统说得没错,溪童塑造的孩童和他儿时一模一样。   荀听蹲下来,捏了一下他湿乎乎的脸,一只手把这小子抱了起来。   小荀听也不躲,乖乖地任荀听抱动,他小时候就这样,极其乖顺听话。   而那个被三十七制服的小孩还在挣扎叫喊,三十七脸上露出了一个头疼不已的表情。   荀听忍俊不禁:“这原来是你吗?”   很久,三十七“嗯”了一声。   溪童本身没有危害性,但他模仿的小孩就说不定了——三十七小时候就是个戾气很重的狠角色,为了一袋肉干差点给荀听脑袋开了瓢。   荀听把小狼的肉干分给了小三十七一半,看他狼吞虎咽之时,打量着这漂亮的孩子。   总觉得有点眼熟。   荀听歪了歪头,好奇地问三十七道:“你小时候经常挨饿吗?”   三十七沉默一会儿,抱起胳膊来,看着小时的自己,淡淡道:“跟狗抢吃的,是常事。”   “……”   小三十七吃的肉干本是给小狼准备的。三十七想用玩笑将这个问题一笔带过去,荀听却莫名听得心头一颤。   他盯着小三十七看了很久。又用一根肉干换了一次摸头的机会,轻轻地揉了揉小三十七的黑发。   待到他吃完,三十七冷冷地道:“解决祂们吧。溪童毕竟也是朽神,一直缠着我们,会很麻烦。”   荀听却道:“他们又没有害处,让他们跟着吧。”   说着,荀听蹲身,朝小三十七笑了笑,说:“还饿吗?到了白色宫殿,我问问精幽族人,他们那儿肯定有很多吃的。”   荀听心想,希什在白色宫殿待了这么久,精幽总得给他准备了一些人类食物。   小三十七的耳朵似乎听不清正常声响,于是荀听提高声音,耐心地重复几遍。   三十七觉得荀听在浪费时间,冷漠道:“他根本不会听你的。”   过了一会儿,荀听把小荀听牵到跟前,俯在小三十七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倔强的小孩听完愣了一下,他眨了眨漂亮的蓝眼睛,里面倒映着荀听的笑容。   最后,小三十七歪过头去,把手里的尖石头默默地丢掉,别扭地点了点头。   谈判成功后,荀听一把抱起小三十七,将他扛到了肩上。   大三十七:“……?”   这时,小荀听拽了拽荀听裤子上的衣料,抬头问荀听,稚音腼腆道:“我……我也可以去吗?”   荀听牵起自己的小手,道:“走!”   三十七不解地看着荀听的背影。   荀听丝毫没觉得这些缠人的溪童是麻烦。   ……甚至还乐在其中。   三十七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荀听跟他聊了起来:“我小时候过得也不好,但并不是物质上的不好……”   只是很孤独,荀听没说下去。   孤儿院并不会吝啬小荀听的吃喝,但小荀听并没有得到过很特殊的爱。   “成年后,老想着回去弥补小时候的自己。”荀听指了指身边的小荀听,笑道,“你别看他现在这么乖,晚上可会窝在被子里边哭鼻子边撕枕头,凶死了。”   小荀听闻言一愣,耳朵唰地变得通红,紧紧捏着荀听的裤腿,道:“不是我!”   三十七:“……”   他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   他还是道:“这都是假的,过去了就是过去,弥补不了。”   荀听淡淡说:“我当然知道。”   沉默之间,荀听伸手,为肩膀上的小三十七拨开拦路的枝叶。他道:“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三十七:“……”   没等三十七出口反驳,肩膀上的小三十七就狠狠地抓紧了荀听的头发,拽得荀听生疼。荀听赶紧道:“哎……我说笑的!”   等小三十七松手,荀听撇嘴,补了一句:“真的是……脾气也一样犟。”   作者有话说   “……甚至还乐在其中。”   超喜欢带孩子的听。 第117章 宁静的回归   白色宫殿到了。   美丽的精幽漂浮在宫殿前的空地上,荀听走过去时,它们好奇地围观过来。   精幽的族长看到荀听手中的白猫骰子,道:“您终于来了。”   它带着荀听找到了希什。三十七看到毛发白化的希什吃了一惊,但神情只是浮于脸上一刻,便倏忽消散了。以至于荀听和希什都没有捕捉到这一瞬间的神色变化。   希什看见荀听时皱了眉,第一句话是:“你怎么不穿衣服?”   荀听耸肩。希什让蜉蝣帮忙拿来一件新的白丝绸衣裳,他问荀听:“你怎么还带了两个孩子,你身后这是……”   希什看向三十七,发出疑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三十七面无表情,摇头。   荀听正想怎么解释,道:“说来话长。”   希什干脆道:“那就别说了。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又跳了捷径?”   “不,飞来的。”   荀听在宽阔的空地上展开了背后黑色的双翼,精幽们发出微微的波动,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   希什拽下它翅膀一根黑羽,打量了一圈,道:“哦,居然是真翅膀……那你要怎么带我回去?”   “没有其他办法,”荀听道,“抱着。”   “……”光是那个想象那个场景就让希什的背后袭来恶寒,他后退三步,道,“不可能!你敢动我一下,我杀了你。”   荀听无奈道:“那你不走了吗?”   “我……”希什声音一顿,因为他听到了小动物的哼唧声。   他低头,看到荀听口袋里有东西在拱动,接着一只白色的小狼脑袋冒了出来。   希什神情复杂,眼神在那小东西身上挪不开,道:“你……从哪儿弄来的狗?”   荀听让两个小孩在原地稍等,他拉着希什手腕,走到了宫殿无人处。希什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道:“你想干什么?恶心兮兮的。”   逐渐荀听拎起幼狼的后颈,将乖巧的小东西放到了希什的怀里。希什登时手足无措,他想吼荀听,又怕惊着小狼,只好先抱着,用气声说:“你把它给我干什么!”   荀听突然说道:“你小时候想养狗,但父亲不让。”   希什一愣,接着紧蹙起了眉头。   荀听的系统在这时跳出提示:   检测到此人在前几条命中与您有过疑似“暗号”记录。您现在可以引导“暗号”生效,可立即获得身份共享权限。   荀听于是继续说道:“但你父亲非说狗这种牲畜会让母亲感到不高兴,所以,你就经常用自己神赐来拼骨犬。”   希什憋了一会儿气,道:“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他又暗暗地骂道,“午溪那个嘴漏的东西,怎么什么事都跟别人说!”   荀听本来不太确定,听到他这话心放了大半。自己幼时喜欢小狗却只能自己学着用骨头拼接的事情,希什只和午溪袒露过。   荀听摇头,道:“我没有和任何人说。”   “什么意思……”希什看着他疑惑了半天,踌躇道,“你是……午溪?你不是死了吗?”   果然,系统提示道:“暗号生效成功!您与‘希什’获得身份共享权限!”   荀听之前浏览系统的时候,翻到自己和希什产生了“暗号记录”。   他想了半天,因为他跟希什之间发自“真心”的交流并不多,只能猜出是这件事。   看来暗号的范围比较宽泛,并不只是准确的词句。只要是对方主动说的,只对荀听一人说起,并且有特殊意义或情感的话。   荀听又开始头疼了。   现在与自己产生过“暗号记录”的还有却杀,但他仍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段话被记录成了暗号。   荀听浓缩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希什。   希什只消化了一会儿就接受了现实。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   里面是荀听第四命落在这里的月光耳坠和耳钉。这两件宝物本来嵌进了巨树里,希什将它们完好地取出保管,现在又将其物归原主。   希什不甘心地翻了个白眼道:“要早知道你就是午溪,我就不多嘴了。”   荀听挑眉,道:“我也想不到,你竟然把午溪当成好朋友。”   希什一怔,好久,紧接着吼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这一声的动静太大,把蜉蝣惊得探头查看。   在希什眼里,自从“哑巴荀听”把自己忘了之后,午溪是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并想办法救他出困境的人,午溪为了寻找他还在生命最后,冒险跳入了捷径。   若不是真心把午溪当朋友,这没心没肺的少爷是绝不会对午溪说起私事的,更不会在午溪死后将他的遗物从树中取出保管到现在。   荀听故意挑衅他:“怪我,上一命那样死掉,让小少爷伤心了。”   “……你有病!”羞怒的希什抬手拎起荀听的衣领时,荀听突然指了指他的怀里,说:“这只小狼是莱恩雪山短尾狼。是特地送给你的……你来养吧。”   希什的动作一滞。   “他原本的主人想把它当成献礼,但没有成功——这种短尾狼毛发可制冰,就算你母亲不喜欢狗,也会因为它是稀有品种而网开一面的。”荀听趁机拍开希什的手,抚平了衣服,道:“你替我保密,我自然也会替你保住秘密……我这一命的名字叫‘小听’,别穿帮了。”   希什看着怀里的体温温热的幼狼,思忖良久。   “太恶心了,叫不出来。”最后,希什摸了摸小狼的脑袋,朝荀听翻了个白眼,道,“叫结巴比较顺口。”   这算是答应了。   ……   此时,距荀听离开海鞘镇已有两天半。但荀听估摸着三天之内回不去,最快也要第四天中午,希望海伦乔能让麦蒂的探险队伍拖一会儿。   在族长的要求下,他们几人在白色树地休息了一晚。   荀听跟两个化成孩童模样的小朽神玩得很好,三十七第一次在自己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或许溪童的模仿能力有限,这笑容出现在儿时三十七的脸上时,显得很蹩脚。   荀听不厌其烦地和耳朵不好的小三十七重复讲话,当小三十七摇头时,他会笑着摊手,表示没关系,然后再重复一遍——直到小孩能理解了。   三十七靠在柱子上,看着。   他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听力损坏很严重,但他会很认真地去听大人讲的话。   其实,只要有人愿意多说几遍,他就能勉强听懂的。可在蝇鼠纵横的贫民窟街头上,没有人有耐心去这么做,他们只会踢开小三十七,扔下一句:“滚蛋,哪里来的聋子!”   于是小三十七干脆不再去听,只靠对方表情和声调去猜测内容。   小三十七的生命力顽强,但他的手段充满戾气,他可以用石头砸碎一个青年人的脑袋,或者用牙齿咬碎他们的手指头,只为了一口吃的。   这导致他的护食习惯和危险感知力一样厉害,这两个反应几乎是刻在潜意识里的。   当荀听试图用金属器具给他碗里添些肉时,小三十七毫无预兆地发疯,咬住了荀听的手心。   三十七蹙眉,他看见那孩子紧紧抓住那把银叉子,喉咙里传来破碎的低吼。他上前走了一步,想要阻拦。   荀听却伸手示意三十七停步。荀听不做动作,另一只手抚顺着小三十七的后颈,等小孩冷静下来,自己松开了口。   他给荀听的手上留下了惨不忍睹的血印子,那上面还飘着黑色的雾气——这毕竟是溪童幻化的,不是真正的人类。   荀听若无其事地擦手,笑道:“好凶啊你。”   小三十七好像有点愧疚,他盯着荀手上的伤口看。荀听道:“我不疼,你继续吃吧,不够叫我来添。”   一旁的三十七忽然说:“你不该做这些多余的事儿。”   荀听站起身来,一把将身边小荀听拎起来,高高地抱着,孩童咯咯的笑声溢满了院子,他对伤口满不在乎,说道:“我反正今晚闲着也是闲着,陪他们玩会儿。”   三十七朝儿时的自己仰起下巴,说道:“你就算这么做,他也不会感激你的。他的眼里只有死亡和生存,如果你不能提供给他食物和好处,他会认为你是累赘,并找机会杀死你。”   三十七盯着那孩子,声音冷涩,慢慢启唇:“……他是一只会吃人肉喝人血的小白眼狼。”   荀听也看向小三十七,那小孩正眼神阴暗地望向此处,又悄悄躲开。   其实荀听能感觉出来,小三十七虽然有时会向他表现出妥协的模样,但实际上并没有亲近他半分。   荀听若有所思,说:“那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一套生存准则,他靠着这些准则才能在严苛的环境下活着,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儿……我没办法事后春秋地去指责他,他想活着,又没错。”   “……”   三十七陷入了沉默。   “三十七……”说完,荀听抬头望向他,笑了笑,一语双关道,“你对自己好一点嘛。”   三十七无话可说,也不想和他争论。自己独自一人回了蜉蝣为他准备的住处。   三十七其实并没有休息,而是抱着胳膊,只身一人漫步到了宫殿中央,望着宫中白色巨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传来微弱的光,是精幽的族长慢慢地飘过来。   三十七回头望向它。按理说人类无法直接听懂精幽的语言,但奇怪的是,除了荀听,三十七也能明白族长的话。   但是族长没有直言,而是征取三十七的同意之后,将他的手包裹进身体里。   霎时,一股暖流传遍三十七的全身,他本能想要抽回手,感性却压下了这股冲动。   他听见族长在他脑海中说话,那声音兴奋得微微发颤,族长说:“您回来了,殿下。”   三十七疑惑,但他脑海中飞速闪过的画面为了解答了一切,族长正用这种方式,为他传达信息。   不一会儿,三十七瞪大眼睛,猛然扭头看向族长。   “殿下,您是我们的祖先,白色树地的族长,乜伽晟国的王。我熟悉您的身躯,您和您的母亲一样柔软。”   非常奇怪,精幽们是通过“身躯柔软度”来辨识同伴的,对它们来说就像人类看血缘辨识亲人一样。   族长看穿了他“面具”之下的脸,道:“您能告诉我,您真正的人类名字叫什么吗?”   三十七愣了很久,才尝试着通过共鸣将自己的话传递过去:“……却杀。”   族长并没有多费口舌向三十七——却杀解释,刚才它通过包裹身体而进行的识别仪式已经说明了一切,却杀能亲身感受到这种共鸣。   却杀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并非纯正的人类,但还是花了很久,才震惊地接受这个现实。   族长地将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谁都不会想到,“王的归家”没有热烈而华丽的欢迎仪式,也没有悲壮的牺牲之旅,甚至没有争吵——它只阴差阳错地发生在一个安静的夜里,唯有庄穆的白色巨树沐浴着柔和的月光,见证着这一切。   却杀是冷静而理性的,他并没有因为抵触真相而失控或质疑什么。   接着族长带他去见了怀社上与怀苍下的雕塑。史书上没有怀苍下王后真正的画像,这是却杀第一次见自己的“母亲”。   面前两位遥远、伟大的先祖就这样微妙地与自己产生了难以分割地联系。让却杀一时还有些恍惚。   “您的母亲献出了自己的寿命庇护受到诅咒的您,她无法回到白色树地,您也只能缓慢地在人间生长,直到百年后才‘破壳’。”   却杀不像其他孩子,他醒来时就存在意识。他出生的地点是一片坟墓,也就是布莱特大荒中心的英雄墓地。他是被乜伽晟国的神学院考察团带回去的,在神学院地下实验室待了一段日子,接着被送到了阿努比斯拍卖场。   拍卖师终于找到了愿意出巨款买下精幽的富豪,但“商品”却越出牢笼,又跑了回了大荒。   小却杀一直流浪到被洛雷奶奶捡回去,他被洛雷矫正了那些非人的行为习惯,退化了兽性,又被卡佩斯纹上蛇骨重获五感——他才真正成为一个人。   直至现在,却杀也不愿意提起那些流浪的时日。   这个地方像是一片可以回溯时间的圣地,他在此不仅见到了自己的父母,还见到了自己最厌恶的少年却杀。   可他这个想法刚冒头,那个笑容和声音就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你对自己好一点嘛。”   却杀沉默不语。   族长说道:“您留在这里吧,白色树地是平和安宁的地方,您可以在这里为异乡者守护‘乜伽宇计算中心’。”   却杀思忖了很久,他最终说道:“我并不是必需的,只凭你们,也能守护得了。”   族长说:“可您受了很多的苦,您该回来,拥有这份安宁……您难道在人间还有什么牵挂吗?我可以为您带来。”   “异乡者……”却杀摇了摇头,道,“我还有自己的职责在身,一直等到异乡者完成全部任务那天,我才有资格回来。”   族长有些失落,最终还是支持却杀的决定。   他忽地化作人形,白须飘飘的长者用透明身体化作线条,连接了白色树地和却杀的身体,他似乎将什么储存到了白色巨树中,之后,那些透明丝线凝结了一颗种子。   “那请您好好保存这颗树种。”族长说,“这是您母亲留给您的,白色树种是灵魂的胚胎。”   “……嗯。”却杀将母亲的遗物收好。   却杀在花园待了一会儿,他用手指抚摸着怀社上雕塑脸部的裂缝,上面附着着没指肚大的白色小蘑菇。即使补全也还能看出来碎裂过的痕迹——却杀并不知道这是荀听修复的——他只觉得这道裂缝似乎让他这位神圣的父亲变得有些亲切了。   当他告别族长返回时,荀听也没有休息,他在月下蹲着发呆。   三十七上前,问他:“怎么了。”   荀听看了看他,伸出双手来,上面全是湿漉漉的蓝色液体。   他道:“那孩子走了。他们两个一起。”   三十七不语。   “通过提取记忆来塑造人形毕竟太局限,当遇到的事情超出祂们的模仿范围时,祂们就会变回原形……也就是说,那俩小孩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怎么应对我好了,就跑掉了。”荀听苦笑了几声,“我也算弥补了一点吧?”   三十七看着荀听失落的神色,叹气,声音温和了一点,道:“我说了,不要做多余的事儿。”   “也不算多余。”荀听抬头看着他,兴奋道,“你猜,你说的那个‘小白眼狼’干了什么。”   三十七看着他湿漉漉的前襟:“……”   “他变回原型前,抱了我一下呢。”荀听望着月亮,开心道,“这小孩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冷血。” 第118章 相认与分离   最后,族长借给荀听一块浮空石,它们把这东西镂空做成盒状,充当了车厢,却杀和希什和小狼是坐在里面的乘客,而要拉这个东西的是化作兽形的荀听。   曾经令人胆寒的吠渊之兽竟被系上了一道缰绳,变成了“圣诞老人的麋鹿”。   荀听觉得很别扭,但他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他只好道:“你们坐稳了。”   他们向族长告别,离开了白色树地。浮空石几乎没有重量,荀听的飞行速度没有被削弱,反倒因为化作兽形而更快了。   经历了重力颠簸之后,他们一行冲出云层,飞行变得平稳。希什一直望着天空中那个方块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发觉自己的口袋变得沉重了起来,希什正奇怪着,忽然有一只透明的东西从他裤带中钻了出来!   希什一惊,导致浮空石车厢摇晃了一下。   那是一只精幽,离开了白色树地之后,他们失去了轻盈柔软的特性,化作了人形。   希什看着这个肤色白皙的金发少年,吃惊道:“蜉蝣?!”   蜉蝣并没有出现在为他们送行的人群里,原来他直接躲进了希什的口袋中。   它看起来并不想离开希什。   “等会儿……”希什见到蜉蝣的人形,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与他拉开一段距离,道,“你跟我出来干什么,趁现在还没走远,赶紧回去!”   蜉蝣用力摇头。   希什生气了,他把小狼放到一旁,道:“我说过,我不喜欢你这副人样,你出来以后就没办法变回精幽了,能不能别跟着我?”   荀听听到动静缓下了速度,巨兽回过头来,似乎在问道:“怎么了?”   三十七道:“没事,你继续走。”   “走什么走!”希什道,“回去,把他放下。”   蜉蝣想要抓住希什的胳膊,但希什并不愿意触碰他。希什的反应老是很激烈,像是蜉蝣身上有什么电流似的。   “他想去地面,这也是族长的意思。”三十七说,“精幽一族已经很久没有到访人间了,这是巨树恢复后的第一次,白色树地不能完全和人类断绝关系。”   “那关我什么事?”希什不满道,“这是你们商量好的,我不知情,有本事你来养他。”   蜉蝣失落地低下头,不再小心翼翼地靠近希什了。   “什么叫关你什么事。”三十七声音很冷,道,“蜉蝣和精幽一族照顾你这么久,你一点回报都不做吗?”   “……”希什皱眉,三十七的语气让他立马联想到了爻,他低沉道,“你以为你是谁?敢跟我用这种态度。”   “别吵了。”荀听化成人身,劝架道,“如果希什不肯照顾,那蜉蝣就跟我走。”   “……”希什憋了一口气,怼了荀听一句,“我什么时候‘不肯’了?说得好像我忘恩负义似的……你继续飞你的,用不着你说话。”   荀听:“?”   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希什究竟在想什么,他这个扭曲的脾气简直跟赫伊曾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荀听将三人送到原先三十七与伊利驻扎的地点,他们可以直接从这里返回南希伯。   三十七身体仍然比较虚弱,不过希什的神赐能力也不是吃素的,并荀听不需要担忧他们的安危。   荀听对他道:“你弟弟在城镇里等你。”   三十七:“嗯。”   希什轻手轻脚地抱着小狼,见荀听要走,匆匆叫住他,道:“喂……你之后要去哪儿?”   荀听说:“海鞘镇,我去应征冒险队伍了。”   “哦,”希什装作漫不经心一瞥眼,声音比蚊子哼还小,“……谢谢你。”   “声音这么轻的道谢我可听不见。”荀听说,“下次再好好说吧。”   “……”   他走进了夜色里,张开了翅膀。天空再次下起了突如其来的大雨,荀听心想,又是那只青鸟在作祟了。   他无奈,歪了歪头,单手戴上了重获的月光耳坠。   正在离开的三十七停下了脚步。他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小镇灯火盏盏,光芒在大雨中朦胧不清。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荀听。   接着,他看见了那双巨大黑翼展开,它腾空而起时,卷起了一阵旋风。   黑羽与发丝的遮掩中,有一颗亮晶晶的宝石闪烁了一下——光芒来自荀听左耳耳垂。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三十七的瞳孔一缩。   他快步走向荀听远去的方向,想要呼喊时,劈开大雨的一道雷声打断了他,他只是张了张嘴,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迅速远去。   蜉蝣正替希什抱着小狼,而希什的外套扔给了他们遮雨。希什疑惑地看向返回的三十七,道:“喂,你不走吗。”   三十七——却杀转头问道:“他究竟是谁?是荀听……”   希什瞥了三十七一眼。身份共享权限的人泄密会让荀听的惩罚加倍。但希什答应过要为荀听保密,于是扔下一句话打断他:“他谁也不是,你还回不回去了?” 第119章 遇袭   荀听回到海鞘镇没花多少时间。   当他能隐约看见远处城镇的轮廓时,头顶上开始布满乌云,荀听眉头紧锁,忽地俯身上冲,穿进入了浓厚的云层。   荀听的身影消失很久之后,云层中央的一圈水珠开始凝聚,青鸟的身体开始现形——它茫然地飞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荀听。正当它放松警惕时,荀听从云层冲出,抓住了它。   青鸟在不断挣扎,尖啸像是一群人在撕心呐喊,荀听忍不住一手捂住耳朵,一手甩了一下鸟翅膀,问道:“你跟我有仇吗?”   而鸟的水身上忽然浮现出一个人脸,它朝荀听大喊大叫道:“吠渊……你是叛徒,叛徒!放开我……”   它明明在害怕得发抖,荀听心想。   这个青鸟明显也是吠渊信徒,也可以实现人兽之间的转化。   水鸟的身体从他手中滑了出去,荀听没来得及再次捕捉它,它就像只泥鳅一样消失在了雨里。   荀听仰头看向天空,原来这次的大雨不是青鸟带来的,是真的大雨。   荀听在雨中的飞行速度会加快,他俯冲落地,终于回到了海鞘镇。   荀听抖了抖沾湿的雨毛,将翅膀收起,蹑手蹑脚地打开了守塔人小屋的门。   他和正在磨盐的止心师面面相觑。   止心师摘下烟斗和眼镜,蹙眉道:“你回来了啊?”   荀听问:“你们还没出发吗?”   “你说话怎么变正常了……”止心师道,“对,还没出发,卡佩斯派来的人因为大雨延期了两天。你现在去见见海伦乔吧,他找你找到发疯……”   话音未落,屋门打开,两人站在屋外呆立。   止心师:“……喏。”   两人分别是守夜和海伦乔。   海伦乔的神色憔悴得很——不知是不是错觉——看起来还瘦了很多。   他看见荀听的第一眼,气冲冲地跑上前来,声音嘶哑道:“你这个小畜生……你跑去哪儿了?!”   他朝荀听扬起了巴掌,守夜赶紧去拦他。但海伦乔只是高举着手掌,他看着荀听一副愧疚的单纯模样,就没舍得朝自己的宝贝扇下去。   海伦乔只好收起手来,自己咬牙跺脚。   止心师淡淡地吐了口烟,讽笑道:“还有你拿着没辙的东西?”   海伦乔瞪了他一眼,拿回了控制转化的戒指,把荀听关进了笼子里。   正好荀听也不想乱跑了,待在里面睡了半天。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在解锁,睁眼,发现是守夜。   守夜见他醒来,说道:“我跟乔老师求过情,大主教……你现在可以出来吃点东西了。”   荀听钻出笼子伸了个懒腰,向他道谢。他见窗外火光大亮,人们围着行李和马车穿梭,便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守夜道:“总统派的人还没来,但麦蒂小少爷等不及,现在要出发了。”   荀听一边咬了一口坚果培根面包,一边道:“你要一起去吗?”   守夜摇头:“虽然我很想去看看……但菲尼族人、殿下的赐碑都在这里,有很多向这边转移的族人还在路上,我得守住这里。”   荀听拿出了从希什那里回收的白猫骰子,递给守夜一只,告诉了它用法。   他道:“如果有什么危急的事情,可以通过这个联系我。”   守夜高兴道:“好!谢谢您!”   ……   马车队伍里专门腾出一个地方放荀听的笼子。以防万一,海伦乔又把闲置的手链和项圈给荀听戴上。他语重心长地说:“小听,你不要怪我,这要怪你自己不听话乱跑。”   “……”荀听拎着链子摇晃了一下,他浑身不得劲。   其实海伦乔做这些都是多此一举,只要荀听能转化为兽形,这些锁链与笼子根本关不住他。   关键能束缚他的只有那枚戒指。   他待在队伍里走了几天,大雨严重拖缓了行进的速度。   荀听估摸着到了第三天,队伍忽然遇袭。   荀听听见外面有慌乱的动静,睁开眼睛,只见海伦乔急急忙忙地掀开帘子闯进来,给荀听打开锁。   他着急道:“小听,快去把外面的那些怪物清除掉,快点!”   荀听这位“保镖”一头雾水地被推出了笼子,他掀开车厢帘,看到了外面的一幕。   马车四面八方围着一圈“水人”,他们呈现水的质感,人的姿态。“水人”的双脚被泥巴浸染,脑袋里飘着一些高度腐败的人头。   荀听的厄婴系统发来提示。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尸者溪   阶梯等级:第五阶梯 5-252   朽神特征:   与群童溪是同源朽神。尸者溪中聚集着惨死者腐败的灵魂,其中爬出的“溪尸”会参考路人的记忆,将自己伪装成路人死去的模样。   溪尸通常幻化得不完全,相貌丑陋,危害度极高。被抓住的人会被拖入尸者溪中,窒息而亡。   弱点或骗神技巧:[待更新]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溪尸们的水脑袋中的腐败头颅已经看不出来人样,它们群体摇晃着向车队走来的场景非常惊悚。   溪童的骗神技巧非常简单,只要顺着那群小孩的愿望来就好。可溪尸模仿的“死尸”没有意识,根本就谈不上骗。   不过,它们既然是同源朽神,一定有相似的地方。   战止序正在保护车队。但战止序用血凝成的武器融化在了溪尸的身体里,这种怪物专克血之神的神赐。   她只好转攻为守,用盾牌抵挡住攻击。   荀听忽化作吠渊兽形,冲出了一条道路,让马车先行。   他碾碎了几具溪尸的头骨。但很快发现这不是办法,因为这群难缠的东西会再次凝聚,去追击马车,而且它们在故意扒着车轮,拖慢行进的速度。   荀听飞回马车,听麦蒂道:“都怪这几天连下大雨!这东西在水多的地方就会复苏……”   战止序道:“除非雨停,否则他们还会在雨里重新凝聚。”   可大雨没有停的意思,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荀听飞速思考着。   荀听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小三十七的模样。   他看向手背上有一处伤口,那是小三十七给他咬的。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   小三十七护食时会凶狠地盯着对方,喉咙里发出低吼。但他挨咬那次,小三十七的反应比其他时候都要大,不仅表情骤变尖叫,还直接撕破了他手背。   他突然想到,这可能不是“小三十七”做出的反应,而是溪童本身的反应。   溪童当时在怕他。   他靠近溪童之前做了什么?   荀听想起来,因为白色树地的环境太冷,他当时划开火柴,于是清理了一下壁炉的灰烬并重新点火。之后他想给小三十七添饭,却被暴走的小三十七咬了一口。   荀听福至心灵,他从车仓里找出来两支火把来,并用煤油点燃,燃烧了一会儿后,他递给战止序一支。   麦蒂问道:“下雨你干嘛点火啊?拿出去会被浇灭的。”   荀听说:“没关系。我并不是用‘火’来对付它们。”   他走出车厢,火把被水扑灭。   荀听将冒烟的火把头刺向地上的溪尸,黏腻的水吞没了火把头,这怪物尖叫一声,扔下人头仓皇逃跑,那人头脱离包裹之后,迅速腐烂成骷髅的模样。   荀听道:“这些东西对燃烧后的炭灰很敏感,应该是在害怕这些东西。”   图鉴进行了更新,第五阶梯5-251和5-252的骗神技巧和弱点处都增添了一条:燃烧后剩下的炭灰是溪尸的克星。   尸者溪的介绍也进行了更新:《厄婴之灾野史录》中记载,在第一次厄婴之灾结束后的一段时期,旧殖民地的一个村庄受到过尸者溪的困扰,其村长用农地秸秆燃烧后的灰烬填埋了尸者溪,从而解决了祸患。由此学者发现了解决尸者溪的方法。   他们虽然火把烧剩下的灰尘不够掩埋它们,但至少焦炭可以吓退溪尸。   这个发现帮助车队解决了大麻烦,荀听在车队周围都插上了熄灭的火把,有效地驱逐了周围的溪尸。   荀听松了一口气,海伦乔朝止心师得意地吹嘘道:“看吧,小听不仅会打架,脑袋也比你们这些人类聪明。”   “说得你好像不是人类似的。”止心师知道原理后把自己烟斗里的灰倒在地上,也驱走了一些溪尸,哼道,“他又不是你儿子,他聪明,你嚣张什么?”   在两位中年长辈的争吵声中,麦蒂凑过来,对荀听说道:“多亏了你!”   荀听耸肩,心想,他们该感谢的是小三十七。他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一圈牙印,又不禁想起了那个别扭的小孩。   麦蒂道:“我们接下来先去阿呜蒙驻地驻扎一天,再往西走……”   阿呜蒙驻地是大荒中佣兵的“休息点”,是由阿呜蒙信徒们组织搭建的。   每个驻地周围都立有五支雕刻着阿呜蒙之神的蓝色柱子,它们由一种特殊的记忆材料做成,刻录了阿呜蒙的强力神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驻地里的人们神智不受大荒侵扰。   走了一会儿,荀听能看见五根蓝色柱子时,战止序忽然提醒道:“左前方。”   荀听瞳孔一缩,只见左前方幽暗树林中惊飞出一片奇形怪状的飞鸟,六个近乎十米高的黑色肿胀巨人正在树林中移动,正朝驻地方向走来。   荀听认得这东西,5-008巨人行走,神学院的混沌场比赛中曾经使用过。   但这些黑色巨人比学院里的还要高大,移动速度也非同寻常。它们无五官的脸上还长有一个竖立的眼睛。   战止序皱眉道:“这个驻地有防御措施吗?”   “好像正在修缮……”麦蒂铺开地图,咬着拇指说道,“这个阿呜蒙驻地在之前受到了传说中丛林巨兽的破坏。”   大家都不知道这个破坏驻地的神秘巨兽就是之前吠渊幼兽——连荀听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不知情的罪魁祸首和不知情的大家一起围在地图旁,凝重地思考着办法。   “解决祂们吧。黑巨的弱点很明显,在祂们脑袋中央,有一个像乒乓球大小的‘大脑’,只要飞到高空击中这个要害,就能杀死祂们。”荀听凭借着混沌场比赛的经验说道。   止心师疑惑道:“乒乓球是什么?”   “呃……”荀听道,“一种形容大小的方式……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巨人的大脑很小,几乎只占一个手掌心。”   战止序背上了弓箭,道:“我来吧,你负责飞。”   荀听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化作巨兽,驮着她飞到了空中。巨人们的眼睛全部转了过来,凝视着两人。   战止序站在兽背之上,以血凝箭,瞄准这群巨人。   可野生的“巨人行走”比学院的朽神还要强悍得多。它们的眼球中爬出了一条条如蛆般的黑虫,瞬间蜕变成密密麻麻的巨型飞蛾,替巨人本体挡住了箭矢。   “这些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解决不完。”战止序下蹲,挡住黑蛾的冲击,道,“先把引向别的方向。”   荀听会意,开始朝远处飞去。不一会儿,大雨渐渐变小,乌云遮掩着黑夜中明亮的圆月。   荀听趁着这个机会,驱动月光耳坠,透明的利刃如雨般刺向飞蛾与巨人。   月光刃为他们驱散开蛾群,战止序神情淡定地在月光箭雨中拉满弓弦,正中一只巨人的额心。   那高大的朽神竖瞳破碎,喷出乌泱泱的虫群,脑袋冒着黑烟向后仰倒。   荀听不禁心中惊叹。战止序居然能相隔这么远的距离射击如此狭小的目标,还能够一击致命。   ……记得守夜的箭术也是拜师战止序学来的。   战止序说:“可以靠近一点了。”   荀听扇动巨翼向前,战止序下一击还箭在弦上时,另外五个巨人竟然挨个冒着黑烟倒下了。   有人也在讨伐它们。   荀听飞回驻地上空,只见一个背着弓箭的人站在一只小飞行器上,如踩在空中滑板上似的,悬停在空中。   小飞行器冒着蒸汽,嗡嗡作响。那人则朝他俩打招呼。   看到他那双桃花眼,荀听立即认出他来。   “蔚维达尔化身?”战止序疑惑地替荀听发问,“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卡佩斯总统派我来的。”扶愚笑道,“我就是你们迟到了两天的援军。”   扶愚看着驮着战止序的兽形吠渊,道:“战将军,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一只宠物?”   荀听:“……”   巨人已经全部解决,他们三人在驻地落下,扶愚的队手下们已经和麦蒂会合。   荀听变作人形的时候,扶愚吓了一跳,他好奇地打量荀听,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骄傲的海伦乔笑眯眯地出来迎接荀听,而叼着烟斗的止心师紧随其后。   就在看到扶愚时,止心师的神色一滞。   海伦乔夸奖完了他的宝贝荀听,腾出嘴问了一句扶愚:“这位不是师教授的儿子吗,长这么大了。”   “……”止心师扭头轻声道,“他不是。”   “乔叔好,”扶愚脸上的笑容不变,说道:“你还不知道,师教授嫌我见不得人,早就跟我断了关系,您再提起来,他就要不高兴了。”   止心师脸瞬间黑了一半。海伦乔一挑眉,把嘲讽的话奉还给止心师:“嚯,这世上还有你拿着没辙的东西?”   扶愚的笑容看不出任何异样来,好像真的已经遵守诺言祛除了心中的私念。他一句话不多说,与止心师擦肩而过,吩咐手下将物资搬到驻地中。   海伦乔担心荀听又会到处乱跑,继续把荀听锁回了笼子。于是荀听什么事儿也不用干,盘腿坐在车笼里,看着大家来往搬运物资。   这时,一辆马车慢慢地驶进营地。扶愚对麦蒂说道:“喏,你的第二位队友来了。”   麦蒂奇怪道:“卡佩斯姐姐不是只给我派来你嘛?”   “他自己突然申请来的,”扶愚摊手道,“谁知道爻司长想干什么。”   “……”   “爻司长”三个字一入耳,荀听的瞳孔一缩,登时愣住。   正巧,来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身材颀长的他身着蓝条佣兵制服,腰配匕首与长剑,仍旧是冷若冰霜的面容。   那双冰蓝色的瞳仁慢慢地扫过驻地,然后,停在了车笼中的荀听身上。   荀听莫名其妙地向后一缩。   因为有海伦乔的戒指的控制,他没有办法完全展开翅膀,只能用一片黑翼遮住了脸。   扶愚招呼道:“爻司,这里。”   却杀看了他一眼。   麦蒂喊道:“爻哥哥!你来……”   却杀收回目光,熟视无睹地走向了车笼。   荀听听到脚步声渐近,心跳加速到差点停摆。   慢慢地,一只手伸进笼中,强行把荀听的脸捏转了过来,荀听只好把翅膀移开,被迫和他对视。   却杀的神色如常,他拨开荀听的黑羽与黑发,打量着底下红透了的耳朵。   接着,这只手移动到了荀听右耳耳垂处,摩挲着那只晶莹透亮的月光耳坠。   却杀的手明明冰凉粗糙,但荀听却感觉被触摸过的地方像灼烧一样。   却杀一言不发地看着荀听。   荀听的心情惊喜交加,他知道却杀已经认出了自己,但又因系统的原因,无法表现在明面上。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沉默片刻,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就听却杀道:“真巧,又见面了。”   “……”   系统没有发来泄漏提示。   也就是说,虽然却杀认出了他是荀听,但这句话还是判定在“没有暴露”范围内的。   什么意思,这是bug吗?还是说却杀在这一命见过自己?   但其他复杂的情绪冲散了荀听的这个疑问,他迫不及待,却又慢吞吞地伸出手来,想抓住却杀伸进笼中的手。   海伦乔突然出现,他只能把翅膀和手都缩了回去。   海伦乔焦急地把却杀拉到一边去,道:“哎哎,谁让你摸他的!”   “怎么,”却杀看了荀听一眼,道,“摸一下要付钱吗。”   海伦乔的眉头皱得拧巴了起来,道:“这可是吠渊幼兽,你懂吗?吠渊幼兽,你有八百万也买不来!”   钱这事儿在却杀眼里是最好解决的事,他道:“八百万买不来,八千万呢。”   “……”海伦乔道:“去去去,八千亿也不行!别跟讨价还价,”   却杀被推走,淡淡说了一声:“还挺贵。”   荀听:“……”   作者有话说   听子:我不是拿来卖的! 第120章 手   ……   荀听本该在车笼里过夜,但是却杀的随行佣兵十四将他放了出来。   荀听跟随十四进入了驻地的休息处,只见狭窄的会客厅长桌上摆着几盏昏黄的煤油灯,桌子边有两三支陌生佣兵队伍正在用餐,另一边的尽头则是麦蒂的队伍。   麦蒂、战止序、止心师、海伦乔、扶愚以及却杀和却杀的随从十四,算上荀听,这支队伍一共有八个人。   他们八人围在一起,面前的桌面上铺放着食物、手稿和地图。   却杀的旁边预留出了一个座位和一套餐具,十四将荀听带了过去,荀听才知道这空位是为自己准备的。   他看到却杀的中指上戴了一枚黑曜石戒指,心中一惊。因为那正是海伦乔当作珍宝的控制器,它可以锁住荀听的形态变换。   荀听惊讶地看向海伦乔,只见他满面春风,丝毫没有不满之意——那就说明这枚戒指并不是却杀抢来的。   听十四解释荀听才知道,原来却杀出巨资从海伦乔那里买下了这枚戒指,和荀听的“使用权”。   购买金额让荀听倒吸一口凉气,他可终于明白塞缪尔说的“爻老师很有钱”是什么概念了。   当然海伦乔并没有那么容易放弃他的宝贝,却杀买下的使用权并不是永久,是有期限的。   这不划算的买卖听得荀听都心疼钱,但却杀看上去并不在意。待荀听坐下的时候,却杀转了转指间的戒指,敲了敲面包和烤肉的盘沿,轻轻道:“吃吧,不够再添。”   “……”   荀听觉得哪里不太对。   第二命时,却杀的身份是外交使者,算是他的下级。第三命两人是朋友关系,第四命时,却杀是他的老师。   这一命,却杀好像成了自己的“主人”。这个身份转换有点别扭,荀听还没适应过来。   扶愚坐在对面挑眉,双臂抱在胸前,用意义不明的眼神瞥了两人一眼。   他们队伍正位于明睛大荒。   麦蒂边嚼面包边道:“你们现在要多休息一会儿,我们接下来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蜃楼市’。”   麦蒂说话丝毫不避讳外人,他此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佣兵皆陷入了沉默。   有一个人大着胆子问道:“你们这群人……要去蜃楼市干什么……探险?”   “对哦,”麦蒂看着那佣兵惊恐的表情,平静道,“我知道那里很危险啦,我们又不是傻瓜,别害怕。”   “……”   “那里可不是单纯的危险!那里是活……”那佣兵受到同伴的提醒,对方只好暗暗噤声,不再多嘴。   麦蒂不管他,继续对队友说道:“那里是哈维戈小队中副队长丧生的地方。副队长名叫塔微,是一位英勇高大的女性,当队伍陷入蜃楼市时,她只身深入内部解开谜题,才保住了整个队伍的性命,她的尸骨在蜃楼市内部,是最难收集回来的。哈维戈的手稿最后一页上面写了:他埋葬了所有队友之后,为了寻找塔微再次进入了蜃楼市。”   止心师的手指在胳膊上敲了敲,严肃道:“哈维戈都把蜃楼市放在最后探索,我们却把这个地方放在第一个?”   麦蒂随心道:“离着近嘛!”   其他偷听的佣兵:“……”   麦蒂正经地说道:“最重要的是,塔微曾经是‘骨之神’磨尔狄的化身,她死去后几百年,磨尔狄的神系虽然传承不断,但是却再也没出现过神明化身,这是一件非常蹊跷的事儿。”   荀听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骨之神”磨尔狄是他要收集火种的神明之一,如果找不到神明化身,那他的火种任务就注定不能完成了。   麦蒂说道:“卡佩斯姐姐和我说,神明化身关乎着什么火种,火种又关系着异乡者……反正说了好多听不懂的事情,是她让我把这个地方的优先级放在前面的!”   可谨慎的止心师还是觉得这个计划并不合理,他摇了摇头,道:“你不怕我们在蜃楼市全军覆没么?”   麦蒂道:“唔……不会吧?我还是有点信心的。”   海伦乔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呛止心师的机会,他道:“总统不怕,我们领队不怕,队伍里的人也没说怕,怎么着,你怕啊?”   “……”止心师咬牙切齿地瞪向海伦乔,道,“我是在提出问题,你除了会拱火还会干什么!”   吵架声中,麦蒂小声问身旁的扶愚,道:“他俩到底有什么矛盾啊。”   扶愚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只按命令行事,并不想参与什么计划讨论。   他的目光默默地落在止心师身上,耸肩道:“在科宗院的时候结下的梁子,两个人争抢过项目经费。”   “……”麦蒂撇了撇嘴,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几乎没被钱困扰过,所以不解道,“这点小事儿,至于这么多年还记仇吗?”   却杀看着面前的鸡飞狗跳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战止序在一言不发地擦着自己的匕首。   只有荀听句句认真地听着,直到两位老师开始翻旧账,荀听才赶紧打断他们偏离轨道的争吵,趁机问道:“等等……有人能帮我解释一下,蜃楼市是什么地方吗?”   刚刚还面红耳赤的海伦乔的态度一个大转弯,语气柔和地跟荀听说道:“蜃楼市啊,蜃楼市不是一个地方,实际上是一个第三阶梯的朽神,准确地来说,他也不算是自然朽神……而是被改造过的朽神。”   “那块地是活的,在外面观测和在里面观测完全不一样,学者们说蜃楼市的时间和空间会因磁场影响发生错乱,总之……那里经常闹出很诡异的事情。”   “……闹鬼吗?”   “也不是,就是……怎么说呢。”海伦乔想了想,说道,“说个例子吧,大家都知道,进城市之后不能回头。有人曾经一只腿踏进蜃楼市,又立即返回,但那条腿迈回来时,突变成了队伍里其他人的脚,而且是苍老很多倍的,因为脚和血型不匹配,很快就发炎变形了。人们在蜃楼市里会经常发生位置交换之类的怪事。而且有时候,就算从里面出来,‘进去的人’和‘出来的人’也可能会完全不同……”   “那为什么说祂是活的?”   海伦乔喝了一口水,道:“听说在里面不能过完一轮时间。不然就会被蜃楼市吃掉……至于怎么吃掉,我也不知道。”   其他的佣兵忍不住挪了用餐的位置,隔绝这群人的讨论。   海伦乔贴心地问荀听:“明白了吗?”   荀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海伦乔的水喝完了,顺手又给他添了一杯。   海伦乔心情愉悦,道:“虽然小听不是我儿子,却比儿子还要聪明懂事……是吧,师教授。”   止心师忍无可忍,拉着领队麦蒂离席而去。   扶愚仍在桌旁喝着他的啤酒,和其他的佣兵攀谈。   却杀为他盛的食物有点多,荀听觉得不能浪费,默默地把食物吃完。却杀注视着他一会儿,等到荀听放下刀叉后,才起身离开位置,说道:“你自由活动吧,最晚十点钟,来我房间一趟。”   荀听一怔,刀叉没在碟上放稳。接过却杀扔来的金制怀表,呆了一会儿。   说是自由活动,实际上荀听也没有能干的事儿,他回到车笼里,摆弄了一会儿系统图鉴。自以为过去了很久,一看表才十五分钟。   离晚上十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荀听只好围着五根阿呜蒙神圣柱转了几圈,抠了抠上面的纹路,又去听止心师和麦蒂的争论发呆。   总之虚度完了这段时间,他看着秒针指向数字十二,准时敲响却杀的门。   却杀说:“进来。”   却杀在查看止心师翻译过的手稿,随口问了荀听一句:“你忙什么了。”   荀听想了想,说:“没什么事。”   却杀幽幽地看向他,用下巴指了一下自己旁边的窗子,窗帘缝隙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一根蓝色神圣柱。   却杀说:“你从这儿走过去五次。”   “……”荀听道,“我没事,散步。”   却杀不解道:“你没事为什么不提早过来。”   荀听:“你说,自由活动到十点钟。”   “……”却杀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问了句:“我是老师,你是学生吗?你这么拘束做什么?”   荀听:“……”   荀听低头,一手遮住发热的脸,道了一声意义不明的歉:“对不起。”   却杀叹了口气,放下手稿,走向桌子,拿起了桌面上的匕首,递给荀听。   荀听不明所以地接过。   他问荀听:“你会刻录记忆材料吗?”   荀听“嗯”了一声。   却杀忽然开始解开制服上的束绳和扣子,脱下了制服上衣。   荀听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匕首柄,喉结滚动了一下。   慢慢地,却杀露出肩宽腰窄的上身,有几道淡去的疤痕横在皮肤上,手臂和腹部的肌肉线条会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他将上衣扔到一旁,蓝眼睛波澜不惊地盯着荀听,说道:“你想刻在哪儿。”   “……”   荀听大脑空白了五秒钟,才道:“啊?给你刻?”   “嗯。”   荀听又停顿了三秒钟,慢慢吐出两个字:“……我吗?”   却杀道:“这里有第三个人?”   沉默。   “不行……不是,我是说……呃……”荀听终于反应过来,他从脖颈红到了耳根,只能强装镇定,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不行,我没有材料,而且我没有总统的技术。”   “不需要技术,材料用艾蓝还是乌金都随便,只要你刻。”却杀理智道,“否则我没有神赐能力,进不了蜃楼市。”   “……不行。”荀听还是道。   刻纹会在身体上留下不可逆的痕迹,而且材料的强度决定着却杀可使用神赐的强度。却杀之前的蛇骨纹用的可是顶级的陨石黑血,荀听又怎么能用普通或者稀少材料就给他草草了事。   荀听站起身来,给却杀披上衣服,明明发声系统已经强化过了,一瞬间又跌回了磕巴的水平,道:“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尽量……尽量在出发之前弄一些呃……好的记忆材料来。”   在不献祭咒名请神的情况下,恶名朋友是有其他办法召唤来恶名薄的——之前赫伊曾就是这么做的。   只要他能找到这个方法,就能取到陨石黑血。   却杀盯着他的神色,忽然察觉到了什么,道:“你不舒服吗?”   荀听立即回道:“没有。”   空气凝固了几秒。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却杀总觉得荀听方才有一瞬间的不对劲——并不是神态上的,而是生理上的。   非要说的话,就像是突然出现了一股“病态”的气息。却杀也不确定那是什么,那种敏锐的感觉转瞬即逝,之后就归于平淡。   “那算了,”却杀说道,“等你准备好吧。”   荀听道:“嗯。”   却杀简单地穿上外套,把手稿拿回来,继续铺开阅读。   荀听问道:“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有了,你可以忙你的。”   荀听踌躇道:“我和你一起整理手稿吧。”   却杀抬头看了他一眼。   其实手稿在翻译时就已经理顺了,并不需要整理,况且他这份还是复写的。   但却杀还是说:“好。”   他把一部分复写手稿囫囵地递给荀听,荀听把它们一张张地捋齐,就算是整理完了。   之后他顺势阅读了一会儿几篇手稿,屋里只剩下了安静的翻页声。   却杀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人,可连他都觉得空气有些闷了,他看到第四十五页,忽然说道:“塔微,就是那位副队长,是哈维戈憧憬的人。”   “啊……”荀听快速翻了几页,道,“有写吗?”   却杀递给荀听一张纸,说道:“在这张上,哈维戈有明确地写:‘塔微是我心中向往的英雄,还有伴侣’。”   荀听慢慢看完,不确定道:“他爱慕塔微吗?”   却杀也不太确定:“……好像是。”   莫名其妙地聊到了不太擅长的话题上。   却杀说道:“塔微当初要在蜃楼市留下来时,哈维戈是极度反对的,他认为塔微比自己更适合做队长,不应该提早牺牲。看来他对塔微的情感很复杂,除了向往,还有崇拜……”   却杀的声音一停。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只见荀听悄悄地覆上了他的手背。那只小心翼翼的手在却杀声停的时候稍微颤了一下,却没有撤走。   荀听立即若无其事地补上话,同时扯开了话题:“为什么他们逃出蜃楼市,一定要有一个人留下来呢,这是什么解谜的方法吗?”   “不知道。”却杀说,“进入过蜃楼市的人经历都有所不同,学者们无法像研究其他朽神一样,提取出一个专用的模板。”   “这样……”荀听道,“海伦乔说过,蜃楼市是一个被改造过的朽神,那有关于这个改造者的记录……吗?”   荀听忽然觉得手下一热,是却杀主动将手心翻转了过来,慢慢地将五指嵌入他的指缝。   “……”   荀听已无心去倾听和思考,也不敢去看两人中间十指相扣的双手。   却杀继续说道:“没有,海伦乔说得并不精准,其实连‘被改造过’这个信息都只是传说。”   荀听:“嗯……”   却杀道:“因为‘蜃楼市’在《朽神祭祀书》上有过记载,但是实际情况又与记载的完全不同。《朽神祭祀书》一直被视为绝对的权威,却出现这种矛盾的情况,所以才传出被改造过的传闻。但如果这个朽神真的被改造过,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能超越一切时间与空间的朽神殉……你有在听吗?”   荀听立即回神,他转过头来,道:“啊,我在,你说《朽神祭祀书》里……”   却杀忽地将相扣的五指慢慢握紧,荀听感受到了手心传来的炙热温度。   荀听被那双蓝眼睛凝视着,语塞了好一会儿,只好扭头,耳红道:“对不起……我没听。”   作者有话说   听子:……我吗?(指向自己表情包) 第121章 受惩与抑火   托却杀的福,荀听没有回去睡铁笼。他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到半夜,最后怕自己的动静吵到却杀,老老实实地平躺着望向天花板。   他的耳朵敏锐到可以听清却杀的呼吸声,以及房外的昆虫的夜间叫声。   荀听闭上眼睛,努力地去想一些正事。   ……他要想办法把恶名薄招来,用除了请神之外的方法。   思考了好一会儿,荀听才想起来,他很久都没有见到过朽神殉了。   他通过之前的方法让自己的意识沉入到混沌海中,再次看到了婴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门缝敞开得更大了,荀听恍然间在门前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不是镜面也不是朽神殉,是一个和自己身形非常像的人。   他想走近仔细查看时,朽神殉从荀听背后的虚空中出现,拦住了他。   那个身影消失了。   朽神殉居高临下地望着荀听,祂的肩上坐着一只黑雾状的小猫。祂道:“……你是几号来着?”   荀听道:“一百零一。”   朽神殉用指弯蹭了蹭额头,道:“哦,进度最快的那一个荀听……你任务怎么样了?”   “遇见了棘手的事。”荀听扯谎道,“殉,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朽神殉皱眉:“我不是廉价的问答工具。”   荀听道:“你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在不请神的情况下,让3-05恶名薄感知到我吗?”   朽神殉扔下三个字:“不知道。”   荀听自顾自地说:“第四命时我重启咒名,恶名薄恰巧在附近,所以感知到了我。而这次我不知道祂在哪儿,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循着痕迹过来……我急需要祂,不能等太久,只好主动找祂了。”   朽神殉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让自己的咒名受惩。”   荀听:“什么?”   “咒名受惩。”朽神殉说,“当厄婴信徒请了太多的朽神,或者对特殊朽神请神失败时,咒名会受到诅咒。如果还想继续使用此咒名的话,就要到婴门前‘接受惩罚’。受惩之后,朽神们会遗忘这个咒名,诅咒和请神记录会被清除,咒名会焕然一新。”   “也就是说,受惩就是给用脏的咒名‘清洗’一下,相当于洗礼,对吧?”   “嗯。”朽神殉道,“但这个过程中信徒会非常痛苦,神智动荡。如果恶名薄的身上刻有你的咒名,受惩时,咒名会灼烧祂,祂就能同步感知到你的痛苦。”   这话让荀听犹豫了一下,他道:“有那种不让恶名薄疼的法子吗?”   “没有,你要不想让祂痛苦,直接请神不就好了。”朽神殉不耐烦道,“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听不听是你的事。”   直接请神要献出自己的咒名做祭品。但恶名薄是通过咒名识人的,如果像黑聆那样毁掉自己的咒名,荀听这位恶名朋友就相当于在恶名薄眼里“死亡”了。   “好吧……”荀听只好抱起胳膊,对朽神殉说,“我受惩。”   “去婴门前跪拜,将血渗进花纹……盯着自己的血滴,默念自己的咒名和我教你的咒文,直到血迹流淌成咒名的纹路。”朽神殉边说边吩咐小猫,“煞,过去。”   黑猫灵活地跳到了荀听的肩膀上,听主人指令。殉道:“如果到受惩时间够了,就提醒他。”   煞舔了舔爪子,表示听从。   荀听开始前嘀咕了一句:“结果还是心软帮我了嘛……”   接着,剧烈的疼痛开始充斥全身。荀听抓紧了自己膝盖上的裤料。在他眼里,婴门开始扭曲成一座高大威严的雕塑,门上的纹路拧成五官,在他耳边低语训诫。   恐惧像抽在背上的鞭打,一阵一阵地攻破荀听的意识。荀听的时间变得十分漫长,他似乎看见了什么,好像是长着蓝眼睛的碎片,不知什么场景刺破了荀听的心理防线。他浑身冒出了冷汗,双眼骤然瞪大,身体不受控制地蜷了起来,他肩膀上的煞发出一阵令人发毛的叫声。   实际上,受惩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   殉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些幻象和痛苦的荀听,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话:“哦?你已经喜欢上容器了吗。”   ……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   荀听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现世了。   他刚眯开眼睛,海伦乔便一把泪地抱住他,哭诉道:“哎哟我的宝贝……你可算醒了。你发了一天的烧,给我吓坏了!”   荀听浑身发软,撑不起身体来,他看向床边的另外一人。却杀见他醒来,一声不吭地起身,去倒了一杯水。   海伦乔则朝却杀大骂道:“我才卖给你第一天!你就把小听给弄成这副样子,你……你真的是!你干什么了?”   见却杀不语,海伦乔紧紧抓住荀听的手,问道:“宝贝你别害怕,跟我说,他对你干了什么?”   荀听哭笑不得,他只能摇摇头,说:“没有。”   海伦乔继续埋怨却杀,仿佛荀听昨晚在此经历了什么酷刑一样:“我就不该相信你的保证!你果然就是卡佩斯的一条心狠手辣的家犬,你不知廉耻的……”   却杀突然叹气,弹了一下中指的戒指,声音轻而有力。他盯着海伦乔,淡淡道:“乔叔,你把他的使用权卖给我,就意味着我可以随意使用他。”   “……”   却杀:“我只保证了交还前他不会死,就算我给他剥皮抽筋,切下肉来吃,只要他能喘气,就不属于违约。我怎么用他,你管不着。”   海伦乔一噎,对着这恶霸“你”了几声没“你”出来。   荀听:“……”   却杀怎么非但不解释,还把这谣言落实了!   “除非你把交易金还给我,我现在就把它给你。”却杀知道钱已经被海伦乔连夜寄回老家的实验室了,所以踱了几步,丝毫不怯地扔给他一个台阶,道:“乔叔,师教授有事找你。”   海伦乔憋红了脸,指着却杀,呲牙咧嘴道:“真是什么样的人教什么样的徒弟!”他一掀帘子出门,朝止心师吼道,“你个碍事的老东西,找我干什么!”   止心师:“?”   海伦乔走后,却杀将水给荀听端过去,荀听慢慢地喝完,说道:“海伦乔……他并不是坏……”   “我知道,”却杀说。   却杀沉默了一会儿,道:“身体不舒服?”   荀听说:“有一点儿?”   他总觉得身体中一团火在乱窜,撞到哪儿哪就疼,五脏六腑都在遭殃,荀听以为是受惩后的余感。   却杀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荀听的感官敏感了很多,却杀的呼吸和气味都能感知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却杀在说话的时候,那种熟悉的声音在耳膜上震动的感觉放大了许多倍,好像雨滴在水面上挠痒,加深了这种难受。   荀听不明情况,他不禁起身下床,躲开却杀。他踉跄了一下,说:“我先出去透透气。”   却杀默许了他的外出,他拧了拧黑曜石的戒指,让荀听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兽形转化。却杀吩咐道:“你跟扶愚去一趟最近的城镇。”   荀听点了点头。   ……   离开却杀后,荀听自在了许多,不过身体里那股引起疼痛的火并没有熄灭。   另一边,止心师和麦蒂达成了一些协议。止心师担心贸然进入蜃楼市会遇险,于是他收集了蜃楼市的一些情报。   参照资料中的记载,他发现了蜃楼市的一些端倪——蜃楼市的时间似乎并不是连续的,他们想要安全进入的话,需要依靠一些精细的设备作为参照。   扶愚负责去采购止心师所需的记忆材料,海伦乔则留下来帮忙刻录。荀听和跟随着扶愚他一起去。   起初荀听认为自己的作用是来“护驾”的,直到扶愚轻车熟路地采购完材料之后,带他去了一个巷子里。   荀听看着这其貌不扬的旧巷子,仔细嗅的话,里面还能闻到动物身上的温臭和一些说不上来的……草果与腐烂发酵的香味,荀听遮了一下鼻尖,对扶愚道:“这是哪儿?”   扶愚走在前面,照着海伦乔给的地图,在弯弯绕绕的巷子寻路,回答道:“找乔叔的朋友。他们都是养奇兽的专家。”   两人来到了通向地下的一节楼梯,那些奇异的味道更加浓烈了。   荀听奇怪道:“我们不是来采购材料的吗?为什么要来找他的朋友?”   身体里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开始作祟,令荀听有些口干舌燥,咽了一口唾液之后,心情也跟着烦躁。   “我还想问你,”扶愚语气轻佻,“你昨晚和爻司做什么了。”   “……”荀听皱眉,道,“这跟我的问题有关系吗?”   扶愚哼笑了一声,没再回应。   他们来到了一座地下的养殖实验室,笼中随处可见一些奇特的兽类,天花板上还挂着几只鸣啾的彩色小鸟,经营这里的就是海伦乔的朋友,扶愚上前跟对方说明了情况。   店主道:“你把它带来了吗?”   扶愚一扬下巴,指向后面的荀听。   店主两眼放光地看着荀听,道:“它原来是海伦乔做的?哎呦……我可第一次见这么正常又漂亮的巨兽人形。”   店主想摸一下荀听的手臂,荀听嫌弃地闪开了,他郁躁的心情更甚,道:“我们究竟来干什么?”   扶愚一弹响舌,说道:“别着急,你一会儿就舒坦了。”   荀听:“?”   店主掀开叮铃的木珠的帘子,进入屋内翻找了一会儿,出来时递给扶愚两瓶药水,道:“这一瓶可以稀释到2升。”   扶愚打量着瓶子:“效果好吗?”   “可以先让它试一下,”店主笑眯眯地看向荀听,“毕竟我没见过吠渊幼兽,只是照着和它品种相差不大的巨兽调制的,对他有没有效那得看情况了……”   这里的氛围让荀听越来越难受,他揉了揉眉心,说道:“我先走了。”   扶愚突然说:“听说……吠渊和人类的发-情期一样,没有固定的时间,如果突然发作,那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荀听闻声止住脚步,转身。扶愚这把两瓶药水扔给了他。   扶愚笑道:“吠渊之主的特殊时期……可不好解决,你让爻司收敛一点,若是他刺激到你,说不定自身难保喔。”   荀听:“……”   扶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   荀听愣了一会儿,终于知道受惩结束后身体中一直存在的“异状”是什么情况了。   原来,海伦乔和却杀在他醒来时就发现了这回事儿……怪不得海伦乔的反应如此异常,他以为却杀对他的宝贝做了一些“不耻之事”。   火团窜进了胸膛,荀听的整个心脏烧了起来。他站在原地,用一只手捂住了半张脸。   正巧身前扶愚问了他一句:“吠渊的繁殖欲望可是很低的,我有些好奇,爻司刺激你的引子究竟是什么?”   “……”荀听低沉道,“闭嘴。”   扶愚挑眉:“哦。”   作者有话说   扶愚&却杀:?为什么牵个手能把你的发&情期刺激出来? 第122章 捕捉   荀听跟随着扶愚从城镇回去时,止心师照常在和海伦乔吵架。   海伦乔道:“……你说化身之力算什么?如果没有这股力量,我的一切追求都完蛋了!就像把你的眼睛和手砍去、挖去,你还能捣鼓这堆破铜烂铁吗?”   “无所谓。”止心师叼着烟斗,在给微小的齿轮上油,淡淡道,“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是失去了就完蛋了的。”   海伦乔一边吵架,一边手上的工作不停,他哼道:“你就装!自我认识你起,你就爱装你那无所谓的样子,等你真正地失去了就不这么想了。”   止心师不理会,道:“给我第十三号齿轮。”   海伦乔骂骂咧咧地把一袋零件给他扔过去。   扶愚道:“师教授,东西都买好了,清单在包里。”   止心师声音没有波澜:“放我旁边。”   扶愚依言照做,将装材料包裹放好。同时,他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一袋东西,放在止心师手边。   以前止心师让他采购东西时,都会托扶愚带一袋烟草,过了很多年,他已经改不了这个习惯了。   离开的时候,扶愚轻笑了一句:“无所谓,真好。”   止心师的动作一顿,盯着那袋烟草看了好久,不愿回头面对扶愚,继续拼装桌上的零件。   ……   药水很难喝,即使是稀释之后的。   它差点把荀听的舌头麻住。荀听含着那一口苦药,一直到涩味让他失去了味觉,他才慢慢地咽了下去。   身体的难受劲儿缓了下去,荀听松了一口气。   但就算喝了药,荀听也不敢和却杀独处。他晚上回到了铁笼里睡觉,下过雨的夜晚有点冷。这时候荀听发现了兽形的好处,吠渊的翅膀和皮毛都非常的保暖。   于是荀听在笼里调整姿势,团成舒适的一团,正要入睡时,十四给他带来一些保暖的衣物,是爻司长吩咐他做的。   荀听和十四道谢。   荀听看向却杀住所的方向,心情复杂。   身为人类的荀听能够很好地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但兽类的身体却不行。   这是荀听第五次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具身体很麻烦。   却杀心很软,这件事荀听早就知道。迄今为止,无论自己做什么事情,却杀都默默支持着自己。   以至于这个人给了荀听一种“巢穴”的感觉,只要却杀在身边,荀听就会很安心,因为无论自己身上背负了什么,随时可以放下戒心,窝进巢穴里休息。   这让荀听潜意识里产生了“就算是越线,却杀也会容忍他一切”的错觉,仔细想想,这好像有点得寸进尺。   荀听还是觉得冷,用温暖的翼羽把自己重新包裹了起来。   自己好像有点喜欢却杀。   “……”   这个想法浮现的时候,荀听各处感官都愣了一下,寂静的脑海中,潜意识回了他一句:“你完蛋了。”   之后,所有的小心思七嘴八舌地在脑海里炸开。   荀听再次喝了一口扶愚给他的药水,苦味让这些声音冷静了下来。   一滴雨落到他防水的羽毛上,流到车厢里,荀听伸手到车笼外,发现大雨又下起来了。   在雨中,荀听听到了“扑簌”的声响,登时警觉了起来。   是那只可以带来大雨的青鸟。   荀听轻轻地将药水瓶放下,他仔细地在嘈杂的雨声中,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次他一定要把青鸟抓住,问个究竟。   他刚动身的时候,车厢顶突然传来一声清凌凌的声响:“小溪。”   荀听一惊,在黑夜中向上望去。   只见一个湿漉漉的身影出现在车厢顶。荀听看过去时,那人便跳了下来抱住了他。   对方头顶趴着一只白猫,它朝荀听“喵”了一声。荀听向后踉跄了一下,见四处无人,赶紧拎起这家伙飞了起来。   对方的后颈衣领被拎着,悬空抱着荀听的腰,不解道:“小溪,你怎么会飞了?我们要去哪儿?”   荀听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落地,用翅膀给他遮雨,叹了一口气,道:“你果然来了。”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正是恶名薄。   “小溪,”恶名薄又忍不住叫了一声,“你真的醒了,你没有骗我。”   “嗯,”荀听拍拍他的肩膀,道:“本子,你先躲一会儿,我去抓只鸟,很快回来。”   说罢,荀听腾空而起,精准地冲向雨点最密集的高空。   他与这只青鸟数次交手,已经掌握了它的躲藏规律,轻松地便逼它现身。   青鸟袭击荀听不得,愤恨地高亢一声,收回大雨,准备逃跑。   荀听将它拦住,而青鸟动作迅速,利用湿滑易变的身体从荀听手掌空隙溜走,趁其不注意重新飞向高空。   眼见它再次逃走时,几道密集的黑线从地面腾起,它们追踪着青鸟的踪迹,迅速锁住了它的去路。青鸟甩着水一样的翅膀,挣扎了一会儿。   荀听发现青鸟似乎不敢触碰那些黑线,它们像是荆棘一般,会刺痛青鸟。荀听低头,发现这些“黑线”正是恶名薄放出的陨石黑血。   恶名薄手掌一抓,黑线收缩,如牢笼般将青鸟紧锁。它从高空摔落在地,一直挣扎到力竭。它一边尖鸣,一边躺在地面上大口喘气。   尖鸣不时化作人声,道:“吠渊!吠渊!你是叛徒!”   恶名薄将青鸟的尖喙缠了起来,将它身上冒出的人脸嘴巴也封住,让青鸟彻底噤声。   之后恶名薄跟领赏似的,仰头跟荀听喊:“小溪!抓住了。”   荀听慢慢落地,甩了甩湿羽毛,收回翅膀,道:“干得好。”   荀听看了看这只眼神愤恨的青鸟,道:“一会儿再来找你算账。”   他朝恶名薄走去,那只白猫跳下来迎接他。荀听摸了摸它的头,不禁笑道:“你居然把它养这么大了。”   恶名薄直接道:“小溪,你的咒名受惩了,我才感知到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恶名薄右侧脖颈有一道惨不忍睹的烧伤,用围巾遮了起来。那正是荀听的咒名受惩时留下来的,但恶名薄并不在乎,祂还很高兴,如果不是咒名灼烧,祂还找不到荀听。   荀听认真道:“本子,我得借用你的一些血……哎!”   恶名薄二话不说划开了手臂,道:“当然可以!”   “你着什么急啊……”荀听赶紧先把伤口给他包起来,立马回营地找了一罐容器,回来接取珍贵的陨石黑血。   恶名薄问道:“你要血做什么。”   荀听实话实说道:“给人刻录神赐啊,我之前练习了很久的。”   恶名薄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祂把手撤了回去,在衣服上蹭干净了血,伤口也快速愈合了。而容器里的陨石黑血才够覆盖瓶底。   “……?”荀听道,“怎么了。”   恶名薄道:“我不给你了。”   荀听:“啊,为什么?”   恶名薄没有回答,他说:“我去找赫伊曾了,小溪,我以后再来看你。”   荀听抓住祂,不明所以道:“等会儿,我死……我沉睡之后,你经常去找赫伊曾吗?”   “嗯,他是我最好的恶名朋友。”恶名薄补了一句,“除了你之外的。”   荀听叹了一口气,他不喜欢将不快掖藏着,于是说:“你是生气了吗?”   恶名薄心直口快,道:“嗯。”   荀听道:“这次又是为什么?”   恶名薄的红色眼睛盯向荀听的身后,祂慢慢地抬起手来,指向那里,声音冷冽道:“因为我不喜欢这个人类了。”   荀听一惊,猛然回头。   不知何时,却杀出现在了残垣之后。   他与赤红截然不同的蓝眼睛里盛着夜晚的月光,安静地抱着胳膊,看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   放心没有狗血。   有几位太太在微博给小杀产粮啦!画了好多超贴人设的角色!喊大家快去超话看太太们漂亮的画—— 第123章 等待   荀听懵了一会儿,下意识地向却杀靠近一步,喊了一声:“爻……司长。”   潮湿的夜色中,却杀静静地看着他三秒。他忽地直起了身子,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荀听将恶名薄向后一挡,赶紧抓住却杀的手腕,道:“爻司长!本子……呃不,恶名薄祂没有恶意……”   这话荀听自己说出来都舌头发涩。   他想起第三命时恶名薄捅了却杀一刀,使得身为小混沌之笼的他破碎……而自己却偷偷跟恶名薄私下见面,站在却杀的角度上,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却杀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恶名薄身上,两双颜色差异甚远的瞳仁视线相接。   却杀对恶名薄说:“你留下,我们聊聊。”   他转头看着荀听:“你很闲的话,就回去,海伦乔正缺人手帮忙。”   荀听:“……?”   却杀催促道:“愣着干什么。”   尴尬荀听被却杀强行赶了回去,拎着那只被捆着的青鸟。   恶名薄想要跟上去,但被却杀拦下了。却杀问道:“他是你的恶名朋友?”   恶名薄故意黑着脸沉默不语,祂肩膀上的白色小猫警惕地朝却杀奓毛,发出咕噜的吼声。   却杀不理会小猫的“威胁”,他望着恶名薄。   慢慢地,他把匕首的反过来,将柄处抵到了恶名薄的额头,轻轻道:“我向你许愿,你要回答我的任何问题。”   恶名薄的红瞳瞪大,身上一道赤色痕迹开始逐渐具象发光,成为皮肤上一抹刺眼的刺青,朋友沉睡的咒名被唤醒了。   恶名薄只好道:“可以……我的恶名朋友。”   却杀的咒名竟也是一个被记录在“世间罪大恶极之人名册”上的恶名。   却杀又问了一遍说:“他是你的恶名朋友吗。”   恶名薄低头道:“嗯。”   “你想要一直跟着他,但你只能在暗中行动,因为你的出现会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对吧。”   恶名薄点了点头。   却杀收回匕首,道:“我可以允许你加入队伍,一直跟随荀听。”   恶名薄一歪头道:“荀听是谁?”   “那个刚才和你见面的人,”却杀立马明白了恶名薄不“识别”荀听这个名字,他指了指营地,“你管他叫什么?”   恶名薄道:“小溪。”   “小溪。”却杀若有所指地自言自语,“哦,原来在神学院就认识了。”   恶名薄别扭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纠结道:“朋友……你能让我一直跟着小溪吗?小溪会同意吗?”   恶名薄不能露面的原因是荀听怕引起误会和轰动。但如果让恶名薄加入队伍是却杀的意思,荀听和麦蒂一定会照做的。   却杀:“嗯。”   恶名薄瞪着却杀好一会儿,一手捂住小猫的脑袋,不让它乱哼了,说:“好。”   “第二个要求,”却杀说,“给我看一眼,你那位小溪的咒名。”   恶名薄听话地解下围巾,露出那道因受惩而造成的伤口,咒名在上面歪歪扭扭地浮现。   那咒名像是什么关键证据,倒映在却杀的眼眸中许久。   却杀默念着什么,深呼一口气。道:“好了。”   恶名薄把围巾一层层围好,道:“容器,我有错,之前打碎你。”   却杀知道恶名薄只是一个没有主观善恶的“工具”。如果不是那一刀的契机,他们解决不了海鞘镇的灾祸,他也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道:“我原谅你了。”   恶名薄很高兴,祂语言组织能力还不太成熟,真诚道:“我还有错,我刚才说不喜欢你。因为你是小溪最重要的东西,我却不能出现,不知道为什么,我生气才那样说,但是你让我跟着小溪,你竟然很好!”   “……”却杀跟荀听一样不太适应恶名薄的脑回路,他道,“你那位小溪还跟你说过什么,关于我。”   恶名薄抬头想了一会儿。   “没什么了,我问他,他也不回答。”恶名薄向来对自己的恶名朋友很实诚。他想了想,道,“但他想你会发呆,哦,只要是盯着手心,就是在想。”   ……   荀听帮完了工就一直在却杀的休息处等候。   门“吱呀”一声关上,却杀看到荀听呆愣愣倚靠在桌子上,揉搓着左手手心。   听见关门声,荀听张合了一下嘴唇,说了一句:“……是我做得不对。”   却杀暗暗地挑眉,没说话。   荀听直白道:“我一直使用着一个恶人的咒名,恶名薄能循着咒名找到我。因为我之前需要祂帮我,所以就留下了祂,我……一直没有和你解释过。”   却杀挂好外套,随口道:“也没必要。”   毕竟荀听会因为透露恶名薄的事情而暴露身份。   荀听一怔,他抬起头来 道:“有必要的。”   却杀回头望向神色有些焦急的荀听。   荀听道:“我应该在昨天,说要取稀有记忆材料的时候,就和你解释我要找他。可我当时太紧张了,脑袋不太……灵光。”   却杀其实并不介意这些,他知道“隐瞒”是异乡者必要的责任之一。   自己没必要追根问底,只要守候就行了,却杀从很久之前就明白这个道理。   就像他们现在。即使没有暗号互通,却杀也认出了荀听,他们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可碍于荀听身上那股监视身份的“外力”,他们无法将一切开诚布公,某些信息也只能委婉地去表达。   “我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可荀听慢慢地揉着手心的褶皱,对他说,“我的话……我会尽量和你坦白,能摊开说的,都不瞒着你。”   “……”   潮湿的窗户上滑下一道雨漪。   却杀没有作答,很久,他道:“你取到陨石黑血了吗。”   荀听拉耸着脑袋,道:“没有,恶名薄闹脾气,不给我血了,我会去劝祂。”   却杀有些想笑——他的笑容一般功利性很强,嘲讽的或是礼节性的,很少会冒出这种单纯地想笑的想法。   但他不露声色,只是轻叹一声,开门让恶名薄进来,道:“劝吧。”   荀听看着恶名薄的笑容,愣了一会儿。   恶名薄高兴地告诉他,自己将光明正大地加入他们的队伍,祂慷慨地给荀听沥了一罐陨石黑血。   恶名薄不需要休息,祂环顾房间四周,问自己晚上该待在哪儿。荀听将这尊朽神包得严严实实请了出去,囫囵地杵在了营地空荡无人的会客室,让祂看好那只胡乱扑腾的青鸟。   恶名薄天真道:“我一个人住好大的地方。”   荀听回到房间,慢慢地合上门。他紧攥着那一罐陨石黑血,看了一眼翻看手稿的却杀。   今天是驻扎的最后一天了,他们明天需要进入目的地,却杀希望在此之前能多获取一些信息。   又是安静的翻页声,无言了一会儿。   荀听扯了一会儿别的:“那只水鸟跟了我们一路,是恶名薄抓到的,我放会客室了。”   却杀道:“嗯。”   荀听轻轻地把黑血放在桌上,观察了一会儿却杀的神色,终于道:“……我帮你刻神赐纹吗?”   却杀望见了荀听眼中明晰的血丝,想到他的身体正处于不适,或者又想到了什么。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荀听刚才的那句话——“能摊开说的,都不瞒着你。”   莫名其妙地,自重逢起,却杀心中就存在着的那股不知来源的忧虑消失了。   他道:“之后再刻吧。”   荀听手指蜷了一下。他道:“可是进入蜃楼镇……”   却杀云淡风轻道:“我有阿呜蒙化身……哦,柏羽,她给我的清智力咬珠。不会拖你们后腿。”   荀听沉默了一会儿。   “之前没和你说,”却杀一手侧撑着额头,神色暧昧地看向荀听,“你失望了吗?”   “啊?没有,”荀听故作自然地一抚后颈,道,“之后也好,我也可以继续精进一下刻录技术。”   “我等着时机。”却杀看着他,道,“等……”   他说了一句诗一样的暗语,他知道荀听能听懂,而系统识别不出来,他说:“等幽灵属于这里,把一切都告诉我。”   荀听看向他的蓝眼睛,“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玩家却杀钓到一条鱼*   *玩家却杀把鱼放生了*   对不起宝贝们!   我整个五一假期都在忙(哭了) 第124章 蜃楼市第一层(一)   出发前荀听审问了那只青鸟。   青鸟是一个吠渊信徒,也就是说它也是有人形的,只是迟迟不肯现身。   它不愿意回答荀听的问题,反倒张开会说人话的鸟嘴,打着快板把“吠渊”骂了一通。   按照青鸟对吠渊的熟悉程度来看,它应该和吠渊是旧相识,不知什么原因两兽才落得反目成仇。   荀听也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青鸟叫嚣着让他将自己放走。   海伦乔是吠渊兽系的专家,荀听请他来鉴别这东西的品种,海伦乔一边扶着眼镜,一边瞪大眼睛。他仔细凑上去,嗅了嗅它的羽毛。   “哎哟!雨祭祀!”海伦乔松手的时候手指微微颤抖,眼镜滑到了鼻梁中央,他道,“你们是怎么抓到这种鸟的?快……快给它松开,养一只雨祭祀要保证它活动量足够大,长时间不动的话,它身上的水就发臭了!”   “雨祭祀……”在旁边一直默默着翻文献的却杀合上厚重的书,发出一声咚的闷响,他瞥了一眼荀听,道,“和吠渊共生的兽类。”   荀听看着却杀,无辜道:“我没和它共生。”   却杀:“……我没说你,我是说吠渊这一族类。”   海伦乔兴奋地解释补充:“吠渊喜欢雨,而且在雨中的行动会得到加强,而在吠渊兽系横行的时代,总是暴雨不断,因为它们身边总会跟着一群为虎作伥的青鸟,人们喊就它们为‘雨祭祀’。吠渊灭绝后,雨祭祀族群也就很少再出现了。”   “那它就是仅剩最后一只吠渊‘伥鬼’。”却杀从桌上拿起一只玻璃罐,用蜡烛烤了烤底面,走向那只雨祭祀。   青鸟看见他的动作,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羽毛,叫嚣声更甚。   却杀将底部炽热的玻璃罐摁在它的长喙上,   忽地,鸟身迅速变形,像是被吸走的黏液,脱离了陨石黑血的束缚,一股脑地全挤进了玻璃罐里,变成了一块长翅膀的蓝色“水”。却杀快速地将瓶盖拧上。   “哎!”海伦乔懊悔道,“你手怎么这么快!我还没观察完它呢,把那罐鸟给我!”   却杀面不改色地说道:“后来,学者发现雨祭祀的捕捉方法,在吠渊之战前夕,通过这种方式,极大地削减了这群伥鬼的力量。”   却杀说着,把那罐雨祭祀扔到荀听怀里,说:“乔老师说得没错,它静止久了颜色会变浑浊,混浊时间过长了会死掉,记得用力摇晃几下。”   雨祭祀:“……”   它终于亮出了真声,青鸟的真身是一个有些俏皮气的女孩音,隔着玻璃有些模糊:“放我出去,吠渊你个叛……唔咕噜咕噜……”   荀听摇晃完罐子,看着变亮的水鸟,道:“真的变清澈了啊。”   “放我出来!”   “我没办法,你又不愿意和我解释原因,要是让你出来,你又老是袭击我。”荀听叹气道,“你和我讲清楚了,再放走你。”   雨祭祀沉默一会儿,决定破口大骂:“你……唔咕噜……咕噜……”   海伦乔把罐子抢了过去,害雨祭祀又挨了一顿摇晃,他笑眯眯地对荀听说:“小听宝贝,这个就交给我来保管好了,你要找它的话,再来找我要哈。”   海伦乔照顾这些奇兽确实比荀听更仔细一些,荀听便顺势给他保管了。   传声筒扶愚过来催促他们,道:“师教授问你们解决了没有,他要等得不耐烦了。”   ……   “哈维戈的手稿上有提到,蜃楼市一共有三层,每层的夹缝中都有一道叫做‘黑箱隔间’的地方,那缝隙是蜃楼市最安全、稳定的地方。”止心师敲了一下纸面,说道,“我们不能在蜃楼市的第一层待着超过一天。所以,从进去那一刻起到一天结束,我们要在这段时间里,找到第一层的宝藏‘标记点’,还有黑箱入口的位置。”   麦蒂道:“一天结束?也就是要赶在第二天0点之前咯。”   止心师眉心的褶皱没有散开,他说:“应该是的。”   蜃楼市进入就无法回头,也就是说,无法从蜃楼市的内层走向外层。否则,自己身体的“时空”就会失调:肢体和器官移动到不该在的位置,或是某一部位迅速年轻化或老化,身体会承受不住这种反差而崩溃。   “哈维戈也写过,出口在蜃楼市的最深一层。”止心师说,“所以只要我们进去,就剩下了前进这一条道路。如果有人现在要返回,还来得及。”   没有任何学者对蜃楼市内部的情况进行详细地考察,他们只能以冒险者的心态,走一步记录一步。   海伦乔指着止心师,不满道:“为什么是这家伙当领队啊。”   麦蒂托着腮,叹气道:“我也没办法,不然止心总是不放心呀。”   经过商讨后,麦蒂、战止序和十四留在了营地,以防有意外发生。   而其他几人分别带着不同的目的前往蜃楼市,荀听则需要找到那位骨之神化身的遗体,止心师的目的和海伦乔一样,都是找到哈维戈手稿里标记的“宝藏”,只是他们所需求的东西品类不同。   扶愚则是被总统派来保护却杀的——虽然至今为止派不上什么用场。   荀听的图鉴中对“蜃楼市”进行了实时更新。   同时关于磨尔狄之神化身的塔微事件合成提示也蹦了出来。   事件合成提示!   已发现事件1【海市蜃楼的时空】   塔微进入的蜃楼市是一个随时会发生“时空错乱”的地方。   从外部远望向蜃楼市,它像是屹立在一片突兀的沙漠之中,被暗灰色的风沙所侵蚀的废墟,用肉眼只能看清城市的轮廓。入口是一沙砌拱门,可当一行人踏入时,如碗的白昼天穹像是被神之手扭动了一样,骤然一转变作漫天星空。   荀听感到头晕目眩,他听见止心师的声音:“向前走,千万不要回头或者退后!一直到不适感消失再停下。”   这是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他们所有人的位置都在不断地变化,空间似乎在被拉扯,止心师的声音由远及近,由大到小,由尖锐到膨胀——   不知多久,进入的不适终于消失了,荀听猛然喘了一口气,心脏的跳动似乎开始紊乱起来。他感到后背的羽毛在不受控制地抽长,于是荀听暗暗地拧开备用的药瓶,喝了一口。   面前是一座灯火通明的繁华城市,只是没有一点人的气息。   他们进入时,外面的时间正处在中午,而蜃楼市的时间却在黑夜。   他们五人被分散在城市入口的不同位置。好在分散得不远,集合之后,剩下了扶愚。   “我在这儿,”扶愚的位置被送到了高处,他从高楼踢下一颗石子,他正站在高楼凸出的窗拱上,说道。   他步履轻盈地踩着窗拱和窗台地跳下来,止心师看得眼皮直跳,一句“你小心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碍于面子还是咽了下去。   荀听问:“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先找到城市中能……计算时间的东西。”止心师抬头说道,“我们需要知道内部的时间情况,这些星象都是静止的假象,根本没法判断。”   他们只知道当前的时间是夜晚,具体时间无法判断,如果已经要临近一天结束,那他们必须抓紧时间了。   所有的人里,只有状况之外的恶名薄像是来观光的,他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因为戴着黑色的金属面罩,声音会有些变调,他自言自语道:“这里好熟悉哦。”   “在那儿!”荀听看到了伫立在城市中央的巨大塔楼,上面正有一个白色的钟表,金碧辉煌的光芒让它在夜晚中也能被远处的人看清楚。   钟表的黑色秒针在正常地顺时针旋转。   “凌晨三点钟……很好。”止心师按照钟表的时间调整了手上的机械腕表。他道,“刚过零点三个小时,离这一天结束还有二十一个小时,我们的时间比较充裕。”   “真的会这么简单吗?”海伦乔疑心地嘀咕,不知是真的担心,还是习惯性质疑止心师,他道,“大家可是说蜃楼市很恐怖,这里面的空间是活的,时间是破碎的!”   “缺乏书面记载,只是口耳相传的东西,最容易被谣传夸大。”止心师嫌弃他道,“谨慎是好事,但杞人忧天,是傻子干的事。”   海伦乔迅速对号入座了,他道:“你说谁是傻子?!”   荀听熟练地将他俩拉开,说道:“请二位等会儿再吵,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找宝藏标记点?”   “哈维戈说,那是一座红色的建筑,是蜃楼市的……”止心师将一页纸翻了两遍,才确定自己没有读错,“是蜃楼市的‘子宫’。”   “红色建筑,还真模糊啊。”海伦乔道:“我们分头找。”   止心师道:“不行,我们几个不能分开……”   他还没说完,自己的胳膊就被扶愚拽走,身体迅速躲到了墙后,止心师下意识地想要挣开他,但见大家个个神情严肃,只好噤声,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   不知何时,弯绕而安静的街道上,竟然出现了一大群人。   他们浩浩荡荡地,没有声音,人群中都只有三种打扮,黑色的男士礼帽西服,白色的女士连衣裙,以及仆人的服装。   人群中所有“人”都没有五官,他们的五官处只是平坦光滑的一摊肉而已。   它们匆匆忙忙地从宽阔的街道走过来,中途有几个人却与主流人群分叉,走向了巷道,与躲藏着荀听一行擦肩而过。   这些无脸人好像看不到荀听,只当他们是杂物,侧身从他们的缝隙中挤过去。   荀听感到有些不对劲。   因为就在这些人走过来的时候,周遭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它们掠夺了氧气。   “这些都是……什么……咳……”话还没说完,海伦乔如同被人扼住了气管似的,他明明在大口地吸着气体,脸部却开始憋红。   大家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呼吸困难的情况。   却杀盯着街上涌过的人群,抓住荀听的手臂,冷静地蹙了一下眉头,说了一句:“翅膀。”   荀听立马会意。   一双巨大的黑翼从荀听的后背抽出,羽翼将狭窄巷口掩蔽得严严实实。后面想挤进巷口的无脸人像是被堵塞的水流,密密麻麻地停滞在翅膀外面。   海伦乔猛地喘了一口气,呼吸情况比刚才转好。他对荀听道:“太好了……多亏了我家小听……”   待到浩荡的人群全部走过去,荀听才将翅膀收回。   海伦乔探头向外望去,看着人群的背影,他不禁心悸地捏了捏脖子,问:“那是什么?”   荀听的系统传来提示: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蜃楼市的人群,蜃楼血液。   阶梯等级:第六阶梯 6-481   朽神特征:只属于蜃楼市的朽神,成群出没,单个个体称为“氧人”,祂们不停地走过城市的每一条道路,人群的行进速度时快时慢,一天之中(按照蜃楼市时间计时)要将城市循环路过一百次,所以又被称为蜃楼市的“血液”。   当心!不要陷入人群之中,他们会夺走路过之处的空气,令人窒息而死。   弱点或骗神技巧:只有蜃楼市死亡祂们才会真正死亡,否则祂们将会不断产生。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荀听和他们解释了这一波“人群”的来历。   止心师若有所思,道:“那我们下一次遇见人群尽量爬到高……”   止心师的声音骤然消失。   因为他的位置突然发生了变化:止心师从巷道移动到大街上。荀听发现,自己与却杀的相对位置也发生了一些微弱改变。   止心师的话又被打断,他叹了口气,重新走向队伍,道:“每隔十分钟左右我们的位置就会发生一次变动……真烦。”   像是孩子的恶作剧似的,他们如同棋子一样任凭蜃楼市挪来挪去。   海伦乔难得和止心师达成了意见一致,骂了一会儿这忽来忽去地怪状,问道:“我们挪动倒没关系,要是这座城市里的建筑也会乱动的话,我们可要怎么找那‘子宫’和黑箱隔间啊!”   荀听皱眉。   海伦乔的话提醒了他。他看向那城市中央高大的钟楼,钟表上的秒针在缓缓转动着。   荀听忽然道:“说起来……我们并没有朝正前方行进吧?”   “是的,我们进来之后,向西和西北方走的,大约走了二十五分钟。”   荀听指向那座被建筑掩映的发光钟楼,说道:“可那个钟表,一直正对着我们。”   “……”   一行人疑惑地抬头寻找荀听所指的方向,看向中央塔楼。   按理说,他们在城市不同的方位看到的应该是塔楼不同的位面,可是不管他们走了多久,看到的仍然是塔楼的金碧辉煌的正面,侧面也没露出一点痕迹来。   荀听的话让一队人沉默了一会儿。   却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两步走向路旁,打开一间民宅的木门,用手势示意所有人走进来。   队伍走进了房屋,按照却杀道旨意下蹲,透过玻璃窗子,再次看向中央塔楼。   这次,他们竟然看到了塔楼的侧棱以及暗淡的侧面墙体——塔楼只有正面镶有钟表。   却杀又走出咖啡厅,神色凝重地看向那座高大的建筑,看到的与在房屋中的完全不同,塔楼的确是正面面对他们。   在四下寂静的城市中,这种现象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塔楼并“不正常”。   中央塔楼正在监视着他们。   那正面的钟表,就像是一只眼球。   每当有“外来之人”走在街道上,这座高大的建筑就会转动过来,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们。 第125章 蜃楼市第一层(二)   他们暂时不知道被塔楼盯着会发生什么。   于是他们试图通过一些方法来避免塔楼的注视,比如用城市内可移动的物品,箱子、盆栽等遮掩行踪,但是这种方法并不奏效。   只有他们在躲藏进城市建筑物里时,那如影随形的凝视才会消失。   但他们总不能一直躲藏着,不进行移动。他们只好走一会儿藏一会儿,这样使得他们的速度大大减慢了。   海伦乔有些不耐烦,他用手肘戳了一下止心师,道:“所以我们该按照什么规则找那什么子宫?不会就是把蜃楼市里的地儿挨个逛一圈吧?”   止心师说:“先去找个高处眺望,红色建筑的话应该很显眼。”   他们观察目所能及的地方。除了中央塔楼之外,显眼建筑还有两架风车,它们分别立在城市东西两侧边缘,在无风的夜晚缓缓地转动着。   扶愚发现了近处的一座高楼,墙砖的建筑外墙上有着外置楼梯,而且在每一层转弯时都有灯光照亮。   止心师看了一眼机械腕表,钟表指向三点五十分,塔楼钟表同样是三点五十分。   由荀听打头,扶愚殿后,他们走上外置楼梯,恶名薄遵照荀听的命令,乖乖地尾随着他们,也不说话。   他们一层层地向上攀登,眺望城市的视野开阔了起来。   与此同时,荀听感觉视线开始蒙上一层灰漆漆的雾,当他们到达第七层的高度时,雾的浓度骤然增大。   荀听停了下来,他拦住身后的却杀,道:“等等,不要向上了。”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向下退后几步之后,才重新获得视力。   高度超过22米时,视野开始模糊,而30米左右的高度是视野禁止线,超过之后会被剥夺视觉。   这座城市在阻止他们高处眺望。   他们重新试了一下室内攀高,虽然在室内登高超过视野禁止高度时不会失去视力,但他们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即使蜃楼市有许多高楼,但30米以上的屋体,全都没有开窗。   可是荀听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在第一次望向中央塔楼时,明明看到了几扇开在高处的窗户。   扶愚也可以证明,因为他当时从楼上跳下时观察过周围,三十米以上一定是有窗户的。   现在,那些窗户全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而且所有低处的窗户都呈现打开的状态。   这都是在他们行进途中变化的。   荀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塔楼,塔楼仍然正向面对着他们。   不知是压迫感,还是参考建筑改变而造成的错觉,那塔楼好像在不断地长高。   转动的秒针像是手指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敲打。   塔楼在凝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在分析他们的想法。   “退到安全高度之内观察吧。”荀听只好这么说。   他们一言不发地向下走动,外置楼梯因脚步而发生咯吱的声响,在阴森森的空荡城市回荡。   “不太对劲……”止心师看着腕表,皱眉道,“现在离上次位置变化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了,我们并没有发生位置变动。”   海伦乔拆台道:“你就不用严格计时嘛!说不定它变动的时间根本就是随心所……”   话音未落,荀听感到一阵摇晃,紧接着几声滑落的“咚咚”声响——就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位置变动的异状突然发生了。   荀听被送到了队伍的最下方的楼梯缝隙,踉跄了几下才站稳,而海伦乔直接凌空出现在了楼梯栏杆之外!   海伦乔甚至没反应过来,还保持着下楼的姿势。   止心师喊道:“小心!”   离他最近的扶愚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海伦乔的手臂,可是一阵咯吱的断裂声响,两人的体重压断了生锈的栏杆,猛然向下坠落。   好在他们之中有个会飞的——荀听立即挥动翅膀腾空,在紧急时刻抓住了他们。   扶愚一手攀住荀听的手,一手拎着海伦乔,两人吊在空中。   扶愚打量着高度,道:“嚯,这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海伦乔突然发出一声“啊”的尖叫,他扑腾了一会儿——海伦乔臃肿的体重也不是开玩笑的——荀听立马稳住身形,问他出了什么事。   海伦乔道:“雨祭祀!装有雨祭祀的瓶!从我身上掉下去了!”   荀听心中一紧,但他根本来不及再去接了。   玻璃瓶坠落在地,登时碎裂,雨祭祀化作一道蓝色残影,“噌”地逃脱了出来。   青鸟的身影从眼前擦过,荀听抬头望去 “啧”了一声,果不其然,头顶下起了暴雨。   荀听先将海伦乔放到台阶上,去寻找青鸟逃脱的痕迹。   可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震颤一般的“嗡嗡”声响。   灯光消失,所有人被笼罩在了一片好似无边的阴影之下,失去了一切的光芒。   荀听瞳孔一缩。   这异状连却杀都没反应过来:一个庞然大物突然无声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它本体静止的,有几片扇翼在疯狂地转动,掀起狂风呼声。   是风车。   那风车从城市边缘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离楼梯仅有十米的距离的地方。   而离荀听仅仅只有一米!   荀听那双可以包裹多人的黑翼在这巨大的风车建筑面前简直小若蚂蚁。   强烈的气流将他们拉向这个巨物,扇翼旋转着将周遭的建筑搅碎,碎裂声以及大雨拍打在它上面的声音,令人汗毛直立。   它转动而发出的嗡嗡声,与荀听耳鸣共振,死神低哼穿脑而过,荀听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头,就裹挟着大雨被卷进了风车翼之中。   以这种速度,被卷进去的活物必定血肉模糊。   “荀听!”   就在这时蓝光乍起,眩晕之中的荀听立马认出这是神赐“撼山”的效果。   是扶愚,他用巨力,将一块尖锐的巨石嵌进了风车附着的建筑砖块之中。石块挡住了旋转的扇翼,发出“咚”的震颤巨响。   所有人都捂紧了耳朵。   一片风车机翼登时断裂——它像是人被削掉的胳膊一样震飞了出去,那断面露出奇怪的骨头和血肉切面,风车喷洒出鲜血,直接将人们和楼体染红,接着又被大雨所冲刷掉。   扶愚深呼一口气,跟随着荀听落地。   却杀上前抓住荀听的胳膊,问:“伤到哪儿了吗?”   荀听只受了一些碰撞伤,一部分翼骨被折断。   这已经是万幸了,他道:“我没事……多亏了扶愚。”   蔚维达尔化身使用“撼山”时,威力比单纯的信徒还要强大,扶愚耸肩,说道:“只是幸运而已,我随手抓到了一块合适的石墙块——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荀听仰头,心有余悸地看向那风车。   断掉的扇翼处还在不断地淌出腥臭的鲜血,在近处观赏这种人造的庞大之物会给人一种莫名的眩晕感。   风车本是最常见的东西,可当它发生一些异变时——就像现在——看起来的样子比一些怪物还要可怕。   这一座明明在远处的风车为什么会突然移动到他们的面前?   雨停了,看来逃窜的青鸟已经飞远了。   “小溪!”一直乖乖不说话的恶名薄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祂跑了过来,双瞳突然发赤,转头瞪了风车一眼。   就在大家没有注意到的这一瞬,风车停止了转动,消失在原地。   如果不是有大量的鲜血和被搅碎废墟作证,他们还以为方才是一场梦境。   荀听大着胆子,触摸了一下风车留下的断翼。那感觉就像抚摸长满细密疙瘩的皮肤,疙瘩下面还有跳动的血管,令荀听登时毛骨悚然。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蜃楼市的风车,蜃楼的肺   阶梯等级:第六阶梯 6-482   朽神特征:风车是蜃楼市的肺,暴风雨可以吸引它前去,它的风是向“内”吹的,记住,不要离它太近,疯狂转动的风车会将你吸进去搅碎。   弱点或骗神技巧:只有蜃楼市死亡祂们才会真正死亡,否则祂们将会不断产生。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肺……   荀听抬头,看到塔楼静静凝视着一切,秒针缓缓转动。   那……像是城市的“眼”。   荀听看着风车的系统介绍,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顾不上骨折的翅膀,说道:“眼在监视我们,肺会寻着风雨而来,被称作血液的‘人’会掠夺氧气……还有子宫……蜃楼市里会动的建筑都是以器官或身体部位来命名的。而且他们的特性也和命名相关!”   众人沉默。   “也就是说……”却杀扶着下巴,说道,“我可以通过一些特殊方式,吸引‘子宫’过来,就像……暴雨会吸引风车‘肺’一样。”   止心师说:“这样的话,我们不需要挨个找红色建筑,也不怕塔楼会改变城市布局而找不到目的地了……”   荀听收起翅膀来,说道:“对!只是不知道这些特殊方式之间有什么规律……嘶。”   受伤的翅膀收得太急的话会很疼。   却杀看了他一眼,轻轻拧动戒指。   荀听感到嵌在颈前的黑曜石和翅膀正在发热,翅膀竟然轻柔地自己回收了回去,荀听看了看自己完好的后背,对却杀说了声“谢谢”。   “哎……”海伦乔戳了戳荀听,道,“你说……所有会动的建筑都是以身体部位命名的。”   “嗯。”   “那……”海伦乔咽了一口唾液,声音有些发颤说,“那这些尖顶房子,又叫什么?”   一群人立即反应过来,不知何时,在他们周围,所有的房子都变成了清一色的棕色尖顶房式。   寂静的黑夜之中,这些突然出现的尖顶房屋像是死人的一排尖牙。   这些房子的排布与街道并不平齐。   它们微微呈弧形,像是正在包围着他们。 第126章 蜃楼市第一层(三)   就在海伦乔指向尖顶房屋的一瞬间,那些异样的建筑似乎向他们靠拢了一些距离。   扶愚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瞬间的异变,喊道:“跑!”   道路两边的尖顶房屋在合并,它们像是两排被操纵的机关,如同参差不齐的波浪一般不断瞬移到道路中央,根本无法预测它们行动痕迹。   像某种蠕虫怪物咀嚼食物的牙齿在追杀着他们似的。   凭借人类的速度根本无法超越这些尖顶房子,而且他们已经被尖顶房屋包围了,四处都是死路。   “没路了……现在往哪儿跑?”荀听无法,让他们停下,先保存体力,   却杀观察着四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他更改了命令:“有路,左边的木门……进去!”   荀听和扶愚看向左方,立即明白了却杀的指令。   海伦乔气喘吁吁道:“什么?进哪儿?!”   却杀没来得及解释,一把抓住了海伦乔的后领,把跑过头的他拽了回来。   他们朝着一栋向他们高速冲来的尖顶房屋跑去。荀听和扶愚找准了房屋木门的位置,一起撞了过去,两边对撞的冲击力似的木楂飞溅,他们滚进了屋子的里面,被墙与壁炉拦了下来。   他们差点忘了,追杀他们的不是普通的怪物,而是“房子”,它们明明可以进到里面躲藏着。   破门而入之后,随着一阵剧颤,整个尖顶屋子摇晃了几下,房体移动了一会儿,慢慢停住了。   他们松了一口气。   这一段狂奔差点把海伦乔的命给跑没,他道:“我就说……这地方邪门……怪不得人们都说这座城市是活的,原来是这么个‘活法’。”   荀听咳嗽了一声,钻鼻的是一股潮湿灰尘混着腥臭气的味道,他站起身来,发觉胳膊肘上似乎黏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那是一幅画像。   荀听将画像摘下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它的内容。   画框是木制的,画像中是一个人被涂去脸的人,只能分辨出他是白色长发,无法分清是男是女。   画框下面刻着一行咒文——翻译过来是“创世主”。   海伦乔说过,蜃楼市是被改造过的朽神。   荀听曾怀疑这位改造者是“朽神殉”,但朽神殉没有正面承认过,这画像直接佐证了他的想法——因为他能认得出,这是画像中的白发之人是朽神殉的轮廓。   止心师打开了照明灯,他发现整栋屋子的构造不正常,从一层到二层,全部都歪歪扭扭地挂满了相同的画像,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幅。   它们甚至在爬动,一个相框从另一个相框的上面蠕动过去,被挤掉的就掉落下来,就好像挂了一屋子的甲壳虫卵。   而且这些画像都长得一模一样,都是一个脸被涂黑的白发男人,呈现一种密集的诡异感。   画像开始往他们身上爬。   荀听的系统告诉他,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颗蜃楼市的“蛀牙”。   尖顶房屋是蜃楼市的牙齿,偶尔会有几颗蛀牙,里面正繁殖着“画像蛀虫”。   而这间房子让他们“幸运”地挑中了。   恶名薄将身上的两幅爬动的画像摘下来,说道:“它们在吸我的血哎。”   陨石黑血慢慢地渗入画像的纹理之中,画中男子的皮肤似乎也变黑了。但是吸入陨石黑血之后,画像抖动了一下,“啪”得掉落在地,不停抽搐。   恶名薄看着他,小声道:“啊,死掉了。”   扶愚叹了一口气,耸肩道:“怎么办呢,领队。”   止心师只能说:“还能怎么办,换一间躲着。”   海伦乔踢开向他倾倒而来的画框,不耐道:“那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啊,我们究竟要不要找子宫和黑箱区域了!”   “别吵!”止心师的眉头皱得很深,一边翻手稿一边道,“哈维戈书稿上压根没记载这些异状,更别说解决方法了……”   却杀放下一幅画像,透过打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月光,那钟楼仍然正对着他们,时间指向四点二十五分钟。   却杀用力拉了一下把手,发现窗户是闭不上的。所有建筑的窗户都是强行打开的,这样就算他们躲进建筑内部,塔楼也仍旧能够盯着他们。   荀听察觉却杀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却杀是他们之中唯一的不可用神赐的“普通人”,能维持到现在全靠柏羽给的清智咬珠,荀听一直在关注着他的状态。   却杀用后槽牙嗑碎了咬珠的外层,清凉的气息安抚着他突突直跳的神经。荀听只听到了一声脆响。   却杀道:“这里的建筑是会被‘特殊情况’吸引的,我们应该需要考虑的不是怎么躲,而是什么导致了这些尖顶房屋前来围攻我们。”   众人看向他。却杀说:“风车是被突然下起的暴风雨吸引过来的,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我们因为‘雨祭祀’才遭遇的这种状况,哈维戈小队没遇上也很正常。”   却杀道:“这些尖顶房屋,它们之前并没有出现,是在风车消失之后被吸引过来的——”   海伦乔道:“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不用你捋,我们都知道,你就说什么吸引了他们过来?”   “没那么复杂,”却杀道,“风车的出现带来了什么改变?”   荀听立刻明白了,他看着身上的血渍,道:“风车和建筑都受到了损坏,而且我们身上溅上了……风车的‘血’。”   “嗯,”却杀认可了荀听的说法,“这可以归纳出一条很简单的规则:游客们不可损害蜃楼市的任何建筑——当损害程度过大时,它们会流出血液,而被血液标记的游客会被尖顶房屋追杀。”   荀听道:“那我们只要抹除风车的血液,是不是就可以直接逃脱它们的围攻了。”   “我们可以试试。”却杀道。   “我试过了,”扶愚道,“从被溅上血开始,我就在清理它们,但这些血液就像渗进我的皮肤里了,像胎记一样,搓不掉。”   海伦乔皱着眉,态度认真地添油加醋:“你要不考虑把皮切掉试试?说不定你那冷血的爹还能心疼心疼你这块肉呢。”   扶愚保持着微笑:“……”   “冷血的爹”——止心师额头上冒出一道青筋,狠狠地瞥了海伦乔一眼,不愿与他争执,他用照明灯一晃屋内拥挤的画像,说道:“这不是有现成的东西可以用吗。”   画像蛀虫还在窸窸窣窣地爬着。   理论上,这些画像蛀虫可以侵蚀蜃楼市建筑的血肉,说不定也可以将风车的血吸走。   扶愚试了一下,他将皮肤血迹处与画像的颜料贴合,感受到了酥麻的啃噬感,不一会儿后他揭开一看,发现画像上男子的皮肤已经变红,而他身上的血渍不见了。   扶愚挑眉道:“居然真的可以。”   他们用这种方法吸干净了衣服上和身上的血液,那些全部变红的画像餍足地躺在地上,如同吸饱血的虱虫。   扶愚自告奋勇地第一个出去,他动作谨慎,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尖顶房屋并没有再朝他移动。   扶愚告诉他们可以出来了,话落,他踉跄了一下。   “等会儿……”扶愚看着脚下,说道,“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   这条街道两旁站着两旁尖顶房屋,虽然街道的外表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质地发生了一些异变——地面变得非常柔软、温热,还有一些如苔藓一般的绒毛。   这特征立刻让一行人想到了某种身体部位——舌头。   【蜃楼市的舌】   当道路两旁的出现尖顶房屋,即蜃楼市的牙时,道路就会发生“舌头异变”,道路会变得湿滑柔软,时不时地会隆起,请谨慎行走!过于急促的脚步会刺激舌头,它们会将路人卷起来闷死。   海伦乔一边如履薄冰,一边恶心兮兮地说:“我这辈子……妈的,我这辈子还没在舌头上走过路。这块砖头在舔我鞋!啊!”   止心师习惯性地怼回去:“你再活八辈子也很难遇见。”   荀听用翅膀轻轻悬空,这样就不用在这条瘆人的舌头道路上走动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却杀,欲言又止。   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来,问了一句:“我抱着你吗?”   三秒钟没有得到回应,荀听已经准备好得到爻司长的一声平淡的“不需要”了,可却杀忽然说:“嗯。”   荀听愣了一下,道:“可以?”   “?”却杀对他的询问表示不解。于是两张相视的脸上露出了两种不同的疑惑。   却杀重复道:“可以。”   也不算是抱,荀听尝试着单手揽住却杀腰,将他托了起来,就这样飞了一小段路。   “……”却杀幽幽道:“你在拎麻袋吗。”   “……”荀听道,“对不起。”   木头脑袋终于拧过了弯,荀听改变了姿势,托着却杀的腿弯,打横将他抱了起来。   却杀意外地比荀听想象中要轻很多,荀听不需要过度地调节翅膀的扇动速度。   荀听抱着却杀在蠕动的舌头道路上飞着,两僵硬的人的姿势都不算放松,此情此景之下,这个画面的“诡异”成分比浪漫多。   海伦乔扭着眉毛看着会飞的和被抱的俩人,仿佛在控诉养大的宝贝认错了主,拍了拍身前的扶愚,道:“你还有力气吗?”   扶愚回头看了一眼两位小心翼翼的前辈,对海伦乔笑道:“乔叔,需要我背您吗?”   “哎,好。”海伦乔坦然接受了,道,“你这小孩可会礼道。”   止心师:“……”   恶名薄路过,好心安慰道:“人类,你不要伤心,你没有人类背,我没有小溪抱。”   止心师:“……?”   道路的触感终于变得正常了。荀听双脚落地,适应了一会儿正常的走路感觉。   又一个十五分钟过去了。   远处传来报时的钟声,荀听望向中央塔楼的钟表,发现正好到了五点钟。   他道:“我们接下来……”   钟声刚落,一道刺眼的白昼日光袭来。   荀听伸出手来遮了一下,瞳孔没有预料到这强烈的光差,视线登时黑了一下。   他回过神来,发现天色已然大亮太阳当空照耀着。   止心师的眼睛缓过来之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腕表,五点钟二十秒。他又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塔楼上的钟表——十二点整。   蜃楼市和手表上的时间错开了。   仅仅是一瞬间,蜃楼市的时间就从凌晨跳跃到了正午。   无法,止心师只好迅速地调整手表上的时间。   与时间跳跃同时的是一次位置互换,这次的空间错位比较严重,荀听的身边突然变得空无一人。城市的布局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还好止心师给他们准备了一些“通讯设备”,当他们距离处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刻录着“共识”和“链接”的记忆石头就会起效。   荀听离着止心师最近,他们互相描述周围的特征,两人只相隔一条街道。他们汇合之后,通过吠渊敏锐的嗅觉,又找到了其他几位队友。   只有扶愚的气息微弱,看来是被传送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们的距离靠近了,每个人拥有的仪器上镶着的石头闪烁了几下,“共识”开始生效。   “不是……这怎么回事!咱们的时间为什么突然差了这么多?”   “……到零点仅剩了十二个小时,要抓紧时间了。”止心师一边说一边记录,“每隔十到十五分钟左右,我们会出现轻微的位置变动,但每相隔比较长的时间段,可能会出现一次大的空间错乱。”   荀听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们约定了汇合地点,远远地可以看到队友们走来的身影。   确实是不对劲。   减掉没有联系上的扶愚,队友的数量应该有五个,但走来的有六个人。   他可以看清那多出的人是一个女人,对方看到荀听一伙人,也明显愣了一下。   “是人类。”却杀的话让大家放松了警惕。他久久凝视着那个放大的身影,道,“还是老朋友。”   走来的女子留着染蓝的短发,她摘下了金属面罩,看着却杀,震惊道:“爻使者……”   来人是柏羽,她竟然也同期进入了蜃楼市。   她有些不相信面前的景象,以为是蜃楼市造成假象。却杀看透了他的疑虑,道:“是我,我还留着你给我的清智咬珠。”   他向柏羽解释了来龙去脉,柏羽才相信了他们是真人。   “你来蜃楼市做什么?”   柏羽顿了顿,说道:“和爻使者的目的一样。”   却杀察觉出来,她在隐瞒自己。   他不再纠结对方到来的目的,说道:“既然你进来得比我们早,有发现什么可以分享的信息吗?”   柏羽看了一眼塔楼,说道:“时间。”   她说:“我猜测蜃楼市内一天的时间只有二十个小时,上午六点钟为一天起始,每隔五个小时发生一次跳跃。”   柏羽说:“我进入时,塔楼的钟表显示上午七点钟,在十一时发生了跳跃,到了傍晚六点,过了五个小时,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再次发生跳跃,到了零点……”   止心师说:“然后在凌晨五点的时候发生了跳跃……”   “嗯,这是我经历的第三次跳跃。”柏羽道,“这意味着,这一天仅剩下最后五个小时了,到下午五点发生‘跳跃’时,代表着蜃楼市一层的一天结束,我们都会消失。”   “一天的结束原来并不是在零点。这里的时间是破碎的,计时方式和外面不一样。”止心师的忧心渐长,他说:“这下糟了……我进来时还以为我们的时间充裕。原来我们从进来开始,就只有七个小时的时间可供行动。”   他们现在剩下了最后五个小时,他们还没有找到目的地,扶愚也下落不明。   却杀问柏羽:“你来蜃楼市之前做过其他调查吗。”   柏羽没有哈维戈的手稿,只能通过神学院仅存的零星文献来了解这个地方。   柏羽点头,说道:“宗教哲学系的教授说,我们的世界其实有很多平行空间,而蜃楼市是建立在时空缝隙中的城市,它的外层破碎而混乱,但它的深处却显现出一种不同于紊乱的稳定性,学者管它叫做‘永恒黑洞’。”   “也就是说,进入蜃楼市的内部,可以回溯一切过去和未来,触碰到‘永恒’。”   荀听不擅长应付这些学术用词,他揉了揉眉心,翻译道:“也就是说,进入蜃楼市的深处可以让人看到所有的平行空间,而且长生不老?”   他心想,这不是跟朽神殉一样吗?   “通俗来说是这样的,越到深处时间的流速就越慢……”柏羽道,“但这只是理论,没有人证实过。”   “但哈维戈说蜃楼市的出口在内部,如果想离开这座城市,我们也要往里走。”止心师似乎有些焦急,他道,“不说这个了,我们得赶快找到子宫和黑箱区域……还有扶愚。”   “你们也要找黑箱区域?”柏羽道,“黑箱区域是通往内部的唯一道路,那座建筑是蜃楼市一层要守护的核心。”   海伦乔提了一嘴:“这么说,如果‘黑箱区域’用器官命名法来称呼的话,就叫做蜃楼市的心脏喽。”   柏羽不知道什么叫器官命名法,并不表态。   他们重新规划路线,寻找着两处建筑,涌动的“人群”又再次出现,从他们身边挤了过去。他们像上次一样躲藏了起来。   这时,一直乖乖跟随在队伍后面的恶名薄突然走了出去,祂站到了人流之中,歪头看着这些无脸氧人。   荀听一惊,恶名薄在他们眼前被人群淹没。   但祂无任何呼吸困难的表现,荀听这才想起来恶名薄是不需要呼吸的。   氧人们迅速在祂的身边围成了一个圈,而圆圈周围不断地有氧人聚集,这个圆圈滞塞在路中央。   氧人们将光滑平整的脸朝向恶名薄,静静地嗅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做。   不一会儿,那一团人群从凝结状态解开了。它们散去之后,恶名薄看向荀听,道:“小溪,我想起来,我好像见过这个地方。”   荀听疑惑道:“你来过这里?”   恶名薄挠了挠脸,道:“我只是对这里有印象,我记起来,在我醒来之前……唔,我很害怕,但有一个声音一直在给我唱歌,她说我以后会有很多朋友,不要害怕。”   荀听尽力理解着恶名薄的话,他说:“你说‘在你醒来之前’,是什么意思?”   “就是……”恶名薄想了一会儿,道:“本子没醒的时候,就像是人类还在寄生的时候,不能走,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她来喂养我……”   “人类还在寄生的时候?”却杀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恶名薄想表达的意思,说道:“‘在你醒来之前’指的是你出生之前?你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恶名薄没有“死亡”的概念,它眼里的死亡就是咒名陷入了沉睡,与之相对的,恶名薄也没有“出生”的概念,祂或许将“出生”等同于“苏醒”了。   恶名薄似懂非懂,小鸡啄米一样地点了点头。 第127章 蜃楼市第一层(四)   如果恶名薄是在这里出生的,那么他就是“蜃楼市的孩子”。而孩子与子宫之间一定有所联系。   荀听似乎发现了一个突破口,问道:“本子,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出生的吗?”   恶名薄摇了摇头,说:“我不记得,但血会把这件事告诉她,她会来找我的。”   荀听顺着这个思路想,敲了一下手掌,说:“刚才那群氧人记住了你的气味,当它们路过‘子宫’时,会把你的信息告诉它,是这个意思吗?”   恶名薄立马点了点头。   接着,他眨了一下眼睛,指向荀听的身后,说道:“她来得好快呀。”   他们一行人转身,顺着恶名薄所指方向看去。后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栋红木制的小房子。   它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恶名薄指出,他们还发现不了。   “子宫”普通的就像是平民房屋后院的一座小仓库,它的门是敞开的,里面摆放着许多工具,其中还有一个楼梯向下的地窖。   “这个红色房子肯定就是标记点!”海伦乔兴奋道,“哈维戈小队将爱因的‘飞行伞’图纸和鹜的一颗‘狮鬃爬藤’的种子留在了这里……我们现在就在下去!”   “等会儿,”荀听拦住他,对恶名薄说,“本子,你在前面,这栋仓库应该不会伤害它的孩子。”   “嗯!”恶名薄道,“她很好的,只是会有点热。”   由恶名薄牵头,他们进入了仓库的地窖之中。   以防万一,柏羽为他们每个人都上了一层神赐。随着他们的深入,周围愈加闷热,多亏了这道神赐的守护,清凉感一直萦绕在荀听的太阳穴左右,使这一路不再那么难挨。   他们看到地窖阶梯左右的墙壁开始渐变为肉色,红腻的肉块上凸起两排发光疙瘩,为他们照亮向下的阶梯。   这场景非常的瘆人,肉块墙壁还是鲜活的,不断轻微地跳动,每次碰到海伦乔皮肤的时候,他都忍不住要嚎一声。   止心师听烦了,道:“你都一把年纪了喊什么喊?”   “这里跟个……似的”海伦乔忍住没把后面的词说出来,道,“我们如果走到底,会不会直接被它关起来闷死?就跟那什么,猪笼草抓苍蝇一样!”   止心师揉眉:“那你就趁着还没走远,赶紧出去!”   “那不行!”在海伦乔的眼里,自己的研究对象要比自己的小命还要重要一点,他道,“你个贪心眼的,狮鬃爬藤可是绝种!我不在场,你把种子私吞了怎么办!”   “……”柏羽小声问荀听,“你们两位队员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荀听无奈解释:“正常现象,不用管这两位。”   “师教授,”却杀忽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拌嘴,他道,“手稿里有说,哈维戈为什么要将这两样东西留在‘子宫’之中吗?”   “没有,他只说将这两件东西留在了此地。”   “蜃楼镇这么危险,他们为什么还要特意在如此狭小的地方留下东西?”   海伦乔道:“那些大师们不总是喜欢留下几样宝藏供后辈探索吗?哈维戈小队肯定也不例外。”   却杀摇了摇头,说:“他们不是探险家,他们是肩负重任的点灯者,他们误入这个地方,寻找逃生之路时就已经自顾不暇了,应该不会故意去制造‘宝藏’。”   荀听相信却杀感知危险的直觉,他及时地回应道:“你觉得‘子宫’不对劲吗?”   “不是,”却杀盯着恶名薄的后颈,说道,“我是觉得,有些事情哈维戈手稿里也没说清楚。”   “在这里!”恶名薄跑下最后几阶台阶,喊道,“她就在这里啦!”   地窖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酒桶,他被红色的触手缠绕着,类似“红酒”的液体从桶缝中渗出,在它的旁边有一个一样大小的破碎木桶。   见到恶名薄来,酒桶中伸出的红色触手动了起来,它在地上爬过的声音细密黏腻,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它们蠕动到恶名薄身边,把祂“亲昵”地缠了起来。   荀听听见一阵低颤,那是木桶发出的,虽然听上去只是一段破碎的音调,但其实是咒文的念诵。   这念诵使他每个人都突然产生了精神恍惚的症状,眼前的木桶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巨虫的卵肚、腐烂的胃囊,爬满青虫的树干……   柏羽眼疾手快地施展神赐,阿呜蒙之神的清凉光芒包裹住了一行人。荀听缓神,揉了揉眉心,向柏羽道了声谢。   有柏羽的神赐支持,荀听可以勉强听清念诵,并在脑海里译出这咒文念诵的意思,那像是一首唱给厄婴的童谣——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血会告诉妈妈,你在哪里。”   “眼睛在盯着你,不可以藏起来。”   “风车在雨中转,是妈妈在呼吸。”   “城市里没有画,那只是寄生虫。”   “别去广场喷泉,胃液会消化你。”   “发脾气,伤害我,牙齿来追赶你。”   “……”   “不要害怕,不会孤独……我第一个孩子,我把朋友送给你,它们长在了你的身上。”   “去找他们,去找他们,玩耍,玩耍。”   如果是初次接触这些词句,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但若是仔细琢磨,就会发现这首童谣在提示“孩子”蜃楼市的规矩。   荀听他们几乎遭遇了一半异常状况。   若是早一点知道这些提示,或许他们能避开……   荀听看向却杀,发现对方也在思考着。   却杀说:“哈维戈小队应该提早就撞见过子宫,知道这些规则之后,才一路避免了冲突。”   荀听看到了系统上的介绍细节,说道:“子宫只有在‘孩子’面前才会唱起童谣,如果恶名薄没有跟来,我们就不会听到了。”   他又看了看那个破木桶,说道:“恶名薄是它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难道当时哈维尔小队遇到子宫的时候,恶名薄正在这里被孕育吗?”   却杀没有回答,思考了一会儿。   而另一边的止心师和海伦乔似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手稿上说的是真的,遗失的宝物就在这个破木桶里,”止心师说,“图纸和种子被存放在了一个特制囊袋之中,里面还有一些日常用具,都保存完好。”   柏羽蹲下身来,小心地取出木桶碎屑中,一粒形状奇怪的白色骨节,她道,“爻使者,你看。”   却杀看着这东西眼熟,也蹲了下来,也取了一粒,说:“希什也有这种东西。”   “随身准备打磨好的碎骨罐是磨尔狄信徒的习惯,”柏羽说道,“在很久之前,磨尔狄化身塔微使用的碎骨都是这种‘顶端磨尖打孔’的样式,这种打磨方式就被信徒会保留了下来。”   却杀道:“这些碎骨道具,是塔微留下来的痕迹,骨头不会腐烂。”   “是的,”柏羽看着那个破木桶,道,“碎骨道具和遗留的物品都出现在这里面,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故……塔微是死在这里了吗?”   “不,不是她。哈维戈手稿上写过,塔微是和他们一起进入了蜃楼市的内层之后才牺牲的。”却杀说,“哈维戈小队中,在蜃楼市死去的还有谁?”   柏羽道:“哦!还有一个塔微的随身仆人,他的名字是……我有些记不清了,因为他没有功绩记载,所以故事也没有其他几位英雄那样流传广泛。”   却杀踱步,搓着那几块骨节,说道:“塔微和她的仆人一起来到的‘子宫’,但她的仆人死在了这里。”   止心师补充道:“不只有她和她的仆人吧?不然爱因和鹜的图纸和种子是怎么遗落在这儿的?”   却杀摇头,道:“这些东西是装在一个统一的行李中的,不一定随身携带,或许那个仆人就是负责背运行囊的人。”   “等等等……”荀听抓住却杀的手臂,说道,“你不是说哈维戈小队提早遇见子宫,才得知的‘童谣’中的规矩吗?难道当时哈维戈不在场?”   “提早撞见子宫的是塔微。哈维戈本人并不知道具体的规则,否则他不会在手稿中只字不提。”却杀说,“是塔微破解童谣之后,直接领导着小队避开了一层的危险。”   柏羽问:“我不明白,照爻使者这么说,塔微为什么要瞒着小队有关子宫童谣的事情?”   却杀慢慢地推测出当时可能的情形,道:“当时,因为空间错位,塔微主仆二人与队伍走散,撞见了子宫。仆人死去,而她得到了童谣中的提示。”   “她隐瞒大家的理由,是她没办法把获得童谣的‘途径’公之于众。”却杀解释道,“童谣只能讲给‘孩子’听,而当时她和仆人来到子宫时,并没有‘孩子’。”   众人沉默。   “你的意思是说……”   “塔微只能献给子宫一个‘孩子’。”却杀淡漠的目光看向恶名薄,说道,“子宫很喜欢这个‘孩子’,亲自包裹住了他……开始为他唱起童谣。”   荀听一愣。   厄婴系统进行了更新,它告诉荀听,“蜃楼市的子宫”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恶名仓库”。   恶名仓库本是储藏世间之恶人咒名的地方,鲜少有外来人员到访。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类跌进了祂的腹中。   恶名仓库欣喜万分,祂将那个人类融化淬炼,当作腹中胎儿喂养,将储存的恶名全部继承给了孩子。   由此,祂用人类血肉孕育出了如孩童般天真的“恶名人偶”,也就是恶名薄。   而这个被献祭的人类,也就是塔微的仆人。 第128章 蜃楼市第一层(五)   恶名薄理解了好一会儿却杀的意思。   最后用手指着自己,道:“我之前是人类吗?”   却杀点头。   恶名薄突然兴奋了起来,他对荀听说:“小溪,我之前是人类!”   “……”他转头问却杀,“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类?”   却杀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只说:“好人。”   恶名薄道:“小溪!我是好的人类。”   “知道了,”荀听无奈地笑了笑,“不用复述一遍,我听得到。”   “为了得到童谣而献祭了一位队友……”柏羽喃喃道,“这真的……是塔微做的吗。”   “不一定,或许只是意外,”却杀道,“我们只能通过痕迹猜测发生了事,至于动因,只有亲历者才知道。”   止心师收好了图纸,海伦乔则把种子揣进了口袋里,他道:“现在去找扶愚……小听,你还能闻到气息吗。”   荀听摇头道:“还是很微弱。”   “他不知道蜃楼市的规矩,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止心师忧心道,“童谣里说广场的喷泉是蜃楼市的胃液,如果他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喝下了那些水……”   “师教授,”却杀若有所指道,“你该意识到,扶愚早已经不是小孩了,你不用连‘他会误食什么东西’这种事也一起担心。”   止心师默然片刻,他道:“不说了,我们快点出去找人。”   离一天结束仅剩下了四个小时,但蜃楼市绝不是四个小时就能遍寻完的。   却杀问道:“扶愚气息的方向主要是从哪边来的?”   荀听打量着四周,说道:“朝中央塔楼走。”   气息断断续续的,荀听带领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在城市中行走,直到从一个街道转身时,荀听停住脚步。   荀听奇怪道:“前面是……画?”   道路中央贴着好几幅接近两人高的画像,似乎是“画像蛀虫”的放大版。   童谣的后几句中说过,“城市里没有画,那只是寄生虫”。   “画像”是蜃楼市的寄生虫,也就是本不该存在于城市里的东西。荀听看向路边,道:“那这栋建筑,最不应该出现在蜃楼市里。”   那是一个白石砌成的博物馆,因为窗户打开着,所以他们能看见屋内的排布——里面是一个画展。从一楼到二楼的墙壁上全部都挂着画像。   他们可以看到“画们”时不时地从门窗中爬出来,进入其他的建筑之中。蛀噬尖顶房屋的“画像”也是从这里产生的。   如果把蜃楼市比做一个人的身体,每个建筑都是一种器官和身体部位,城市的系统达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平衡。   那么身体中出现了一个专门产生“寄生虫”的器官,则是非常病态的。   却杀道:“这个博物馆,或许是蜃楼市造物主后来建设的,他想用它生产的画来慢慢侵蚀掉这座城市。”   海伦乔道:“啊?他造都造出来了,干嘛要毁掉。”   城市外侧的状况稍微正常一点,只有尖顶房屋里才存在“画”。但他们越往里走,不合时宜出现的“画”就越多,它们密密麻麻地附着在城市建筑上,如同藓一样的涂鸦,是城市隐秘的虫病。   这情景让止心师不禁又担忧了起来,他问荀听:“扶愚的气息有变浓吗?”   “没有,但这里的气息稍微清晰了一点……”荀听皱眉道,“他好像来过这里。”   却杀察觉到一幅画上的端倪,他道:“那张画上,有血。”   止心师一惊,他把荀听拉过去,问道:“你能嗅出来这是谁的血吗?”   “……”已然被当做警犬的荀听不知该如何作答,他道,“不能。我只能闻到血腥气。”   “你不用太惊慌了,”海伦乔说,“这些画是吃建筑的,说不定这就不是人的血。”   却杀说:“不,画像吸建筑的血时留下的痕迹都是均匀扩散的,只有这一道血迹是呈涂抹状,应该就是人留下来的。”   “除非蜃楼市里还有其他人,不然这就是扶愚的。”   他们又在画上发现了更多的涂抹状血迹,却杀走进博物馆里查看,发现其中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一些画被挂得歪歪扭扭的,它们在先前遭到了碰撞,正在自己爬回原位。   而且,馆内像是被淋了一通水,看上去湿漉漉的。   却杀道:“有人埋伏在这里,袭击了扶愚。”   止心师攥紧了手指,道:“你怎么知道是‘人’……”   却杀道:“斗殴痕迹没有特别怪异之处。而且外面没有任何斗殴的痕迹……只有博物馆里有。”   荀听忽然明白了什么,道:“哦!在城市外面动手有可能会损毁建筑,从而遭来牙齿的追杀。而储存画像的博物馆是‘寄生虫巢穴’,这栋建筑不属于蜃楼市身体的一部分,不受到规则的保护,可以随意进行破坏。所以袭击者是一个知道城市规则的人。”   众人陷入了毫无头绪的沉默。   止心师焦急道:“那我们……”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却杀打断了他,看了一眼中央塔楼,道,“还剩下不到三个小时,我们需要先找到黑箱区域,再去寻找扶愚,否则我们会面临全队覆没。”   现在他们对扶愚的行踪完全没有寻找方向,而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止心师知道却杀此时改变主要目标是合理的。   他只好压下情绪,可还是不免带了一些烦躁,他说道:“你有关于黑箱区域的线索吗?”   “没有,我只能猜测。”却杀说,“黑箱区域是一层的核心,我姑且称它为蜃楼市的心脏。”   海伦乔道:“哎,我想对了?”   “我们遇见过可能会与心脏产生密切联系的东西,”却杀说,“那时不时会出现在街道上的人群被称作血液,它们在城市中循环走动,我想,他们出发起点和终点,应该就是心脏所在。”   止心师揉了揉眉心,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再躲着氧人,而是要跟随他们走吗?”   “嗯。”   “可以,”止心师为了队伍还是妥协了,说道,“按照你的想法来。”   他们静候着氧人的涌来,这些人群非常显眼,没过多久他们就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街道上。   等大群落走过去,只剩下零星几个氧人的时候,他们一行跟了上去。   人群的行动速度很快,要保持氧人在队伍的视野里,他们没有时间停下来歇息。   荀听看了沉默不语却杀一眼,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果扶愚……”   他觉得这么说不太合适,于是没问下去。   却杀突然说:“你是想说,如果扶愚没有我们的支援,遭遇不测了怎么办?”   荀听点头。   却杀直接道:“就算他已经凶多吉少,也不是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事。现在首先要保证的,是队伍的安全。”   “……”   却杀似乎从来不会被情绪所左右,永远都是冷静镇定、主次分明的。   荀听默默地把目光收回,道:“好。”   “如果是你走丢了,”却杀瞥了身边荀听一眼,他像是看透了荀听的心思,突然道,“也会这样。”   却杀的偏爱不是失控,反而是一种更加理智的冷静——他说:“但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荀听不明其意地一噎。他没有时间去琢磨却杀的话,只笑着掩了过去:“那我还是不要走丢的好。”   两个小时过去,他们几乎跟随着人群转了大半个城市,就在他们穿过最后一道小巷之后,视角豁然开朗。   树林与花园的掩映中,他们看到了一座无窗的宫殿,那些氧人正分成几队,从宫殿门中有序地进出。由于其他出口皆被氧人堵塞,他们一行人只好绕到宫殿的后方,打开了宫殿的一扇门。   他们发现门后空无一物,向下看去,是一个不见底的黑色深渊。一座桥梁从后门处延伸,通向了一座圆平台上的大门。   海伦乔道:“黑箱区域!这里肯定就是黑箱区域了,那个桥是通往第二层的!”   “还有三十分钟……”止心师看着腕表,头上冒出冷汗,他们跟随氧人转了大半个城市,都没有找到扶愚的行踪,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道,“你们先过去,我再去附近找他……”他有些恳求地看向荀听,道:“小听。”   荀听是唯一可以追寻气息的人,他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注意安全。”却杀盯着荀听,只说了这么一句。荀听望进他的蓝眼睛里,听见他暗中叮嘱自己——“如果找不到扶愚,记得及时将止心师带回来。”   荀听“嗯”了一声,他抓起止心师的手臂,腾空而起。   荀听的飞行高度保持在三十米以下,可见度仍然不是很高。   他似乎察觉到了一丝扶愚的气息。   “荀听!”止心师叫了他一声,他说道,“你看钟表,是不是不再正向朝着我们了?”   荀听抬头望去,发现中央塔楼的透视发生了一些偏移,虽然大部分还是正面朝向,但他能看到塔楼的一条棱了。   他们找到黑箱区域之后,塔楼就停止了对他们的监视,而去盯着城市里其他的活物……   “他现在可能正在盯着扶愚!”止心师忽然反应过来,道,“快小听,去塔楼面朝的方向!” 第129章 熟悉的造物主   荀听立即飞了过去。   他看到空中出现了一个人影。靠近了才发现,那正是扶愚,他正抓着一个女孩的手臂,和止心师的姿态一样,在空中悬挂着。   他抓着的那女孩竟也是背后长着翅膀的“兽人”,她快速飞行着,脸憋得通红,用力地扇着青色的翅膀,简直快出了残影。   扶愚看了看身后,道:“小姑娘,能不能再快点?他们都要追上来了。”   女孩憋气道:“我和……我和吠渊不一样!我不能飞行……载人的!况且你还这么……这么重!”   女孩本尽心尽力地拉着扶愚飞,结果正好迎面撞见荀听,她登时一愣,毫不犹豫地扔下扶愚,卷起身子化作了水鸟状。   这个女孩就是逃跑的雨祭祀人形!   扶愚手心一空,猝不及防:“……哎?”   荀听挥动双翅加速,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接住了坠落的扶愚,将他与止心师两人安全地放在地上。   紧接着,他腾空飞起,咬住了雨祭祀的尾羽。   雨祭祀本就体力耗尽,根本经不起缠斗,它高鸣一声,挣扎着与吠渊一同从空中坠落。   荀听感受到它正在变形,知道它又要召雨了,于是荀听赶快化作人身,喊道:“停下!如果想活命的话!”   青鸟的本能还是害怕吠渊的,它闻声身体一颤,失去了逃跑的契机,被逮着翅膀摁在了地上。   止心师立即从包囊中拿出一个瓶罐,用照明灯的发热模式烘了一下瓶底,递给荀听,荀听则反手将青鸟扣在瓶中,配合的动作十分流畅。   扶愚耸肩道:“你对女士动作轻一点嘛。”   荀听道:“你怎么和雨祭祀在一起?”   “我与你们走失之后,就在城市里随便转了一会儿,路过博物馆时,看见有人在抓她,就随手救下了她,被这伙歹徒追着跑。”扶愚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她为了报答我,就决定带我飞一程了,这小孩还挺重义气呢。”   原来不是扶愚在博物馆被埋伏,而是扶愚恰巧在那里遇见了袭击事件。   止心师看着他嬉笑的他,心中涌上一股郁气,突然道:“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工夫去惹麻烦!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我们找你有多着……”   “师教授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扶愚平静道,“又不是我自己要走丢的,我也在找你们。非要我与你们重逢后抱头痛哭,才算态度端正吗?”   “……”止心师哑口无言,只能自己咽下一股莫名其妙的气,道,“我跟你没话可说。”   扶愚道:“哦,你老是这么说。”   荀听不明白,止心师生气其实并不是“无理取闹”,他只是太着急找到扶愚了,还没缓过来。   这么一件小事……为什么他就不能直说自己在担心扶愚呢。   荀听叹气,问扶愚:“谁在捕捉雨祭祀?”   扶愚向后一指:“喏,正好,他们追上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穿戴黑袍与白木面具的异教徒。   荀听:“……”   黑太阳教会怎么跟火箭队似的!他走到哪儿都能遇见这群人来添堵!   时间所剩不多,荀听不想再与异教徒多做纠缠,于是全力展开黑翼,拽着两个人飞行起来。   他心想,博物馆的袭击者是黑太阳教会的异教徒,也就是说,黑太阳教会深谙蜃楼市的规则。   他们也是从子宫童谣中得知的规则吗?又或者……赫伊曾认识这座城市的改造者?   荀听认为第二种可能性很小……因为改造者是殉,祂是第二阶梯的守门人,只向自己露出过真面貌。   凭着止心师的记忆和荀听的气味寻踪,他们在最后的五分钟飞到了宫殿的后门,登上了深渊上的桥。   赶上了,荀听叹了一口气。   海伦乔远远地就看到了荀听手中装有雨祭祀的瓶子,他一拍手,堆笑着去迎接两个人,夸赞荀听道:“瞧瞧我们宝贝超额完成任务,还把雨祭祀给带回来了!”   荀听把瓶子递给他,无奈道:“这次你可以要好好保管了。”   腕表指向五点钟。   就在万籁俱静的时刻,却杀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些动静,眉头一蹙,看向通往一层唯一的大门。   不知何时,那关闭的大门重新打开。外面正是下午,天边提早染红了一泼夕阳。   钟声响起,耳边响起嗡鸣,四周霎时一片煞白,整座城市像是掉进了损坏的显示器中,扭曲地拼接、错乱、掉色、缩小,直到消失。   一天的结束是悄无声息的。   但就在混乱白色的背景中,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桥边。   他戴着白木面具,轮廓与蛀虫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那画像上的“造物主”。   众人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刚放下的心脏重新吊了起来。   看着他,荀听无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   止心师惊道:“你是……画里的人?”   造物主一言不发,只是伸出手来,桥梁就开始碎裂,木板就像云一样飘浮在空中。   “啊啊!”情况发生得太快,他们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坠落了下去,悬挂在了木板上。   造物主的目光掠过每一个或惊或恐的人,视线中的冰冷逐渐加深,他唯独没有看却杀,将最后的目光落到了荀听身上。   他缓缓摇了摇头,憎恨而轻蔑地说了一声:“真没用。”   荀听皱眉,试探地问了一声:“你是……殉吗?”   造物主没有回应。他微微动了一下手指,海伦乔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是一块桥梁碎木插入了他的腹中!疼痛使海伦乔的身体剧烈颤抖,从层层木板中掉落了下去!   他一只手临时抓住了一块浮空破木板,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抱着包裹里的雨祭祀和种子。   造物主蹲下来,打招呼:“乔叔,好久不见。”   “啊?”海伦乔龇牙咧嘴地咒骂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认识你吗?”   造物主淡淡道:“这是我的住所,是你们擅自闯进来的。”   海伦乔抓着的木板乍然消失,他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荀听一惊,立马去抓住他,可一片巨大的阴影突兀地从头顶投了下来,荀听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海伦乔一脚踹开。   “你别过来!”海伦乔喋喋道,“你可是八百万买来的,比我命还……”   凭空出现的巨大塔楼断垣砸了下去,海伦乔的声音戛然而止,石块与它一起坠入深渊。   荀听挨了海伦乔一脚,只被坠落的石块擦破了额头和翅羽,捡回了一条命。   荀听喘着粗气,看向这个眼熟的钟楼,震惊地扭头看向造物主。   造物主再次满意地一摆手,风车的残骸出现,砸向柏羽和止心师!   就那一瞬间,荀听疾冲到他的面前——他的脸上沐浴着鲜血,两只血橙的眼瞳冷怒地睁大,带来强烈的冲击力直接将造物主的胳膊拧断!   却杀瞳孔一缩,喊道:“荀听,回来!”   造物主的手臂反扭。   可白木面具僵硬地覆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他任何表情,他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姿态,他只是对着荀听,轻蔑地又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真、没、用。”   一种奇异的战栗蔓延了荀听的整个身躯,他的后背炸开一摊黑羽和鲜血,像是残酷和华丽的烟花——燃料来自他的翅膀。   造物主抓紧五指,荀听脖子上的皮肉扭曲了起来。   与此同时,却杀和恶名薄的剑刃同时出鞘,没入造物主的脖颈之中。   恶名薄红瞳直睁,他的声音发出恶煞的震颤,道:“放开小溪。”   造物主不为所动。   却杀那双清澈的蓝瞳近在咫尺,闪烁出冷冽的杀意,他声音低沉道:“放开他。”   他一字一顿道:“除非你想成为朽神煞的食物。”   闻声,造物主动作停了一会儿,那张僵硬白木面具慢慢转向却杀。   五秒钟过去,一句话也没说。   造物主竟然妥协了,放开了荀听,摊开了双手,后退一步。   他嘲弄地看着荀听。   荀听身上尽是鲜血,橙色竖瞳里充斥着恨意,因翅膀撕裂的伤,他甚至没有办法站直身子。   造物主指着荀听,竟然对却杀说:“爻,答应我,远离他,他最后一定会杀死你的,这个结局在所有空间发生的概率,是99%。”   荀听闻声一怔。   眼前神秘的造物主留下这句话之后,就消失了。   却杀放下发颤的剑柄,松了一口气,问荀听:“你怎么样?”   恶名薄担心地捂住荀听背后的血口,道:“小溪,你有好多血!”   荀听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顾不上自己的伤,问道:“柏羽、扶愚和止心师呢?他们刚才……”   “柏羽和止心师还在,扶愚用神赐替他们挡下了风车,”却杀道,“但他自己掉下去了。”   荀听张了张嘴,吃力地站起来,恍惚地看着自行拼好的桥梁,消失的建筑残骸。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造物主的开了一个口头玩笑而已。   荀听颤抖道:“他们……”   柏羽的声音从不远处,道:“他们还活着。”   荀听噤声,转头看向她。   “黑箱区域内的深渊底下……是时间凝固的地方,和永恒黑洞是相通的,”柏羽道,“只要到达蜃楼市最内部的‘永恒黑洞’就能救他们出来。”   荀听眼中斥满血丝,他呼了一口气,向二层大门踏出一步,道:“我们这就去第二层……”   却杀突然拧了拧黑曜石戒指,禁止了荀听的一切形态变换。   “给我回来,你需要在黑箱区域养伤。”他声音严肃道,“我们还要等止心师苏醒过来。”   荀听转头看向他,那双眼睛的颜色似乎让他冷静了一会儿。   莫名其妙地,荀听有些不敢直视却杀,他攥紧了手指,垂下沾血的眼眸,道:“抱歉。”   作者有话说   注:   “……跟火箭队似的。”   动画《宝可梦》中的反派,总是时不时地在每集出现一下。 第130章 叛律者   荀听的状态有些不好,他伤势恢复后的第一件事是拜托柏羽为自己支撑清智,他沉入了意识海中。   他遁入的速度有些急,在婴门前缓了好一会儿,眼前才开始聚焦。朽神殉那苍白的轮廓映入眼帘时,他登时清醒,夺步上前,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朽神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做什么了?”   荀听道:“你难道不是蜃楼市的造物主吗?”   朽神殉想了一会儿,说:“哦,蜃楼市,它是我的一块血肉长成的。”   “你的……血肉?”   怪不得蜃楼市是“活的”,城市内部的可以超越一切时间与空间的“永恒黑洞”能力与朽神殉如此相似。   荀听皱眉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朽神殉仔细回想了一番,淡淡道:“是因为‘你’刺杀我失败了,这些血肉才散落到了各个平行空间,变成了蜃楼市。”   “我什么时候刺杀过你!”荀听怒道,“明明是你在搅乱我们的任务!”   “不是你,那就是其他的荀听,编号我想想……第四百九十六号空间的荀听。”朽神殉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但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顾自地说,“496号荀听。我曾经和你提过一嘴,他在自己的空间里与容器反目成仇。他原本是任务进度最快的一个,后来不知怎么的,完全停滞住了。”   荀听疑惑道:“什么……意思?”   “496号荀听说,他不想在生命终结时与我融合,变成我这副不生不灭的可怜的模样,于是遁入意识海,来刺杀我。”朽神殉语气平静道,“之后,他用我的血肉为媒,打通了各个任务正在进行的空间,他像只老鼠一样在这些无数的空间通道中穿梭,隐藏了踪迹,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荀听惊讶道:“你是说,蜃楼市是穿梭于各个平行空间的‘洞’?那个袭击我们的造物主是496号空间的……我?”   “是吧。”朽神殉抚顺了煞的雾状身体。   荀听不可思议:“你为什么不管!你不是这些空间的管理者吗?”   “因为我管不了。”朽神殉毫不隐瞒自己的力量正在消散的事实,他道,“你再不完成任务,我连婴门都关不住,到时候乜伽宇的努力会功亏一篑,所有的空间都会不复存在。”   荀听不解,他喃喃道:“496号的目的是什么?他想阻止我们的进度?还是想得到什么东西……”   “这个你要问你自己。”朽神殉一语道破,“所有的荀听都是你,你问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荀听一噎。   所谓平行空间,就相当于把初始的荀听复制无数份,让他们去经历不同的事情。这是乜伽宇的计划之一,只要任意一个空间里的荀听任务成功,那晟洲大陆就能延续下去。   496号空间的荀听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情,与却杀成了仇人。他手刃却杀之后,进而对整个计划失望透顶。他试图用杀死朽神殉的方式,结束自己所有的空间的生命。   那戴着白木面具的“造物主”一字一顿的语句回响在耳边——   “你、真、没、用。”   一想到发出这个憎恨而冰冷声音的人就是自己,这让荀听不寒而栗。   496号荀听是个疯子。   荀听竟然与“自己”产生了思想隔阂,无法猜透他想干什么。   荀听揉了揉眉心,问道:“等等……496号他是怎么能伤到你的?”   朽神殉对他们来说是“高等神明”,能刺杀神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朽神殉:“他用高浓度的精幽、陨石黑血和硬硅凝成了一把刀。这些材料炼成的小混沌之笼能够困住煞,当浓度积攒得够纯时,就能伤害到我。”   “这有点顺序不对,”荀听发现了端倪,“陨石黑血要从恶名薄身上取得,而孕育恶名薄的蜃楼市是你被刺杀后形成的。没有恶名薄,他是怎么做出能伤害你的剑的?”   “谁告诉你,陨石黑血只有恶名薄身上才流淌的?论顺序,应该是先有陨石黑血,再有的恶名薄。”朽神殉道,“得到陨石黑血最原始的方法是,把底巢之眼的陨石瞳仁泡在精幽与人类混种后代的血液里,熬制十年以上——496号成功实验过,这样就能得到。”   荀听愣了一会儿,这话语间的深意像是酸水一样渗入他的皮肤,让他整个人震颤了一下。   精幽与人类混种的后代……是却杀。   也就是说,496号荀听把与他同世界的却杀的鲜血熬作了陨石黑血。   高浓度的,十年份的,不间断的鲜血……   这是一种惨无人道的折磨。   震惊和愤怒占据了荀听的大脑,他一时没有办法理智思考。他心有余悸地想,如果刚才,袭击他们的“造物主”496号没有停手的话,那没有任何神赐的却杀是最危险的……   荀听的手背上露出青筋,愤怒之余却是一种悲哀。   每次都是爻来保护他,他又给了却杀什么“安全感”呢。   对却杀来说,最没用的累赘,最危险的炸弹,都是“荀听”。   自己对却杀来说……   “一百零一号,”朽神殉把他从混乱的思绪中叫醒,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很幸运,至今为止,你身边所遇之人,都以友善的一面对你,所以你是最贴近荀听本性的,保护好你遇见的一切。”   “无论如何,不要恨自己。”他一字一顿道,“这是496号疯狂的源头。”   荀听确实很幸运。   他这一命重生成了海伦乔最珍惜的巨兽族,享受了海伦乔的优待和夸赞,甚至在危急关头 还被海伦乔救了一命。   496号荀听也是认识海伦乔的,但重生为奴仆的496忍受着海伦乔刻薄而自私的对待。他视为亲人的乔叔甚至为了奥维拉家族的金钱而背叛了他。   却杀是他视如手足的人,却是496号眼中你死我活的仇敌。   明明都是同一个人,却对荀听造成了两种天差地别的影响。   荀听就像是游戏地图上的棋子,所经过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一枚骰子,人有六面,事有千变万化,命运之手在不断抛投,捏着棋子移动,不同的数值和气运叠加出了无数的道路:101号的荀听拥有许多伙伴,而496号选择了残忍地报复一切。   朽神殉好像很疲惫,作为无数“荀听”的集合,他早就看淡这种摇晃不定的摆布,心中落成了一摊对命运无动于衷的死水。   “听明白了的话,就回去吧。”他一挥手,不想再多说什么了,道,“你今天问得够多了。”   “……”   荀听醒来时,眼睛中血丝遍布。   柏羽知道在此处沉入婴门的风险很大,担忧道:“没事吧?”   恶名薄一直蹲在旁边看着荀听,问道:“小溪,你眼睛疼吗?”   荀听摇了摇头。   他不见却杀的身影,心脏霎时吊了起来,忙问道:“爻……司长呢?”   “他和止心师在门的另外一边。”   那所通往二层的门是紧闭且独立的,他嵌在一扇墙上。但墙背面仍然是黑箱区域圆台。   荀听松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快步绕到门后。   只见止心师蹲在地上测量着什么,他看起来憔悴而心神不宁,嘴里念念有词道:“这里还能接收到微弱的信号,我确定是设备发出的……他还在下面……应该不远。”   却杀抱着双臂,看到荀听走来,道:“醒了?”   “……嗯。”   止心师一直在等待荀听苏醒,他忙不迭地站起身来,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出发吧。”   他推开大门,后面同样是一座长长的吊桥,踏上去摇摇欲坠。   却杀感觉到了荀听情绪的不对劲,他瞥了身边之人一眼,伸手,想要擦去他下颌处残留的鲜血,手却被荀听半路捉走,紧紧地攥住。   荀听一言不发地望着前方,他想表达歉意,但察觉到“对不起”一词他说了太多次,它们对事实毫无帮助,只是空有一层语言的可怜外皮而已。   过了一会儿,荀听忐忑不安道:“我是凶手,我害了大家和你,我……”   虽然却杀无法了解太多内情,但敏锐的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将手抽出来,打断了荀听的言语。   “荀听,”却杀用手指点了几下荀听的肩膀,他道,“在我眼里这个才是你,其余的,都不是。”   荀听一怔。   却杀只是短短一句话,就把荀听的乱绪剪断了,荀听才发觉,这原本就是如此简单的道理。   责任要求他与所有空间的荀听共命运。   但无论如何他也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101号空间,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与其自怨自艾,还不如未雨绸缪地强大起来,保护好他。   荀听握紧了却杀的手,掌心覆住他的手背,用力扣进了他的五指缝隙。   巨兽族人形的力气要比常人大很多,荀听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把却杀的指节捏到发白,仿佛十指要生长在一起似的。   却杀也并未声张,纵他去攥了。   所有的个人革命都不会挑一个具有仪式感的时机,它们通常发生在某个微不足道的小契机。   就像荀听在这时,深刻意识到自己早就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却杀。   这份情感是他教条叛律者的草蛇灰线的预谋,砸塌了囚禁他欲望的教堂心墙。这场反叛沉默而声势浩大地发生在他的躯体里,而无人察觉。   荀听眼中溢满血丝,他心想,完蛋就完蛋好了。这座他花了二十多年搭建起来的教堂已经成为废墟,如果连穹顶的信仰也失去了,他就一无所有了。   “嗯……荀听。”却杀终于忍受不了荀听的手劲儿,提醒了一句。   但出乎意料地,荀听脚步不停,并没有乖乖地回应,也没有松手。   恶名薄跟在他们的身后,不解地看着两人相缠的手,说道:“小溪,我的朋友他很疼。”   还是这句清凌凌的声音点醒了荀听。   他立马松开手,却杀活动了一下麻木的五指。荀听的神色好像还很无辜,道:“我不是故意的。”   “……”   止心师在最前方,他的探照灯照到了吊桥之下,光芒抖动了一下,黑雾覆盖的庞然大物与密密麻麻的废墟展现在面前,他道:“这是……第二层吗?” 第131章 毁坏的第二层   入目是一片废墟。   见到此情此景,止心师感到一阵心颤,他差点没有拿住照明灯,他说:“这些画像寄生虫已经摧毁了二层……也就是说,越往里面虫潮越严重,怎么办,它的内部说不定已经坍塌了……”   “不会的。”却杀让他稳住心态,他道,“在没看到里面的情况之前,不要轻易地定论。”   止心师开始翻找哈维戈的手稿,果然里面关于二层的记载与他们所遭遇的完全不一样,哈维戈时期的蜃楼市二层还是一座城市,一座比一层更为凶残的“活”城市。   但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城市的尸体上长满了……造物主的画像。   止心师的灯光所照耀的地方立着一幅巨大的画像,就像是这座城市的墓碑,而其他的画像密密麻麻地铺在废墟之上,如同敲骨吸髓的蠕虫。   随着时间的推移,内层的虫蛀竟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这座吊桥直直地向前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却杀说:“沿着桥向前走吧。”   现在的情况对他们来说不知是幸运还是危险。   荀听不知道496号躲到了哪里去,保不准他会再次出现袭击他们。蜃楼市是496号的主场,他们在其中毫无反抗之力。   ……得赶快离开这里。   他们走了没一会儿,忽然感到头晕目眩,不适的感觉过去后,脚下竟变得轻飘飘的,好像走在云中一般。   周围黑色的废墟景象开始变换,这一座桥仿佛是跨越了时间长河的通道,时空在它周围膨胀,那些画像的内容也变化,展现出万花筒般迷幻的景象——   从一场爆炸开始坍缩,慢慢地,画上开始出现大陆,和一只巨大的婴儿与眼睛。   晟洲大陆从诞生到现在的历史就这样压缩呈现在荀听的眼前……   第一次厄婴之灾结束之后,流民们顺着点灯者开辟的归巢之路返回首都圣甘,乜伽晟国这座多灾多难的古老国度得以回到故乡休养生息。   归巢之路后两年,南希伯与乜伽晟国再次合作,一同在明睛建造了一座通天巨塔,它像是传说中的天梯,集结了两国付出的大量的资源和最先进的技术——那是繁华无两的昇塔。   教皇和总统建设昇塔究竟是为了什么?有人说是为了守住厄婴之灾的秘密,有人说是为了镇压朽神,有人说那其实是谁的坟墓。   这座神秘的高塔发出的鸣笛与光芒可以让朽神无处遁形,而它真正的功能只有那两位当权者知道。   ……还有与他们同时代的哈维戈。   在昇塔保佑之下,两国逐渐繁盛,但这太平盛世维持不到百年,第二次厄婴之灾爆发了。   虽然这次大荒的范围比第一次要轻得多,人类的资源尚能与之抗衡。   但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个世界看似光鲜亮丽,但实际上所有压力只撑在守门人一人的肩上,而这幸存之息也摇摇欲坠了。   荀听摁住自己的太阳穴,那里钻心地发疼。   乜伽宇背后的计划庞大复杂,自己只是按照他的要求去做,没问过个中原理是什么。   他想起乜伽宇在规划盒子的注释中所说的。   守火人只需要完成所有火种计划,合成神明雏形,开启千年计划中所有的神迹之后跳入捷径,成为“高维神”之后就能完成任务。   这样真的能使晟洲大陆免于厄婴之灾吗?   荀听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乜伽宇目前所留下的注释中从来没有提到昇塔——这座建筑从他第一命开始就以神秘的名义存在着。   荀听坚信昇塔也是千年计划中的一环,否则教皇和总统没必要在当时耗费如此大的精力去建造这样一座几乎超越时代的建筑。   怀社上教皇和阿德总统也在参与千年计划。在当时寻神者失声的情况下,他们是怎么得到指令的?   ……怀苍下。   荀听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字。   精幽一族守护着乜伽宇计算中心,它们是离千年计划最近的种族。   寻神者无法传递神谕之后,怀苍下王后去往人间,代替他们将指令带给了教皇。   这份指令让两位当权者造出了昇塔。   时空的膨胀状态慢慢结束,他们的双脚重新落回了地面,他们又走了一段路程,终于在桥的尽头看到了一扇大门。   他们很幸运,蜃楼市二层的确已经被虫潮损毁,废墟中微微呈现出一种时空错乱的现象,每个人不同程度地看到了几段错位的时空。   荀听看到的比较久远,万人搭建昇塔的宏壮景象来自于百年前。有的人看到的则是刚刚发生的事情,比如止心师又把方才的惊心动魄经历了一次。   不过,有阿呜蒙化身的神赐支撑,他们不至于在这些过往景象中迷失神智,他们全部安全地穿过吊桥。   止心师的脸色煞白,柏羽的神色也不太好。几人走到了第二层黑箱区域的大门前。   止心师道:“里面就是第三层了吗?”   顺利通过第二层的平静给他带来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缓了一会儿,努力抚平自己的忐忑不安,伸出手来,推开大门。   门后一片雪白。   这白色的空间与二层的破败灰暗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如同空间发生了缺失报错。   就在一片雪白色的中间,荀听看到了一片突兀的山丘与草地,就像是一块不合时宜的模型。   若是走近了,还能看到那上面的房屋与风车以及……牛羊。   “……”   止心师再次疑惑道:“这里是第三层?”   荀听察觉到不对,他指向那片田园,说:“那里有人。”   荀听所指的是一个男人,他正在一边吆喝,一边用扫帚拍偷吃草料的牛屁股。听声音他的年纪不大,下半张脸却长满了络腮胡,他棕色长发毛糙,胡乱地扎了起来,穿着洗旧的工装裤带。   这个再日常不过的场景出现在此显得很奇怪。   那个人似乎听见了队伍的动静,男人朝荀听一行的方向望来,他定睛看了好一会儿,说:“是你啊……你好久没回这里了。”   对方放下手中的活,慢慢朝他们走过来。   荀听将却杀拉到身后,警惕地展开翅膀,将一群人挡在身后。不过,朝他们走来的男人似乎被这突然展开的双翼吓了一跳,脚步一停,向后踉跄了一下,不确定地叫道:“荀听?”   荀听蹙眉,道:“你认识我?”   男人看着荀听疑惑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哦,我认识的不是你。”   他指了指身后,说道:“我认识的荀听,是为我创造这里的人。”   荀听心中一紧。   他刚才应该是错把自己认成了496号。   “不过来者都是客,欢迎你们,这里是第三层,永恒之前的休息地!”棕发男人竟有模有样地介绍了起来,朝他们热情地招手,道,“过来吧,一路到这里,你们该累了。” 第132章 旧时英雄   荀听问道:“你是谁?”   棕发男人想了想,说:“乜伽晟国现在是哪位教皇掌权了?”   荀听回答道:“怀梵。”   “不认识,”男人干脆道,“过去太久了,说了你们也不知道我是谁。”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男人笑道:“不信也没关系啊,我欢迎你们过来休息,来不来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止心师说道:“我们不急着休息,我们得去往永恒黑洞,找我们的同伴。”   “永恒黑洞?哦……哦!”男人说道,“你们的朋友不会掉进黑箱区域的深渊里了吧。”   止心师惊道:“你见过他们?!”   “没见过,但我知道掉进永恒的人要怎么捞上来。”   “……”   男人转身走了几步,道:“我刚好要到河上抓鱼,可以顺路带你们一程,跟我来!”   止心师迟疑了一会儿。   柏羽道:“师教授,你先不要着急,万一他是幻境,或者蜃楼市的东西化作得怎么办?”   荀听看了一眼却杀,却杀有天生的危险感知力,他面对这个棕发男人时并没有过度警惕,反倒是一直盯着对方,似乎在努力回想些什么。   得到却杀的默许后,荀听和止心师对视一眼,荀听道:“跟他走吧。”   他们跟在男人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男人住的小屋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三层别墅。男人从仓库中拖出一个小木筏,推到一片白色之中。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除了可以行走的白色区域外,还有一片白色区域是透明反光的——像是河面一样。   男人撑筏,说道:“上来吧。”   荀听试了试自己的翅膀,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说:“我可以飞过去。”   男人道:“我建议你不要这样,在永恒上空飞行,很容易迷失方向。”   “你说永恒……等等,这片白色的河就是永恒黑洞?”柏羽不知该如何组织言语,她比划了一会儿,道,“它难道不应该是……黑色、洞状的吗?”   “你没听错,就是这儿,‘永恒黑洞’是那些老学究给它起的名字吧,它真实的状态就是这样白茫茫的,我就管它叫‘永恒’。”   没想到,蜃楼市中心的“永恒黑洞”并没有想象中黑暗可怖的外貌,反倒是白色的、宁静的。   因为木筏不能载太多的人,所以只有荀听与止心师和男人同去。   他们在一片白幽幽的“河”面上漂浮着,像是在低空飞行一样。男人的竹竿在小筏背后留下一圈波澜颤动的光影。   浮了很久,男人嘱咐他们:“到深处了,向下看时注意一点,下面的空间是很复杂的,小心栽进去。”   荀听惊讶地发现,“河面”下方是许多立方体空间,它们向四面八方延展,仿佛没有尽头。   而每个立方体空间中似乎都装着一个独立的世界,荀听像是身处两面镜子中央,被无边无际的光影包围,举目望去,眼花缭乱。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忽然提醒道:“你看!那里飘着的,是你们的朋友吗?”   荀听压根注意不到哪里出现了什么东西,男人用竹竿指了指方向,他们聚焦目光,才发现那里的“河”面底下漂浮着一个人。   止心师喊道:“扶愚!”   男人将他捞了上来,扶愚正昏迷着,满脸都是血迹。   “幸好掉进去的时间不长,他还没有融进永恒里。”男人说,“他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但他苏醒之后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止心师攥紧了手指,问道:“扶愚会怎么样?”   “记忆和认知模糊之类的?”男人说道,“毕竟从他掉入黑箱区域的开始,时间流速就和你们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   男人摊手,说道:“想象一下,你上次见到他还是一天前,但在他的认知里,上次见你已经过去一百年了……我只是举个例子。”   他们在男人的帮助下很快找到海伦乔和罐装雨祭祀,并将两个昏迷的人成功地运上了岸。   “你们带他们进屋休息一会儿吧,家里空房间很多,随便坐!”男人爽朗道,“我去捞几条鱼来,给你们准备晚饭。”   男人异常热情地招待他们,加之白色空间里的田园小屋日常而安宁,给荀听一种……他们误入了桃花源的错觉。   这座房子上上下下一共有八个可以住人的房间,每个卧室的风格迥异,它们似乎各有主人。   止心师小心地将扶愚安顿在床上,他眉心的皱纹未散,一言不发地陪在床边。   柏羽观察四周,问道:“原来还有其他人跟那位先生一起住吗?”   “应该只是他一个人住,”荀听抹去相框上的灰尘,说道,“因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   却杀拿起相框来,看到里面已经泛旧的合影,皱了一下眉。他把这合照递给止心师,指着相片主人制服上的符号,说道:“这个,看着眼熟。”   正巧赶上棕发男人开门回来,他正举着一条肥硕的鲈鱼。   止心师瞥了一眼那相片上的符号,一拍膝盖,从随身包裹里翻出手稿,道:“我记得我在哈维戈的手稿里见过这个符号……”   棕发男人一愣,赶紧把鱼挂到衣架上,快步走过来,抢夺手稿,他道:“等会儿……等一下!我日记怎么在你那儿!”   “……”   “不是……你们怎么还拓印了好几份……上面还做了笔记!”棕发男人尴尬道,“你们怎么捡到的,我记得明明丢掉了……”   这下,却杀和止心师知道相片上的符号为什么眼熟了。   止心师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棕发男人,道:“你是哈维戈?!”   ……   哈维戈进入蜃楼市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人们以为他因痛失好友而心生抑郁,猜测他早已自尽遭遇不测。   没想到,他竟然在蜃楼市过起了这样“怡然自乐”的生活。   “你真的一直活到现在!”   哈维戈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道:“我可是住在‘永恒’的岸边上,身体的时间流速也是很慢的。”   却杀抱着胳膊,道:“但你还是老了。”   却杀之前在文献中见过哈维戈遗留的画像,和现在差别很大。   哈维戈咳嗽:“其实我只是没刮胡子……”   “太神奇了,”柏羽目不转睛地盯着哈维戈,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百年前的点灯者们说话,我想知道,您开辟归巢之路路线的那些传说……都是真的吗?”   哈维戈笑了笑,他身上没有一点“英雄”的架子以及长辈的朽气,而且他开朗的性格也和记载中那位沉稳冷静的哈维戈队长不太一样。   他站起身来,说:“这个待会儿再聊,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晚上吃什么?”   “……?”   这里会做饭的只有荀听和哈维戈,所以,晚上的厨房理所应当地归属了这两个人。   哈维戈跟荀听相处过程没有任何隔阂,他直接把对496号的熟悉感延续到了荀听身上了。   “感觉很奇怪吧?”哈维戈一边处理鲜鱼的内脏,一边对荀听说,“当时我回到蜃楼市的时候,穿过了危险重重的前两层,半条命差点都没了,结果继续向前走,发现原本是祭坛的第三层竟然变成了一片白色空间,在这里的人请我喝了一杯茶。”   “请我喝茶的人就是荀听,”哈维戈耸肩,道,“我当时的心情和你们一样:莫名其妙。”   荀听动作一滞,他问道:“那个荀听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曾经救过他一命。我说我怎么不记得,他说,是在他的世界救的。”   “……”   496号荀听睚眦必报,哈维戈或许是那些少数善待过他的人之一。   “荀听替我创造了这片小地方,这里靠近‘永恒’,非常宁静,永远都不会有危险和勾心斗角。”哈维戈说,“谁能猜得到呢?我原本的目的是来找塔微的,我们几个约定好了死了要葬在一起……没想到,我会在这里住了下来。”   荀听道:“那几个空房间,是替小队的其他英雄留的吗?”   “是啊!”说起这个,哈维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楼离楼梯最近的是我的房间,旁边那是柏沃的住处,他是个阿呜蒙信徒,也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他特别擅长和人打交道,有一副好口才,每回大家吵架都是他在劝,这队伍要是没他,那几个刺头早就原地散伙了,哈哈——”   他滔滔不绝道。   “二楼住着洛克非,他信仰蔚维达尔。 洛克非是个力气很大、脾气暴躁又冲动的家伙。不过他的心思单纯,每回跟爱因吵完架,他都会被柏沃的车轱辘话绕进去,他还觉得柏沃说得有道理,于是一边挠脑袋,一边去跟爱因道歉。说实话,有时候还真不是这家伙的错。”   “哦,爱因是一个爱打扮成男孩的姑娘,她的信仰神是乌耳墨斯。她住在顶层带楼阁那间,阁楼是用来摆她的仪器和装置的。虽然她性格尖锐又毒舌,但脑子很灵光,动手能力很强。她老是把自己武装成六亲不认的坏人,本性却很善良,还喜欢养小鼯鼠。”   “鹜也住在二楼,他是哈煞族人,而且是吠渊信徒。他曾经是流入奴隶市场的战俘,后来被塔微赎买了出来。他的个头和洛克非一样大,但他沉默寡言,性格非常温和。他养了好多巨兽,那些大家伙在旅途派上了用处,爱因的鼯鼠生病的时候,也都是鹜帮忙照顾的。”   “顶楼还住着娅尔萨大姐,她是图特信徒,也是我们整个队伍的长辈。她的洞察力很强,每次遇到难题都能找到大家想不到的解法……爱因老说大姐爱摆长辈架子,但实际上,大姐非常苦恼自己没办法融入小辈的圈子,还偷偷地问过柏沃年轻人都喜欢什么……”   “哈哈哈……”   三言两语间,哈维戈把史书上被吟唱赞颂的英雄带回了人间。他们活生生地好像就在昨日,好像真的住过这个小屋中一样。   但记忆不敌岁月,哈维戈无法忽略他们已经逝去百年的事实。   就像他已经忘记柏沃和洛克非爱吃的馅饼是什么味道的了,哈维戈想了半天,就只能摊了摊手。   荀听心生感触,他问了一句:“那塔微呢?”   哈维戈擦菜刀的动作一滞。   他说道:“塔微啊,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是指,额……每个方面都很好,导致我不知道该挑什么说了……”   哈维戈笑了笑,沉默片刻。   他说道:“当我来到三层寻找她,发现她已经融进了永恒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们面对的窗户外面,没有景色,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   “……她曾经说,骨头不像肉身,骨头不会腐烂,如果人类有可以永恒的话语,那一定是刻在骨头上的。”   “于是,我捞起她的尸骨,发现她竟然在临终之前,用神赐在肋骨上刻了字。”   “左边,从上往下数,第三根肋骨。”   哈维戈没继续说下去,以笑结束这个话题,他把去腥的料塞进鱼肚里,又切菜去了。   他叹了口气,微笑摇头:“有些话,为什么不早些说呢?”   荀听看到哈维戈的手臂处有陈年的伤痕,那来自百年之前,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伤算是一种“历史遗迹”了。   塔微跌入了永恒,神祇无法断定她已经死去,没有继续降下神明化身。塔微就作为最后一位磨尔狄化身永远存在着。   就如同她口中的“骨头”一样。   荀听想问哈维戈是否知道塔微将仆人熔炼为子宫孩童的事情,但不知该如何措辞。   “话说,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哈维戈道,“如果你们也是为了逃避灾难才进来的,干脆和我一起住在这里得了。”   “我们是来找你们遗留的宝藏的,很快就走。”荀听道,“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哈维戈微微失望了一小会儿。   “你们打算怎么走?”哈维戈问,“你知道离开这里的方式是留下一个正常世界的人当‘钥匙’吧?只有这样,蜃楼市的时空才能有一瞬间与外界匹配。否则,贸然出去你们的身体会变得乱七八糟。”   “我知道……”荀听道,“我打算留下来。”   荀听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他想把大家安全地送出去后在这里自尽,这样下一命就可以直接重生到外面的世界了。   哈维戈不知道个中缘由,他听了荀听的决定后一怔,道:“你留下来?”   “嗯。”   这像是触碰到了哈维戈的某根神经,他说:“你告诉过他吗?就是你们那个冷冰冰的领队。”   却杀身上有一股天生的领导气场,哈维戈默认他是队长了。   荀听道:“还没有啊。”   “把你想说的,想做的,如实告诉他,别瞒着他,”哈维戈认真道,“如果你真心爱他的话。”   “……”   荀听的动作停住,随即温热涌上大脑和耳朵,他一脸懵然地转头看向哈维戈:“啊……哈?”   “这不明摆着的吗?我见过你们牵手,”哈维戈一脸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他说,“如果我理解错了,我道歉。”   “你……没理解错。”荀听垂眸,道,“我很爱他。”   哈维戈笑了笑。   “那就记住我说的:告诉他一切。”哈维戈仿佛也在自言自语,“等待可是很难熬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洞房(终于) 第133章 英雄如何   止心师说自己没胃口,没吃什么就回屋陪在扶愚身边了。   他不是故意扫兴,一行人对哈维戈的热情有些“水土不服”,毕竟他们还身处蜃楼市之中,无法完全放下戒心。   荀听跟随止心师一起进屋。   止心师盯着扶愚的脸,担忧道:“如果他再也醒不来……”   荀听安慰道:“师教授,您不要总是往坏处想,哈维戈说过的,他没事。”   止心师沉默了,他习惯性地抓起了扶愚的手。   “他……小时候生了一次病,黑沼症……你应该知道的,就是厄一期的那场瘟疫。”止心师说,“是我的对手雇塔那信徒给他种了病种,因为我忙,他不愿告诉我,我发现时,他已经在家中昏迷失去意识了,如果我再晚一点……”   止心师说:“我气坏了,拜托卡佩斯抓住了凶手,我等着扶愚醒来,存了一肚子话想问他,但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话不是喊疼,也不是抱怨,而是很开心地叫了声,爸,你回来了。”   “我那时恍然想起来,我已经有一个月多没回家了,明明科宗院与家的距离不远。”   止心师也不知道自己提起这些做什么,好像怕扶愚会忘记似的,把过往一股脑都翻出来了。   “我怎么样都行,可他绝对不能出事,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止心师总是在失去才会展露出真实的心情,他平日里便不露声色,或许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明明上次献出化身之力时就已经吃过教训,他拙顿得不知道怎么改。   荀听其实也是感情上的笨蛋,这次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劝解道:“您其实……只要回应他的心意,对他坦诚一点就好了。”   “……”止心师抬头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呃,是扶愚……”荀听赶紧找了个理由,说“扶愚跟我讲过的,他喜欢您。”   止心师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听,不是所有的心意都必须会得到回应的。心疼也好,愤怒也好,都是因为我把他当成至亲,而不是恋人。”   “我很确定,我对扶愚的情感不带任何欲望,我只是……很爱他,因为从小到大,他是唯一一个我能寄托情感的人。”   止心师茫然道:“我过去因为不知道如何回应而选择逃避,去否定扶愚的感情,可自从失去化身之力后,我也仔细考虑过,我不应该怀疑他,而是多问问自己……于是我拒绝他了,我骂过他了,我不想将这段关系变成爱情。”   止心师茫然道:“我还要怎么坦诚?”   荀听一愣。   “这小子明明知道,可他一点也不想让步,他说与其继续做父子,还不如和我分道扬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止心师把扶愚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他看上去很疲惫,这些是他不带任何伪装的真心话。   “小听,如果创造一段新的关系,只有一个人想的话,是不够的。”   他的话简单而刺心,荀听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扶愚没有听到。   荀听的手指搓动着,道:“……抱歉。”   止心师哭笑不得:“你道什么歉?”   荀听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止心师说起了正事:“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你要提醒一下爻,我们需要探讨一下出去的法子。”   荀听道:“哈维戈和我说过了,我已经知道如何解开。”   止心师松了口气:“那就太好了,幸好有前人铺路。”   荀听没有说出具体的解法。   却杀叫荀听过去,哈维戈饭饱酒足之后伸了一个懒腰,问道:“你们要在这儿住两晚吗?祭坛要48小时后开。”   却杀无法准确分辨这里的时间,全靠止心师给的腕表,此时虽然周围一片白光,但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却杀:“嗯。”   哈维戈指着永恒白色上一个方向,他道:“我没什么能留给你们的,我把自己队友的骨头和遗留下来的东西都埋在了那里,你们过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挑走吧。”   荀听和却杀驾筏,漂流了有一会儿,到达了哈维戈所指的墓地。   与其说是墓地,那里更像是白色细沙滩,荀听赤脚踏上去,只觉得软绵绵的。   从这里望向“永恒”上的远方,亮白的天际泛着淡粉色与蓝色的光,一切都如梦似幻。   蜃楼市是朽神殉的血肉幻化而成的。殉身守着阴暗可怖的婴门意识海,祂血肉内部的永恒之地,却是如纯洁梦境一样的地方。   白沙之上有一具巨大的骨架,空腔处足有三人高,骨头粗大,质地变得有些晶莹剔透,失去了白骨原有的恐怖感。   “人要是在永恒里溶解掉,会变得膨胀起来。”荀听抚触着骨头,“这应该是塔微的骨头。”   他到达了哈维戈的“藏宝处”,那里还立着一块碑。   却杀找到了一套奇怪的装置——像是玻璃罩里放了几根铁丝。   荀听惊道:“电灯泡……”   却杀回头看着他:“?”   荀听搬过来这装置,打量了一圈,发现它竟然还连着一个简陋的手摇电磁发电机,只不过年久失修,已经无法发电了。   想起哈维戈的话,道:“这应该是爱因的‘发明’。”   ……她不愧是构想出“昇塔”原型的机械师,她要是活到现在,估计晟洲大陆要进行第二次工业革命了。   这里还有娅尔萨收藏的朽神祭祀书残页,以及一本《厄婴咒文象形编撰》,还有洛克非的一把剑……   仔细看的话,立碑上还有他们每个人的牺牲原因和逝世时间——   洛克非为了保护队伍安全,只身引开一群“厄婴使者”而死。柏沃为支撑大家的清智而耗尽精力,精神崩溃。萨尔娅在归国前夕因病去世,鹜在队伍身处恶劣地带,物资紧缺饥寒交困时,留下自己的粮食与水悄然离去……   他们死时没有英雄戏剧里唱得那样壮烈英勇。有人甚至是无声地离开的,有的人牺牲时反悔了一瞬间。   就像爱因,她第一次哭得那样难看,她哽咽着说他不想死,她的飞行伞都还没拼完。   哈维戈写道:“可就是那样一个‘自私怕死’的小姑娘,却下意识地为娅尔萨大姐挡下了野兽的撕咬。”   “……我们都是不堪一击的普通人,一点小事儿就能让我们吵起来,叫我们害怕,叫我们崩溃惶惶。”   “可是,我们究竟是怎么走那么远的?从南希伯暂居地到圣甘有那么遥远漫长啊……我们居然把灼热旗帜的光亮点满了整条路。”   “那样脆弱的人类,望着故乡的路,就变得像坚毅的石头。”   “那样长的路,我再回头再走一次,沿途捡起你们的尸骨时,却浑然不觉。”   “我带你们回故乡了,约定好了要一起喝塔微最喜欢的,布莱特雪山融水酿的酒。”   永恒中央的白沙静谧安宁,是沉睡的好地方。   荀听抹去刻碑上的白沙,叹气,道:“真可惜啊……如果他们都还活着的话就好了。”   却杀说:“时间已过百年,就算是他们不是因为意外而死,一直平安顺遂,也无法活到现在。”   荀听回头朝来路望了望,道:“他们可以像哈维戈一样,不老不死地生活在永恒边上啊。”   “听,”却杀看向他,“你觉得,永恒是一件好事吗?”   荀听一怔。   他一时不知道这怔愣的反应是因为却杀的话,还是因为却杀第一次亲近地喊他姓名的单字——他一瞬间差点以为却杀让他“听”什么动静。   “我不知道……”荀听深深地望向他,道,“如果是我,我不想永恒。”   荀听不禁心想,这算是某种意义上与496号的想法共通了吗?   却杀向前走了几步,道:“你看到这具骨头上的刻字了吗?”   “嗯,”荀听早就发现了,这副巨大的骨架上几乎刻满了字。   那是塔微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悔过”。   她和萨尔娅一样都染了黑沼病,但她的身体素质很好,本来是能抗过去的。   可她却“放弃”了自己。   哈维戈小队在逃难进蜃楼市之前,刚刚经历了一次损失极大的战斗,负责指挥的她愧疚万分,这一路的物质、精神压力压在这位副队长的身上,她的信念早已危如累卵,却被一张沉静强大的皮囊包裹着,不叫任何人看出来。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仆人的叛逃。   仆人在蜃楼市偷了爱因和鹜的包裹只身逃跑,愤怒的塔微在一层发生空间错位追上了他——那仆人是与她从小长大的下属,她们本亲同家人。   塔微质问他为什么要跑,平时靠谱沉稳的仆人却崩溃着朝她说:都是因为她要逞强参与什么点灯者队伍,他才会跟随她在开荒路上遭遇那么多的恐怖经历,这场陪她演英雄戏码,仆人不想继续下去了。   他要悬崖勒马,他要回头。   塔微愣住了,她看见仆人逃进了一处仓库之中,缓过神来,拔起疲惫的身体追了上去。   之后……她亲眼看到仆人被触手拽进了酒桶中,那害怕又憎恨的目光瞪着她,而她被地窖中诡异的吟唱吸引着定在了原地。   出乎意料地,仆人推开了她。   触手闭合,墙壁蠕动,“子宫”开心地包裹了惨叫的人类孩子,为他唱起了童谣。   离开子宫后,塔微并没有和哈维戈说起仆人叛逃的事,只是对外告知,他因意外英勇牺牲了。   那一刻起,她就受够了这一切,她把队伍的希望全部寄托给了哈维戈。   她奉献自己的生命,留下当钥匙,她认为死亡对她来说一种解脱。   荀听找到了左边从上往下数第三根肋骨,上面的刻字写着:“……我是胆小鬼,不敢说自己痛苦,不敢说我很爱你,哈维戈。”   荀听的手指一滞。   怪不得哈维戈对这里的刻字如此记忆深刻。   刻字让他恍然大悟,百年来他懊悔了无数次:为什么他没有提早发现塔微的异样……没有说出那句未曾说出口的关怀?   原来,所谓“献祭仆人”背后的真相是这样的。   荀听蜷缩起了手指。他反复涂抹骨头上的字迹,试图用一把白色细沙把“胆小鬼”的凹痕填平。   英雄论迹不论心,无论塔微认为自己是“逃避”还是“懦弱”。一个能做出“牺牲自己拯救队伍的人”,都不应该被叫做胆小鬼。   “英雄”不必要如戏剧人物一般完美,英雄也可以有压在心底不敢诉说的痛苦与烦恼,英雄也可以懊悔,可以害怕。   却杀注意到荀听的动作,荀听道:“……她是伟大的。”   却杀:“嗯。”   他苦笑说:“我之前还跟本子说,祂曾经是好的人类。”   却杀淡淡道:“祂又不懂。”   “……”   “再说……好坏没有那么黑白分明。”却杀补了一句,“至少仆人推开塔微时,心中仍然是善的。”   他们收拾完东西,撑筏回到小屋。   漂荡归家时,荀听忽然问了一句:“哈维戈……爱塔微吗?”   过了一会儿,却杀说:“……我不知道。”   荀听想起止心师说的,一段关系的开始,不能只有一个人想要。   荀听看了一眼却杀,静静地思考着什么。   这个问题过后,二人再无交谈,回到了小屋。哈维戈不知所踪,估计是去赶自家吃草的牛羊赶回栅栏了。   恶名薄蹲在门口,双手放在膝上。看到荀听回来,祂快步走过来,说道:“小溪!朋友!我在等你们!”   荀听:“怎么了?”   恶名薄歪头,问道:“是朋友让我等他。”   荀听看向却杀,却杀只“嗯”了一声,把本子领进屋子了。   荀听:“……”   过了一会儿,听话的恶名薄喊荀听过去。   却杀的临时住所是496号偶尔回来住的房间,这里非常简约,没什么特殊装饰。   荀听问却杀:“你叫本子做什么?”   却杀把一瓶陨石黑血放在桌上,道:“之前的在一层遗失了一瓶血,我再问他取一瓶,喏,一会儿要用。”   荀听接过陨石黑血,眼神飘到别处,“哦”了一声。   忽地,他听见窸窣的声响,是却杀慢慢地褪下了上身衣物,丢到了一旁。   却杀上身身躯白皙而肌肉分明,长发随着微动在颈后搔挠。   荀听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道:“爻,你不是说……要等等再刻吗?等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本来是要等,但计划不及变化,”却杀说,“你不是之后就要留在这里赴死了吗,像塔微当初那样。”   荀听一愣,道:“你怎么知道的。”   却杀抱起双臂,淡淡地看着他,道:“果然。”   “……”   却杀:“一秒刚确认的。”   却杀从哈维戈口中知道了塔微的解谜方式之后,就有一种预感:荀听会主动当这个留下来的钥匙。   荀听看着冷脸的却杀,轻轻唤了声“爻”。   却杀打断荀听:“不用解释,我没生气。”   他坐到了床边,说:“你死之前,帮我把神赐纹刻好。”   可荀听隐约地能感受到却杀是有些情绪在的。   荀听看着上身赤裸的却杀,嗓中一阵干渴,那本被压制得很好的火苗似乎在胸膛中慢慢地重燃。   他接过却杀的匕首,有些拘谨地靠近却杀的脖颈,盯了半天才意识道:“我忘了,这个不能干刻……我还得弄些水或者其他溶剂来……”   他找了借口转身,忙不迭地从口袋中拿出那瓶抑制吠渊发_情的药水来。   他刚拧开瓶盖凑到唇边,却杀就默不作声地抓过了瓶子,往自己的颈窝处一浇。   黑色的药水顺着肌肉线条流淌下来,却杀问:“用这个,不行吗。”   “可以,但是……”荀听还保持着夺的动作,道,“那是我……最后一瓶。”   “你不用压抑着,”却杀淡淡地说,“刻录完之后,我会拥有神赐……够你折腾的。”   缓缓地,荀听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温热放肆地冲上了耳朵和脖颈。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宝贝问空间顺序的问题!   “平行空间”的设定在后面进行了一定的修缮。   在之前的34章中提到,101号是“荀听取得咒名的序号”,该设定修改为“空间的编号”。无论是101还是496,都只是众多空间的编号,这个号码不代表时间的前后顺序。   每个空间的进程是不同的。当496号荀听刺杀朽神殉时,496号空间实际上已经毁灭了,而101号的进程才刚到第一次厄婴之灾。所以,哈维戈小队开辟归巢之路发生在蜃楼市散落到101号空间之后。 第34章 的旧设定阐述已经修改,   之后关于设定修缮会实时提醒,以免给剧情细节党的宝子们造成困惑。   感谢宝子们看得这么认真! 第134章 甘霖   却杀道:“你准备好了吗,药水要干了。”   荀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重新捡回了匕首。   他走到却杀面前,试探地朝他伸出手,拇指抚过锁骨上沾了药水而变得光滑的肌肤。   他从上往下看着却杀,恍然想到,此刻却杀的身体就像是一张白纸,而却杀主动将刻画的主动权递给了自己。   他对神赐纹没有图案要求,也没有位置要求……这道刻在身体上的纹路,一切都由荀听决定。   明明却杀给足了自由度,荀听却木然挪不动手了,他快忘了刻录神赐要怎么做,犹豫地抚触了一会儿却杀的颈窝。   之后,他慢慢地单膝蹲跪,手碰到却杀劲瘦的腰侧,丈量了一下位置。   荀听问:“在这儿刻,好吗?”   却杀道:“嗯。”   对方说话时,荀听能感受到他腹部轻微的起伏。   荀听的刀尖碰到却杀的皮肤时,忽地发现却杀的腰上有一颗痣。   他的余光在这颗痣上挪不开,刀尖避开了它,缓缓地向下滑动,鲜血丝丝渗了出来,成形的凹痕由冰凉的陨石黑血填补进去。   却杀呼吸的起伏增大,每次蹭到雕刻者的手指边缘时,荀听胸膛中的火苗都会让他的心跳紊乱几分。   荀听听到呼吸里夹杂着细微的哼声,轻得差点被自己的心跳声盖过去。   荀听问道:“疼吗。”   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却杀没有干别的事,一直盯着自己。   却杀只说:“你继续就好。”   荀听变得有些紧张,把动作放轻了,刀尖划过一处,他就轻柔地拭去一丝血迹。他的目光老在那颗痣上挪不开,它好似有能够给荀听的欲望添油加醋的能力。   好一会儿,荀听问道:“爻,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荀听不是不明白,他就是想确认一下,但在却杀眼里,他好像一个笨蛋。   “意思是,你跟我做/爱。”却杀直接道,“还有不明白的吗?”   “……”   两个字赤裸地横在两人面前,明白过头了,让荀听宕机了好长时间。   荀听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爻,你……之前有和别人做过吗。”   “没有。”   “那你会和不喜欢的人做么……”   “……”   却杀捏住他的脸,荀听被迫仰起头来,及时停住了雕刻的手。   却杀把一直绕弯的荀听一把拉回来,认真地看着他,道:“你想听什么?直接问,无论什么,我都会回答。”   他的语气让荀听莫名安心下来。   “那……”荀听的眼睛里有血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的,他颤声问,“你……喜欢我吗?”   毫不犹豫的回答:“喜欢。”   “我一个人?”   “这是什么蠢问题,”却杀被面前的人笨到了,但还是如约答道,“只有你一个人。”   荀听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从小到大他得到的关怀来自朋友、老师、同学……那些情感都是“普世”的,他像是一片普通的干涸地,一场专属于他的甘露淋了下来,让他举手无措了。   “我不太会应付这种事,但我喜……我很爱你,爻。”荀听再次确认道,“你真的也这么想?”   “嗯。”   却杀想起很久之前,面前这个人紧紧地抱住自己,也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对吗?”   荀听习惯反复地去确认一段关系的开始。   果然,他轻声又问:“那我们是要在一起,对吗?”   却杀深叹了口气,长到荀听差点以为刚才都是在开玩笑,表情逐渐变得茫然失措。   “我……”   “是,”却杀说,“我可以亲你了吗。”   话落,荀听便抓住他的胳膊,主动凑过去,吻了他的嘴角。   这不痛不痒的触碰很快就挪开了,莫名其妙的却杀忍不住回吻时,却发现荀听脖子和耳朵全部红透了。   “……”却杀憋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荀听这副样子反倒让他八百年头一回羞耻了起来,于是收敛了动作。   而荀听顺势紧紧地抱住了他,那颗心脏犹如擂鼓般敲击着却杀的胸膛。他轻颤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太开心了。”   吠渊的翅膀不受控制地放了出来,一双遮蔽了白光的巨翼包裹着两人,羽毛弄得房间里都是。   “……”荀听有些手忙脚乱,他抓住自己的肩膀,说,“那个,爻……我好像收不回去了。”   却杀无奈地拧了一下戒指,帮他把翅膀回缩。荀听蹲身查看却杀刻纹的情况,轻吹却杀腰部的皮肤,道:“等、等一下……刺青这儿沾了毛。”   却杀看着耳朵通红的新任恋人手忙脚乱的样子,哭笑不得。   他细细地观摩着荀听柔和清秀的脸。   荀听平时擅长隐藏自己的攻击性,而此刻脸上的红温反倒将他的轮廓凸显得锐利了起来,他隐忍着,握住匕首的手指扣得发白,一种被青涩包裹着的青涩感呼之欲出。   可他却一点儿也不对自己用力,触碰刺纹的力度永远是轻和的。   却杀垂眸,他抬起脚来。   “……”荀听立刻木住了。   他伸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却杀的小腿。抬头,委屈地喊了声:“爻……”   却杀若无其事道:“慢慢刻,别着急。” 第135章 假如再也见不到你   ……   初体验的荀听经不起诱导,却杀钓他一次,他便把饵和钩都吃满,食髓知味地翻来覆去了好几次。   没有药水的压制,吠渊的本能暴露了出来,荀听根本控制不住形态之间的转换——为了防止自己死得太狼狈,却杀只好在喘息之间保持着一丝理智来控制黑曜石戒指。   却杀束起荀听的手,不让他来了,命令他乖乖躺着。   可过了一会儿,荀听仰头望着却杀,一边蹭他,一边委屈又不满足地喊了几声“爻”和“哥哥”。   “……”却杀深深地闭上眼睛,心想着不和他计较,翻身,把主动权让回去了。   却杀在床上拿荀听没辙。   荀听脸上的红热先染眼尾,蒙着层水雾的黑眼睛更加清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样子实在是惹人怜。   ……   永恒岸边下起了雨,让纯白的环境变得有些暗淡,只有哈维戈知道这些不是真正的雨,它们的状态像轻絮,是灵魂的碎屑。   哈维戈把下雨当作蜃楼市时间轮回的结束与开始,蜃楼市出口的祭坛就在这时候开启。   ……   却杀醒来的时候,新任恋人在轻轻地亲吻他的后颈和肩膀。   荀听极其喜欢亲吻,从来没叫恋人的嘴空闲过。他讨吻的次数多到不正常,无论是哪样的姿势都要先摸索找到却杀的脸。   即使是却杀烦了不叫他亲,他也叼着却杀嘴唇赖着不走。   “……”却杀叹了口气,向后伸手,将他赶走。   荀听轻声道:“……你醒了吗?”   荀听却抓住他的手腕,吻了掌心,又慢慢凑到了他的唇边——自从荀听睁眼,就在旁边安静地盯着却杀熟睡的脸,脑中一直想这事儿。   深吻过后,却杀揉了揉眉心,抓着对方的下巴拧到一边去。他说话时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哑了,他道:“到时间了,你走吧。跟哈维戈去祭坛。”   荀听似乎还没有亲够,他看着却杀,道:“爻……我之后一定会找到你的。”   却杀陷入了沉默,他望向窗外的雨,起身,赤裸地双脚着地,捡了件外套披着。   却杀的身上多了一只蛇骨刺青。   蛇尾从胯骨开始,线条柔和地缠绕着腰蜿蜒向上,那本是蛇头的地方刻几朵红色的蔷薇花,花瓣覆盖着左胸乳首——这是荀听私心加的,上色用的自己的血。   蛇骨正巧避开了却杀腰上的痣,荀听好像很喜欢这里——痣所在肌肤上有难以消去的吮吸痕迹和发青咬痕。   好一会儿过去,却杀淡淡地说了声:“多久。”   荀听想到哈维戈说的:“等待是很难熬的。”   却杀从来拿不准荀听死亡到重生的时间,在他掌控之外的事会令他心情焦躁。   荀听并不知道自己会过多久才能醒来,第五次死亡的复苏时间应该比以往都要长。   他不想让却杀没有期限地等,回答却杀的同时,也给自己下了一个必须履约的时限:“一年之内。”   却杀默许了这个回答。他叹了口气,回头对荀听道:“好了,你去吧,别在我面前晃了。”   荀听是轮回不死的人,他来献祭,让队伍走出蜃楼市是很明智的……即使却杀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也不免产生了很多情绪。   却杀生气的是,荀听是自己提出去“赴死”的。荀听心里清楚,“不死”是他的筹码和优势,他把自己的生命当成一份资源。   可是,“根”生长的前提是对生命力的敬畏,好似荒土的野草种,深深地向下扎根,是它拼命地想要在这个世界活,奋力地去尝这生于世上的生老病死。   却杀心想,如若缺失了这个念头,荀听就不会扎根,他永远是一只飘荡的、不属于这里的幽灵,他们两个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是“永恒”的弊病之一,如果想要治好,方法就是让荀听失去不断重生的能力。   但这样太自私了。作为异乡守火者的荀听还有很多使命,他是“神明”,现在还无法被禁锢在人间。   荀听又去吻他的嘴角,却杀一手抓住荀听的下半张脸,冷冷“威胁”道:“快走,不然我亲手杀掉你,丢到永恒里。”   荀听盯着恋人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他见过这里面盛着冷漠、愤怒、温柔、关切,也见过了它因为欲望而战栗迷离,他分得清其中细微的感情。却杀其实在担心自己。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高尚的英雄……只要你说,我就照做,我可以丢弃一切任务和使命,我不要一切,”荀听把匕首递给他,说,“……我每一次生命都由你来决定可以吗?你想让它存在我就一直活着,你想让它结束我就结束……爻,我发誓。”   “……”   却杀诧异地看着他。   却杀正自嘲着私念时,荀听却直接给自己上了一道锁链,把钥匙递了却杀。跟他一起被宣判为自私的囚徒。   可惜的是,却杀还从没做出自私的决定过。   却杀挥手,匕首的刀尖重重地落下,但没有刺激进去,只划破了一点皮肤。   最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却杀把匕首丢还给荀听。   却杀叹了口气,吐出“死亡”这个字眼时心情轻松了一些,他说:“我要你死在祭坛上,去做。”   荀听毫不犹豫道:“好。”   荀听似乎忘了什么事情,折返回来,他摘下了自己的月光耳坠,给却杀戴上。   这次却杀不再拦他,荀听如愿地亲吻了他。   ……   哈维戈撑着小船,在永恒水岸边等他,他深深地望着自己的住所——这片他曾幻想过与伙伴一起生存的安宁之地——似乎想要把这片景色刻进眼底。柏羽与哈维戈一同守在岸边。   荀听出现时,哈维戈道:“哎,你可终于来了。”   他问:“道别了吗。”   荀听又回头望了一眼:“嗯。”   荀听看向岸边的柏羽,道:“柏羽也要一起去吗?”   “不,”柏羽摇了摇头,向荀听微笑,道,“我之后也不出去了,我会留下来。”   荀听一惊,道:“什么意思……”   “抱歉,我没有和你们说明,”柏羽把一丝发丝捋到耳后,“我原本来到蜃楼市,就是想在死之前,看一眼永恒平行空间中的‘过去’,没想到途中遇见了你们。”   荀听沉默地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道:“我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   午溪杀死黑聆,打开捷径之所,又跳入传送黑洞的事情在神学院引起了轩然大波。   莫诺被害的真相随着黑聆的死而被揭露,受到感染的学生们在莫诺被控制“跳楼”而亡的建筑前献花,祭奠她和午溪。   柏羽也一直因此知道了这个隐姓埋名生活在黑暗里的小姑娘。   莫诺是梦貘的化身……也是曾经流落心脏市场的流浪女孩……   柏羽恍然捡起一些记忆碎片。   涅肖主教就是在鼓婆区的心脏市场捡到她的。她因热病而模糊了儿时的记忆,多年来涅肖又待她亲同家人——她差点忘了自己是被收养的。   在弥尔蓝的帮助下,柏羽挖掘了自己过去,长期治疗之后的某一天,她在一场梦中突然惊醒。   她……流浪时似乎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一个与她牵着手的小女孩。   女孩太小了,却懂事又听话,被人强行抱走时手里还攥着姐姐分给她的面包,忍着不哭不闹。   柏羽终于想起来了,她是有一个妹妹的。   梦貘是阿呜蒙镜子里的另外一个自己,这种关系实际上是“姐妹”的代名词,神明之间不可磨灭的联系……原来一直延续在神明的化身上。   弥尔蓝的资料让柏羽重新了解到莫诺的过去,她的遗物以及她残留的碎发,让柏羽更加确定了这个小女孩与她有血缘上的关系。   可她意识到这一切太晚了。   当自己遇到善良的涅肖,在神赐的治疗下淡忘了过去的苦难,拥有幸福的生活时,那个听话在原地等姐姐的小女孩却遭受着教会和十身蜈蚣的折磨。   柏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她承受不了接连丧失亲人的痛苦,知道了蜃楼市可以“穿梭过去”之后,便想来到蜃楼市自尽。   这片“美丽圣洁”的永恒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在与哈维戈相谈之后,柏羽开始迷茫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打算留在永恒岸边冷静一下。   “你不能死!”荀听认真地抓住柏羽的手腕,道,“莫诺……莫诺她就算痛苦得连路都难以走下去了,却仍然在努力地爬出下水道——她想活下去。即使她死去了,灵魂和意志也和十身蜈蚣缠斗到消逝的那一刻……最后她赢了,她帮助午溪复了仇。她从来没有因为痛苦放弃过任何生的机会。”   柏羽一愣。她说:“你怎么会知道……”   “蓝老师和爻司告诉我的,还有本子,”荀听道,“祂之前是午溪的好朋友,祂分不清我和午溪,把对朋友的情感延续到了我身上,祂知道很多细节。”   “如果她知道你是她的姐姐,”荀听道,“她绝对不会怪你,她甚至会为你感到开心,她就是那样一个善良坚强的孩子。她会叫你活下去的。”   柏羽沉默了一会儿,眼前被朦胧的水雾沾湿,她慢慢地流下泪来,她道:“我……她……”   “要是你觉得外面已没有让你留恋的了,你可以不出去,在这里安静地做你想研究的事儿”哈维戈笑道,“留在这里,一直活到‘啊,事情都做完了,感觉活着没什么意思’的时候。”   柏羽哽咽之中不禁被哈维戈逗笑了出来。   久久过去,她拭去眼泪,说了声:“好。”   荀听拍了拍她的肩膀,柏羽在岸边挥手送他们。   荀听跟着哈维戈渡过永恒,来到了祭坛。   星辰投影在地上,哈维戈熟练地将机关移动到相应的地方,每个白色的碗里盛着相应的星光——祭坛中央缓缓打开一个黑色的洞,里面似乎还点缀着星星。   “蜃楼市的时间是紊乱的。”哈维戈道,“跳进去,这里的时空就会与你身体的时间流速暂时同步,也就是和外面的时空同步,你的队友们就可以安全地走出蜃楼市了。”   荀听慢慢地走向祭坛。   “等等……”哈维戈对走到洞边的荀听说,“你真的想好了?他同意吗。”   荀听知道哈维戈口中的他是指却杀,荀听遥望了很远的天边,却杀的脸浮现在他脑海时,他又想吻他了。   荀听道:“嗯,我只听他的。”   哈维戈静了一会儿,突兀道:“他亲口说过,他爱你吗。”   却杀给了荀听可以点头肯定的自信。荀听笑道:“嗯。”   “真好啊,”哈维戈笑了笑,像是呼出一口积年的隐疾,说,“我也爱塔微,但我们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荀听顿了顿,在河面上的那个问题在此刻有了答案。   “最开始我来蜃楼市的目的,是和那个叫柏羽的姑娘是一样的,”哈维戈向洞下望了一眼,“但我走到这一步,还是没敢死,其实我才是‘胆小鬼’。过了这么多年,我其实早就想通了,正要找一个契机结束,正好你们来了。”   “那你劝柏羽留下来……”   “她留下来帮我守家,”哈维戈笑道,“我已经到了事情都做完,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的地步了。”   荀听一直没注意,哈维戈身上带了两瓶小酒,应该够七个人小酌一杯的量了,他朝荀听晃了晃,轻松地说了一句:“好了,没事的话,我找他们去了。”   哈维戈语气那样轻,就像是出门前的问候语一样,仿佛他们还能在明天见到。   他倾身的时候,荀听就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错愕地向前一步,但没有抓住。   哈维戈轻盈地替荀听跃进了洞中,好像百年前出征的点灯者一样,不望来路,不问前程。   黑洞吞没哈维戈的一瞬间,引力肆长,星辰变换,空间重组。   周围瞬息万变的幻影犹如昙花一现的梦。   作者有话说   听子是亲亲怪。 第136章 第四新神系   神之火种系列成就更新!该系列成就进度5/?   磨尔狄火种【永恒之骨】收集完成。   ……乌耳墨斯为保护族人以身引开怪物,牺牲时被选中成神。蔚维达尔无法接受挚爱死去的讯息,最终选择在一座死城之中献祭自己,请朽神煞降临。   可蔚维达尔的孤注一掷成为泡沫——朽神煞能吃掉二阶以下的朽神,却无法遵照请神者的请求吞噬灾难的源头厄婴。喜怒无常的祂霸占了朝闻台,一时使得成神之路险些阻断。   无奈的乜伽元只好向朽神殉请求了一滴陨石黑血,炼成小混沌之笼,将煞封印其中。   蔚维达尔的灵魂破碎,在朝闻台的怜悯下,他流淌百里的血化作了一位“鲜红之人”,脱离皮囊的骨架则化作了一位“驭骨之人”。   乜伽元为这两位诞生自蔚维达尔尸身的人分别取名为“刹门”与“磨尔狄”。   刹门与磨尔狄是蔚维达尔的下属子神,两者继承了上神的某些特性,自诞生以来就寡言沉默。刹门拥有的是蔚维达尔的疯狂、嗜杀和反叛,而磨尔狄身上更多的是沉稳、固执与专一。   磨尔狄只有骨头,部族的孩子们喜欢在他裸露干枯的肋骨上乱涂乱画,叫他拿骨头块拼玩具,磨尔狄从来不恼,他安静地托抱着嬉戏的孩童,满足他们一切幼稚的愿望。   后来,图特在磨尔狄生日时赠予他一颗捕猎的雄鹿头,部族的男性会将它挂在帐中当做彰显战绩的装饰品。   图特慈祥地对磨尔狄说生日快乐。他说,算起来,磨尔狄也只是一个“才三岁”的小朋友。   ……三岁?   图特是从蔚维达尔献祭那年开始算起的,磨尔狄诞生至此才三年的时间。   磨尔狄不太理解年岁这种东西,因为骨头是不腐的,对于永恒的东西来说,计算时间没有什么意义。   他在女神身边,兢兢业业地完成着自己的职责,看着部族的英雄们诞生、死去。过了很久,久到图特也死去,在朝闻台上成为“大脑之神”,乜伽两位女族长相继去世。磨尔狄珍藏的鹿头的血肉也烂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副骨头。   磨尔狄往好处想,至少自己有了一个很酷的、带着巨鹿双角的骨头面具。   可是,在乜伽元大姐咽气那一天,磨尔狄突然想腐烂了。   他羡慕那些拥有皮囊与血肉的人,羡慕那一颗可以为情感跳动的心脏。   孩童还是喜欢在它的骨头上乱涂乱画,后来的孩子在留下自己的作品时,会指着他的骨头,问起前人的痕迹:“咦,这些是谁画的呀?”   磨尔狄和孩子们说起,那些在他身上刻下“到此一游”的小孩们早已成为了部落的英雄,有的英勇地献祭,有的下落不明,有的精神崩溃死于朽神腹中。而他们幼稚的笔触还在磨尔狄身上留着,成为了他们存在过的永恒的证明。   磨尔狄是十四位原初人类中最后一位成神的,当他戴着鹿头面具走上朝闻台,已经成年的孩子焦急地问他:“你为什么不一直活下去呢?永恒不好吗?”   磨尔狄沉默,想不通到底好不好,他只是说:“赐、赐碑种子是……心、心脏的形状。”   成神意味着,他会拥有一颗心脏形状的种子,此后这颗种子会长成赐碑,散落到各地保佑人类。即使这颗“心脏”是假的,即使他空荡荡的肋骨空腔只能拥有这颗心脏一瞬间,他也想尝试一下。   于是他回头,走向了朝闻台。   ……   荀听醒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死。   他躺在地上愣了一会儿神,又被大雨浇得闭上了眼睛。他的旁边蹲坐着一个呆愣的人,对方见他睁眼,恍惚地叫了一声:“小听?”   荀听发现身边的正是苏醒的海伦乔。   荀听回应道:“乔叔……我们这是在哪儿?”   他们应该是被传送到蜃楼市之外了,从空间混乱的蜃楼市出来,他们传送的位置难免出现了一些偏差。   “我也不知道,”这一声“乔叔”叫得海伦乔一股酸意涌上鼻头,他竟然趴在荀听身上大哭了起来,声音淹没在大雨中:“妈的……你们去哪儿了?我从蜃楼市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现世,发现你们都不见了,我熬到所有人都死了,都没找到你们……就在刚才,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海伦乔喃喃道:“五十年啊……五十年的梦。”   这是海伦乔跌入永恒的副作用,原来只是跌进去这么一小会儿,在他的认知里已经度过五十年了。   荀听和他讲述了他们进入蜃楼市第三层的事,海伦乔的神色有些恍惚失神。   不知道海伦乔在漫漫长梦里经历了什么,他比牙还尖锐的嘴皮子竟然磨顿了许多,还有些不太适应年轻的身体了。   荀听背起海伦乔找了个地方躲雨。   荀听看见系统提示“磨尔狄”的火种收集完成,恍惚间想起了哈维戈跳入洞口时的面容。   他的释然使得塔微的心愿完成……这或许说明,两人真的在永恒之中见面了吧?   荀听没有来得及问哈维戈要为乜伽晟国留下什么话,他毕竟是代表归巢之路时代落幕的最后一位英雄。也可能……他什么都不留下才算是圆满,就让关于他们的史书成为一具无字碑。   荀听从墓地中带出了哈维戈小队的遗物,关于阿德与怀社上的秘密信息都留在了那里面。遗物和队伍的行囊,包括那瓶被装起来的雨祭祀,都由却杀保管,荀听需要尽快找到失散的另外四位队友。   气味被大雨削弱了很多,人类不同的差异模糊难辨——但荀听还记得自己在却杀身上留下的气息,很快便找到了一缕踪迹。   荀听道:“他们好像离我们不远……乔叔,你休息好了吗?”   海伦乔点了点头。   荀听尝试了几下,发现自己无法转换兽形,他想起来昨晚自己的形态变换是被戒指锁住的。却杀大概以为荀听此时已经献祭了,所以再也没有操作过戒指。   荀听习惯了飞行的姿态,此时失去了吠渊的两双巨翼,一时不太习惯。   海伦乔发现了荀听背后有伤,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他手上发出微光,替他治愈。苏摩罗陀的神赐的光芒与啊呜蒙的清凉不同,是温热的。   荀听的皮肉伤渐渐恢复。海伦乔问道:“这些是在蜃楼市里伤到的?”   荀听道:“没什么大碍。”   “宝贝啊……你这一路肯定累坏了,怪我,为了出风头把你带进队伍里。”海伦乔心疼荀听的身体胜过自己,他朝荀听背脊呼了口气,粗糙的手指慢慢抚触着吠渊的残羽。   过了一会儿,海伦乔注意到荀听背上几道奇怪的抓伤,道:“这什么?这谁给你挠的?”   荀听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怎么回事,道:“自己挠的。”   这些抓痕与咬痕一同出现,加上荀听支支吾吾,海伦乔看不出来端倪来才怪。   “小听……”海伦乔向来有两套标准,而对待他的宝贝兽人是最包容的一套。他撇着嘴,扭曲着脸,一副“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样子,说道,“唉,你害什么臊……行吧。他能替你解决需求也算是有点用处……不过他竟然没杀了你,真神奇。”   海伦乔认知都过去了五十多年,居然还能记得吠渊的发情期是被却杀挑起来这件事。这些痕迹下手很重,单看发着淤青的掐痕,还以为是谁想置荀听于死地。海伦乔心悸道:“下次见到爻,你记得躲我后面。”   “……”荀听知道他误会了什么,道,“我没强迫他!”   他们正置身荒野之中,远处能听见一些野兽嚎叫,作为巨兽之主的荀听并不害怕这些,让他担忧的是路上遍地的乌脓与怪异的朽神。他们现在不知身处何方,又没有阿呜蒙的神赐支撑,保持清智稳定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这些雨中不知道掺杂着什么东西,像昆虫细密的复眼在盯着他们,系统鉴定为6-457雾蜉蝣虫群,这种东西会寄生到人的体内,让皮肉长脓白鼓包,布满如眼球般的疙瘩。   还好苏摩罗陀的神赐克制他们。两人待到雨停,等这群东西消失,荀听带着海伦乔往人类气息最浓郁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儿,荀听看到远处有灯光,本以为是大荒中的矿场或阿呜蒙驻地,没想到竟然在密林的深处发现一栋石雕牌坊,在它的身后,辉煌华丽的城市露出冰山一角。   “……”这建筑风格非常的熟悉,荀听望着错落有致的建筑群,一时以为不知该说什么好。   海伦乔望着里面铜金宝顶、琉璃瓦的宫殿,檐牙高翘的屋顶,说了一句:“哎?怎么给我们送到太安城来了,我算算,我得有七十……不是,二十年没来过了。”   听到“太安城”这个在乜伽史诗里占有一席之地的名号,荀听惊讶地指向牌坊,上面赫然写着“唐人街”三个大字,他道:“这就是你们说的太安城?!”   “对啊,太安城一族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乜伽女神的子民,而他们属于娲神系之下。”海伦乔想了想,道,“从黎战之年之后他们这一派系就与世隔绝地划地自居,除了参与结束厄一期和建造晟塔这些大事件之外,太安城的人就没怎么出过面……不熟悉也正常。”   继乜伽女神系、厄婴朽神系、吠渊兽系之后,这个世界的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神系——娲神系,出现在了荀听的眼前,信仰娲神系的“神秘东方种族”就生活在面前的中式建筑群落之中。   荀听哭笑不得道:“不是不熟悉,而是太熟悉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似有一阵风吹过,牌坊底下挂着的两只红灯笼摇摆了几下,它们垂下的穗开始蠕动起来,如长虫般攀附住灯架。而牌坊的四只角处的裂缝张开,里面各张开几只眼球,转向荀听。“唐人街”三个黑字也在动弹,风让祂们打了个战,扭成了其他的形状,那原来是趴在上面休息的黑色墨迹状生物。   高大、华丽而诡异的牌坊就这样瞪着他们两个人。   “低声说话,”海伦乔说,“太安城人都把朽神当物件养的——圈养朽神的习惯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他们把这些人工合成的怪物叫做‘朽蛊’。”   是人工合成的,怪不得系统没有提示。   荀听咽下一口气,背后莫名地发毛,但他能感知到却杀的气息就在里面,于是安静地踏过牌坊底下。   那四只眼睛在石柱上游动,爬到石坊背面来继续盯着他。   左边阁楼上忽然出现一个小孩。   她扎着双髻,用挑灯笼的姿态拿着一盏蒸汽灯,胳膊上停着一只绿鹦鹉,她细声细气道:“哪里来的人?有城主的邀请信吗?”   海伦乔露出笑容,借用了金主的名号,道:“南希伯独立属,奥维拉家族的人来拜访。信……大概是还在路上吧。”   小孩哼了一声,一挥袖,道:“扯谎也要高明一些,奥维拉家的华顿少爷现在就在城主处休息,他们可没提到还要来什么人。”   没混过去。   海伦乔赶紧道:“对,对!就是华顿少爷,你让他出来见我们一面就知道了……”   他话没说完,小孩就毫不客气地说:“小门子,送客。”   这“送客”声一落,绿鹦鹉唰得飞起,撞到牌坊匾上,融进字画油彩里,变成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图腾。而底下两只红灯笼一翻,里面盛着的肿胀眼珠全露了出来,石柱上下长出了几排尖牙。   牌坊怪物在快速朝他们移动!   “等会儿……哎哟!”牌坊上的血盆大口倒了下来,咬向海伦乔,荀听快速将他拉走,挡下猝不及防的一击。他的手臂上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划痕。   荀听“嘶”了一声,忍住疼痛,双瞳圆睁,现出原本的橙赤色。   千钧一发之时……翅膀和兽态释放不出来。   “……”   荀听差点忘了自己的形态被锁了!   他只好一手抱起臃肥的海伦乔,躲过牌坊的又一次攻击。祂简直下了死手,砸碎了地上的石头,溅起尘土。他看见那小孩盯着他挑眉,饶有兴趣道:“竟然是吠渊之兽……少见。”   扛着海伦乔的荀听被牌坊逼得接连后退,他觉得躲下去不是办法,正打算直接硬闯的时候。周围响起重重脚步声,人群中传来熟悉的声音:“等会儿……我好像认识他。”   荀听寻向声源处,与一双惊愕的绿眼睛对视。   那人短发雪白,身边跟着一个清秀的小孩和一只已经长到小腿高的白狼。   荀听一眼就认出了他,道:“希什……喂!”   士兵们趁机将荀听压住。希什则及时一步上前,对包围荀听的人吼道:“你们慢着!给我放开!不准动他!”   铁甲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望向阁楼上的小女孩。   女孩对希什恭敬道:“公子,这两个人没有准许擅自闯入,我只是在按照城主的规矩教训他们。”   “这个是我的人,”希什指着荀听,亮出卡佩斯的邀请信,替他解围道,“他与南希伯队伍一同,受城主邀请而来。”   “原来是我错认了,”女孩纤指指向海伦乔,轻飘飘地说,“那这个呢。”   希什收起邀请信,直接道:“不认识。”   女孩招呼牌坊:“小门子,只送一位客。”   海伦乔:“?”   “……”荀听赶紧喊了那不会看场合的公子一声,使了个眼色,道,“希什!他是和我一起的!”   “……哦,”希什才明白过来,对女孩说道,“等会儿,不用送了,另外一个也是我们的人。”   作者有话说   勇敢的中国人把唐人街开满异世界(bushi) 第137章 是我   太安城的楼宇参天,红灯绿瓦。庄重的高檐之中能见到机械设施,一排排管道里腾腾地冒着白汽。   这里的每一位居民都养着一只宠物,跟女孩胳膊上架着的那只绿鹦鹉一样奇特。   荀听与一个扎长辫的男人擦肩而过,男人左半张脸上趴着一只大蜥蜴,四只眼睛一起转过来,好奇地看着他。   街上的路人都用这种眼光打量着荀听,好似他身上有什么奇妙的吸引力一般。   城市正中央是一座在建的大佛像,它的一半脸慈眉善目,被花绿的光芒照耀着,另一半脸则仍是横平竖直、穿插交错的脚手架和铁框,仔细查看会发现,里面似乎有建筑的痕迹。   养鹦鹉的小女孩颔首,说道:“我就送希什公子到这儿了。”   希什指了指大佛,对荀听说:“太安城的城主、我母亲、华顿、乜伽新任大主教,还有斯图亚特和西德尼恩家族的代理人,他们都被城主邀请来这儿。”   光是希什指出的这些,就代表了盛洲大陆几乎全部的重要势力,荀听不禁好奇道:“他们来做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母亲出来。”   荀听说:“我等不了,我得先去找人。”   “你着什么急?爻和那个经常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小朋友,都在上面。”   荀听:“……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他们的?”   “因为爻一直在找你……哦,不能叫‘爻’了,应该尊称乜伽王子。”希什阴阳怪气道,“三个月前,你们的探险队伍在蜃楼市找到哈维戈遗物,回到南希伯。爻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重磅炸弹——他向总统和教皇示意了来自白色树地的信物,加上蜉蝣作证,公开了自己乜伽王子的身份。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三个月前……   蜃楼市的时间错位太严重,这三个月抵得上荀听死去重生一回的了。   知道却杀目前安好,荀听放了一半的心。他心里还奇怪:“爻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乜伽王子的身份的?”   海伦乔被小姑娘带过去参观鹦鹉了——这些奇珍异兽对他的吸引力比队友还大。   希什则带荀听去候客厅等着,他身边的小狼被养得有点肥,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的主人。轻飘飘的、灵魂似的小男孩躲在希什的旁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荀听。   荀听认得出这是蜉蝣,便问希什:“看来你们现在相处得还不错?”   “是啊,你眼光不赖,这小狗果然是稀有之物,母亲也很喜欢它,还为他给他取名雪山。”希什以为他在说身边的小狼,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   荀听道:“我是说,你和蜉蝣。”   希什一顿,他瞥了蜉蝣一眼,道:“哼,他也是母亲要求留下来的,白色树地的贵客,我能有什么办法。”   希什把胳膊收回去,本抓着他衣袖的蜉蝣只好默默把无措的手背到身后。   精幽一族漂浮在高空,太久不接触人间,初化人形有些不适应。蜉蝣现在连人话都不会说,处境好像当时误入白色树地的希什。   两人待人的性子却千差万别。希什嫌弃蜉蝣的人形,但单纯的蜉蝣什么也不懂,它就是喜欢待在希什身边。   荀听感到无奈。他随着希什入场。这里不止他们几人,还有不同装束的宾客在四下交谈,看上去都是城主请来的。   希什似乎对荀听的到来感到非常开心。   他大方地递给荀听一片金叶子,说道:“给,你在这里花的钱可以用这个支付。”   荀听接过本身就价值不菲的代币,顺着这人的毛说道:“哦,希什公子竟然这么阔气。”   这夸赞正中希什心思,他得意地一哼,把藏心已久的打算与荀听说了:“对了,因为爻主动请辞,母亲把国防司的事务交给了柯德拉和我……那个瘸子能管得了什么?我会把你助我从白色树地脱险的功劳告知母亲,叫他提拔你为我的副官。”   希什扫了扫衣袖,说:“太安城和南希伯差得还是太远,等我们回去,你的报酬有的是地方可以花。”   荀听觉得自己和“国防司副官”这个职位似乎很有缘分。   荀听哭笑不得:“不用了。”   希什难得没恼,他说:“嫌副官太小?如果你配合,一年之内我可以给你升阶——甚至升到与我平起平坐。”   他耸肩道:“我的意思是不需要南希伯的职位,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希什一怔,他没想到荀听会直接回绝,皱眉道:“不行!你不跟我回南希伯,那你还想去哪儿?”   忽地,后桌传来轻轻的笑声。   一个长发红衣的男人跷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他一手撑腮,一手摇着折扇,讽笑道:“公子,你要真在乎一个人,得学着善解人意点,知道人家到底想要什么,你这样霸道执拗可一点儿也不招人喜欢。”   “你多什么嘴?”希什回头骂对方一句,“你不去逛你的花街,在这里干什么!”   这位红衣男人是太安城城主的亲弟弟,名为宣蝶,他也是掌管情感的神明“崇”的化身。   宣蝶的红木折扇合上,支在嘴角下方的痣上,两道长长的金色花穗状的耳饰摇晃了一下。   他看着荀听,双眼弯弯地一笑。荀听被他盯得疑惑,左右望了一下。   “我这不是逛着逛着发现了宝贝,一路跟到这里来了吗。”宣蝶语气中有着掩盖不住的欣喜,他慢慢朝荀听走过来,念叨道,“吠渊信徒……竟然还融了吠渊之兽的身体,人形又生得俊俏……希什,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哥哥?”   荀听引得太安城街上的人侧目的主要原因,还是太安城人习性——他们对美的异兽与朽神有天生的好感。吠渊又十分稀有,方才在街上走动的荀听简直就是一块发光的玉石。   希什道:“他是我朋友……你干什么!”   宣蝶轻盈地走过来,绕过希什。他的折扇上萦绕着一圈淡紫色的光,故意一敲荀听的肩头。他道:“哎?”   他还想继续敲一下,但被荀听躲了过去。   荀听轻挡开他的折扇,不悦道:“我们不认识,请不要随意对我用神赐。”   淡紫色的光芒消失,宣蝶的神色瞬间失落了下来,他道:“不好,被人占了。”   “?”荀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离他远点!”希什道,“他就是一喜欢偷窥人情感的变态,随便就撒情种的渣滓!”   宣蝶撇嘴,道:“公子你这嘴上下一合,‘崇’的信徒都变成无耻之徒了。”   宣蝶趁机往荀听口袋里塞了一粒东西,轻声道:“哥哥,太安城城主是我姐,她最疼我,我说什么就有什么。那希什在南希伯可说了不算,你待在这里,肯定比跟他回去舒坦。”   希什怒道:“你说谁说了不算?!”   宣蝶用折扇遮脸,故意细声咬字道:“你,希什卡佩斯。”   南希伯和太安城的一代领导者们还在商讨要事。两位“二代目”后辈在待客厅吵了个天翻地覆。   “……”   荀听抽出身来求耳根清净,正好撞上麦蒂。奥维拉当家人是麦蒂的大哥华顿,非要说的话,麦蒂也算是“第二代”。   “你也来了!”麦蒂开心道,“爻哥哥一直在找你们……哦!应该叫怀哥哥。爻他初入乜伽王室,只有姓氏,还没被新大主教赐名呢!”   他问麦蒂:“太安城城主把大家都召集过来做什么?”   “是为了昇塔的事儿,”麦蒂自豪道,“哼哼,你们进入蜃楼市之后,我从神明的意识海里带回了乜伽女神的神谕!她给了我们重要的指示,这可是自厄一期爆发到现在,百年以来的第一条指示。”   麦蒂还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有恩于他的送葬人。寻神者握着项链上的骨哨,道:“多亏了那个人不计前嫌,把这个送给我……”   荀听笑了笑,道:“是什么指示?”   “待会儿爻哥哥会和你说!”麦蒂从口袋中掏出一枚金叶子,道,“对了,太安城的花销很大,如果你这些天要在这里生活,就用这个吧……这就当作是上次冒险的报酬,不用客气!大哥和祖母给了我好多零花钱。”   荀听接过麦蒂的金叶子,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发现里面似乎多了一枚。   他这才意识到,宣蝶刚刚也在他口袋里塞了钱。   荀听莫名其妙地有了三枚价值高昂的金叶子。   他听见人群中传来骚动,是城主一帮人出现在了这里,看来商讨已经结束了。   荀听在他们之中找到了却杀,心中一动。   却杀腰间佩剑,漠然威严的气场仍旧。只是他不再身着南希伯的佣兵制服,而是简约而贵气的乜伽王子服——当然是后背没有开口的正式服装。   他的指间还戴着那枚黑曜石戒指,左耳耳垂多了一只晶莹的耳坠。蛇纹刺青从他的领口处露出一节“红尾”。   那是荀听的作品。   却杀并没有发现人群中的荀听。华顿露出礼貌的笑容,绅士一样地伸手,邀请却杀先行。恶名薄用围巾遮着下半张脸,背着手跟在自己朋友后面,却杀往哪走,祂就往哪儿挪几步。   荀听想立刻冲上去,告诉却杀自己回来了,但此时显然不太合适,只能先按捺住这份心情。   交流又持续了一会儿,太安城城主名为宣蝉,她与卡佩斯握手之后,温声道:“总统一路辛苦,我送您回去休息。”   卡佩斯则笑道:“不急,城主可多年都没邀我来这太安城了,我想得很,需要先逛一逛。”   她对身后之人说:“大少爷、院长还有……哦,乜伽王子,要同我们一起吗?”   却杀直接道:“不用。”   新任大主教则立即圆场,说道:“王子舟车劳顿,大概是需要休息,我来代替王子与总统同游。”   卡佩斯挑眉:“也好。”   却杀拒绝了几位奴仆的跟随,只对恶名薄说:“走了。”   恶名薄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歪了一下头。   荀听在人群中,默念了自己的咒名一声。   恶名薄脖颈正中央的刻纹亮了一瞬。祂瞪大眼睛,像只灵敏的猎犬,一下子寻到了荀听的方向。   祂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快步穿过人群,扑到荀听的身上,大喊了声:“小溪!是你!”   这下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住了。   “……”   跟随着恶名薄的方向看去 却杀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很快便隐藏进眼底,他的双眸中映入了荀听的笑容。   荀听扶着恶名薄的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却杀。他是在回应本子,又是对不远处的人说:“是我。” 第138章 找寻之寻   荀听跟着却杀离开,被支散的奴仆们纷纷好奇地望过去。连宣蝶也不跟希什吵了,戳了戳希什的肩,道:“你的朋友被乜伽王子掳走了哦。”   希什:“?”   他一转眼荀听的人已经不见了。   ……   却杀和新任大主教是一起来的,他们住在阁楼的一层上,这儿是太安城最好的观景处,向下望,整座城市的华美夜景尽收眼底。   荀听把身上的恶名薄扒下来,把祂放在只有一屏风之隔的房间里,让他乖乖自己待好。本子回应:“好!”   他走近茶桌,看着却杀的后背的装饰物,揉了揉掌心,问道:“城主和你们聊了什么?”   传来淙淙的倒茶声:“麦蒂得到了一份乜伽女神的神谕,神谕告诉我们:灾难即将降临,立即转移所有的同胞到‘诺亚方舟’。”   听到熟悉的名词,荀听不禁问道:“……诺亚方舟?”   “嗯,是为了防止厄婴之灾再次爆发所建的巨型建筑,”却杀说,“从哈维戈提供的属于那个时代的信息来看,诺亚方舟就是‘昇塔’,那座参天的伊甸园。”   厄一期期间,寻神者失声,千年计划的各项工程停摆。白色树地的王后来到人间,带来乜伽宇的构想和她留下的最后一条信息:请建造一座昇塔,如果来不及阻止世界被吞噬,剩下的人们可以登上昇塔生存,这是可以延续人类的“诺亚方舟”。   卡佩斯也坦白了她所拥有的信息:所谓神明火种,其实是一种“能量”。而光是收集完现存十四位神明的火种,虽然能合成出的“雏形”,但它所含有的能量远远不够。而已灭绝的神明又无法收集火种。   她之所以呼吁人们奔向重开的朝闻台,就是因为她需要更多的神明降临,来补充这些能量的缺失。   这让荀听明白一件事:系统中神之火种系列成就总数之所以是问号,是因为系统无法计算已灭绝神明的火种要求。   系统面板跳出,显示主线任务【神明的秘密】进度增加一点,验证了荀听的想法。   荀听问:“乜伽宇有提到,合成出来的神明雏形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却杀摇头:“昇塔里还有一座终端,或许会告诉我们。”   因为第一次厄婴之灾的突然爆发打断了千年计划,也导致乜伽宇的讯息零散在各处,收集信息、了解世界也成了荀听的一项重要任务。   “把晟洲大陆所有的人都迁移到昇塔……”荀听不禁回想起来归巢之路,“真的有这么容易吗。”   昇塔可是被淹没在明睛大荒中心,整个晟洲大陆最凶险的地方。   “她们没有窥视未来、扭转乾坤的能力,却不能坐以待毙,只能联手合作,去尝试着完成。”却杀指各国的领导者们,“人类可以为保存火种,不惜一切代价。”   荀听沉默。   他接过却杀递来的茶,雾气悠悠。   话题落回了却杀身上,荀听说道:“你呢?你是……代表乜伽晟国一方吗?”   “这本来该是怀梵或是怀霏的位置。”却杀道,“我临时替代了而已。”   荀听念叨:“乜伽王子的话……”   荀听牵过他的手,说道:“乜伽皇室不允许教皇或者王子,多妻、多夫吧?”   “……”   乜伽晟国最初是由三位女性建立的,自然没有立这些糟粕规矩。不过,有些阳奉阴违,教皇明面上只有一位伴侣,私下的事全看个人品德了。   却杀道:“怎么了,你想做王后?”   “暂时没想,”荀听捏他掌心解闷,说,“你以后应该是很注重王室道德的王子,哦,或者你日理万机,根本没空去想生活上的杂事……肯定不会变心。”   看荀听的神色真情实意,说出来的话好像撒娇。   却杀挑眉:“不守又怎样。”   荀听捏他掌心的手指不动了。他道:“你说只喜欢我一个,在蜃楼市三层,就是前天……不对,在你们认知里应该是三个月前。”   却杀重新滤了茶叶:“哦,才想起来我说过。”   荀听:“?”   果然男人一位高权重了就有变坏的苗头!   夜里有风,似乎有雨要下。   却杀去关好门窗,若无其事道:“我之后要和战将军一起去腐烂熔炉,打开那里的最后一把‘动力之锁’,要跟我去吗。”   没有回声。   “听?”   却杀甫一回头,荀听就闷闷地抱了上来,两阵心跳贴在一起好一会儿,荀听道:“爻,你别那样说,我会信的。”   荀听的感情回路并不发达,只有一座独木桥,竟然才反应过来却杀只是在逗他玩。   却杀在荀听视线之外勾起了唇角,无奈地一笑。   他说:“大主教要在乜伽大教堂为我赐名,问我有没有想要的字。”   荀听:“嗯?”   “我把你的名字告诉他了,所以 我的王室名字叫做‘怀荀听’。”   “等等!”荀听尴尬道,“你找他撤回还来得及吗?以后子民提起你、膜拜你,可都要叫这个名字……”   “把王后的姓名放在赐名里,不行吗?”却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反应,“这样大家都知道王后是谁,如果我辜负他,世人都会唾骂我。”   “……”   荀听觉得他好像那个为了妖妃戏诸侯的昏君,把公司改成白月光名字的霸道总裁。   “不是……”荀听一只手遮住脸,说,“我只是觉得……有点……这样不好,爻……能改吗?我说真的。”   见他脸红,却杀不逗他了,喝了一口茶,说道:“没那样草率,我的王室名只有‘怀寻’两字而已,寻是找寻的寻。”   荀听松了一口气。他也不记刚才的“仇”了,轻轻地在却杀的唇上贴了一下,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却杀抓住他的下颌,回给他一个深吻。荀听一愣,看向屏风之外——恶名薄还在那里乖乖地站着等他。   荀听扶住却杀的肩膀,声音含糊地蒙上了水声,唤道:“爻,等……”   气息被唇舌强硬地堵了回去。   直到荀听的吐息有些不稳了,却杀才放过他。他胸膛起伏,用手指压着荀听的嘴唇,道:“等什么?要亲就好好亲。”   作者有话说   恭喜您获得称号:   【乜伽王子的贤淑人夫】   是否佩戴?   听子:_? 第139章 太安城   荀听埋到却杀肩膀上,只露出双眼睛来,盯着他的脖侧,这个姿势可以看清却杀说话时喉咙的颤动。   荀听问道:“你一直把本子带在身边吗。”   “不然祂会回到赫伊曾旁边。”却杀说,“祂是朽神,却因为出生时融入了人类的血肉之躯,有了孩童一般心性。是善是恶,全靠祂的‘朋友们’指引。”   却杀自然地顺着这个姿势把他的“预订王后”揽到怀里,说道:“祂从前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造下了许多业障……好在酿下大错之前,祂遇到了你。”   他的尾声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荀听问:“本子竟然也会听你的话,你也是祂的恶名朋友?”   “我从前为卡佩斯卖命,手里也沾了不少血,”却杀自嘲道,“没想到,我罪孽居然已经积攒到有资格录入到‘恶名薄’之上了,如此一来派上了用场,也算是幸运。”   荀听心弦被拨了一下,扯动着心脏一起发疼。   却杀说:“洛雷为我取名,意在让我摒弃杀业 我却反其道而行之。”   荀听唤他的名字:“爻……”   却杀道:“我们接下来要去的腐烂熔炉,就是一个被我屠戮……”   他正说着,荀听的翅膀轻轻抽出来,覆盖住了两个人,尾羽撒娇似的缠上了却杀的胳膊。   黑曜石的兽形转化让他的身体变得很大,荀听找了一个能把面前人全部“包裹”起来的抱法。这是在原世界时揉搓朋友家的猫时学来的,只不过看上去很傻。   荀听想都不想,一股脑地说:“爻,你没错。”   却杀半垂着眼帘,不说话了,被荀听勒的。   却杀说:“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知道又怎么样?”荀听道,“我到你身边,不是来判决什么的,我是来信任你的,你没错。”   却杀沉默一会儿,自从两人的关系发展之后,荀听的双眼就好像被蒙蔽了一样。   却杀心想,就算是自己今天说要杀了教皇上位,让荀听去埋尸体,这厮都觉得自己是情有可原的。   荀听的温和与耐心在平常像是一种自然光,人们总是愿意亲近他。自私抠门的海伦乔、精怪让人捉摸不透的麦蒂、老实不愿与外人交流的守夜,柏羽、弥尔蓝……甚至是最纨绔的希什、天真的恶名薄,他都能相处得来,而且会在对方的交际关系中占上一席之地。   但即使是这样一个人,也是有偏爱的。   却杀尊崇理智,他和他身边之人一样严明、公正、守律,他听着荀听的不守节律的心跳,头一回发现,自己藏着一个卑鄙的念头:他希望有一个全心偏私自己的人,这样的话,就算自己众叛亲离、浑身是血,也可以到对方那里歇一会儿。   却杀抚上荀听的后背,任他抱了一会儿。   却杀回想起过往:“之前……有人也这么对我说过。”   荀听完全不知道却杀已经通过以利沙咒名猜测出了他第二命的大主教身份。   荀听道:“是谁?”   却杀没明说,他在等荀听主动透露的那天。他道:“是我之前十分仰慕的一个人,我刚刚才发现……那种情感似乎比仰慕更深一点。”   他盯着荀听,原来自己心里的幽灵那么早就开始萌生了。   “你是说……喜欢吗?你喜欢他?”荀听一怔,道,“我不是第一个?”   “不知道,”却杀无奈,他试图挣脱吠渊的熊抱,说,“行了,我还有正事要做。”   荀听依言松开,但他显然想继续问出答案来。   却杀回归正事上,说:“打开腐烂熔炉的动力之锁后,各国会选出一批点灯者,清理去往昇塔的道路。之后就要开始去往诺亚方舟的大迁徙了,或许史书会将它称为‘第二次归巢之路’——哦,如果以后人类还有历史的话。”   “这是我们出发前为数不多的安宁日子了……今日太安城有灯会,你跟随希什一起去吧。”   荀听说:“那你呢?”   却杀揉眉心,道:“我还要继续在这里,有公务要处理。”   荀听道:“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吗……本子都可以和你待在一起。”   “你会打搅到我,”却杀干脆,“我会想吻你。”   身后人好久没说话。   他感觉荀听的尾巴又缠上他的手臂了,尾巴末尾的羽毛有一搭没一搭地搔挠着他的皮肤,荀听说:“……偶尔亲一次也没关系。”   “不会偶尔,因为忍不住。”却杀直白道,“跟希什出去玩……别黏人。”   荀听声音好像有点失落:“好吧。”   “你等会儿,”却杀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叶子,递给荀听,说,“如果想买东西,可以用这里面的钱。”   系统蹦出:   达成成就【腰缠万贯】   “重生之我在异世界玩大富翁”   可使用金钱储备超过千万。   奖励:2点神犀   荀听:“……”   他觉得自己像小白脸。   荀听拿出口袋里的三枚叶子,捏在手里,说:“我有很多,但……”   却杀瞥了一眼三枚的金叶子,扫过上面不同的刻名,“哦”了一声,道:“真受欢迎。”   却杀将自己的叶子放回去,却被荀听抓住了手腕。   荀听把手里的三枚交到却杀掌心,只把刻名为“爻”的放进口袋里,说:“但我根本花不了这么多,应该只用一枚就够了。”   荀听知道一枚金叶子价值不菲,但还不知道却杀这一枚的价值超过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   ……   “你去哪儿了!”希什还在因为荀听突然消失生闷气,他瞥了荀听背后的恶名薄一眼,道,“你不会去找爻了吧?去要回你这小跟班了?”   “我不是小跟班,”恶名薄说,“小跟班是什么?”   希什指着荀听,敷衍道:“就是说你老喜欢跟在这人身边。”   恶名薄同意:“好!那我是小跟班。”祂还指着不会说话的蜉蝣和白狼,道:“你也有小跟班。”   “……”希什不想和祂说话,他对荀听说,“母亲和城主去了灯会,我们也需要过去。”   希什嘱咐:“你记住,不要和宣蝶再说一句话。”   荀听:“你是小孩吗?”   “你不听别怪我没提醒你,”希什道,“宣蝶对你感兴趣,但他可没安什么好心。”   白狼嗷嗷叫了几声,扒了几下主人的裤腿——这只雪山狼被溺爱得没边,走了一会儿竟嫌累了,而希什竟然毫不嫌弃地蹲下身来,把它抱在怀里了。   虽说是灯会,但太安城展出的东西可不像是“灯”。   天空飘着庞大而漂亮的龙与鲤鱼,那灯面上的花纹明显不是“画”上去的,它们会动弹,和写成“唐人街”的墨水属于同一种类,是油彩形的人工朽神。五颜六色的它们在弯长的灯身上变化、游动着,如万花筒的光芒,让龙灯像是活了起来。   可恶名薄一路过这里,它们就像受惊的鱼群一样,全部远远地缩到鱼尾处,原本华丽的彩灯忽地变成了一条着色不均匀的白色大肥鱼。   摊位上还有一只在地上旋转发光的莲,若是望向它的座底,就会发现上面有一个正圆的胖脸。胖脸的三只眼睛几乎占满了面部,鼻头指肚般小,嘴巴缝一样大。   脸叽咕地招揽客人:“客官坐莲吗?十文钱一次。”   一个小孩的父亲往那脸的嘴缝里投了一枚铜钱,胖脸开心地咧开嘴笑,叫贵客上座。小孩坐上莲花座灯,那东西带着他低空飞行了起来。   红彤彤的灯笼们像水母一样飘浮在空中,灯罩之下飘出几十根细长的黄色触手来,它们的中央各吐出一只快要拖到地上的长红舌头,上面写着一串字 都是一些很简单灯谜。   要是说对了,舌头便卷回灯笼里,吐出一颗珠子来,珠子里面有店家准备的小礼。   恶名薄对这东西很感兴趣,但祂猜不对,也不向荀听求助,眼睁睁地看到所有的灯舌“啪啪”几声卷回去,吐出的珠子被人拿走。   他回来问荀听:“小溪,你还有这个‘谜’可以猜吗?我都没看完字,就被人类猜对了。”祂附带补了一句:“人类好厉害。”   荀听哭笑不得,只好给他重新起了一个经典谜面:“有一东西走路,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它是什么?”   这又把恶名薄给难住了,祂完全没有想到谜底就是祂最喜爱的“东西”。   几乎每家店前都有一个笑眯眯的纸人,它们的衣装各有不同,纸内都充斥黑色黏液般的填充物,控制这些纸人动作。   荀听经过牌匾名为“福记”的果脯店门时,门口挂着的八哥学人话,叫了起来:“大王!大王!买果!吃果!”   那纸人听它的话,把一盘酸梅干端了上来。碗边还滴着黑色的液体,荀听看着瘆得慌,他回头问恶名薄道:“你想吃吗?”   “我想吃!”恶名薄歪头道,“可这东西看起来好脏。”   八哥“嘎嘎”地叫,生气道:“什么人呐?什么人呐!”   “……”   太安城很怪。奇珍巨兽和怖人朽神相处起来有一种怪异的和谐感。   他挤在太安城熙攘热闹的人群中,心生感叹:灾难迫近,这群笑语盈盈的人们很快就要离开故土,去往那个未知的“诺亚方舟”了。   荀听给恶名薄称了一斤干净杨梅干,让祂抱着边走边吃。希什的随身仆从们扛着这少爷心血来潮买下的古怪玩意儿,不敢有什么怨言。   荀听又听见身后八哥叫人买果了,荀听忽然想起什么,问希什:“你知道……爻喜欢吃什么吗?”   希什道:“爻都尝不出味道来,能喜欢吃什么玩意?哦,不过,这人小时候偷吃过我的奶油面包,”   小却杀被捡来的时候,还有着对饥饿的恐惧,他偷抢的恶习也没有完全改掉。   他从前能吃的东西都是粗糙难咽的,第一次尝到这希什少爷的奶油点心,那顺滑的口感让小却杀感到很稀奇。   荀听不解道:“不是,你怎么记这么久的仇?”   “我的饮食起居平时都是赫伊曾负责,那可是母亲头一回为我准备点心,结果被爻偷吃了,我当然记忆犹新。之后我就叫仆人饿了他一顿。”希什瞪了荀听一眼,道,“你到底在帮谁说话?”   希什果然表里如一的小孩子脾气,荀听皱眉,道:“你早点吃完,不被外人看到不就好了?爻从前也是小孩子,看到想吃是人之常情……说起来,你之前在白色树地和我下了保证,要给爻道歉,你道了吗?”   “……”希什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道了。”   这人的神色一看就在撒谎。   荀听还想说些什么,但余光似乎在人群中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一个身穿青衣,神色匆匆的小姑娘。她的服饰混在太安城之中也没什么违和感。   荀听立即认了出来,那是雨祭祀。他在蜃楼市和雨祭祀的人形有过一面之缘。   她一直在瓶子里待着,和哈维戈的遗物放在一起保管。看来她又找机会逃出来了。   荀听确认了那青衣小姑娘在人群中的行进方向,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听子:虽然爻吃了你的点心,但退一万步来说,你就一点错也没有吗?   希什:? 第140章 雨祭祀与吠渊   希什见他加快脚步,不解道:“喂!荀听!你又要去哪儿?”   他这声打草惊蛇,雨祭祀察觉到了有人跟随,脸上挂着警惕和惧怕,四处张望。   她看到荀听后,吓得蹦了一下,扒开熙攘的人群,拔腿就跑。   路人道:“哎哟……姑娘,着什么急,看路!”   荀听道:“拦住她!”   还没等路人回头,雨祭祀化作了一摊流动的水,无声无息地消失,从人群的缝隙中溜走了。人群的衣衫湿透,纷纷恼道:“倒霉催的,谁家小孩在泼水?!”   见状,恶名薄的双瞳发赤,周身的空间开始扭曲,祂正要放出陨石黑血时,却被荀听摁住刀柄。   荀听道:“本子,不用你帮忙。这里的人太多了,你在这里待着,不然会伤到其他人。”   恶名薄听话地“哦”了一声,身上冰寒透背的杀气瞬间淡了下去。   荀听腾空而起,橙瞳重现,不一会儿,他就锁定了雨祭祀的位置,俯冲下去。   雨祭祀似乎没办法化作兽形了,她逃跑也是气喘吁吁的,荀听不费吹灰之力地抓住了她,他道:“你别急着逃……”   女孩被钳住胳膊,大喊道:“有坏人抓我,救命啊啊啊!”   太安城的人们相当热心肠,她这一嗓子,还真叫来了好心帮忙的人。一个大汉上前抓住荀听的手腕,道:“你在干什么,怎么欺负小姑娘!”   荀听无奈,刚要解释,雨祭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了他的束缚,踉跄地跑走了。他想追上去,可被大汉拦住。众人围到了荀听面前,有见义勇为的,也有好奇凑热闹的,他们打量了荀听一圈,忽然道:“等等!这是吠渊?!”   这一叫唤让这一圈人都眼睛发了光。   “真是……他是吠渊信徒!兽身还融了吠渊之兽的!”   “老天爷,这东西得有百年没现世过了吧!”   “宝贝啊,是宝贝!”   荀听的目光追随着雨祭祀跑远。有几双手在痴迷地抚触荀听的翅膀和尾羽,他背后起了鸡皮疙瘩,赶紧把翅膀收回来,道:“请让我过去……别摸!”   一个老头捏着那尾巴上长着红色眼纹的羽毛,他养的鸟恐惧地钻进了他的衣领中。   他欣喜若狂说:“是真货!这是惊神羽,能叫百兽震颤俯首的!”   “……?”荀听把尾巴抽回来,心想自己怎么早没发现这个效果。   老头身着不凡,似乎是个富翁。他看到荀听锁骨处的黑曜石,便知道他是有主的,于是向他塞了一把金叶子,祈求道:“宝贝,你能听懂人话吗?你的主人在哪儿?我要找他买你。”   “……”荀听挣脱不了人群的拥簇,又不能突然化成兽形伤到他们。   他的退路被阻碍,无奈道:“我不卖!你能不能让一让?”   这时,宣蝶在阁楼上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咯咯”笑了几声,说道:“都散了吧,这哥哥的主儿有钱有势,连我都不敢直接要的……老爷,你那一把金子还不够给乜伽王子塞牙缝的。”   宣蝶算得上太安城二当家,他说的话管用,人群连忙散开,只有那老富翁不死心,又掏出一把钱来,说道:“不够我这儿还有!这宝贝多少钱买都值……”   荀听趁此时冲出人群,翅膀卷起的风将试图贴上来的几人推倒在地。   老头的钱撒了一地也不去捡拾,眼巴巴地看着荀听飞走,还在哀求。宣蝶用折扇扫去衣衫灰尘,撇嘴,道:“我给哥哥解围,哥哥不说声谢呢。”   仅仅是拖了这么一会儿时间,荀听已经看不见雨祭祀的身影了。   荀听在雨祭祀消失的方位寻找,只听远处传来“砰”的落水声,他循声望去,发现人们放花灯的岸边发生了异样。   那一大坨“河水”站了起来。   本漂流在它身上的花灯滑落下来,或者被卷入水身之中熄灭。这水组成的东西似乎咬住了什么东西,正要缩回去。   原来,太安城用来放花灯的“河”是假的。太安城地处一片平原,没有河流穿过也内陆湖,每当节庆日时,就把一只和“群童溪”同种类的人工朽蛊摊开,伪装成“河”。这样,节日结束之后还可以收起来,下次再用,十分方便。   这条“河”本来躺在那里,很安静乖巧,不知道被什么吸引到了,才突然暴起。   荀听在那一片水组成的身躯里发现了一个人影……雨祭祀那小姑娘正被它咬着!   荀听立即赶过去,抓住了雨祭祀的一只手,见到他追上,小姑娘脸上的恐惧更甚,她正要化形的时候,荀听道:“你不要变成水身,我抓不住你,你会融进这里面的!”   雨祭祀一愣。   也许是真的害怕,好久才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她的声音没在水里咕噜噜的:“坏蛋吠渊!吠渊!它要把我吃了……你快救我……”   荀听用力,一把将她拉出来,用一手护住。   那朽蛊由液体变为胶状,还在扯着雨祭祀的衣角和腿不放。   此时,不远处袭来几只骨钉,它们精准地扎进“河”的身体里,瞬间结冰,将朽蛊身体部分冻结。荀听趁机打碎这些冰块,将雨祭祀救了出来。   放出那些骨钉的正是希什。   看到希什怀里还抱着“雪山”,荀听这才想起来,海伦乔曾经说过,这种雪山短尾小狼的毛可以用来制冷的,竟然让希什这样利用了起来。   希什道:“这是哪来的丫头?你抓她干嘛。”   荀听一手揽着雨祭祀,慢慢落地。   雨祭祀还惊魂未定。荀听道:“她是吠渊信徒,兽形是雨祭祀。”   “雨祭祀?怪不得,”希什用下巴一指那只被冻上的“河”,道,“那玩意是很早之前就传下来的朽蛊,曾经吠渊之战的时候被用过。那时,雨祭祀为虎作伥,为吠渊降雨,这东西就是专门养来吃它们的。用烧底的罐子将雨祭祀捕捉来,扔到这朽蛊里,还能帮朽蛊净化水源……”   雨祭祀回过神来,朝他大叫道:“才不是为虎作伥!祖先和吠渊是好朋友!吠渊……”   希什皱眉,它的雪山狼也在龇牙。   他道:“一个战俘的种族而已,你用什么态度和我说话?”   雨祭祀有点害怕雪山,缩到荀听背后了。荀听无奈道:“你能不能改改你这随时给人下马威的毛病?”   希什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响亮的“咕噜”声。   “……”   他回头看向雨祭祀,小姑娘憋红了脸,好一会儿,才说:“我饿了。”   怪不得她逃跑时不转化成最快捷的青鸟形态,原来是被关在罐子里太久没进食,没力气了。   ……   雨祭祀不停地吃着食物,乳猪肉和蜜汁烧鹅腿进到她嘴里跟喝水似的,“行云流水”地吞进腹中。   碗筷叮当地响,空盘子已经叠了六只了。   她似乎对荀听的芥蒂还没有消失,荀听动弹一下,她就要停下吃饭,警惕地盯他一会儿。   荀听解释:“我给你添饭。”   希什在旁跷着二郎腿,嗤之以鼻:“你可真会照顾小孩。”   荀听横眉瞪他一眼,意有所指:“是,我周围老是吸引小孩,也不知道为什么。”   希什丝毫没察觉自己被“阴阳”了,道:“这说明你以后注定要像赫伊曾那样,负责照顾家的。”   雨祭祀吃完了,把筷子放在一旁,偷偷瞄了荀听一眼,道:“吠渊……你为什么背叛我?你总是这样,很久之前,人类来围剿的时候,你的祖先也为了人类背叛了我们整个种族!”   雨祭祀瞪了希什一眼,道:“人类会骗人,脾气差,又贪心,有什么好的?”   旁边的恶名薄坐不住了,反驳道:“人类好!他们可爱,小溪这个人类就很好……”   “那是因为你很强大,他们不敢对你露出最恶劣的一面!人类的坏处只有弱小的种族才能看到!如果哪天你变成了普通人,对他们没用了,他就会变脸。”   恶名薄不会辩论,着急道:“不对,不是这样的……”   荀听在他俩中间“劝架”,他问雨祭祀:“你能告诉我,我之前做了什么吗?我变成人身之后,之前的记忆都忘却了。”   雨祭祀生气道:“我就知道!你……你……”她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说,“你都没和我们道过歉,你为什么都忘了?”   “我们本来在林子里隐居,本来说好了大家都不出去,可是你却偷偷地和一个人类交好,你为了讨好他,把我和弟弟扔掉,结果人类并不领情,你也被他们抓起来……”雨祭祀道,“弟弟还那么小,人类抓我们粗暴又不讲理!现在弟弟走丢了,生死未卜,我当然要找你和那个人类报仇!”   希什道:“你们在密林中破坏人类集聚地,袭击我们无辜的同胞,人类当然要设法抓你们。”   雨祭祀道:“那是你们活该!我们本就人类有世仇,你们又杀了我们多少无辜同胞!”   荀听问:“你还记得,那个把吠渊……哦,把我引出来的人长什么样吗?”   “他是金黄色的头发,戴着面具,脸上还有疤痕,之前他人还很开朗、好说话,后来就变得冷冷的,但是吠渊不管这些,它太喜欢他了。”   “……”   这熟悉的描述,让荀听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他这一命最初醒来,见到过假三十七。假三十七能够出现在那里本就非常蹊跷,现在,结合雨祭祀口中的外貌描述,一种可能性浮现出来——   假三十七会时不时地独身去大荒,就是为了接触吠渊的。   至于为什么要伪装成三十七。是因为原本认识吠渊的是真的三十七——格温乔尔杰。这位后来者为了取得吠渊的信任,才次次在进入大荒时伪装成三十七的面目。   他平时会加入非专业的民间采矿小队,目的不在采矿,只是搭乘他们小队的车进入明睛大荒,顺手帮忙而已。在这个过程中,假三十七遇见了第一命的荀听,也结识了常去采矿的伊利。   最后,假三十七协助佣兵团围剿吠渊,功劳被拍卖行抢去,吠渊之身又因此流落到海伦乔的手里,被改造成了第五命的荀听……   希什并不会把自家高级佣兵团里的每个人都记住,还在疑惑:“假三十七是哪个?跟你去白色树地的那个?”   “嗯……”荀听看着哭泣的雨祭祀,心情莫名地变得复杂,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道,“或许爻知道假三十七是谁,以及……他接触、捕杀吠渊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141章 吃什么   ……   腐烂熔炉处在南方荒地之中。   那片荒地在多年之前因名为“伏火”的朽神而诞生,“伏火”使得千里之内寸草不生,天气炎热干燥,土地沙化,与沙漠没什么不同。   不过那里资源丰富,仍有人居住。附近最大的城镇叫做阿波罗镇,那里是西德尼恩家族的领地。   因为太安城与西德尼恩家族保持着良好的贸易关系,所以两地的交通方便,有固定的火车线路。从太安城去往“腐烂熔炉”所在的南方荒地,只需要三天的车程。   出发之前,他们有两日的歇息时间,而这两日里,荀听只见了自家那位“日理万机”的乜伽王子两面。   第一面,是出席“第二次归巢之路”的召开会。英雄们像是那次参加招募会一般,秘密地聚集在太安城偌大的厅室之中,领导者们公开了寻神者带来的女神神谕,他们聆听着关乎人类火种的迁徙计划,但这次没有人欣喜,也没有人离席,取而代之是肃穆与无声的忧愁。   荀听只匆匆在会上见了却杀一面。   却杀归国后,晟谕庭为他举办了回归的洗礼仪式。怀梵自认为治理能力比不上哥哥怀霏,比起管理万事的教皇,他更想做的是神圣军的统领。怀梵本要将教皇的位置和全部管理权都让给却杀,但这个决定遭到了晟谕庭中的主教和上修士们竭力阻止,却杀本人也拒绝了。   却杀只能是“王子”,他无法成为领导者,因为他是煞的容器,如果发生迁徙去昇塔的途中发生意外,打碎他是应急方案之一。   在召开会上,却杀的神情仍旧镇定而漠然,仿佛就算此时灾难迫临城外,他也不会在乎一样,没人能看出他被灯光拉长的影子里承载着什么。   至于第二面……是却杀主动来找的荀听。   他递给了荀听一张购买合约,开门见山地说:“有人来问我,是否豢养着一只融合了吠渊兽身的吠渊信徒,他要开高价购买这位信徒的使用权。”   却杀说:“对方开出的数额,足够和平时期养乜伽神圣军一年的国库支出了。”   荀听看着合同上丰厚的许诺,他没想到那天偶然遇到的老富翁是动真格的,那老头真托关系找到了乜伽王子。   荀听看看合同,又看看严肃的却杀,好一会儿,道:“你要把我卖掉,养军队吗?”   “……”却杀瞪了可怜兮兮的荀听一眼,也不知道他脑回路往哪条道上撇的。   荀听就好像是八百年前的精致宝贝掉到了古玩市场。却杀说:“现在太安城的人都对你感兴趣,我是让你不要再抛头露面了,出发前不准乱跑——希什和宣蝶叫你出去也不行,卡佩斯和城主也不行。”   撂下了命令之后,却杀只是待了一刻,他拧着戒指,凶巴巴地说:“要是再有这种合约找我,我……”他把“我就把你卖了”咽下去,换了一句:“……你试试看。”   “……”   于是,荀听在太安城景色最好的阁楼里,给却杀当了两天的“金丝雀”。   荀听在禁足期间无聊得要命,也不见“养”他的死鬼来看他一眼,自己就只好在楼阁中读读文献,学习调魔药和养朽蛊,捣鼓几下系统,顺便给自己升了升级。   荀听答应了雨祭祀要帮她找弟弟,于是雨祭祀自愿缩到瓶子里,被荀听随身带着。   雨祭祀对人类的态度和恶名薄截然不同,荀听无事时就把这青鸟放出来,然后听这俩小孩吵架。   终于到了出发那天,荀听学会了怎么用太安城的朽蛊培养基、鱿鱼草魔药以及鲍菇孢子,养出一只寿命足有三个月的蘑菇小狗来。   却杀特意把荀听安排在一节车厢里,这样车程三天的时间他们都能待在一起。   但这回轮到“金丝雀”不高兴了。   半天过去,荀听望着窗外的景色,不置一词。   这感觉很奇妙,蒸汽火车行进得没有那么快,可这机动速度和窗外荒凉破败——甚至是怖人的场景对比起来有一种强烈的反差感。好像他乘上了永恒,正看着世界飞速地老去。   经历了这么多,荀听现在的心态与以往相比变化了许多:他对这个世界的感觉有了重量,如果晟洲大陆在他面前消失,他大概会非常不舍。   却杀慢慢开口:“我们之中唯一见过‘伏火’的人是战将军,当时她初出茅庐,却凭借出众的能力压制住了这只四处作乱的朽神,因此也被赐号为伐火将军。”   “那只炙热的山状朽神原本就叫‘熔炉’,是因为被伏火烫伤之后,它才叫腐烂熔炉的。”   荀听忍不住问道:“也就是说,熔炉是‘活’的吗?”   “嗯,熔炉城的形态是一座山,这座山是有血肉组织的,祂的子民在山的皮肤表面生存,用祂的污垢种植,这座山不可深挖,否则会伤到他的皮肉。后来被伏火烫伤的地方成了一块无法治愈的盆地,那里面尽是朽神腐烂的淤血孵化出的东西,很危险。”   “加上这几年,未燃尽的‘伏火’的残火又再次烧了起来,这让那地方更加水深火热。西德尼恩家族的管理者和阿波罗镇市民们都对此感到头疼不已。”   荀听看到了系统关于刹门的任务提醒,刹门的火种任务叫做【退让的神明】,而火种叫做【退避之勇】——很怪的名字。   荀听道:“那我们这一行是由战将军领头吧?”   “是她。我们打开动力之锁的同时,她也会帮忙解决阿波罗镇的伏火祸患。”   荀听看到任务名字,不禁问:“战将军……有过败绩吗?”   “百战百胜。只要是交托她的任务,都未出过差池。”   那这个任务的名字就更怪了,难道是让战止序“退让”吗?   荀听明显还想知道更多关于战止序的信息,但他张了张嘴,想到自己正在生闷气,又闭回去了。   他心想,大不了问麦蒂还有战止序本人。   过了一会儿,却杀翻过书页,说:“你不高兴了。”   不是疑问,是很确切的陈述语气。   荀听望着窗外好久:“嗯。”   “怪我把你关起来?”   “……”   好久没回话,却杀想看他时,对面人忽然拨开却杀面前的书,贴上了他的嘴唇,吻了半天,一直到分不清自己和对方的味道了。   荀听不想再忍,他就像个皮薄的气球,恋人戳一下就撒气了。   “怪你不来看我。”荀听埋怨道,“世人都把异乡者和吠渊当做神明和珍宝,怎么只有你把他晾在一边,还忙个不停的?”   却杀道:“他太黏人了。”   “这有什么办法?他就是这样的,”荀听憋屈道,“你要喜欢他,和他在一起的话,就得忍着他黏人。”   却杀盯着他,开始摁压那块嵌到荀听肉身中的黑曜石——那石头镶在锁骨之上,靠近气管——他的动作叫荀听慢慢窒息,然后轻声说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忍着?”   “……”   荀听的气烟消云散了,一瞬间把自己要问的事放到了后面。   他像得到了什么准许一样,耳朵泛红,橙色的瞳仁和眼角的残羽逐渐浮现出来。   他贴着却杀的掌心,咬了一下那控制他兽身的黑曜石戒指,银制指身上留下一点牙印。   他趁却杀不注意,把这戒指叼了下来,藏到了口袋里,他说:“爻,这回不要用这戒指了,让我自己来好不好?”   “……”   这不虚心的学生只求教了老师一回,不仅脸皮长了三寸,还想着自己实践了。   却杀用拇指掰着他的虎牙,冰冷地拒绝:“你想叫我死。”   荀听含糊道:“我叫乔叔给我熬了抑制药水,我能控制得住,可以不转成兽身的……哥哥。”   像是知道只要唤这一声却杀会迁就自己似的,荀听没等对方出口同意,就叼住了他的下唇。   “哗”的一声响,恶名薄拉开了这节车厢门。   祂抱着那罐雨祭祀走了进来,举起来,告状道:“小溪,我不要再帮你拿着罐子了,这只鸟很坏,说话好难听……”   恶名薄一顿,看着两个贴在一起的人类,还有祂耳朵泛红的恶名朋友,不解道:“你们在吃什么?” 第142章 鱼肉   荀听把瓶子放到箱子里,拎起本子的围巾领,恶名薄不明所以地“哎”了一声。   祂被拎着走了三节车厢,荀听把他放到希什面前,说道:“帮我看好祂,多谢公子。”   希什端着咖啡:“?”   荀听关门,又跨了三节车厢回去,动作一气呵成,没留给任何人看他脸上表情的机会。   希什疑惑问恶名薄:“怎么了?”   恶名薄整理好皱巴的围巾,伸出一根手指,不急不慢道:“人类好护食。”   荀听回到车厢,气氛变得比他的动作还要僵硬。却杀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他的书,为了缓解尴尬,荀听扯了些有的没的:“那个……”   却杀抬眼看他。   “……人类的迁徙什么时候开始?”   很突兀。   却杀还是答了:“最早的一批点灯者在三天之后出发。”   荀听垂眸,托腮看向窗外,沉默了一会儿。   他忍不住盯向却杀湿润的嘴唇,观察他的翕动。他道:“我忽然想,如果大家都迁到昇塔,这些城镇就没人生活了,这样的话还需要我们特地去除伏火吗?”   “不,这和第一次归巢之路不一样,我们现有的幸存者人数太多。所以这次是分批进行的,全部的人迁徙完毕至少需要三年。而且……”却杀的蓝眼睛透亮,“一定会有人被放弃的。昇塔容不下这么多人。”   荀听一噎,说:“那你们评估过要放弃那些人吗?”   “优先要安顿的一定是能接受神明庇佑并使用神赐的人,这是硬性条件。普通人单靠自己进到大荒中心会崩溃至死的,很难正常生活——不过,在空间和时间富余的情况下,我们能保则保。”   也就是说,像蚁奴那样被培养的人类,以及被神明抛弃的寻神者,都是后批次中的。好在和守夜一起逃离出来的菲尼族人有了专门庇护他们的新神怀霏——可是他们还有很多蚁奴同胞在养殖场里不见天日。   荀听道:“那卡佩斯总统呢?她也是普通人。”   “卡佩斯自然有特权,她是领导整个第二次归巢之路的人,信徒会们倾尽全力也会保证她的安全。”   哈维戈的话还清晰萦绕在荀听耳边,他的离开只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但不代表艰难险阻就此结束。第二次归巢之路只会更加的苦难重重。   这时,却杀唤了他一声。   他把越扯越远的话题拽了回来:“荀听,你喜欢在前戏中途谈工作吗?”   “……”荀听反应了半天,他说,“啊?我以为……刚才被本子打断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这是你的情趣。”却杀淡淡道,“我还想说,你太拖沓了,你完全可以边‘进来’边谈,没必要在前面浪费时间。”   荀听退热的耳朵又重新红回来,他打断却杀:“我没有这种情趣……”   却杀叹了一口气,用拇指摁住了对方的嘴唇,说:“你总是压抑着自己,心里想得和你表现得差别太大。”   抚摸恋人的嘴唇,这是刚才荀听一直想做的事,他看着却杀锁骨处露出的蛇骨神赐纹,忽地明白了什么。   荀听问道:“爻……你难道一直在用‘共识’吗?”   “嗯,读你的想法会让做的过程更加愉悦一点,”却杀竟然直接承认了,“你可以把这理解成我的情趣?”   荀听大脑开始过载——这个在他第一命时就叫他丢大脸的神赐此时又发挥了让荀听宕机的神效。   荀听终于知道了:那些自己拼命忍住的、极端的欲望和见不得人的想象在却杀脑海中一清二楚,可却杀从没告诉过自己。   却杀把荀听的这些内心戏当成料酒,配合着克制羞涩、耳朵红得要命的漂亮皮囊一起“下菜”,私自品尝着。   荀听是砧板上又肥又呆的鱼肉,却杀是很会吃他的厨子。   “…………”   荀听双手捂脸。   火车在不断地前进着,到了前方鸣笛一声,喷出淼淼雾气。却杀慢慢地把书折页,合上,像优雅地戴上餐巾布。   他挪开荀听的一只手,看到荀听因极度羞耻而变橙的竖瞳,湿红的眼角上缀着黑羽。   他说:“还要继续吗?”   “……”   好,鱼还得自个儿把钩挂嘴上。   荀听伸手,用双臂将他困在座子上,低头闷闷道:“要。”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Tom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jpg 第143章 伏墙残火   一行人到站之前,西德尼恩家族的管家就已经带人在车站恭候多时了。   南方荒地的气候比荀听想象得还要糟糕,空气中的热浪不断,几乎扭曲了眼前的场景。火车仅仅停留在阿波罗镇几分钟,外皮就已经热得烫人。   管家为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件纱衣,仆人端上了几杯“凉饮”,管家解释,这件衣服是记忆材料编制的,刻录了阿呜蒙与苏摩罗陀的神赐,还编入了布莱特雪山短尾狼的毛发,可以有些防止他们被烧伤、晒伤。至于那份冷饮,它们的原材料是鲜榨果汁,加入了黄沙蜥蜴尾巴的磨粉,用来给他们降温的。   经过这些保护性措施之后,荀听确实感觉舒适了很多。但这里的太阳依旧很烈,荀听转换形态,自然地把巨翼遮到却杀的头顶。   西德尼恩家族的管家非常热情,他请卡佩斯上马车——马这种工具动物并不适合这里的地理和气候,这里的马车是由骆驼来拉的。卡佩斯婉拒了他的好意,她打算一边观赏,一边徒步走过阿波罗镇。   阿波罗镇的房屋景致和其他城市不一样,没有高大楼房和参天的穹顶,而是低矮的土黄色房子,地面上的建筑大部分都是门面或装饰,人们真正的活动场所在地下。   阿波罗镇因为和南希伯以及乜伽晟国西罗区有着友好的往来,虽然环境条件恶劣,但技术并不落后,他们有着非常独特且完善的工业链。   荀听路过香料的门匾,这栋建筑下人群熙攘,这些人一边避暑,边好奇地望向着装奇异的外来客人,互相之间交头接耳。   之前听麦蒂讲过,西德尼恩家族盛产“美人”,而且珠宝、香料、风俗、博彩业相当发达。维洛斯信徒会的集聚地就分布在这里。   那些笑靥盈盈的男女都面容姣好,只看外表无法分清他们的年龄,因为维洛斯信徒有着塑造皮囊的神赐,可以使自己一直保持着年轻的外貌。   见他们一行身着不凡,美人们自然地向他们伸来了橄榄枝,荀听不为所动,路过这群人。   ……他又退了回来。   因为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位格格不入的女士,她五官的异域特色没有那样浓重,正在避暑人群中扇着蒲扇,面如死灰地含着一大个冰块。   荀听道:“……弥尔蓝?”   弥尔蓝循声看向他,上下打量着这位长着翅膀的“鸟人”,疑惑道:“你是?”   ……   弥尔蓝对迁移计划略有耳闻,但她此行与这事儿的关联不大。她是替神学院来的调研的——血之神的化身战止序要再次镇压“伏火”,这可是寻神系研究的好素材。   “可这鬼地方太热了。”弥尔蓝道,“出去走几步就要死在外面。”   荀听尝试着放雨祭祀出去降雨,这些雨水落地即蒸发,雨祭祀悻悻地缩回了瓶子,说道:“这破地方会把我身体的水分蒸没的!”   居民们说,阿波罗镇不寻常的酷热就是因为“伏火”。   荀听好奇这个伏火究竟是什么样姿态的朽神。   祂是一团火吗?可祂从哪里烧起来的?伏火的范围影响如此之大,他们却看不见燃烧的痕迹。   居民都对“伏火”闭口不谈,好似这个词语代表了什么厄运,冒犯它们今晚就会找上门一样。   “你很快就知道了。”口干舌燥的弥尔蓝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说,“这里到处都是伏火的残火。”   “……到处?”荀听好奇地望向周围,除了地上会出现的大大小小空洞——荀听猜测那是为地下空间散热用的,除此之外,阿波罗镇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直到晚上,荀听才明白伏火究竟藏在了哪儿——   傍晚时,荀听用三袋牦牛干去希什的住处把雪山狼勾引了过来,小狼还记得荀听的气味,因此对他非常亲近。   他给雪山的皮毛上擦上一层香皂沫,碱性物质让短尾狼的皮毛开始散发冷气,荀听叫这头“行走的制冷机”晚上睡在却杀床头。他又取了几缕小狼的毛发,混合到一盆肥皂水之中,倒入吹风机,用于整个房间的制冷。没想到雪山竟然被性情嚣张的希什教得十分温顺,乖乖地趴在床上朝荀听摇尾巴。   希什发现自家小狼被抱走,气得敲他房门:“荀听!你个狗贼!!你偷我雪山做什么?你把它还回来!”   荀听理直气壮:“它自己愿意跟我来的。”   接着,他去找管家盛了两桶阿波罗镇的特质冷饮,他觉得降温效果不太持久,又去买了一些香料材料,照着药水调配书加了一点夜光葡萄酒和杂交冰草香料,调出了既降暑防温、又味道不错的凉酒来——出于感谢,还给了希什一桶。   如此这般,疲惫的乜伽王子在酷热中晚归的时候,打开房门,一股凉气和甜酒香扑面而来。   刚一开门,一群蘑菇小狗顶着一只盘子,盘子放上了一杯加了冰块的酒,摇摇晃晃地挪到却杀脚边。这群小东西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的鞋子,有一只还摔倒了。   “……”却杀拿起这杯酒来,并且撤掉了它们头上的盘子。   蘑菇小狗们如释重负地往房屋中跑去,围绕着正在做饭的荀听转了一个圈。   荀听弯腰,把完成任务的蘑菇们都驱赶回了一个木箱里。   ……养一群蘑菇小狗用来这样使唤,亏他能想得出来。   却杀把甜酒饮尽,热得烦躁的身体爽快了不少。他到清凉的床上坐下,摸了摸正在熟睡的雪山,小狼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   屋子里被荀听收拾得干净、整洁,温度也是舒适的。明明是旅馆的客房,却比在家中还要自在。   荀听给他端上一盘沙拉来,问道:“累吗?这里没多少食材,只有一点水果和蔬菜,所以只做了这些东西……”   却杀道:“你很会持家。”   自从被弥尔蓝封号“贤良淑德”之后,荀听就已经对这类评价脱敏了,他只是耸肩,说道:“以后我总得照顾你吧?爻,你看起来不太擅长做这些事。”   却杀抱起胳膊来,道:“的确。”   荀听忍俊不禁,他把却杀喝完酒的杯子收拾起来。   他想起来问却杀:“爻,你知道有人在装成格温乔尔杰的模样,去大荒狩猎吠渊吗?”   却杀摸雪山狼的动作一顿。   “知道,怎么了?”   “知道?”荀听道,“你原来认识那位三十……不是,假三十七?”   “嗯。”   荀听观察着却杀的神色,松了一口气,道:“你知道他狩猎吠渊是为什么吗?”   “因为吠渊稀有,”却杀道,“不是也有很多人对你感兴趣么。”   荀听心想,只是这么简单吗?   荀听将洗好的酒杯放好,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什么东西在摇晃房间,酒桶里的玫瑰红的液体在波动。   荀听疑惑地盯向酒桶,他听觉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窸窣钻动的声响,其中夹杂着吱嘎的细叫。   他转向声源,而面前是一面墙壁。   荀听皱眉,他伸手触摸土制的墙面,背后的汗毛直立——他这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墙中有东西在互相挤压,甚至平坦的墙面鼓起了一个大包,它正在不断移动,里面的东西试图破墙而出!   荀听后退一步,第一反应是:“爻!你先走,这里有问……”   他话未落,神情严肃的却杀就已经朝这里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拉到了身后。   “……”   荀听差点忘记,却杀重新拥有了神赐纹,他重新变回了那位精通所有神明技能、战无不胜的南希伯司长。   却杀不由分说地按住那个还在蠕动的包,一剑刺穿了土坯,墙里传来“吱”的一声惨啸。   那东西被挑了出来,它的“尸体”重重地摔落到了地上,那是一只腹部肥胖臃肿的老鼠。   就在荀听想要仔细查看时,鼠尸的肚子突然炸开!   它喷溅出红色的内容物——不是血红,而是“火”红的。这些残渣所溅之处被烫了几个大洞,幸有却杀剑刃的遮挡,荀听的身体上才没被溅到。   鼠尸的皮烧了个干净,整个身躯燃烧了起来,它再次于火焰中“爬”了起来,痴狂般跳进酒桶里,桶中登时燃起大火。   墙中的其他挤攘的东西得到了什么鼓舞,那一团团火红之物如同活了似的,纷纷从缝隙中涌了出来。它们摇曳出老鼠的形状,将墙皮烧得像炉窑中那样通红,整面墙如同在呕吐岩浆。   荀听久违的厄婴系统蹦出了提示: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伏火、鼠火   阶梯等级:第四阶梯 4-437   朽神特征:祂本是圣洁的火,形态却类似一只只丑陋的老鼠。它们经常潜伏在地下,像那些肮脏的小畜-生一样昼伏夜出,当荒地闹起鼠灾,鼠火聚集融合起来,那火就变作巨型的肿瘤,化为浓稠的黑色。巨大的炙热之瘤四处滚动,熔浆般的汁液遍地流淌,老鼠是跟随祂的臣民,所到之处将燃起地狱烈火。   伏火的完整形态诞生时,曾经将熔炉烫伤,伤口向下深入几百米,几乎形成一道深渊盆地。熔炉山痛苦哀嚎,祂的哭泣声使皮肤上的树木死亡,动物的内脏破碎,生灵涂炭。由此形成了腐烂熔炉。   弱点或骗神技巧:残余的鼠火喜欢酒精,遇到酒精身体会暂时膨大,它们厌恶刹门神的“恶血”神赐。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伏火残火的形态竟然是一只只老鼠……   却杀用剑划破手心,滴出的鲜血由红变黑,质地变得黏稠。   荀听看见那血滴出来一个鬼脸的简单形状——这就是刹门的神赐“恶血”。   刹门信徒要习得这一技能,除了神犀数量需要达标之外,还需要累计杀死足够多的人。这样“恶血”里才会凝聚杀意和仇恨的灵魂。   这群老鼠碰到恶血之后,“吱”的一声开始四处逃窜,幸亏这些只是残火,很快就被驱赶,缩回到更深的地底下了。   却杀看了一眼破碎的墙壁,说道:“墙里全被他们蛀干净了……”   却杀低头,看向正在为自己包扎手心伤口的荀听。说道:“不用,我会用神赐恢复的。”   “下次你可以用我的血,”荀听很在意他的伤口,说道,“刹门的神赐又不一定非用自己的血……”   附近传来人群骚乱的声音。   却杀道:“看来这群残火溜到外面了。”   荀听道:“我们出去看看。” 第144章 阿波罗镇   在地下,荀听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头顶上的震动——有一大群东西贴着地面跑了过去。   荀听探出地面,一股热气包裹了全身,只见不远处有一条发光的火焰带正在快速扩散,那是一群老鼠在快速移动,它们扬起沙土和灰尘,所经之处的土地被烤得赤红一片。有的地下房屋已经烧着了,居民连忙转移到地平线以上进行避难。   管家及时出现,他让卡佩斯总统和却杀不必着急,阿波罗镇中有一支由刹门神组成的专业“灭鼠”队,现在正在处理灾情。   “这些可不是普通老鼠,传说因愤怒和贪婪而死的生灵灵魂会被发配到南方荒地,化作滋养熔炉山的粪土,而老鼠啃食了这些东西之后,就会与它们融为一体,变成四处逃窜、无法被水扑灭的伏火。成群的老鼠们藏匿于地下,使得南方荒地的地面温度异常增高。”管家说,“因为源头无法止住,所以伏火是永远除不掉的。它们聚集太多就会变成巨大的成体,引发灾难……这些天经过了定期处理,本来好好的,结果今晚鼠患竟然再次泛滥……让总统和王子见笑了。”   “战将军会帮你们解决伏火成体,”卡佩斯说,“动力之锁的锁芯藏匿在腐烂熔炉之中,而伏火在熔炉山太过猖狂,阻碍了我们继续深入。”   管家盯着卡佩斯,好一会儿,说道:“总统真是辛苦……这次破锁竟然亲自前来,您很久都没拜访过我们家族领地了吧?”   卡佩斯淡淡道:“就当故地重游了。”   管家礼貌地微笑着。   ……   希什的父亲赫伊曾是西德尼恩家族的大少爷,当初他执意要与卡佩斯结为连理,入赘到南希伯,导致西德尼恩与卡佩斯家族闹翻了一段时间,即使现在两家关系缓和,西德尼恩家族的长辈们还是不愿意出面见卡佩斯。   赫伊曾的性格过于偏执,而且经常疑神疑鬼,以前的他才是一只真正被家族娇生惯养坏了的“金丝雀”,希什的乖张跟他的父亲比起来,只是小巫见大巫。赫伊曾一旦察觉到伴侣有疏远他的念头,就会无由地发疯。他曾经当着卡佩斯和议员的面撕毁了西德尼恩家族的使者来信,搞砸了一项重要的商务会议,原因居然只是怀疑卡佩斯“不要他”“要将他送回家”去。   而且,人们皆知总统伴侣极端地偏袒卡佩斯,赫伊曾秘密地在联邦政府之外搞“白色恐怖”,只要有人发出一点反对卡佩斯的声音,就会遭到他的清理和虐杀。这可为卡佩斯“赚”得了不少骂名。   赫伊曾强烈地缺乏安全感。他曾经提出想要有一个孩子,可以将卡佩斯总统的位子传承下去,他不介意自己来抚养这个孩子,甚至提出可以通过“性之神”禁忌的神赐让自己作为孕体,不会打搅到卡佩斯的工作。   赫伊曾多番请求,但卡佩斯拒绝了,她觉得,南希伯联邦又不是世袭制,她不想扶持自己的后代,更不想有后代。   于是,赫伊曾做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用三十只梅花鹿子宫肉干、袋鼠血瘤以及几斤人皮请下了第五阶梯朽神5-742畸形儿巢穴。这个朽神有两人高,呈囊袋状,祂可以将两个装入囊中的东西——无论是人、动物、植物、还是朽神——融合在一起,从而诞下一个畸形的融合幼体,祂和蜃楼市子宫是孕育类的同源朽神。缺点就是诞生的“畸形儿”的神智是混乱的,甚至没有智慧。   赫伊曾用维洛斯的神赐对这个朽神加以改造,他又偷偷取了卡佩斯的血,装入囊中。他用自己的身躯维持着祂的运转,不断地调整孩子的形态,失败了无数次之后,赫伊曾最终孕育了一个他和卡佩斯的正常骨肉,也就是希什。   整整五个月,赫伊曾都待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他为那朽神输送神赐与血肉。当卡佩斯踹开地下室的大门,满屋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畸形的肉块们堆叠在一起,那肉浆巢穴在这些丑恶的污秽中央,上面延伸出的红色脐带连接着赫伊曾的身体,像一条条嗜血的蠕虫。   而骨瘦如柴的赫伊曾抱着干净健康的新生儿,他的脸苍白疲惫,却仍旧精致美丽,虚弱地拽着卡佩斯的衣角,欣喜若狂地让她帮孩子取名。   卡佩斯发了大怒,如果当时不是洛雷奶奶和止心师劝阻,赫伊曾怀里的小孩是活不下来的。   卡佩斯可不是什么善茬,她能如慈母般笑语盈盈,也能一刀杀人不眨眼。她一手打造了科技先进的南希伯帝国,她把却杀铸成朽神煞的容器,把他提拔为重臣。世人皆不知无数人的性命就悬在她指间的那枚平平无奇的天子戒上。   她最忌别人忤逆她的命令,那时能放疯狂的赫伊曾一条生路,说明他对此人还是有感情在的……不然她也不会一直惯着这少爷的无理取闹了。   此后,希什便被赫伊曾一直抚养着,卡佩斯很少关怀他。希什被赫伊曾教育得十分听从卡佩斯的命令,他对母亲的崇敬和恐惧是童年就养成的。   后来不知什么契机,赫伊曾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因此对卡佩斯由爱生恨,扔下希什,逃离了南希伯。   ……   此时赫伊曾已叛投黑太阳教会多年,卡佩斯这句“故地重游”不知有何意味。   过了好一会儿,不远处的火光似乎熄灭了,管家说道:“看来捕鼠队已经完成任务了……哦?是战将军。”   荀听飞上地面矮屋顶,朝管家所指的方向眺望过去。   他发现,那群沐浴着火焰的鼠群被另一股流动的势力所吞噬:那是一大摊血迹,他们如同一道赤潮,汹涌地扑来,逃窜的老鼠来不及撤退,就被血潮中的恶鬼抓住、吞咽下肚。试图逃跑的老鼠被密集的红色地刺扎穿,一具具燃火的尸体化作了灰烬。不一会儿,伏火残火就被恶血所浇灭了,发出一股奇异而诱人的浓香。   战止序踏上凝固硬化的恶血,踩碎了老鼠的骨灰。她的手上缠着绷带,手扶两把剑,查看周围的情况,对身旁的捕鼠队说道:“还有几只朝那里逃了。”   “刹门化身果然是伏火的克星,”管家满意道,“战将军这次出马,镇子以后应该会安生许多年。请总统不要担心,回房休息吧。”   这时,恶名簿从地下爬了上来,他露头,叫道:“小溪,我听见动静……发生什么了?”   祂的声音一停,看了管家一会儿,“咦”一声。管家瞥祂一眼,恶名簿便乖乖不说话了。   荀听问:“怎么了?”   恶名簿的目光从管家身上移开,对荀听说:“小溪,有人来找你哦。”   弥尔蓝在荀听房间等他。她抱着雪山,仰头感受着房间中的凉爽,如同重新复活般,吸了一口气,见到荀听回来,她兴奋道:“听哥!你这里为什么这么凉快!我今晚能在这里打地铺吗?你不知道我过得什么日子!今晚屋顶上掉下一只老鼠来把我床单烧了个大窟窿……”   她看到荀听身后跟着的却杀,声音戛然而止。   却杀自觉回避,道:“我和战将军有事商量。”   待他离开,弥尔蓝才敢继续对荀听说:“我错了……系统没判定你暴露身份吧?”   荀听给弥尔蓝倒了一杯自制的凉酒,道:“放心,没有。”   弥尔蓝饮尽那杯冰爽的冷饮,畅快地“啊”了一声。她仔细地观察了房屋,道:“等会儿……你是和爻司住在一起吗?”   荀听道:“嗯。”   “真好,原来这乘凉的屋子是特地为爻司准备的,”弥尔蓝撇嘴道,“那我就识点趣,不来打扰你们了,说完事儿就走。”   弥尔蓝拆开自己的随身包裹,把一沓书放到桌子上,荀听注意到里面有一个长着霉点的小包裹,拎了起来,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哦,”弥尔蓝接过那小布袋,说道,“柏羽做的点心。”   “你走之后,柏羽一直在通过我了解关于午溪和莫诺的消息。她和神学院请辞之前,见了我最后一面,给我做了一份蓝莓派,”她哭笑不得,“结果她做得太硬,连她自己都说难吃,我一下子吃不完,就一直带在身边当随身干粮了,哪知道这破地方太热,居然这么快就坏了……”   弥尔蓝说:“柏羽说她还是不太擅长做饭。最后的愿望就是想再尝一次养父做的糕点,但你那时不在我身边,我又不会烹饪,她就只能想想了。”   “我在蜃楼市见过她。”荀听遗憾地想,他在哈维戈小屋给大家准备的最后一顿饭,没有做一份柏羽爱吃的蓝莓派。   “她……她真的深入到永恒黑洞了吗?”弥尔蓝惊讶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   荀听无法说柏羽是生是死,蜃楼市的一二层已经完全被虫潮蛀蚀,无人能再通过正路进入永恒,而里面唯一的人类也无法出来。   柏羽对于外界来说已经死了,但对于她自己来说,她将永恒存在着,守着哈维戈小队的小屋。   荀听道:“她现在……应该拥有足够的时间去学怎么做好吃的蓝莓派吧。”   弥尔蓝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把一份记录手稿整理好,递给荀听,说:“我来找你还是说神明火种的事,喏,这是我得到的关于图特信徒会的消息——最近有寻神系的一位老师发现,图特信徒会一直拥护的神明化身是假的,那老头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信徒而已。他欺骗了信徒会很多年,查证确实之后的教徒们十分愤怒,他们要求晟谕庭将这个罪大恶极的骗子斩首示众。”   弥尔蓝道:“这当然没到可以死刑的地步,不过这的确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丑闻,很影响信徒会的形象,所以最近晟谕庭正在安抚图特信徒会的情绪。”   “等等……”荀听觉得这事儿的槽点太多,“一个普通信徒,欺骗了‘脑和智慧之神’的信徒会众人很多年?他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谁知道呢?他闭口不提是谁帮助了他,为了防止别人对他的记忆进行提取,他还用神赐将自己的大脑意识洗去了,现在完全变成了一个痴傻之人,被关在监狱之中。”   荀听问:“他叫什么?”   “米达斯图亚特,是娅尔萨的二世孙……哦,就是哈维戈小队的那位娅尔萨。”弥尔蓝道。“因为他是英雄们唯一留下的后代,所以一直备受关注。但米达这老头子除了会故弄玄虚,没有什么实际的建树,受到的争议也很大。”   荀听冒出一个想法,道:“他会不会是受人胁迫的?替人扮演图特化身?”   “扮演?为什么要扮演啊?而且什么样的人能叫他扮演得这样天衣无缝?”   荀听道:“大胆地想一下,或许就是图特化身叫米达假扮的,因为化身本人有着不能露面的原因,所以利用了米达,而米达也借着正主的实力,狐假虎威。”   没什么证据支持,这只能是个猜想。弥尔蓝道:“也说不定呢。”   “总之,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找到图特真正的化身,这样才能进行火种任务。”弥尔蓝说道,“对了,刹门神的化身任务怎么样了。”   “没有进度,提示也是寥寥无几。”荀听翻看过关于刹门的神话故事,还是不明白“退让”的神明意味着什么,他道,“可能需要你接近一下战止序,钓出些信息来。”   弥尔蓝用书卷敲敲荀听的肩膀,道:“不行啊荀老师,你老是死来死去的,我找不到你,每次任务链总是断掉。”   荀听无奈:“这也不是我想死的。”   弥尔蓝展开双臂,道:“你看我,我已经苟活了五年了,即将六年。一命六年!”   “……”荀听道,“你可别立flag了。”   弥尔蓝还带来了关于米达的审讯记录,荀听翻看了一会儿,发现上面都是些痴傻的米达梦呓一样的疯言疯语,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时,荀听看到了底下夹杂着的薄书,又是那个熟悉封面。   他将那本杂志抽了出来,“哗啦啦”地翻到作者写着“海鹄与俗人”的一页,问道:“你这次又造谣了哪对cp?”   他的动作与提问连贯自然,让弥尔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对答如流:“这次造谣了林克和盖侬……”   “……”   弥尔蓝一顿,她抬头看向荀听,一把将杂志夺了过来,说道:“不可以,新写的这篇太黄-暴了,直男禁止阅读。”   她合上杂志,夹回书堆里,随口吐槽道:“以前你看这些文章还很羞涩,怎么现在脸不红心不跳的了?”   说起这个,她突然想到一桩事,问道:“哎,你知道爻司的新刻了一道神赐纹吗?”   “……嗯。”   弥尔蓝饶有兴趣道:“你知道是谁刻的吗?”   荀听不抬头,摸摸鼻子,答道:“不知道,你有头绪吗?”   “爻司被证实为怀社上教皇的亲生骨肉,也就是作为百年前遗落的乜伽王子。他回归晟国的仪式非常隆重。大主教到虔牙大教堂为他净身洗礼,我去人群中围观过……我看见爻司身体上的神赐纹变了样。那肯定……”   弥尔蓝想说,这肯定是个很强势的人刻下的。蛇骨与血浸的红色蔷薇纠缠在一起,那花骨朵还特意“开”在了隐私-部位,那种样态的图案刻在人的身上,跟雕刻者当众宣誓自己对爻司的占有欲和性-欲没什么两样。   但弥尔蓝为了保护荀听纯洁,只好咳了几声,道:“咳……那肯定是一位很好的雕刻师父纹的。爻司身边居然会有这样的人?刺青总不能是他自己刻的,我知道的比爻司强势的人也只有卡佩斯总统和华顿……”   “……”荀听默默不语。   弥尔蓝沉浸在自己的逻辑之中,丝毫没把可能性往旁边这朵“小白花”身上引。   她神秘兮兮地凑到荀听身边,提醒道:“如果你也不知情的话,我猜那八成就是华顿少爷干的了。就是麦蒂小少爷的哥哥,你应该见过吧?我老早就觉得他对爻司有意思了,你得注意……”   “谁?华顿?”荀听打断她,脑海中只能浮现出此人西装革履的模糊形象,“奥维拉家族的当家人啊?”   “是啊,”弥尔蓝才注意到荀听的表情,“等会儿,你脸怎么这么红?”   “你别猜了,”荀听低头翻书,他直接地坦白道,“是我刻的,着色用的我的血,爻说……他只喜欢我,没别人。而且我们在一起了。”   四句短促的话,让弥尔蓝缓缓死机,她愣着,只慢慢吐出了一声:“……哦,这样。”   文献的查阅工作仍在进行,翻书声在安静的环境下响了五分钟,重新开机的弥尔蓝才反应过来。   “不是……你说什么?你刻的!什么时候?你们在一起了?什么时候?”她瞪大眼睛,盯了佯装若无其事的荀听一会儿,道,“你是龟壳转世吗这么能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荀听:“?”   作者有话说   “这次造谣了林克和盖侬……”   注:两位角色来自于《塞尔达传说:王国之泪》 第145章 漂亮   弥尔蓝丢出了一箩筐的问题,道:“你怎么回事?你不是直男吗?什么时候的事?你们……谁追的谁啊?”   荀听想了想,他和爻之间似乎从来没存在过情感拉扯戏码,他在明白自己心意不久后,两人就确定关系了。   荀听是一个对感情过度真诚而导致患得患失的人,他渴望又抗拒开启一段关系,真正开始了会自己“折磨”自己,内里相当矛盾。   但却杀沉稳直率,无论是在物质还是精神上,都能充分给予伴侣安全感。他常年正冷刃刀尖上走,在他眼里,亲密关系是用来休憩的地方,他缺一位真诚而温柔专一的另一半。   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两个人互相适合彼此。   荀听不想计较“谁追谁”,他比较在乎另外一件事:“你说华顿对爻有意思,是开玩笑的吗?”   “我可没有,”弥尔蓝道,“原来你不知道么?爻司的红宝石佩剑是华顿先生送的,这剑曾在拍卖场上展出过,大家都知道是华顿拍走了……之后就出现在了爻司身上,谁都会觉得可疑吧!”   在弥尔蓝未留意的地方,荀听蜷起了手指,荀听说:“朋友之间送这些东西,也很正常。”   “这可不正常,那把剑是怀社上当政时期一位著名工匠打造的。那工匠是刹门信徒,以血淬剑,打造出的武器锋利无比。他爱上了一位崇信徒,为恋人铸造了许多珍贵宝物,后来,他发现了自己的情感只是崇信徒用神赐捏造出来的幻觉,对方只是同行派来的骗子。悲愤的他杀死了崇信徒,可他无法走出这关系,在崇信徒死后不久,工匠才知道自己竟真的动了心……于是也用同一把剑殉情。于是这把剑又被叫做‘残忍的石榴血’,代表一种病态的爱情……”   “啊……你倒不必担心,爻司又不是三心二意的人,说不定他完全不在乎这把剑的含义,只觉得好用。”弥尔蓝看着荀听,得意道,“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看小情侣的眼光果然从来没有错过。”   荀听:“……”   有人敲门,却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聊完了吗,荀听,跟我出来一趟。”   弥尔蓝使了个眼色,荀听走出门去,问道:“怎么了?”   许久没见到满月停在却杀的肩膀上,这只苍鹰快被热成了秃鹫,他察觉到了荀听的气息不对,虽然挂着一副凶狠的模样,但往却杀脑后躲了躲——他在害怕吠渊。   “满月发现了一些异样。”   就在房外的不远处,有一只近一米长的死老鼠,它的身上脏兮兮的,毛已经结了块,眼睛和尖嘴淌出血来。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肚子里破了一个大洞,里面似乎装着什么。   满月飞过去,拨弄了几下老鼠肚子,里面包裹着的东西淌了出来。荀听惊讶地发现,那是人的半只手掌。   满月本想夜间捕食食物,但这里到处都是“鼠火”。它好不容易潜入阿波罗镇边缘的一个仓库,在门口逮到了一只可以吃的真老鼠。当它将那只大腹便便的老鼠开膛破肚时,却发现了未消化的人体碎块。   敏锐的苍鹰察觉出了一些异样,于是将老鼠叼到了主人面前。   却杀用剑柄将碎手拨了出来,满月放心地吃起了剩下的老鼠。   在月光之下,这只残手上的戒指反射着光芒,十分显眼。却杀查看了上面的图腾,说道:“他是西德尼恩家族的人。但我去询问了管家,他说家族近期并没有失踪的人。”   荀听道:“或许这戒指是偷来的?”   却杀问吃饱餍足的满月:“这老鼠是从哪里抓来的?”   满月扇了扇翅膀,意思是可以带他们过去。荀听展开身后的双翼,把满月吓了一大跳,它飞到了大老远处,紧紧地盯着荀听。   荀听朝却杀展开双臂:“我飞过去吗?速度还快一些。”   却杀拧了戒指,吠渊的形态完全转化,荀听巨大的兽身摇晃,站稳之后,它摇了摇耳朵,两只明亮的橙瞳瞪着却杀,似乎在问:“你干嘛?”   却杀向荀听伸手,巨兽的脑袋自觉地俯了下来,耳朵压成飞机耳,是一个准备让对方抚摸的姿态。却杀拍拍它的额头,趁机骑上吠渊的背,说:“走吧。”   远处观察的满月歪着鸟脑袋,见到自己的主人竟然驯服了吠渊恶兽,得意地张了张翅膀,大着胆子飞过去,落到吠渊低下的兽耳上,荀听抖了抖耳朵,它又扑腾到别处去了。   吠渊的飞行能力比满月要强,他们不一会儿就到达了满月捉到老鼠的地方。仓库之前是个酒窖,由于鼠火喜欢酒精,一不小心把这里烧了个干净,这块地方就荒废了。即使如此,却杀还是找到了一些新的痕迹,它们明显不是鼠火活动留下的,而是人为的——近几天有人在这里大面积烧过的东西。   却杀的指尖滑过灰白色的光芒,散落在角落的灰尘开始聚集成型,零散地拼成一副骨架的形状,既然能够对这些尘屑使用磨尔狄的神赐,就说明它们是骨灰。   却杀看了一眼满月叼着的断手,说道:“这手和这骨灰大概率出自同一个人。”   凶手在毁尸灭迹的时候没想到,仓库老鼠猖獗,饥饿的老鼠竟把尸体的一只手给咬掉了。而在老鼠肚子里的残块成了唯一可以辨别尸体身份的东西。   却杀再次观察残手戴着的那枚戒指,上面的磨损痕迹非常多,戒指代表着其主人隶属西德尼恩家族,并不代表他有着很高的地位。   却杀想了一会儿,摘下那手上的戒指包好,放进了口袋中。说:“我们走吧。”   ……   翌日,战止序的队伍准备出发。   一只铁箱出现在了阿波罗镇的广场上,铁箱由两只骆驼牵引,捆绑着层层锁链,即使在酷热的环境之下,铁链缝隙中还是有阴森森的血腥气透露出来。   当有人靠近它的时候,铁箱的东西如同被关在铁笼里的恶兽,不停地冲撞着箱门,坚硬的铁壁上被砸出一道道凸痕来。   看守铁箱的士兵们被银白色的铁甲包裹,离铁箱十米围成一个圈。   只有战止序上身仅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手臂上有力健劲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悦动。   她自如地靠近铁箱,徒手将一段铁链拽起来,用力一勒,紧得铁箱咯吱响——那箱中之物似乎老实了一点,不再蠢蠢欲动了。   “战将军,”总统的特级佣兵探测回来,说道,“我们找到了腐烂熔炉中最深的‘伤口’,那是动力之锁所在的位置,但伤口处有伏火聚集,您现在要出发吗?”   战止序看向华顿。问道:“少爷?”   战止序作为奥维拉家的“家臣”,出任务前向当家人请示是必要的流程,华顿默认同意:“止序,你要小心。”   战止序点头,她说:“祭旗和魔面不能外放太久,我速战速决。”   荀听的系统图鉴更新: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祭旗与魔面   阶梯等级:第四阶梯 4-085   朽神特征:一面血染的战旗和一个雕刻着魔鬼上半张脸的面具。祂们必须被关在白银制成的密闭箱子之中,再用食人的豹子血浸泡的铁皮铁链包裹起来,只有这样,它们的伤害才不会外露。   祭旗是仇恨的催动剂,他可以迫使普通人的精神陷入癫狂,引来凶狠的恶灵和嗜血的低阶朽神。魔面则会紧紧地长在祭旗使用者的身上,吸食其鲜血,并让使用者成为召唤之物的主人,为己所用。至今为止,只有刹门化身能承受住祭旗与魔面的威压,后来,祂们被南希伯收押为特级佣兵武器,也只有刹门神化身申请使用时才会外借。   两位朽神现身时,有一定的概率引来同阶梯朽神4-086倒饮红云。   弱点或骗神技巧:魔面分不清烈酒与鲜血,魔面吸食浓酒精会喝醉。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熔炉山在阿波罗镇以南 进入该地界时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脚下的土地是柔软有弹性的,好似巨人的皮肤一般。   他们走入深地时,偶尔会看见土丘松动,忽地从土里爬出一个“人状物”来,它捡起队伍走过时踩死的一只蟋蟀,扔进嘴里吃掉。   管家说,这是腐烂熔炉的原住民。它们的皮肤呈棕黑色,光秃干枯,脸部的五官退化成脸上的小小的一簇。它们没有双腿,它们的身体与熔炉山长在一起,生活在熔炉山的“皮肤层”,它们只有钻进土里才能进行移动。说不好听点,它们的形态像是大号的蚯蚓成精。   但它们能听懂人类的话语。有学者猜测,这群人在远古之前是一群和他们同源的人类,但因长期居住在此,被朽神熔炉山影响,变成了这种姿态的“皮层人”,如同被孝碑影响的路远镇村民一样。   一个士兵将刀尖插入那爬出的皮层人身体里,将想要缩回去的它钉在地上,那皮层人表情痛苦,棕色的皮肤皱巴巴地皴在一起。士兵熟练问路:“腐烂熔炉怎么走?”   皮层人的声音非常尖锐,像是某种啮齿动物发出来的一样,它指着一个方向,说道:“那里,那里——疼!”   进入熔炉山必须跟这群原住民问路,因为熔炉山是“活的”。长在祂皮肤表面的东西,无论是岩石还是树木,都会随着它的呼吸和蠕动变化。   士兵拔出皮层人身上的剑来,一不留神,竟被它钻地逃跑了。他们只好重新抓了一个,并把布满刺的铁圈套进它的脖子,让这伏地的怪异生物给队伍引路。   只有战止序一个人能够使用祭旗与魔面,士兵将帮忙铁箱运到底部之后,就陆续退离了那里。   腐烂熔炉原来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大坑,它的四边是陡峭的“悬崖”,站在边缘可以勉强看到坑底的情况。   当荀听飞到高空查看时,发现这个大坑红、黑、肉三色相间,的确非常像是人身上被烫出来的一道凹口。   他们一行人可以在坑边看到战止序、装朽神的铁箱,以及牵着骆驼正在撤退的士兵。   华顿站在却杀旁边,奥维拉家的仆人为他遮凉,他拄着银制拐杖,望向坑底,说道:“幸亏这次的伏火还没有成大气候,否则我们还要再折上一批精英。”   “不一定,”却杀抱起双臂来,说道,“根据上次征讨的记载,伏火是有一定的进化意识的,它们像是狡猾的老鼠,吃过亏后,会主动避开夹子。说不定,他们在隐藏自己的真实形态。”   “爻司……哦,王子严谨细心,总是能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华顿的笑容仍然是端庄的,没有那么亲切,他说道,“对了,忘记说,麦蒂有劳王子照顾了,您赠予他的骨哨他爱不释手,这个绝世珍宝让他的心愿能够实现,也让寻神者再次与神交流。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却杀道:“不是我,麦蒂肯定跟您说过,那是异乡人送给他的。”   华顿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他道:“无论如何,都是您手下的人。”   他看向却杀腰间的佩剑,问道:“这把石榴血,用着趁手吗?”   “一般。”   对却杀来说什么,武器都一样。   “我这里还有一把巨树象牙制成的匕首,是阿努比斯拍卖场的高价竞品。”华顿看了仆人一眼,仆人会意,将伞往中间靠了靠,也为却杀遮住阳光的照晒。华顿继续说:“巨树象牙这种奇兽已经非常稀有了……”   这时候,头顶投下大片阴影。   仆人“哎”了一声,身形一歪,他被翅膀给推开了。   是荀听从高空落地,他走到了华顿和却杀中间,若无其事地说道:“什么奇兽?比吠渊稀有吗?”   却杀抬头,发现荀听自然而然地支起一侧翅膀,遮在了他的头顶,投下一片阴凉。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只展开了一侧,另一侧收了起来。   华顿:“你说笑,当然没……”   荀听俯身问却杀:“我们不用做什么,只在这里看着战将军就好吗?”   “嗯,暂时是。”却杀说,“离她太近的话反而会给他添麻烦。”   华顿笑:“……”   荀听道:“爻哥哥,那你要在天上看吗?天上视角好、凉快,一旦发生什么事,我还可以及时发现应对,你可以骑我,像昨天晚上那样。”   却杀被这声哥哥叫得一个激灵,诧异地看向荀听,但荀听的神色如常。   荀听回头看了一眼华顿,礼貌道:“少爷也一起吗?”   华顿道:“我就不必了……”   “应该也载不开你。”荀听补了一句。   华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挑了挑眉。   荀听看了一眼那把献礼的匕首,说道:“这种象牙做的刀刃太钝了,只能作为珍贵的装饰品,大少爷养尊处优,喜爱拿这些当做收藏,爻这样的将领,怎么会喜欢这种徒有其表的东西?”   华顿的手指在拐杖扶手上敲了敲,道:“我做错了什么吗?王子的仆从似乎对我有些敌意。”   没等却杀开口,荀听又说——   “抱歉,我和吠渊兽身融合太久了,不太习惯和人交谈,我哪一句话让华顿少爷误会了?我可以解释。”荀听转头看向却杀,“爻,我说错了吗?你喜欢这象牙刀?”   却杀看着他无辜的神色和变橙的瞳仁,仿佛吠渊的两只兽耳此时就长在他的脑袋上,正压低了下来。   却杀说:“多谢少爷的好意,我没说要这礼。”   荀听说:“爻不喜欢。”   华顿笑了笑,朝却杀颔首,从容道:“没关系,是我没考虑到礼物的实用性,只想着把最珍贵的送给王子了……”   “巨树象?我知道这品种,”荀听又强调了一遍,“这巨兽都比不上吠渊珍贵。爻要是喜欢这种骨牙,从我身上取不就好了。”   “……”   却杀打断道:“你不是要载我吗?变回去。”   荀听:“哦。”   荀听胸前的黑曜石发热,体态膨胀,瞬间转化为了黑身红纹的吠渊之兽。它的体态曲线优美,四肢强壮,身体与尾巴的红纹是一种危险的象征,当吠渊将其全部露出来时,足以震慑所有有意识的生灵。在场之人多数未见过吠渊之兽,包括不远处的卡佩斯,他们皆露出好奇之色。   荀听橙瞳瞳孔一缩,威慑一般地盯着华顿,那后面仆人吓得直哆嗦,差点没拿住手里的伞。几只骆驼受了惊,四处跑动,牵引人拉了好久才稳住这些坐骑。   却杀“啧”了一声,“啪”地拍了一下吠渊的脑袋。这凶兽一缩脖子,眯眼压低耳朵,只好把怖人的红纹和橙瞳收回去。   荀听的尾羽摆动一下,以示无害。却杀骑上它的后背——吠渊这才腾空而起。   卡佩斯仰头望向空中的巨兽,用手遮光,饶有兴趣道:“养一只能飞的吠渊信徒还怪好玩的……蓝老师,你说呢。”   弥尔蓝边嚼管家给的冰块,边半死不活地附和道:“总统说得对。”   穿越云层时,荀听突然转换成人身,却杀猝不及防地从空中坠下,又被荀听接着抱住。   “……”却杀抱着胳膊,道,“你闹什么脾气。”   荀听则问:“这把石榴血,用着顺手吗?”   却杀叹了一口气,道:“你介意他送的东西,直接说不就好了?我把它扔了。”   “……”   荀听微妙的酸气在胸膛里都没转完一圈循环,就被却杀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开闸放走了。   他问:“你……丢了做什么,不用了吗?”   “因为你不喜欢,我就不用。”却杀道,“我还有很多武器,用起来都差不多。”   荀听没事找事:“那你既然有那么多把武器,为什么还一直用这个?”   却杀面无表情吐出四个荀听无法反驳的字:“因为漂亮。”   “……”   荀听:“我看错你了,爻司原来真的喜欢徒有其表的东西。”   “嗯,”却杀淡然道,“所以我喜欢的人,也得很漂亮。”   “你……”好一会儿,红温慢半拍地爬上荀听耳朵,这只“徒有其表”的漂亮吠渊尴尬地叫道,“我把你扔下去了。” 第146章 故地重游   却杀欣赏似的打量着荀听偏过去的脸。伸手去抚他的眼边的羽,说:“嗯?说漂亮不行?”   却杀最喜欢荀听眼角泛红,只要这张脸一浮现出羞涩或请求的神情,一块寒地里的冰山就会鬼迷心窍地心软了。   “……”荀听双手抱着却杀,腾不出手来,也躲不开,只能任这样“上下其手”。   “好了……战将军有动作了。”荀听地重新变化成兽身,把却杀放回背上。   他为了使却杀能够看清,飞低了一些。   只见深渊底部,正剩下了战止序一人。她解开铁箱上的层层枷锁的外皮,打开了箱门。   登时,一股红色的烟雾从箱中涌了出来,魔面和祭旗如同期待毛茹饮血的野兽,震得铁箱与锁链咣当作响。   战止序抓住了箱中的魔面,将其撕扯下来。魔面像是刚把一个活人吸食殆尽,滴血的边缘还垂着蠕动的肉丝,战止序面不改色地将这可怕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魔面死死地附着在战止序的皮肤上 发出黏腻的声响,不明红物开始从面部渗出,蔓延到她的全身,将她裸露的双臂全部覆盖,使她全身像穿了一副赤色盔甲。   战止序又一手抓过祭旗,那旗面被她用力挥动,无风而起,在坑底掀起一阵阴凉的狂风来。   战止序道:“听令!”   声音掷地有声,从她脚下爬出无数的白骨嶙峋的手,攀上了她的身体,融合成为盔甲的一部分。   还有许多恶灵从地下爬出,披着乌脓的外皮,朝战止序蠕动过来。密密麻麻的怪物将坑底染成大片的红黑色,像是一片危险的癌。   祭旗再一挥,恶灵听到了召唤,钻进了腐烂熔炉的空洞之中。不一会儿,大地颤动,许多伏火残火被从洞中逼了出来。周围的温度陡升,激起了一片热浪。   却杀指了指最深的一个洞,也就是勘查者们所说的动力之锁所在的区域。他道:“那里的动静不对。”   那里不是吱吱的尖叫,而是传来一阵摩擦的闷响。战止序明显也察觉了这一点,她转向那深渊洞口。   刹门化身的血控制住了一大摊蠕动的乌脓,将这黑色的东西重新塑形——它变成了战止序的胞人。   果然,那个声音不对劲的洞口里,有个巨物挤了出来。那不是大老鼠,而是一只体积几乎能占四分之一深渊的“瘤子”——伏火成体!   却杀的担忧竟然成真,伏火成体学会了隐藏自己,它这次没有四处作乱,而是在洞中养精蓄锐,战止序面对的这只是完全没有损耗的伏火成体。   但战止序没有一丝慌乱,她手中的祭旗砸碎地面,号令恶血,直指伏火。于是她所有的召唤之物,包括那只被捏出来的胞人,都如饿虎扑食一样,朝伏火成体咬去。   伏火的火焰对他们起效甚微,战止序的胞人甚至跳到了祂的顶部,将“瘤”划开了一道口子,其中炙热如岩浆的内脏淌了出来,登时烟尘滚滚。   管家挥赶着灰尘,不禁感叹道:“战将军看起来游刃有余呢。”   他为弥尔蓝和卡佩斯端上冰来。弥尔蓝又忍不住吞了几块,问道:“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   卡佩斯说道:“战将军一回生二回熟,估计傍晚就全部解决完了……管家不必一直陪同我们,你做你该干的事。”   管家笑道:“总统是贵客,我多陪同一些是应该的。”   “贵客?”卡佩斯淡淡道,“西德尼恩的那群遗老们让你来监视我吧,你可在我身边没挪过脚。”   管家笑而不语。   荀听与却杀降落到此地,却杀朝卡佩斯颔首。卡佩斯回礼,但她对却杀并不感兴趣,她直接看着他身后的吠渊,问道:“海伦乔将它的使用权卖给你多长时间?”   却杀道:“两年左右。”   “嗯,够了,”卡佩斯道,“我计划将吠渊再繁育两只,就在使用权生效期完成吧。”   “繁育……”却杀道,“用神赐?”   “不,那太麻烦了,是自然繁育,”卡佩斯道,“虽然吠渊仅剩了这一只,但我们自有办法。”   却杀的声音低了下来:“用那只‘孕育巢穴’吗?”   “不错,”卡佩斯说,“那东西被太安城改成了人造朽蛊,不用血肉献祭,只需要吠渊对它进行最自然的交配行为即可。”   弥尔蓝在一旁听着,冰块也不嚼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荀听不解地看着卡佩斯,它的翅膀张起,做出不满的反抗姿态,却杀拍了拍它的脖颈,它才听话地再次伏身。   却杀道:“他并不会去。”   “怎么,你养出感情来了?”卡佩斯看了一眼贴紧却杀、呈保护姿态的吠渊。   “你知道吠渊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爻。”卡佩斯又叫了却杀的代号,盯向却杀,似乎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你心疼它,就该让它去。付出点精_子而已,它又不会损失什么。可若它不繁育后代,那么死的就是它……你不要让格温乔尔杰的成果白费了。”   荀听恍然想起,三十七和假三十七去大荒接近吠渊的事。看来他们狩猎吠渊不只是却杀说的“稀有”,还有另外的原因。   却杀道:“他被海伦乔改造成了吠渊信徒,比起兽,他更像人……”   “没区别,它就是吠渊,做昇塔门钥匙的一种材料而已。”卡佩斯道,“比起打开诺亚方舟的大门,就算你与它有手足之亲,也微不足道。”   弥尔蓝道:“等等……昇塔的大门钥匙!那个材料名单中:忠诚与邪恶的巨兽骨架,原来就是指吠渊吗?”   两人以沉默作默认。   却杀道:“不必牺牲他,也不必让他繁殖……”   卡佩斯:“你心知肚明,通往诺亚方舟,不付出代价,这不可能。”   却杀铁了心道:“会有其他方法。”   虽然他的神态仍然是沉稳镇定的,但说出来的话不像他之前那样“理性”,他没有选择任何一条可能会违背荀听意愿的“最佳路径”。荀听也是第一次见到却杀这么和总统说话。   “这有什么好争的,”荀听化作人形,说道,“真需要我的骨头,我给你们就是了。”   “……”却杀皱眉,“你不用插嘴。”   “哦?”卡佩斯好奇地挑眉,“比起献出自己的生命,繁育出两只幼兽来挑一只来献祭。怎么想也是后者比较划算。”   荀听却摇头,他道:“要骨、要命我都可以给,要我做‘种兽’去和别的东西交配……您还是放弃吧。”   “看来王子说得没错,比起兽,你竟然有人的道德判断。海伦乔的融合手术真是完美。”卡佩斯笑了笑,道,“就是可惜这样珍稀的巨兽之主要绝世了。”   这时,一边旁听的管家微笑启唇,说:“总统还是老样子,连感情和繁育都算进您的可用资源里呢。”   卡佩斯满不在乎,说:“管家过誉。”   管家的笑容渐渐消失,道:“我可没夸你。”   管家用右手捏了捏左手的无名指,似乎那里该有一枚戒指,而产生忐忑情绪时转动那里的是他的习惯。这个转瞬即逝的小动作被却杀察觉到了。   却杀皱眉,提了一嘴:“管家,您的戒指是丢失了吗?”   他看了看手指,道:“哦,王子观察得可真仔细,前几天我的戒指丢了,或许是被贼人偷走了。”   却杀取出那枚从断手上摘下来的戒指,说道:“刚好我捡到一枚,像是您的”   管家沉默了一会儿,取来这枚戒指,打量了一番,道:“的确是我的,王子是在哪儿捡到的?”   却杀不语。   管家笑了笑,将戒指套进了自己的中指上,说道:“多谢王子归还。”   “从一具尸体上捡到的,准确地来说,是尸体残块,”却杀突然说,“很巧,尸体上的戒指也戴在中指上。看来那贼人和管家的习惯一样。”   管家的脸色变了变,看向那戒指,仿佛它是什么秽物一般。   此时,却杀清脆地唤了一个名字:“赫伊曾。”   这一声犹如响铃似的,在场之人皆露出惊色。管家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右手又不知不觉地捏了一下左手无名指指根。   他说:“王子突然提起大少爷做什么?”   却杀不再和他废话,已然拔剑出鞘,与此同时,管家也飞快地抓来离自己最近的弥尔蓝。将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面对飞来横祸的弥尔蓝茫然无措地“哎”了一声。   管家自知暴露,的笑容不再和蔼,渗着一股邪意,道:“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有人要伪装成管家,能做到这样天衣无缝的人,只有维纳斯之神的化身,加之却杀还记着赫伊曾在不安时经常性做的动作。   中指戴戒是他在模仿管家的习惯,而他的下意识的动作同样无法抹杀,他经常捏动的无名指处,是因为他以前会把与卡佩斯的订婚戒指戴在那里。   却杀道:“刚才只是猜测,现在确定了。”   管家:“……”   他的脸皮逐渐扭曲,最终,外面的一层皮囊褪去,内里露出赫伊曾的精致面庞。   赫伊曾首先看向的是卡佩斯。他很想知道卡佩斯再次见到他时脸上的神情是什么,但她无动于衷。   “卡佩斯,我们好久不见了。”赫伊曾咬牙切齿道,“欢迎你故地重游。” 第147章 空间爆裂   “你杀了这位老管家?”   赫伊曾道:“嗯哼。”   卡佩斯语气平淡道:“他在西德尼恩家的时间不短,他从小看着你长大吧?竟然就这样杀了。可惜。”   赫伊曾手里的匕首紧了紧,道:“卡佩斯,你有资格这样说吗?”   被勒着脖子的弥尔蓝忍不住大喊道:“总统!我不管你和前夫什么仇什么怨,先救我啊啊!”   却杀首先闪到了赫伊曾身后,乌耳墨斯的神赐使他的动作迅捷有力,他拔剑刺向赫伊曾,快得几乎没留下残影,就在剑刃即将落下之时,剑刃却在他身后滞住了。   却杀立即明白了是什么,他立即弃剑,后撤一步。困住那把剑的空间慢慢地出现了裂缝,最后炸裂成了碎片,留下一个方形黑洞。   朽神5-148空间爆裂。   赫伊曾从口袋中掏出了两颗干净的“眼珠”,那是异教徒的眼,里面储存着小黑太阳。   他捏碎了其中一颗银白色的晶体,传送的黑洞从其中流泄出来,赫伊曾与弥尔蓝登时消失在原地。   幸亏腐烂熔炉附近地域空旷,荀听视野开阔,在不远处捕捉到了黑太阳的踪迹,展开双翼,飞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大地传来抖动,是熔炉山在痉挛,熔炉的“皮层”之下传来低沉又震耳欲聋的哭泣。   那一瞬间的声音如同惊雷,空气中还残留着使人肉体破碎的声震,荀听于是迅速飞回地面,用翅膀护住却杀。   他问道:“爻,发生什么了?”   却杀瞳孔一缩,猛然转头看向腐烂熔炉,他抓住荀听的臂膀,道:“飞过去!”   坑底部果然发生了异变。   整个腐烂熔炉的坑底被火焰覆盖,战止序正站在伏火成体尸体上,周围再次被大量的“鼠火”包围。   就在这时,洞中伸出了一只泥土质感的巨手,抓住了战止序!战止序冷静地将祭旗扎进巨手中,挣脱了束缚,那手流淌出了棕红色的血——熔炉山又再次哭泣。   却杀眉心拧成一团:“熔炉山在帮伏火。”   荀听惊道:“为什么?腐烂熔炉不就是伏火烫伤它才形成的吗?”   却杀摇头,说:“现在只能把战将军先撤回来,熔炉山会阻碍讨伐伏火,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在高空处,却杀吹了一声响哨,战止序注意到了声音提示,抬头望向他们两个。他们看不清战止序脸上的表情。   可她却大喊道:“别过来,退后!”   就在这时,腐烂熔炉的上空突兀地凝结了一片淡粉色的云,地上那些被战止序控制的恶血如同龙吸水一般,一条条地链接着云彩,开始倒流。   与此同时,这些云之下还凸出一张张红色的脸来。云脸开始流泪,下起恶臭的雨。   【朽神档案】   朽神代称:倒饮红云   阶梯等级:第四阶梯 4-086   朽神特征:经常出现在大量鲜血与恶灵聚集的地方,尤其是使用祭旗与魔面时,祂们出现的概率会大大增加,它吸饮恶血,下起猩红的雨,倒饮红云所落下的雨滴腐蚀性极强。   弱点或骗神技巧:红云一般聚集在低空,普通的云雨就能淋散。   点击查看朽神咒名与祭品   却杀低低地骂了一声:“走运,什么都赶上了。”   荀听从包裹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罐子,把里面的雨祭祀摇醒,道:“帮个忙。”   雨祭祀稀里糊涂地从罐子里出来,又要钻回去,说道:“我都说了,这鬼地方太热了,会把我烤干的……”   荀听没时间跟她绕,道:“这是吠渊的命令,降雨!”   雨祭祀吓得一缩脖子,乖乖照做了。它翅膀掠过的地方聚起浓厚的乌云,接着飞进了罐子。   荀听又换回了原来的神情,把它放起来,道:“辛苦了,一会儿给你补水。”   雨祭祀憋屈道:“你威胁我!”   南方荒地的气候实在炎热,雨祭祀的乌云不一会儿就驱散了。雨滴只打散了一部分倒饮红云,荀听一边躲避着,一边俯冲下去接战止序。   他这时才发现,战止序静止不动的原因是被熔炉山“咬住”了双腿,如果强行破土而出,大地一定又会再次震颤。   周围的伏火再次燃起,欢喜雀跃,像是报复成功了一样,他们重新聚集在一起,变为成体——   “战将军!”荀听叫道。   却杀却拉住了他的翅膀,道:“等等!”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块凝固的区域——是爆裂空间将他们阻隔开来。   这块巨型的爆裂空间还在扩散,祂将鼠火的熔浆凝固住,连接起了伏火巨大的成体还有天上的倒饮红云,如果强行冲碎祂,这些东西爆炸溅射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荀听离那片爆裂空间的区域仅有一米。他被却杀及时拉住,心有余悸地凝了一滴汗。   就在这时,红云的迷雾散去,荀听发现赫伊曾出现在了最近的悬崖边缘,他的怀里劫持着弥尔蓝。   荀听登时察觉了不妙,快速飞了过去——   但是没来得及。   赫伊曾笑了笑,伸手将弥尔蓝推向坑底,他同时又捏开了另一颗装着传送门的眼珠。   却杀迅速地跳跃下去,却只堪堪地够到了衣角。坠落的弥尔蓝发出尖叫,她的身体砸向了爆裂空间——   荀听瞳孔一缩。   只听一声尖锐巨响,一切都碎裂开来,包括腐烂熔炉的战止序。   地面震颤,尘岩四溅,被炸出的伏火四处跳跃,疯狂地点燃了一切可燃物。   不断地爆炸持续了一会儿,最后与灰尘归于寂静。   荀听抱住了坠落的却杀,及时地滚到了空地,保护二人的双翼被溅射的石块与腐雨伤得鲜血淋漓。 第148章 错位   一切声响落幕之后,荀听展开了翅膀。   他的胸膛刺入了一块粗长的尖石,但他的身上并没有流血的痕迹。   荀听扯开破碎的衬衫,衣服下包裹着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覆上一层坚硬的白膜。荀听将嵌入白膜的尖石拔出,那上面的裂纹则快速地愈合了起来。   【磨尔狄的心脏护甲】   “将骨头一切的永恒与坚硬,献给空荡荡的胸膛,那原本该生长血肉的地方。”   心脏护甲会默认穿戴。它平时轻便无形,只有在持有者的心脏受到冲击时会现形,它会使左胸膛处变得无坚不摧。一共能够抵挡三次致命伤害。   心脏护甲的守护默然无声,持有者当然也可以将他献给珍稀之人:同时触碰自己与对方的左胸膛超过二十秒,直到双手结出“白色骨霜”,即赠予成功。   拔出胸膛中插入的尖石之后,荀听的窒息感慢慢缓解。他看着手中这块在爆炸中差点贯穿自己的石头,心有余悸。   他完成永恒之骨的任务之后就得到了关于神明磨尔狄的奖励。但心脏护甲像空气一样没有实体,让他差点忘记了这件宝物的存在,没想到竟然在此时护住了他。   荀听想,这是个关键时刻保命的好东西。   却杀咳了几声,拨开腐蚀溶液与岩石,问荀听:“你怎么样了?”   荀听捂住心脏,把自己的手摁在却杀的左胸上,道:“我没事。”   却杀把他搀扶起来,道:“我们去找战将军和蓝老师。”   他知道两人凶多吉少,但在没见到尸体前,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   荀听望着一片狼藉的腐烂熔炉,心想,弥尔蓝就不该立那个活过六年的flag,结果言出法随了。   “我还记得崩塌前,战将军所在的位置……可照现在的崩塌情况,只有我们两个人手是不够的。”   “卡佩斯和华顿会派人来……”却杀的声音顿了顿,他低头,看着荀听仍旧放在自己胸上的手,道,“还有你,注意场合。”   荀听“哦”了一声,他发现双手上结出了一层白霜,说明心脏护甲已经赠予成功,于是收回了手。   敏锐的却杀问道:“你干什么了?”   “把一件重要的东西给了你。”荀听绕开话题,“我们赶紧去吧。”   ……   要在腐烂熔炉塌陷的坑地里救人,他们面临着一个相当困难的问题——熔炉山是活的,这些岩石和土块会流出“血迹”,将所有的碎块粘成一摊,除了已经被烧烂的部位无法愈合之外,其他部位都会长在一起。像是一堆热化了奶油块。   如果强行动用机械还容易“弄疼”熔炉山,这样的话,伤口周围又会发生震颤。更别提这些废墟之下还潜藏着未完全死亡的伏火本体,无数鼠火准备从孔隙之中钻出。   卡佩斯派士兵抓了几只原住民来,派它们进入废墟中搜寻,来帮忙的希什用骨头捏了几只手心大小的骨犬,让它们钻进深洞中找人。   奇怪的是,却杀记住的位置并没有战止序的身影。但那里明明残留着大量属于战止序的血迹,那是她被熔炉山咬住双腿时流出的。   专业负责搜寻的乌耳墨斯信徒道:“这是移动留下的痕迹……似乎有什么东西拽走了战将军。”   总不能是战止序自己在废墟底下的空间爬动,如果伤者有这个体力条件,应该会选择自救,而不是往碎石深处挖洞。   荀听忽然想到,当时战止序身上还穿着“魔面”,便问卡佩斯道:“总统,4-085特级佣兵武器,有什么记录在档的特殊习性吗?”   “魔面和祭旗被纳入南希伯之后,只使用过一次,也就是止序第一次伐火的那次,所以关于使用期间的记录非常少,怎么?你猜测战将军是被身上未脱下的魔面‘拖’走了吗。”   “嗯,”荀听说,“我们需要根据血迹扩大废墟的挖掘范围,剩下的人回阿波罗镇搬一些酒来——”考虑到鼠火喜好酒精,阿波罗镇肯定难以凑出高度数的烈酒来,他只能说:“越多越好,我的房间里还酿了一些。”   搜寻到最后,一只原住民发现了战止序。   可怕的是,她被发现时,正浑身覆满红黑交错的脓液,身体僵直,呈一定角度仰躺。与她背贴背的是一只正在贴地爬动的怪物,它有六只细长的手臂,像一只蜗牛,软体与战止序身上的“盔甲”紧紧连在一起,手里握着一面祭旗。   祂甫一被照明的光芒照射,狰狞的面容就转向了发现祂的人,祂扑上来吞噬掉了倒霉的原住民,如同正在凝聚的恶灵一样,身躯开始膨胀——   人们搬来的酒全部泼到了祂身上。   魔面的恶灵还没发作,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慢慢软趴下去,晃悠悠地蹭着地面挪动了一会儿,最终融化开来,从战止序身上滑落。   荀听趁机将战止序的身体夺了过来。剩下几位精英信徒们各自分工,负责抑制、捕捉、关押魔面的佣兵们解决这位“喝醉”了的朽神。   【朽神档案】更新!   4-085[祭旗与魔面]——朽神特征:祭旗与魔面会自己移动。如果祂们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魔面之下就会长出人形怪物,携带两者逃跑。当魔面附着的刹门化身的昏厥时,祂们会被背着这具“血包”补给一起跑。   ……   战止序的身体状况无碍——而且完好到过了头,她身上甚至没有出现任何伤口,连擦伤都没有。这是一件让却杀都感到奇怪的事。   他们又接着找了两天,并没有搜寻到弥尔蓝的踪迹,她应该是碎得难以留痕了。   昏迷的战止序终于在第三天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总算醒了。”华顿松了一口气,他说道,“你要是在我手下出了事,麦蒂会恨死我的。”   战止序:“……”   她左右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确定一切完好,坐起身来,愣愣地看着华顿,目光在床前的各位身上扫过,发了足有十秒钟的呆。   “伐火因赫伊曾的扰乱而终止了,我已经下达了对他的逮捕令,”卡佩斯问道:“战将军,你有什么想问什么吗?”   “我……”战止序发现自己的喉咙沙哑,她只能干涩地吐出俩字,“……很好。”   却杀先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的神情中带着一种疑惑,但那并不是对事态发展的疑虑,也不是劫后余生的恍惚,而是纯粹的茫然。   他问:“战将军,你记忆受损了吗?”   战止序看向却杀,摇了摇头,说:“……渴。”   正好荀听端了冰块和果汁进来。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战止序急切地看向荀听,不经意间露出了期待和求助的表情——这是不太可能出现在战止序脸上的神色。   荀听蹙眉,与她对视五秒钟。战止序缓慢微弱的口型和那双求助的眼睛让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战止序,这是……   他也求助似的地看向却杀,道:“爻……”   却杀接收到了他眼神中的暗含信息,启唇道:“总统,少爷,这次任务失败,除了与赫伊曾扰乱,还与熔炉山的阻碍脱不了干系。”   “嗯?熔炉山阻碍?”   “嗯,既然现在战将军已经没事,我现在想与你们详谈此事。”   等卡佩斯与华顿被却杀支开后,荀听快步地上前去。   战止序看到他端来的饮品,如同得救了一样,将凉爽的果汁一饮而尽,并含了满嘴的冰块。   荀听道:“你别光顾着嚼……说话啊。”   战止序做出苦涩的表情,道:“听哥,是我。”   “……”   “弥尔蓝……”荀听的预感灵验,心凉了一半,抓住她的肩膀,道,“不是,你怎么重生得这么快!还……”   还恰巧重生在了战止序的身上!   怪不得“战止序”被解救出来的时候毫发无损……这是弥尔蓝“夺舍”给来的复原效果。   荀听心凉了一半:“你既然会在这个身体中醒来,就说明……战将军已经死了。”   战止序的能力强大,而且启动动力之锁的任务还需要她来驱赶伏火,如果她真的死去了,队伍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战止序”——弥尔蓝说道:“也不一定,我醒来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我还以为是战将军把我叫起来的呢。”   荀听道:“你确定你不是在做梦?” 第149章 冤家路窄   弥尔蓝从床上下来,双脚落地时身体摇晃了一下,说道:“妈呀……视角变得好高,一时没适应过来。”   她的身体没有大碍,荀听搀扶住她,担忧地问道:“你会用刹门神的神赐吗?”   “我试试……”说着,弥尔蓝解开了手心的绷带,学着战止序的样子在上面划了一道口子,顿时鲜血如注。她攥紧手掌,道:“好疼!”   平时见刹门神的信徒面不改色地取血用血,还以为这是什么容易的事,原来她们同普通人一样,也需要忍受皮肉之苦。   弥尔蓝想起伐火的场景,不禁心悸:“那铺天盖地的恶血全都是由战将军驱动的……她是怎么承受得住的啊?”   现在他们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开启动力之锁的任务迫在眉睫,而完成任务的关键人物替换成了弥尔蓝。刹门神的神赐可谓是全神系中最难操纵的一套,弥尔蓝完全不会神赐技巧。   还有祸不单行的一件事——弥尔蓝说:“我的系统好像出故障了,打开的界面是空白的”   荀听说道:“应该是你重生太快的原因,我死一回的沉睡中断时间基本是按月来算,而你竟然才经历了三天……你是不是连结算空间都没进去,就从现世醒来了?”   好像没死过一样的弥尔蓝茫然道:“啊?什么是结算空间?”   “……你之前没见过吗?”荀听动用自己充足的死亡经验,解释道,“总之是因为你的重生跳过了太多的步骤,乜伽宇的这系统本来就是一人工智障,这么一搞,出故障也是必然的。”   弥尔蓝颓靡地坐到床边,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只能先这样装着了,”荀听与她同步叹了一口气。   荀听把乌耳墨斯的黑夜耳钉还给弥尔蓝,说道:“你凑合用这个耳钉,回忆战止序的战斗方式,然后驱动它,它至少可以短暂地复刻战将军的身法……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你以后可是要替战将军完成伐火的任务的……”   “啊?”弥尔蓝指着自己,“我吗?”   荀听耸肩。   却杀回来的时机刚好,他敲门时,弥尔蓝立马恢复了正形,却杀的蓝眼眸静静地盯着她,问:“将军身体怎么样了。”   弥尔蓝立即入戏,冷冰冰地吐出:“无碍。”   却杀的目光悄然从她身上移开,道:“阿波罗镇的镇长准备去祭祀熔炉山。”   ……   自从腐烂熔炉形成之后,镇上就养成了祭祀这座“活山”的习惯。   伏火烧出了腐烂熔炉,那里面的脓疮与臭液滋养了许多恶心的怪物,时不时便出来作祟。   镇长从古老的文献中查询到,熔炉山和原住民是一体的,原住民吃饱喝足后,营养也会流向熔炉山。所以他们坚信只要时不时给它们喂食一些牛羊肉品,熔炉山上那道巨大的伤口深壑就会慢慢愈合。这种喂养活动逐渐变成了一种仪式。   镇长听说了伐火失败的事,勃然大怒。他认为是没有信仰的卡佩斯贸然行动所造成的,这群鲁莽的佣兵们不仅伤害了原住民,还戳痛了熔炉山病灶,让祂痛苦、反抗。   他认为,需要先进行一次祭祀仪式,向熔炉山道歉,让山明白居民没有恶意,祂才会停止插手伐火任务。   卡佩斯觉得这并没有道理。卡佩斯不屑道:“制定计划前也没见他说有‘祭山仪式’,事后却跳出来多嘴。怎么?他的信仰起效还需要触发特定事件吗?”   不过她目前还在寻找解决问题的其他方法,既然镇长一定要祭祀,那就让他去祭,聊胜于无。   阿波罗镇开阔的地面上,祭祀的牛羊一共装了两车,还有一车蒙着黑布,里面不如其他车中的牲畜那样吵闹。   恶名薄站在旁边围观的人群中,一直盯着那黑布笼罩的车笼。   趁荀听不留神,祂竟然偷偷地掀开马车的蒙布的一角,往里看去。   祂与几双覆着灰翳的眼睛对视了。其中有一双坚毅的棕色眼眸被强光刺得眯起眼,直愣愣地盯着自由的笼外,她的怀里同样有一双棕眼睛。   恶名簿一歪头,露出了一种疑惑的神色。   祭祀的老人着急地叫道:“不要乱动!”   身旁的人立马离闯祸的恶名薄远远的,荀听见状将恶名薄拉过来,迎上镇长凶神恶煞的一句:“看好自家的小孩!”   荀听无奈道:“本子,好好待着。”   “小溪……”恶名薄指着车子,道,“里面有人类,一个妈妈人抱着很小的人,他们要去哪儿?”   荀听不解道:“人类?”   华顿解释道:“阿波罗镇牢狱里羁押的死刑犯们也会通过这种方式处理掉——当然不会活喂,是处刑之后投喂尸体。”   “可是那只人类还很小呀。”恶名薄用手比画着,对华顿说道,“人为什么要处理掉很小的人?”   华顿哄孩子讲故事似的,笑眯眯地看着恶名薄:“可能他是母亲在牢狱中生下的吧,西德尼恩家族的执法官可不会给牢狱里诞生的罪犯后代豁免权,算那个小孩倒霉了。”   恶名薄想了一会儿,他理解不了什么是“执法官”和“豁免权”,经过华顿一番解释之后,他仍然不懂为什么很小的人类要被运走。   祂不想了,思维跳脱的他问荀听:“小溪,你之前和我说的谜题的答案是什么?我也想不出来。”   那谜题只是荀听随口一说,他自己都快忘记这回事了,问道:“哪个?”   ……   车队扬尘上路了,镇长的祭祀仪式和荀听一行并无关系。在进行第三次伐火之前,他们可以休息一会儿。   荀听家的那位王子忙于事务,并没有空闲陪他。他又不想再演一只大门不出的金丝雀。于是约了希什去逛阿波罗镇——约上希什的主要目的还是他的雪山狼毛会制冷。   怕弥尔蓝身份泄露,他们这一行没有带上她。弥尔蓝顶着战止序那张帅气冷酷的脸,幽怨地吐槽两个人出行就像是“纨绔公子和皇室夫人的茶话会”。   荀听:“?”   恶名薄见到蜉蝣的时候很开心,一回生二回熟地打招呼:“小跟班你好!”   蜉蝣往希什的背后躲了躲,或许是习惯了,希什没再呵斥,他对蜉蝣的态度逐渐转为无视。   见蜉蝣不回话,恶名薄自己给自己补了一句:“小跟班我也好。”   阿波罗镇的美人很多,他们的头和上身裹着纱衣,华丽的珠宝装饰叮当响,他们向容貌尚好的过路人抛出一种长着椭圆形硬叶的红果穗,它学名叫做连理山楂,甘甜多汁,是阿波罗镇用来榨降温饮品的原材料之一。抛连理山楂是西德尼恩人表示好感的一种习俗。   但第一公子并不解风情,被叶子抛烦了的希什朝人群吼道:“你们有病吗?!”   美人们见状悻悻地遮上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荀听把收集到的果穗在无人处默默地扔掉,他问希什:“希什,你有喜欢的人吗?”   希什直接道:“废话,当然是母亲。”   “不是亲情,我是说其他层面的。”   “……”希什嫌弃地看着他,面容扭曲道,“荀听,我就算死,也不会喜欢你的。”   荀听白了他一眼。   “你真的……”荀听默默地看了一眼他身后乖巧的蜉蝣——   蜉蝣似乎很喜欢甜食,但他不会像恶名薄似的主动去要。他擦干净一颗从希什领子里捡来的连理山楂,不吭声地咬了一小口。   荀听摇了摇头,小声说:“你真的……对别人的好意太迟钝了。”   赫伊曾那样敏感到一碰就炸的人,怎么会孕育出希什这个“感情废物”的。好像他敏锐的知觉全都堆到了危险感知力上了。   他们找了个还算凉快的地儿坐下,他问希什:“关于战将军,你知道多少?”   “战止序?”希什道,“挺厉害的,她的能力强大,母亲很看好她。她活了很久,在奥维拉家族做了几十年家臣,自我记事起见到她,她就这副容貌了——刹门化身的寿命都很长,信徒的平均寿命却反过来,人们都说是神明榨干了信徒的命数。”   “那是因为刹门神赐用起来本身就很危险的缘故吧……”荀听问,“你了解战止序的过去吗?”   “这你应该去问麦蒂。她一直冷冰冰的,不和人说话。她看上去也只对麦蒂友好。”   希什被一只南方沙漠豹吸引了目光,这是阿波罗镇常养的宠物品类,这人牵的这只格外漂亮,希什把雪山递给荀听抱着,召那主人过来,挠了挠豹的下巴,问:“这一只多少钱?”   雪山狼看着“拈花惹草”的主人,见怪不怪,张开嘴打了个哈欠,把头钻进荀听怀里。   荀听百无聊赖时,听见熟悉的声音唤了他一声。他抬眼望去,只见却杀靠在楼梯拐角处的栏柱上。   “……爻?”   他身穿乜伽王子的日常服饰,一片隐隐约约的红纱把他的露背和脸都裹了起来。   “……”荀听一手遮在嘴边,问,“你不是说一天都要与总统商量对策吗?怎么在这儿?”   却杀把一件东西抛给了他,荀听低头一看,是一只结了三颗穗的连理山楂。却杀说:“临时取消了。”   荀听奇怪道:“啊?临时……取消?”   “嗯,”却杀的蓝眸静静地盯着他,说,“陪你。”   “……”荀听蹭了蹭鼻尖,平时却杀可是时间规划极其严格的人,这种突袭并不多见。他只好道:“可我是和希什一起出来的,我得……”   “荀听,你在跟谁说话,”希什看过来,哼道,“哦,日理万机的乜伽王子忙完了?”   他这一声阴阳怪气,让地下酒馆的一角都注目过来。   却杀蹙眉:“希什……”   希什转头道:“荀听,是你约我出来的,你事先说好的人里可没有爻,难道你想食言吗?”   荀听无奈道:“你能不能说话别像个孩子。”   “你不准跟他回去!”希什怒道,“你说谁像小孩?”   却杀幽幽地说了一句话:“哦,你们的关系竟然这么好了。”   声音很小,但荀听捕捉到了,那听起来有些阴森森的。   却杀上到了地下酒馆的一层,朝荀听扔下一句:“过来。”   荀听只好对希什说:“你等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希什抱着他扔过来的雪山,道:“你……”   “爻,怎么了,是总统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   “卡佩斯一直都这样,不容置喙,习惯了。”却杀坐在凳子上,说道。   荀听的角度可以看到却杀的侧腰衣物下的肌肤,那蜿蜒的蛇骨一角露了出来,还有那纹路避开的一颗痣。   荀听不自觉地游移了目光。   说起来,他没见过却杀穿这身衣服。   却杀平时的穿着比他本人还要“严谨”,到了炎热的阿波罗镇之后才有所减少。但穿日常服的却杀一直存在于自己梦或想象中。   他觉得却杀突然改变行程一定是有什么要事,坐到却杀身边,认真地看着他的脸,问:“你有什么事情对我说吗?”   却杀说:“想问你,知不知道如何打开动力之锁。”   “我有钥匙,是当时……”荀听想说,动力钥匙是遇见深歌后开启规划盒子时得到的,但想到这信息似乎不能说,于是改口道,“那是我去一处海边古迹时,偶然得来的。”   荀听以为却杀会与他心有灵犀。但却杀只是“哦”了一声,那神情似乎不是理解,而是他并不关心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   “很好,这样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卡佩斯……”却杀捕捉到了荀听的目光,道,“你在看哪儿?”   荀听立马把眼神从他腰上挪回来:“我在想一件事……”   却杀直白道:“想咬?”   “……”   荀听的下唇又被摁住,看着却杀淡漠的蓝眸,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却杀得一言一行都准确地踩中自己想要的。   ……这相当不对劲。   却杀平时像只猫似的,虽然某个契机会触动到他,但这些契机绝对不会这样刻意而密集——就像是他为自己捏了一个理想梦境一样。   荀听又唤了一声:“……爻?”   这时,恶名薄又突然打开门,叫道:“小溪?下面那个绿眼睛人类好吵,他叫你走了。”   却杀皱起来长眉,看向恶名薄。那一瞬间他露出的神情不是被打断的不满,而是一种逼近于憎恨的厌恶。   荀听冷下脸来,从背后,把匕首轻轻横在了却杀的脖侧。   他道:“是你吗?赫伊曾。”   恶名薄歪了一下头,道:“小溪,你在喊我的恶名朋友吗?他不在这里。”   不知为何,恶名薄的这句话让荀听的心悬在了冷风口。   只见“却杀”的骨架快速变化,对方转过头来,道:“好久不见……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这张无比熟悉的脸让荀听背后一凉,他的汗毛直竖,几乎刹那间,荀听的兽形转化,羽毛炸开。他的利爪和匕首不由分说地朝对方的脖颈摁去!   可是对方竟迎着冲击站起身来,他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尽管皮肉被刺得鲜血淋漓,他还是镇定地抓住了荀听的脖子,将他重重地压倒在地。   力度足以让荀听的骨头折碎,把地面砸出一个豁口。   突变猝不及防,荀听瞪大眼睛,咳出一摊血来,他的余光看见恶名薄的赤瞳已经露出,艰难地喊了一声:“本子……站住!”   压在他身上的“却杀”已经朝恶名薄抬起了手,五指跃跃欲试,仿佛下一秒就要隔空将恶名薄那具的人类躯体拧在一起似的。   但两人都被荀听的一声提醒拉住了脚步。   恶名薄急切道:“小溪!”   “别和他打架,你先出去,听话……呃……”   脖子上的掐制更加用力了。   对方连第二阶梯的朽神殉都能够刺杀,更别说三阶梯的恶名薄。   他脱离了自己空间的束缚,甚至继承了朽神殉一部分可以扭曲空间的能力——如果他愿意,可以屠掉整个阿波罗镇的人,包括却杀。   荀听背后的冷汗涔涔,他盯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真实面孔,染着血迹的半边脸显得狰狞可怖。   荀听道:“496号……”   496号知道自己会问什么,于是没等荀听的话出口,就笑道:“我不会杀你们,捻蚂蚁有什么意思?上次只是你带着我讨厌的人进入我的居所,我生气了而已。这次我是来找你谈事情的,101号。”   荀听一想到他刚才装成了却杀,就一阵恶寒,咬牙切齿道:“你是变态吗?!”   “你说我用这张脸?还是穿这身衣服?脸是我让赫伊曾照着却杀上次出现在腐烂熔炉的模样,帮我捏的。”496号用着荀听的声线,声音十分温和,说,“你为什么这么惊讶?你没和却杀上过床吗?我每次干他的时候就给他穿这身王子服……”   “……”   496号的恶行涌入荀听的脑海:他为了制作陨石黑血,对那个空间的却杀做出了长达十年惨无人道的折磨。   愤怒的荀听张开橙瞳,猛然起身抓住了496号的下半张脸,496号的声音戛然而止。   五指的兽化利爪几乎刺穿了对方的双腮。496号荀听挑眉看着他。   荀听沉声道:“不要惹‘你自己’,你最清楚我会干出什么来。”   作者有话说   战将军并没有死不用担心 第150章 警示   496用力扯开荀听的手,在他的手臂上留下来五道血痕。他说话时嘴里含着黏腻的血。   “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而我已经一无所有了,那叫什么来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实际上,我在496号已经空间死了,你能见到我,是因为我把自己写在乜伽系统里的程序里。你永远都打不死我,这是系统的底层规则。我告诉你杀死我的方法:在乜伽宇计算中心,电脑后面的大树里有一段木芯,毁掉它,我会飞灰湮灭,同时,你的系统会不复存在,乜伽宇所有的装置也会瘫痪。”496号笑道,“你才不敢,你无法抛下现在所拥有的101号空间,你就杀不死我。”   “……”   “你最好不要惹怒我,”496号看着沉默不语的荀听,指了指门口,说道,“这里有两个我讨厌的人,你知道我有多想把他们的脸撕碎吗?”   恶名薄已经听话地退出了门口,但荀听知道祂不会跑走的,祂一定还在。   “这个小畜_生怎么和你关系这么好的?祂明明是却杀的走狗,杀了我无数次。”496号摁住荀听的咽喉,道,“每次都从喉咙一剑贯穿,是却杀教祂的,你被刺过吗?这样可疼了。”   “还有希什卡佩斯……”496号脸上厌恶的神情愈甚,道,“他被我碎尸万段,做成朽蛊……真晦气,又看到了他那副嚣张跋扈的嘴脸。”   “海伦乔、希什、恶名薄都是我的朋友。”荀听突然说,“而你和我相反,所有人都不喜欢你。”   “……”   不顾脖子上的掐痕越来越重,荀听盯着496号,挑衅一样地说:“而且……我的爻说过,他只喜欢我一个人,他还让我为他刻纹,而你从来都没有这些资格。”   荀听一字一顿道:“你嫉妒我。”   496号的眼神阴鸷起来,他伸手轻轻一攥,就把荀听的一双翅膀全部折断。   痛意如电流一样啃噬荀听的大脑,他眼前一片空白,但忍住没叫出声来。   “你怎么一点也不聪明?跟你说了不要激怒我,你明明知道不听话的后果,”496号莞尔,“我生气了,你也会失去这些人,你明白吗?”   这时,496号松开了他,变换了神色。   496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说:“我本来想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谁让你先动手的呢?”   荀听捂住后背的鲜血,站起身来。   496号在给自己威压,但他似乎并不想真正杀死自己——即使自己故意激怒他。   “不要相信乜伽宇的什么千年计划。”496号说,“我完成了所有的步骤,捷径送我去觐见‘黑太阳’,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496号说,“乜伽宇就是个骗子,我按照她的指令完成了一切,但没有‘拯救世界’,期限一到,厄婴从生命大胚胎处降临了。”   496号道:“我刺杀了朽神殉,用它的血肉做成‘蜃楼市’这个通道,在每个空间穿梭。结果在你的空间,我发现了一件事:我其实就是个实验品,这么多个空间的荀听,都是神明的小白鼠。我是最合格的那只,完成了所有任务。但是换来的实验结果,只有神谕上的一句:千年计划流程出现漏洞,成功率为0%,需要调整。”   “她告诉寻神者,让所有的人类都迁移进昇塔。昇塔啊……原来她那么早就考虑到了失败后的计划……”   “乜伽女神爱自己的子民,却一点也不怜惜我呢。”   “难道因为我是异乡者?我们明明才是穿越者同类,我以为唯一一个同乡人会真诚待我,没想到竟然被这样利用。”   他这话让荀听隐隐觉得别扭。   496号信任乜伽宇,并把她当成唯一的伙伴。他似乎没有在自己的空间遇见弥尔蓝这位“同乡”。   但荀听没有执着于这些细节,他对496号仍旧抱有敌意。   “你这是在诉苦?”荀听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骗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帮助你也对我没有好处。”496号笑道,“我只是想看你不好受而已。”   “……”   “却杀不会真心喜欢任何人的。当你的作用失去后,就没了价值,他才不会捡对自己没有的东西。你唯一能入他眼的只有你这张皮囊而已,可美貌这种东西,他要多少有多少。”496号说,“你以为自己现在的感情都是真的吗?却杀他可是会用‘崇’的神赐,他可以控制你的情感,让你沉迷得无法自拔,瞧你的神情……连什么时候掉进他的陷阱里都不知道,你要是不信,大可以亲口问他究竟。不过依你的德行,不过两三句就被他说服了吧?”   可怕的沉静之中,荀听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是希什一脚踹开了房间门。   他看到了和荀听一模一样的脸,皱起了眉头。希什右手驱动神赐,腰间碎骨包里的骨头跃出,手里凝出一把骨刃来,袭向496号。   荀听一惊,道:“你怎么来了!”   496号睨了希什一眼,他现在对战斗兴趣寥寥。他轻轻一抬手,屋内所有的桌椅聚成一面墙,抵挡住了希什的攻击。   接着,496捏碎了一颗口袋中掏出眼球,后退进了小黑太阳中,对希什说:“下一次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希什扶住荀听,道:“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那个人是谁?爻呢?”   荀听心有余悸:“谁让你上来的?”   希什一扬下巴,说:“你的小跟班。”   恶名薄还听话地在门口站着,焦急道:“小溪,我可以进去了吗?”   荀听:“……”   他命令恶名薄“不要和他打架”,但没说别人不可以和496号打,于是恶名薄就把希什叫了过来,将这位绿眼睛人类的死活“置之度外”。   荀听无奈道:“本子,你不可以这样。”   恶名薄以为是自己不能进去,只好继续站在门外等。   “爻是刚刚那个我假扮的……说来话长……”   荀听难以把折断的兽形躯体收回。希什只好一边找来薄被把荀听的翅膀和手臂裹起来,一边骂骂咧咧地支付房屋损坏的赔偿费。   他朝荀听伸手,道:“把你那枚金叶子还我,数额太大了,一时没带这么多。”   荀听记得自己把钱全上交给却杀了,道:“公子,我回去还你……”   希什生气道:“你不会花完了吧?你他丫的是穷鬼还是饿鬼,你把钱当饭吃了?”   希什架起受伤的荀听离开,转头朝老板扔下一句:“没钱,记到南希伯的账上,就说希什卡佩斯赊的。”   这个老板似乎没见过这样的“仗势欺人”的大人物,愣了好一会儿。   荀听的意识有些恍惚,他脑海里回想起496的笑容,把那些难听的话甩到耳后。   他垂下了头。   荀听想到一个一直以来被忽略的问题。   自己作为异乡者,生命真正终结后的灵魂会与朽神殉融合。   那弥尔蓝呢?弥尔蓝也是异乡者,她死后的归处是哪儿?难道还有一个她的融合体神明?   荀听甚至想象乜伽宇其实就是弥尔蓝的无数个集合……但是乜伽宇是有名有姓的人类,乜伽女神是属于乜伽神系的。   弥尔蓝与荀听是同类,如果说弥尔蓝非要有一个集合神,那祂也应该和朽神殉一样,属于厄婴神系第二阶梯。   但是目前荀听知道的所有历史与传说里,都没有别的朽神出现。   作者有话说   496号听实际上没和496杀哥发生过关系。496故意在其他听子面前吹牛,很恶劣地想看对方愤怒、难受。但他没想到居然在101碰到一个钢铁纯爱听,小两口是真的互通心意而且do过。   结果破防的变成了他自己。 第151章 死心眼   荀听的伤势使他无法保持人形,他化作吠渊时,卧房又装不下。希什动用自己的身份和臭脸,给他要来一间西德尼恩家族的会客大厅,宽阔的空间能勉强容得下他巨大的身躯。   荀听无奈地想,人总是双标的。一旦对自己有好处,希什盛气凌人的坏脾气都变得可爱了些。   他趴在房间里休息,四五个仆人为他处理伤口,接连泼出去好几盆血水。忙碌了好一阵子,荀听可怜的断翅才包扎完毕。   因持续发烧,荀听的脑袋很晕,他趴着睡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在抚摸他的鼻尖。扯动身子时又引起了疼痛,他的喉咙里下意识地发出咕噜的低颤。   荀听分辨出来面前的人是却杀,便没再忍着声音,巨兽的哼声里带着一股可怜劲儿。   谁能想到这样一只可怜吠渊,意识模糊时龇牙咧嘴地威胁靠近的人类,把之前来给他包扎的仆人们都吓得嘴唇惨白。   “你遇到造物主了么?”却杀道,“希什都和我说了,他描述的和蜃楼市里的那个人很像。”   荀听微微倾斜脑袋,用耳朵蹭了一下他。   却杀会意,说道:“他竟然跑出来了。”   兽形荀听无法说话,却杀尝试着用了共识。乜伽女神的神赐只能作用于人的身上,却杀以为吠渊信徒拥有人身,神赐或许能对他们生效,但交流并没有成功。   却杀说:“先好好休息,等你好转再说吧。”   他瞥了一眼周围用来降温的冰水,知道这些都是希什吩咐做的。   “除了卡佩斯,希什没对任何人这样上心过,他很重视你这个朋友。”却杀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继承了赫伊曾的细致体贴,只要他愿意照顾人,还是能做好的……”   荀听不开心地发出一阵咕噜声。   忽地,吠渊的前爪动了动。它把却杀夹在中间,蜷抱了起来。然后,巨兽的下巴盖到了他的头顶上,把却杀整个人被困进了他的毛里。   “……”   却杀怕弄疼病患,不愿用力扒开它,只能露出一双眼睛来,道:“放开。”   荀听一反其道,把爪子摁到却杀身上——那爪子大到可以覆盖住他的上半身。   ……却杀第一次知道,原来吠渊的爪子有肉垫。   毕竟吠渊的身形酷似狼,勉强可以算一只超大型犬。   却杀距离荀听的心脏很近,荀听一发出咕噜声,周围都在颤。这里是吠渊最脆弱的地方,只要却杀肯动弹,一击就能致命。   却杀心想,这只吠渊幼兽从前也是这样信任人类的,但最后的下场却是被人类捕杀、改造。   荀听刚才只是间醒,现在又睡过去,看来是不愿意松开了。   毛里很热,不过却杀能用阿呜蒙的神赐来让自己“心静自然凉”。荀听制造的毛绒空间意外的舒适,他躺在里面,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他们是被希什叫醒的。   希什铁青着脸,那表情比吃坏了东西还难看。   他低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却杀睁眼,发现荀听已经退烧并且恢复了人形,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明明他平时并没有这样轻易入睡的。   两人的姿势在希什眼里相当怪异:却杀躺在荀听怀里,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朝脖颈的方向歪着。而赤裸上身的荀听靠着墙,双臂紧紧地抱——也可以说是勒——着却杀。他垂着头,鼻息近乎和却杀紧贴在一起。身后的几条尾羽全部缠绕在却杀的上身、手臂和大腿上。   虽然却杀好好地穿着衣服,但二人抱在一起的姿势在希什眼里仍然十分“不堪入目”。   却杀轻轻起身,揉了揉眉心,淡然道:“放松过头了。”   因怀中人扰动,荀听慢慢醒来,这才松开了对却杀的束缚。荀听看着希什手里提的东西,惺忪蒙眬间说:“是吃的?”   希什带的都是从家族宴上顺来的餐品,用料精良,老远儿可以闻到香味。   希什说:“吃你个鬼啊!你那破翅膀不要就拆了卖毛!”   荀听发现自己包扎好的翅膀被压得有点麻,于是从屁股底下抽了出来。   荀听朝希什道:“谢了。”补了一句专克他的:“多亏了你。”   希什哼了一声,他讽笑道:“你什么时候和乜伽王子关系这么好了?都‘睡’一块去了。”   跟随希什的恶名薄从门框冒出一颗头来,习以为常道:“你不知道吗?小溪和恶名朋友的关系特别好的,他们贴在一起的时候,本子就要被送去找你了……小溪还会到他的恶名朋友的嘴里吃东西!”   荀听无奈道:“本子……”   说完,恶名薄的头又缩了回去。   “……”   “……”   希什本来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一语成谶,他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愤怒,安静中爆发出一声:“荀、听!”   他打死也不会想到,他在帮荀听“照看”恶名薄的时候,两人在做什么。   荀听道:“你听我说。”   “你……你们两个居然……好啊,怪不得,啊——恶心死了!”希什领走恶名薄,道,“伤风败俗!还有你,别跟他们待在一块。”   希什闯出门去,荀听喊他一声:“哎,吃的!你忘了留下。”   大老远扔过来一个袋子,准确地砸到荀听的怀里。荀听吃痛地叫了一声,说道:“爻,你是怎么把体贴和这臭小子联系到一起的?”   “……”却杀道,“你现在能说话了,把事情说清楚吧。”   荀听把496号出现的事告诉了他。却杀重点关心的是他和赫伊曾认识这件事。   却杀道:“你还记得,黑太阳教会的领导者,‘日珥大父’吗?”   荀听心中一凛,道:“你怀疑是496号就是吗?”   “嗯,他能够使用黑太阳教会的传送装置,又能指使赫伊曾为他做事……教会中能在赫伊曾等级之上的,只有日珥大父了。”   却杀道:“而且……赫伊曾曾经把你当成过抓捕目标,他没有理由敌对你,吩咐他的只能是日珥大父。”   却杀说的是第三命的事情,黑太阳教会故意制造海鞘镇的混乱,趁机浑水摸鱼来抓荀听,但结果是导致身为容器的却杀“破碎”。而被煞控制意识的却杀将荀听杀死,万幸的是,在最后时刻,荀听把破碎的小混沌之笼补上了。   这种恶作剧很符合496号的风格。   黑太阳教会是496号制造的无孔不入的“病毒”,一直都在阻碍他的进程。   ……他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乜伽宇是骗子,那么自己重生到现在做的事都是没有意义的。   496号说千年计划全都是假的,但荀听觉得,这说辞只是他阻止自己的一部分罢了。   却杀的目光在荀听的伤口上停留了许久,说道:“如果他再来找你,我会杀了他。”   荀听道:“你不能去见他。他太危险了。”   荀听总感觉对方短期内不会再出现了,他在观察自己的行动。   却杀叹了一口气,说:“他自己失去了一切,却像个小孩子一样,试图把其他人堆积的一切也全部毁掉。他没有高尚的目标,只是输不起而已。”   荀听一愣,自己明明没有告诉却杀496号具体的经历,他却把对方的心路历程猜了个大概。却杀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了解自己。   荀听憎恨496,却也在他的身上找到了自己心底阴影的映射,却杀的话像是把荀听剖开,让他心底的那个阴暗的小人无处遁形。   荀听慢慢把下巴搁在了却杀的肩膀上,一个可以让他从伴侣身上获得安全感的姿势。   或许是因为情绪波动,他的兽耳不经意间露了出来。   好一会儿,他道:“……爻,我也输不起。”   却杀说:“你和他不一样。”   即使是却杀,也没有看出496号之间最相似的地方。   荀听避开了这个话题,他问:“之前总统说,要用吠渊的骨头,打开昇塔的大门……”   接触吠渊的任务本来是格温乔尔杰的,他死后这任务便成了却杀的。   荀听说:“你会亲手把吠渊的骨头剖出来吗?”   却杀回问:“你想吗?”   “嗯,”荀听道,“反正都得死,我想死在你手上。”   却杀欲言又止,还是开口道:“你为什么不同意卡佩斯的建议?”   卡佩斯早察觉到了却杀和荀听的关系非同寻常,她开始质疑却杀是否能执行最后的处决任务。于是想要试探他。   她向后退了一步,提出了让吠渊繁殖的建议,没想到却杀连这种方案都抵触。如果不是荀听主动要求献出生命,卡佩斯可能要想办法剥夺却杀的吠渊使用权了。   “爻,对我来说生命可以交易,但情感关系不能,”荀听又想起了496号的话,把头转到另一边去,说,“也就是说,我能接受爻司谋财害命,接受不了你骗我感情……你就当我死心眼吧。”   却杀:“……”   却杀的理智会让他计算一个方案的性价比,要造成自己人牺牲的最不合算的,与之相比,要付出一些情感或身体关系的就变得无关紧要。当然一切都是以达成目的为前提,如果希望仍旧渺茫,他还可以不择手段。   他有些卑鄙地庆幸荀听“死心眼”,如果荀听表现出无所谓的话,他或许就同意卡佩斯的最佳方案了。   可他不愿意把荀听拱手让人,即使那繁殖用的只是一只朽蛊。   却杀这才发现,荀听这颗种子在他身上悄无声息地发芽,现如今已经把他的思维紧紧地缠住,深入每一个分叉,从前他想事情无所牵挂,现在时不时要被这棵藤蔓绊一脚。   可他内心深处,想让这些枝叶肆无忌惮地存在,他宁愿慢慢走,也不愿意把它们除掉。   却杀莫名其妙地对自己感到生气。   却杀说:“只能‘交易’生命?这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情吗?”   荀听以为却杀是生自己的气,一言不发地枕在他的肩上,只把后脑勺朝向他。   吠渊信徒与兽身融合久了,会体现出动物的习性。像是雨祭祀,她的行为习惯已经完全是一只“鸟”了,就算是保持着人形,也会时不时地张几下胳膊,像是在舒展翅膀一样。   却杀发现,荀听的某些小动作开始变得很像狼的幼兽,就比如此时:听到却杀的语气不对劲,他明明一副不服气的倔强样子,耳朵却下意识地压低了。   却杀叹了口气,说道:“……把你的尾巴收回去。”   几只将却杀“五花大绑”的尾巴悻悻地退下来。   尾羽不情愿地摆了一下,故意甩过却杀的脸颊,只不过力度很轻。   却杀“啧”了一声,从那只肇事尾巴上逮下一根毛来。 第152章 洞的邀请   祭祀队伍耽搁了很久都没有返程。   正当镇长派人去找时,有个人跌跌撞撞地回来了。这个幸存的仆人告诉西德尼恩家的佣兵:祭祀队伍出了事儿。   他们在从腐烂熔炉回来的中途,遇到了一伙原住民。这种藏在地底下的原住民通常都是独立散居,像这样成群地大批出现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们动作缓慢地朝车队抛了许多连理山楂,接着,队伍中的长老和村民就像中邪了一样,把来历不明的山楂捡起来吃掉,驱使着祭祀车队跟随着这群原住民走。   却杀问:“它们带你们去了哪里?”   “去了一个、一个山洞,那个洞漆黑一片,用肉眼都能看出来它在动弹!它……它就像蠕虫一样……还会呼出气流……但是,但是……”幸存者磕巴着说,“洞口和石壁上都长着野草和苔藓,绿油油的一片。明明熔炉山上干燥炎热,寸草不生,从来都没有这种地方……”   他带他们去看山洞出现的地方,却发现那里除了平坦的地面,什么都没有。   华顿提醒他:“如果说谎,我们会把你当成同犯哦。”   “我没说谎!明明就在这里的……”幸存者趴在地上,紧张地寻找着什么,道,“我、我明白了,我忘记熔炉山是活动的,那山洞和洞口一定是爬到其他地方去了。”   “我们的事儿都还没解决,祭祀队又出了问题,那群臭老头究竟是帮忙的还是添乱的?”希什还记着镇长因为伐火失败而责怪卡佩斯,他记仇道,“这是他们活该的,我们凭什么帮他们找人?”   华顿道:“希什,无论是朝闻台的招募令还是二次迁徙计划,都是卡佩斯总统牵头。总统号召各方势力要同心协力、形同一族,你作为南希伯的代表人物,自然也要转变思想,不要给人落下话柄。”   希什埋怨虽埋怨,卡佩斯分配的任务还是要做的,希什不想听他说教,对身边的十四说:“我们搜山吧。”   爻离开之后,一直在他身边做事的佣兵十四临时担任了爻司的职责,当然也顺手把希什贴身护卫的工作领了下来,为卡佩斯和这大少爷鞍前马后。   十四提议道:“公子,熔炉山太大了,盲目搜山的效率不高,我们要确定范……”   “不愿意干你就回去,让荀听……”他想说让荀听飞到天上看来着,他道,“哦,我忘了那家伙翅膀坏了,还在镇上养伤。”   “战止序”一惊,道:“什么?”   希什奇怪:“怎么了?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战止序”把脸上的惊色藏起来,淡然说:“荀听是得力的助手,不能来,很可惜。”   弥尔蓝心里却在迎风吼道:“荀听不在这儿,我暴露了谁给我圆啊啊!”   华顿道:“止序,你留在这里和小少爷一起找人吧。”   弥尔蓝苦涩道:“嗯。”   却杀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新面孔。那是大主教派在他身边的一位上修士,名为悬铃。   这种调查搜证的任务实际上不用着乜伽王子出动,但却杀并不习惯用不信任的手下办事,保持了亲力亲为的习惯,大主教无奈,只好派了一位新人给他培养。   悬铃是从乜伽晟国而来,比他们晚几天到,还不清楚目前的情况。却杀蹲身查看失踪处的土质,悬铃跟在却杀身边,兢兢业业地学习着。   华顿看向悬铃,微笑。悬铃颔首示敬,懂事地让出了位置。   华顿察觉出却杀腰间的石榴血不见了,问道:“王子竟然换了佩剑。”   “石榴血不是用得好好吗?”他开玩笑道,“难道是因为我前几日多嘴,惹王子的仆从不高兴了?”   谁知却杀直接承认:“嗯。”   “……”华顿道,“您真的是因为他,才弃用那把剑的?”   “嗯,他不喜欢。”   华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笑了笑:“真是不可思议……王子也过于溺爱那位吠渊信徒了,他毕竟属于兽系,任凭他取闹总归是不妥的。”   却杀顺口敷衍他:“还好。”   华顿叹了口气,离开了。   弥尔蓝在旁边抱着胳膊,在心里抿出了这段对话的意思:华顿差点没把“惑国妖妃”四个字摆出来了,爻司却一副“我乐意”的无所谓样子。   她想笑,为了人设却只能忍住。   却杀捏了捏手里的土渣,皱起眉头来,道:“悬铃,用‘圣光’。”   悬铃赶紧上前,用手心一簇光芒笼罩了却杀手上的土块。   登时,这些土块溃散成十多只棕色蚂蚁,四处逃窜了。   却杀本可以自己用神赐的,但叫了悬铃来做。   悬铃说:“这种筑蚁属于第六阶梯,它们经常在大荒搬动一些树木和建筑,使行人迷失方向,他们也经常伪装到环境中,蚁群会叠成一条跟原先环境中一模一样的道路,或者一栋完全复制的房屋。”   “嗯。”却杀道,“他们只在水源充沛的地方活动频繁,在以前,吠渊的行动变化莫测的部分原因就是它。吠渊引来雨祭祀,雨祭祀降下的水引来筑蚁,让捕捉巨兽的猎人迷失方向。”   “哦!”悬铃说,“你是说那仆人没有说谎,山洞周围是有湿润的泥土的,所以才长了苔藓和野草,筑蚁的出现证明了这一点……”   却杀道:“嗯。”   伏地的幸存者连连点头,道:“是这样的,我没说谎!”   悬铃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却杀,道:“所以王子……您觉得那只是筑蚁伪装出来的假山洞吗?”   却杀用圣光把这群爬来爬去的筑蚁燎死,站起身来,说:“我想,不是假象。那是个全部由筑蚁组成的真山洞,洞口会四处活动,也会随时闭合。”   “那……如果山洞不是假的,那他的深处通向哪里?进洞的祭祀队伍难不成……被吞掉了吗?”   却杀说:“再找找看。”   “喂,”希什忽然把一穗连理山楂扔给却杀,这颗连理山楂是那幸存者给的,是原住民向他们扔出的其中一个,道,“你感受到了吗?上面有神赐气息的残留。”   “没有。”却杀实话实说道。   “是崇的神赐,”希什说,“我爸……不是,赫伊曾从西德尼恩带到南希伯的仆人就是一个崇信徒,我小时候闹脾气,他没法子,就用神赐安抚我的情绪……这神赐有奇效,总之能叫人听话。”   弥尔蓝心想:“哦,带魅惑buff的果子。”   这连理山楂上的气息本来就微弱到近似于无,又是却杀不常使用的神明神赐,所以却杀并没有察觉到。   却杀觉得不对劲,原住民肯定不能使用神赐,这样的话……他们往祭祀队伍扔“神赐山楂”的行为可能是信徒教唆的。   引导祭祀队伍失踪这件事或许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希什道:“不会又是赫伊曾干的吧?”   “听那幸存者的意思,原住民是心甘情愿去扔山楂的,不像是强迫。”弥尔蓝说话了,“那群原住民很难被聚集起来,赫伊曾能做到的概率不高。赫伊曾既然能让原住民心甘情愿地去做事,那在阻碍伐火的时候,他为什么会独自一人行动?”   希什:“如果他们也是被神赐控制的呢?那个老东西肯定能干出这事儿来!”   ……赫伊曾的美丽外貌是无可置疑的,也就是希什会喊赫伊曾“老东西”。   “公子别忘了,这群原住民被熔炉山污染太久,早就脱离人类族群了。”弥尔蓝说,“乜伽系的神赐对他们不起效,我们的士兵捕捉他们时都使用冷兵器。”   “那会是谁?”   他有一种直觉,引导祭祀队伍失踪的人和熔炉山阻止伐火的事,有密切的联系。   熔炉山和原住民是一体的,如同深歌和祂的灵魂子民一样,如若要集体控制子民,首先要得到朽神之主的同意。   却杀默默地瞥了那幸存者一眼。看向手中的连理山楂。他经常在阿波罗镇见到这种果子,也吃过一次。   却杀思考了一会儿,竟然直接咬了一口,之后他便皱起了眉头。   他的味觉非常不灵敏,但这山楂中传出的涩味好像直接越过了他的舌头,以其他的方式攻击他的大脑。   “难吃。”却杀在心中道。   他说不出来“苦”这味,除了荀听做的饭,能刺激到他味蕾的味道一律归为难吃。   希什嫌弃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乱吃东西,这上面还有神赐残留呢。”   却杀面不改色,说:“这东西是咸的。”   希什说:“嗯?这玩意不是甜的吗,我尝过……”   却杀面不改色:“没骗你,你尝尝。”   却杀问那幸存者,说:“这些果子还有吗?”   “还有!还有一穗,一共三颗……”因为却杀相信幸存者的,所以他显得十分热情,说,“幸好我当时清醒了,没吃……这些都给您。”   却杀把它分给了希什、战止序和悬铃。   好奇的希什扔进嘴里一颗,却杀飞速地伸手,捂住他的嘴。   希什:“?”   正奇怪的时候,一股苦味直冲天灵盖。被捂住嘴的希什被迫把它吞了下去,他用力拍开却杀的手,破口大骂道:“你有病吧?!”   弥尔蓝和悬铃也随后露出扭曲的表情,弥尔蓝痛苦维持“战止序”镇定的神色,不禁看了一眼却杀。而这个让他们舌头遭殃的罪魁祸首,神色淡定地说:“都咽下去了吗?”   “……”   “……”   悬铃觉得王子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皱着脸说:“呕……咽下去了……”   这时,却杀转头,看向那位幸存者,说道:“听到了吗?我们都吃了,回去告诉他,让他给我们开门。”   却杀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几人都疑惑了起来。   在场的只有那幸存者脸色骤变,他颤抖道:“您、您说什么呀……”   却杀淡淡道:“我可不记得祭祀队伍里有你。”   弥尔蓝恍然大悟,这并不是幸存者,是谋划者故意派回来报信的人!   她的手摁在了剑柄上。那幸存者害怕地后退几步,迅速趴下拍了拍土地,大喊道:“救我!”   却杀伸手拦住了“战止序”,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家伙向大地求救,而土地一呼而应,涌起一摊“波浪”,将他吞埋了进去。风卷残云间,一个大活人就消失在他们面前。只残留了许多筑蚁,在地上漫无目的地爬动。   希什刚反应过来,问却杀:“你早就看出来这家伙是假的?”   悬铃惊讶道:“参与者有那么多人,还都戴着繁重的头饰,连镇长都没记住这些普通人的面孔,王子居然记住了……您真厉害。”   “镇长之所以没觉得奇怪,是因为刚才那报信的幸存者,就是生活在阿波罗镇上的村民。”却杀道,“我之前见过他一面。”   弥尔蓝表面上不能多说话,其实内心活动早翻涌到了九霄云外:对外表特征敏感的人最容易对漂亮的人感兴趣,怪不得爻司颜控。   希什不满道:“所以……你都知道他是假的,还让我们吃他给的苦山楂?”   “鱼饵而已,”却杀没解释为什么,道,“一会儿钓鱼的人就来了。”   果然,如却杀所说,在那报信之人离开后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们脚下的土地开始蠕动。   四人站稳身子,土壤之下就像藏着一条即将破土而出的巨大蠕虫似的,快速上涌,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来。   洞口足有五米高,四米宽,倾斜向下,愈来愈窄。   它就这样一动不动地面对这四人,慢慢地散发潮湿的气流,似乎在向他们发出邀请。   作者有话说   却杀:推任务   希什:骂咧咧   悬铃:夸王子   蓝老师:嗑cp 第153章 蛇主   悬铃担心道:“这样贸然下去,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却杀说,“我们都吃了那苦山楂。”   弥尔蓝的大脑飞速运转,她想,这时的战止序应该会默默无闻地打头。可走在最前方的目的是保护大家,她这样一个身手废物,万一遇上问题察觉不出来,岂不是本末倒置?   她纠结片刻后,还是迈出了第一步。   不过这时的却杀已经走在了最前面,这让弥尔蓝松了一口气。   脚下的土地湿滑,悬铃想要点亮圣光,被却杀拦住。他才后知后觉道:“哦!我忘了这是筑蚁组成的通道了。”   却杀点起真正的火把,照亮前行的道路,山洞里生长着许多绿植苔藓,氧气充分,不用怕火熄灭。   走了一会儿,洞口越来越宽阔,他们四个人开始并排而行,可不一会儿,山洞的倾斜角度陡然增大,后方的悬铃一不留神踩到了一片拦路藓,失去重心,滑了下去:“啊——”   弥尔蓝下意识地抓住悬铃的衣领,也跟着一起滑落下去。当她的心跳到嗓子眼的时候,却杀抓住了她的手腕。   弥尔蓝尽量保持镇定,悬铃感激道:“谢谢战将军!”   而弥尔蓝的谢还没出口,却杀就说了一声:“放手。”   弥尔蓝:“哎?”   悬铃反应了过来,他用脚点了点近在咫尺的地面,说:“战将军,我安全了!”   弥尔蓝:“……”   希什道:“你们搞什么啊?”   四人落地,来到了一个宽阔的黑暗空间,而方才一路走过的长洞道已然闭合。弥尔蓝很尴尬,落地时想解释些什么,却杀低声和她说了声:“小心。”   弥尔蓝眨了眨眼。   她一旁转头,只见一条绿色的长物从头顶垂了下来,她吊着一张女人倒着的脸,发出“嘶嘶”的叫声,湿润的吐息喷到了她的脸上。   “……”弥尔蓝强忍住才没发出尖叫。   同样受到惊吓的希什驱动神赐,将尖骨扔了过去,那被砸中脸的女人吃痛地叫了一声,掉落在地。她的一半身体恢复原形,两条布满鳞片的手臂捂着脸,哼唧个不停。   “……兽人?”悬铃道,“你是吠渊信徒吗?”   她本是好奇地打量山洞新来的客人,没想到被如此对待。生气的她变化成了一条蛇,溜向黑暗里,像是去告状了。   山洞中湿漉漉的,时不时落下水滴来,熔炉山的地底下竟然会有这样一个水分充足的地方。   此时火光摇曳,远处似乎刮来一阵凉风,“天”上开始落下雨滴。   悬铃去保护摇曳个不停的火把,道:“哎?地底下怎么还会下雨?”   他的余光看见头顶上倏忽飞过去一个东西,目光再去寻找时已然不见。   这里的怪东西太多了,悬铃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却杀提醒道:“让火把浇灭吧,这里可以使用圣光了。”   他们已经离开了筑蚁组成的区域,这些地下泥土和低矮的藓类植物显然都是真实的。   举起的圣光照亮了一大片区域,并不受雨滴的影响。   他们没走几步,周围开始亮起红色的光,一时将环境照耀得有些诡异。   从前方的岩石处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她抓住了队伍中的第一个人,也就是却杀。她把一块尖岩石横在却杀的太阳穴上,朝后面的大吼道:“你们退后!不然我就……杀了他!”   却杀一瞥,发现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而且她明显是没有神赐的普通人。   却杀并没有反抗,面无表情地将手举了起来。   她尖声道:“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我不会让你们拿我的孩子喂那些腐烂的怪物!她没有罪!”   却杀问:“你是祭祀队伍里的罪人‘祭品’?”   “你不许说话!”对方害怕到了极致,却还是顽固地举着石头,对其余三人说,“退后!你们怎么还不回去?蛇主……蛇主!你答应过保护她,把他们赶出去……”   强弱差距太悬殊,看却杀不还手,悬铃也不知道该不该动手,只担忧道:“王子……”   希什满不在乎地摊手,说道:“你把他杀了呗。”   “……”   弥尔蓝则劝道:“我们不是阿波罗镇的人,只是他们雇来寻人的佣兵。没有资格审判你们,当然也不会害你的孩子。”   听到女人的声音,这位母亲的情绪稍稍平息了下来,但她并没有放松警惕,还是说:“你们……很有可能是骗人。”   话落,他们听见了窸窣声自不远处传来,像是鳞片在地上摩擦。   那是一条黑色的蛇,它的眼瞳呈现血红色,不知是原有的颜色,还是被这周围的红光照耀而成。他的嘴部的线条细长弯曲,就像是在微笑一样,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此地的访客,之后拱起巨大的身子,礼貌地变成了一个人形。   他大概是与兽融合很久的吠渊信徒,人身已经开始具有一些蛇的特征,比如驼背严重,脊骨错位扭曲,舌头细长。   ……却杀开始担心荀听之后的形态会不会完全同化为“狼”了。   那蛇主的黑色头发遮住了双眼,惨白的脸上只有嘴巴在动,在红光的映衬下十分吓人。但是他的声音反倒很温润。他轻声告诉那位母亲,说:“没关系,你不要太紧张了。他们吃掉了蛇的眼珠,如果他们伤害到你的孩子,我会叫他们穿肠破肚的。”   话落,那女人深呼一口气,松开抵在却杀额头上的石头,瘫坐在地,颤抖着捂着脸,说:“谢谢您。”   蛇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歉笑,他对却杀说:“抱歉……我们太弱了,如果你们不吃下蛇眼,我无法放心让你们进来。”   “只要你们不伤害我们,就会很安全。等待你们出去后,会自己呕出蛇眼的。”   希什听到这里就已经想呕吐了,说道:“你说那苦山楂是蛇眼做的?”   “嗯。灰烬蛇的眼睛是一种珍贵的材料,人们管它叫做‘记忆材料’。通常会刻录进神明亚亚的神赐‘远视’,如果普通人或者其他信徒持有,他们就可以同样拥有‘监视’的能力。”蛇主笑了笑,“不然,普通的山楂怎么能刻录神赐呢?这位客人早就察觉到了吧。”   却杀不语。   南希伯富有,能够刻录神赐的记忆材料几乎充满了希什的生活,他反倒不会觉得能刻录神赐是很特殊的事。   蛇主娓娓道来:“阿波罗镇的连理山楂还是得名于灰烬蛇呢。灰烬蛇一生只有一位伴侣,从它们交-配之日起,两蛇的寿命就会同频,也就是一定会死在同一天。两条灰烬蛇在死亡之日将身体缠在一起,头部相贴,这样,化为灰烬的身躯上就会出现几颗同穗的红果,那其实是灰烬蛇的眼睛……用蛇尸灰烬堆肥的山楂会变得很甜呢,人们知道灰烬蛇的至死不渝的习性之后,才把那些甜山楂叫做‘连理山楂’。”   “原来是这样……”悬铃叹气道,“可蛇眼真正的味道却是苦涩的。”   却杀环着胳膊,耐心听完后评价了一句:“感人,但不合理。”   接着便打破沉静的氛围,说:“你叫我们来,只是听‘山楂变甜是爱情堆肥的结果’,这种故事吗?”   弥尔蓝心里吐槽道:“油盐不入啊爻司。”   却杀直接开门见山:“祭祀队伍的人去哪儿了?‘蛇’又跟熔炉山有什么联系?”   蛇主笑而不语。   他慢吞吞地伸手,不知名的红光从手心飘出,在朦胧的细细小雨中,为他们引路。   他说道:“你们跟我来。”   他们跟随蛇主摇晃的身体进屋,红色的光芒聚成一片,让眼前的景象呈现得如同地狱——   这里的墙壁、地面全都都由弯曲、畸形、丑陋的蛇形躯体组成。 第154章 以身涉险   就在这座蛇尸洞窟的红光照耀下,蛇主缓缓开口:“你们知道熔炉山是怎么来的吗?当初乜伽元想要降伏随心所欲的刹门,派它到南方荒地征讨朽神,大战结束之后,满城的鲜血浸泡大地,傲慢的刹门近乎失去了一半的力量,而吮血的泥土因此有了生命……接着,整座山活了起来。”   “灰烬蛇是熔炉山的子民,与山同生。自然死亡的灰烬蛇会化作山的养料,但横死的蛇尸不会腐烂,他们的仇怨如同附骨之疽,慢慢毒侵着山的身体……看吧,它们都是。”蛇主转向墙壁,说道,“原初的熔炉虽然炙热,却生机尚存。第一次伐火成功之后,熔炉山变得更为寸草不生……你们只觉得是伏火残火作祟,从没有想过真正的原因。那是因为怨恨的蛇尸藏在幽暗的地下,几乎将山填满。”   悬铃不禁问:“这些灰烬蛇为什么会横死?”   蛇主道:“因为灰烬以火为食,鼠火是我们的生命之源。你们扼杀伏火,就是在杀死我们。”   悬铃沉默了一会儿,问:“鼠火的消失会让灰烬蛇饿死……这就是你们阻止我们伐火的原因?”   蛇主笑而不语。悬铃不知作何言语,用求助的目光望向王子。   却杀道:“你很擅长讲故事。”   蛇主笑道:“习惯了,我以前还是人类的时候,做的就是给孩子们哄睡的活呢。”   “你说扼杀伏火就是在杀死你们,”却杀道,“没有道理。”   却杀环顾四周潮湿的环境,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制造雨的“人”就隐藏在高处岩石背后的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们。   “灰烬蛇需要这样湿润的环境,为了生存下去,你们不惜待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打造这样一个狭小巢穴。你们没办法到燥热的地面上与鼠火相处,更别提捕食。”却杀说,“退一步讲,现在外面鼠火猖獗,有这么充足的食物来源,蛇却仍旧横死无数……饥饿绝不是蛇们死去的主要原因。”   “你邀请我们来这里,编了个拙劣的故事,想让我们对伐火产生质疑。”却杀毫不动摇地盯着蛇主的眼睛,道,“说清楚,这些蛇,究竟是怎么死的?”   蛇主并没有反驳他,而是慢吞吞地摊开手,道:“无论如何,都是因为人类的贪欲。”   “你也曾是人类。”却杀说。   希什失去了耐心,道:“既然他满嘴谎话,那还继续废话什么?”   悬铃忍不住问蛇主,道:“我们需要做什么,您……呃,你才会放我们出去?”   蛇主笑起来的时候嘴巴的线条向两边咧得很长,他的声音平静,道:“我想让你们许诺,停止伐火。”   “我无法相信你们的口头保证,毕竟你们出去之后,随意找一位苏摩罗陀的信徒就能把蛇眼从肚中取出。我的这些小手段对你们造不成威胁。”   “我要你们下完保证之后,将祭祀队伍的人全部杀死,”蛇主右手奇长的手指,伸向了战止序的方向,他说,“或者……杀死她。我就可以相信你们。”   悬铃一句到嘴边的“这不可能”憋住,等待若有所思的却杀开口。   却杀道:“如果我们不做呢。”   蛇主道:“你们会永远留在这里。眼珠还在你们的肚子里,我可以对你们做任何事。”   四周传来嘶嘶的吐信声,还有许多像那人脸蛇身的女人一样的吠渊兽系的信徒在聆听着这一切。   这时,那劫持却杀的母亲上前,她的腿边躲着一个胆怯的孩子。   她问道:“蛇主……您之前答应我……”   蛇主道:“我会履行诺言的。不过,在这孩子离开这里之前,要向吠渊之主献祭一块自己的皮肤,请求与灰烬蛇融合……之后,她缺失的皮上会长出蛇鳞,只要这标记在,无论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帮助你们的。”   母亲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她对身边的孩子说:“听到了吗……快点向大人道谢,我们得救了……”   却杀皱眉,当那母亲靠近光源时,他才发现她的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血色竖瞳。看来她已经是融合了灰烬蛇一部分的吠渊兽系信徒了。   忽然,弥尔蓝对那母亲说:“你想清楚,献祭之后意味着你的孩子变成了兽系的信徒,她的生存习惯会趋近于蛇。”   却杀默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战止序”。   母亲执着道:“就算身为兽人又怎么样?在人类世界里,我是个罪人了!我身为奴隶杀了主人……被祭祀投喂是他们给我的惩罚。我就算回去,人类也容纳不了我。”   弥尔蓝说:“但你的孩子什么罪也没有,她什么都不懂,她想选择变成这样吗?”   母亲一噎,她情绪激动道:“是,她没有罪……可不给她活路的也是你们!我才不会听信外面人的一句话!”   蛇主打断她们的对话,问却杀:“所以,你们的决定是‘拒绝我’?”   却杀说:“虽说蛇是熔炉山的子民,但只凭你们,就让熔炉山攻击战将军,让原住民诱惑祭祀车队,有点不现实……你还有其他人类帮手吧?”   “我的帮手多的是,阿波罗镇的流浪者和奴隶、罪犯。我为他们提供食物、住处,并且尊重他们,他们都能成为我的帮手。”   却杀毫无感情地说:“哦,原来你还是个慈善家。”   “我是指比这些更有权势的帮手,”却杀说,“是‘他’让你把我们邀请来的,对吧。”   却杀:“所以在他露面之前,我们都可以在这陪你耗着。”   蛇主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红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却杀漫不经心的表情,似乎对他全然不怕。这种轻视的态度拨弄到了蛇主心底的一根刺。   他的手指弯曲了一下,紧接着悬铃的脸色一变,他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扶在剑柄上。   蛇主笑道:“不要忘了你们的处境,他来之前,我就可以杀死你们。”   果然,却杀心想,他假设的这个帮手是存在的。   腹中开始绞痛,仿佛那只蛇眼搅起了胃囊中的肉。却杀保持着面不改色 他问蛇主:“我们见过?”   翻江倒海的剧痛停止了。   蛇主眯起眼睛,说:“代号爻,你居然还记得吗?”   蛇主的脊骨看起来更加弯曲,他道:“看吧,我的脊背,就是被你砍断的。我下身瘫痪,从刑场爬到了地下,吃蛇尸为生,最后我向吠渊之主献出了残碎的脊骨,融合了灰烬蛇的骨头,才变成这副模样,活了下来。”   蛇主的脸色被红光照映得狰狞:“杀人难道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吗?当初你‘清理’我们时毫不眨眼,怎么这次叫你杀掉祭祀队伍,你却不做了?”   周遭安静非常,只有雨滴落地面的声响。   “我曾在南方荒地屠戮南希伯的边境流放者,我记得每个死在我手里的人,一共一千三百二十一个,”却杀平静地说,“我没有想辩解的,如果你想向我复仇,可以。”   说罢,却杀将佩剑扔在了地上,道:“我留下,其他人走。”   悬铃担忧道:“王子!您不能……”   蛇主笑了起来,说:“你还是很敏锐,如果你自愿留下,我可以放其他人走,不过……她也不能离开。”   被指着的“战止序”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这时,有个人影从蛇尸满布的洞窟中走了出来。看蛇主对其恭敬的态度,这位应该就是所谓的“他”。   希什看到这张脸,心中一惊,道:“怎么又是你?”   “你们……”希什还没说完话,洞底的泥土翻涌而起,土浪像上次带走那个幸存者一样,将悬铃和希什二人埋没。   蛇主扭动畸形的身体,在地上发出黏腻的摩擦声,他道:“筑蚁会将他们两人送到出口,你和战将军,随我们来吧。”   ……   希什并没有气急败坏地回去追寻。   他回来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报告卡佩斯,也不是取出肚中的蛇眼,而是去找了荀听。   荀听的身体好转了很多,翅膀仍旧在恢复之中,但无法在空中振翅。   他听了希什的话之后,瞳孔一缩,道:“496号?!”   “那蛇主的‘上司’和你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不是他还能是谁?”   荀听拖起巨大而颓垂的双翼,忍着剧痛强行将它们收回,导致后背留下了两摊血。他冷声道:“我去找他们……”   “你还不能动弹!”希什的脸色有些苍白道,“我去把这事儿告诉母亲,她会让十四搜……”   希什话还没说完,忍不住呕吐了起来。他吐出的竟然是一摊黑色秽物,恶心的搅和物之中有一只红色的眼珠,密密麻麻的细小黑蛇缠着红珠,竟然还在蠕动。   呕吐结束后,希什的身体不适感消失大半,他虚弱地扶着墙面,愤恨道:“他妈的……这畜生给我们吃的眼睛竟然长成了这玩意儿……”   荀听看着那摊开恶心的污秽,心中仿佛被一只手猛地一扯,他问:“爻也吃下眼珠了?”   “……你就不会先关心一下你面前难受得要死的人吗?就知道爻、爻、爻!”希什攥紧了五指,怒道,“是!他也吃下了,而且他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爻他妈的也快死了。” 第155章 对峙   ……   地底下的弥尔蓝仍然保持着沉静的模样,但实际上她的内心非常慌乱。   她只能期待爻司长别和对面打架,因为一旦动手,她的身份肯定立马暴露了。   墙壁上嵌着蛇尸在吊诡光芒的照耀下,仿佛在游动似的,滴落的水珠如同它们的泪水,洞窟里渗漏着丝丝凉意。   走了不久,弥尔蓝似乎听到了呻吟声,随着声音由远及近,她的心脏立马悬到了嗓子眼。   他们看到祭祀人群被关在笼子中,表情痴傻,面容被红光照映得仿佛灵魂刚从地狱爬出来。   一个老人见到人来,猛然抓紧了牢笼的铁杆:“求求你杀了我们!向蛇主保证!不要动伏火,伏火……伏火是熔炉山的生命之源……”   这些人的状态已然不正常了。   却杀慢慢停了下来。   见却杀不跟随了,496号也驻步,他叫蛇主将这群人移走,周遭安静了下来。   496号看向手无寸铁的却杀。他问:“爻司,你在好奇什么。”   “那蛇主有一点说得没错。这些蛇尸死而不腐,在熔炉山的内部积存,蚀出了这样一个空腔。除了燃烧的鼠火,不腐的蛇尸也是熔炉山寸草不生的原因之一。你们也是用这个胁迫熔炉山听话的吧?”却杀问,“它们到底怎么死的。”   496号荀听似乎是笑了一声,他让却杀仔细去看墙壁里的蛇尸。   “你没有发现,他们都是没有眼睛的吗?”   从露出几张人脸和蛇头来看,它们的眼眶都是空荡荡的。无论是人还是蛇,死后都留下来一张痛苦的脸。   “传说灰烬蛇的灵魂在眼,他们的眼睛不死,尸身就永远不腐烂。”496号说,“这些蛇都是眼球被挖了出来,活生生疼死的。蛇尸的眼珠全部被收集在了容器里,即使被浸泡很多年,也都还会微微转动。”   “而且,到了温热的环境中,这些活眼珠甚至会像卵一样长出小蛇……很奇妙吧?”496号的目光下滑,睨着却杀的腰腹部,笑道,“现在,你的肚子里就有蛇的种子。”   却杀丝毫不理会496号的恶趣味,他道:“你在伐火时设计杀死战将军,通过蛇主给大家洗脑,为的就是不让我们除掉伏火。有什么目的?”   496号看着仿佛有恃无恐的却杀,道:“爻,你凭什么觉得这样问,就能在我这里得到答案?”   却杀极其擅长套话,每一句隐晦的言语之中都会埋下无数的钩子。可他问496号的每一个问题都十分直白,好像十分“理直气壮”。   “哦,抱歉,习惯了。”却杀语气中丝毫没有任何“歉意”,他道,“我忘了你不是听,毕竟你俩长得一样。”   “……”   496号的笑容逐渐消失,许久,他才凉飕飕地干笑一声。   弥尔蓝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向故意挑衅的却杀。她知道496号有着十分恐怖的实力,而且性格喜怒无常,惹怒他并不是明智之举。   而496号并没有动作。他竟然继续回答了却杀的问题,他说:“显而易见的答案,你们这次伐火是为了打开动力之锁,而我不想让你们打开。伏火烧得再旺一些,就能将地下能源全部烧掉,动力之源就会彻底废掉。”   “你在阻止我们完成千年计划,”却杀说,“仅仅是因为你失败了吗?”   “朽神殉以为我是失败者,祂错了。我才是最接近真相的,我比101号还要接近,我是唯一一个成功觐见过黑太阳的人!”496号的声调忽地提高,他走向却杀,阴暗的目光从斗篷的遮盖下投射出来。   他又慢慢地说:“乜伽宇是个骗子,我明明在阻止你们重蹈覆辙。”   却杀幽幽地盯着他,吐出四个字:“日珥大父,是你吧。”   “是我。”496号荀听坦然承认,“我见过黑太阳之后,在每个世界都建立了这样的组织。虽然教会的理想是觐见黑太阳,但信徒做的其实都是阻止黑太阳重现——也就是阻止你们的事。”   496号哂笑:“这群疯狂又好用的蠢货。”   却杀静静地看着他失控的表情,道:“你看起来没有可以信任的价值,你准备拿什么让我们相信你的话。”   “我没让你相信我,却杀。我要阻止这一切是我的事,意义也是我说了算,难道你的相信就有什么价值吗?”   “你不试图说服我,却大费周章地让我来这地底下,难道就是让我听几个拙劣的故事?”   “当然不是,”496号张开双手,沐浴着地下的赤光,道,“我的陨石黑血不够了,这个世界的恶名薄之血变得过于稀薄,祂已经对我失去作用了……所以我要取你一些血,‘备用’。”   因为荀听从未提起,却杀不知道这一些血指的是多少,更不知道496号空间的“自己”早就被面前人熬成了一只惨不忍睹的畸形血人。   却杀看向了弥尔蓝,道:“战将军,有利器吗。”   弥尔蓝一个激灵。她的刀剑已上缴,不过她记得战止序的袖口处常年挂着一把匕刃,以在紧急时取血用。   却杀用它划破了手心,沥出了一摊鲜红的血。血珠逐渐滴落在湿润的地面,被雨水稀释。   496号盯着却杀的每一个动作,仿佛在用眼睛吸食那些滴落的血,道:“这些不够。”   “我知道不够,”却杀说,“又不是给你的。”   496号斗篷下的眉毛慢慢挑起。   “凭你的实力,以往的每一次阻拦行动,完全可以自己出面破坏,却要弯弯绕绕地躲在暗处,让教会和赫伊曾出马,搞得十分麻烦。”   日珥大父,也就是496号的行踪一直讳莫如深。直到他们进入蜃楼市撞破“造物主”的真面目,496号才开始真正露面。   却杀的言语一针见血,他道:“你在忌惮荀听,你知道将他逼到绝路,他总能杀了你。就像他怕你一样,你也怕他。”   496号嗤笑:“你可真看得起他。”   “当然,不用他来。”却杀的手心流淌出的鲜血凝成一把剑刃,他驱动了刹门神的神赐。   血刃的尖落在地上,激起一圈涟漪。   刹门神“锋刃”的神赐似的血液打造的武器尖锐无比,在破空时,震得风声嗡嗡作响。   却杀说:“我就能杀了你。”   弥尔蓝背后一凛,心道:“不好,要打。”   果然,面前一阵剑风掠过,却杀连人带刃已经闪到了496号的面前。   496毫不意外地伸手,似有一道透明的墙壁迎面挡住了刀刃。   “战止序”也只好在此时出手,暗红色的恶血从地下涌起,血浪紧接着朝496扑了过去!   496“啧”了一声,保持着伸手动作,扩大了遮挡范围。   “恶血”发动之后,弥尔蓝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她还没有适应刹门神赐带来的晕眩,单膝跪到地上,腹中也传来一阵剧痛。   496号讽谑:“战将军还是不要出手的好,灰烬蛇可和鼠火不一样,你腹中的蛇眼最喜欢刹门神的……”   声音戛然而止。   那道被阻挡的血浪突然落了下去,血滴散落在地,溅起水花一片。   原因不是弥尔蓝停止了驱动,而是阻挡物消失了。   496号一整只伸出的手臂断掉。   弥尔蓝眼中的演绎似乎被切换了慢镜头,她看到却杀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496身后,上挑的刀锋留下一道红影。   却杀面色冰冷,一只手迅捷地嵌住496号的脖颈,猛地将对方整个人摁倒在了血泊之中。血刃紧接着刺入他的肩膀,将他另一只手也报废。   他熟练地用496号的血续长了剑刃。   “战将军不必出手。”却杀踢开了496号掉落在地的残臂,居高临下地踩住对方的脖颈,睨着他,说:“我记得,你弄伤了荀听两次。”   496号的斗篷滑落,和荀听一模一样的脸泡在恶血里,这张脸露出狰狞的笑,他喉中含血,语气饶有兴趣,道:“你说哪位?我也是荀听。”   “不是你,我是说我的荀听。”却杀一用力,脚下传来令人寒毛直立的“咔叽”声响。   496号的喉管似乎被碾断,他吐出一摊鲜血来。   却杀的嘴角同样流下来黑色的液体,可仅从平静的表情中全然看不出他正硬扛着腹中蛇眼造成的剧痛。   “第一次在蜃楼市,你断他的胳膊和左翼,第二次你弄折了他的翅膀,”一抬手,剑斜刺入496号肉身,力度却足以穿透对方的骨头。因却杀提前踩断了对方的喉颈,496号连呻吟声都没机会发出。   却杀道:“这是叫你还上的。” 第156章 凝视   被制服在地的496号并没有露出惊色,反而是狰狞地笑了。   周围的蛇尸洞穴像是活了一样扭曲,朝中间的人簇拥过来。实际上,这并不是灰烬蛇尸主动复苏,而是496在操纵空间。   却杀很久就发现496的能力非同寻常,强大到可谓“任性”,他仿佛是可以任意移动空间的高维建筑师。496号一介凡人之躯,如果不依靠“神力”,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却杀不再耗下去,一剑刺入496号的胸膛,可他竟然发现,刺入的过程没有丝毫阻力。   496胸前的黑袍破碎之后,那空无一物的胸膛露了出来,昏暗的环境忽地如白昼般明亮。   剑刺入的部分整齐地消失了。496号的胸膛只是一道裂缝,裂缝之后才是无尽的深渊——那身体深处黑得如同星夜,但这“星夜”却不是空洞广阔的,它的形态是无数的发光的圆泡挤攘在一起,仿佛每一颗脓疱都是一只黑洞,孕育着即将爆炸的宇宙。而数不清的圆泡中还包含着人脸一样的内容物,整颗畸形的脑袋上填满两只巨大的眼睛。   在它们被他人注视的一瞬间,所有内容物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却杀的身上。   这些光泡的形态让却杀想起了圣甘城上方正在孕育的“大胚胎”,那个象征着世界末日的东西。   此物的凝视让却杀受到了莫名的震颤,瞳孔生理性地抖动着,身体内部的气息开始紊乱,疯狂地横冲直撞。   却杀作为煞的容器,感受到了煞因直视此物而感到痛苦。   496号胸膛中藏匿的神祇远在煞之上……   却杀硬生生扛下了神智动荡的冲击。他后退一步,后背撞到了墙壁上,直视造成的白光登时退散。这里重新恢复回了地下蛇窟的环境,刚才的那一幕仿佛只是梦幻中的插曲。   却杀第一次亲眼看到496号的身体恢复过程:肩膀断裂处垂落黑色的光泡逐渐组成肉臂,他被砍断的右臂正在慢慢“生长”,   而那仍然连在胳膊上的左手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手举起了起来,朝却杀一抓。墙壁被无形之力塑形,怖人的蛇尸涌动,将却杀裹了起来。   496明明可以直接将扭曲空间的压力作用在肉体之上,却一直没对却杀使用。   不像是怜悯,更像是在玩弄猎物。   496号笑道:“爻,我是不可战胜的。”   却杀看着他手臂上正在愈合的东西,那是超出他认知的东西,他道:“你究竟变成了什么?”   496号虽然不喜欢却杀发问的态度,却有问必答,他道:“我的身体里装着‘万物归一者’掉落的碎片,祂允许我携带祂,作为祂观察世界的眼睛。”   “‘万物归一者’……”却杀默默地吐出了祂耳熟能详的另一个名字,“厄婴?”   496号笑容不减,却杀皱眉。   荀听明明是被选中对抗厄婴的人,现在的496号却反其道而行,成了这位最高神祇的容器。祂给了他超越一切的恐怖能力。   这是496号预谋已久的结果吗……还是绝望至极时才这样做的?   却杀不屑道:“原来你只是想推进毁灭的进度而已,真亏你有心思去编织诋毁千年计划的谎言来说服我。”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说谎。”496号坚持道,“千年计划是个谎言,人类的努力根本不值得一提……”   话音未落,他的左臂在空中甩出了一道血迹,“啪”得落地。   在他断臂的同时,困住却杀的洞窟也松落了下来。   是“战止序”动的手,她颤颤巍巍地用剑支撑着身体,说道:“爻司!他的空间控制能力必须用手才能施展……我们快走!”   却杀趁机离开原地,搀扶起战止序来。   而失去双臂的496号站立不动,静静地看着他们,嘴里念出了一串晦涩难懂的咒文。   弥尔蓝的腹中剧痛突然加深。496号根本不着急除掉二人,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说:“杀死你们又不止一种方式。”   剧烈的疼痛在腹中扫荡之后,紧接着就是蛇主所说的“穿肠破肚”。   弥尔蓝的瞳仁一缩,双眼失去了鲜活的光亮。蛇从她腹中钻洞而出,还有几条在皮下游动,弥尔蓝在千钧一发之时刺了那条咬向她内脏的蛇,疼痛让她昏厥了过去。   却杀的症状则更为严重,蛇如同乱箭一样,从内部刺穿他胸膛、腹腔和四肢,并将他可活动的肢体紧紧缠死。   却杀的沉稳和强大来自他的认知和能力,而此时496号已然成了超常巨物的冰山一角,本体是他难以预估的。   他第一次心生一种茫然感。   却杀砍断了手臂上纠缠的蛇,扒住正在紧勒他脖颈的蛇身,让自己不至于窒息。   他身体内部的骚动异常。有东西在缠紧他柔软的五脏六腑,敏感的脏器可以感知到每一只鳞片湿滑的触感。   腹中之蛇在却杀身体里肆无忌惮地游窜,突然蛇头转向,咬向了他的心脏!   却杀猝然双膝跪地,他的身体如同被爬藤植物覆盖的花盆,那些可怖的根系深扎在肉体之中,疯狂地汲取着土壤中的力量与血液。   迫不及待的蛇主扭动着蛇身,挪了过来。他五只奇长的手抓住了却杀的脸,用力抬了出来。   却杀的下颌与脖颈的连接处被蛇穿透,那像黑色捆带一样的蛇钻穿他的口腔,在他白净的脸上猖狂地爬动着。   蛇主眼放金光,期待着能在仇人的脸上看见恐惧慌乱的神色。   可是即使处于这般境地,却杀仍然面无表情,淡然的蓝眸中反而倒映出了蛇主丑陋的脸。   蛇主愣住,恼羞成怒道:“你个天生的杀业之徒!明明手上沾了那么多的鲜血,却没有任何悔过之心!”   蛇主想挖出却杀湛蓝的双目,伸出的爪子却被496号扭断,496号说:“我可没有允许你做这些多余的事儿。”   蛇主抓住自己断掉的手,禁不住地哀嚎。496号的左臂已经长好了,他吩咐蛇主道:“你给我保管好他,我还要用。”   “好、好的,是……是我冒犯。”蛇主的冷汗直冒,他的疼痛缓解了之后,指着战止序,问道,“那……那她怎么处置?”   496号斜睨了一眼表情僵硬的“战止序”,说道:“她死了,你随意处置她吧……上一次伐火没弄死她,这一次最好保险一些,烧成灰。”   ……   正在空中寻人的荀听心跳突然增快。   他抓向自己的左胸膛,愣了一会儿。他看着自己的手上结出一片白霜,随后慢慢消散、褪去。   系统提示,他失去了一次磨尔狄的“心脏护甲”。   荀听瞳孔颤抖。   他把心脏护甲赠予了却杀,失去便说明护甲为他挡下了一次致命的冲击。   荀听却没有丝毫的庆幸,他的心跳变得疯狂起来。   在却杀还有行动能力的条件下,他不可能让敌人袭击到这样主要的部位。   他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了。   荀听想起却杀说的,下次见到496号,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是因为自己,却杀惹怒了496吗?   还是说……   荀听的血液涌上大脑,使得他疲劳过度的双眼充血。此时,系统又蹦出了另一条让他更加不安的信息。   达成成就【外神凝视】   “我们是蚂蚁。”   该世界的人类首次真正凝视第一阶梯的朽神。   奖励:2点神犀   “……”   这个世界的厄婴诞生之地在圣甘城上方,那脸状胚胎还在生长,没到毁灭之时。这个成就属于荀听“提前”拿到的。   荀听自然地将它与却杀面对的危险联系在了一起。   目前真正接触过厄婴的人只有来自其他世界的496号,那和他在一起的却杀最有可能是这个“凝视”之人……   荀听无法再继续想下去,他现在必须找到却杀,一刻也不能耽误。   他直接翻看了厄婴图鉴中的请神名单。   要请万能的朽神殉做到“找寻和空间转移”,需要耗费神之化身的一条手臂,之前怀霏断臂来请朽神殉做的就是这个。   或者进阶版的祭品:一只眼球和背骨碎片。   荀听飞落到地,与搜山的队伍会合。悬铃焦急得没有顾上称谓,问道:“王后,你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荀听拔出他腰间的匕首来,把一双翅膀伸展开来,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命令,“帮个忙,把我的翅膀砍下来,剁碎。”   “什么?”悬铃惊讶地张嘴,道,“为什么?”   “你敢听他的!”希什出声拦截,转头训斥道,“荀听,老子刚给你翅膀养好,你又要发什么疯?”   “我要请神……”荀听已然拔出了匕首,刀尖处指向了自己的眼睛。   有人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卡佩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说道:“别着急,我们人类的事先自己解决,万般无策之下再请他现身。大无序守门人毕竟位处二阶梯,目睹这种级别的朽神现世,在场之人都会受到冲击。如果你非要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召唤出祂,我会在这之前压制住你。冒犯了。”   荀听急促的喘息着,冲昏的头脑中浮现出一丝理智。他推开卡佩斯的手,迫使自己冷静思考。   他将两次护甲机会全部赠予了却杀,第二次并没有紧接着用掉,至少说明敌人没有二次得手,或者没有继续伤害却杀的意思。   荀听攥紧了手,道:“好……但如果搜找期间,最后一层护甲破碎,我不会等一分一秒。”   卡佩斯妥协道:“可以。”   盘旋在空中的满月落到了卡佩斯的肩膀上。它虽然急切地想要找到主人,但还是把总统的命令放在了优先位。   她对雄鹰说道:“全体士兵,戴好‘神智囚具’,啊呜蒙信徒准备待命。”   她一挥手臂,雄鹰重新飞上高空,报信去了。   “神智囚具”即三十七经常戴来遮住面部的黑面罩,是南希伯佣兵的统一装备之一,有缓解清智冲击的效果。   荀听冷静下来时,才发现一件事。   自己明明没有说自己要邀请的神祇名字,卡佩斯却默认自己会请朽神殉,而且会请成功。   荀听瞥了一眼卡佩斯。   她原来早就猜出自己是“异乡者”重生的,一直陪着他们演戏而已。   希什依言戴好黑面罩,绿眼睛中含着怨气,没时间跟荀听发火,吩咐手下道:“去去去,赶快找!”   荀听重新飞上高空,用两点神犀强化了双眼,俯视熔炉山荒凉而散发热气的大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荒地上走来一个人影。   荀听虽与人影相隔甚远,却看清了那人的脸,他心中诧异,立即朝那人影俯冲过去。   他喊道:“弥尔蓝!你怎么出来的?”   “战止序”身上横陈的刺穿伤让他感到牙寒,荀听扶住她,说道:“我带你回营地疗伤……”   “不用,”她拒绝了搀扶,说道,“爻司还在地下。”   荀听道:“他怎么样了?”   战止序表情严肃,摇了摇头:“我晕了过去,不知道后续的事情,他们把我当成了死人扔到地面,焚烧我的‘尸体’。我趁机逃了出来。”   荀听的确发现她的身上有一些烧伤。但奇怪的不是伤口,而是弥尔蓝的神情。   她与战止序的违和感似乎全部消失了,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战止序。   ……就是战止序?   虽然有些不可置信,荀听试探地问了一句:“……战将军?”   “是我,”战止序说,“你不用担心蓝,她只是睡着了。”   “……”   怪不得“弥尔蓝”有能力在危在旦夕时逃脱,原来这具身体已经归还给了她的原主人。   不出荀听所料,弥尔蓝的系统出了大bug,她的重生复活了战止序,但两个意识阴差阳错地挤在了同一个身体里。每当一者“死亡”时就会切换主人。   作为玩家的弥尔蓝是不死的,这个bug竟也让战止序获得“不死”轮回的权利了。   荀听问:“那她清醒时的经历,你都知道?”   “嗯,”战止序点点头。她认真道,“蓝很努力。我让她在我身体里,好好休息。”   至少出了bug的战止序和弥尔蓝现在判定是同一个人,他就算荀听以前说漏嘴也不算泄露身份。   荀听顾不上这个,问道:“你们被带去了什么地方?爻现在在哪儿?”   战止序指了指脚下,说:“熔炉山山体内部有一块潮湿的空腔,除非它自己向我们敞开洞口,否则进不去的。”   战止序继续说:“里面生存的生物和灰烬蛇,害怕火焰和干燥的环境,不敢出来他们甚至捉了一只雨祭祀专门为洞中降雨。连焚烧我的‘尸体’都要让原住民送到地面处理。”   说着,她用力一攥掌心,掌心的血沥了出来,滴到地面,形成了一摊“恶血”。   “我们可以利用这点,把他们逼出来……荀,借我血,”她红瞳中重新燃起专属于“战止序”的光,掷地有声道,“我把伏火赶来,烧山。” 第157章 问神   ……   既然熔炉山包庇敌人,那他们干脆就以恶制恶。   一颗如滚石般的火瘤从荒原之上燃烧开来,它的周围还跟随着大大小小的老鼠,它们慌张逃窜,时不时地跳入火瘤,与伏火成体融为一体。   在伏火的后面,战止序身覆魔面组成的甲胄,手持祭旗,驾驭着如潮水的“恶血”,像是在浪中驰骋的海神,伏火滚动过的地面留下如同焦油一般的黑色滚痕。   他们感受到熔炉山在颤动。   到达空旷之处,战止序将祭旗的尖矛面扔向了伏火成体。   伴随着破风的呼啸声,那上一秒还巨大的火瘤轰然塌开,化作无数只四处逃跑的老鼠,烧灼的面积陡然增大,不只是地面上,散开的鼠火钻进地里,炽热的火焰光顾了每一寸土地。   “放火烧山”可比伐火畅快多了。   熔炉山剧烈的抖动造成了地震,地面上开始凸起岩坡。但战止序丝毫不畏惧,经历了一次袭击后,她动作熟练地攀上向她涌来的“岩浪”,又从最高峰滑下。   烧山的速度异常之快,所掠之处,如同烤焦蚯蚓的原住民破土而出,它们干巴巴的身体脱水、燃烧,在地面上打滚。   战止序视野不佳,在高空中的荀听则是她的眼睛。   荀听看见远处形成了一个圆圈,定睛发现,那是原住民。   这群身形怪异的原住民们大量地聚集在一起,以头抢地,似乎是有什么话对他们说。   与此同时,熔炉山的反抗也停息了。   荀听示意战止序暂停动作,飞到圆圈的上方查看。原住民们看到他之后,不再磕头,连忙朝一个方向爬去,时不时地还回头望一眼荀听。   这是在示意他们跟上。   熔炉山为了避免整个身体烧成灰烬,向漫山的伏火妥协,要为他们带路了。   荀听说:“哦,它们投降速度比我想象中的要快。”   战止序得知之后,伸手摘下了漆黑的魔面,身上的甲胄也随之褪去。   她甩了甩头发,刹门的杀意正使她血气上涌,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看来熔炉山没有深歌那样善恶分明,谁将祂打疼了,祂就帮谁。”   最后,这群带路的原住民停在了一片宽阔平原上,这里的沙土和别处没有什么不同。原住民围成了一个圈,示意他们地下蛇窟的范围。   他们要在这儿,向下烧出一条路来。   荀听做好了标记,道:“你们可以走了。”   原住民们忙不迭地跳入土中,逃跑了。   此时已是深夜,环境温度很低,但战止序将被恶血包裹的伏火放出时,热度升腾,仿佛一块陨石大的熔岩掉进了黑暗里,照亮了十几米开外的地方。   伏火成体直直地向下烧去,好一会儿,周围红得如同火山酝酿。   伤口深度即将到达百米左右。   卡佩斯饶有兴趣地观赏这散发烘臭味的大坑,说道:“我们本来是要除伏火的,没想到最后居然要和伏火‘联手’,造成了第二个‘腐烂熔炉’。”   她没有任何紧张,语气仿佛在谈论什么好玩的功绩。   悬铃和现场面戴神智囚具的士兵们一样,严阵以待。   悬铃的眉心皱皱巴巴的,听着呼啸的风中夹杂着熔炉山的哭嚎。心中嘀咕:“到底哪个恶人想到的这个主意啊?”   此时,“恶人二人组”一个在地上监视着烧灼的进度,一个天上俯视洞口。   他们听见一种嘶嘶的游动声从蛰伏的地深处到地表炸开。   战止序与荀听心声同步,道:“来了。”   大量残存的蛇类、蜥蜴,还有不明生物,逃难似的从地下钻了出来,他们疯狂地远离炙热的地狱,一时间,洞口周围的位置被这些东西全部侵占,密集的样子看上去让人头皮发麻。   荀听朝下面喊道:“如果你们不想地下唯一的庇护所被摧毁,立刻为我们打开洞口!”   就在他发声后不久,伏火猛然向下塌陷了一块,地面露出更大的缝隙来,从缝隙中“噌”地窜出一个东西来,随着它的身影冲向天空,长年干热的熔炉山地表竟然下起了大雨。   雨浇在伏火之上,冒出腾腾的水汽。   荀听在朦胧中看清一个人形:一个男孩用力地挥动着作为青色翅膀的双臂。他用怨念的眼神盯着荀听,说道:“吠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害我们害得还不够吗?”   荀听没工夫和他计较恩仇,说道:“把雨停下。”   “我不!”男孩的声音明显有些费力,他执拗说,“我才不让你们得逞,只要雨把这些火浇灭,大家的集聚地就受到不会伤……”   它的话音未落,只见面前的吠渊之主瞳孔变为危险的金色。   本能让雨祭祀不禁缩起脖子,他打了个战。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吠渊的动作太快了,像抓住不值钱的走地鸡一样,捏住了他的翅膀。   荀听腰间的罐子突然动了起来,是他的那只雨祭祀在骚动。   荀听单手将她放了出来,她声音焦急道:“弟弟!你怎么在这儿?”   男孩也惊诧:“你怎么……你怎么在吠渊身边,还待在这样一个破罐子里?”   两只雨祭祀大眼瞪小眼。   雨祭祀姐姐解释道,“你、你跟我走吧,我找了你很久。原来的吠渊……已经死了,现在这只是一只脾气还算好的人类。”   姐姐似乎哪句话惹到了弟弟,男孩脸色一沉,重逢的惊喜消散。赌气似的,“唰”得飞远了。   “哎!”姐姐随即追赶上去。   由雨祭祀制造的滂沱大雨停息了。   伏火被浇得像一大块泥,软趴趴地等待自己身体内部的火焰重燃。   这时,洞口的缝隙中有人走了出来,仿佛从地狱台阶中一步步向上的恶魔。   496号笑着,抬头与上空的荀听对视,说道:“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了?”   496号的笑颜里有遮掩不住的愤怒,他惩罚了蛇主,496觉得如果不是他处理不当,那由战止序带领的队伍就不会这么快卷土重来。   战止序说:“你不必怪罪他,我是杀不死的。”   496号道:“那我试一试?”   496号不由分说,慢慢地抬起手来。   荀听则俯冲下来,展开的双翼挡住了战止序。   顿时,他感到无形之力将他的翅膀抓紧,强行从空中拖拽下来,重重地压制在了地面上。   496号抓住荀听的翅膀,将其全部捏成了肉泥,羽毛飞溅,血腥气涌入荀听的口鼻,疼痛使得他的头皮发麻。   希什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大喊道:“操!我刚给他养好的翅膀!”   卡佩斯让他噤声:“不要过去。”   卡佩斯的直觉惊人,她皱眉看着496号,道:“这个人身体里……似乎有我们都无法抵抗的东西。”   荀听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他站起身来,面不改色道:“爻在哪儿?”   496号挑眉道:“你来得真是时候,我还没开始熬呢。”   荀听道:“他在哪儿?!”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496号的身后有一团团缠绕的黑蛇,像是一座黑棺。蛇的头部已然成了血红色。   当它们四散开时,荀听才发现里面有一个人。   荀听瞳孔一颤。   ……他的身体像是被恶劣对待的人偶,各处都钻穿着蠕动的蛇身,身体的主人眼神空洞地垂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   荀听认出了那是却杀,大脑霎时陷入一片空白。   “你要带他走吗?”496号道,“虽然很遗憾不能熬制,但血已经取得足够用了。”   他的语气像是在评价用完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   496号伸手,摘下土壤上的果实——那些已经吸饱血的黑蛇。   黑蛇被扯掉之后,却杀的躯体掉落了出来,上面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穿透伤,腹部最为严重,胸膛、脖颈、四肢……伤口狰狞可怖。   496号把却杀踢给他,满意地看着神色呆滞的荀听,道:“既然你来了,就带走他吧。你放心,我是不会杀死他的,我等着你最后动手比较有趣一些……”   荀听眼睛溢上了血淤,他在自己的断翅残骸中站起了身,一手拔出了准备好的匕首,两眼憎恨地盯着496号。   496号期待着他的愤怒和哭泣,但是荀听没有,他做了一个意外的举动:把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左眼窝。   血泪顺着脸颊流淌时,让荀听狰狞的表情变得有些悲悯。   ……荀听捂着自己左边空荡荡的眼眶,右眼中倒映着面无血色的却杀,他硬生生地吞下了痛苦哀嚎,嗓音因念诵而灼烧,发出非人的震颤——   “Curz tha Benissez!Grandur Guarda……(诅咒神赐!伟大的守门人……)。”   正在递交请神申请……   您正在邀请【2-1大无序的守门人】降世。   祭品:神明化身的背骨碎骨与眼珠   成功率:81%(完成特定需求+10%)   正在衡量祭品质量与祭神阶级……   判定为合理。   请神成功。   风云变色,乌云遮蔽着整片天空,中心形成了一道可怖的红色漩涡。   南方荒地很多年没出现过阴天了。整个阿波罗镇的人都好奇地钻出地面查看,他们凝视着不远处的异常天象,身心都激起了莫名的畏惧,不禁发问:“这是……这是要下雨了吗?”   恶名薄趴在地下出口的边缘上,脑袋露出洞口,看着那乌泱泱的云,感知到了朽神殉身上熟悉的气息,错以为那是蜃楼市的“子宫”,祂高兴地叫了一声:“妈妈!”   卡佩斯皱眉,非信徒的她受到的震颤十分严重,连身体都难以站稳,那些有神明庇佑的士兵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至少总统的提前准备救了他们一命。   ……   这次朽神殉降世时,直接附着到了荀听的身上。   巨大的盘旋状乌云绵延万里,给这一方小小的洞口形成了极大的压迫感。   受到惊吓的伏火解体,逃窜一空,方才还在哭嚎的熔炉山也装作死物,嘈杂消失、万籁俱寂。   496号看向附在荀听身上的朽神殉,道:“你已经力量弱到现身都无法保持独立的形态了吗?”   朽神殉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你不属于这里,回你该回的地方。”   496号摊手,说:“你以为你能杀死我?”   “我不能。”朽神殉的目光冷淡,道:“我和荀听说过,我对你无能为力。他就算请神让我除掉你,也是白费力气。”   这回答反倒让496号有些不可思议,嗤笑道:“那101叫你出来做什么?吓唬我?或者他想让我再刺杀你一次吗?”   “所以……”朽神殉说,“荀听没让我杀死你。”   496号莫名其妙地皱眉。   请神祭品是:背骨碎骨和一只眼球。   荀听请神的需求从头到尾都是“找寻和空间转移”,一直没变过。   496号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四周的空间开始坍缩、光线折叠,缩成很小的一块,看起来就像那一方景象被神之手团成一团,而496号就在坍缩的正中央。   仅仅一瞬间,496号就消失在原地。   朽神殉虽然无法直接杀死496号,但祂可以把他转移到其他空间。   每个空间之间的链接只有蜃楼市,永恒之中的空间排布十分随机,496需要不断尝试才能再次来到这里。   空间里有一个等同于一阶梯朽神的“荀听”一直在阻碍他们,任务已经寸步难行。荀听只好出此下策,不过也足够拖延时间了。   周围恢复了宁静,朽神殉弯下腰来,把遍体鳞伤的却杀抱起来,他抚去却杀脸上的血迹,神情复杂。   朽神殉把却杀送回人类群体里。   他似乎被战止序吸引了目光,第一次露出奇怪的神色,盯了她很久。   卡佩斯开口打破了宁静,他道:“您是殉?”   殉不说话,卡佩斯知道这是默认。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与乜伽宇一同创造整个乜伽神系、开辟了人类时代的“创世神”。   她斟酌辞藻,问了一个贯穿了晟洲大陆千年的问题:“我们遵循乜伽女神的命令所前进的道路,是正确的吗?”   殉看起来疲惫不堪,但脸上仍有一股令人畏惧的威严,仿佛只要祂答应过的,就是既定的命运。   祂轻轻放下却杀,说道:“继续走吧。”   “好,”卡佩斯双眼明亮,这是希什第一次见到母亲脸上流露出如此真诚的喜悦,她说,“我会遵循女神意志,延续希望的火种……就算是死。”   卡佩斯俯首扶剑,向朽神殉单膝跪地。紧接着,希什也陪着母亲这样做,悬铃、华顿也是,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跟随总统俯起了身子,如同甲胄上的鳞片,眼中有光芒的反射。   是乌泱泱的积云散去,云的缝隙透出了光亮。 第158章 争吵   ……   却杀做了小时候与狗抢食垃圾的噩梦。   那时候他和现在一样,五官感知朦胧不清,他一股脑地只有一个信念。   小却杀的信念是活着,即使扛着恶犬的撕咬也要把抢来的胜利品吞咽下去。   而他现在的信念竟然有一点模糊。他察觉不到那是什么,不过它却有一个具体的形状:是一团不怎么炙热的火焰。   他在黑暗中盯了这团火焰很久很久,梦境终于要结束,该睁开眼睛了。   现世的光芒进入却杀的眼眸,那被他观摩了半天的火也变成了温暖的掌心。   有只骨节分明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抓着,而手的主人垂头睡着了。   却杀知道这颗打盹的脑袋是荀听的,看着他的发旋发了好一会儿呆。   却杀没有直接叫醒他,而是假装蜷了手指,搔挠了一下他的掌心。   这一个小动作十分奏效,荀听几乎是惊醒了。   荀听的意识还有些朦胧,他呆愣愣地看着醒来的却杀,确认自己和对方都是真的苏醒了之后,猛地抓紧了却杀的手。   他叫道:“……爻?”   荀听的脸上充斥着疲倦、困顿,甚至面对496时眼睛里积攒的血淤还没有消散。   而时间已经过去五天了。   看到荀听的脸时,却杀第一时间做的不是问候,而是皱起眉头。   他伸出缠着绷带的手臂,捏起荀听的下巴,把他的脸抓了过来。   却杀凝视着荀听紧闭的左眼和上面横陈的缝痕,问道:“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儿?”   荀听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唇颤抖道:“爻,你醒了……”他松了一口气,将却杀的手抵到额头上,说:“你伤得很重,总统说不会有事,可是我……”   却杀执着道:“你的左眼怎么回事?”   荀听摇头:“一些小伤,你……”   却杀抚摸着荀听的眼睛,他分明能感受到那里面没有了正常的凸起,他冷声问道:“你干什么了?”   荀听道:“我……什么也没做,不小心伤到了。”   “你在撒谎,”却杀道,“不要对我说假话,我会读心。”   无论是101还是496,“荀听”都没有对却杀隐瞒的习惯。   荀听沉默,他只好捂着一边脸,偏开目光,说道:“我……就是取了一只眼球当祭品……”   “……”   却杀感到胸膛上漫上一股酸意,他知道这是什么情绪,面对荀听时,他经常会这样,只是这次比以往更加汹涌。   这种情感并不纯净,往往掺杂着却杀的不甘和愤怒,化作语言时容易变成另外的意思。   却杀张了张嘴,说:“谁让你擅作主张的?我不需要你这么做。”   荀听一愣。   之后,他低下头,平静地说:“那我该怎么办?爻。”   安静蔓延了许久。   荀听的平静中蛰伏着一种不甘与悲愤,在一字一句中慢慢地爆发了出来:“……我恨他,我想将他碎尸万段,骨头碾成粉末,可我做不到,殉也做不到,我只能将496转移……”   “无论你想做什么,你都不应该自残为代价。你越习惯残害自己得来的成果,就越无法自拔……”   荀听说:“没关系的,我活了很多次,死了身体还可以再换!”   他的这种想法是却杀最不愿意听到的。   却杀的声音冷了下来,道:“哦,我忘了,你是异乡的神,不用烦恼生死,当然不用着我这种凡人指手画脚。”   “我没这么说过!”荀听道,“如果我不采取措施,难道要放任那个畜生胡作非为吗!”   却杀道:“我说了,我会解决他!”   荀听疲惫的双眼盯着对方:“爻,那你杀死他了吗?”   “……”   见却杀不说话,荀听道:“哦,你又在逞强。”   却杀说:“没有,我不做超出能力之外的事。”   “没有?”荀听眼中的血丝更甚,“那你为什么要以身涉险?为了任务,为了伐火……还是为了我?我明明说过他很危险,我需要你这么做吗?!”   荀听的声音颤抖,道:“我不能失去你,你叫我怎么办?”   却杀看到荀听的伤眼处流下了夹杂血色的泪,怔住。   荀听撑着额头,他冷静了一会儿。   荀听的声音逐渐恢复了平静,他道:“对不起爻……我……我太心急了,你别往心里去……你饿吗?我去给你做吃的。”   许久未得到回答,荀听当却杀默认了,转身离去时,听到背后传来起身的声响。   荀听惊讶地回头,只见浑身是绷带的却杀起身下床,无力的双腿在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几乎是摔向前方。   他抓住荀听的肩膀,说道:“回来。”   却杀看着他的眼睛,良久,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   荀听愣了片刻。   却杀知道,荀听情感毫无保留,荀听是把爱全部寄存出去的那个,最容易焦虑也最先妥协。   却杀抚了一下爱人沾血的眼角,把真实想法全部告诉了他:“我只是很心疼你,但没敢说出来。”   却杀看着他的眼睛,望进他的内里,说:“不要做傻事。”   “……”   那由不安催生的沙堤就这样被却杀直白的话语冲散,岸上的浪潮毫无保留地翻涌了起来。   荀听回身,搀扶抓住自己衣袖的却杀。   他把头埋在却杀的颈窝,用将其嵌入身体的力度,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159章 弥尔蓝之谜   ……   灰烬蛇蛇尸对熔炉山造成的影响比想象得还要严重。当战止序除掉堵塞在动力之锁入口的伏火时,发现下层还有一个散发着红光的蛇尸岩壁。   这些不腐不灭的蛇尸如同嵌在地下的毒物,直接破坏它们容易对地表造成极大的侵蚀,这也导致他们为了寻找却杀而造成的“第二坑腐烂熔炉”比第一个情况还要严重。   如果不考虑熔炉山后续的恢复问题,他们大可以继续破土而下。不过为了保证下方动力之锁不被腐坏,战止序和荀听还是决定谨慎行事,停止了对蛇壁的挖掘。   只要归还灰烬蛇的眼睛,这些幽怨的蛇尸就会自然消失。而它们的眼睛的去处只有蛇主和496号知道。   栖息地被破坏之后,蛇主带着那群半人半蛇的居民逃跑了,留下被“山楂们”穿肠破肚的祭祀队伍,好在他们被发现得及时,大部分人都被救了回来。   蛇主的潜逃只是苟延残喘而已。它们不敢逃向地面,只能在山体内部的空腔生存,况且为它们制造湿润环境的雨祭祀被抓住后,它们的生存处境更为艰难,找到它们只是时间问题。   这段时间的搜查任务交给了卡佩斯,荀听则寸步不离地陪在却杀身边。   因为身体融合的原因,荀听的举动开始越来越像犬类。并不是生活上的习性,而是对待却杀的态度方面。   却杀养伤期间,华顿几次探望都被荀听拒之门外。有两次趁荀听休息时,华顿被士兵放了进来。于是,荀听干脆睡觉时就化作巨兽原形堵在门口,凡是不在正常时间进行探望的来者,打开门的第一眼,都要先直视吠渊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金瞳。   荀听很喜欢用巨大的身躯把却杀的病床围起来,像在满足自己愈发强烈的“护巢”欲望,即使他这样会把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   却杀担心荀听的习性完全被同化,允许他夜晚与自己同睡,他不准他再频繁地化兽了。   就算是变作人形,荀听也喜欢趁却杀熟睡的时候抱住他。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会特意避开还没愈合的伤口。等却杀翌日睁眼时,他早已恢复到原状,若无其事地问一句:“你醒了吗?”   实际上,荀听的小动作却杀感知得一清二楚。荀听在背后挪动的窸窣声响,以及贴近他时心跳声,这些对于警惕力非常的却杀来说都是破绽。   荀听从手背处扣住他的五指,挨个捏他的手指关节和指肚,或者用指弯蹭他下颌和喉结。有时会故意揉捏他的腰窝和小腹,却杀满腹疑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摸的。   不过,却杀一直没有戳破或者阻止他,这导致他们同睡三天之后,荀听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却杀纵容了很久。   契机是当荀听大着胆子将自己的尾羽缠上他大腿的时候,却杀痒得忍无可忍,“啧”了一声,把这根得寸进尺的尾巴毛掰开了。   荀听:“……”   “爻……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回声。   荀听默默地将整个人从却杀身上撤回,尴尬地滚了一圈,回自己的位置平躺好。   过了一会儿,黑夜中传来却杀的长叹,他的声音因隔靴搔痒的抚摸而略带不满,说:“……我没让你停下。”   ……   却杀毕竟是伤员,荀听还是有分寸的。他把自己的需求放在一边,通过的抚摸让爱人变得舒适,自己则只是听着对方的起伏的气息过了一下瘾。   亲近行为是安神药,可以弥补荀听的忧虑情绪。他过度的护主行为在这之后缓和了许多,不会因为离开却杀身边一刻而焦虑了。   却杀被荀听养得很好,等战止序来探望时,却杀已经可以自如地行动了。   战止序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来,她安静地坐下,把剑放在一旁。   她静静地看着做饭、给却杀喂饭的荀听,打进门起就这样一直旁观两人,将近五分钟。   荀听对战止序目不转睛地注视感到不解,问:“战将军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战止序淡淡道:“蓝说,她爱看。”   却杀:“?”   荀听:“……”   看战止序的表情,荀听估计她自己都也不知道弥尔蓝在“爱看”什么。   荀听揉揉眉心,说道:“战将军可以一边说消息,一边替她看的。”   “嗯,”战止序终于可以开口了,她说,“好消息,总统抓到了蛇主。”   “总统认出了蛇主,他名叫西蒙,是柯德拉的叔叔,也是卡佩斯的亲信。在‘克莱因蓝’叛乱中,柯德拉的父母死去,信奉神圣乜伽教的西蒙等人被抓,念在情分,卡佩斯将这群曾经辅佐过她的功臣和亲信流放到南方荒地,可一部分人贼心不死,在阿波罗镇发展壮大,之后总统派出爻使者……”   战止序看了一眼却杀,却杀并不忌讳,继续说:“我将他们全部屠杀了。”   这群人比却杀年长,在南希伯时与却杀和洛雷共事……甚至有长辈是看着却杀长大的。   卡佩斯会果断地排除一切对她权力不利的因素,且毫不手软。   就像她在招募会开始之前,杀死了一位阻止朝闻台重启的神圣乜伽教教徒。当她对英雄们宣言时,手上没擦拭干净的血还是热的。   赫伊曾因痴爱于卡佩斯而暗杀仇党时,又有多少是卡佩斯默许的?在众人眼里,任性的赫伊曾是不被宠爱的西德尼恩族人,他从没被总统认可过。她把赫伊曾的卑微和痴狂利用了个干净……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应该庆幸卡佩斯总统是与他们立场相同的。   “总统会解决蛇主那边的问题,将蛇眼归还灰烬蛇尸。”战止序道,“之后,还要请荀来打开动力之锁。”   动力之锁打开后,觐见那太阳黑洞的装置就会动态运行了。只要异乡者收集完神明火种,带着合成之物跳入捷径,即可完成乜伽宇的千年计划。   “嗯……”   正好大主教和悬铃前来照看王子,荀听和战止序先退了出去。   人稀处,荀听对战止序道:“我有事情想对弥尔蓝说,希望将军替我转达……”   战止序是个直性子,她道:“如果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你和蓝可以当面说,由我传达,难免造成交流不便。”   荀听道:“可是……我要怎么见到弥尔蓝?”   “这里沾血,打扫麻烦。”战止序左右看了一圈,最后说,“你等一会儿,我出去死一下。”   荀听:“?”   战止序顶着一张冷淡的脸出去,好一会儿,她又顶着一张表情皱巴的脸回来了。   “战止序”难堪道:“……听哥,你好。”   荀听看到熟悉的神态和语气,知道是弥尔蓝回来了,第一句是问道:“你爱看什么?”   “我错了,你别提了!她怎么能直接说出来的!”弥尔蓝捂脸更紧了,她道,“你找我什么事儿?”   荀听道:“你发现你和战将军灵魂共体的bug了吗。”   弥尔蓝道:“不仅发现了……而且我发现阿序这次醒来,我也可以听见她的心声了。”   荀听道:“啊,那你们那岂不是可以随时交流了?”   “是可以……”   这心声交流是互通的。战止序是表里如一的人,弥尔蓝却是面上雷打不动、心中万马奔腾的闷骚,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互通之中只有她自个儿在裸奔。   荀听联想道:“我在想,这bug会不会是独一份的,毕竟连496号都没有辨别出来。如果不是496确定你已经死了,蛇主也不会放心将尸体移到地面去烧。”   “有道理。”弥尔蓝道,“但我也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荀听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入这个世界的?”   弥尔蓝道:“熬夜到凌晨四点,昏过去睁开眼的时候,就过来了。”   荀听道:“你也是猝死啊?”   “不一定啊!”弥尔蓝坚持道,“万一我的身体还在抢救呢?我可是一直想回去的。”   荀听思考了一会儿,道:“我发现一件事,主宰平行空间的殉是跟我对应的,每个空间毁灭之后我都会魂归于祂……那你呢?你见过像殉一样的朽神吗?换一种说法,你有所对应的二阶梯朽神吗?”   “我连殉都没见过。”弥尔蓝耸肩道,“创世神只有两位,难道我对应的是乜伽宇?”   “不,肯定不是乜伽宇,乜伽宇也是人类穿越者啊。如果是的话,你早见过祂本人了,怎么还会问出这个问题呢?”荀听道,“顺序是这样的,乜伽宇先穿越进来,呼唤了更高维的神殉帮助人类,她借助祂的力量,由人类变成了神明,她新创造出了乜伽神系。殉则为了守护婴门,进入早就存在的厄婴神系。”   “他从一个时间原点开始,创造了无数个平行空间,我是这个时间原点之后穿越进来的。从我在原世界死亡到我在每个平行世界中醒来,是有不同的时间差的,所以才会出现496的世界早就结束了,而我的任务还没进行完这种情况。”   “殉负责监管每个世界的我,每当平行世界毁灭,我灵魂中所有的记忆和经历都归于祂。”荀听道,“但是你呢?496号对你没有任何印象,这可能说明496号空间没有你——啊,也有一种可能是496号荀听和496号你并没有相遇。”   “总之,我最奇怪的有两点,第一,你是什么节点穿越进来的?”   弥尔蓝说:“我第一次穿越的记忆太模糊了,当时甚至还是个婴儿,不久就死掉了。之后我经历了第一次重生,记忆清晰了一些,那时候可早了,我生活在兰德维帝地区,后来那里一直被叫做新殖民区。当时正处于厄婴之灾泛滥严重的时期,我没有条件了解外面的事,就早早饿死。我第二次重生才是神学院的教师,知道了新殖民区其实就是南希伯联邦,兰德维蒂早灭国了,遗民一直保留着‘兰德维蒂地区’的称呼而已。”   “嘶……”荀听心想,弥尔蓝第二命应该是在第一次厄婴之灾时期。南希伯遗民在晟洲大陆上临时建立的南希伯联邦爆发了内战,一部分不愿意接受联邦化的大家族分裂了出去,从此南希伯联邦和独立属有了“新殖民区”和“旧殖民曲”的称呼差别。   但是第一次厄婴之灾时期也太久远了。荀听道:“你这第二命死亡到第三命重生的时间跨度也太长了。”   想起弥尔蓝死后三天就在战止序身上醒来的事,荀听严重怀疑弥尔蓝的重生间隔根本就是随机的。   “第二个奇怪的点,你怎么没有一个像殉一样的监管神啊?”   弥尔蓝道:“有没有可能,咱俩是殉同时监管?”   “这也不对,因为如果空间走向毁灭,我的灵魂与监管者融合,那你的灵魂会怎么办?殉身上可没有你的影子。”   弥尔蓝说道:“我和殉不熟……你问问他呗。”   荀听叹了一口气:“我试过了,现在混沌海的婴门前空无一人,祂可能是跑其他空间了,或者力量消耗太大正在休息……我目前见不了祂。”   荀听总觉得弥尔蓝的身上藏着什么关键点。但是在信息获取不全面的情况下,他也说不上来关键在哪儿,这种感觉只是他的直觉而已。   弥尔蓝叹气,她道:“我现在要怎么办,一直和阿序共存吗?”   荀听耸眉,道:“多好的事儿,你现在就算死亡,也不会花费时间重生了,而且战将军那么强大,遇到危险你喊她出来,她都能替你解决……”   “什么叫喊她出来就行啊?你以为那么简单吗!”   战止序之前的轻松语气给荀听造成了错觉。弥尔蓝欲哭无泪道:“你知道吗?她刚才‘喊’我出来就是直接拿刀往脖子上抹啊!她‘嘎’一下就死了呀!”   荀听:“……”   “我又不像她一样知道一击致命的‘自杀’方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怕疼又怕死啊——”   作者有话说   蓝老师怒写《灵魂共体后宿主在我cp面前贴脸输出》 第160章 动力之锁   ……   所有的蛇眼都浸泡在一只罐子里,它们在被焚烧时发出了惨烈的吱吱声,仿佛每颗眼球里都装着生命。   还有几十只蛇眼被移入了信徒的体内,这些人的身体和生活习性已经与巨蛇无异,强行剥离蛇眼会对其身体造成几乎致命的伤害。   信徒中有三个人认出了卡佩斯,他们也是叛军的成员,在被开膛破肚之前,他们怨恨地盯着卡佩斯,咬牙切齿地说:“卡佩斯,你不得好死。”   他们为了在屠杀清算中活下来,与灰烬蛇融合,以至于卡佩斯从他们畸形的脸中完全认不出人类长相了。   “加上西蒙,一共有四条漏网之鱼。”卡佩斯说,“爻还是手软,竟然没将你们一击致命。”   这些昔日的南希伯要臣被逐个杀死、取眼。剩下的融合者是逃窜至此的难民,配合的人保住了性命,不配合的人下场和蛇主相同。   有一个单眼为红瞳的女人紧紧地护住她的孩子,不让卡佩斯靠近。她是从牢车逃窜到这里的犯人,刚嵌入蛇眼不久,所以蛇变程度最轻。   卡佩斯居高临下地睨着紧握尖石块的女人,说道:“你最好配合一点,你的蛇眼取出之后,还可以恢复原状。”   女人颤抖地问:“之后呢?恢复原状之后,我还能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吗?”   “不能,”卡佩斯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你是阿波罗镇的罪犯,恢复原状后,还要承受人类的刑罚。”   女人喃喃道:“我的罪名是私自豢养六阶梯朽神,让祂撕裂了我的双亲,可是,可是他们都是畜-生……”   “我不在乎你的判决是什么,”卡佩斯打断道,“你只说,你要不要配合我们剥眼?配合的话,你至少会死得像个人。”   可女人坚决地护着身后,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坚石。   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母亲的背后——那是女人一直保护的孩子。   卡佩斯让希什将女人身后将孩子抱来。   这种事做起来别扭,希什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遵照了卡佩斯的命令。   双眼通红的女人死死地抓住希什的衣角,嘶吼道:“混蛋……还给我,她是无辜的!你把她还给我!”   在母女的哭喊中,希什于心不忍地移开目光,扔下一句:“你朝我喊没用!”   卡佩斯的手上被她挠了三道抓痕,她看向女孩:那是一双清澈而不畏惧她的棕色眼睛。   看来这位母亲听进去了战止序的话,没舍得给她的女儿移植上蛇眼。   “她是个好苗子。”卡佩斯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把胸前的徽章戴到了孩子的衣襟上,对女人说,“如果你配合,我会在你死后抚养她。”   哽咽的嘶吼戛然而止。   母亲的表情呆愣愣的,过了一会儿,眼睛通红地望着希什怀里的孩子,她问:“她……能拥有正常人的生活吗?”   这次卡佩斯的回答是肯定的:“会。”   女人像是得到了一份释令。她手中的尖石滑落在地,双膝跪地,放弃了抵抗。她最后望向自己的女儿时,知道两人面前已有一条光明与幽暗的分界线,女儿正在另一边。   她想说点什么,但她开口不再为自己罪行辩解,眼睛里没有赤裸的怨恨,而是只有轻轻的一句:“我答应过她……回到普通生活后,带她吃南希伯的甜糕。”   孩子哭泣道:“我要妈妈带我吃!”   女人轻轻地说:“妈妈有罪,得赎。”   说罢,女人给卡佩斯磕了一个头。希什自觉地把孩子的眼睛捂上,抱走了。   ……   最后一只蛇眼也处理完毕。   堵住动力之锁入口的蛇窟慢慢化为灰烬,他们将灰土搬出,清理了一条通路出来,动力盒子的原貌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它呈光滑的黑色半球形,紧贴在地面。当荀听走近时,球壁上自动打开了一扇门。   荀听进入动力盒子,输入之前获得的密钥。最后一个计算中心的神迹成功打开。   系统显示他操作成功时,大地颤动,黑色的半球逐渐烧灼得通红,地下的零散的鼠火们被吸入到动力盒子之中。   捷径已动态运行,若现在跳入捷径黑洞之中,不再到达白色树地这一错误地点,而是直接定位到黑太阳面前。   不过荀听现在无法跳入,按照乜伽宇的千年计划的步骤,他进入捷径之前必须先收集完神明火种。   他们提前打开动力盒子,是为了先保证整套传送系统能够正常运行,避免后续被496号的阻挠。   荀听松了一口气。   他能从动力盒子上方的空洞中看到南方荒地碧蓝如洗的天空。   他们终于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可就在动力盒子打开的第二天,荀听许久没有动静的白猫骰子忽然发出了光亮。   是守夜联系他。   守夜告诉他,就在海鞘镇相邻的小泪洋的海面,十几公里开外的地方,一股浓稠的黑潮开始向海岸线蔓延,那场景就像是死亡的具象化,如同大荒诞生在了大海之上。   紧接着,乜伽晟国、南希伯联邦、南希伯独立属等各个监视哨点都传来急讯:他们表示明睛和布莱特大荒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向正常土地扩散,甚至有几个边境哨点已经被大荒包围。   而圣甘城云层上方的“胚胎”发育速度变得异常,其中有一个胚胎泡中的幼脸已然成型,从天空坠向大地,正在缓缓地朝西方滚动。   恐怖的是,荀听在云层的“幼胎”中发现了更多的人脸:包括自己第一命和第三命的脸。   学者终于发现一个事实:但凡被朽神吞噬的人类都会在那片脸状胚胎云中出现。那些未打开捷径之锁就被孝碑之花吃掉的人也是这样,只不过孝碑“送达胚胎”并“消化完毕”的速度比其他朽神要更为迅速,让他们误以为只有孝碑才会将这些死去的人送去那个地方。   他们合理地怀疑,所有的朽神都是一体的。祂们都是厄婴的不同形态的“嘴巴”,祂们在晟洲大陆上吃掉的各种东西,都会变作第一阶梯支配者诞生的养料。   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扩散打破了第二次厄婴之灾后长久的宁静,他们头顶上的万物归一者似乎感知到了千年计划的进度,正在加快苏醒。   一行人加紧从阿波罗镇撤退,华顿带着战止序回到了奥维拉家族。大主教和悬铃返回乜伽晟国。而却杀和卡佩斯一起回到了南希伯联邦。   因为他们还有一个约定。他们要取吠渊的骨头,做打开晟塔之门的钥匙。   人类自古就有驯养猛兽的习性。实际上,在巨兽之战之后,吠渊一族没有完全灭绝,灭绝的只是“野生”吠渊。因为有一雄一雌两只吠渊幼兽被乜伽晟国养了起来,它们与王位一起被乜伽皇室一代代地继承了下去。   根据从哈维戈身边带回来的关于过去时代的文献记载:怀社上有一只体型巨大、形象狰狞的爱兽,偶尔会被带出征战,其有双翼,三只长尾,可驼人,只在书中读过巨兽之战的史官以为那只是一只凶猛的兽族,从没想过那就是吠渊之主。   后来怀社上奉命建造昇塔。为了防止人类逃生的这座“诺亚方舟”被入侵、破坏,怀社上提前用爱犬之骨做了一把锁,后人用这把奇异的骨锁封上了昇塔。   这把锁坚固不摧,如同吠渊一样忠诚——只有怀社上的亲生骨肉用同样骨头做成的钥匙才能打开。   与此同时,乜伽晟国的小王子因遭敌党诅咒陷害,在母亲怀苍下的肚子里变成了一颗“婴卵石”。小王子还没有名字,就被判处了“严刑”:他将不得诞生,长期在母体寄存,百年或者是千年,直到诅咒自然解除为止。   怀社上为了王后的身体决定剥除这个孩子,可是,悲痛欲绝的怀苍下决定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怀社上死后,圈养的吠渊后代被放逐到了荒地生存,他们被驯服过后有了亲近人类的习性。   怀苍下则献出精幽一族的百年寿命,身体化永恒的石头,庇佑着腹中的婴卵石,被埋葬在英雄墓地。她的灵魂等待着朽神的诅咒解除,小王子诞生的那一天。   后来,在和弥年间,斯图亚特家族掌权乜伽晟国时,婴卵石的诅咒渐渐被人淡忘。   直到挖矿的佣兵从英雄墓地遇见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竟然独自在大荒生存下来,他似乎被严苛的环境折磨得丧失了五感,出于怜悯,他们将它带回了南希伯城镇。   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在城邦流浪漂泊,被南希伯高级佣兵洛雷捡到,取名为却杀。   怀霏与怀梵虽也属于怀氏,但已经不再是怀社上的后代。怀社上的那一支血脉在传承中已经断掉。而阴差阳错地,被诅咒而存活至今的小王子,也就是却杀,竟然成了唯一能够打开锁的关键。   他要像父亲那样,将珍爱的吠渊亲手杀掉取骨。   荀听向卡佩斯请示:自己需要多一点时间,在死亡之前尽量收集更多的火种。卡佩斯正因人类大迁徙的事而忙得不可开交,便同意了他的请示。   这段时间,荀听干的第一件事是找了一位维洛斯的信徒,见证自己和却杀“缔结婚姻”。   却杀:“?”   荀听想在死亡前拿一个比较容易得到的系统小成就……同时满足一下自己的私心。他没跟却杀解释为什么自己要和他“闪婚”,只是抓住他的手,下了一个保证:“我以后会补给你一个正式的仪式。”   第二件事,荀听找到了那位正在风口浪尖上的米达斯图亚特,也就是那位欺骗了图特信徒会的假神明化身。   从弥尔蓝口中得知图特化身的事情之后,荀听就一直在猜测:如果神明化身是可以伪装出来的,那么伪装的关键是什么?神明火种实质上又起了什么作用?   加上496号这个不定时的因素,留给他慢慢探索的时间并不多了。如果搞清楚这一点,他或许可以“作弊”来加快收集的速度。 第161章 朝闻道   正如弥尔蓝所说,米达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痴傻之人。他被关在牢狱之中,当荀听来探望时,尝试着问了他几个问题,完全是在对牛弹琴。   荀听只好放弃询问,转而去调查米达身边的人。簇拥多年的神明化身是假货这件事非常有损颜面,图特信徒会的人都避免提及此事。   米达是假货,那真正的图特化身是谁?信徒会也在试图搞清楚这件事,但显然陷入了瓶颈。   探牢之后,荀听关于“火种本质”的探索也停滞不前。   为了启发灵感,他跟随着却杀拜访了一次神学院,听说有一位对神明化身十分有研究的老学者想见一面异乡者。   荀听本来以为只是顺便走一趟,没想到这一行竟然成了最关键的一环。   前来接待他们的是已经毕业的雁鸣,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荀听,说道:“哟,爻使者换小男朋友了?您的口味真的一点儿也没变。”   身边的同伴用惊诧的眼光看着自家队长,因这番对王子不敬的发言捏了一把汗。   却杀不理会他,问道:“塞缪尔呢。”   “乔尔杰院长在观星台等着呢,”雁鸣说,“使者……哦不,王子跟我来。”   神学院有两座和边境哨所一样高的塔,名为观星台。一座是天文学专业专用,另一座则位于民族与神明文化学院,是学生们捐赠给名为赛勒老教授当“办公室”的,这位教授便是荀听这次要找的人。   之前赛勒因病在家休养,民神院的观星台一直处于半禁闭状态,这是荀听第一次来到这里。观星台的塔顶视角开阔,原型四周架着“张牙舞爪”的机械臂,它们的末端连接着直径近两米的镜片,随时可以插入一个巨大圆筒的凹槽之中。老教授的座椅旁边有几个挡位的拉闸,每个闸都代表着一个镜片组合——也就是圆筒望远镜的焦距——开启拉闸之后,机械设施们开始沿轨道旋转,机械臂们各自有序地将镜片推出、插入凹槽。   赛勒已经老到无法站稳了,他躺在轮椅中,用一条破旧的毛毯盖着双腿,毯子上则趴着一只猫。   塞缪尔在一旁俯身,与他攀谈着什么。塞缪尔消瘦了太多,双颊陷下去的痕迹很明显。   见却杀来,塞缪尔起身迎接,他介绍道:“爻,这位是刚从病中恢复的赛勒教授……教授,这是乜伽王子。”   却杀鞠躬示意。赛勒神色和蔼,他想站起来握紧二人的手,奈何身体不允许,他对两人说:“很高兴……您能带异乡者来。”   却杀望向身旁的荀听,说:“这位是异乡者。”   赛勒的语调有些颤动,他说:“异乡者……没想到,我能在最后的时日遇见您。”   荀听亦朝赛勒鞠躬,说道:“我们是来请教您关于神明化身的问题的。您作为民神院的学者,研究了几十年的神明化身,甚至亲身接触过好几代化身。您一定知道关于火种的问题吧?”   赛勒没有直接回答荀听的问题,而是摇着轮椅,来到了拉闸面前,让荀听观看望远镜。   镜头里可以看到的星星十分清晰。塞勒解释说,这个光学望远镜之所以如此精准,是因为每个镜片都是记忆材料制作而成的,刻录了眼之神“亚亚”的神赐,可以辅助观察者。   塞勒的口齿有些模糊,老人尽力把话说清楚:“我在这里观察了数十年的星星,和天文学的学生一样,记录着它们的轨迹,模拟出我们整个星系的排布。”   荀听看到了塞勒桌子上的手绘星系图,这个世界所在的“星球”和他认知里的太阳系不同,一共有十五颗行星。塞勒以乜伽系的每个神明去命名其他的星球。   “您这样热爱天文学……为何不去相关学院继续深造呢?”   “这是为了我的工作,”塞勒摇了摇头,说,“我之所以观星至今,是因为……我们认为星星和神明系统是相似的。”   “异乡者,你应该知道的,火种的本质存在没有那么复杂。它实际上是一种人类的‘精神’。无论火种在谁的身上,形式怎么变化,都脱离不了原初的‘精神’,这个原初的精神或许是奉献、坚守、忠贞……”塞勒慢慢地歪斜身子,凑近荀听,问,“你能看到西北方最亮的那颗星星吗?它有一点发红。”   “嗯。”   “他和周围的十颗星星组成了一只小猫。”塞勒摸了摸毛毯上打呼噜的狸花猫,说道,“十一颗星星随着我们星球旋转不停地变化位置,但它们的连线,永远是一只小猫。”   塞勒打了个比方:“所以,‘小猫星图’就是十一颗星星的‘精神’。”   他笑道:“自从我的母亲将我带入千年计划的‘观星者’队伍中,我这辈子的使命就是让神明的‘精神’具象化。”   荀听看到他桌子上记录的一页又一页的星图,这不是一个人十几年的成果,而是无数人成百上千年的成果。   “您也是千年计划的建设者?”荀听惊讶道,“观星者的队伍……又是什么?”   “千年计划中有四道必须建成的神迹。除了建造‘计算中心’的精幽族,我们给每个神迹的负责队伍都起了名字。负责‘规划盒子’建造的是深潜者,负责‘动力之盒’的叫做红矿工,负责部署‘捷径’的则是猎碑人。我们观星者是负责的优先级最低的工作——计算神明火种的轨迹。”   神明火种代表的是“人类精神”。如果非要用现代语言来通俗解释的话,比起其他队伍的“工程建设”类工作,观星者是搞“文化传承”类的社科工作的。   他们的工作不是创造神迹,而是总结出一个“规律”。让异乡者能够根据这个规律去高效地回收所有的火种。   观星者的工作相当困难,持续了千年,一直不被重视。直到现在,才处于“即将完成”的状态。   塞勒想见到异乡人,因为他是最后一位观星者,已经是时代的遗民。他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验证他们以星星为灵感得出的“规律”是否可行。   参与到“观星者”队伍中的所有脑之神信徒以及下属信徒捏造了一个幻境海,这个复杂的幻境海叫做“大脑星辰”。   “大脑星辰”里面储存着代代人类的思想、意识、情绪、情感,它们呈星点状散落在一片透明而无垠的水里,轻柔而无规律地滚动着。   荀听和却杀在赛勒的引导下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意识沉入了“大脑星辰”。   荀听惊讶地看着脚下水中倒影,水下映出的倒影与自己有些许不同,倒影的脸和穿着都是自己在原世界的模样。却杀映出的是少时的自己,赛勒映照出的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   赛勒解释道:“这是自我之水,它能够倒映出控制你大部分意识的‘主宰’之我。”   却杀蹲下身,伸出手来,与水下伤痕累累的冷漠少年隔着水面碰触了一下。荀听走近他,唤了他一声:“爻……”   却杀比了个嘘声,道:“不用在意我,继续听吧。”   这时,荀听发现自己身边亮起了几朵不同颜色的火,那是在意识海里被“具象化”的神明火种。   这些都是他已经收集完毕的。蓝色的两朵是莫诺和柏羽的【复仇之梦】和【亲情之忆】,金色的是怀霏的【众生悲悯】,还有止心师的【不渝之心】……   按照赛勒的指示,荀听挑出一丛属于莫诺的蓝色之火,放入了水里。   登时,以火种为中心,水面泛起广阔的涟漪和蓝色的淡光,许多星点如同扑火的飞蛾,飞速朝火种聚集,划出许多道光亮的痕迹,与此同时,它们转变成淡蓝色的共鸣光。   它们在离火种不远的周围停下,有规律地组成了一个集合,如同神经网络,又如同星图。   最后,蓝火的下面形成了一颗比其他光点要大的光球,荀听触碰它时,星图一圈一圈地发光。储存在光球之内的无数回忆涌入荀听的脑海,他能分辨出来,这是莫诺的“精神”。   “成功了……”   呆愣的赛勒看到这美丽的光景,双手颤抖,他几乎跪在了水中,好一会儿,才对荀听说道:“异乡者,光球和火种是一体的,所以采集的步骤是一样的。当你放入火种,即可蕴生出化身的精神光球。同样的,当你让化身进入这片大脑星辰之中,将自己的精神刻印到空的光球之中——这对一个熟练的图特信徒来说很简单——之后把他们的光球放进水里,能够与之产生共鸣的相似光点就会被吸引过来,从而孕育出你要收集的火种。”   说罢,赛勒跪在水中,面对着这片耗费无数观星者心血的意识海,与水中倒映的年轻一同喜极而泣。   他对荀听说:“异乡者,你要记得,我们的精神比物质更加坚不可摧,它可以穿梭坍缩与膨胀的空间,穿越一切维度。”   “我们……”老人用吃力而清晰的声音说,“我们是星星。”   他最后一句话,不知是对自己的倒影所说,还是对着前赴后继的观星者,抑或是对着无数的光点。   此时,荀听解锁了一个成就:   达成成就【第五神迹】   “我如星辰一样的精神火种。”   见证除远古呼唤系列成就之外的隐藏神迹——“火种规律”的完成。   奖励:2点神犀   荀听一时因震撼而语塞,在他眼里可以“作弊”跳过火种收集任务的方式,竟然是这么多人用的心血换来的。   老教授赛勒将开启“大脑星辰”的微型日晷开关交给异乡者之后的第二天,在家中安详去世。   仿佛他从病重中回光返照,只为完成这一件事。 第162章 三丛火种   荀听在塞勒的墓前献上了一朵白羊绒。听说塞勒和早逝的妻子曾经是怀霏的拥护者,病重在床的他没办法亲自去为王子请愿,这成了他们的一件遗憾之事。   之后,荀听赶往了各处,找到了自己认识的神明化身。   海伦乔看到宝贝吠渊失去了翅膀,一只眼睛还瞎掉,心疼坏了。当场就要向却杀索回控制权。荀听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海伦乔还是配合了他们,代价是让王子赔偿了他“一点”损失费。   扶愚正在明睛大荒的阿呜蒙驻地狩猎朽神。在蜃楼市坠入永恒之后,他的状态变得很差。   在扶愚的认知里,时间过去了近五十年,他的性格从轻浮变得老成沉稳。但在荀听等旁观者眼里,这转变几乎发生在一夜之间。   扶愚什么要求都没提,配合荀听进入了大脑星辰。荀听问他结束蜃楼市之旅后有没有见过止心师,扶愚摇了摇头,说:“我想好了,他不想要就算了。”   在经历过永恒时间之后,少年的野心还是无疾而终。   扶愚说:“当初蔚维达尔执意复活乌耳墨斯,陷入疯狂,犯下许多罪孽。我断掉蔚维达尔的这份执念,对他来说,是残酷的赎罪了。”   扶愚和海伦乔的星图在大脑星辰中出现,光球被赋予思维之后,沉进自我之水,紧接着,两丛火亮了起来。   两个火种分别是蔚维达尔的【赎罪之忏】和苏摩罗陀的【物我同舟】。   ……   苏摩罗陀本是部族的巫医,师承阿努鼓婆。他神秘而粗犷,是个不合群的人。比起与人类来,苏摩罗陀更喜欢和兽族们打交道。他的师父阿努鼓婆一直认为他是天生的“自然使者”,即使他不会与兽群们沟通,也能相处得和谐。后经师父介绍,苏摩罗陀来到了乜伽三姐妹之一的乜伽寰身边做“御医”,同时负责着照顾乜伽寰的坐骑,在狩猎底巢之眼时,乜伽寰所驾驭的白狼便是苏摩罗陀所赠。   当苏摩罗陀走向朝闻台成神时,空中有飞禽盘旋,走兽们围绕在祭坛周围嚎叫,它们在哀叹一个人类的离去。   如果不是厄一期的苏摩罗陀化身早逝,信徒会式微,人类和吠渊兽系之间的矛盾激化也不会那样严重,巨兽之战完全可以避免。这成为苏摩罗陀一脉的伤痛之事。   ……   宣蝶有一些“洁癖”,他不喜欢别人用神赐碰自己的大脑。既然是异乡者和乜伽王子提出的请求,看在姐姐的情面上,他勉强同意帮他们收集神明“崇”的火种。   ……   崇是图特的学生,他是受许多人爱慕的自由浪子。部落生活的地下花束稀少,他的口袋里却经常装着一簇簇桂花穗,送给貌美的女孩和嘴馋的孩童。于是,图特在大岩石之上为少年们传授知识时,常常会出现抱着手风琴的崇躺在树上小憩,孩子们趁机抓他口袋里的桂花吃的场景。   崇说这些花穗代表着“浓情”与“蜜意”,是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采撷而来的。他最喜欢在热恋的情侣之间采摘,那里的花穗最多最甜。但他不太喜欢蔚维达尔与乌耳墨斯之间的花穗,因为那甜味的尾调里总带着一股麻舌的苦涩。   他的手法很好,每次只偷一小穗,保证不影响双方的热情。因为这个,他又被人们戏称为“偷情的崇”。   这样一个浪子,蜜蜂一样光顾过所有人脑海中的花丛,却从来没偷过刹门的花穗。或许是新来到部落的刹门太过冷血无情,也或许是出于其他原因。   ……部落里没人觉得崇会是献祭者之一,似乎他代表的“情爱”并不是一种值得歌颂的英雄品质。   当崇走向朝闻台,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遗留下了一片属于他自己的花穗。   祭坛上长出了花海。崇最喜爱淡色,可它们偏偏是血红色,那样汹涌的情感,与事不留痕、云淡风轻的崇大相径庭。   人们对这些惊艳的花丛一无所知。   而直到这些血色花穗枯萎,刹门也不认识这位被叫做“偷情的崇”的陌生人,更没见过,祭坛上那些和自己颜色相似的花。   ……   大脑星辰中亮起了淡紫色的第八丛火焰,是宣蝶的【情爱之穗】。   这样的话,除了身份未知的图特化身和塔那化身,还剩下四团火焰了。   战止序在弥尔蓝主宰意识时是沉睡的,他们要等战止序下次苏醒才能收集到火种。“眼之神”亚亚和“尾之神”丘的化身分别在南希伯联邦和乜伽晟国,大概率也会配合他们。   在这四个已知的神明化身里,最难处理的人是赫伊曾。   “总统已经发出对赫伊曾的通缉令了,”却杀说,“她专门派出了一支高级佣兵团和一把特级武器去抓他,这是很高的‘礼遇’。”   荀听忧心忡忡道:“赫伊曾和日珥大父关系非常,在496号回来之前,他和黑太阳教会一定会竭力阻止我们。”   “他不会得逞的。”却杀说。   为了“大迁徙”,晟洲大陆上几乎所有的势力都结成了联盟,邪教徒的反抗只是螳臂当车。   宣蝶打量着荀听,语气里有些责怪之意:“多好的吠渊之兽,怎么让王子养了一个月,就养得缺胳膊少腿的了?你这让那位想买他的富豪看见,可不得心疼坏了。”   “又不是他的东西,轮得到他来心疼。”却杀淡然略过这个话题,说,“公事繁忙,我们离开前就不再去拜访城主了,少爷帮忙转达一声。”   宣蝶的神色失望:“不多待一会儿了吗?王子日理万机,听又不像王子一样忙碌,让他多留一会儿吧……好吗?听。”   荀听后背发麻,伸手拒绝,道:“我有姓,你别乱叫。”   宣蝶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哎哟,真可惜,我要是提早一点看上你就好了。”说罢,他伸手,从荀听和却杀之间捉来一道似是游魂之物,反手摊开,那东西变作了手掌心的一串花穗。   宣蝶把花穗给荀听,道:“喏,这是你和王子的‘蜜意’。”他用折扇遮住嘴巴,凑到荀听耳边,笑眯眯道:“小心一点,从‘虚情假意’里采撷的花穗,可是会毒死人的。”   “……”   荀听拉着却杀离开,却杀道:“回南希伯吧,时间已到,该向总统交差了。”   “嗯。”   三丛火种收集完之后,系统给了三个奖励,其中崇的道具是一个叫做“狂热种子”的东西。   吞下种子的人会对使用者产生任何使用者想要的“情感”,持续时间是从种子发芽到枯萎,几乎相当于人一生的时间。   它的作用比崇的神赐更加隐秘、持久,无论被用者是信徒还是普通人,都没有办法察觉到种子的存在。   却杀看着荀听手掌心中如莲子般的种子,问:“你想怎么用。”   荀听垂下眼眸,道:“我想……如果对496号使用,让他对我产生愧疚、悔过之类的情感的话,也许能避免很多事。不过他现在的身体已经脱离了人……算是厄婴的代言人,乜伽系的道具可能对他无法奏效。”   却杀不语,让他继续说。   “或者,如果有化身不配合我们,也可以对他使用,就像赫伊曾,他可能会很抗拒进入大脑星辰,不会让我们把思维提取到光球里……”   荀听顿了顿,看了一眼却杀,道:“爻……怎么了?”   “没什么,”却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淡淡道,“异乡者大公无私。”   荀听偏开目光,道:“那我还能怎么样?难道我要种在你身上吗?我不想你对我的情感是非自愿的,这很……别扭。”   却杀:“哦?我可没这么问你。”   “……”言多必失,荀听干脆就不说了。   荀听发现被自己扔掉的花穗不知何时到了却杀的手里,他问道:“你把这东西捡回来干吗。”   “你不想试试有没有毒吗。”   荀听斩钉截铁:“不想。”   却杀摘下来一颗花骨朵,用手指碾了几下,说:“你是相信我……还是害怕它有毒?”   “……”荀听想去抓来他手中的那朵花穗,但却杀先他一步,递进口中,嚼了嚼。   荀听的五指蜷缩了回来。   这时,却杀逐渐皱起了眉头,手指捏住喉道,脸上浮现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副神态让荀听一怔,但他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是抓过却杀的脸,道:“爻!吐出来……”   却杀则轻轻拍开他的手,过了一会儿,他将口里的花穗吞咽下去,递给荀听一串,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呆愣的荀听吃掉递到嘴边的桂花,良久,说了一声:“呃……甜的。”   “甜?”   崇作为大脑之神的下属子神,他的花穗自然也不是常物,不经过舌头的碰触,也能让人尝出味道来。   却杀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甜”,初次尝试才会有些吃惊。   却杀似乎很喜欢这个味道,把剩下的花儿都吃了。   荀听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去,长呼一口气。   却杀说:“你是有多怕我骗你?”   荀听看向火车窗外,平静地说:“比起失去你……倒也没那么怕你骗我了。”   却杀看着他眼睛上的伤痕,沉默。   火车到达南希伯的时候,却杀走下台阶,他摘掉沾了煤灰的白手套,忽然对荀听说:“在我取出你的骨头之前,好好_做一次吧。”   “……嗯?”   荀听跟在他身后,脚还没迈下台阶,他俯视着转身的却杀,被对方抓住了下巴,亲吻了嘴唇。   他的语气仍然冷静、平淡,却是说:“这次随你来。” 第163章 第五命结算   ……   在剥骨之前,荀听需要先转化成吠渊原型。   巨大的吠渊之兽乖巧地趴在原地,没有任何反抗。   却杀知道让死者最轻松的死法,荀听只能感觉到剑刃刺入皮肉一瞬间的疼痛,之后,他看着自己的鲜血汩汩流出,脑海逐渐变得空白,陷入了一种类似漂浮的昏迷状态。   他在失去意识之前,用额头蹭了蹭却杀沾血的手。   凶兽将毛茸茸的头颅埋进却杀赤_裸的怀抱之中,舔舐着他腰上因吸_吮而泛青紫的咬痕,发出不舍的呼噜声。   他听到了金属掉落在地的声音,是却杀松开了剑。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它受伤的左眼。   这是世上最后一只吠渊。荀听的金色眼瞳闭上之前,模糊看见却杀的嘴唇在翕动,但他已经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了。   ……   再次睁开眼时,是一片黑色的结算界面。   荀听想要见一见朽神殉,在黑暗中呼唤祂的名字,但是徒劳无果。   许多文字在眼前浮现。   【第五命】结算   任务总结:   【主线任务(一)杀死“厄婴”】进度70%   【主线任务(二)神明的秘密】进度90%   成就总结:   普通成就收集:【五次复活】【吠渊兽系】【腰缠万贯】【外神凝视】【有根之萍】【第五神迹】【守口如瓶】,目前进度18/30   “远古呼唤”系列成就进度4/4   “神之火种”系列成就进度18/24   荀听看着神之火种进度条,那个问号消失了,进度的分子和分母都有所增长。   问号本来意味着系统无法计算灭绝神明的数量。   正为了补充神明灭绝导致的能量缺失,卡佩斯才召集英雄们前往朝闻台。这里重新复现数字,就代表着奔赴朝闻台的“成神之旅”起到了效果。   果然,当荀听打开图鉴的时候,发现乜伽神系中多了很多“新神”,他们代表着新一代人类,新一代的乜伽神明。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史诗图鉴更新:   【归巢之路】&【昇塔盛世】   厄一期445年   白色树地的精幽一族到访人间,为乜伽晟国带来久违的一条神谕:异乡者正在降临,请建设可供十万人逃难的“诺亚方舟”,以备不时之需,怀社上将建设的前期任务交给了机械师爱因,她不负众望地交出了一份构想与原始图纸,这便是后来的“昇塔”原型。   这只精幽留在人间,成为乜伽王后怀苍下,同年她诞下了大王子,教皇赐名为怀清。   厄一期460年   阿德·卡佩斯带领的南希伯佣兵队被围困在北部大矿坑,怀社上出手解救,两人因此结缘,达成秘密合作。   厄一期463年   人类经历了几十年的困苦生存,怀社上终于得知:第一次厄婴之灾爆发的原因是锁住第一阶梯的“婴门”遭到腐蚀。从乜伽宇献祭的古老文献中了解到:精幽与人类的混血,是婴门宝贵的“原材料”,于是乜伽大王子怀清自告奋勇,献出身躯,加固婴门。   厄一期465年   第一次厄婴之灾(暂时)结束,归巢之路开始,怀氏皇族带领大批难民重回圣甘,重建家园。   为祭奠死去的人们,怀社上建立了英雄墓地。   大释年开始。   大释元年——大释22年   乜伽晟国与南希伯联邦快速恢复,疯狂的厄婴信徒进行报复。乜伽晟国和南希伯与他们展开了不断的争斗,将这群疯狂之人定性为必须清剿的“异教徒”。因遭异教徒陷害,小王子怀慈“胎死腹中”,怀苍下以寿命为代价抵消诅咒,与变作婴卵石的小王子沉眠英雄墓地。   通过加固婴门来抵御厄婴不是长久之计。阿德·卡佩斯和怀社上决定继续进行乜伽宇的千年计划,在建设传送神迹的同时,他们在城市明睛建立了巨大的蒸汽城“昇塔”。   那是一座底面圆面积可匹及城镇面积的巨型高塔,塔底之下有三十座的乌金矿提供能源,上有十七层,每一层都是可供万人居住的城镇。“诺亚方舟”昇塔将蒸汽技术和神之赐佑应用到了极致,是一座超越时代的繁荣巨城。   大释23年——大释43年   二十一年间,昇塔的雏形基本搭建完毕。   大释44年——大释99年   建设工期长达77年的晟塔最终完工,阿德卡佩斯与怀社上长逝,乜伽晟国的后代与南希伯的纷争再起。   和弥元年   “加固婴门”之策暴露弊端,厄婴之灾再次爆发。   第二次厄婴之灾以明睛的晟塔为中心扩散,相比第一次厄婴之灾灾情大幅度减轻,但同样造成了大量的人口消亡,厄灾严重的地方被称为荒地,最严重的是以晟塔为中心的“明睛大荒”,其次是包含圣甘城和布莱特山脉在内的“布莱特大荒”。   和弥1年——和弥32年   乜伽晟国迁都“虔牙”,和弥年开始,   而相隔百年,历史再度重演,人类重新踏入了同一条泥潭:南希伯与乜伽晟国沉溺于两国斗争与繁荣的腐败之中,先辈的延续阻断。寻找异乡者、执行千年计划的进程全部搁置。   和弥33年——和弥50年   历史上第一位非信徒的总统卡佩斯考卡佩斯上任。   洛雷在英雄墓地捡到一个五感尽失的孩子,他的蓝眼睛与百年前的王后十分相像,洛雷为他取名却杀。少年却杀被卡佩斯炼制为容器“小混沌之笼”,他装载着南希伯的秘密杀器“杀天子”,即朽神煞。   卡佩斯杀伐果断、手腕强硬。她大量清理异党与神圣乜伽教徒,扭转了南希伯的颓势,举国重新投入到千年计划之中。   和弥60年   “异乡者”荀听穿越。   至此,史诗图鉴全部结束,未来的“史诗”由您创造。   荀听在死亡之前将自己所有的神明道具都交给了却杀,他只留下了蔚维达尔的道具“戒盾”,将它放到了死亡选择位上。   【第五命】最终表现评价:   “您见到了永恒,却放弃了待在永恒中的‘完美结局’,回到了现世。您想作为普通人经历生老病死,和您珍惜的人一起。   “您拥有了一位爱人。恭喜您,这证明您在此逐渐生根,您不再是浮在这个世界之上的玩家,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参与者。   “您重启了千年计划,看过晟洲大陆至今为止的历史史诗。您见证了由人类意志搭建的五处恢宏神迹,您站在巨人们的肩膀上眺望曙光。离您为所有悲壮的付出画上句号只差最后一步。   “祝您成功。   您是否继续开启下一命?   “是。”   正在随机重生。   祝您好运。   ====================   # 第六命:总统继承人   ==================== 第164章 柯德拉   荀听的身体陷在一张柔软的床垫之中。   他口渴难耐,嘴唇干燥,有人正在他的床边,一勺勺地搅动着汤水。   荀听看向对方,那庞大的身躯辨识度很高,荀听一眼认了出来。   对方见到他睁眼,有些许惊讶:“哎呀!你醒了,你发了三天的高烧,我还以为你凶多吉少了呢。太好了……太好了。”   是洛雷。她的手掌巨大,两只粗手指捏着一把瓷质的小勺子,显得有些不协调。她轻轻地把水抿在荀听干裂的嘴唇上,说:“你肚子上的伤刚好,不能直接喝水,先忍忍。”   荀听全身无力,他试图活动身子,却发现下肢完全不能动弹,好一会儿,他才接受了这次的身体主人是一个“双腿残疾者”的事实。   下一秒,一个同样大块头的人走进房屋,他看着床上躺着的人,问道:“妈,你又捡回什么人来了……”   洛正直看清楚了床上躺着的人,张大嘴巴,道:“等等,柯……柯德拉公子?”   洛雷吩咐他干活:“别愣着了,去煮点玉米蔬菜粥凉着。”   荀听一惊,随后心中浮现出一丝哀意。   怪不得他双腿残疾……这次的身体原主竟然是柯德拉。   他跟柯德拉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南希伯主城,当时希什正在和他吵架。   柯德拉是卡佩斯的养子,他性格怯弱但善良温和,十分有头脑,是卡佩斯看好的继任者。自从柯德拉参与了“成神之旅”后,荀听就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荀听还记得他第三命的那段日子,坐在轮椅上的柯德拉经常喊他“荀”,他会认真地解读荀听的手语。柯德拉每天都会和却杀一起去主楼的顶层照看花朵,满月喜欢落在他的头发上,他也不恼,总是笑呵呵的。   没想到再次遇见,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荀听惋惜地看向自己的手掌。他头一回很希望自己的系统出现bug,也能像弥尔蓝和战止序那样一体双魂,但是他没有那么“幸运”。   听洛正直说,柯德拉的队伍在大荒出现了一些意外。柯德拉失踪了很久,一直杳无音讯。没想到阴差阳错地让洛雷给救回来了。   洛正直问:“公子,您在大荒经历了啥呀?”   看柯德拉刚被洛雷捡回来时的伤势,就只知道他单独在大荒存活的这段日子有多痛苦了。   荀听揉了揉眉心,说:“抱歉……我不太记得了。”   洛雷用力地拍了洛正直一巴掌,他对荀听说道:“公子,我们现在正在明睛大荒西北部边陲的阿呜蒙驻地,我叫人把你醒来的消息告诉总统了。等过了这几天的风头,我把您送回南希伯主城。”   他问起此时的年份,发现距离吠渊献骨整整过去了三年。   荀听心中恍惚:“……三年?”   难道是因为殉的力量衰退的原因吗?他的重生间隔越来越长了。   所幸这三年里,496号并没有再次回来。   大迁徙已经初步开始,乜伽王子带领着来自南希伯、乜伽晟国、太安城以及独立属各大家族的第一批精英佣兵到达了明睛城,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昇塔大门。   “归巢之路”花费的时间可不止这些年。如果只靠人力硬闯,他们绝对是不可能在三年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明睛大荒中心的。他们能做到,是因为乜伽王子提出了一个十分疯狂的想法:却杀让恶名薄打碎了自己,请神“杀天子”。   却杀一回生二回熟。他作为一个容器,竟然硬生生地抵抗住了宿主煞的意识侵蚀。他靠着荀听留给他的道具苏摩罗陀的“驭兽图腾”,驾驭住了这只暴虐的第二阶梯朽神。   “驭兽图腾”是一种颜料,会自动在使用者的皮肤和额头上形成红色的图腾图案,使用者可以驾驭一切拥有兽性的动物。   ……荀听曾在混沌海见过黑猫形态的“煞”趴在朽神殉的怀里,没想到驭兽图腾居然真的能对祂起作用。   佣兵们描述起那个震撼的场景:却杀赤裸着上身,肌肉与手臂画满着发光的红色图腾,煞正从他腹中的碎洞中不停地释放出来——翻腾的黑色云雾如同滔天的海浪,不断冲击着周围的一切,在巨大的压力之下,被裹挟其中的却杀竟然“逆流而上”,抓住了煞骇人的颅骨。在煞大肆破坏之前,控制住了祂。   于是,“敞开了吃”的煞,几乎吞没了路线上所有的中小型低阶朽神。   这次没有荀听来填补容器,佣兵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用混合材料将却杀身体的碎洞补好。   之后,却杀用吠渊骨头做成的钥匙打开了“诺亚方舟”的大门。   随着门扉的开启,昇塔一层的壮丽之景缓缓展现在佣兵们的面前,很难想象这是上一个时代留下的产物。   结束之后,却杀昏迷了近一个月。迁徙的路线的建设全部交给了卡佩斯和怀梵。   目前“二代归巢路”已经基本开辟完毕,第一批人已经顺着道路到达了昇塔。   不过,计划进行的过程中也出现了问题:因为迁徙批次和名额的问题,各方势力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因为每个人都心照不宣:昇塔容不下晟洲大陆所有的人,一定会有人被放弃。   南希伯的神圣乜伽教借此东风重新复苏,联邦内集结了一大批抗议迁徙政策的势力,卡佩斯的反对党派人数暴增。卡佩斯一边暴力镇压闹事者,一边洗脑民众“每个人都不会被放弃”——其实卡佩斯自己也心知肚明,这是安抚民心的漂亮话。迁徙的目的只是保存人类的火种,没有义务照顾到每一个人。   有许多反对党质疑卡佩斯存有私心,他们认为灾难并没有严重到人类要“弃多保少”的地步,卡佩斯联合各国这样做,只是在借机党同伐异,巩固自己的势力而已。   对此,卡佩斯公开了乜伽宇的神谕指示,说她“造假神谕”的声音又流传起来。   各国都出现了相同的质疑声音,只不过盯着卡佩斯的眼睛最多,南希伯是舆论最混乱的地方。   卡佩斯不再解释,不容置疑地继续着原先的政策。   几天前,一伙暴徒在公共场合袭击了卡佩斯。卡佩斯在主城养伤时,城内发生了暴乱。所以洛雷才会和荀听说“过去这阵风头再回去”。   荀听不禁奇怪:“总……母亲手下那么多精锐,希什大哥也陪伴左右,居然会被这群人伤到?”   “谁知道那群废物佣兵怎么搞的?我要是在旁边,保证卡佩斯一根头发丝都掉不了!”洛雷恨铁不成钢地说。哈煞族人擅长蛮力战斗,不太喜欢动脑子的活计,她只说:“总统受伤之后,希什都疯了,他当街斩杀游行者……他的虐杀手法跟他爹是越来越像了,这样下去得出事……哎哟,总之城里乱成一锅粥,公子你才好转,就别回去凑这个热闹了。”   荀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洛奶奶,我好多了,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洛雷无奈:“小公子,你怎么还不听话呢?”   “平时母亲处理要务时我就伴随左右,母亲信任我。现在正是她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能不管呢?我回去向她报个平安,或许她还更安心。”荀听温声道,“再说,奶奶你也很担心母亲吧。”   洛雷沉默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说道:“行吧,反正哪里都是一样乱,还不如回家‘喝粥’呢——不过,还是要等你身体恢复到能正常进食。”   荀听点了点头,他问:“奶奶,我出去的这些日子里,爻……他回来过吗?”   “哎哟,提起这小兔崽子来了。”洛雷拍着大腿,埋怨道,“他当了乜伽王子就没回家来看看我!光让满月给我寄来一封信,我气得到现在都不愿意打开看!”   “……”荀听道,“您别怪他,爻可能只是太忙了。”   洛雷似乎气得并不是却杀不回家,而是他舍命冒险,她担忧道:“我知道……你说除了他,谁能想出来‘把自己打碎’这种不要命的损招呢?”   洛雷叹气:“哎……现在,能叫他惜命的人不在他边上,他做事就更不顾虑了。”   “能叫他惜命的人?”   “是哦。他在信上跟我说自己找了个伴,是兽系的信徒,但是没空带回来给我看。”洛雷说,“我猜测着,他说的伴就是那只可以化成人的吠渊。他亲手取了人家的骨头做钥匙,肯定不好受。”   荀听愣了愣。   他潜意识里的却杀是铁石心肠的,好像世界上的一切在他面前死去,他都能做到无动于衷。荀听这时恍然发觉,他对却杀说的那句“想死在你的手里”,是一句很自私的话。   洛正直在一旁疑惑道:“妈,你不是说不愿意看爻的信吗?”   “我看了又怎么了,”洛雷拍了他清脆的一巴掌,说,“叫你多嘴!”   ……   回南希伯的路程有三天,有洛雷和正直的护送,他们十分安全地从大荒回到了南希伯。   在城门曾经为“朝闻台”英雄们过举行送行的仪式,当时这里有数千人围观,繁华、壮阔,如今盛景不再,城门口的建筑被破坏过,成为一片萧败的废墟。   果然没出几里,他们就看到了正在打砸的游行者队伍,两旁的普通民居房门紧闭,里面时不时传来孩子的哭声。   因为要护送柯德拉,洛雷尽量避免惹事,强忍住没有上前阻止这群暴徒。   游行者似乎是神圣乜伽教的教徒,一直以来都是卡佩斯反对者。这群人崇尚朝闻台为女神的“净地”,而发布招募令、引导人们奔赴朝闻台的卡佩斯则是玷污净地的罪魁祸首。   一个游行者踢踹着房门,砸着民居玻璃,一边大喊:“你们这群为虎作伥的垃圾!不准支持卡佩斯!把选票投给列文德将军!不然你们迟早会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毒妇抛弃的!”   忽地,传来一声惨叫。有一只白骨恶犬从房顶窜下,咬住了此人的脖子,其他人见状立即撤退。   希什领着他的巡逻队伍从巷道中走来,他的神情愤恨,对骨犬说,道:“把他的头撕下来,扔到护城河里。”   骨犬听话地照做了,街道上响起了残忍的撕扯声。屋内的孩子不再哭闹,所有的声音都静了下来,似乎希什的气场比方才的游行者还要更具有压迫感。   希什还不解恨,用脚踩住地上的无头尸体,将对方残存的手指一根根地碾碎。他的手中闪过灰白色的光芒,用神赐将此人的骨头全部剥了出来。   旁边的佣兵都不敢劝阻,希什说:“把这死人挂到大街的路灯上去。”   洛雷终于看不下去,上前道:“公子,算了吧。这大白天的,民众还要出行,没必要给制造这种恐慌。”   希什抬头看了她一眼,皱起眉头,道:“洛雷?你回来干什么?”   洛雷说:“我送小公子回来。”   希什一怔,他看向车厢中的“柯德拉”。和希什那双碧绿的眼睛对视的时候,荀听的心中掠过一丝寒意。   希什的白发长长了,乱糟糟的刘海遮挡着他的双眼,他的眼里是多到恐怖的血丝。他的形象不修边幅,神色尽是疲倦,和之前那个趾高气扬的少爷大相径庭。   卡佩斯是希什从小到大恐惧又敬爱的人,母亲在他心目中几乎代表着“强大”和“不可战胜”。卡佩斯被袭击一事对他的打击很大,愤怒和自责的情绪几乎压垮了他。   希什看到“柯德拉”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大笑。那笑声令人背后发寒,他冲过来,想要揪住荀听的衣领,但被洛雷拦住了,他道:“你这个废物,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还没死啊?你他妈的不好好待在臭尸堆里做你的英雄梦,现在回来干什么?”   荀听皱起眉头,他不知道希什对柯德拉的恨意已经深到这种程度。现在的希什并不冷静,他决定先保持沉默,不继续挑动他的情绪。   希什对洛雷大喊道:“你把他送出去,让他滚!”   洛雷身为卡佩斯的得力手下,也是希什的长辈,毫不示弱道:“你闹什么闹!小公子回来是帮忙的,你小子有多少脾气都给我憋回去!”   希什固执道:“好,你不让他滚,我来动手!”   “正直,你先带小公子过去,”洛雷道,“希什,你试试看!”   就在气氛紧张之时,十四出现了,他的身边还跟随着蜉蝣。   蜉蝣终于找到了希什,他焦急地跑到了希什的身边。   蜉蝣现在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人类语言了,他抓着希什的胳膊,磕磕绊绊地说道:“母,母亲……醒了,上午……”   希什愣道:“什么?”   十四随后通知洛雷,道:“您终于到了,总统等了您一个上午,她让您把柯德拉公子送到她的房间来……”   “等等,她的伤怎么样了?”希什眼中的愤怒终于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真情实意的急切,“母亲上午就醒了你为什么不叫我!我这就收队,回去……”   “公子,”十四犹豫了一会儿,道,“总统只说见柯德拉公子,我想应该是商量政务,您先等一会儿吧。”   希什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不再吵闹,看着载着柯德拉的车进城。他无缘无故地呵斥身边的佣兵队,让他们滚回去,原地就只剩了他一个人。   荀听有些担忧地看向希什的方向。只见他在阴影中独自站了一会儿,忽然,希什蹲下身来,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蜷着抱起了脑袋。以这样的姿态在残破的房屋残骸中,他像一株落魄的菌类。   蜉蝣担心地蹲下来,歪头,试图看一眼希什的脸。   母亲的爱与不爱表现得十分明显。   从外地赶回的柯德拉刚到城门口,她便第一时间将他召到身前来。而即使卡佩斯已经苏醒了半天,也不会想起来见一眼在门外守她三天未寝的希什。   ……   洛雷将荀听的轮椅推到了卡佩斯的床前。   卡佩斯并不喜欢寒暄,她看到柯德拉还活着,只问了一句:“身体还好吗?”   荀听道:“多亏了洛雷奶奶的照顾,我好多了。”   于是卡佩斯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这段时间,我需要你做一些事。”   卡佩斯直入主题,说:“柯德拉,一直以来你的公众形象都是温和、平易近人的,在民众中有大把的支持者。你的父母曾经参与过叛军,反对党之中有不少人对你有感情在,他们把你看作他们的潜在帮手。现在局面一团糟,你失踪又回来的事情,一定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我需要你与反对党周旋。与此同时,去安抚你的支持者,告诉他们迁徙政策的合理性,并且激起他们对反对党的愤怒。”   “我会让希什暗中助你,如果你需要做点‘不干净’的活,无论杀人还是越货,就安排他去做。”卡佩斯说,“如果你需要我来演戏以取得反对党的信任的话,我会配合——比如你现在捅我一刀。”   “……”这番话听得荀听惊心动魄的。   看卡佩斯的神态,他应该经常和柯德拉这么商量事情。   对卡佩斯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偏爱。希什和柯德拉都是手里的工具,只是她用着顺不顺手的区别。   荀听道:“……导致您受伤的这场袭击,是您特意安排的吗?”   “是,”卡佩斯淡淡道,“我知道,有很多极端信徒趁着我疗养,在城中猖狂放肆地打砸抢掠,这也是我想看到的。”   虽然残酷,但卡佩斯说得没错。这样会让民众知道,到底谁在保护他们,谁又是引起破坏的那一方。   荀听思考了一会儿,默然接受道:“我会完成您给的任务的,不过您需要给我一点时间。”   卡佩斯道:“好。”   说着,疲惫的她躺进了柔软的床铺中,说道:“我安排你最后一批迁徙,和我一同殿后进入晟塔。你有什么意见吗?”   荀听摇了摇头。   这场短暂的会面结束,卡佩斯说:“如果没意见,那你就去休息吧。”   荀听忽然提到:“母亲,希什他很想见您。”   卡佩斯闭上眼睛,道:“等我睡醒了吧。”   荀听忍不住道:“我觉得您可以适当地给他一些认可,他其实……还挺好哄的。”   “之前你也老这么跟我说。”卡佩斯继续闭目养神,她道,“你知道吗?希什跟赫伊曾像出个花儿来,我见他,老是心烦。”   荀听隐约察觉到,“冷血”的卡佩斯还是在乎赫伊曾和希什父子的。   卡佩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她嗤笑一声,她道:“对了,我这‘伤’还得闹得再大点,装得更久一点儿。”   卡佩斯道:“赫伊曾他躲了三年,这回一定把他引出来。” 第165章 阴谋与围捕   上一命临死之前,荀听托却杀把启动大脑星辰的一只微型日晷交给了弥尔蓝,而弥尔蓝不负众望,将火种收集的图鉴补充了三个。   现在只剩下“维洛斯”“图特”“刹门”三簇火种了。   明明弥尔蓝就和战止序共体,刹门的火种却在这三年里没有收集成功,荀听觉得可能出了什么问题,不过现在担心并没有用,他需要先抓到赫伊曾,再去与弥尔蓝会合。   南希伯的破损程度超乎了荀听的想象,大部分的分区已经沦陷,主城的一半面积遭到了大荒的侵蚀,从高处望去,那里如同林立着一栋栋用黑淤做成的建筑。   灾难加速攻击着人类的居所,第三批迁徙人群刚刚出发,还有最后三批,生存之地的紧缩让剩余的人们惶恐不安,他们一边攻击着卡佩斯政府,一边用尽手段抢夺着入塔名额。   只要明确了人们疯狂的动机,荀听就很容易在其中周旋,他在原世界就是一个善于管理和博弈的人。他抓住了一个不言而喻的原则:只要是“已在迁徙名单”上的既得利益者,都会站在他们这边。   荀听让卡佩斯“妥协”,公布了一份假的迁徙名单,并额外添加了三批次。他利用这些珍贵“空名单”当成货币,一部分与敌对党交易,另一大部分暗中下放,直到名单全部填满。敌对党的头目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推到了悬崖边上,而这群人不知险境,沉迷在柯德拉为他们织造的特权中。   紧接着,卡佩斯重伤不治、宣告死亡的消息传了出去,引起了轩然大波。   敌对党领导者之一的列文德将军最终当选总统,掌握了决定权。但他发现剩下的资源根本无法迁移名单上的那么多人,柯德拉给他们做出的全都是空头支票。列文德手握着牵扯各方利益的“债券”,勃然大怒,此时柯德拉却全身而退,潜入地下。   虚假繁荣仅仅维持了三十天,第四批迁徙开始时,人员与名单上的严重不符,许多与敌对党利益不强相关的人员被踢出了迁徙车队。于是当天,南希伯城内发生了暴乱,在卡佩斯残党的推波助澜之下,任期不满一年的列文德总统被杀,南希伯的民主选举制彻底崩溃,柯德拉被推举上了管理者之位。   荀听宣称城内半数资源已经被列文德势力转移,新政府难以维持庞大的迁徙人数,但是秉持着“不放弃任何一个人”的承诺,他们将开拓一个“预备名单”,进入预备名单的人可以优先被转移到较为安全的驻地,等待着加入正式迁徙队伍。   虽然这听上去还是很扯淡,但毕竟目睹了列文德的背叛,柯德拉的策略至少让他们看到了诚意。实际上,“预备名单”和“没有迁徙资格的名单”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人们等待的地方变得不一样罢了。经历了这一番折腾之后,除掉了碍事的敌党,虏获了疲惫的民心,卡佩斯的原策略丝毫没有改变。   荀听完成了卡佩斯交代的第一个任务,第四批迁徙顺利完成。   现在的南希伯主城萧索冷清,和大荒之中的废弃营地差不多,巨象市场停运,被拆除以填补资源空缺。只有菩提树空中花园还维持着原先的宏阔华丽,它飘荡在高空,巨树的银叶长青,象征着这里曾经的繁荣。洛雷从大街上巡逻回来,荀听看出了她的心情似乎有些不悦。   洛雷说,她有一位老朋友,本来在预备名单上,但他今天在家中自尽了,听说是当初为了搞到迁徙名额砸上了家中所有的钱财,到头来却一场空。他妻离子散,孤独死去,洛雷去替他收的尸。   像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我也不懂什么政策,什么利弊,总统要做什么,我就支持什么,我知道她是对我们好……哎,快点结束吧,我们死了太多人了。”洛雷也不知该和谁抱怨,她不忍看向落魄的南希伯,只叹息道,“这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啊。”   荀听只能保持缄默,他知道,上位者眼里的小谋略,是下位者性命攸关的大劫,可他又不得不做。   他的第二个任务则是抓捕赫伊曾。   卡佩斯死亡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很久,二次迁徙还没有彻底结束,牵头者之一就突然横死,此时给各方造成的震惊不小。连乜伽教皇都亲自赶来南希伯,与总统代理人商议后事。各个家族以及太安城,也在这个节骨眼上派来使者慰问。   荀听腿脚不便,招待的事儿就落到了希什和十四肩上。希什糟糕的状态好转了一点,但他还是看柯德拉不顺眼,连他养的雪山狼贴近荀听,都会遭到主人的呵斥。   希什躲着他走,荀听想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没有机会。   就在他们散播卡佩斯死亡消息的第七天,黑太阳教会的成员异常增多。居民避难所遭到了异教徒的袭击,洛雷等佣兵赶去维护。   与此同时,斯图亚特和西德尼恩家族的使者前来拜访。   西德尼恩家族派来的是他们家没什么地位的小少爷。   而斯图亚特家族派来的是一位女性。怀霏的养母——也就是上一任王后——年轻时期曾经留学南希伯,和卡佩斯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位使者便是王后曾经的同窗与佣人。   两位使者分别由希什和十四迎接,荀听把重点放在了西德尼恩家的小少爷身上。小少爷希望探望卡佩斯的遗体,荀听同意了,他让十四派出了两倍的人手暗中盯梢对方的行动。   但想象之中的意外并没有发生,西德尼恩家的小少爷只是为遗体献上了一朵花就离开了,荀听只好说:“别让他走,把他请进会客厅,我亲自去审他。”   ……   另一边,斯图亚特的女使者跟随着希什看望了遗体。女使者上前,低头垂眸,为棺中苍白安静的卡佩斯哀悼。她对一旁的希什说:“当初……王后被怀霏杀死时,卡佩斯曾派人去给她的墓前摆放了一朵白羊绒。卡佩斯说,斯图亚特王后是她可敬的对手。”   希什神色憔悴冷淡,对这个话题兴趣恹恹。   女使者悼念了遗体很久,对憔悴的希什道:“公子不必伤心过度了。”   希什不喜欢被陌生人说教,道:“我没有。”   “确实,”女使者抓紧了棺椁边缘,露出一丝苦笑,道,“伤心有什么必要呢?”   希什对她此番言语感到疑惑。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女使者擅自伸手,碰了碰卡佩斯的脸,但那真实的冰冷使她的手指蜷缩了回来。她说:“我说,你有什么必要为她的死而悲伤呢?一个处处针对她的女人死了,卡佩斯都愿意祭奠上一朵花。而对真心爱她、为她流泪的人,她却嫌麻烦。”   希什皱眉,他通过摇曳的蒸汽灯看到了女使者的面容,才发觉她的眼神空洞,眼白中布满了血丝。这些天,希什敏锐的察觉力被疲惫掩盖,此时终于警铃大作,他身边的雪山狼也朝对方狂吠起来。   希什立即施展神赐,并在脑海的共识场中对“柯德拉”说:“你别他妈审西德尼恩那边的人了!赫伊曾在这儿!”   “什么?”荀听啧道,“你拦住他!我们马上过去。”   女人迅速抓起了卡佩斯躺在棺中的尸体,与此同时,从怀中掏出了一颗黑色的眼珠。   骨犬立即冲上前去,撕咬女使者的脸,被强力打散后,大量的碎骨甩落在地。赫伊曾真正的脸终于从残破的脸皮下露出,他长发披散,表情狰狞,如同月光下的一只鬼魂。   赫伊曾背起了卡佩斯的躯体,捏碎眼珠,在面前凝聚了一个小黑太阳的漩涡。   当他要穿过传送黑洞时,希什知道一切攻击都来不及了,急切的他心生一计,大喊道:“爸!你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   赫伊曾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希什。   估计希什自己也没想到,他会下意识地喊出这么一句来,自己也懵了,这使得他的表情在赫伊曾眼里无比地真切。   出乎意料地,赫伊曾笑了起来。   他似乎很欣赏希什露出受伤的表情,他轻轻道:“宝贝,我孕育你,将你养大,只是为了拴住卡佩斯的,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样。”   “……”方才还懵怔的希什仿佛被泼了一桶凉水,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时,赫伊曾背后的卡佩斯突然动了起来,她的瞳仁猛睁,发出晶蓝色的光芒——是蜉蝣附身了她的身体。   希什从白色树地回来之后,就丧失了灵魂脱出的能力,但身为精幽族的蜉蝣还仍然会这一“技能”。他趁赫伊曾犹豫的时候,直接夺取了卡佩斯身体的控制权。精幽身体轻盈,而人类身体沉甸甸的,一时让他不太适应,摇晃了几下之后才站稳。他迅速远离传送黑洞,朝希什方向跑去。   希什提醒道:“小心!”   赫伊曾察觉了端倪,用“空间爆裂”挡住了蜉蝣的去路,抓住了卡佩斯后背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蜉蝣跌落在地时,胳膊被散落的骨头划破,一股属于人类的奇异痛感冲上他的大脑。他趁机抓住了一枚骨刺,可他不敢伤害赫伊曾,只能颤抖着地抓在手里,被赫伊曾抓住领子,重新捉回去。   赫伊曾说:“从她身体里出来。”   蜉蝣看见赫伊曾阴森的笑容,心中害怕极了。可这时,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他竟然将骨刺捅进了赫伊曾的腹中。   之后,他翻身而起,摁着赫伊曾的脖子,将猝不及防的他压倒在地,死死地牵制住。蜉蝣就这一瞬间脱出卡佩斯的身体,而那双蓝色眼睛恢复了她原本的色彩。   是卡佩斯本人苏醒了。   她压在赫伊曾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赫伊曾,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手腕,笑道:“大少爷,好久不见,我找你找得好苦。”   这双眼睛唤醒了赫伊曾尘封已久的敬畏,他懵然看着卡佩斯的脸,好一会儿才道:“卡佩斯……你没死?”   他恍然大悟,扭曲地大笑起来,道:“好啊……卡佩斯!你没死!你又骗了我,你骗了所有人!!”   荀听一行赶到,将被压制的赫伊曾束缚住。希什扶住希什的母亲,不愿意再去看一眼嘶吼的赫伊曾。   荀听从头到尾只是总统的临时代理人,真正的权力仍然握在卡佩斯手上。为了保密,卡佩斯的假死只有荀听和总统亲信知道,卡佩斯死亡的消息也是他们下了血本放出去的,为的就是一石二鸟。   受了惊的蜉蝣则第一时间跑到了希什的身后躲着,希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过多亏了蜉蝣的附身,才唤醒了吃下“假窒息药丸”的卡佩斯,才及时把赫伊曾拦住。   “你们都活不了多久了。”赫伊曾突然说。   “你们都活不了了……”赫伊曾看着哀悼室里所有的人,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的双眼闪过一丝阴狠的喜悦,他说:“496号造物主已经回来了……”   ……496?   这个如同荀听噩梦般的数字让他身躯一震。   荀听瞳孔收缩,他感到背后阴冷,建筑周围刮起狂风。   远处似乎完成了什么仪式,只见南希伯的主城之上,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凸显出一只巨大的眼睛。有无数触须一样的长条物从眼睛处向下蔓延开来,他们扎入土壤,缠绕着大地之上的建筑,逐渐形成了一个呈碗状的牢笼。   大雨将至,那代表着灾难的大荒正在收缩,向里侵蚀着城镇。   天空中独眼刚刚眯开了一条缝隙,可以瞥见其中里面金灿灿的瞳仁。   荀听的系统发来提示:第三阶梯3-8底巢之眼。   那个古老传说中负责监视人类地下部族的怪物,如今重现人世。 第166章 底巢之眼   3-8底巢之眼。   那悬在高空的黄色瞳仁是他的主体,从它身上延伸出来的黑色丝状物类似它的触须,是它用来感应外界的部位,当底巢之眼睁开时,不允许触须包围之处有任何活物存在。   南希伯内的幸存者只能像古时的部落人类一样,将生活居所转移到地下,面对度日如年的黑暗。   被围困的人员有三千名左右。而其余大部分人在“预备名单”中,早已经被转移到南希伯主城之外的驻地了。讽刺的是,底巢之眼的突然出现,反倒让那群等待被选择的人们成了最安全的群体,说不定他们会感叹总统的远视,赞美柯德拉政府牺牲自己,拯救了他们。   卡佩斯自嘲道:“这就是多行不义的惩罚吧。”   不过更让荀听焦虑的是,他们现在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赫伊曾说496号回来了,他回来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去找自己……或者却杀。   荀听试图和殉沟通,可意识海中仍旧空无一人。   荀听不敢贸然请神,如果朽神殉已经消失,他不知道再举行祭祀仪式会造成什么后果,轻则献出祭品却一场空,重则请出其他不可控的东西。   正当他们焦头烂额时,科宗院找来了文献。   关于底巢之眼的记载可追溯到黑沼时代,在乜伽元带领下,以乜伽寰和英雄乌耳墨斯为代表的人类精英们,对囚禁它们的底巢之眼开启了讨伐。最终消灭了巨眼,使得人类重返地面。而讨伐的方式也十分简单粗暴:底巢之眼的大眼球有朝上和朝下两面,只要将他们同时射死,触须就能彻底收缩回去。当时部落种族的技术落后,底巢之眼所在的位置又相当之高,导致讨伐祂的战役相当艰苦,使部落几乎损失了上万人。   内部的眼睛具有监视作用,他们可以派出一定数量的人去地面诱引内部的眼睛,再选出人来驾驶飞行器,朝眼睛射上一箭。   外部的眼睛监视能力不强,起到的主要是观察外界的作用。但射击外部眼,他们得先出去。   黑沼时代对底巢之眼的讨伐完全是靠人海战术,一批批不怕死的人硬着气向外冲,触碰到触须的人化成乌脓,后面的人则迅速补位,最后竟然用堆叠成山的人尸挤出了一道可供一人钻出的缝隙。   以他们现在的人数是绝不能用这种方法的。   卡佩斯派了几名精英乌耳墨斯信徒,试图悄无声息地穿过底巢之眼的触须丛林,但是他们全部都没有回来。   荀听将自己的神明道具“蔚维达尔的戒盾”借给了一位探路的佣兵,对方虽然身体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却发了疯。   他的整个大脑侵蚀、萎缩,到了阿呜蒙信徒也无法恢复的程度,不久,他便全身腐烂,死去了。   只要被底巢之眼发现,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都会受到伤害,而戒盾只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物理防具”。   现在,可能的办法全部被堵上,他们再次陷入了困境,只能祈祷外侧会有人来营救。   被围困的第九天,有佣兵从地面观察镜中看见,天空飞过去一只的大雁。   或许不是大雁,是其他鸟类或者巨兽族,无论它是什么,这只鸟儿的出现让佣兵欣喜若狂。但随后,他的喜悦就消失了。   底巢之眼的瞳孔锁定了这只鸟儿,它的身体炸裂开来,羽毛和肉化成漫天飞的乌脓,剩下一摊黑泥与眼球掉落在了屋顶上,那摊黏腻的内容物张嘴,发出了尖锐的哭喊。它恐怖的死法和地面上人类是一样的。   佣兵回去报告了这一发现。   至少这只大雁的出现说明,外面的东西是可以自由穿越进触须丛的。   目前能搜罗来的乌金矿预估维持他们十年的燃料供应,但水源和食物只够一个月,当一个月过半时,太久见不到阳光的人们再次被焦虑和恐慌笼罩。   卡佩斯开始尝试向地底下挖洞破局。   荀听则负责安抚民心,以及想办法获得赫伊曾的火种。   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在赫伊曾身上浪费多少时间。赫伊曾配合他进入了大脑星辰,荀听拿到了维洛斯的火种。   赫伊曾是抱着必死的心来到南希伯的,他得知卡佩斯死讯之后,痛苦而震惊,在亲眼见到死去的卡佩斯之后,打算偷走她的遗体,与她死在一起。   赫伊曾还爱着卡佩斯。他与黑太阳教会助纣为虐,不是因为他有多赞同日珥大父的理想,他就是想让冰冷的卡佩斯为他产生感触,无论是痛苦,悲伤,还是愤怒……他做这些疯狂的事,只是想得到她的一个道歉。   这一丝余烬般感情最终被利用殆尽,赫伊曾已经心灰意冷,他已经不在乎卡佩斯怎么处置他了。   希什对于赫伊曾这般病态的情感感到不解,他质问父亲:“罪孽就是罪孽,说白了,你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去杀人,凭什么说做这些是为了母亲?”   赫伊曾懒得抬头看他,道:“宝贝,你也是卡佩斯的一条狗,没资格跟我这么说。”   “我没资格,谁有资格?!”希什怒道,“我杀人,是因为我觉得爽快,把他们的皮剥下来能缓解我的怒火,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你就是不敢承认,把母亲当成你的替罪羊。赫伊曾,你是懦夫。”   希什并没有和他的父亲争吵出个所以然来。   荀听摇着轮椅,追上希什。   他已经告知了希什自己的身份,希什没有为柯德拉的死感到震惊,他安静而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两人并排坐在黑暗中,蜉蝣仍旧躲在希什身后,中间放着一盏闪烁的蒸汽灯,看着远处的人在挖向城门外的通道。   好一会儿,希什对荀听说道:“为什么世界上的蠢货那么多?”   “嗯?”   “赫伊曾,你,爻,还有蜉蝣,都是蠢货。”   “……”荀听道,“我能问一下,这些人是哪里惹到你了吗?”   “蠢货们要求所有的情感付出都要有回报,不然就会失望,做出一些蠢事儿来,他们明明就是自私的人,还自我感动地以为是‘为了对方’。”   希什成长环境已经给他训练出了一套自我防御机制。他对一切付出与回报都视而不见,坚定不移地用“自私”给自己砌高墙,最后养成了这破性格。   天性张扬的希什将这些痛苦外化了,否则敏感的他会过得很难受。   荀听也不试图说服他,自嘲道:“你就当我蠢吧,如果我知道了深爱的人从来不在乎我,我估计比赫伊曾还……”   荀听一顿。   希什道:“还什么?还有比他更残忍的人吗?”   荀听脑海里浮现出的是496号。接连不断的背叛和爱而不得塑造了496号,但荀听一点也不觉得他值得同情。估计希什对赫伊曾的看法和他对496号差不多。   于是荀听不说了,耸肩,道:“还蠢,行了吧。”   “……”希什不知在想些什么,对他说,“对不起。”   荀听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他。   希什又说了两声“对不起”。他道:“第一个是给你的,第二个是给爻的,第三个是……给柯德拉的。”   荀听道:“你怎么了?”   希什淡淡地望着看不见的天空,似乎举起了巨大的勇气,轻轻拍了拍蜉蝣的脑袋,说:“我也想要回报。”   荀听没有理解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佣兵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对方匆忙地过来汇报:城门口方向地底下也被许多双小眼睛包围了,被它们发现的人会变得失明,底巢之眼堵死了他们挖地出去的方法。   不过,施工人员挖到了一块不同寻常的东西。   荀听一眼便认了出来,挖出来的是一块神明的赐碑。   成型的神明赐碑处都会建立对应神明的教堂或神庙,这一块显然不是南希伯主城中原来有的。朝闻台开启之后,接连产生了许多新神,以弥补神明能量的缺失,这些新神在大陆各处降下新的赐碑并不奇怪。   每个神明赐碑的样子都不一样。这一块赐碑是金色的,呈现出简朴的墓碑状,墓碑前摆有心脏和花束的雕刻。   看模样眼熟,荀听一敲手心,道:“这是乜伽王子……不是,这是怀霏的赐碑。”   赐碑就像是一个信徒群落的“图腾”,它的生长之地通常是有大量信徒或潜在信徒聚集的地方。   荀听总觉得这一块新生长的怀霏赐碑似乎在提示着他们什么信息。荀听膜拜了一下怀霏赐碑,触发面板,系统显示,怀霏赐碑在晟洲大陆仅有三块。   守夜在海鞘镇种下了最原始的一块,乜伽晟国的蚁奴聚集地鼓婆区有一块。南希伯之前并没有。   现在,突然出现了一块新的。   这块赐碑的出现,似乎在冥冥之中给被围困的人们带来了希望。三天之后,佣兵在观察镜中发现了一个体型庞大的人类,像是哈煞族人。   他一定是一个外来人,进到城中时,他笨拙地东张西望,他用力奔跑,寻找庇护之地,差一点就能到地下居住地的入口了,身体却被底巢之眼炸开——他的倒塌的四肢开始异化,佣兵于心不忍,将他近在咫尺的尸体拖进了地下。   佣兵将这件事报告给了荀听和卡佩斯,荀听前来查看了此人的身体,道:“是菲尼族人。”   对方的手中似乎紧紧握着什么,用蛮力完全扒不开,卡佩斯只好说了声“得罪”,将他的一根手指切开,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他攥着的是一个骰子。   荀听对此物相当熟悉,心中惊奇道:白猫骰子!   荀听按照规则掷骰子,不一会儿,落地的白猫骰子发光,另一边传来声音:“啊!联通了。”   这个声音如同是从地缝中照进来的一束光,有个佣兵甚至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荀听立即辨别出了这个声音,他道:“守夜?是你吗?你怎么在这儿?”   荀听之前将自己的白猫骰子给了却杀,而却杀在开辟二次归巢路的时候与守夜见过面,他发现守夜手里也有一枚。   却杀认为守夜之后会用得上,于是将一对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而这一个决定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守夜问:“你认识我?”   “我是爻使者的朋友。”   “太好了!”守夜道,“你见过我的族人了吗?他带着骰子到这里面查看情况。”   荀听道:“抱歉……他被底巢之眼杀死了。”   荀听和守夜解释了内部的情况,他希望守夜能够在外面协助他们射杀巨眼。   守夜思考了一会儿,道:“我和族人也是逃难到此,寻找避难所的,我们资源已经不太够了……请问你们城里被困的还有多少人?”   荀听如实回答了情况,道:“没关系,如果你们没有余力帮助我们,可以将我们被困的消息告诉乜伽晟国或者太安城……请尽快。”   守夜道:“啊,原来你们不知道吗?大荒几乎封死了所有的道路,有很多‘巨人行走’还有‘厄婴使者’占据了铁轨和城市,我想晟国和你说的太安城,应该一时赶不过来了。”   众人陷入沉默,原来在他们被封锁的同时,外面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卡佩斯让荀听噤声,她道:“城里有充足的能源、水源和食物,足够支撑上千人半年的生存,只要你帮我们射杀底巢之眼,我们可以共享这些资源。”   “嗯……”守夜说,“你们等一等,我需要和我的族人们商量一下。”   骰子的光亮消失。   荀听道:“母亲,你不该和他们撒谎,他们本来就很窘迫了。”   “城里还有许多武器和交通设备,只要他们帮我们,我们就有希望去找到别的庇护所。”卡佩斯说,“如果他们不帮,那一切都白搭了。”   卡佩斯不做无用的决策,她是对的。但荀听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相信守夜。”   卡佩斯:“我为什么要相信陌生族人?”   荀听不再争执,开始投骰子,众人焦虑地等待了近半个小时,光芒再次亮起。   守夜说:“爻使者的朋友。你还在吗?”   荀听道:“嗯,我还在。”   “商量完了,我们去救你们!”   荀听咬了一下嘴唇,说道:“守夜,我需要和你说清楚一个问题,我们的资源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卡佩斯为荀听的自作主张皱起了眉头。   守夜说:“哦!没关系啊。我们两边可以凑一凑。”   “……”   原来守夜一开始提到“资源”,不是在婉拒他们的,而是在计算资源够不够所有的人。   卡佩斯疑惑道:“你是怎么和族人商量的?”   “我说,在前面城里有一伙人被怪物困住在地底下了,但是怪物很危险,我们去不去救?大家都说要去。”守夜道,“我们之前也是被困在地底下的,那感觉很不好受,可能大家都很同情你们吧?”   这样纯真的理由,没有任何的利益掺杂。   这群长年被人类圈养在地下的“蚁奴”体型笨拙畸形,拼了命才重见天日,建立了自由的族群。可当他们遇见同样被困地底的人类时,竟然没有以怨报怨,反而是投射了人最本能的善意。   卡佩斯不知该说他们是傻,还是说蚁奴的人性比人更加的清澈。   卡佩斯第一次哑口无言,道:“……不可思议。”   “谢谢你们,”荀听笑了笑,道,“接下来说说我们的计划吧。” 第167章 蜉蝣希什   底巢之眼内外两面眼睛高度是一致的,想要同时到达高空,他们必须有相同的设备,但守夜他们显然没有飞行器。   荀听想到了一个法子:“菩提树空中花园不是在底巢之眼的外面吗?我们可以通过它来让守夜登上高空。”   “按理说是可以的,南希伯主城中有一颗小银树,他和大菩提树意念相连的,只要折掉它,就能让大菩提树感应到,让岛上的各种部件失去漂浮力,空中花园就会迫停、降落。”卡佩斯道,“问题是,他们知道该怎么将岛屿重新启动吗?”   这的确是个问题,他们可以现场教导。不过操作本身很复杂,如果不一次成功,试来试去的很容易吸引底巢之眼的注意力。   守夜思考了一会儿,他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建筑师,对这些机械东西很有研究,让他来尝试,能行吗?”   不一会儿,一个不耐的声音响了起来,对方说:“是我。”   “……”   这男人的声音入耳,荀听心想,他可太行了。   守夜口中这位“对机械东西很有研究的建筑师”,就是从探险小队回来后退隐到海鞘镇去建不死鸟巢的止心师。   菩提树空中花园可就是他年轻时参照着传说中的图纸建造而成的。   “哦,止心师,”卡佩斯也听出来了,说道,“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止心师选择跟随着守夜逃难至此,本想着能回南希伯躲一下,没想到此地竟被底巢之眼围困。止心师还欠了这位老朋友一块硬硅和一屁股的项目经费,不敢大声说话,只道:“刚才?刚才我没听见。”   这样,外部的问题解决了,剩下了内部的安排。   这只底巢之眼相比古时的那一只要小很多,但他毕竟是第三阶梯的巨物。为了保险,他们打算选出三百个诱饵,一百个备用人员,和五十个升上高空攻击巨眼的人。   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去了,就大概率回不来了。   希什主动报了名,卡佩斯没有奇怪。   有了怀霏赐碑的庇佑,荀听可以下轮椅走路了。反正他死后可以复活,想自告奋勇顶一个名额,结果被希什拦了下来,他小声道:“你异乡者逞什么破英雄啊,你应该不留下来去找火种吗?你现在死一次就是三四五六年,还没等你醒呢,塔里的人就全死了!”   选出这四百五十位佣兵之后,卡佩斯给了他们一天的时间留下一个遗愿,事情结束之后,无论他们生存与否,卡佩斯都可以为他们实现。   到希什时,他却说:“我想在这之前实现。”   卡佩斯道:“希什,我为什么要给你特权?”   “凭您是我的母亲。”   说出这句话之后,希什的耳朵红透了,他从小到大都没和卡佩斯这样说过话。   他偏过头,等待卡佩斯拒绝。   一阵安静之后,卡佩斯竟然松口了。   这不是作为总统,而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松口,她道:“你说。”   荀听明白了希什那一晚所说“我也想要回报”是什么意思。   “我想要你亲手刻的乌金徽章,艾蓝材质的也行。要刻上我的名字,就像我小时候你做的那样。”希什忐忑说,“十年前,我把……那一枚弄丢了。”   那是他最珍惜的东西,看到英雄招募会上每个人都有一枚时,他嫉妒得想发疯。   卡佩斯沉默很久,说:“好。”   计划如期进行,他们通过白猫徽章联系,朝着两面同时射出炽热旗帜,外部的菩提树空中花园启动完毕,内部的诱饵们也开始行动了。   但是,出现了严重偏离计划的情况。   他们完全低估了这个刻印在古人类恐惧基因里的朽神,当两百个佣兵冲上地面充当诱饵时,仅仅坚持了不到十分钟,巨眼的瞳孔猛睁,剧烈颤抖,两百具躯体同时炸开。   而其余的人们也不能幸免,冲到半空中的人们离着巨眼最近,在一阵阵惨叫声中,他们的身体化作散落的乌脓雨。   希什是位置最高的一个,他还戴着向荀听借的戒盾,身躯勉强还维持着原型,但他的大脑和意识已经完全崩溃了。   面对这样无能为力的惨状,卡佩斯闭上了眼睛,对白猫骰子说:“计划结……”   “等等!”荀听似乎看到了什么,道,“守夜,现在射杀!”   他看到在空中希什慢慢地再次活动了起来。   此时,他软绵绵的头再次昂起,失色的绿瞳已经变作蓝瞳,飞行器不断加速攀升。   底巢之眼一时狩猎的活物有些多,正处于“饱腹”的兴奋之中。祂没有注意到这尸体的细微异状,祂眨了一下眼睛,眼球转动了一圈。正是趁着这一时的疏忽,身体瘫软的希什生硬地拉起了弓箭,朝那巨瞳射去!   “砰”的两声,底巢之眼开始剧烈灼烧。一声尖锐贯耳的“吱”声如惊雷般响彻天地,乌云如同在燃烧的黑纸,头顶上笼罩着一片剧烈的红,而多日不见的阳光逐渐从火光与灰烬中透出来。   完成一切后,希什如鸟般坠落在地。   蜉蝣脱出他的尸体,紧紧地抱住了希什,大声地哭泣。   那一次蜉蝣机灵,趁机附身救了被赫伊曾劫持的总统,希什第一次夸了他。   蜉蝣很高兴,从那开始,希什和他说话便多了起来。希什教它拉弓的技巧,告诉蜉蝣,如果他死了该怎么做。   蜉蝣不懂,他只知道听话地照做。   蜉蝣不懂……人类一直在做什么?他到现在都不懂,他只知道希什死了。   荀听这下明白,希什为什么要向自己借戒盾了。   因为这样至少可以让他的躯体保持完好,蜉蝣就有附身的机会。   荀听看着希什的脸,感觉有些不真切。   他耿耿于怀了十年的“母亲刻的徽章”就戴在胸膛上。   他耻于又渴望得到回报,可他此生唯一的奖励仅仅得到了一天,就成了他的陪葬品。他从小活在利益相待之中,死之前却也“利用”了真心待他的人。   没人疼过他,他也听不见心疼他到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燃烧的乌云之下,铺陈着的是无数摊曾经生而为人的黑色乌脓。   这一生都长着矛盾的倒刺,朝生暮死的蜉蝣。 第168章 入塔   ……   被底巢之眼围困近一个月时间,城中已经弹尽粮绝,菩提树空中花园里还有一些食物存储,但只是杯水车薪。   外部的环境已经非常恶劣,他能看见远处的天空变得诡异莫测,密集的脸泡布满了整个天幕,那些巨大肿胀的融合物正在向下垂落,将天空拉扯得变了形状。   通讯断绝,他们不知道其他地区的灾情如何,所知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诺亚方舟”。   卡佩斯当即做了决定:“直接往昇塔方向出发。”   城中可够驾驶的飞行器数量不足,守夜正愁要怎么分配时,止心师说:“直接把菩提树开走啊,这么大的岛,能装下这些人吧。”   守夜惊讶,道:“啊?可以开走吗?”   止心师:“可以,乌金矿够烧就行。”   守夜看向卡佩斯,寻求意见。   菩提树空中花园可是南希伯的标志性建筑,但危急关头,谁顾不上这么多,她准许:“开吧。”   于是,巨大的岛屿拔地而起,银树亮起月光般的柔光,在黑压压的乌云底下凌空行进。   浮岛之下,是一片人间炼狱。   飞岛在行进的过程比较顺利,他们撞上了两只巨人行走,不过胜在他们所处的位置高,好瞄准弱点,所以很快就解决了。   千人聚集在一个花园小岛上,处境仍然窘迫,就在他们出发后的第三天,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叛乱,被洛雷带人镇压了下来,但洛正直受了重伤,他们损失了近一半的人。   蜉蝣的手上第一次沾了人类的血。他很害怕这些黏稠的、颜色刺眼的液体,它们会渗入到他轻盈的身体之中,希什嗜杀最严重的时期,也没叫蜉蝣碰过一点儿血。   可他现在已经没办法躲到希什身后去了。   蜉蝣蹲在荀听的身旁,用红色的手拽了拽他的衣袖,磕绊地说:“我……想,我……回家。”   他啜泣道:“我……不要在人间了……”   人类是从不吃教训的种族,无论重复多少次,永远会被自相残杀与勾心斗角拖累。而时间不给他们后悔的机会,仍然驱赶着生者在错孽的尸体上前进着。   正当他们休整时,飞岛的行进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风涡,那似乎是一种雾状朽神形成的,祂卷着许多迷幻之物包裹了飞岛。   他们四周都是乌黑的雾,以至于岛上的人完全丧失了方向,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行着。   “不行!”驾驶员止心师说道,“可见度太低,这样行进下去太危险了!”   卡佩斯揉揉眉心:“现在距离晟塔还有多远。”   “难以预估,我记忆里的标志性建筑全毁了,哪里还分得清?如果仅靠我的感觉和晟塔鸣笛声辨别的话……应该还需要行进一天左右?”   晟塔鸣笛实际上是对大荒厄化之物的一次定时定点的大清扫,只不过自动装置年久失修,频率变得不定。   自从人们迁入晟塔之后,为了保证能源充足,将其自动鸣笛次数压低了。如果他们就这样悬浮在岛上不动,等鸣笛来救,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卡佩斯对止心师说:“那就按照你的直觉,继续朝晟塔的方向行进。”   “你这跟叫盲人开飞行器有什么区别,你不要命了还是我不要命了。”止心师道,“退一万步讲,如果我真能凭直觉到达大荒中央,飞岛撞上晟塔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要废话,”卡佩斯不容置喙,“我说了,继续行进。”   ……   昇塔一共有十七层,每一层都要整理清扫。   而高层被很多他们从未见过的朽神占据,每当开拓队伍踏上新的一层,都要面对一些未知的恐怖怪物。   三年里,乜伽晟国一批批的精英信徒都死在了开辟道路和开塔上,当他们终于打开倒数第二层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只发育到顶尖的“恐惧拟态”,他包含的空间囊括了整个城镇,要在里面找到核心,无异于大海捞针。   连战止序这位刹门化身都被自己的“恐惧具象化”杀死在了拟态场,祂对于普通信徒来说更是噩梦。   现在似乎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放弃倒数第二层,要么让煞降世来解决。   昇塔的容纳量本就不够承载晟洲大陆现有人口,放弃这一片可供万人生活的庇护空间显然不可能。   这样的话,又只能请却杀出手了。   但怀梵严令禁止再次打碎容器。煞是笼子里的猛兽,虽说却杀打开门之后能够驾驭住祂,但是否能关进去是不定数。而且,一旦却杀失去意识,这只恶兽就会立马失控。他不能把昇塔中近万人的生命悬在一根绳上。   战止序也坚决不同意再让煞降世。她认为煞是有头脑的,祂的意识也在进化,既然被却杀驾驭住了一次,下一次成功率会大大降低。   战止序让目前占据她身体控制权的弥尔蓝放她出来,她想再挑战一次倒二层的恐惧拟态。   但弥尔蓝没听她的。她能感觉到战止序在逞强,战止序还没有具备抗衡自己恐惧的条件。   在意见产生分歧的情况下,却杀选择了让自己的咒名受惩,把恶名簿叫了过来。   却杀亲手将荀听了结后,恶名薄生了却杀的气,没继续跟随祂,一直在昇塔外流浪。   再次见面时,恶名簿几乎变成了一个丑陋的血色人偶——祂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红色的人类恶名。灾难的加剧让许多人类选择变成恶魔,恶名薄则成了他们最趁手的工具。   恶名薄的喉咙难以发出正常的声音,嘶哑难听地问却杀:“你只剩下了一个愿望,你想要我做什么?”   却杀张了张嘴,他想询问恶名薄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但又觉得多此一问。   恶名薄周身的冷气瘆人,他似乎忘记了祂从前就是一个屠戮生灵的恶神。   却杀只说道:“我需要你把这只恐惧拟态的核心打碎。”   恶名簿无神的灰色双眼附着在红色皮肤上,仿佛是却杀的反色,他说:“我不去。”   却杀不解:“为什么?”   祂说:“我做不到,我有恐惧的东西。”   按理说,恐惧拟态不会对比祂更高的朽神起作用。只不过恶名薄的诞生原因曲折,是融合了一部分人性的高阶朽神,但祂的类人部分十分“天真无畏”,好像也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可言。   却杀问:“你怕什么?”   恶名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怕人类。”   祂又说。   “人类小小的,很脆弱。我好喜欢人类,可我也好害怕他们。”恶名薄道,“我杀死他们的时候,他们会哭,我不想动手了,可又怕恶名朋友生气。”   “你们这些人类,总是做坏事,也叫我做坏事。”恶名薄道,“以前我不知道什么是坏事,小溪告诉我的,让我难受和疼的就是坏事。”   “……”   却杀盯着恶名簿良久,最后深叹了一口气,道:“给我陨石黑血。”   恶名簿歪头:“你要干什么?”   “你的小溪不是说了么?让你疼、难受的是坏事。”却杀讥讽说,“你有恐惧的东西,我叫你来制服恐惧拟态,岂不是就是在折磨你?”   却杀拔出匕首来沾了驭兽图腾,用刀柄抹在了青筋明晰的手背上,轻哼了一声,说:“我可不做这个坏人。”   弥尔蓝立马明白他要干什么,阻止道:“爻司,等一会儿!你别老想着打碎自己啊!宣蝉城主和太安城那边也在想办法,她们善于豢养朽神……肯定有其他法子!”   弥尔蓝拉住却杀的时候,佣兵们传来另外的急讯:空中有一座巨大脸山正在飘向昇塔,照这个速度下去,会直接撞上塔身。   脸山这种东西危险级别很小,这完全是鸡毛蒜皮,可以直接找守塔士兵解决。   却杀不耐道:“直接鸣笛,用塔顶的圣光驱除。”   “不行……那座脸山很顽固,圣光刚清扫过去,它溃散完之后又会重新聚集起来。”士兵道,“……我们怀疑那并不是一座脸山,是其他朽神,而我们的眼睛被骗了。”   却杀蹙眉。   士兵道:“‘那东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教皇和城主打算以昇塔的安全为先,直接击毁祂。我想来问问您的意见,”   却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也附议,叫士兵退下了。   在大荒看见不正常的东西,其实都是朽神在作祟。像是筑蚁、迷幻雾气之类的东西,都可以让人们看到的东西变得奇怪。   弥尔蓝忽然提道:“不对……既然这座脸山本质上是其他朽神,那为什么昇塔的圣光驱除不掉这些‘迷惑我们眼睛’的朽神,让它原本的面貌露出来?”   “因为迷幻类的朽神像寄生虫,只要所寄生的本体没有受到冲击,祂伪造的幻觉就会不断重现……”   却杀一顿,他和弥尔蓝一同发现了明显的奇怪之处。   如果这座脸山的本体是其他类别朽神的话,那么他应该会因圣光受到冲击。可是幻象并没有受到影响,又重新聚集了起来。   莫非并不是朽神,而那实际上是人类的飞艇?   弥尔蓝:“可是哪有那么大的飞艇啊!”   这时,恶名薄身上的红色咒印如同涟漪一般游动了起来。   最显眼的符文浮现在他正颈部的位置,恶名簿的瞳仁重新有了颜色,他兴奋道:“小溪……小溪醒了。他就在不远!”   恶名簿的反应说明,荀听一直使用的咒名重启了。   却杀愣了一下。   恶名薄说完,突然向塔边缘飞奔,眺望向远处的黑雾,而他目光所及之处,可以看到那座巨大的脸山。   却杀即跟过去。他暂停了开拓队伍的工作,对一个佣兵道:“去告诉怀梵和宣蝉,不要击落那座脸山!”   ……   荀听按照朽神图鉴中的祭品名单,正在请下一个叫做“蜃楼蝇眼”的朽神,他默念自己的咒名和请神咒文,系统判定他请神成功。   这时,荀听的眼白中出现了许多只瞳仁,每个瞳仁倒映的都是不同的景色,像一只浓缩的复眼。   太多的视觉画面涌入他的大脑,使得荀听眩晕不止。阿呜蒙信徒用神赐抚触他的太阳穴,他才能勉强看清事物。   洛雷问:“怎么样,小公子?能看清楚外面的东西吗?”   “能,就是……”荀听完全丧失了距离和形状的感知,他的视角如一群空中飘浮的蚊虫,正在快速地穿越迷雾,还在不停地跳跃切换。   荀听的眼睛开始疼痛酸涩,流下黑色的泪水。   终于,他飞出黑雾的视角看到了光明,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倒抽一口凉气,道:“等会儿……别前进了,前面好像是……一座很高的建筑,是晟塔?”   说罢,菩提树的树根底像是遭受了什么冲击,整个飞岛剧烈颤抖了起来。   浮岛形成的倾角几乎让人坠下去,收到命令的止心师紧急制停飞岛,他道:“我就说,肯定会出事!”   可是不一会儿,摇晃停止了。菩提树飞岛以倾斜三十度的角停了下来,上面的东西一不留神就会滑落下去,岛上的人竭力保持住平衡。   还没等荀听反应过来状况,一个东西就朝他的身体飞扑过来,撞得他一口气差点短路。   好一会儿,怀里的人叫了一声:“你醒了,小溪!”   对方的声音嘶哑,荀听没认出是谁,听到对方对他的称呼才反应过来:“本子?”   荀听被他身上的赤红的异变吓了一跳,问道:“你身上这是怎么回事?是伤到了吗?”   “是有很多很烫的恶名!但是看见小溪,我就不疼了。”恶名薄说。   祂想说好多事儿,但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只是一个劲儿地叫着“小溪”“小溪”。荀听拍了拍祂的脑袋。   这时,飞岛周围不断缠绕的黑雾全部消失了。   等他们看清外面的事物后,才惊讶地发现,巨树的顶端距离塔身仅仅只有一百米,如果不是有东西抵挡住了整个岛,惯性会直接让它们直接相撞。   飞岛的前端散发出耀眼的蓝光,紧接着,一只青鸟将一个人拉到了岛上。青鸟——也就是雨祭祀,气喘吁吁道:“我早都说了,我不是……我不是载人的鸟!”   扶愚收回手中的神赐蓝光,对她说:“你这不是拉得挺卖力的么?”   黑雾的汇集处也有一个人,他拨开黑色的霾,慢慢走了过来。   荀听循着脚步声望去,看见一双蓝色的眼睛。   荀听愣了愣。   却杀站在不远处,看着紧抱住荀听的恶名簿,又看向“柯德拉”的脸,神情冷漠,什么也没说。   荀听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就被打断了。   “卡佩斯总统不是死了吗?”扶愚道,“你们可真能胡闹。”   他不知道先评价哪件事,是他们直接把菩提树空中花园开了过来,还是他们被遮住了行进路线却毫不减速。   卡佩斯道:“这不是有你们帮我们停住了吗?”   “别废话了,进塔吧,”却杀从荀听身上移开目光,望向倾斜的菩提巨树,说,“你们是意料之外的一批迁徙者。” 第169章 等待   ……   却杀似乎不想见荀听。   荀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够独处的机会,支开了恶名簿,想跟却杀聊聊。但却杀见了只是说:“小公子,我很累,有什么事儿可以去找教皇。”   只有恶名簿会管荀听叫“小溪”,荀听知道,却杀肯定当场就认出了自己,但他在假装不认识。   荀听也不知道原因,好一会儿,他才说:“爻,不是聊正事儿,我只是来找你的。”   “你来得不是时候,你出去吧。”却杀盯了他好一会儿,重复道,“我很累。”   荀听并没有离开,安静地待在旁边,却杀没有管他,解衣休息了。   荀听看到了他上身一道横贯腰腹的伤疤,狰狞可怖。他知道这肯定是却杀打碎自己时留下来的,心中泛起酸意。   等却杀醒来时,荀听仍然没有离开,桌子上多了一些吃食。   却杀随手吃了几个,发现能尝出这些点心的味道来。上一命,荀听记住了崇的神赐能直接在大脑产生“甜”的感觉,这是特意为却杀做的。   却杀默默吃完,简单地果腹之后,觉得荀听空坐在这里也不得劲,于是问道:“赫伊曾抓住了么?”   “嗯,卡佩斯假死引他上钩,捉住了他。他配合我们收取了火种,现在就剩下图特和刹了。”   却杀道:“战止序将军尝试过,发现大脑星辰并没有亮起刹门的火种,应该是她和弥尔蓝合为一体的缘故,导致大脑星辰运行出现了预估不了的错误。”   还真的是两人的bug惹的祸。荀听道:“那这样一来,我们就只用传统的方式来收集她的火种了。”   “现在外面几乎被大荒占据,人类只有晟塔可以作为生存地了。”却杀说,“你尽快收集完毕。”   “嗯……”荀听右手指不安地敲着桌沿,他看了却杀一眼,以为正式的话题把他们之间的龃龉缓和了一点,于是继续道:“爻,这三年……”   “我不想谈其他的。”却杀打断道,“小公子还有事情吗?”   荀听顿了顿,却杀想离开的时候,他抓住了却杀的手腕,道:“爻,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却杀慢慢将手抽了出来,说:“你没有,是我需要冷静一下,柯德拉。”   要却杀接受柯德拉已经死去的事实,还需要一点时间。   “好吧……”荀听垂下眼睫,他轻飘飘地说,“如果你看不惯我在这具身体里,我可以去死。”   “……”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对待死亡的态度触到了却杀隐秘的痛处。却杀回头,冷冰冰道:“行啊,死吧。”   却杀转身回房,将佩剑和匕首放在桌子上,道:“你想怎么死?挑一把喜欢的?”   却杀直直地盯着荀听,嗤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再等上几年,正好你下次醒来,事情就都完成了——塔里都是死人,用不着你来拯救世界了。”   荀听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他抓住了却杀的双臂,说道:“爻,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滚开,恶名簿就在外面等着。”却杀道,“祂可比谁都想你。”   “这关本子什么事?”荀听不解,却无意中一针见血,“是不是祂不听你的话,惹你不高兴了?”   却杀拽着荀听的衣领,将他摁回轮椅上,皱眉睨视:“别动我,可以叫你死第六次。”   荀听不听他的。他咬破舌尖,让鲜血浸润牙齿,吃力地攀到却杀耳边,默念了自己的咒名。   因为鲜血的浸润,咒名的念诵变得更加清脆,声调进入却杀的耳畔时,却杀停住了动作。   念诵让荀听的喉咙灼烧似的疼痛,片刻冷却后,他才沙哑道:“爻,我把咒名的使用咒文共享给你了,你念起我的咒名,恶名薄会把你当成小溪,祂会像听我的话一样听你的话。”   “……”   见却杀不语,荀听趁机抓住却杀攥着自己衣领的手,将他拉上前来,紧紧抱住,说道:“爻,你才是对我来说最特殊的人。”他补了一句,“我不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但你如果再打碎自己,我就去死。”   像洛雷说的,却杀从来无畏死亡,他需要一个人拴着他,他才会惜命。   荀听知道,自己这次身体的宿主是却杀的亲人,所以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紧紧地拥抱着他。   却杀发了一会儿呆。   这让他想起少年时第一次见小公子的情景。那时却杀的个子还很矮小,而柯德拉看出了小却杀的紧张,把他满满当当地拉进怀里,没有一点隔阂,他笑着说:“我叫柯德拉·斯图亚特,我站不起来,但抱住你刚刚好。”   ……   却杀能听到荀听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却杀伸出一只手,轻轻搂住了荀听的背,   他感受到荀听的双手抱得更紧。   却杀不敢叫荀听的名字,轻念“荀听”时只有唇语。接着,他吐出了耿耿于怀的心结。   “……我杀了你五次。”平静的涟漪之下是暗潮汹涌,“我等了你三年。” 第170章 退避之勇   昇塔内是密闭的,只有在每层的边缘才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即使如此,塔中还是有一套非常完备的光照系统,昼夜交替与外界无异。要保持这样的状态十分耗费乌金资源,昇塔建造之初的规模是可供十七万人生活二十年,而现在入塔的人数远远地超过了预期人数,他们要延长预计生存日期,就需要极力地节省能源。   其余的十五层已经人满为患,倒数两层的开拓迫在眉睫。   荀听和却杀没有太多的时间寒暄,便投入到了各自的任务之中。   荀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真正的图特化身。荀听发现,那个假的图特化身米达曾经是观星者的一员,也就是大脑星辰的建造者之一。   米达是知道“火种”本质的人,也就是说他有一种可能的造假方式:米达将真正的图特化身带到了大脑星辰中,提取了图特火种之后,再将化身谋杀。如此一来,拥有火种的米达就是化身完美的替代者。   不过,人们口中的米达懦弱怕事。他或许只是火种最后的拥有者,而不是事件的主谋者。   主谋取出火种之后,让米达充当他的傀儡,从而掌控图特信徒会。   这猜测说明了两件事:一是主谋并非图特信徒或者不方便露面,否则他可以自己来取代化身,没必要制造米达这个媒介。二是图特信徒会对主谋来说比较重要。   荀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令他心悬的可能性。   ……主谋属于黑太阳教会。   荀听想起了被黑太阳教会迫害的莫诺,以及熔炉山带有迷惑效果的蛇眼山楂……“梦貘”“崇”都是图特的下属子神,他们的信徒会本身就一定程度上依附于上属神。   黑太阳教会是通过洗脑来招揽信徒的,从来如附骨之疽一样难以根除,它肯定有一个固定的“信徒来源”,图特信徒会就非常符合这些条件。   而黑太阳教会的日珥大父就是496号。   如果说荀听的猜测是真的,主谋是496号,假化身的身份暴露之后,他用神赐破坏了米达的大脑,拿走了交给米达的火种。   那么现在图特化身的火种就在496号的手里。   荀听希望是自己的猜测出现了问题,但好巧不巧,与此同时,狱中传来了米达暴毙的消息。   尸体的大脑不存在原有的组织,只是一片迷幻的黑暗。而直视过尸体脑中之物的人们也全都陷入了疯狂。牢狱没办法处理米达的尸体,只好用监禁特级杀器的措施将尸体储存在了密闭的空间内。   米达大脑中所承载的碎片就是却杀曾经直视过的第一阶梯朽神。   这直接验证了荀听的猜想:米达假化身的背后主谋就是496号。   而且,他回来了,他让失去价值的傀儡在这个时间点死去,像是一种警示。   荀听本想在避免与496号直接冲突的情况下直接完成任务,可是希望化作泡影。一想到496号像个幽灵一样躲在他的空间中,暗中观察着一切,荀听脑海中就有一种无法战胜的恐惧逐渐滋生。   对于他来说,疯狂“自己”比任何朽神都要可怕。   荀听只能先将目光转到战止序身上,先将另一簇刹门火种先收集完毕。自从拿到大脑星辰之后,荀听的系统任务界面都快要生锈了,这次需要回归传统方式,所以他又重新打开了面板。   刹门的任务名叫【退让的神明】。   刹门是现有十四个神祇中杀伐气和攻击性最重的神明,而战止序也是百战百胜、从没有退缩过。她们简直跟“退让”一词天生冲突。   战止序此时正在倒二层的开拓队伍之中。   自从战止序在恐惧拟态中战败之后,她似乎和自己身体的另一位宿主弥尔蓝产生了很大矛盾。   被自己的恐惧杀死这件事使战止序变得焦躁,她执意要重新回来,再挑战一次。但弥尔蓝也坚决不让步。   战止序冷道:“你就是怕死。”   弥尔蓝坦然:“对,我就是怕死。”   战止序:“……”   之后,她们俩便再也没在内心中“交流”过了。   荀听也好奇弥尔蓝为什么不放战止序出来,弥尔蓝说:“我能感受到她的不安和焦虑,太强烈了,她现在出来和恐惧拟态硬碰硬只会害了自己。你忘了之前的化身都是怎么死的了吗?”   每一任刹门化身几乎都死于战斗时暴毙。   “虽然说她的‘死’只是在我身体里沉睡,但越是这样她会越不把命当回事,只会不断地再用各种极端措施去试。”   荀听问道:“你不让战将军出来的话……难道你有办法讨伐这一层恐惧拟态吗?”   弥尔蓝严肃道:“没有。”   荀听揉了揉眉心。   弥尔蓝说:“宣蝉城主最近搞出来一群朽蛊来,专门辅助我们的……”   说着,她从背后掏出一个贴着符箓的罐子来,倒出一颗黑色珠子。沾了一些水之后,珠子急速膨胀,它鼓起一个蘑菇一样的肚子,又长出六条肢节腿来。   很像蘑菇小狗的变版,或许可以叫蘑菇跳蛛。   弥尔蓝说:“这些小蛛是用砸碎了的恐惧拟态核心喂养的,专门用来对付这种朽神,祂们可以追踪恐惧拟态的核心。”   他们将大量的蘑菇跳蛛撒入城镇,他们会自动寻找核心所在,并且根据远近发出提示的光芒。   守夜算是战止序半个徒弟,这次他来代替战止序的主攻的位置。   荀听让恶名薄也跟随队伍一起,恶名薄答应了。他问荀听:“小溪,你的绿眼睛朋友呢。”   荀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道:“你想找他?”   恶名薄摇了摇头,他指着荀听身边缩小了一圈的蜉蝣,说道:“他的小跟班怎么不跟着他了?我不跟着小溪的时候,我会很着急。”   蜉蝣彻底地躲进了荀听的袖口里,恶名薄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疑惑地歪了歪头。   荀听只好道:“我的绿眼睛朋友不在了。”   恶名簿若有所思,道:“我忘了,人类会死哦。”   很久,他叫了声:“小溪。”   “嗯?”   “那个谜题的谜底是什么啊。”恶名薄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在想。”   恶名薄竟然还记得在太安城荀听给他出的灯谜,荀听回忆了起来,和他解释道:“谜底是‘人’。”   ……   恐惧越强大的人越不能进入拟态场,而且进入的人越少越好。   于是荀听负责在第十五层指挥,与进入十六层的弥尔蓝、守夜、恶名簿,以及在边缘随时准备替补的扶愚保持通讯。   三人跟随四散的跳蛛去寻找核心。   奇怪的是,跳蛛进入城镇时就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并且不停地闪烁。或许是因为这只野生的恐惧拟态过于强大,拟态场各个位置都受到了影响。   就在三人进入十六层不久,城市街道的周围开始扭曲,墙上“吐”出了许多畸形的尸体,它们歪歪扭扭地流淌了一地,那些搅在混合物中的糜烂眼睛还会转动,盯着走在大街上的人。   守夜见状身体一颤。   这是赋格狂欢制造的塔顶之灾的情景,守夜和怀霏是那场屠杀中唯一的幸存者。   原来那恐怖的场景一直烙印在守夜的脑海中。   糜烂之物如同雨后的淤泥,逐渐铺满了整条前进的道路,它们缠住了守夜的脚踝,掩盖了四处逃散的跳蛛。守夜听到了熟悉的呻吟声,这些声音来自他以前的亲人和同胞,直面恐惧让他的额头上凝聚出冷汗。   守夜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荀听通过白猫骰子发声,道:“不要慌,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你的恐惧具象化。”   弥尔蓝咬牙,在手心划开一道伤口。流淌出来的血液蔓延开来,遮盖住了地上的丑陋之物。   红色的血液以塔顶之灾的污秽为土壤,疯狂地生长。   “守夜,”荀听说,“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是菲尼族的族长。”   大主教的真实声音将守夜拉回现实,他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嗯。”   他拉起弓箭,朝地上涌动的血污射了一箭。灼热旗帜展开,这些受到圣光点火的“血柴”开始燃烧起来。   还没等烧干净,弥尔蓝感觉到一阵眩晕,畏惧笼罩了她,共属于两个人的心脏在止不住地发颤。   弥尔蓝听见战止序在心中对她说:“祂来了。”   红色的火光中,有一个近三米高的人状物朝他们走了过来。   弥尔蓝和战止序共享记忆,她认出来这个高大的血人就是战止序的恐惧——最原始的刹门神。   这是控制她嗜血本能的怪物,是战止序的心魔。   荀听道:“本子!”   恶名薄迅速行动,扬起的陨石黑刃将刹门心魔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头滚了很远,连同无头的身子一起消失在原地。   伴随着一股极其刺鼻的腥气,刹门如影随形地出现在了弥尔蓝的身后。   弥尔蓝双瞳猛睁,没来得及动作,一股巨力使他横飞了出去,撞塌了墙壁,这使弥尔蓝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她的心中回荡起战止序的心声“祂是不可战胜的”。   守夜抓住时机射出炽热旗帜,正中心魔的躯体,但它并没有被杀死,反而再一次消失。   弥尔蓝刚吃力地站起身时,面前投下了刹门心魔巨大的影子,如同黑色囚笼一般笼罩着她。   荀听及时道:“本子,用陨石黑血挡住!”   荀听的预判很准,飞溅的陨石黑血迅速织成蛛网,凝固,遮在弥尔蓝的面前,刹门的刀刃切过陨石黑血的牢网时,震得嗡嗡作响。黑血与刀刃一同碎裂。   弥尔蓝被溅了一身的血,跌撞地躲到一旁。   那些毒蛇一样的红血紧接着朝恶名薄飞速地攀了过去,刺穿了祂的手臂和身躯。恶名薄被它们钉在墙壁上,动弹了几下,硬生生将贯穿身体的血刺拔了出来。   战止序说道:“让我出来,我对付他!”   弥尔蓝捂住胸口,忍着肋骨碎裂的剧痛,说:“不。”   “……”战止序不会骂人,生气到极点时,只凶狠地唤了声,“蓝!”   弥尔蓝吃力地说:“你别管,我有办法。”   她对冲上来帮忙的守夜和恶名簿说:“你们跟着跳蛛找核心去!我来对付这玩意儿!”   守夜的动作一顿,道:“可是将军……”   “听她的,”荀听指挥道,“本子,你负责清路。”   恶名薄听话道:“好。”   刹门神看向二人的方向,表情变得无比狰狞,许多厄婴使者从燃烧的血液中爬了出来,疯狂地追向守夜和恶名薄。   弥尔蓝则紧握用血凝出的利矛,用力往地上一戳,道:“我在这里!”   刹门神缓缓地向她转过头来。   战止序着急道:“别逞能,你根本无法和他抗衡!”   弥尔蓝说:“我明白。”   说完这句话,她将利矛朝敌人掷去。趁着刹门避开的瞬间,她捏了一下黑夜耳钉,不知道是复刻了哪一位的身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后跑去。   战止序身高腿长,逃跑起来比用弥尔蓝自己的身体还要方便。   “……我就知道,”不出战止序所料,“你逃也逃不过!”   “那我打不是也打不过!至少这样可以拖延时间。”弥尔蓝道,“我活着就要发挥价值,我怎么能随便一死了之,把什么都扔给你!”   “……”战止序说,“你就是怕死。”   弥尔蓝理直气壮:“没错!”   面前出现了刹门神的阴影。   弥尔蓝眼疾手快地侧滑到巷道中去,竟然真让她躲开了一击。   路过的房屋整齐地被切开,碎裂倾塌。弥尔蓝心想,她也不能这样一直跑下去,否则第十六层的城镇就要被毁得面目全非了。   正来不及多想,鬼魅般的刹门神又挡住了她的前路。与此同时,一条巨大的绿色尾巴从弥尔蓝的身后长出,弥尔蓝迅速转身的同时,尾巴卷起周边的废墟块,重重地甩在刹门身上。   这是尾之神“丘”火种收集成功之后的道具,“丘的假尾巴”。   刹门心魔被这一击甩出十米远,被建筑废墟埋住,懵怔了一瞬。   弥尔蓝一溜烟地跑走了。   不知是急中生智还是巧合,她竟然真的用“逃跑”和刹门交手得“不相上下”。   弥尔蓝大言不惭道:“战将军的体力就是好,我竟然不觉得累……”   以战意著称的刹门化身竟然在偌大的十六层疯狂逃窜。如果那追踪她的那位刹门心魔是真的神祇,看到化身的行径,估计得气得七窍生烟。   不过弥尔蓝本来肋骨受损,跑不了多快。   战止序无话可说,过了很久,弥尔蓝才听到她心底的一声叹息。   “跑不掉的。”   说罢,一只手横空掐住了弥尔蓝的脖子,愤怒地将她掐倒在地。   弥尔蓝能听到自己骨筋碎裂的声音,这冲击力足以让她的脑袋掉下来。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那只血红的手臂。   她还是把刹门心魔想得太儿戏了。   刹门神将她举到三米高处,直视着她的双眼。身上突出的尖刺穿透她整个上身。   弥尔蓝惨叫一声,痛感让她的大脑恍惚。   她死定了。   她似乎在刹门神的脸上看到了另一张人脸,通过战止序的记忆,她认出了那是奥维拉家的家主。   她微弱的意识看到了战止序恐惧的深处。   ……战止序从来都是没有退路的。   自从她被招募进奥维拉家族,她就成为了强大与战无不胜的符号。奥维拉家主把她当作必胜的筹码,能够主宰任何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局。   她从来独当一面,没有人能给他善后,也没有人有资格给她兜底。   她自以为她的强大来自刹门化身赋予她的能力,她对刹门神的情感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害怕和敬畏。因为她不能失去这份能力,也不能让自己的本能失控。   战止序的情感通路太单纯了,她只露出冷漠,把焦虑、逞强、渴望、孤独等等全部浓缩进了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中,她战胜它的难度,相当于杀死自己的感情。   “没有后路,逃不了的,只能面对。”   在弥尔蓝失去呼吸的时候,战止序在内心深呼一口气。   如果弥尔蓝早一点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自己,也许不用受这么多的苦。   最后还是需要她自己去面对刹门神心魔。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发现身体动不了了。   弥尔蓝的手指动弹了一下。   ……她居然还没死。   弥尔蓝正死撑着那点意识,让自己远离死亡,不让战止序恢复对身体的控制权。   弥尔蓝口中含血,含糊不清地说:“我说……叫你躲着……你就好好在我身体里躲着,小屁孩。在你的恐惧消失之前,我都不会死……”   战止序想起来,弥尔蓝的年龄比自己还大一点。   “我……”   这是第一次战止序“毫无廉耻”地躲在一个人的身后,这个人一点也不厉害,甚至会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怕死。   弥尔蓝执拗道:“你的强大来自你自己,不是任何神祇的馈赠。刹门根本不足为惧,不信你看好了,它连我这个‘废物’都杀不死……”   很久,战止序静静地答复了她:“好。”   刹门听到动静,重新走了回来,将她的头颅砸进石块里。   弥尔蓝疼得连惨叫声都发不出了,却一股犟劲儿上来,用残破的喉咙喊了一声:“没死!”   面前这位恐惧具象化的刹门神发怒了,因为她的身体被打趴到地上,感受到了被拟态场笼罩的整个十六层在颤抖。它抓着弥尔蓝的头颅,甩到一旁。   弥尔蓝后背撕裂,却有一种舒爽感,或许是疼痛超过阈值的回光返照,又或者是真的心情畅快。她笑道:“哈哈……就是死不了!”   她的伤势惨不忍睹,受损的笑声听起来很滑稽,谁都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人要在这种情景下大笑。直到她心底的战止序也发出一声很轻的笑声。   十六层的照明系统被启动了,随着阵阵低沉的嗡鸣,亮如白昼。   恐惧拟态似乎被灼伤了,将所有的恐惧具象化收了回去。刹门神尖叫着熔化在原地。   弥尔蓝倒在一地狼藉中,彻底地失去了呼吸。   ……   在太安城朽蛊的帮助下,守夜和恶名薄迅速找到了核心所在。   守夜身边围绕着许多发着蓝光的跳蛛。他对白猫骰子另一边的荀听说道:“大主教,这只恐惧拟态的核心长得太深了,它大面积地镶嵌在了十六层的地面里,像树根一样!我们没办法直接打碎,只能把照明系统先启动,暂时和恐惧拟态抗衡一会儿。”   怪不得跳蛛一进入十六层就开始微弱地发光,估计核心根部的覆盖面积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大。   这样一来,他们只能先在十五层建造支撑措施,然后慢慢敲碎核心,若是操作过于激烈,容易造成整个十六层地面的坍塌,将十五层生活的三万难民们置于危险之中。   不过,至少这一趟他们将城市照明运作了起来,把核心的位置搞清楚了。   守夜和恶名薄把废墟中的弥尔蓝挖出来,将她搀扶了回来。如果不是弥尔蓝成功地牵制住刹门,他们寻找核心恐怕没有那么顺利。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系统提示荀听,成功地获得了刹门的火种【退避之勇】。   荀听没想到弥尔蓝竟然顺手收集了一份火种,惊诧地问弥尔蓝:“你干什么了?”   此时身体的主人已经是战止序了,弥尔蓝因消耗太大,正在沉睡。   战止序道:“蓝挡在了我的前面,替我承担了疼痛。”   “我……不是独自一人,”战止序看着自己长着茧子的手心,发了一会儿呆,这位战无不胜的将军第一次萌生“安心”的念头,她道,“她说,如果痛苦,可以告诉她。然后在她身后,稍微躲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了(终于)   之前答应给整理时间线的宝贝和同人太太们的小礼物会在完结之后的两个月内做好的! 第171章 不必问神   人类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最后一批迁徙者运送进塔。   最后一批迁徙者,不代表是最后一批人类。   昇塔大门关闭的时候,被遗弃的人们包围了巨塔的大门,对最后入塔的幸运儿进行了歇斯底里的袭击,高处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如同妄图撼树的蚁群。   昇塔的“舱门”在哭嚎与抗议中毫不留情地关闭。几乎是一天之后,大荒就急速蔓延到了昇塔脚下,将所有挣扎的活物吞没。   “诺亚方舟”立在一片混沌汹涌的洪水之上,参天穿云。   昇塔成为一片漆黑混乱的世界中唯一的正常之物。   十七层塔中的三十万人成立了昇塔临时联邦,由“复活”的卡佩斯继续担任总统,而十六层的支撑架正在十五层逐步搭建。   虽然恐惧拟态的核心被控制了起来,但尚未被消除,十六层仍拥有一定的危险性。为了缓解其他层数的居住压力,他们选了一批清智坚固的信徒先行入住十六层。有了阿呜蒙与梦貘的神赐加持,他们很少会受到恐惧的干扰。   第十七层空无一物,地面是一片巨大的圆碑,那是一只没有任何厄化性状的“孝碑”。怀社上等建设者在昇塔的顶层放置了一座“捷径之锁”。等待着异乡者的开启、跳入。   荀听位于第十六层,正没日没夜地查阅现有的文献和系统图鉴。   厄婴吞噬晟洲大陆的进程比乜伽宇预言得还要早,如果他们没有提前打开昇塔,进行迁徙的话,恐怕此时已经全军覆没了。   荀听不禁觉得心悸。   最后一份火种的不确定性让他感到十分焦虑。   496号究竟在哪儿?塔外已是难以生存的荒地,到处漂浮着巨大的怪物,与荀听曾在幻觉中看到的黑沼时代别无二致。496号极有可能已经在塔中了。   ……496号把朽神之主装进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如果有办法,他也可以这么做,同样变成厄婴碎片的容器,那么他就有了将496号杀死的能力。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副作用是什么,但好处是他死不了,他可以不断尝试,重新获得身体……   他翻开古老书纸的最后一页时,却杀叫了他一声:“小公子。”   荀听惊醒,看清了出现在门口的却杀。   他忙把残页收回到书籍夹层中,甫要发声时,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渴嘶哑。他慢慢地啜了一口水,重新沉回现实之中,问道:“爻,你怎么来了。”   却杀一直在协助卡佩斯管理新政府,住在第五层,而荀听在高层的开拓队伍,他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却杀倚在门框上,看了他很久,说:“累了,过来休息。”   荀听笑了笑,道:“哪有像你这样,爬十多层上来休息的?”   却杀没说话,走到他身边,找了个地儿坐下了。   却杀说:“麦蒂又收到乜伽女神的神谕了。”   荀听道:“神谕上说了什么?”   却杀沉默了一会儿,道:“无非就是一些督促,老掉牙的话。”   “在这个节骨眼上收到的神谕不应该是废话吧?”荀听觉察出了却杀的隐瞒,“爻,上面到底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却杀终于说出了实情,他道:“神谕上说,‘一切都结束了,至今没有一个空间能逃脱既定的命运’。”   “……”荀听欲言又止,他的房间并不凉,此时却觉得有冷风穿心。   神谕似乎已经默认了他们失败的结局。   ……难道是乜伽女神也不相信101号荀听能与496号抗衡吗?   所有平行空间中任务失败率极高,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荀听”成功过。他一直把自己当成最特殊的那个“命定荀听”,现在却有了一些沉甸甸的绝望感。   或许101号荀听不是那唯一的分子,也是失败分母之中的一个。   荀听发了一会儿呆,夜灯只照亮了他一半的脸,他自嘲道:“看来,这次连神明都不保佑我了。”   却杀忽然叫了他的名字:“荀听。”   荀听一惊。   他不该这样叫自己,他应该叫自己柯德拉或者小公子。   第三命和第五命的身体宿主没有名字,荀听可以自己定义,也不容易触发身份暴露的提示。   但当荀听的宿主有确切身份的时候,这样明显的差错会被系统判定为扮演失误。   所以,即使却杀已经对他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也要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演技”。   荀听的系统发来警告,系统告诉荀听,如果接下来暗号没有生效,他就会被认定为“暴露”,从而接受惩罚。   荀听的额头凝出了一滴冷汗,他只好说:“爻,你是不是太累了?”   却杀摇了摇头。   “荀听,”他道,“如果神明不佑你,那就不用再问了。”   却杀盯着他,一字一顿,清晰道:“我会佑你。”   荀听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暗号生效”的提示面板蹦出,让荀听的心脏颤动了起来。   “我……”   他从来没想到,让却杀记忆深刻的“暗号”竟然是他们尚未熟知时的一句对话。那时荀听作为“冒牌”大主教,身披华服,视线被繁重的头饰遮蔽,他赐凡人圣泪,成百上千的信徒感激涕零地亲吻他的手背,却杀是其中最安静的一员。   荀听已经淡忘了这段记忆,却杀仍然记着他当时的话——“不必问神,我自佑你。”   只是因为记住了,却杀就固执地追随了他四次轮回。   “我自会佑你,”却杀的蓝眼睛倒映着荀听惊愕的表情,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到做到。”   好一会儿,荀听才苦涩地笑了起来:“明明是我说,要保护你的。”   却杀覆住了他的手,与荀听的肩膀靠在一起。却杀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仿佛只有在荀听身边的时候,他才能算好好休息。   他们之间的距离算不上亲昵,荀听的宿主身体也决定了他们无法更加亲近,可这次的触碰却在彼此之间有着前所未有的感受力。   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再保密了。   却杀慢慢地把荀听夹到书页里的禁忌残页抽了出来,折叠、没收。   ……原来荀听从一开始就没藏住。   “异乡者,”却杀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今晚你不知道要做什么,那么就把你初来世界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全都告诉我。” 第172章 恐惧之人   ……   荀听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朽神殉站在婴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双眼中是失望和无奈。   当荀听惊醒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一会儿才能看见东西。   荀听想见一面朽神殉,但意识海仍旧空无一人,他感到不安,他凝视婴门露出的那条缝隙,里面幽深而未知的东西给了他无言的恐惧。   荀听回到现世,尝试着站了起来,虽然有怀霏神赐的庇佑,但柯德拉的腿疾积年已久,难免有些虚弱。   他喊了一声“爻”,无人回应。   他想去找却杀,当他打开门时,看到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瞳孔立即收缩。   他看见了496号。   荀听看见自己的脸朝自己微笑,说道:“好久不见。”   496号朝房间中走了一步,荀听的五指几乎要掐到门框里去。与此同时,496号的人头落地,组成身体的乌脓塌了一地。   “它”身后的却杀将刀刃收回鞘中。却杀道:“这是拟态场制造的恐惧。”   却杀沉稳的声音让人的心安了下来。   荀听惊魂未定,揉了揉眉心,冷静下来,问:“爻,你去哪儿了?”   “十五层支撑架出了问题。嵌入十六层的一部分核心根系被消除后,地面产生了大块的碎裂,向下塌落,伤到了难民,悬铃在处理事故。还有,白色树地的精幽族来接蜉蝣了。”却杀一件件地告诉他,问道,“你昨晚没睡好?”   十六层还有一片微弱的拟态场。而荀听精神恍惚,被恐惧拟态抓住了空隙,他恐惧的东西被制造了出来。   “还好,”荀听道,“蜉蝣……已经走了吗?”   “嗯,它来人间本来就是为了希什,其余没什么可留恋的,”却杀说,“精幽族的长老嘱咐我了一些事:乜伽宇计算中心接受了我的‘种子’。”   荀听还在奇怪:“你什么时候去的白色树地?”   却杀不知该说这人聪明还是糊涂,竟然还没察觉出伪装的三十七就是自己。   却杀只扯谎道:“你不在的时候。”   荀听有些不放心:“我还是去十五层看看吧……”   因为人类境地已然窘迫,而自己却对于最后一份火种毫无头绪,荀听必须让自己做点什么,不能闲下来,否则他会精神焦虑,去想一些剑走偏锋的事儿。   却杀看了他一眼,似乎识破了荀听的心情。他轻轻伸出手来,挡住荀听去路,说道:“如果你是去十五层散心,我可以陪你。其他的地方,不准去。”   荀听还是向却杀妥协了。但实际上,荀听只要身处昇塔,想到塔外的一片混沌,他就会心神不安。   荀听在十五层,看见了恶名薄。   祂在一个女孩身边。那是卡佩斯从熔炉山母亲手里收养来的孩子,她正把一只小猫放在恶名薄手里。   或许是在熔炉山蛇窟见惯了诡异景象,当其他小孩对恶名簿这个怪异的红色人偶避之不及的时候,她很平静地和恶名薄交流了起来。   恶名薄轻轻抚摸着猫,说:“我之前也有一只这样的小东西,是小溪给我的。”   女孩问:“那它现在怎么样了?”   恶名薄平淡地说:“我的恶名朋友不喜欢它,就把它杀掉了。”   女孩惊讶地问道:“怎么这样……你不会伤心吗?”   “我会难受一点,这说明朋友在做坏事!”恶名薄比画了一个“很大”的手势,解释道,“但是没有办法,恶名朋友的想法更重要。”   女孩道:“这样的人不能算是朋友吧!”   “不知道,”恶名薄一头雾水,“不能算吗?我还有好多朋友拜托我杀人类呢!”   恶名薄像一面没有自我的镜子,没有绝对的对错观。利用恶名许愿的人怎么样,祂就变得怎么样。荀听希望恶名薄从善,实际上也是把自己的善意映照在这面镜子上,一旦荀听不在,祂又会映照出其他的“妖魔鬼怪”。   虽然恶名薄有一丝人性,但将人类复杂的善恶观强加在朽神身上是不切实际的。恶名簿第一次模模糊糊地学会判断好坏,是荀听教祂的:让祂感到难受的就是坏事。不过,这个规则的优先级要低于实现恶名朋友愿望的优先级。   而恶名薄在荀听和却杀面前会表现出一些强类人的行为,就比如:闹别扭。   祂不开心的时候,会主动通过“闹别扭”“不听话”的方式向荀听和却杀表达,这是在其他朋友面前所没有的,这说明两人咒名的优先级在恶名薄眼里非常高。这就是却杀在恶名朋友骤然增多的情况下选择咒名受惩,恶名簿仍能够“呼之即来”的原因。   女孩将自己的围巾给恶名薄戴上,慢慢把祂吓人的红皮肤缠好,说:“我带你去镇子里玩吧。”   恶名薄点头,乖乖地让她缠。   祂小心翼翼地问女孩:“小人类,你是做好事的人吗?”   女孩想了想,说:“如果我这么做不会让你难过,那就是咯。”   却杀看着角落里的这一幕。想起来一件事,对荀听说:“恶名薄说,祂害怕人类。”   “是因为祂有自己的想法了吧?”荀听道,“在懵懂无知的时候是最无畏的,有了意识的轮廓之后,也就有了畏惧的东西。”   却杀默然,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是因为你。祂才有了欣喜、难过和畏惧的概念。”   荀听道:“我?”   恶名薄走了过来,荀听看了看躲在祂身后的女孩,微笑。   恶名薄说:“小溪,朋友,小人类要带我去玩,我能去吗?”   却杀只简约地说了五个字:“去吧,看好她。”   荀听则心细地嘱咐道:“本子,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能伤害这里的人。如果遇到坏人或者撞见不能处理的问题,带她跑就好,跑来找我,明白吗?”   恶名薄大概理解了,说:“好!”   塔内其中有一套十分完整的生态循环系统,十五层的人们已经着手在温室中种植粮食了。不过在有固定的生产收入之前,资源还是相当紧张,昇塔中的食物和水都是严格配给的。   荀听看到十五层塔镇中心处,佣兵们正在根据供给票分发食物和水。塔内生存的紧急政策试行时,在民众中催生了地下黑市,人们通过抢断和倒卖来获取更大利润,卡佩斯正严打黑市买卖。   说起来,自从希什死去之后,卡佩斯便没再传唤“柯德拉”做什么事儿了。荀听没怎么见过她。或许她早察觉出荀听的存在,或许她也需要让自己忙碌起来。   毕竟与她有亲情羁绊的人都已经离去了。她是个从来不回头的人,一条道走到黑。   荀听看到广场上排队的人群,他们土头灰脸,神色涣散,对明天并没有什么期待。不远处发生了一场争抢事故,人们扭打作一团,悬铃带队正在阻拦。   荀听早就发现了一件事,除了科总院与神学院的任职人员,搬入昇塔的迁徙者中没有老人。   他们都被抛弃了。   而许多不愿意将父母遗弃的青年人也留在了外面。   荀听深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了许多苍老而慈祥的面孔,是牵着孙儿跪拜大主教的老妪,还有帮助过午溪的贫民区邻里……心中那份深埋的忐忑感陡升。   他对这个世界有了真情实感,他开始畏惧自己“不能完成任务”了。   之前他以游戏的态度降落晟洲大陆,面对灾难并不紧张,但在这里有了“根”之后,沉重的现实感超过了虚拟感。   他开始减少依赖系统的次数,连面板都不怎么愿意打开,因为那些突兀浮动的面板会让他感到茫然:他怕这就是一场大梦而已,而真正的他其实在某年某月坠入了永恒。   他抓紧了却杀的手,却杀瞥了一眼二人十指相扣的双手,淡淡道:“我是真的,假不了。”   荀听道:“爻,你是不是又读心了。”   “我没有,”却杀说,“你很好猜。”   却杀用一只手捂住了荀听的嘴。   他在对应嘴唇的手背处亲吻了一下,说道:“我说会佑你,在各种情况下都会。”   他道:“不管你是成功,还是失败。”   两人额头相抵,荀听用故作戏谑的语气 笑道:“失败的话,我会和这个空间一起死去,这要怎么保佑?”   却杀没有犹豫:“一起死吧。”   荀听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来了。   蓝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如同海近在咫尺。   两个不惜命的人绑在一起的代价就是“殉情”这种行为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荀听道:“行。”   忽然,一股恐惧的压力笼盖住了荀听,当他惊然回头时,发现人群中有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在朝他微笑。   他的脸和荀听原世界的脸一模一样。   有是自己的恐惧具象化吗……   不……荀听冒出了冷汗,这里是十五层,恐惧拟态的场影响不到这里。   排队的人们的心思只有分派的物资,对此人熟视无睹,那人像个平常人似的挤了过来,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荀听看见却杀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不是他的幻觉,也不是恐惧具象化。   是真的496号。   496号对欲拔剑的却杀说:“王子,希望你不要对我动粗,这里可都是人。”   如果让非信徒民众们直视容器中的厄婴碎片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荀听强压着情绪,道:“你……为什么会回来?”   荀听几乎想要吼出来。   你阻止我们究竟有什么意义,仅仅是为了你残忍的玩乐吗?   496号荀听耸肩,说:“我估计着你的时间快到了,所以来帮你个忙。” 第173章 【出现错误】   “没想到你竟然拿到了大脑星辰的开关,在我的空间里,这东西被塞勒藏起来了,他口出狂言,说不会让我这种人得到宝贵的人类精神结晶的。”496号语气稀松平常,说道,“不过我还是拿到了,你猜我是怎么搞到手的?”   荀听不想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残忍的手段。   496号自讨了个没趣,说道:“我给你打开最顶层的捷径之锁,跟我过来吧。”   荀听站在原地不动。   他直入正题:“图特的火种,在你那里吗?”   像是预料到了这种情况,496号慢条斯理地说道:“荀听,你现在别无选择,即使我是骗你的,你也必须跟我过来。我给你十秒钟的时间犹豫,你如果还是想站在原地,那我就离开这里。”   荀听向前一步时,他的手腕被却杀拉住。   却杀的眼睛在对他说话:“我和你一起去。”   496号对昇塔的构造熟悉得仿佛他是这里的主人,他穿过死寂的人群,在前方引路,升上了第十七层。   荀听跟在身后,没有放下一丝警惕。   496号站在十七层圆碑的边缘,轻松地一挥手,地面那层黑色的碑面随着他的袖袍的挥动而褪去。从洞口向下看到的不是十六层的景象,而是一片不见底的幽深。   捷径之锁被打开了。   解锁之后,496号向荀听伸出了手,他的手心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光芒,荀听的意识被那奇异的手心光诱引,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的手已经与496号十指相合了。   系统提示荀听:   所有的成就与任务全部完成。   获得【自定义身体】资格。   火种收集完毕。   荀听收回手来,惊诧地蹙眉。   496号竟然将最后一份图特火种给了自己,并且,他用自己的数据补全了自己的成就进度。   496说:“你的火种全收集完毕,你可以去面见黑太阳了。”   496号反常的行为让荀听感到不解,荀听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你不相信我说的话,”496号的笑中藏着讳莫如深的情感,他道,“那就让你亲自看一眼好了。”   他说完这两句话,没加任何解释,便从原地消失了。   荀听愣在那里,和却杀面面相觑。   ……   所有收集完毕的火种在大脑星辰中进行了合成。   最后,一个发着光的水晶人出现在水面上。   应该说是发光的人偶。   它呈现出人形,却没有五官和肌肉纹路,质地和触感十分类似精幽族,光芒在它的身躯上一圈圈地流转,它在水中的倒影是所有火种的集合。当荀听触碰到它的时候,系统提示,这东西的名称叫做“神明雏形”。   黑太阳通道实际上是一个升维的洞口,提升维度是一个吸能的过程,需要巨大的能量。“升维”在这个世界通俗点说,就是“造神”。   如果这个世界的物品或者活物直接进入通道,会被无法想象的吸能过程摧毁,好似将常温的蚂蚁扔到液氮池中冻个粉碎。所以,荀听需要让神明雏形将自己包裹起来。神明雏形相当于一个巨型的外置储存器,可以为异乡者提供穿过黑太阳通道的能量。   荀听尝试着将身体渗进神明雏形之中,发光的神明雏形开始贴合着他的身体轮廓收缩。他感受到一股热流拂过全身,身体逐渐变得漂浮、轻盈。外界的声音变成了迟缓悦耳的嗡鸣。荀听透过雏形的外皮看向却杀,光线被曲折,导致他眼中的事物变得如梦如幻。   而在却杀眼中,神明雏形从一个无五官的人偶变成了荀听的样子——严格来说,应该是荀听的水晶雕塑。   过了一会儿,荀听从神明雏形体内出来,属于他的重力回归。他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怎么样?”却杀扶住他,问道。   荀听道:“应该没问题。”   规划盒子、动力盒子还有捷径三个神迹已经处在了动态运行之中,由火种融合而成的神明雏形也没有任何问题。   一切准备就绪,离乜伽宇的千年计划完成就只差一步。   荀听的心情是欣喜的,但内心深处却藏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安感。   或许是他想象中的“最后的劫难”并没有来临,496号太配合了,一切顺利得让他有些惶然。   让他亲自看一眼?496号究竟是什么意思?   荀听不明白。496号的动机是阻止他们完成计划,却在最后助他们完成临门一脚。   这种不合常理的举动将一丝隐约的不祥感埋在荀听的心底。   ……   天边的“生命大胚胎”彻底孵化了出来,祂是厄婴的“幼体”,祂呈肉泡状从裂开的天空坠落,朝昇塔方向缓慢地滚动,祂淹没地上出现的一切事物,从天而降的大洪水灾难仿佛有了极端的具象化。   荀听不能再拖了。   他穿到神明雏形之中,走到十七层的捷径旁边。   却杀一直无声地跟随着他,这时忽然问他:“你还能回来吗?”   因荀听身在神明雏形之中的缘故,这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切。荀听望着他,说道:“嗯,我解决厄婴之后会自行了断,会回来的。”   却杀能感知到,黑太阳通道之后的世界是另外的世界,一个他无法理解、无法把握的世界。荀听即将成为的神和晟洲大陆上的乜伽神系和厄婴神系不一样,那是更高级的更遥远的存在。他难以用现有的认知去理解“祂”。   却杀问:“可是,升维后的神明还能够‘死亡’吗?或者说……你死了之后,系统还能掌管你的重生和轮回吗?”   荀听也不知道。   但他和却杀保证:“无论如何,我会回来的。”   对荀听来说是否拥有神力和永恒的生命并不重要,他最牵挂的人还留在晟洲大陆上。   好一会儿,却杀道:“你去吧,我会跟昇塔领导人们解释。”   荀听:“嗯。”   他转身,向着捷径边缘走了几步,却挪不动身了。   有两只手毫不温柔地穿过了神明雏形,将他的腰锢住,他被却杀从背后抱住了。   动作悄无声息。   荀听每呼吸一寸,两只手便缠得越紧。他感到后脖颈贴上了温热的触感——对方将额头靠在了上面。接着,神明雏形的形状开始波动,慢慢将“闯入”的却杀也包裹了起来。   却杀有着天生的上位者气质,即使是担忧爱人或者表达爱意,姿态也是强势的。荀听很少见却杀露出“依赖”这样脆弱的情感。   却杀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声音太轻,导致有雏形相隔的荀听没听清他唤的是一声“你”,还是他的单字“听”。   荀听想转过脑袋看他一眼,道:“爻?”   他不知道神明雏形对异乡者来说是温和的,但对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来说是炽热难耐的。所以却杀触碰他的时间十分奢侈。   却杀声音近在颈后,说:“不准回头。”   荀听乖乖地僵住了。   却杀的双手缓慢地松开,退出了神明雏形的包裹,从灼人而轻易的炙热中退回沉冷的现实,他说:“跳进去吧,别转身了。”   荀听在捷径边缘伫立了一会儿。最后一咬牙,倾身跳下。   坠落的前一秒钟,他没忍住转身看了却杀一眼。   却杀的发丝无风而动,眼睛默默注视着自己。那跳下的一瞬间,荀听竟看到却杀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爻司长那从来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茫然无措。   荀听愣了愣。   荀听每次生命结束都无暇观察却杀的表情。   却杀目睹了自己的数次死亡,原来……每次他都会露出神情吗?   这个神色的影像的残光被神明雏形滞留了一会儿,它在透明的表面上扭曲、跳动、消散——   荀听坠入了捷径之中。   ……   动力之源已启动,捷径动态运行中……   规划盒子正在获取、分析、计算黑太阳轨迹……   八十万三千零一个定位每秒。   轨道匹配成功!   捷径尽头已与黑太阳同步运行!   ……   过了很久。   荀听无法判断是外界时间已经流逝了很久,还是自己的心理认知中过去了很久,   他在捷径中度秒如年,终于能够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面前的“黑色太阳”。   祂实际上是一个球形的黑洞,任何照射在这个“球”的光线都会被吞噬。   这个球就是通道的洞口。   荀听看了一眼周围,景色正以他难以想象的速度流动,不同颜色的光旋转成了一条条线,线又组成光带,倏忽穿过荀听的周围与头顶,它们流过荀听的手掌时,手部反射出的光线也随着流动,导致荀听的五指看起来像是凭空截断了一块,当荀听抽离那些光带之后,又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面前这个呈压倒性的“黑太阳”,静默了一会儿。   最终的目标近在眼前。   最后,荀听下定了决心,向黑太阳伸出了右手。   被神明雏形包裹的手掌穿过了“球”。接着,他的右手臂也陷了进去,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在拉扯自己。   可是,当他的身体进入一半时,黑太阳开始剧烈波动,如同信号不稳的广播画面。   荀听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差些跌倒,他发现自己“完好”地被退回了,面前的黑太阳消失无影。   原地只剩下了懵怔的荀听和他伸出的手臂。   系统面板开始疯狂地冒出【出现错误】字样的报错提示,直到黑太阳重新出现在荀听的身后。   荀听蹙眉,以为是自己操作有误,于是再次向黑太阳伸手,但在他进入一半时,仍然出现了刚才的状况。   荀听心底隐藏的那份不安感突破了防线,开始翻天覆地地涌上来。   荀听不断地走向黑太阳、扑向祂、撞向祂——全都于事无补。   他发现了一个事实:他无法跳入黑太阳。   他无法完成乜伽宇规划好的最后一步,成为更高维的神明。   报错的面板几乎将疯狂尝试的荀听淹没,提示声抢占他的呼吸,当他第三百次失败时,荀听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横现出496号的一句话:“那就让你亲自看一眼好了。”   紧接着,496号近乎残忍的笑容和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   “不要相信乜伽宇的什么千年计划。我完成了所有的步骤,捷径送我去觐见‘黑太阳’,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乜伽宇就是个骗子,我按照她的指令完成了一切,但没有‘拯救世界’,期限一到,厄婴从生命大胚胎处降临了。”   ……荀听不断地关掉所有的报错,一遍遍地冲向无法进入的通道。   “我发现了一件事:我其实就是个实验品,这么多个空间的荀听,都是神明的小白鼠。我是最合格的那只,完成了所有任务。但是换来的实验结果,只有神谕上的一句:千年计划流程出现漏洞,成功率为0%,需要调整。”   【出现错误】   【出现错误】   【出现错误】   ……   “她让所有的人类都迁移进昇塔。昇塔啊……原来她那么早就考虑到了失败后的计划……”   “乜伽女神爱自己的子民,却一点也不怜惜我呢。”   荀听固执地继续触碰黑太阳,黑太阳继续消失、出现,系统报错。   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出了错?!?   体力流失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荀听跪在了地上,气喘吁吁。他如同被棋手从黑白盘上丢弃的棋子,触地时四分五裂,凝聚的意念到处溅散。   失望、疑惑与愤懑,复杂的情感开始占领荀听的胸膛。他的双眼浮现出血丝。他逼迫自己冷静思考,默念自己的咒名,但他很快发现这是个彻底的死局。   他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沉入意识海。他更无法完成任务,无法知道真相,他被动态运行的捷径送到了黑太阳前的一方一无所有的空间,也禁锢在了这里,没有办法回去。   他只剩下了两条路,一是无知地在这些报错面板干耗着,二就是死亡。   这里的时间流速一定和外面有差距,外面已经过去多久了?   荀听不敢仔细去想。   他决定结束这短暂的一命。   但他没有任何武器,柯德拉所拥有的神赐又不具有攻击性。   怎么办……   绝望之中的荀听抬起头来,看向凌驾于上空的黑太阳,想到了一个极端的方法。   他将神明雏形收回到大脑星辰之中,然后以肉体凡胎触碰了“黑太阳”。   果然,失去了神明雏形的保护,黑太阳拥有的那巨大而神秘的力场将荀听的手臂撕扯了个粉碎,荀听整个残碎的身体扭曲了起来。   荀听却感到了一丝悲哀的兴奋,他可以死了。   他强忍着痛苦,撞进了黑太阳。   在连接高维世界的朽神面前,一个成神失败的肉体凡胎在刹那间,无声地灰飞烟灭。 第174章 第六命结算   ……   【第六命】结算   任务总结:   【主线任务(一)杀死“厄婴”】进度……出错……   【主线任务(二)神明的秘密】进度……出错……   成就总结:   普通成就收集进度:30/30   “远古呼唤”系列成就进度4/4   “神之火种”系列成就进度24/24   已全部达成。   【第六命】最终表现评价:   “您……出现错误……您……”   “出现错误%¥#……”   “很遗憾……出现错误……”   ——触发觐见黑太阳条件——   发送乜伽宇记录745:   人类只有唯一一次机会,却要通过千百年的努力去够到这个机会的门槛。   文明的火种是很脆弱的东西,它经不起一次失败。   所以我请朽神殉从一个时间节点“元点”开始,把空间复制了无数份,连同着异乡者的数据一起。   这样的话,随机降落的异乡者就能在不同的时间段不断地尝试完成计划。   说好听点儿,我给了人类文明很大的容错度,让他们能够与优胜劣汰的法则抵抗。说不好听点,我在给人类强行续命。   不过,至少现在的情况说明我的提早准备是对的,因为千年计划的跨度太久,难度巨大,大部分空间的异乡者都失败了,积累的失败经验记忆可以存储到监管者朽神殉那里,再由祂来教给新生的异乡者。这样做的效果显著,后来的几号空间的异乡者进步巨大,他们几乎就要接近终点了。   可是,直到有一号空间的异乡者达到了最终目标,我才发现,计划的设置在最后的环节出现了错误:异乡者无法穿越黑太阳通道。   我竭力调查漏洞的原因,发现这个如鬼魅一般的新的“黑太阳”是朽神殉当初引渡异乡者、复制异乡者数据时留下的bug,它从“元点”起存在。祂实际上是由异乡者荀听穿越时“降维”(升维过程吸能、降维过程放能)所释放的能量,这些能量形成了连接这个世界和异乡者原本世界的通道。黑太阳像是异乡者的影子,随着异乡者的存在而存在。一旦检测到异乡者的定位不在晟洲大陆,祂就会随之消失。   于是,这形成了一个悖论:异乡者一旦进入黑太阳通道之内,就等同于离开晟洲大陆,那么那颗传送他的黑太阳就会消失。逻辑产生冲突之后,一切又会恢复原先的状态。   这也就说明……按照原先的千年计划,所有空间的异乡者注定会失败。   可他们全部已经如同上好发条的齿轮,无法再停下了。   朽神殉的力量越来越虚弱了,他已经快维持不住不断产生的新空间……   难道最初就是徒劳无功,难道……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强行延续该结束的文明吗?   不……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愿,这是千万人的心向往之。他们都毫无保留地相信着千年计划,他们的精神绝对没有穷途末路……   我必须找到解决这个漏洞的方法,否则会继续酿成无数的悲剧。   ……   您是否继续开启下一命?   “……”   长时间未选择,默认重生,死亡保留位默认为“大脑星辰日晷。”   正在使用您获得的定义身份权。   自定义模式下,您可立即重生。   祝您好运。   ====================   # 第七命:荀听   ==================== 第175章 塌陷   ……   荀听在跳入捷径之后,十七层的孝碑就消失了。   虽然十七层的面积比其他层小了一半,而且没有现成的建筑,但好歹是一块可以容人的空间。其余层人数已经超载,于是昇塔联邦将一部分居民迁至十七层,搭建了一片简陋的居民地。   根据顶层哨卫处的情报,生命大胚胎已经行进到了明睛大荒的北部,祂是寻着昇塔而来的,仿佛是一只嗅到肉味的兽,正在寻找食物的聚集处。   大胚胎的孵化速度就是人类文明的倒计时,厄婴诞生时,一切都会陷入混沌之中。   卡佩斯开始商议计策,她提议选拔精英到昇塔外面讨伐“厄婴幼体”。   菩提树空中花园还停留在昇塔外,她的计划是让一批信徒操纵者飞岛接近大胚胎,通过攻击来将祂引向其他方向。   说是“讨伐”,可谁都知道,这只是通过一部分人的牺牲来拖延时间。   昇塔外的危险状况难以预估,一些神犀较少的信徒甚至都无法承受“直视塔外黑暗”所带来的清智冲击,更别说到塔外去讨伐厄婴幼体。   卡佩斯第一次征集精英时,另外五位领导者并没有随之应和,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根本是无意义牺牲,因为他们看不到可以任何坚持的希望。   洛雷所代表的哈煞族遗战士直接大着胆子反驳:用飞岛上能承载的人类去引诱厄婴幼体简直是以卵击石,现在去塔外的人只会死得很难看,还不如在昇塔中坚守到最后一刻来得有尊严。   最后,会议在静寂中解散,卡佩斯单独将却杀传唤来。   却杀发现她和希什相同的金色头发变得花白粗糙。   她问道:“你真的亲眼看到异乡者跳入捷径了吗?”   却杀回答:“是。”   卡佩斯沉默地注视着却杀,这是酝酿着问题的沉默,却杀看得出来,卡佩斯在向他发出疑问:“那为什么到现在,厄婴幼体都没有被解决。”   却杀同样以沉默作答,回避了这个问题。   “乜伽王子,”卡佩斯只好说,“你现在已经是乜伽晟国的王子,但我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本质,你是个容器。”   卡佩斯炼造小混沌之笼的目的,就是让他作为南希伯乃至整个人类联盟的杀手锏。却杀也曾答应过怀梵,如果千年计划失败,他愿意打碎自己,逆流而上,为所有人拖延时间。   但是却杀现在犹豫了,他在卡佩斯的质问下停顿了近十秒钟。   之后,他抬起如晶石一般的蓝眼眸,看着卡佩斯,说:“我等他。”   卡佩斯皱眉。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而是说:“我等荀听。”   却杀学会了为了这个名字惜命。   卡佩斯说:“你觉得他,会活着从黑太阳里回来吗?”   距离异乡者跳入捷径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塔外的灾难丝毫没有变化,甚至更加紧迫了。   卡佩斯已经默认了千年计划的失败。她只会觉得是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实现这一宏图,丝毫没有憎恨策划这一切的乜伽女神。仍然竭尽全力保护塔中的幸存者们。   但这毕竟是她坚持了几乎半辈子的信念。当卡佩斯说服自己“已经失败了”的时候,她几乎一夜白头。   “嗯。”却杀说,“只要成功解决一切,他就会活着回来。”   卡佩斯将双手架在膝盖上,说:“那如果直到厄婴诞生,他都没有回来呢?”   “那就直到他死。”   “你怎么知道他是死是活?”   “我有办法。”   “好,”卡佩斯捏了一下指间的黑曜石戒指,说道,“我一直等到下次会议开始。你知道的,我还有小混沌之笼的钥匙,如果你不愿意,我会直接打碎戒指,让煞来拖延时间。”   “……嗯。”   从卡佩斯的会议室退出之后,却杀在墙上倚靠了一会儿。   他推掉了接下来的公务,去十五层的粮食供应处转了一圈。   整个塔镇死气沉沉的,虽然是明朗的白昼,街上却没有多少人,巡逻佣兵们从一个房屋里搬运出了一家三口的尸体——他们因为物质与精神压力过大而集体自-杀。   尸体刚被清理出来,下一批在街头露宿的一户人家便搬了进去,人们的时间很紧,几乎没有时间哀悼、悲伤或者忌讳。   却杀路过的时候,那躺在担架里没有瞑目的尸体正在看他。   街上偶尔跑过去几个孩子,安静的街道成了他们的游乐地,却杀漫无目的地走遍了塔镇,最后,在一个胡同里找到了恶名薄和小女孩,还有雪山。   一个孩子,一位朽神,一只小狼排排坐,正在分享一块水馅饼。   馅饼是小女孩做的,用的刚从食物供应处领来原料。因为女孩只抢到了面粉、酵母和蔗糖,没有黄油和牛奶,所以水馅饼只突出了甜味,他们三个吃得津津有味的。   小狼雪山竟被教得很好,它用两只爪子摁着馅饼的一角,前齿轻轻地咬下另一角来,细嚼慢咽,展现出和他那位跋扈的主人“大相径庭”的教养来。   恶名薄的声音有些沙哑,边嚼边说:“我喜欢小溪做的蓝莓馅饼。”   “那我做给你吃,你不要哭了哦。”女孩说,“妈妈说南希伯的馅饼很好吃,做起来也特别复杂,不过我会慢慢学。”   恶名薄点点头。   却杀走过去的时候,女孩有点怕她,往恶名薄身后躲了一下。   却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凡德琳。”她清澈的大眼睛望着却杀,试探地问道,“你吃馅饼吗先生?”   却杀摇头。   他似乎想问恶名薄些什么,好一会儿也没有开口。   荀听跳入捷径,许久未归,按理说,却杀早已察觉出了什么,可是在情感上他却不愿意接受。   他一定要找恶名薄确认一下才肯相信。   他最终还是问了恶名薄:“你的小溪,还醒着吗?”   恶名薄愣了一下,他好像不想提起这件事,用手指在地上胡乱地涂鸦,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轻声道:“小溪死了。”   恶名簿从来只会说小溪“睡”了,他以咒名识人,只要咒名还在,就算使用者死亡,他也会认为使用者在睡觉。   但这次他说,小溪死了。   也就是代表着,荀听的咒名已经“消失”了。   恶名薄身上最亮眼的咒名失去了颜色,恶名人偶找凡德琳哭了很久,小姑娘才哄好祂。   却杀不再言语,他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   凡德琳观察着他的神色,关心地问了一句:“不要多想了先生,您也吃一块馅饼吧,妈妈说吃饱了就会开心起来。”   于是,却杀也坐了下来,接过了女孩递来的一块手掌大小的馅饼。   却杀的味觉不敏,吃什么都没有味儿。他已经吃惯了荀听给他做的“改良食物”,习惯了“味道”这种感觉。   他嚼着孩子喜欢的普通糖饼,如同嚼蜡。   他们几个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每个人的食物都吃完了。   ……   第二次召开的讨伐会议上,却杀主动提出加入讨伐队,他是唯一站出来的人。   洛雷奶奶气得拍大腿,他道:“臭小子!你起什么劲儿?现在带着大家出去就是送死……”   却杀说:“我自己一个人去。”   “……”   安静中,众人的目光转向神色淡漠的乜伽王子,只有卡佩斯不动声色。   他的选择令人诧异,却又在意料之中。   世人皆知他是杀天子的容器,所以也都知晓他独自前去的意义。   他这次打碎自己,没有人可以为他补全了。   ……   这支“一人讨伐队”出征前最后一天,却杀去给荀听房间的花浇了浇水。   他看见凡德琳三人组就在窗外,她正抱着雪山,和恶名薄聊些什么。   突然,巷口砸下了一块岩石,小姑娘尖叫了一声,却杀打开窗户。看向那块从天上掉下的石头,蹙起了眉头。   那石头中央夹杂着一块十分奇异的黑物,仔细一看,那黑色污秽还在动弹。   却杀感受到一阵细微的裂石声从头顶上传来。   他忽然惊觉,这是第十五层,头顶的“天空板”就是第十六层的地面。   第十六层的恐惧拟态核心根系正在开裂。   警惕的却杀立即让恶名薄带着凡德琳和雪山避开空阔地段,前往下一层。他告诉巡逻的佣兵有序地疏散居民,自己则快步赶去第十六层。   他在十六层的核心控制室,看到了一具具横死的守卫尸体。   荀听穿着黑袍,站在露出地面的球形核心前面,他的一只手放在了核心之上,却杀能够感受到地面轻微的颤抖。   恐惧拟态在害怕,方才的地面开裂就是因为荀听的威胁所造成的。   听见有人过来,荀听转身,看着却杀,笑着唤了一声“爻”。   却杀冷眼相视,道:“496。”   496故作疑惑,他道:“我们明明长得一样,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却杀拔出剑刃,说道:“你对荀听做什么了。”   496号一摊手,说道:“冤枉啊。这次可是你们自己选择的,你也看到了,我还帮了你们。”   见却杀不说话,496号大笑起来,他道:“我那么努力地阻止你们,你们却把我当成坏人。好吧,我帮助你们成功完成计划,结果呢?我早说过乜伽宇是个骗子!你们不信,这下自己亲眼看到该绝望了吧?哈哈哈……”   496号无情地嘲讽着。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就算101号能活着从黑太阳觐见处回来,他也是一只没用的败犬,就像我一样!”496号饶有兴趣地观摩着却杀的神情,说道,“他对你没有任何用处了,他也不再是人类的英雄和神明,爻,你还要跟他演假惺惺的恩爱戏码呀?”   “你赢了。”却杀说。   “……”496号的笑声慢慢停止,他凝视着面前的却杀。   这是却杀第一次向自己“服输”,496号甚至挑起了眉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却杀拔出匕首,刀刃向着自己,紧握间,鲜血顺着手臂流淌了下来。   “我说过,他失败了,就一起死。那叫什么来着……”却杀轻描淡写道,“殉情。”   这两个字听起来充满了任性和情绪,似乎不应该从却杀嘴里说出来。   496号的脸色变了,却仍旧维持着僵硬的笑容,他说:“你死不了的,我不会让你死。让你死了哪有叫你活着好玩……”   却杀手中的匕首是用陨石黑血铸成的,当他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喉咙时,周围的空间被496号荀听瞬间凝固了起来。   紧接着,匕首飞了出去。   却杀看着496号阴沉的脸,说:“你以为我就这一份陨石黑血吗?”   “你的陨石黑血只有一个来源,”496号冷笑道,“我只要杀了恶名薄不就好了?”   496号眼前闪过一道橙色的光芒,是乌耳墨斯的“极速”。   仅仅眨眼的工夫,匕首已经回到了却杀的手里,一道弧线划过之后,496号的手臂再次被砍了下来。   却杀钳住了他的脖子一侧,将其压倒,正要对准他的另一只手臂时,496号嗤笑了一声。   却杀的耳边掠过他阴森的声音:“爻,你真的很喜欢螳臂当车。”   突然,496号以却杀难以反应的速度踹向了核心。却杀瞳孔一缩,改变袭击的路径,刺向他的膝盖——   但为时已晚。   受到冲击的核心轰然裂成碎片,地面上裂痕如同一条条受惊的粗壮蟒蛇,从核心处逃脱,迅速延伸到了四面八方。十五层的支撑架压根就顶不住这一次性的巨大冲击力,却杀听见了十分清晰且连续的断裂声响。   在同一瞬间,却杀抓住了496号的手腕,猛然用力,蔚维达尔的“巨力”降临在却杀的手臂上,将496号背摔了出去。   496号的身躯远远地砸向控制室的墙壁。   地面以控制室为中心向下塌陷,却杀在496号不怀好意的笑声之中坠落了下去。   却杀迅速调整重心,跳攀上坠落的石块,试图借力落石,重新爬上十六层,追击496号。   可是哭泣声和嘈杂的尖叫传进了他的耳朵。他恍然向下望去,十六层地面的石块已经撕碎了十五层的天空,砸中了一栋建筑。没有来得及撤离的人们正在四散逃跑,在高处看来,像一只只笨拙的蜗牛。   却杀看向头顶上不断生长的裂痕,它延伸的方向之下还有无数正在逃跑的居民。   情急之下,却杀看到了恶名薄。   祂已经听话地将凡德琳和雪山送了下去,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担心却杀,祂又爬了上来。   却杀利用神赐传音,念出了荀听教祂的咒文。   恶名薄眼前一亮,迅速地抬头,寻找到了却杀的位置。   他像只灵活的红色小鸟,踩着用黑血凝成的网,跳到了高处,站在屋顶上朝却杀大喊:“小溪!小溪!你怎么又活了!”   却杀道:“本子,保护十五层的居民!” 第176章 打碎   恶名薄毫不犹豫地用剑刃在下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祂体内的陨石黑血倾泻而出,每一滴仿佛都有着生命,连接着恶名薄的意识,有序地交织在一起。   黑血在低空织网,拦截落石,成功救下了刚从屋顶塌陷的房屋中逃出的一家三口。   可是黑血蔓延的速度太慢了,恶名薄看着被黑血覆盖的手臂,说道:“还不够快。”   他又将剑刃指向了自己的脖颈,从躯体正中切开,更多的黑血流淌了出来。   却杀从碎石上跳回地面,他看向四周。   以恶名薄为中心,黑血正在组成一只笼子的雏形,覆盖十五层的隔离网慢慢地生长,抵挡住了大部分的落石。有一块石头从未弥合的缝隙处掉下,垂直地砸向在街上奔跑的孩子。   而扶愚及时赶到,撑住了石块,这群不知所措的幼童免于一难。   幸好却杀提早就发现异状,并且通知救援,帮手才及时赶到。   扶愚轻松地将石板扔向一旁,昇塔联邦的佣兵们从他身后有序地奔向十五层,他望着碎裂的天空,说道:“真是捅了个大篓子。”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496号就漂浮在“天空”的洞口,他的断臂正在恢复,饶有兴趣地望着脚下狼狈的一切。   496号把101号荀听的失败当成了娱乐的戏码,他期待着看到却杀大失所望、抛弃对方,但是没有如愿以偿。于是,他转而把戏弄却杀作为攫取乐趣的来源。   在他眼里,任何人的生死都不过是一场游戏,这些死在石板下的无辜冤魂只不过是平行空间中随时可以“刷新”的NPC,都是他取乐的道具而已。   居高临下的496号看向远处的却杀,张合嘴唇。   却杀看到他说了一句很轻的话:“不自量力的代价,好玩吗?”   却杀的手背攥出了青筋,热血驱使着他的愤怒,理智只能让他松开拳头。他现在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可以找对方算账。   却杀转头加入了救援行动之中。过了一会儿,496号觉得没什么意思,身影便在空中消失了。   黑血织网离完成就差一点,突然停止了闭合。   却杀感到了不对劲,他望向恶名薄的方向,发现恶名薄跪在了那里。却杀迅速赶了过去,扶起祂,问道:“怎么样?”   红色的恶名人偶几乎被自己的血包裹了起来,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人。   恶名薄的声音气若游丝,道:“我没事小溪,有一点站不稳而已。”   却杀抓住了恶名薄的手腕,说:“已经够了,不要继续取血了,你的黑血损失太多了。”   “不行,大家没有全部安全!”恶名薄的声音有些着急,“我、我还没有完成你的心愿,小溪,你……”   恶名薄踉跄了一下,他想站却站不起来,只好用双手拽紧了却杀的衣角,两只红瞳从满脸的黑污中露出来,仰望着他。恶名薄担忧道:“你要是生了我的气,又死了怎么办?”   却杀发现他似乎误解了什么,道,“没有,不是因为生你的气。”   恶名薄固执道:“那你每次消失前,都不会告诉我要去哪儿,明明我都会告诉你的。”   “……行了。”却杀叹了一口气,他脱下外套,将黏糊糊的恶名薄包起来,扛下了屋顶。实话实说道,“你的小溪已经死了,我只是用了他的咒名,我不是他。”   恶名薄没有挣扎,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说:“你就是生我气了,却骗我说没有。”   却杀本以为荀听给他的“身份替代”咒文是临时的,没想到效果十分持久。也不知道荀听给这段咒文下了什么蛊,恶名薄坚定地认为却杀就是祂的小溪。   或许准备这段咒文是荀听图谋已久的事儿,他早就想把这块“黏手芋头”丢给却杀一块带了。   恶名薄几乎粘在了却杀身后,寸步不离。一直到却杀出征讨伐厄婴幼体,恶名薄还要跟着。   雪山也要一起去。两个好朋友都要外出,凡德琳有模有样地来为他们送行,她给雪山戴上了一个四脚兽专用小挎包,里面装满了苏打饼干。她不知道这次外出的意义是什么,临走之前还拍了拍雪山和恶名薄的脑袋,说:“我去学做蓝莓馅饼,等你们回来哦。”   本来是却杀独自出征的小队,成员数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三。   昇塔外面已经全然不是“世界”,那是一片黑暗茫茫的雾霭,乱得如同宇宙初生时的混沌。飞岛像是在一个死去的卵中航行。   菩提树中发出的圣光在前方劈开一道光束,使他们能勉强看清前方。黑云中有个庞大之物游了过去,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祂也只在乌云中露出“冰山一角”。飞岛前进了一会儿。两旁出现了几排牙齿状的山峰,它们出现得太过突然,飞岛差点直接撞上去。   但是有人赶在却杀之前就从内部紧急制停了菩提树,避免了一次撞击,却杀警铃大作,察觉到岛上还有第四个人。   却杀看到了洛雷从控制室中出来,他悬起的心却吊得更紧了。   洛雷奶奶脸色阴沉,看到却杀时的第一句就是:“臭小子。”   她果然还是放不下却杀,偷偷跟过来了。   雪山朝她发出友好的吠叫。却杀不知该说什么,他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么多人来给他陪葬。   这些齿山几乎将他们的行进路线锁定,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顺着山峰引向的道路前行。他们在云层中看到许多张脸,它们如同细胞一样紧紧地挤在一起,从他们头顶流动过去,这些是被大荒吞噬的人们,他们的灵魂和躯体已经被融合到了大生命胚胎之中。   他们看到的是厄婴幼体的一角,祂真正的面貌就在由牙齿山峰引导的最深处。   直视这些怪异的景象几乎让洛雷头疼欲裂,她有些支撑不住了,需要回到飞岛的内部。   她拍了拍却杀的肩膀,吃力道:“你去吧,如果你侥幸还能剩下一点意识,我就去把你的碎片……捡回来。”   却杀想说“不用,根本做不到的”,但是说不出口。   他只是点了点头,拿起了陨石黑血做的刀刃。   正当他回头时,洛雷突然唤他一声:“等等,回来!”   却杀以为她要反悔,回头望,问道:“奶奶?”   洛雷走上前去,用两只粗糙的大手抓住了却杀的脸。   她的动作像是捧,又像是在用力揉捏,却杀记得她经常对小时候的自己这么做。   却杀的脸被固定住,被迫看向她苍老的面庞。洛雷的眼纹中夹着凌乱白发和灰尘,还有一丝湿润的微红。洛雷的手劲捏得却杀发疼,她的声音哑了,说道:“让我好好看看这臭小子。”   “……”   二人相顾沉默。   她说:“早知现在,我就不把你捡回来了。”   如果,如果小却杀没有被他带回南希伯,是不是就能摆脱被做成“杀天子”容器的命运,会不会多享点清闲,比现在更好过一点?   可是,洛雷心想,就算责任没有落到却杀的头上,这小子也不会轻易罢休的。他天生就是“圣子”,即使身无长处,也会拿平凡的身躯去堵上灾难的洪水。   她在心底念叨了好几个如果,可是这些字眼无济于事。她仔细端详了却杀很久,最后,偷偷抹去自己皱纹里藏着的泪,说道:“去吧……快去。”   却杀点了点头。   “小溪,你又要走了吗?”恶名薄突然问道,“我和你一起去,我不想等你了。”   却杀默认了他的跟随。   他走到飞岛的边缘,面对着混沌的引导之处,呼吸着污浊的空气,手中的刀尖向着锁骨中心处。   那儿刻印了一段蛇骨刺青的尾巴和一朵血红的花纹。花里藏着荀听的血,盛开在却杀最脆弱的命脉上。   陨石黑血冰凉,匕首无声无息地刺入,不见血,容器的裂纹从锁骨处开始蔓延。   却杀身体的深处,传来朽神煞苏醒的声音。 第177章 荀听与朽神殉   ……   荀听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片黑暗。   他第七条命醒来的地点是在意识海里。   婴门已经打开,里面空无一物,骇人的气息也早已消失。一个熟悉的白色人影安静站在大开的门前,荀听失焦的视线对准他时,双瞳颤动了一下。   荀听已经拥有了自己的躯体,由于上一命的死亡过于痛苦,痛楚还留有余劲儿。“疼痛”几乎摧毁了他全部的感知,他如同失去了四肢五骸,只剩下了一具大脑独立地漂浮着。荀听吃力地想找回知觉,他摔倒了好多次,爬着站了起来。   他跌撞地走向婴门前的高大人影,抓住了他的衣领,将其摁倒在地。   自己居然能够随意地触碰到祂,看来祂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了。   “朽神殉……”荀听颤抖道,“你去哪儿了?”   “别的空间。”朽神殉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无法再继续维持平行空间的生成,只能……”   荀听不想听这些,只说道:“乜伽宇的计划有那么致命的漏洞,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朽神殉只说:“这是在所难免的。”   无奈与怒火让荀听笑了起来,他道:“我终于明白496号为什么要你死了……”   如果朽神殉此时与自己同样震惊,荀听或许不会这样愤怒,可祂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只有冷淡,仿佛祂是一具完全不会感同身受的机器。   祂是失败无数次的荀听化身,看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的自己重新步入他的后尘,早已经心如死灰。   “你是很特殊的荀听,你在101号空间里几乎拥有了你渴望的一切,但仅仅如此。”殉说道,“你也逃不过既定的程序。”   荀听只觉得全身发凉,或许因为这句话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他想要反驳的舌头滞涩住,一种无力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这时,荀听惊然发现了一件事:“等等,你的猫呢……煞去哪儿了?”   殉道:“它已经被释放了出去,在你的空间。”   荀听的大脑一片空白。如今这种境地,能让却杀再次打碎容器的情况只有一个:厄婴幼体已经到达昇塔了。   荀听急切地站了起来,他没有时间愤怒,他必须赶快回去拦住却杀。他必须思考该如何扭转现在的局面。   他必须……   他将朽神殉拎起来,问道:“我不能跳入我自己的黑太阳,那其他人呢?”   朽神殉道:“只有异乡者的身体里含有高维世界的数据,而本身属于这里的人,就算能够进入通道,也无法成神,只能变成一团虚无。”   荀听道:“你曾经不也是高维神吗?你为什么不解决不了这一切??反倒通过千年计划来完成!”   殉说:“因为厄婴问题的源头我不在我的世界,你可别忘了,这个游戏来自‘你’的世界。我在我的世界只是一个自杀者,死之前被低维人类呼唤了而已。我在最初是有自己的意识的,但作为一个载体融合了太多失败荀听的魂魄,最初的意识已经被覆盖了。”   在晟洲大陆的经历太过真实,荀听都快忘记了他穿越进的这个地方是原世界的一部未开发完成的游戏。   他攥紧了手指,道:“原生于这个世界的人不行,你也无法去我的世界,那……弥尔蓝总可以。”   殉皱眉,道:“弥尔蓝是谁。”   “是另外一个异乡者,和我来自同一个世界。”   殉说:“我复制过的异乡者只有你一个。”   荀听一愣,道:“什么意思?”   “我复制过的异乡者,只有你一个。我把无数个你随机分配到每个平行空间的不同时间点上。而在时间元点之后,我的力量就已经消散得很厉害了,再也没复制过其他人。”   荀听脑海中灵光一现,他道:“等等,只有我这个世界有两个异乡者吗?你不是说要有两位异乡者就可以吗!那她一定就是打破悖论的关键……”   “不是的,”朽神殉给荀听泼了一桶凉水,说道,“你以为只有你想到了吗?乜伽宇的思路和你一样,她在发现黑太阳漏洞之后,认为只要有至少两位异乡者在场就可以解决漏洞。于是,她试图引入其他的异乡者。在随后生成的数个平行空间中,至少有十几个空间降临了第二位异乡者。你说的弥尔蓝,或许就是这十几个异乡者的其中之一吧。”   “……然后呢?”   “乜伽宇拿几个人做了实验。发现仍然不行。”殉说道,“这个黑太阳有个致命特性:由于黑太阳是在时间元点产生的bug,只要没有经历时间元点的人,不仅无法进入,甚至都无法看到祂,当然也就不会与祂产生联系。”   “你说的弥尔蓝是这些新来的人之一,与空间规则不匹配,她也看不到。”   穿越黑太阳的三种人有三种结果。   经历时间元点的普通人,可以通过黑太阳,但无法“成神”。   经历时间元点的异乡者,理论上可以通过黑太阳成神,但由于黑太阳的诡异特性,一个世界必须有这样两位异乡者在场。   而没有经历过时间元点的人们,不会与黑太阳产生任何关联。   荀听道:“那496号呢!他也是异乡者,他也是我……”   殉说:“他当然不行,不然的话你还会失败吗?他现在就在你的空间。随便闯进别的平行空间本来就是违反规则的事情,他在其他空间待遇和没有经历过时间元点的人们一样,他不会和黑太阳产生任何联系。”   荀听觉得讽刺,每个空间的黑太阳教会都对他们的信仰忠诚狂热,而召集他们、教导他们的日珥大父,却是一个对黑太阳最失望、最憎恨的人。   荀听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新异乡者变得和我一样!”   朽神殉吐出了两个冰冷的字:“没有,没有任何办法了。”   荀听额头上凝出了一滴汗,他咬了咬自己的拇指,血迹从皮肉间渗了出来,他下意识地否认:“不,还有办法的……”   朽神殉盯着他,就像是看一头不愿意承认失败的困狼,他无法束手就擒,白费功夫地撕扯牢笼。   荀听不相信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不是毫无根据的盲信,是他潜意识里觉得哪里不对,有一个很细小的错误就埋在表象之下,只要找到它,很多事情就都说通了……   似乎所有的命运都系在了这几分钟的思考上,无数的丝线缠绕交错,捆在荀听的脖颈之上,如果此刻他发不出声音,他就会被这巨大的压力勒死。   荀听终于说话了,声音颤抖道:“千年计划的目的是让异乡者回到高维世界,从而解决低维世界的问题。所以最初就是奔着‘让异乡者跳入黑太阳通道’的目标去的。”   朽神殉道:“是。”   荀听道:“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千年计划的环节之一就是乜伽宇在时间元点引入了在原世界濒临死亡的异乡者,让他们接受火种任务,重新回到原世界,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升维成神”。她让你把平行世界和异乡者复制无数份,好让异乡者可以不断地试错。”   “是。”   “但是千年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节出了错。乜伽宇在调查黑太阳通道时发现,黑太阳其实是你引渡我、复制我的数据时留下的bug,它从‘元点’起就存在了,黑太阳和异乡者是共同存在的关系,从而产生了悖论。”   朽神殉叹气,道:“荀听,你重新阐述一遍计划的内容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没发现有个很明显的问题吗?”   “……”   殉皱起了眉头,在等荀听的一个解释。   荀听道:“乜伽宇以黑太阳为目标,是在异乡者被你唤来之前!那时的世界不应该存在黑太阳,负责定位黑太阳的规划盒子怎么会被建出来的?”   殉叹了一口气,说:“因为乜伽宇也是异乡者,她穿越时也留下过一个黑太阳,她知道此物有着连通高维世界的功能,会伴随着穿越而生。所以她一直在研究这个黑太阳,来构建规划盒子的图纸。而你降临之后,你这个存在bug的黑太阳把乜伽宇的黑太阳覆盖了,因为祂们的轨迹是完全一样的,所以建成的规划盒子照旧可以使用。”   “不对……”荀听说,“按照后来得知的黑太阳的规则,乜伽宇献祭成为女神之后,她的黑太阳就该不复存在了。按理说,后人的计算机——也就是规划盒子建成之后再进行实验,是完全定位不到黑太阳的。”   “……”殉终于顿了顿,祂说“规划盒子建成时,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找不到黑太阳的定位,不过祂很快就再次出现了。最大可能是黑太阳依旧判定献祭的乜伽宇存在于晟洲大陆上,规划盒子由于受到了未知干扰而产生了接收断层。”   不对……   荀听总有一种感觉:乜伽宇献祭的时候,她的黑太阳早就已经消失了。   而有一个新的黑太阳在这中途出现,误打误撞地成了定位实验的对象,让规划盒子的建设得以完成的同时,也让人们产生了错觉。   这个不知道是谁的新黑太阳出现的节点很重要的——因为那时处在时间元点之前。   也就是说,在时间元点之前,有个人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状况下降临在了大陆。   这个人不仅经历了时间元点,而且没被复制,一直躲在一个空间里“苟活”到现在,藏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荀听觉得她就是弥尔蓝。   因为弥尔蓝身上有太多他搞不清的疑点了。   但这些都是荀听的猜测。   他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在乜伽宇和荀听中间有一个“新”的黑太阳,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弥尔蓝经历过时间元点……甚至弥尔蓝连自己第一次穿越时的时间都不知道。   或许弥尔蓝真的是新来异乡者中的其中一个,而这一切只是荀听不愿意接受失败的妄想。   但荀听还是想赌一把。   区分弥尔蓝究竟有没有经历时间元点的方法很简单:把她带到黑太阳面前。   如果她看到了,那荀听的孤注一掷的妄想就赌赢了。   如果她看不到,荀听就坦然接受失败的事实。   荀听默默地站了起来。   朽神殉说:“你还打算回去吗?”   “附在我身上,”荀听道:“你跟我一起回去。”   朽神殉不解:“我跟你一起去做什么?”   “你可以不去。不过,你力量消散成这样,一直待在意识海也没有什么用处了,”荀听用力一拽他的领口,将朽神殉高大的身体压低在自己面前,“多亏了496,我知道能怎么杀死你。”   “……”朽神殉感受到了他沉郁的威胁。   好一会儿,祂淡淡地说:“走吧。” 第178章 容器死亡   却杀为自己的额头、双颊上抹了一道道红色的驭兽图腾。   他的胸腔逐渐破裂,雾状的煞从祂的胸膛中缓缓地流淌了出来,从他的身体中溜走的还有他的体温和意识,但是驭兽图腾给皮肤造成的炽烈触感让他在疼痛中保持住了清醒。   他能够操控他身体中装载的煞。   可这次的煞没有像之前一样横冲直撞,它犹豫地盘旋在却杀的身体周围,祂在呜咽,却杀感知到他在害怕。祂面对的是厄婴,那是混沌之主的幼体,“创造”朽神的神祇,没有谁会不害怕。   煞想要钻回容器之中,却杀则强行扼住了祂的咽喉,他对煞说:“出来。”   煞的身体不情愿地听从容器的命令,再次膨胀开来,裹挟着却杀向牙山的深处飞去。恶名簿跳到煞雾身包裹的一块骨头上,祂乖巧地蹲在那里,抱着雪山,和却杀一起飞走。   过了一会儿,恶名薄感觉自己被煞如绳索般的触肢缠绕了起来。   恶名簿“哎”了一声,试图跳到别处去,可是祂已经被捆住了。祂朝却杀伸手,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了一声:“小溪!小……”   祂煞捂住了恶名薄嘴巴,将祂带离了却杀身边。恶名薄着急地叫了起来,却杀没有回头。一直到他们被煞的雾身安全地带回了飞岛上。   却杀身边空无一人了。他叹了一口气。   周围阴寒冰冷,却杀的睫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他感知到离大生命胚胎十分接近,于是开始驱使煞扩散,包围住这个庞然大物。   可是,煞突然不动弹了。煞的头骨在黑雾中逐渐成形,从黑暗中浮现。两个空洞的眼窟窿像是有生命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却杀。   却杀瞳孔一缩,迅速躲开。   果然他的预感没错,煞在攻击自己。   煞的撕扯让容器的裂痕迅速扩散,蔓延到了却杀的脸上,右半张脸的碎片掉落,他的一半视力失去了。   却杀用力抓住煞的头骨,祂猛然撞向却杀,将容器一次又一次地撞向牙山,试图把他的身体砸碎。   却杀吐了一口漆黑的血。牙山上凸出的尖石从却杀的后背刺入胸口,他却丝毫不觉得疼。   低头一看,白霜从他左胸膛处蔓延开,在他的皮肤上覆盖了晶莹剔透的一层。   是心脏骨甲正与碎裂对抗。   这是荀听给他的。   却杀忽然失去了力气,他紧抓煞的手滑落了下来,望着自己结霜的手掌心。   他心想,算了,都结束了。   他现在和乜伽宇的行为没什么区别,做着毫无意义的事儿,强行给昇塔里的人类续命。   他与卡佩斯之所以如此坚定,是因为他们将所有的意志都交托给了千年计划。   但却杀已预感到,计划失败了。   无论怎样,他至少得到了一个结果。   却杀放弃了挣扎,看着煞将自己逐渐缠紧,碎痕越来越密集。   煞欣喜若狂,他感知到却杀失去了反抗意志,只要将容器全部打碎,祂可以重获自由了。   煞缠紧了却杀的咽喉,祂唯独吃不了的东西就是却杀,于是祂像只敲蚌的河狸,把容器一遍遍地砸向周围的山峰。   容器已经碎得失去了整体的形状,几块重要的碎片连接着,才堪堪能看出是人形。   过了一会儿,祂的动作停住了。是一只手抓住了煞的头骨,将其震碎。   意识朦胧之中,却杀感觉到自己被温适包围了起来。因为他适应了寒冷,这贴近人体的温度一时显得过于炙热。   口腔中被递进来了东西,他的味觉不敏,但还是隐约地尝出了这些东西混合的怪味,他说不上来。   脸部已破碎大半,他无法看清事物,也无法闭上嘴巴。   这是他最后能感知到的信息。之后,容器的生命迹象完全冷却了下来。   那其实是鲜血、冷金属和苦涩混合的味道。   “爻……爻!你听得见吗?”荀听焦急道,“我回来了。”   荀听抱紧了对方破碎的身躯,他问朽神殉:“为、为什么补不了?”   “因为自己放弃了生存的机会,他的身体碎得太厉害了。”殉说,“你来晚了一步。”   煞获得自由了,祂感受到自己的主人正附在荀听的身上,兴奋感超越了愤怒,祂乖顺地贴在主人的脸边。   荀听将祂驱散,抱着残躯执着地尝试。他手里有陨石黑血,洛雷奶奶带来的一块硬硅,还有他的血液。他把这些东西堵在却杀身体的裂痕处,开始于事无补。   荀听把掉落的碎片捡回来,堆到却杀的身上,他俯身在却杀头颅一侧,那里已经看不出是耳朵了,沙哑道:“爻,我回来了,是我,荀听……”   “爻……求你醒醒,我回来了。”得不到回应的荀听继续加大补笼材料的用量,他手心的鲜血汩汩,声音颤抖道,“还有什么办法……”   此情此景让殉想起了一些往事,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那个概率极低的法子,说道:“种子……他留下过吗?   “种子?”荀听一愣。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在十五层却杀曾和自己说,白色树地接受了他的种子,他道:“是……爻留下过!”   殉淡淡地说:“哦?他居然留下了……”   祂几乎要相信101号空间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着的了。   “你知道吗?白色树地是掌管异乡者灵魂重生的地方,凡人的种子基本不会被计算中心接受。只有能够接触到巨树底层代码的人才能做到,这非常难……是你改的?”   “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对巨树进行这种操作……不然我早……”荀听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他问,“你快说,留下种子说明什么?”   “在那树中留下种子——也就是个人的数据库存储到了灵魂转生系统中——也会像你一样得到重生机会,不过只有一次。”   “……”   这个及时的消息几乎让荀听的骨骼散架。荀听触碰却杀的手在颤抖,他眼睛漫上鲜红的血丝,问:“好……太好了……爻什么时候会醒?”   “时间无法预估,你等吧。”   却杀残留的碎片虽然被心脏骨甲黏合在一起,但改变不了这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的事实。   殉看着死去的却杀,眼底有复杂的情绪,祂说道:“一直以来都是爻在等……等你。他太累了,就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只要……希望就好,等待算不了什么的。   幸好没有阴差阳错。   荀听把脸埋在却杀的颈边,抱紧了他,点了点头。 第179章 最后一次机会   却杀出发之后的第三天,大生命胚胎仍在前进。   或许却杀已经死在了路上,又或许煞根本对祂不起作用。   昇塔联盟的最后一张底牌也失去了。   最后一次会议上,卡佩斯沉默地看着大家的争吵,最后一抬手,沉重地吐出了五个字:“我们失败了。”   这几个字仿佛是她最后一口气,呼出之后,她的双鬓似乎在瞬间花白。   众人不语,望向卡佩斯。   她太累了,第一次在会议上露出了疲惫的姿态。卡佩斯则向后靠着椅背,仰头望着天花板,她揉了揉眉心,说:“接下来的决定都是我一厢情愿,不会考虑任何后果……如果你们还愿意遵循,那就留下来,如果已经受够了我,那请离席吧。”   没有人挪身,直到怀梵站起了身。   乜伽王子离开之后,他便成了乜伽晟国最后一个代表。怀梵自诩能力不佳,一直退居王子之后,做了一个透明人。他只默默地维持着乜伽晟国的基本运转,像是大脑之下的脊髓。   他站起来时,没有走开,而是说:“我想陈述我的想法。”   卡佩斯不回话,默认让他继续说。   “乜伽神圣军绝不会放弃昇塔。晟国的延续得益于女神的庇佑,乜伽女神为拯救我们建造了方舟,对于这片大陆,我们有更深厚的感情,愿意为之献出生命。”怀梵道,“我不管总统你如何想,我们会迎战。”   卡佩斯的表情看不出情感倾向。华顿则摇头,道:“很愚蠢的做法,我们的士兵只会被第一阶梯的朽神当成蚂蚁踩死。”   怀梵坚毅而淡然,说:“是,我承认。我比不上怀霏和怀寻,我只会做出这样的蠢决定。”   “……”   在座鸦雀无声,直到太安城城主宣蝉默默地举起了手,她没有其他的言语,这个动作只是代表她支持怀梵的“蠢决定”。   华顿叹了一口气,作为独立属奥维拉家族代表,他离席了。有人跟随宣蝉举手,有人离开,最后圆桌周围只剩下了几个“愚蠢之人”。   卡佩斯深呼了一口气,道:“好吧,那就这样做。”   “在座手下的所有乜伽信徒,都聚集到昇塔外围,准备迎战。”卡佩斯自嘲道,“我们要用蚂蚁的尸体,把大树包裹起来。”   ……   战止序是奥维拉家族的人,本来收编于昇塔临时联盟的护卫小队,现在她被通知撤离。   弥尔蓝感知到会议的讨论出现了裂痕。弥尔蓝无奈道:“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厄婴已经逼近到这种地步了。”   战止序问她:“你不害怕吗?”   弥尔蓝躲在战止序身体里豪言壮语:“这有什么?世界末日总要来的,反正被厄婴吞噬又不疼。阿序,你怕死吗?”   还没等战止序回答,弥尔蓝便说:“我好像多此一问。”   战止序:“嗯。”   “这样,阿序,我刚刚做了个大决定。”弥尔蓝看着熙攘的士兵,道,“我们偷偷地溜到昇塔外围的护卫队吧,在被吞噬之前,看一下这个世界顶级的怪物胚胎长什么样。”   战止序干脆道:“好。”   “呃……”弥尔蓝没想到她这么简单地就同意了,反倒一时卡壳了。弥尔蓝只好说,“阿序,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嗯。”   战止序站了起来,弥尔蓝道:“等等!你在这个世界就没什么牵挂吗。”   战止序想了想,去和麦蒂告了别。   麦蒂和他的小羊一起踮着脚拥抱了她很久,他小声告诉战止序:“大胆离开吧阿序,我不会告诉哥哥的。”   战止序说:“走吧。”   弥尔蓝有些后悔决定做得这么草率了,心虚道:“再等等,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还有,”战止序说,“你。”   弥尔蓝一噎。   战止序:“你想加入护卫军,那我便照做。”   弥尔蓝有些不好意思地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她道:“好吧。”   ……   昇塔以最大功率燃烧塔下乌金矿,一时整个塔身光闪耀,鸣笛声如缕不断,在塔外严阵以待的,是从乜伽创世至今最愚蠢又最英勇的人们。   从这支军队组建开始,卡佩斯就告诫他们,他们不是迎战厄婴,而是迎接死亡。   他们的牺牲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唯一的功能就是被朽神殉记录下来,成为其他空间的参照。   卡佩斯问这群人,即使如此,你们还愿意成为人类种族最后的荣光吗?   人们振臂高呼。   卡佩斯是一个极致理性的人,可不得不说,她的煽动能力很强。这明明就是一场以卵击石、徒劳无功的反抗,却仍有这么多人群情激昂地参与。   或许人们也对结局心知肚明,他们也只想为自己的坚守找一个荣耀的动力而已。   圣光扫过时的飓风掀起战止序的头发。   她向外远眺,悬铃就在她的身边。   眼之神亚亚的人类化身也叫做亚亚,是个长不高的小男孩,他抱着战止序的脖子,趴在她的背上,和她一起眺望远处。   忽然,亚亚的瞳仁变成了绿色圆圈。他对战止序说:“姐姐,好像有东西过来了,但不是……怪物。是巨树飞岛。”   战止序神色一凛,道:“你是说……菩提树空中花园?”   亚亚道:“哦!总是飘在南希伯主城上空的那个东西,是叫这么个名字!”   战止序望向亚亚所指的方向,瞪大眼睛,不一会儿,黑雾中凸出了一个庞大的轮廓,银色的巨树首先映入眼帘。   “是王子吗?王子回来了……”悬铃差点喜极而泣,道,“通知教皇,还有卡佩斯总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荀听抱着却杀残碎的身体跳了下来。洛雷跟随他身后,神色严肃。   悬铃脸色煞白:“王子怎么了?”   “找个安静的地方,将爻埋葬吧。”荀听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他道,“不用担心,他会再次降生的。”   悬铃不知所措地看着却杀的尸体。   荀听找到了战止序,说道:“战将军,我要见弥尔蓝。”   ……   根据史料记载,时间元点应该是厄一期440年,那时几大神迹应该已经全部建成,殉开始复制异乡者,现身的黑太阳有一瞬间被凡人的肉眼观测到了。   弥尔蓝仍然对自己的身世一问三不知,这也没法怪她,毕竟她第一命存活的时间太短。根本无法判断究竟是在什么时期。   荀听提出要带她去看一眼黑太阳,弥尔蓝同意跟随。   只不过十七层的捷径已经消失,他们没有再去觐见黑太阳的通道了。   就在这时,一个鬼魅似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道:“你还不肯接受失败吗?”   荀听毛骨悚然,转身,看到了神色淡漠的496号。   对方嘲笑道:“荀听,爻他已经因你而死了,你却仍然执迷不悟地苟活着。我都说了没用的,谁都逃不掉的。”   荀听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无论如何,我是最有希望的空间。连你也这么相信的吧。”   496号一顿,随即大笑了起来,说道:“我阻止你所做的事情还不够吗?你说我相信你?”   “那你为什么要把爻的数据写进巨树里,给他一次重生机会?”   荀听道:“在阿波罗镇,你告诉过我,你死不了是因为在计算中心的重生管理系统里有备份……你是可以改动巨树代码的人。”   496号荀听沉下脸来,过了一会儿,他竟然承认了这件事,说道:“我只是想让却杀活着,你在自作多情什么?到头来还不是你没用,只带回了他的尸体?”   荀听说:“不,你在给我容错的机会,因为我会成为唯一一个成功的空间。”   496号恶狠狠道:“你在做梦。”   荀听指着弥尔蓝,继续解释道:“你见过她吗。我不是说战将军,是和她一起寄宿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弥尔蓝的灵魂。”   “……”   “你穿梭了无数的空间,也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对吧?”荀听的额头上凝出了汗滴,因为他也在向496号确认很重要的事情,“其余空间的新异乡者,他们能使用系统吗?”   很久之后,496号慢慢地吐出:“能。”   “那他们系统和‘荀听’是共享互通的吗?”   “不。”   “实际上,每次‘荀听’收集完火种,会获得两件神明的道具,而我只有一件,因为另一件会出现在弥尔蓝的手里。”荀听道,“弥尔蓝和我的系统是共享的。”   “闭嘴,没有这种情况。”   “别人当然没有!因为弥尔蓝是时间元点之前的穿越者!她和我被分配了一套系统。”荀听道,“她在厄一期440年之前意外到来,当时乜伽宇献祭,寻神者失声,殉也在监管神迹的建造工程……没有人发现她!”   “殉只在时间元点复制了我,可她和我一样也是个特殊因子,没有经过复制,就不会随着晟洲大陆的世界线不断生成,只能随机掉落在了某个空间——她掉落在了101号空间。”   荀听说完了自己孤注一掷的推测,说道:“所以,101号就是被幸运女神选中的唯一一个,可以成功的空间。”   弥尔蓝惊异地皱起了眉,指着自己,道:“我……吗?”   496号咬牙切齿:“笑话!你嚣张什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说的?”   “除了我们可以共享的出错系统,我没有任何证据。”荀听道,“但只要她能看见黑太阳,那我所推测的,这就是对的!只要我能赌赢……”   “……”496号看着双眼通红的荀听,无言以对。   很久,他开口道:“白色树地……”   荀听皱眉道:“什么?”   “白色树地还藏着一只孝碑,那是最后的捷径通道了,如果她不是你要找的人……”496号神情复杂地看向弥尔蓝,说道,“那就没有再来的机会了。” 第180章 《杀天子》   当荀听和弥尔蓝到来时,蜉蝣与精幽族族长前来迎接他。   相比起大地,白色树地的侵蚀程度较轻,荀听看那棵巨大的银树,还如当初的模样。   荀听问:“你知道白色树地的孝碑在哪儿吗?”   蜉蝣让荀听跟紧自己。它漂浮着,穿过了丛丛树林,各种奇珍生物从荀听身旁掠过。最后,几人驻步,站在了怀社上的雕像面前。   蜉蝣向荀听示意。   荀听抬起手,触碰到怀社上手心的那一刻,附身的殉为他打开了锁。雕像的脚下变成了一片黑漆漆的洞口。   “要跳下去吗?”弥尔蓝问站着不动的荀听。   荀听攥紧了拳头,好久才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他说:“如果……”   如果之后没有连上其他话语。   “算了,”荀听深呼一口气,道,“没有如果。”   他问弥尔蓝:“你做好准备了吗?”   弥尔蓝拍了拍荀听的肩膀,轻快道:“走吧,听哥。”   弥尔蓝是第一次跳入捷径,从这个通道坠下时,速度会变得很慢,她的意识仿佛与肉体分离,分成两份不同重量的东西。   她感到自己变得十分轻盈、跳跃,过了很久,直到两者合为一体,他听见了荀听在喊她。   她努力地呼唤战止序的意识,战止序并没有回答她,可能她还没有醒来。   她睁开眼睛,眼帘映入荀听焦急的神色。   荀听问:“怎么样?”   弥尔蓝神志朦胧地环顾空荡荡的四周:“什么也没有啊……”   她感觉到荀听抓他的力度陡然增大,荀听指着自己的身后,道:“黑太阳这里,你……你看不到吗?”   弥尔蓝茫然地摇了摇头,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荀听松开了她的肩膀,双手沉重地掉落下去。   弥尔蓝的心脏一寸寸地紧绷了起来。她看着荀听绝望的神色,努力地从他身后找到点什么,但她的确什么也没有看到。   过了一会儿,弥尔蓝对荀听说:“对不起,听哥。”   荀听自嘲地一笑,憔悴道:“没关系,是我赌输了。”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儿呢?   这一切折腾都是毫无意义的,只是不愿意失败的自己编织了一个幸运女神的幌子……   弥尔蓝站起身来,她想安慰荀听些什么,忽然心脏猛然一跳。   她感觉到了。   有一片黑暗伴随着无形的压力向自己迫近,畏惧驱使她抬起头来,看见了荀听身后那个庞然大物。   黑色的祂仿佛要将一切光芒吞噬,凌驾在一切之上。   弥尔蓝瞪大了眼睛,听见心底的战止序唤了她一声:“蓝?你怎么样了……”   战止序苏醒了。弥尔蓝恍然大悟,她和战止序是一个共同错误体,两个意识必须同时苏醒,才会被黑太阳纳入判定之中。   弥尔蓝望着那令人生怖的黑太阳,声音却是激动不已,她摇动着荀听的肩膀,道:“听哥……我看到了!黑太阳,我看到了……你猜得没错!”   ……   规划盒子进行首次测试的第七天,弥尔蓝诞生在晟洲大陆,她穿越时所留下的黑太阳被当成是乜伽宇的初始黑太阳,成为规划盒子练习定位的实验对象。   弥尔蓝的第一条命很快就结束了,以至于没人留意到她的到来。   说起来,弥尔蓝是系统的第一个使用者,比所有平行空间的荀听都要早。   紧接着,弥尔蓝进入了重生序列,在时间元点结束之后,随机降落在了101号空间。   两个“玩家”显然超出了101号空间的系统的使用容量。这时,十分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系统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居然勉强运作了起来,弥尔蓝和荀听开始共享成果。   直到系统的初始使用者弥尔蓝死亡,不堪重负的系统才爆出了bug,导致弥尔蓝和战止序的错误融合。   荀听不可思议道:“我以为系统的无引导设计,还有突然消失的线索提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乜伽宇故意做的,原来是因为你。”   有很多该属于荀听或者弥尔蓝的信息都会出现到彼此那里去,荀听不知道原因,还以为是系统的设计有问题。   弥尔蓝挠了挠脖颈,道:“你不能怪我,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儿啊。”   某种意义上来说,荀听要成功比其他空间更加困难……也是因为弥尔蓝。   荀听无奈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将神明雏形从大脑星辰中取出,帮助弥尔蓝融了进去。   荀听望进波光粼粼的透明体,看着弥尔蓝——应该是战止序的脸,说道:“回到原世界,你就成了高维的‘神明’,完成任务之后,你应该还可以通过‘死亡’回来。”   “我可不要!好不容易回去了,干嘛要死?”弥尔蓝叹了一口气,道,“我对晟洲大陆的羁绊没你那么深啦,就当我这一程是到地府走了一遭,回去重新生活了。”   “那战将军……”   弥尔蓝问:“阿序,你介意到新世界跟我共用身体嘛?”   战止序道:“不介意。”   弥尔蓝道:“你看,她愿意跟我走。”   荀听只好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吧,那……我们有机会再见。”   弥尔蓝披着发光的神明雏形走到黑太阳面前,在黑暗的威压之下,她发光的身影显得很渺小。   弥尔蓝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停下了脚步,回头对荀听说:“对了,听哥……”   荀听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说,向前一步,做出认真的倾听姿态。   “听哥,等我回去,把一切都写下来,”弥尔蓝十分认真,一字一顿地说,“把你和爻司写进同人文里。”   荀听笑容消失:“?”   战止序:“……”   “文章名的话,我想想……就拿朽神煞的代称当题目好了——我早就觉得爻司这‘杀天子’的代号超帅,有一种以凡人之躯震慑既定命运的感觉……”弥尔蓝食中指合并,跟荀听扔了个敬礼,帅气地落泪道,“听哥,我会让我的cp永远干柴_烈火的,再见!”   荀听气道:“你给我回来!”   弥尔蓝听不见他的呼喊,发着光的神明雏形走进了黑太阳。   这次没有任何报错提示,那星球般的巨物就这样无声地消失在了原地。   “……”   真正的结束没有任何波澜壮阔,只有平静,安静得好似没有发生任何事。静得荀听以为一路的波折都是错觉。   荀听听见心底的殉深呼了一口气。   祂太过疲倦了,如今终于看见计划成功的一刻,竟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结束了。”   其他的平行空间将会消失,他这个监管者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   殉带荀听回到了昇塔。   恶名薄在第十七层蹲着等他,凡德琳和雪山正陪在他的身边。   他看到荀听,扑了过来,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道:“小溪……小溪!”   荀听接住祂,问道:“怎么了?”   “你没把本子丢了,真好!我不生你的气了,”恶名薄道,“我是来和小溪告别的。”   荀听道:“……什么意思?”   凡德林奇怪道:“刚才本子突然说,自己要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殉在荀听心底默默地告诉他:“厄婴消失之后,整个厄婴朽神系都将不复存在,包括我,也包括祂。”   他们都快忘了,恶名薄终究不是人类,祂是三阶梯朽神。祂大概感知到了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荀听神色复杂地看着恶名薄,恶名薄却道:“我很开心!我还是很喜欢人类,很喜欢小溪,我也很喜欢小溪冷冰冰的朋友!”   “……”荀听摸了摸祂的头。   恶名薄顺势拍了拍荀听的后背,说道:“小溪,我们回来得太快了,凡德琳还没学会做蓝莓馅饼呢。我想吃了。我吃完再走,好吗?”   荀听说:“好。”   在资源紧张的高层找到水果原料很麻烦,荀听寻遍了整个昇塔的粮食供应处,在弥尔蓝进入黑太阳的四十分钟后,才找到了一捧蓝莓干。   他花了二十分钟烘焙完毕,听见了凡德琳焦急的声音。   和朋友们一起乖乖等待蓝莓馅饼的恶名薄已经不见了,原地剩下一摊黑色的淤泥。   这摊淤泥逐渐变得透明,最后融化成了一地清澈的水,倒映着小狼和凡德琳不知所措的哭脸。   荀听所在的十七层,顶层出现了一道裂缝。   一束圣光从缝隙中照射出来,投射过蓝莓馅饼暖烘烘的热气,将荀听的脸迷糊了起来。   ……   弥尔蓝走入黑太阳的一个小时后,昇塔外围的士兵们发现浓郁的黑雾散去了。他们还以为是刺骨的寒冷产生的幻觉,直到有雨丝细密的触感轻抚在身上。   连下了十四天的暴雨——大生命胚胎,所有的黑色朽神开始融,水几乎蔓延到了昇塔二层,这座高塔仿佛成了洪水中的诺亚方舟。   十四天后,天光乍亮。   第一位苏醒的士兵眯起了眼睛,看向塔久违的光芒。   与天面那一轮升起的、干净的初阳相比,昇塔的圣光显得微不足道。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完结   ====================   # 新世界   ==================== 第181章 我回来了。   ……   昇塔不再住人,末日的压迫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塔镇的面积再广也没有大陆辽阔,它总让经历那场灾难的人感到逼仄、窒息。   于是,这座“诺亚方舟”被改造成了神学院和科宗院的实验塔。   海鞘镇的不死鸟巢重新建造了起来,五年的时间,大地上快速地生长出各种建筑,人类被压抑许久的生命力尽情地挥洒着。   领导千年计划的卡佩斯被尊崇为新的“女神”,仿佛她之前的“劣迹”一夜间不存在了似的,遍地都是她的拥护者。   不过,卡佩斯退隐做了个闲职,到南希伯科宗院教书去了。只有她身边的人才知道,她并不是急流勇退,她只是太累了,不想再插手任何政务。   荀听暂时当选南希伯总统,替她管理灾后事宜。   他其实不想在这位子上待太久,他的目标是培养出下一个能够领导南希伯的人。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南希伯的大批精英丧失,仅剩了数万人,近乎都投身于灾后重建之中。   荀听去拜访卡佩斯时,她正在摇椅中躺着,雄鹰停在她的椅背上梳理羽毛,一群小孩在她面前跑来跑去,不停嬉闹。   五年里有许多新生儿诞生,荀听顺应民意建设了不少相关措施,科宗院中有两所幼稚园,是面向全部居民开放的,灾后十年里出生的小孩子都可以直接享受科宗院的无偿教育。   这里平常十分热闹,稚声朗朗,比起其他地方更具有澎湃的生机。   荀听看到卡佩斯的手边桌子上摆着许多彩色的雕像宠物,她脸上还沾了一些颜料。   原来她来做的是艺术老师。   半成品的雕像宠物暂时只能眨动眼睛,它们的脸庞被雕刻得有一种锋利的漂亮,荀听看着这些雕像眼熟——它们像希什,又像在狱中自尽的赫伊曾。像希什的半身像的左胸膛上还戴着一枚精致的徽章。   荀听蹑脚走过去,发现卡佩斯已经在摇椅里偏头睡着了。她的一头早生的白发在阳光下非常显眼,   凡德琳来给她披上毛毯,雪山在她身边摇尾巴。她轻声询问道:“总统……啊不是,荀哥哥,你来有什么要事吗?”   荀听摇了摇头。   17岁的凡德琳变成了卡佩斯的助手,她喊卡佩斯老师,但卡佩斯对她的态度似乎超出了学生的范畴。   卡佩斯的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之后,在尝试着学习怎么去爱待后辈。   她在这方面很生涩,明明凡德琳都知道她在为自己着想,但卡佩斯总要拐十八个弯去表达。   凡德琳有时候觉得卡佩斯像她的母亲和父亲的结合体。   荀听说:“没什么,我只是想找她闲聊……对了,过几天我要去趟海鞘镇,麦蒂和守夜邀请我去参观不死鸟巢,你要……”   凡德琳高兴地抢答:“当然!我可以一起去吗?”   荀听笑了笑,说:“你记得和总统商量一下。”   雪山的尾巴和凡德琳的脑袋一同耷拉了下来,她叹气道:“饶了我吧,要是和老师说,她肯定要给我安排一大堆‘前置任务’了!荀哥哥,您能不能偷偷带我去?”   荀听蹲下来摸了摸雪山的脑袋,它的挂牌还是他第一任主人给它做的。   荀听道:“恕难从命,你可是她的助手,无缘无故失踪几天,会让她着急的。”   凡德琳只好瘪嘴。荀听临走前,凡德琳又说:“对了,我会做蓝莓馅饼了,您下次来,我做给您吃!”   荀听回头望向她,许多记忆中的面孔在她开朗的笑脸上重叠。   她让荀听想起了很多人。   荀听笑道:“好啊。”   ……   凡德琳还是没有去成,因为她近期有个重要的考试,被卡佩斯关门训练了。   不过卡佩斯答应她,下次和她一起去海鞘镇。   守夜很早就在等候荀听。   因由蚁奴发展而来的菲尼族是哈煞族的分支,他们的身材比人类庞大一倍,守夜算是族内体型偏小的一类人,但与常人相比仍然非常高大。他们族落有了安稳的定居之后,守夜更加长开了,荀听现在看他需要仰头。   守夜见到荀听时非常激动,拥抱住了他。他对荀听说:“麦蒂和止心今晚准备了烟花,庆祝不死鸟巢建成,太安城城主、麦蒂的哥哥、西德尼恩家族……很多客人都会来!”   守夜转头对身边的佣兵说:“零,你带大主教去住宿处休息一会儿。”   他转头对荀听介绍:“大主教,这是零,止心招来的佣兵,他会负责在接下来引导你的!”   零金发棕眼,身材修长,身着紧身制服,黑色高领掩盖着颈部。他的神色淡漠,声音不起波澜,上前来,朝荀听点头,道:“您好。”   荀听怔了怔。   零的气质太过像一个人,这使得荀听的心跳偏移了一瞬,但陌生的五官很快将这片刻的灼热冷却了下来。   荀听默默地移开了目光,说:“麻烦你了。”   零在前方引路,荀听盯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窗外的壮丽的不死鸟巢,提起了其他话题:“规划盒子所在的地方……听说被改造成了纪念的英雄墓碑。”   “嗯,”零说道,“规划盒子已经废弃了,那里原本是三阶梯朽神深歌的栖居地。深歌很温柔,曾保护着泪痣岛上的人们,也庇佑着逝者灵魂化作的海洋生物。那里是在灾难中逝去的英雄们最好的归处。海洋会让他们的灵魂安息的。”   荀听问:“你知道规划盒子和深歌的故事?”   零道:“神学院的历史学家们将灾难中的历史整理成了书籍,异乡者、怀霏献祭、蜃楼市的遗落英雄、隐秘的观星者,四大神迹的开启以及幸运女神弥尔蓝……这些故事的传颂度很高。”   荀听笑了笑,道:“有关于……南希伯爻司长的故事吗?”   “有。”零道,“代号爻作为南希伯容器,百年前遗落的乜伽王子,异乡者出生入死的挚友,以身御煞,开辟第二次归巢之路,独自迎战厄婴幼体时,英勇牺牲。”   “……”   听过去从别人口中讲出来的感觉有点不好受,荀听心底的一块正在愈合的伤疤微微刺痛。   他苦笑,早知道不问了。   他望向窗外,道:“大家……都记住了就好。”   荀听明白,却杀重生的时间间隔不定,或许长到要经历他一辈子的时间,或许他明天就回来。   无论如何,荀听甘愿等下去。   自我保护机制让荀听在五年的时间里学会了遏制思念,等待带来的痛苦变成了心底一条缓缓的河流。   零回头看了荀听一眼。   荀听是传说里大名鼎鼎的异乡者,许多人都梦寐以求地见上他一面。零或许是好奇,才问道:“您没什么要说的吗?”   荀听摇了摇头。   零盯了他一会儿,道:“您和爻司长,真的是挚友?”   荀听顿了顿,道:“嗯。”   荀听不敢说“爱人”这个词,他在很笨地掩耳盗铃。他害怕这条流淌了五年的河把他心脏简陋的堤坝冲垮。   “哦,这样,”零道,“您的房间到了。”   “多谢,”荀听温声道,“你不用跟随我了,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儿我会自己处理。”   零并没有立即离开。他倚靠在门框上,双臂盘起,过了一会儿,说道:“异乡者大人和爻司长没有关系,也就是说,你现在的情感状态是‘单身’了。”   “……?”荀听不解地看向他。   零说:“你觉得,我像他吗?”   零的头仰枕在门框上,黑色的衣领包裹着脖子漂亮的曲线,他在动作时脖颈上露出了一点红色纹痕,不过很快被衣物遮盖下去。   他的棕眼睛里倒映着茫然的脸,语气漠然道:“您守寡太可惜,那不如便宜我,怎么样?”   荀听没想到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原以为对方是和却杀相似的,甚至对他产生了一丝移情心理,却没想到这人如此“轻浮”。   荀听冷下脸来,微微皱眉,一言未发地合门,将零接下来的话关到门外。   零:“……”   荀听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你自己去找守夜引辞吧,我不需要带领了。”   门外没有声音了。   ……   荀听这些天太累,一直睡到傍晚的篝火宴开始时。   他不想醒,外面太热闹,那些欢快的声音让他很煎熬。   不过出于礼仪,他还是出席了宴会,在海鞘镇的悬崖边观海上烟火,色彩铺满了一望无际的孤寂。   荀听和麦蒂聊了一会儿,之后独自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他遇到了止心师。止心师环顾四周,问他:“我徒……不是,佣兵零呢?他不是去接你了吗。”   荀听喝了两杯红酒,道:“赶走了。”   “……”看荀听的神色,止心师似乎明白了什么,道,“小子,你怎么就一根筋呢?”   荀听听他的意思不对劲,皱眉道:“他是你故意安排的?”   止心师道:“当然了,我找来的人,不是我安排的还有谁?”   或许是酒的作用,荀听莫名感到一阵闷火,他叹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需要任何爻的替代品。”   “……”止心师只“你”了一声,没“你”出来,最后放弃了挣扎,道:“算了,我不管了,让零自己跟你解释去。”   荀听又剩下了一个人了。   他发了一会儿呆,竟躺在椅子里,伴着喧闹声睡着了,意识蒙眬时 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   睁开眼时,他又看见了零那张冷冰冰的脸。   “……”荀听对他们这一连串的自作主张感到恼火,他用力推开零,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摁到椅子上 道:“我不是叫你走了吗?”   零默然地盯着荀听的眼睛。是烟火造成的错觉,有一抹蓝色映进了他的瞳仁中。   荀听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怔了一下,导致积攒的郁火一下子泄气了。   他看到,被自己揪起的黑色衣领之下,有一段红色花纹刺青。   “你……”荀听顾不上场合,焦急地将零的衣领扣子扯开,在对方的锁骨和胸膛上看到了蛇骨刺青。   零看着呆愣的荀听,等他说话。   荀听不可思议地触碰了一下那到痕迹,懵然道:“你怎么有一样的刺青,你见过爻?你……”   零叹了口气,忍无可忍地捂住了荀听的嘴,打断了他的声音,道:“笨蛋不准说话。”   荀听:“……”   好一会儿,荀听回神的理智才在脑海中点了一把火,逐渐燃烧了起来。   零的发色隐入了黑暗中,瞳仁的棕色褪去,变成了漂亮的蓝。   他用来伪装五官的神赐褪去时,荀听以为是自己喝醉了。   “你是爻吗?”他看着这张脸,还是不敢相信,荀听端详了他很久,紧紧攥着他的衣领,说,“你……你怎么证明?”   荀听的忍受能力比却杀差很多,却杀仅仅是碰了一下他的脸,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却杀望进那双死死盯着他的双瞳,心想,再捉弄荀听一下,他大概就发疯了。   却杀叹了一口气,只好说出了他们之间的暗号,道:“不必问神,我自佑……”   他没有说完,荀听就咬住了他的嘴唇。思念的河床上波涛汹涌的水灾倒灌,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却杀一口气没喘上来,他被这个吻逼到窒息。他拉扯荀听的头发,将他拽开,看到了荀听满是泪的脸。   荀听道:“你真的回来了?你不要骗我,我受不了的,爻……我太想你了。”   却杀本来想调侃他是个经不起等待又迟钝的笨蛋,可看他的样子,久违地心疼了一下,要戏弄他的话都抛到了脑后,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说:“嗯……”   荀听抱住了却杀,却杀抬手,抚触他的后背。   海上升烟火,尘埃落定的一切在抬头仰望。   晟洲大陆上的每个生灵与不朽的灵魂们,共赏一簇簇转瞬即逝光芒。   这是穿越者的奇迹,大地的功绩,人类的史诗。   在这辉煌之下,站着最渺小的两个人,以及最平凡的四个字:“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一年的陪伴!   答应给大家的小礼物进度之后会发在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