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世间》作者:楚氏十六戒   文案:垂死病中惊坐起,白月光是我自己。   ——你我皆是走在世界与妄想之隙的行徒。   “恐怖、灵异、怪谈、狂想,你从未见闻的无数不可思议,正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中逐渐诞生。但在你翻开这本书,并看见以下一切内容之前,你已经死了。”   “而现在,我将执笔,以期通过这个故事,将你从妄想中复活。”   *套娃无限流,cp奇奇怪怪苍行衣x可可爱爱不见寒。双疯批。   *1v1,大写加粗双箭头,攻受相宠相杀,铁打的he。   *神经病式创作,大量沙雕情节出没,三观迷惑警告。   标签:搞笑 脑洞 无限流 双向暗恋 HE 惊悚 沙雕 职业 剧情 第1章 剧本一·画皮·一   世界一片漆黑。   片刻之后,黑暗正中央,忽然出现了一行宋体四号的白色字幕。   【游戏资源加载中……】   【正在下载语音资源包……】   【正在优化系统界面……】   【加载完毕,游戏登录成功。】   白色字体发出的光有点刺眼,这个故事的男主角想揉揉眼睛,抬起手,却摸了个空。   他吃了一惊,不由得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居然只剩下一双前臂悬浮在半空中。   至于身体的其他部分,全都不知所踪。   “……?我是谁,我在哪?我接在手臂上那么大一个身子呢?!”   字幕在黑暗中渐隐消失。伴随着眼前重回黑暗,一个富有磁性而显得十分轻佻的男声,在一片漆黑中响起。   【……你是一部小说中的男主角,由于某些作者太过敷衍而没有交代的原因,意外失忆了。当你醒来的时候,你已经成功登陆进了一款名为《世界模型》的全息游戏。你通过系统得知,必须要通关各种以恐怖故事为原型生成的游戏剧本,收集各种道具,才能兑换回你失去的记忆。】   男主角感到莫名其妙:“等等……这是在描述什么故事背景?失忆的男主角,难道说的是我吗?”   【好了,虽然你对这一切都感到迷茫困惑,但是日子总是得过下去的。新的生活,要有一个新的开始,就从为自己取一个名字开始吧。】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不知来源的男声停顿了一会儿,耐心等待着男主角的回答。   停顿留给了男主角缓冲的时间。他呆滞了许久,大脑才重新启动,开始思考起眼前的状况。   他的记忆是从睁开眼睛那一刻开始的,除此之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再也没有别的了。   听这个旁白一般的提示音所说,他现在应该是处于一款全息游戏的登录界面里。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段话,应该是游戏的故事背景描述之类的,和他眼下的状况正好吻合。   这么说来,失忆是游戏设定吗?原来是一款浸入式体验的游戏,有意思。   不过,连失忆原因也没有给出,这个开场白未免敷衍过头了。   思考了片刻,男主角回答道:“我的名字叫不见寒。”   【好的,不见寒先生,很高兴认识你。诚挚地欢迎你来到《世界模型》,我是你最值得信赖的助手系统301,将为你答疑解惑,陪伴你度过接下来愉快的游戏旅程。】   这系统还挺人性化,蛮有个性的。   就是语气有点像廉价旅行团里时刻准备强买强卖的无良导游。   【接下来将为你载入第一个游戏副本,请做好空降准备。】   【3,2,1……】   倒计时结束,眼前突然亮起刺目的光线。不见寒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再度缓缓睁开时,眼前出现了一片模糊的室内景象。   他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视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正身在一个洗手间中,厕所门口斜对面是一扇半掩着的厨房门。厨房的推拉门后,隐约可以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手持菜刀走来走去,还哼着有些跑调的小曲儿。   【剧本名称:《亲爱的哥哥们》】   【剧本难度:一星】   【剧本描述:这幅皮相之下,你真的知道,和你对话的那个人是谁吗?】   【剧情介绍:你是一个普通的私家侦探。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中,多亏抱紧了土豪朋友林七的大腿,才能够维持自己事务所的日常经营。迄今为止,他已经资助了你十五万九千两百多元……然而不幸的是,你在一周前突然失去了和林七的联系。就在昨天,你又无意间在报纸上看见有人刊登了林七的哥哥林五的寻人启事。侦探职业的特殊嗅觉让你察觉此事并不寻常,你于是决定前往林七家的别墅,寻找线索。】   【当前任务:你已经来到林七家的别墅,和他的亲人友好地打个招呼吧。】   进入剧本之后,不见寒第一件事情,是利用剧情没有正式展开的这段空隙时间,快速地熟悉了一下这个游戏系统的操作界面。   由于这款游戏是一款全息游戏,并没有键盘鼠标和手柄操作,所以界面显示更接近于vr,无论是剧情说明还是操作按键,都以半透明的光幕形式,漂浮在不见寒的面前。   需要操作的时候,也不硬性规定必须点击才能生效,只要在心中默念操作,就可以实现了。   现在科技已经发达到这种地步了吗?不见寒满脑子都写着问号,虽然他也不记得科技应该是到了什么水平,但是如此先进,好像不应当。   接下来,他觉得应该看一看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此刻他正坐在马桶上,于是转头看向一旁墙壁上的洗漱镜。   镜子里面,没有他的影子。   不见寒:“……?”   他心生不妙的预感,在意识中调整视角。旋转三百六十度之后,他终于确认。   他。只有。一双。前臂。   没有身体,也没有影子,真实没头没脑。   那我是用什么坐在马桶上的?这建模是谁做的啊,未免太偷懒了吧?   开局两条手,身体全靠捡?   对应该认真交代的主角背景设定如此敷衍,对古早恐怖游戏哪些细节敷衍倒是认真地还原了。   行吧。   姑且接受了这个滑稽的事实,不见寒先从马桶上起来——也不知道怎么起来的,反正就是视平线抬高了——然后关闭了有点阻碍视线的剧情简介,开始观察环境。   敞开的厕所门外,仍然能看见那个穿着围裙的人影在厨房里走来走去,手握又大又亮的菜刀,在砧板上切着一大块肉。血红的肉块上分布着脂肪白色的纹理,看起来像是大块的猪瘦肉……又或者应该是,牛肉?   不一会儿,楼上传来哐哐的动静,有点像是椅子被打翻的闷响,和瓷质的餐具砸碎的清脆声音。切肉的围裙男立刻警觉地抬头,将菜刀往围裙上抹了抹,放回刀具架上,匆匆走出厨房。   眼看围裙男走出厨房,不见寒目光不由得一滞。   道理我都懂……为什么这个围裙男的围裙下面,没穿其他任何衣服?   白花花的翘臀几乎闪瞎了他的眼,他再度确认了一次系统版面里的游戏信息,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分级和颜色相关的内容。   应该不存在情趣问题。姑且认为是建模失误,或者游戏卡bug了吧。   趁围裙男离开的片刻,不见寒从厕所里溜了出来,进入厨房观察情况,顺便看看这个地图里面有没有什么收集要素。   厨房里晚餐正做到一半,炉子上火焰突突燃烧着,高压锅有节奏地喷着蒸汽,能够听见水在锅里沸腾的声音,以及闻到鲜肉汤浓郁的香气。   砧板上的肉切到一半,有切成片状的,有切成块状的,也有切成丝状的。鲜红的、肥瘦相间的肉质渗出浅红色的血水,沿着砧板的纹路淌下来,在灶台上聚成一滩。它们明显不是为同一道菜而准备的,看来别墅的主人准备烹饪一道全肉盛宴。   砧板旁边大大小小的碗中,还有各种已经腌制好的、大小形状不等的肉块。看分量,应该足够九到十个人食用。   不见寒试着从砧板上拿取一小块肉。   他抬起手,朝砧板伸去。然而还没有触碰到肉块,被他目光锁定的那块肉就已经自动自觉的飞来起来,与他的手始终保持着三厘米的距离,固执地悬空,并且随着他收回手的动作凌空飞到了他的面前。   不见寒:“……?原力取物?”   别问,问,就是量子力学。   他拿着肉块左右观察,发现这个东西虽然可以查看,但是并不够使用,应该不属于收集要素。他正准备放下肉块,忽然厨房外传来哒哒哒一阵下楼的脚步声。   不见寒一个激灵,感觉自己像一个非法入侵他人住宅的飞贼一样,本能地就想跑。他一个箭步冲出厨房。   然后猫回了厕所。   果不其然,围裙男下楼了。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脚步咚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响。   他回到了厨房里,拿出菜刀,开始继续切菜。   不见寒蹲在马桶上,一时犯了难。他开溜时跑得太快,顺手就把肉块带出来了,现在放回去,明显来不及了。   在厕所里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藏起来?   就在他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的时候,厨房里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谁动了我的晚餐!!!”   不见寒头皮一麻,手一哆嗦,悬浮在他手上的肉块“啪嗒”一声掉进了马桶里。   最要命的是,秉承“来也匆匆,去也冲冲”的良好个人卫生习惯,一看到有东西掉进马桶里,他立刻下意识地按下了冲水键。   “轰哗啦啦啦啦——”   马桶冲水的巨大噪音,无疑惊动了狂暴的围裙男。他提着菜刀,气势汹汹地冲进厕所,和躲在里面的不见寒正好打了个照面。   不见寒:“……”   呃,要怎么解释我不是故意拿他晚餐的?   替你尝尝腌入味儿了没有?   现在道歉显然来不及了。围裙男似乎没有想到家中闯入了不速之客,表情惊讶,随后立刻五官扭曲,露出了狰狞凶恶的表情。   不见寒没能够为自己辩解一句,散发着腥臭的菜刀、血迹斑斑的围裙,以及一张灰白恐怖、表情凶狠的脸,眨眼之间逼近他面前!   他试图后退,但是已经晚了。   一把锋利沾血的、闪着寒光的菜刀,朝他当头劈来!   他惊恐地抬起手,交叠挡在身前,然而这无济于事。“哐”的一声,菜刀劈在了他身上,霎时间满眼血溅,眼前一片血红!   “啊、啊啊啊——”   剧痛袭来。伴随着他的惨叫,对方抬起菜刀,又疯狂地连续劈砍了数刀。厕所空间狭小,他根本无处闪躲,只能绝望地、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景象越来越红,最终被一片血色彻底覆盖。   片刻沉默之后,血红色逐渐变成一片漆黑。   黑暗的正中央,一行发着微光的四号宋体白字,格外显眼。   【你已经死亡。】 第2章 剧本一·画皮·二   大约过了八到十秒钟,眼前黑暗退散,   不见寒惊魂未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是蹲在马桶上。   还是熟悉的厕所,还是熟悉的斜对门厨房。熟悉的围裙男,熟悉的提着菜刀哼小调儿。   剧本简介再次在眼前探出,不见寒将它随手关掉,叫出了系统。   “喂?系统301,系统301在吗?”   轻佻悦耳的男声立刻响起:【您好,亲爱的玩家。系统301竭诚为您服务。】   “在副本中死亡不会掉落物品,或者有死亡惩罚之类的吧?”不见寒不太确定地,谨慎地问道,“比如说失败一定次数会精神受损,或者难度增加之类的。”   【《世界模型》游戏当中,没有死亡惩罚概念,请玩家放心参与,大胆体验游戏为您带来的乐趣。】   “那有没有存档功能?”不见寒又问,“比如说安全屋,存档点之类的。能不能预先告知我存档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   发问的同时,不见寒好像再次听见了楼上传来东西翻倒的声音,以及围裙男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不过他没有在意,专心等待系统的答复。按道理说,游戏的初始登录地点都是相对安全的。只要不自己作死,跑出去到处乱窜触发死亡机制,怪一般不会主动来找人麻烦。   【《世界模型》游戏暂时没有存档功能。各项游戏功能正在研发并且逐步完善当中,敬请期待。如有疑问或者建议,您可以在离开此剧本后,在系统空间中向“制作人信箱”投递您的宝贵意见,收件方将会于一个工作日内给您答复。】   没有存档功能?不见寒有种不妙的预感。那岂不就是说,必须要一命通关,一旦死亡,就必须得回到起点,全部重来?   他不死心,试探着又问:“如果我在游戏过程中操作失误,导致反复死亡无法通关,那要怎么办?”   【操作失误导致玩家死亡,则会回到该剧本起点,重新开始游戏,直到玩家顺利通关为止。】   那也就是说,必须要一直死到一命通关为止了?   不见寒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什么坑比游戏啊?建模简陋,剧情莫名其妙,功能还不齐全,游戏体验极差。我现在游戏时间才不到十分钟,退款应该还来得及吧?   不见寒立刻斩钉截铁地说:“我要登出!退出游戏!立刻,马上!”   更绝的来了。   【《世界模型》游戏暂时没有登出功能。各项游戏功能正在研发并且逐步完善当中,敬请期待。如有疑问或者建议,您可以在离开此剧本后,在系统空间中向“制作人信箱”投递您的宝贵意见,收件方将会于一个工作日内给您答复。】   没有登出功能?   不见寒内心大声喊出了一种植物的名称,目瞪口呆,甚至没有注意到围裙男下楼重重的脚步声。   真就强买强卖呗?!   不见寒在眨眼之间陷入了操作失误就会死,死就得重来,想要退出还必须一命通关的死局中。他甚至怀疑所谓没有登出功能,根本是为了防止玩家发现这款游戏是个垃圾,玩了十分钟就退游退款所设下的陷阱。   然而抠遍了整个操作界面,不见寒发现。   真的。没有。登出。功能。   一瞬间他都想举报这个游戏非法监禁。   但举报都还得先通关。   就在他呆滞绝望的时候,踏踏两声,有人走到厕所门前,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见寒抬起视线,猝不及防,和似乎准备前来释放自然的围裙仁兄四目……不,四手相对。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不见寒突然不合时宜想起了,剧本简介版面上发布的当前任务。   【你已经来到林七家的别墅,和他的亲人友好地打个招呼吧。】   难道上一周目被乱刀砍死,是没有打招呼的缘故吗?   不见寒缓缓地抬起了手,友好地干笑道:“嗨~”   围裙男缓缓举起了手中带血的钢刀。   第二次被砍死,不见寒其实多少有些能理解围裙男的心情了。   毕竟任谁在内急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只有两条手的家伙出现在自家宅子里,明明没有身体,却要占着茅坑不拉“哔——”,都是会大发雷霆的。   他唯一困惑的地方在于,这个游戏制作者的初衷,到底是想制作一款恐怖游戏,还是一款沙雕游戏。   连死数次之后,不见寒终于摸透了围裙男的行动轨迹,并且试出了正确的开局方式。   在游戏开始之后,楼上会发出异响,吸引围裙男上楼去查看情况。随后不见寒要趁这段时间溜出厕所,从客厅穿过,打开别墅的屋门冲出去,并且在围裙男下楼回到厨房里之前把大门关好。   之后他要从前花园的栅栏大门旁翻墙出去,在大门外按响门铃,让围裙男前来给他开门,并且友好地跟围裙男打招呼。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让人心疼。   只有这样做,他会作为来访的宾客被围裙男正常地迎进别墅里,而不是被当成擅闯私宅的歹徒,让人不由分说乱刀劈死。   所以直接把我刷新在别墅大门外不好吗?为什么要刷新在厕所里啊?!   不见寒内心疯狂咆哮的同时,面带彬彬有礼的微笑,走进别墅中,并在围裙男的招呼下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当前任务:你已经来到林七家的别墅,和他的亲人友好地打个招呼吧。[已完成]】   【当前任务:寻找林七的下落。】   打招呼的任务完成之后,当前任务立刻进行了更新。看到这个指向性非常明显的新任务,不见寒才感觉到,这个游戏的主线剧情终于正式开始了。   “你是七哥的朋友啊?我的名字叫林八,是他弟弟。”迎上不见寒疑惑的目光,自称“林八”的围裙男开始了对自己家庭状况热情的自我介绍,“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对,我们家一共有八个兄弟。爸妈一直想要个女儿,却始终生不出来,直到我出生他们还没有成功,这才放弃了……哈哈,扯太远了。你今天来我们家,是来找七哥的吗?”   “唔,是的,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想请他帮忙。”不见寒承认了,并且试图从这个NPC口中旁敲侧击出一些线索,“事实上,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联系上林七了。最近几天你见过他吗,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吗?”   “啊?七哥每天都会回家啊,”听不见寒说到林七失联,林八显得有些惊讶,“不过他每天只回来一段时间,不一定在家里过夜,工作上的事情也不怎么和家里人说,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说起来,他今天还没有回过家呢……现在也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不如这样,你在家里等等,留下来吃个晚饭,说不准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不见寒点头:“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林八走向厨房,去继续料理他那一桌丰盛的晚餐。然而他一转身,那一对光洁的、白溜溜的翘臀,顿时又占据了不见寒整个视野。他顿时嘶地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捂住了眼睛。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林八做饭的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其间厨房中不断传来烹炒食物的声音,勾人馋虫的荤香味从门缝里飘出,撩得不见寒不断分泌唾液。餐盘一张张端上餐桌,其中包括青椒小炒肉、芹菜炒碎肉、黑椒肉柳、番茄肉煲、红烧肉、香菜拌肉片、烤肉串……等等十余道菜,甚至还有一盅醇香的肋骨汤。   将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林八喊道:“可以开饭了!”   不见寒站起身来,但是一看到林八沾满油污和血迹的围裙,和围裙下溜溜的身体,顿时欲言又止。   林八问道:“怎么啦?”   不见寒含蓄地问道:“你……不用去换件衣服再来吃饭吗?”   林八低头看了看自己十分坦诚的身体,仿佛才意识到自己除了这件围裙之外简直一丝不挂,恍然大悟,连忙向不见寒道歉:“我平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习惯这样了,这样比较方便我穿衣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要是介意的话,我现在上楼去下洗手间,顺便穿件新衣服。”   他说着,果然上楼去了。   他上楼梯的时候,不见寒又看了他一眼。由于他浑圆的臀部被栏杆遮挡,这一次直视的冲击力没有前两次大了。在看见他肌肉结实的后背的同时,不见寒也看见,他背部沿着脊柱一直到尾椎,有一道长长的、黑色的,类似于伤疤的痕迹。   或许是人家的纹身呢?不见寒没有多想,瘫在沙发上,等林八穿衣服回来。   没过一会儿,别墅大门吱呀一响,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看见不见寒坐在客厅里,十分惊讶:“咦,你怎么在这里?”   且不论对方是如何从一对泡椒鸡爪认出不见寒的,不见寒从沙发上弹起来,也吃了一惊。   推门进来的人,正是应该已经失踪的林七。 第3章 剧本一·画皮·三   林七穿着整洁的白衬衣,深灰色的西装裤。他看起来比不见寒印象中的瘦了不少,发型还从寸头换成了一头天然卷,因此也显得英俊了许多。   他踢着一双居家拖鞋走到不见寒面前,一边走一边嘟囔:“好香……嗯,今天晚餐做什么了?全肉宴!天,看起来好美味。你还在这里呆坐着干什么,不一起来吃晚餐吗?”   “我在等你弟弟林八,”不见寒老老实实地说,“他上楼去洗手间,顺便换衣服了。”   “噢,那不用等他了。”林七很自然地说道,并且在餐桌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他一旦进了带有马桶的厕所,一个小时之内是出不来的……爸妈高中的时候为了让他专心学习没收了他的手机,所以他养成了偷手机蹲在厕所里玩,并且谎称便秘的坏毛病,直到现在也没改过来。我劝过他很多次,这样容易得痔疮,他从来都听不进去……我们先吃吧,不然菜就凉了。”   不见寒:“……”   这游戏在这种不必要的细节上,也过于真实了吧?   制作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压住内心沸腾的槽意,不见寒从善如流地在餐桌边坐下。   餐桌是椭圆形的,很大,除了一头一尾的位置,两侧另外各有四张椅子,正对应了林家的父母和八个孩子。对应十张座椅,餐桌上,摆了十套崭新干净的餐具,圆桌中间放满了餐盘,里面盛放着各式各样香气浓郁、摆盘精美的肉类佳肴,色香味俱全,还没有入口,就让人感到十分美味。   然而可惜的是,餐桌两端还各摆放了一座烛台,里面各有三支淡黄色的蜡烛。烛芯燃烧时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淡淡的烟和令人不快的臭味,混在一桌佳肴的香味中,顿时变成了一种令人反胃的腥气。   林七坐在左边最后一个位置上,不见寒犹疑了片刻,坐在了他的对面。   刚一坐下,一股森冷的气息就沿着尾椎蹿上了不见寒的背脊。他眼前一花,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面前的景象忽然一变。   餐桌上温馨的烛光熄灭,变成绿色的幽幽鬼火。面前的另外九张空椅子上浮现出九个半透明的人影,扭曲变形,沉默地低头凝视着餐盘中鲜红的血肉。   不见寒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嘿,你怎么了?”林七关切的声音适时响起,将他从幻觉中唤醒,“是用不惯刀叉吗?抱歉,我们家没有常备筷子……需要我帮你把肉扒切碎吗?”   “哦、不,不用了,谢谢。”不见寒回答,“叉子就可以了。”   他试着将叉子插进黑椒肉柳里——令他惊讶的景象发生了。   和他第一次在厨房里拿肉块的时候一样,叉子还没有碰到肉块,被他瞄准的肉块就自己飞了起来,和叉子保持着大约一厘米的距离,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悬空飞舞。   不见寒陷入了沉默中。   别问,问,就是原力恰饭。   与此同时,游戏界面忽然更新了一条消息。   【当前任务:寻找林七的下落。[已完成]】   【当前任务:应邀在别墅中过夜。】   不见寒:“……?”   林七很久之前就已经进门了吧。   贵系统的任务更新,是不是有点延迟过高?   看着那块在面前舞来舞去的磁悬浮肉块,不见寒由衷地感觉有些倒胃口。他把肉块放下,林七立刻问:“怎么了,是菜做的不合你胃口吗?”   “不,没有,”不见寒不知道如何对一个NPC解释,内含量子力学的食材是多么的令人难以下咽,“我只是最近消化不好,医生建议我多吃素食。”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不假,他用勺子舀了一勺番茄肉煲里的番茄。   虽然那一勺番茄羹就好像黏在勺子里一样,怎么转都倒不出来,简直是想气活牛顿的样子——不过总算比量子肉块好多了。   整顿晚餐,不见寒就只吃了一碗番茄羹。   林七除了对他没有口福表示遗憾,以及对浪费了这么大一桌好菜感到惋惜,倒也没说什么。   吃完晚餐,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林七说时候已经不早了,于是邀请不见寒在他家别墅中过夜,并且表示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客房。   想起系统新发布的任务,不见寒立刻就答应了。   【当前任务:应邀在别墅中过夜。[已完成]】   【当前任务:和别墅主人一起,看一会儿电视。】   这到底是恐怖游戏还是恋爱养成游戏?   不见寒满头都是问号。   “那我们先看会儿电视吧,”果不其然,林七说道,“我家有一些影碟,你可以选一些来看,让夜晚的时光不至于过分无聊。”   好吧……不见寒看着盒子里仅有的七张光碟,闭着眼睛选了一张,让林七放进CD机里。   片刻之后,电视机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大好青年为何在深夜赤身游荡?”   “远郊别墅里,为何频频响起惨叫?”   “厨房角落的斑斑血迹,究竟是何人所为?”   “神秘的厕所马桶深处,又隐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一切背后,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敬请关注今晚23点59分本台年度巨献《亲爱的哥哥们》。让我们一起跟随着记者的镜头,走进一个变态内心的真实世界……”   不见寒:“……”   这个游戏梗也太多了吧!   就在这时,不见寒手边茶几上的座机,电话铃声响起。不见寒顺手接起电话,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别人家里。他看了林七一眼,林七耸耸肩,做出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   于是不见寒说:“喂?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噢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接电话了!”电话那一头的人声音明显在剧烈的喘息,好像在忍耐痛苦的样子,“你是谁?快救救我……啊……好疼……我快要死了……”   “等等,你是谁?”不见寒下意识地挺腰坐直了。   “我,我是林五……”那边的人声断断续续,夹杂着含混的痛呼声,“有人要杀我……救……救……”   几乎是一瞬间,不见寒想起了剧本的背景描述。   他曾经看见有人在报纸上刊登林五的寻人启事。   “我是林七的朋友,现在正和他在他家里,”不见寒快速地说道,“你现在发生什么事了?”   没想到对方忽然反应激烈起来:“林七!你说的是我弟弟林七吗?!你快离他远一点,越远越好!”   不见寒心里咯噔一下:“呃,怎么了吗?”   “那不可能是林七!”自称“林五”的男人嘶吼道,“林七已经死了!我看着他被杀害的,就在我面前……被那个疯子砸碎了头!我记得很清楚,他被敲开了头盖骨,脑浆和血都溅在墙上……你快逃!呜……”   一阵哐啷巨响,仿佛是通讯工具落地的声音,随后是一片信号受到干扰的、沙沙的电流杂音。最后,通话被挂断,两秒的死寂之后,听筒里传来“嘟嘟嘟嘟”的占线声。   不见寒感到背脊发麻,肌肉僵硬,仿佛有冷汗顺着后背一直滴下来。   他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将头转向林七的方向。身穿白衬衫的青年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正无辜、而且困惑地,朝他微笑着。   林五说,林七已经死了。   那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东西?!   不见寒想要说话,却又张口结舌。   片刻之前,在他叉起量子肉块的时候,系统突然更新了当前任务,被他吐槽延迟太高。   或许系统是正确的,它根本没有延迟。   他确实寻找到了林七的下落。   林七不在餐桌旁,他在餐桌上!   “怎么了?”   那个身穿白衬衫和西装裤,趿着毛茸茸兔耳拖鞋的青年疑惑地问道。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无害和纯洁,以至于简简单单一个问句,都使不见寒感到阴风拂面。   “没什么!”不见寒立刻回答道。   他回答得太快,以至于反而激起了林七的疑心。林七露出了怀疑的表情,追问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他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是这幅表情?”   不见寒心说我特么脸都没有你鬼知道我什么表情,回想起刚才那一通让他浑身发冷的电话,下意识地遮掩道:“真的没什么……你看错了,我哪有什么表情?不是什么大事,你干嘛这么介意呢?”   林七并不相信不见寒所说的,他从另一边的沙发上站起来,越过不见寒,走向放着座机的茶几:“不可能,你肯定瞒了什么事情。谁打来的电话,跟你说了什么,我打个回拨电话就知道了。”   “别!”不见寒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座机的听筒,对上林七质疑的眼神,连忙绞尽脑汁辩解道,“真的没有什么,是你哥哥打电话回来问问情况……对,就是问了问情况,听说我是你朋友,正和你一起在家,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为了强调自己的话的真实信,不见寒又重复了一遍:“是你哥哥的电话,你五哥,林五。”   谁料听完他这句话,林七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他睁大了眼睛,嘴微微张开,一副震惊、恐惧、慌张而且不敢置信的表情。   “不、不,这不可能,”他甚至害怕得语无伦次,连退了两步,“怎么可能是他?是谁在恶作剧吗?”   不见寒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咯噔一下:“他确实自称是‘林五’……为什么不可能是他,他怎么了吗?”   “我,我五哥一周前失踪了,我还在报纸上刊登了他的寻人启事。”林七脸色惨白地说,“三天前我刚接到警署的消息,确认我五哥已经死亡,让我去领他的遗体……那确实是他的身体,他小时候切菜不小心剁坏了右手食指,我认得他那根短了一截的手指!他的死状太惨了……浑身的皮都被人剥走,就剩下血糊糊的肉和白色的筋……我简直……”   他说到这里,忽然哽咽起来,恐慌地大喊:“那不是我五哥……那是鬼,那一定是鬼!这栋房子里闹鬼了!”   不见寒愣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任务更新的提示音已经响起。   【当前任务:和别墅主人一起,看一会儿电视。[已完成]】   【当前任务:查找出林家别墅中,究竟谁是鬼。】 第4章 剧本一·画皮·四   要判断林家别墅中谁是鬼?   不见寒一脸懵逼,这怎么判断?是把林五的尸体从火葬场掏回来检查,还是拽拽面前这个“林七”的头发,看看他是不是带了假发,脑子里有个大坑?   鬼是林五,是林七,还是二者都是?   当前任务没有更新,说明他以上猜测都不正确。   难道林家全家都是鬼?   任务仍然没有更新,也不对。   忽然“滋啦——啪”的一声,整栋别墅陷入了黑暗,电视机里正在讲解案情的声音也忽然中断。   整座别墅陷入可怕的死寂中。   “咚、咚咚——”   楼上传来了一阵沉重的敲击声。   “这、这是怎么了?”不见寒有点慌,他正在一片漆黑中,和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共处一室,感觉自己浑身都发毛,“为什么突然停电了,楼上是什么声音?”   “呃,或许是跳闸。”林七的声音也显得十分惊慌,他明显是强作镇定,“我上楼去看看,你可以帮我去地下室看看电闸的情况吗?”   说着,他将一部手机塞进不见寒手里。   【获得道具:可以照明的手机x1。】   【支线1:去地下室查看电闸的情况。】   终于出现了!   恐怖游戏之魂!   有时候它是一支手电筒,有时候它是一个打火机或者火把,有时候它是摄影机的夜视功能,有时候它又是一台除了发光之外一无是处的手机!   我们统一称它为,照明工具!   这台可以打开“手电筒”功能的手机一入手,不见寒感觉自己好像被注入了灵魂。   什么恐怖游戏,什么骚扰电话和装成土豪基友的鬼,他一点都不带怕的!   林七将手机塞给他,就匆匆上了楼。   不见寒打开手机,选择打开“手电筒”功能,惨白的光顿时照亮了一片圆形的区域。   他在客厅里找了一圈,在上楼的楼梯底下看见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楼梯尽头有一扇门,上面挂有一个温馨的牌子,写着“地下室”三个字。   他握住把手一拧。   【温馨提示:你需要生肖鼠的钥匙。】   不见寒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好吧,他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没有给主角准备十斤钥匙,撒在地图各个角落的恐怖游戏,不是一个合格的恐怖游戏。   他退出了下楼的楼梯,在客厅里面肆无忌惮地翻箱倒柜了一番。   他在电视下的电视柜里找到了一张不可描述的小卡片,在茶几底下的储物格里拿到了手机的备用电池,在玄关的鞋柜里面找到了生肖兔的钥匙。   最后在地毯底下找到了生肖鼠的钥匙。   他收集到的那些可以使用的道具,在系统出现获取提示后就凭空消失了。他可以在物品栏里面查询到那些东西,但是他实在想不通,他只是一对没有身体也没有尊严的泡椒鸡爪,那些道具如果放在身上,究竟被他藏在了哪里。   难道就像某些恐怖游戏直播间水友吐槽的那样,在黑洞py里吗?   妈的,他连py都没有。   不得已接受了原力储物的设定,不见寒搜刮完别墅一楼所有他能去的地方,匆匆回到地下室门前。   使用了生肖鼠的钥匙,地下室的门门锁咔嗒一声轻响,缓缓开启,里面也是一片漆黑。   害怕出现开门杀的情况,不见寒特意调整角度,用手电筒在地下室里面照了一圈,确定里面没有高能,才谨慎地、慢慢地钻了进去。   刚一进入地下室,“哐”的一声巨响,门在他背后关上了。   不见寒:“……”   众所周知,恐怖游戏里的门都是自动门。   他转身冲回门前,拉着门把手哐哐狂拽,但是门就是打不开,好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出现这种现象无非两种情况,一,林七趁他进入地下室的时候偷偷把门从外面关上了。二,是刚刚提到的,别墅里的鬼在作祟。   无论是哪种情况,应该都属于剧情杀。他的任务和支线任务没有更新,说明他还得去查看电闸,过完这一段剧情。   不见寒只好放弃开门,举起手机去寻找地下室里的电闸。   电闸在杂物架右侧,不见寒举起手机,掀开电闸盖子照了一下,发现保险丝烧了。   【支线1:去地下室查看电闸的情况。[已完成]】   【支线1:更换烧断的保险丝,恢复供电。】   果然出现了。   恐怖游戏定律:建筑十有八九会停电,停电必修保险丝。   不见寒在旁边的杂物架上翻了翻。虽然一般来说,保险丝都不可能刷新在离电闸很近的地方,但他还是抱着一点侥幸心理,想碰碰运气。   虽然没有找到保险丝,但是他却有了一些意外的收获。   【获得道具:生肖牛的钥匙x1。】   【获得道具:汽油桶x1。】   【获得道具:工具锤x1。】   【道具描述:这把工具锤锤柄的木纹上渗着暗褐色的痕迹,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或许是曾经有人用它砸开过什么东西,以至于残留在锤头上的污迹无法去除,才被废弃在了这里。】   不见寒刚刚拿起工具锤,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在寂静黑暗的地下室里发出了铃铃铃的响声,把他吓了一跳。   竟然是来电显示。   他还以为这个手机除了照明之外没别的功能了。   这应该也是剧情杀吧。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想法,不见寒心情壮烈地接通了电话。   “喂?喂?能听到我说话吗?”电话那一头是一个急促的男声,伴随着激烈的杂音,他的声音很大,几乎可以说是咆哮,把不见寒又吓了一跳,“我是林六,不管你是谁,在接到这通电话以后,马上离开林家的别墅!马上!”   “等等,”不见寒手忙脚乱地问,“你说你是……?”   “不要弄丢你的手机……马上离开!不要在那里停留!”林六大吼道,“有的人疯了……杀全部……快逃!不然你也会死!!!”   “嘟——”   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不见寒愣了一下。   我都已经死过这么多次了,你才跟我说我也会死。flag插得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与此同时,他背后地下室的门吱呀一声,悄悄地自己开启了。   不见寒没有急着出去。进入这个游戏已经有一段时间,他也获取到了相当多的线索,需要稍微思考整理一下。   目前已经登场的人物有,林五、林六、林七、林八。通过电话里的“林五”和与他共进晚餐的“林七”对彼此的描述,结合系统任务刷新的节点,林七已经可以确认已经死亡,而且很可能就是今夜桌上丰盛的晚餐。   据“林七”所说,林五很可能也已经遇害,同样通过电话形式提醒不见寒的林六,估计也没能幸存。   刚才不见寒在杂物架上找到的工具锤,锤柄上沾着血迹,物品描述也与“林五”所说的“林七被砸开了脑袋”相符。凶器出现在地下室的杂物柜中,说明这一系列惨案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林家的人。   一切线索都指向林家最诡异的幺子,林八。   现在问题来了。如果是林八杀死了林五、林六和林七,那么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林一、林二、林三和林四呢?他们都死了吗,还是仍然有人幸存?   既然林七已死,那刚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林七,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所有的困惑,都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解答。   不见寒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推开地下室的门,走出楼梯,回到了客厅里。   客厅一片漆黑,一片静悄悄。   不见寒刚才已经探索过一楼,能进的房间都已经搜刮过了。保险丝要么在二楼,要么在一楼某间门锁对应生肖牛的钥匙的房间里。正当他准备用生肖牛的钥匙逐一去试上锁的房门时,一道轻微的嗒嗒声,忽然在他背后响起。   像是鞋底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林七穿的居家拖鞋踩在地板上,可不是这种声音。   “谁?”不见寒立刻警觉地回头。   但他还没有转过身来,立刻被人按住了!   “嘘……嘘,小声一点,不要乱动,别惊动了‘那些东西’。”在他背后的人压低声音说道,“这才是我应该问的,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家里?”   刷出新的剧情NPC了吗?不见寒不动声色,同样放轻了声音:“我是林七的朋友,来他家做客的,只是刚好停电了……你是谁,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七?天,不可能。我可怜的七弟,他早就已经被害死了!”那个人恨恨地说道,“你肯定是被‘那些东西’装成我七弟的样子骗了,骗到这里来的……你听着,我是林三,这里是我家。我得告诉你,我早就从这栋房子里搬走了……因为这栋别墅有脏东西!”   “闹鬼?”不见寒反问。   “不,不!别提那个字……因为那些该死的东西,我的兄弟们不断地死去,我不得不从这里搬走。”林三嘀嘀咕咕地说,“我今天接到邻居的电话,说下午看见一个年轻人进了我家,我生怕有人在我家里出了事情,这才赶回来的……谢天谢地,我到的算是及时,你还安然健在。”   不见寒:“呃……谢谢你?”   “不用谢了,”林三说,“现在我们一起走吧,赶紧,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话音刚落,两人头顶的电灯忽然闪烁了一下。   不见寒:“……?”   我还没修保险丝呢?   “遭了!”林三大喊道,“那些东西来了!” 第5章 剧本一·画皮·五   下一瞬间,在手机苍白灯光的照射下,客厅悬挂的水晶灯不停摇晃,沙发、茶几、电视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数道半透明的、扭曲拉长的鬼影,朝他们二人呼啸冲来!   林三拉起不见寒就朝大门跑去,然而那些鬼影就好像一道疾风,将他们困在中间。与此同时,客厅起的沙发和矮柜悬浮到半空中,气势汹汹地朝他们两人砸来!   林三将不见寒一推,自己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躲过了沙发和矮柜的袭击。   沙发和矮柜噼里啪啦地砸在了大门上,把门板砸飞,门框也砸得变形,将近在咫尺的生路堵死!   亡魂鬼影们仍然在吊顶上尖啸盘旋,发出刺耳的噪音。餐桌倾倒,晚餐吃剩的肉块和汤汁撒了一地,冷却的荤食散发出令人反胃的腥气。   林三滚到了上楼的楼梯旁边,他一边狼狈地攀上楼梯,一边朝不见寒大喊:“快跑!快跑啊!”   不见寒也正从地上爬起来,百忙之中不忘大声问林三:“你家保险丝在哪儿?!”   林三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道:“茶室,茶室有备用的保险丝!”   不见寒喊了一句“谢谢您嘞!”,说完就朝和林三相反的方向跑去。   “等,等等!”林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家伙如此险境之下竟然仍然念念不忘修电闸,感动得声音都哽咽了,“你先逃出去再说啊!”   不见寒早已经跑远了。   茶室是一楼离大门最远的房间,不见寒连滚带爬,在一群鬼魂的追杀下冲到了茶室门前。   餐桌翻倒,地上洒满了汤油,他一脚踩在油汁里,鞋底一滑。啪嗒一下双膝跪地,他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哎哟”一声手机从手里飞了出去。   哐啷一阵手机砸地的响声之后,不见寒听到了一道令他亡魂皆冒的声音。   “嘀。”   “手机电量过低,已自动关机。”   手机屏幕和摄像头处的电筒光一瞬间同时暗了下去,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了光的阻拦,鬼魂们更加雀跃,迅速地朝不见寒扑来!   脚踝似乎被扭伤,开始一阵阵剧痛。不见寒根本起不来,只能用手肘和膝盖撑着地,四脚着地地向前攀爬。他摸黑捡回了手机,然后终于碰到了面前的茶室的门。   他沿着门爬起来,黑暗中手在门板上疯狂摸索,终于找到了门把手,大喜过望,往下一拧!   【温馨提示:你需要生肖牛的钥匙。】   草!   眼看亡魂们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追到不见寒的脚边。不见寒只觉得背上飕飕地凉,汗毛倒立,好像背上贴了一大块冰袋一样!   他几乎是没命地从py里……呃,从物品栏里掏出了生肖牛的钥匙,立刻对着茶室门使用!   茶室门开了。   整个人贴在门板上的不见寒,咚地一声摔进了茶室里。他不顾上浑身剧痛,手脚并用地爬进茶室,然后立刻用尽全身力气,将茶室门甩上!   砰!   无数亡魂阴风,都被这一声惊天巨响,拒之门外。   这一波高能总算扛过去了。   不见寒大口喘着气,抹了抹不存在的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他靠在门板上歇了一会儿,然后抬起颤抖的手,从物品栏里拿出手机的备用电池,给这台没用的手机换上。   幸运的是,换好电池的手机很快就开机了。不幸的是,备用电池的电也没有充满,满电五格,这个新电池大概只剩下两格的电,可能也撑不了多久。   但是这郊区别墅晚上实在太黑了,不开手电筒,真的什么也看不清。不见寒只能肉疼地持续开着灯光,祈祷自己可以快点把保险丝修好。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不见寒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开始搜刮茶室。   他很快在茶室的博古架上收集到了一些可用的道具。   【获得道具:快没油的打火机x1。】   【获得道具:全新的保险丝x1。】   【获得道具:裁过的破旧报纸x1。】   旧报纸这种东西,出现在恐怖游戏里,上面的文本一般都会有很明显的线索指向。不见寒立刻打开旧报纸阅读上面的信息。   “知名企业家林三尸体被发现于废弃工地,死状惨不忍睹。警方初步判断疑似谋杀,具体死因正在调查中。”   不见寒脑后一凉。   这游戏还能不能好了?   这栋别墅里……真的有任何一个家伙,还是活人吗?   再次打开茶室的门,走出这间房间,那些对不见寒穷追不舍的亡魂已经无影无踪。如果不是东倒西歪的家具和满地狼藉的残羹剩菜还在眼前,不见寒几乎要以为,刚才的高能是一场幻境。   客厅里安静得有些吓人。   不见寒总感觉浑身毛毛的,赶紧加快了脚步,去地下室更换保险丝。   更换保险丝的过程还算顺利,除了路过客厅时吊灯上的水晶砸下来,吓了不见寒一小跳,没有再出现其他意外。   更换好保险丝,不见寒拉开电闸。   “啪”。   伴随着令人安心的滋滋声响起,地下室骤然一亮,灯开了。   【支线1:更换烧断的保险丝,恢复供电。[已完成]】   不见寒总算松了口气。   恐怖游戏百分之八十的恐惧感都来自于黑暗,他再也不想摸黑和那些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伙斗智斗勇了。   从地下室出来,客厅一片亮堂堂,灯火通明,让不见寒有了一丝微薄的安全感。然而当他关掉了手机的手电筒,抬起头往客厅中央的废墟定眼一看,不由得又是一僵。   又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站在客厅里面。   那人穿着驼色的风衣,很不耐烦地挠着头,懊恼叹气:“唉,怎么又变成了这样……”   他看见不见寒,似乎毫不惊讶,甚至还有闲暇打了个招呼:“唷,你就是老七的朋友吧。我是林二。”   不见寒警惕地看着他。   通过林七、林五、林三的三连非人暴击,他已经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一个出现在这座别墅当中的人形生物了。   眼前这位自称林二的先生,多半亦非人哉。   “放轻松点,别那么慌,我知道客厅这个样子不是你造成的。”自称林二的男人耸了耸肩,“你或许也知道,这栋别墅……嗯,有一些异样,虽然老七很想和你抵足而眠的样子,但这儿确实不适合留客过夜。我猜你也很想快点离开这里,不过……”   说着,他指了指被沙发砸得变形的门框,以及堵住了大门的沙发电视机等杂物:“从大门似乎是不方便出去了。幸好二楼有一个户外楼梯,你现在上楼,从二楼的户外楼梯离开吧。”   【支线2:找到二楼的户外楼梯。】   好极了。   不见寒心想。   刚才林八、林七、林三都是进入二楼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现在要被迫作死,亲自上楼去直视恐怖了。   他心中麻麦皮,面上不失礼貌地微笑着向“林二”先生道了谢,沿着楼梯缓缓上楼。   刚一走进二楼,整栋别墅忽然再次天摇地晃,不见寒必须扶住墙,才能保证自己不摔倒。   然而楼梯口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一块吊着水晶灯的天花板被晃掉了下来,直接砸在了楼梯口上,将狭小陡峭的楼梯口彻底封死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滋滋冒电声,整栋别墅再次陷入黑暗当中。   不见寒:“……”   老子刚修好的保险丝!   咽下苦涩的眼泪,不见寒拿出了手机,打开手电筒。   退路已经被封死,他只能朝前走。   面前是一条很长的走廊,两侧贴着暗红色欧式花纹的墙纸,被手机灯光照得惨白。远处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仿佛即将择人而噬的野兽腥臭的咽喉。   不见寒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前挪。   走了没两步,面前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岔路口。   一般来说,如果在这种地方出现岔路口,里面肯定是有剧情,或者收集要素的。不见寒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走进了这条岔路里面。   岔路尽头有一扇门,不见寒拧了拧门把手。   【温馨提示:你需要生肖虎的钥匙。】   不见寒:“……”   又来?   他目前手上一共有三把钥匙,分别是生肖鼠,生肖牛,和生肖兔。生肖虎的钥匙还没有找到,应该在后面的剧情里会刷出来。   正当他准备回头,离开这个岔路,回到走廊主道上。忽然一阵阴风呼呼作响,从他背后拂过。   他浑身一个激灵,男人的直觉警铃声大作!   别回头!   背后有东西!   他浑身僵硬,身后发冷,如果他是在做一款恐怖游戏的直播,面前恐怕早已经被“回头杀”和血红大字的“高能预警”刷屏了。此刻他有脖子的话,大概后颈已经汗毛耸立,每一根都直挺挺地竖着!   怎么办?   他感觉那个东西已经攀上了他的后背,再不做反应,就要出事了!   千钧一发之际,不见寒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他开始倒退走路!   只要我不回头,高能就吓不到我!   他蹬蹬蹬倒退着走出了岔路,回到走廊主道上。一回到正确的方向,他果然感觉后背一松,阴冷的感觉慢慢退去了。   不见寒深深呼了一口气。   还好我聪明,我可真是一个小机灵鬼!   沿着主道走廊继续往前走,不见寒又遇到了一扇门。秉承着恐怖游戏,逢门则开的原则,不见寒拧了拧门把手。   【温馨提示:你需要生肖兔的钥匙。】   不见寒热泪盈眶。   终于有一扇我会开的门了!   他从物品栏里掏出生肖兔的钥匙,对着门使用,打开了这扇门。   这扇门后面,是一间卧室。不见寒小心翼翼地伸手进门缝里,照了照四周,确定没有高能之后,走进了房间里。   卧室装潢有些奇怪。明明林八之前说他们家只有八兄弟,没有姐妹,这间卧室的装修却像是一间小女孩住的公主房。里面有着巨大而绵软的床,顶着蕾丝花灯罩的台灯,画满荧光蒲公英的墙纸,以及漆成粉红色的家具。场面温馨甜美,和房外森冷的气氛格格不入。   不见寒简单猜想了一下,觉得这很可能是林八的房间。   按照林八所说,他们的父母一直想生一个女孩儿,却始终没有如愿。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就可以推测出,林家父母为自己尚未出世的女儿早早就准备好了一间这样的公主房,但是一直没有生出女儿。直到生到林八,他们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于是将这间早就布置好的、倾注满心血和爱的房间给了小儿子使用。   他正准备四处搜刮搜刮,看看能不能在这房间里找到其他的钥匙,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一件皱巴巴的、好像一件灰黄色的东西,软塌塌半搭在床边,半拖在地上。因为看起来好像一件随手扔在床上的衣服,因此被刚刚进门的不见寒忽略了。   它上面有一个十分明显的血色手印,周围的被子上也散落着斑驳血迹。   不见寒心头一跳。   他查看了这件东西的物品信息。   【林八的皮】   【物品描述:从林八身上活剥下来的完整皮肤。经过特殊手段的熟练处理,新鲜而富有弹性,永远保持着二十岁的年轻。】 第6章 剧本一·画皮·六   林八的皮都被这样整张剥下来了,他人还能活着吗?   不见寒有一瞬间的窒息。   那他今天下午在别墅里见到的做饭的林八,也是有人假扮的?   看着这张完整的人皮衣,不见寒顿时回想起了各种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以及剧情中给他提供的线索。   比如说,“林八”上楼说去穿件衣服,片刻之后“林七”就出现在了别墅门口。   比如说,“林七”在描述林五的死状时,曾经提到过“被人剥光了皮”。   由此可以推断出,凶手应该是一个喜欢扒人皮穿的变态。虽然还不清楚他的具体身份作案动机,但已经可以推测出,曾经出现在别墅中的林八、林七、林三、林二,还有确认被剥皮死亡的林五是遭遇了他的毒手。   同样可以被认为是死亡的还有林六,很大可能杀害他的凶手也是同一人。   现在就剩下林一和林四还没有确认下落了。   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不见寒又试探着向系统报了一遍“谁是鬼”的名单,当前任务仍然没有更新。看来仅凭推断不行,一定要拿出确凿实据来才可以。   绕开搭在床边的人皮,不见寒开始搜索其他地方。   在床头柜里,他终于有所收获。   【获得道具:备用手机电池x1。】   除了这块备胎之外,还有一个底座黏在床头柜上的小匣子。小匣子总共两层,里面有一道机关,可以从底层卡进去一把钥匙,将上层的钥匙推出来。   匣子上层里是一把生肖龙的钥匙。   如果把上层的钥匙卡回去,底层的钥匙又会被推出来。   但也不是每一把钥匙都能够卡进去的。不见寒把所有钥匙都试了一遍,发现只有对应这间房间房门的兔钥匙能够使用。   也就是说,按照规则,兔钥匙和龙钥匙,他只能选一把带走。   小匣子被黏在床头柜上,他总不能整个床头柜搬走。有心用工具锤把匣子敲下来,又怕动静太大会引怪。   权衡片刻,不见寒决定带走龙钥匙。   兔钥匙的作用是开启这个房间,流程设定里很可能就是拿来换龙钥匙的。一把从未见过的龙钥匙,在后面的剧情里,应该还会用到。   【获得道具:生肖龙的钥匙x1。】   离开这间兔兔公主房,不见寒继续向前走。   走了几米,又遇到一扇房门。出于见门则入原则,他拧了拧门把手。   【温馨提示:你需要生肖龙的钥匙。】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用到了。   对着这扇门使用了龙钥匙,不见寒谨慎地推门而入。   “哗啦——”   开启的门和房中没有关闭的窗户产生空气对流,一瞬间窗边的纱帘扬起,在半空中波浪一样翻飞。像蝴蝶鱼惨白的尾鳍,又好像风中摇曳的白幡。   一道透明的影子缓缓在月光下浮现。   飞舞的纱质窗帘穿透了他半透明的身体,仿佛为他披上一身麻衣。他穿着唐装,坐在画架前,凝视着尚未完成的作品沉思。   在他面前,绘制到一半的画板上,画着一张阴阳人面。半边是带着皮肤的惨白的笑脸,半边是没有皮肤,只有筋肉和骨骼的血红色哭脸。   不见寒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片场,从恐怖游戏穿越到了文艺剧本。但是看见唐装男子面前的画作,他顿时就释然了。   唐装男子回过头,看着不见寒。   没有开门杀,应该不是怪。不见寒举起手,干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   “我知道你,老七的朋友。”唐装男子十分优雅地点了点头,他的外貌和语调都好像一个从旧时代走出来的文人,不疾不徐,甚至有些温柔,“幸会,我是林四。”   不见寒盯着他半透明的身体看,确认了窗帘从他身上穿过是因为他是亡魂,而不是因为穿模,有些结巴地问:“呃,你现在的身体,这是……”   “如你所见,我已经死了。现在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亡人的一缕执念罢了。”   林四从画凳上下来,走到不见寒面前。   说“走”其实并不准确,亡魂不需要用双脚行走,他是飘到了不见寒的面前。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外人了,”林四说道,拿起了不见寒手中的龙钥匙,“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这里对你来说很危险。”   “嗯,因为林七,林七失踪了,我是来找他的。”不见寒回答。   林四微微一笑:“老七?老七也已经死了。你现在要离开这里吗?我可以给你门的钥匙,或者……你想要替我们讨回公道?”   【对话选择:我选择离开这里/我愿意替你们报仇。】   恐怖游戏里的剧情选择,通常是触发不同结局的拐点,必须要慎重选择。   不见寒沉思了片刻,觉得任务也没完成,真相也没揭开,现在就走,多半要凉。于是坚定地说:“林七是我重要的朋友,我愿意替你们报仇!”   【玩家选择剧情支线:我愿意替你们报仇。】   “谢谢你,勇敢的朋友。”林四轻声说道,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最后消散在了风中,“希望这次,你真正可以将我们解脱,让所有人都得到救赎……”   叮当一声。   在林四消失的那一刻,他手中的钥匙掉落在了地上。黑暗里,月光下,发出一颗星星一样微小而明亮的光。   不见寒将钥匙捡起来。   【获得道具:生肖虎的钥匙x1。】   是用来开进走廊之后的第一扇门的。   握着林四赠与的虎钥匙,不见寒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现在就只剩林一还没有下落了。   从林四的房间出来,不见寒企图原路折回去打开虎钥匙那扇门。结果刚一回头,咚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不见寒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但是面前又没东西啊。   他不信邪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咚”。   不见寒明白了。   是空气墙!   这条走廊应该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触发什么剧情之后,才能返回的。如果在此之前想要回到之前路过的房间,就会撞上空气墙!   太真实了。   不见寒看着空荡荡黑黢黢的走廊,无语凝噎了一会儿,转头继续前行。   林四房门之后的另一扇门,在不见寒路过的时候,突然传出“咚”的一声巨大的闷响,把他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连续响起了“咚”、“咚”好几声巨响,好像是有人在门里往外撞的声音,其中还伴随着“呜呜”的闷哼声。   不见寒不敢担保门里关的是什么,犹豫着查看了一下门把手,果然收到了系统消息。   【温馨提示:你需要生肖马的钥匙。】   没有这把钥匙,开不了门。   不见寒耸耸肩,快步离开了这扇门。   再往前走,走廊里变得十分凌乱。不知道是不是有鬼魂作祟的缘故,本来应该整洁的走廊里散落着各种家具,沙发,摇摇椅,床头柜,圆木桌,甚至还有一整个衣柜。   不见寒不得不将这些东西都推到一边去,清出一条可供行走的道路来。   推箱子难免会使一些房门被卡住,不过不见寒都试过了,那些一定会被卡住的房门都是不可开启的,连需要钥匙的提示都没有,多半是张贴图。   这些杂七杂八的物品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走廊,而且走廊还不是直的,这些杂物占据的通道至少堵住了两个九十度角的转弯。不见寒好不容易清出一条十分曲折的道路,才从中间又爬又钻地穿过去。   在杂物堆后面,他又遇到了三扇上锁的门,各自需要羊、猴、鸡的钥匙才能开启。这三把钥匙他都没有,只好遗憾地放弃了搜刮。   再往前走,就到走廊尽头了。   走廊尽头左侧,有一扇玻璃门,门外隐约可以看见栏杆和楼梯。楼梯往下,一直通到前花园里,只要从这座楼梯下去,冲出前花园,跑到大门前,翻墙而出,就可以告别这操蛋的一切了。   但是不见寒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温馨提示:您需要生肖狗的钥匙。】   果然,钥匙。又是钥匙!   该死的钥匙!   他把手从门把手上放下,手里手机忽然又铃铃铃地响了。有了前车之鉴,他刻意把手机放在离耳朵远一点的地方接听电话,以防被信号那头的咆哮体吓到。   结果这一次通话,对面的声音极其柔弱,极其微小,他差点什么都听不见。   他不得不把手机贴回耳边:“你又是谁啊?”   “呜呜呜……呜……我……救救我……”   电话里的人明明有着一副成熟男人的嗓音,却哭得极其哀伤,如怨如愁,余音袅袅。在闹鬼的别墅这种漆黑、阴森的环境下,别有一番风情。   不见寒无奈地说:“你先别哭了,哭成这样我也没法救你。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在哪里,不然我怎么救你?”   “我、我,我是林家的长子,我叫林小明……”   不见寒:“……?”   他头顶上缓缓地冒出了一个问号。   按照你弟弟二三四五六七八的顺序,你不应该叫林大或者林一吗?   谁允许你擅自叫林小明的?!   不见寒忍着强迫症发作的强烈不适感,好声好气地又问:“你现在在哪?怎么样了?我怎样才能救你?”   “我怎么样了?我……”   那边似乎呆滞了一下,然后哭得更伤心了。   “我已经死了!我死了……呜呜……求你别走,别离开这里,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不见寒岂是一个卧槽了得。   他想说你别哭了,我没有狗钥匙真的走不了。   但是又觉得,面对一个只知道哭的弱智灵魂,有什么道理好讲,还浪费宝贵的手机电量。   确定从林小明这里除了他的死讯之外,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见寒冷酷无情地挂了电话。   就在他挂掉电话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了冷。   不是那种亡魂逼近的阴冷。而是那种被什么变态,或者杀人狂魔盯上的背脊发寒。   尖锐兴奋的视线好像蛇信一样,贪婪地舔遍他的全身,让每一寸被目光扫过的地方都好像刀割火燎,一阵阵地隐隐作痛。   他浑身僵硬,皮肤不停地发麻。逼迫自己克服这种恐惧和僵冷,他一寸、一寸,扭动自己的视线,看向走廊末端的黑暗。   黑暗深处,一双大,圆,而且发亮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而那双亮得渗人的眼睛,正嵌在一张没有皮肤的,暴露出血红色肌肉纤维和两排惨白色牙齿的脸上。 第7章 剧本一·画皮·七   【支线2:找到二楼的户外楼梯。[已完成]】   【支线2:躲避凶手的追杀。】   逃。   不见寒拔腿就跑。   逃,逃,逃!   他使尽浑身的力气,疯狂地朝来时的走廊冲过去。手中手机灯光剧烈摇晃,照在七零八落堵塞走廊的家具上,闪得人眼花缭乱。   身后赤脚板拍在地上的声音也啪嗒啪嗒追来,沉重,又压抑。咚、咚、咚,清晰又急促,越来越近了。   不见寒恍惚有种感觉,那个怪物就在他背后!剥皮人紧紧跟着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他脆弱的后颈!   他真正是亡魂皆冒,手忙脚乱地爬过横在通道里的柜子,伏地钻过斜卡住走廊的书架,又被一张转椅挡住了去路。   他撞开转椅,跌跌撞撞继续向前冲,顾不上腰和腿被家具们撞剧痛,只顾冲开障碍往前跑!   妈的,看到走廊地况这么复杂,他早该想到这里一定会发生追逐战!   前面就是走廊的拐角了!   不见寒一个箭步,正要拐弯,脚下忽然踩到一个保温瓶,来不及刹车,咚的一声整个人撞在了墙上。   他屁滚尿流地爬起来,白森森的灯光一闪而过,一只血红的、经络和血管汩汩跳动的手,已经抓到了他面前!   “哗啦——”   刚才被他撞歪的一个置衣架此时忽然倒下,一声巨响,斜斜砸在了剥皮人身上。   剥皮人发出“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伸手去抓背后的置衣架。没有皮肤保护的背脊,被砸得一片血肉模糊!   机会!   被剥皮人吓得一个哆嗦又摔回地上的不见寒,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屁股一扭就拐了弯,从另一侧走廊里逃去!   他跑得踉踉跄跄,喘息越来越剧烈,之前在一楼崴伤的脚也开始阵阵作痛,让他逃亡的动作变得一瘸一拐。   就在这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   他居然。   跑不动了!   老子明明当年也是一千米能跑三分半的健儿好吗?   妈的,所有恐怖游戏的主角都是固设肥宅吗?这才走了几步,为什么一到追逐战就开始疯狂娇喘体力衰竭啊?!   背后传来哐啷啷的巨响声,剥皮人扔开了置衣架,愤怒地嘶吼一声,再次朝他追来。   不见寒喘着气,拖着沉重的脚步,几乎是用跑步的姿势在走路。身后的怪物仿佛不知疲倦,脚步声越发得大声急促,再次越追越近了。   再次绕过一个拐角,布满家具阻拦的障碍路段终于快要结束了。   不见寒翻过最后一张拦路的沙发,面前的走廊终于变得空旷宽敞。剥皮人已经紧贴在他背后,隆隆的脚步声,几乎就是在他耳边作响。   但是不见寒双眼一亮。   他看见了林四所在那间房间的门!   “林四救我——”   他好像看见了救星一样,用力往前一蹬,连滚带爬地冲到林四的门前,整个人贴到门板上,疯狂捶门。   【温馨提示:你需要生肖龙的钥匙。】   不见寒:“……”   草,他忘了。   他用龙钥匙跟林四交换了虎钥匙,这间房门他现在已经进不去了!   一股浓浓的绝望笼罩了不见寒的心头。   他一回头,一张巨大,血红色的脸,唰地出现在他眼前。   剥皮人两只大眼睛瞪得滚圆,目露寒光,正死死盯着他。两排白牙呲露着,仿佛一个怪异的惨笑。   “——啊!!!”   不见寒惨叫一声,连忙后退,后背又哐一下撞在了门板上。   就在他向林四求救,耽搁的片刻功夫,剥皮人已经追上了他。剥皮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另一只手举起了寒光凛凛的菜刀!   怎么办?!   不见寒脑子里嗡嗡作响,求生欲攀升到极致。他本能的打开了物品栏,从里面拿出了那把染血的工具锤。   他高高举起工具锤,狠狠地朝剥皮人脸上砸去!   锵——!   剥皮人及时地抬起菜刀,挡在了工具锤的锤头面前。但不见寒在绝境之中爆发出的力气太大,竟然生生将菜刀砸飞了出去。   紧接着又是一锤,重重砸在剥皮人肩膀上!   这一锤实打实地打中了剥皮人,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咔嗒作响,剥皮人发出一声哀嚎,踉跄倒退一步,松开了抓住不见寒的手,转而紧紧握住了工具锤。   不见寒拔了一下工具锤,那剥皮人简直是巨力,被他抓住的工具锤就好像被老虎钳死死钳住一样,根本无法撼动。不见寒当机立断,放弃夺回工具锤,趁机就地往侧边一滚,爬起来继续没命地逃跑!   他还能逃!   他有虎钥匙,只要冲进走廊起点那条岔道里,他还能抢到最后的生路!   和剥皮人的片刻纠缠使他恢复了些微体力,他拔腿狂奔,一路跑到走廊起始处,一个漂移把自己甩进了岔路里面。   胜利就在眼前了!   一冲到门前,他毫不犹豫地使用了虎钥匙。门咔嗒一声顺利开启,他一个箭步冲进房间,一把将门甩上反锁。   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地。   他长吁一口气。   第二波高能总算扛过去了。   终于停下脚步,他这才觉得自己浑身酸痛,两条腿发软发抖。长期的紧张状态之后,突如其来的放松,让他整个人都手脚不听使唤。   手机也在这时发出了低电量警告。   不见寒算是明白了,这个破手机,规律就是刚好在高能的时候没电。正好进入了短暂的安全期,他顺手从物品栏里掏出备胎,给手机换上了新的电池。   备用电池也只有两格的电量,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撑到他找到下一个备胎应该没有问题。   他拉开任务栏看了一眼。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任务栏中,支线2竟然还没有更新。   咚!   一声巨响,房门被人重重砸击,声音振聋发聩。不见寒一个哆嗦,几乎以为整个房间都震了一震。   咚!咚咚!   不见寒一回头,正看见门不断被人打砸,不停地颤动。木质的门板中央甚至出现了一道凸痕,漆皮裂开,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人破门而入。   咚咚!   妈的,那剥皮人抢了他的工具锤在外面砸门!   这高能居然还没有完!   不见寒五内俱焚,连忙滚起来四处摸索。他在房间里照了一圈,终于在正对房门的地方找到了另外一扇不锈钢的门!   木门你能砸裂,不锈钢门你总砸不开了吧?看来要进这扇门才是真正地躲过了高能!   不见寒大喜过望,冲上去狂拧门把手。   【温馨提示:你需要生肖蛇的钥匙。】   不见寒:“……?”   草,禁止套娃!   生肖蛇的钥匙又在哪儿啊?!   冷静、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千万不能慌。   一款合格的恐怖游戏不会设置没有意义的流程,也不会出现必死的局面。既然蛇钥匙是唯一的逃生之路,那它必然会出现在他经过的路途上。如果之前都没有拿到的话,那它一定就在这间房间里面!   找!   不见寒开始疯狂地翻箱倒柜,掏抽屉开柜门砸台灯,甚至连床底下都掀开被单爬进去掏了一番。但是除了一个备用手机电池以外,一无所获。   怎么可能?   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见寒又冲到不锈钢门前,狂捶门把手,不停用力摇晃。然而不锈钢门丝毫不为所动,稳如泰山。   房门晃动得越来越剧烈,破损程度也越来越高。不见寒毫不怀疑,只要剥皮人再来两锤,它就会彻底报废!   手机光圈一晃动,忽然照在了衣柜上。   不见寒感觉自己头脑一醒,头顶上好像突然冒出了一个小灯泡!   对啊,恐怖游戏必备项目,柜中躲猫猫!   他毫不犹豫地拉开衣柜的柜门,扒开挂在里面的衣服,把自己塞了进去。然后反手拉上柜门,并且关掉了手机的照明灯光。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就在手机灯光熄灭的那一刹那,“咚——哐啷!”一声爆破般的巨响,门彻底被剥皮人砸飞,撞在了房间的墙壁上。   紧接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剥皮人冲进了房间里。   不见寒连忙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剥皮人在房间里来回逡巡,在不见寒藏身的衣柜面前路过了两三次。他似乎不敢相信,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这样硬生生地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发出了愤恨的咆哮声。   不见寒能听见剥皮人愤怒地砸碎东西的声音,掀开被单查看是否有人躲在床下的声音,以及他经过衣柜前时,清晰而粗沉的喘息声。   不见寒躲在衣柜里,两条手臂抱住彼此,缩成一小团,浑身都紧张得僵硬发抖。   还好我刚才没有藏在床底下。   可是蛇钥匙到底在哪里呢?他一边躲藏,一边考思考问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期缓解恐惧的情绪。   回想他走过的剧情流程,任务和高能一个接着一个,都非常的紧凑。能进的房间都已经搜刮过了,所有道具应该都收集齐了,怎么会没有蛇钥匙?   到底是系统的bug,还是他真的遗漏了什么?   最终,一无所获的剥皮人发出了不甘的嘶吼,脚步缓缓往房间门口去了。   终于结束了吗?   不见寒刚要松一口气。   “铃铃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黑暗中的死寂。   来电显示使手机屏幕亮起。与此同时,已经将要离开的剥皮人被这阵手机铃声惊动,嗒嗒的脚步声居然急促地折返回来!   不见寒浑身一僵,在浓浓的绝望中接通了这通夺命的电话。   “喂喂,我是林三,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也非常着急,一句话里每一个字的发音几乎都要连在一起,“这是我临死前最后一段录音,钥匙在厕所里!记住,钥匙在厕所里!”   话音刚落,唰的一下,衣柜门被人拉开了。   外貌仿佛医学院人体解剖模型的剥皮人,嗬嗬怪笑着,将不见寒笼罩在了他的阴影里。   恐怖又深邃的黑暗之中,只能看见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不见寒满脸呆滞,握着手机,喃喃说道:“……我谢谢你。”   【你已经死亡。】 第8章 剧本一·画皮·八   被剥皮人大铁锤砸死的不见寒,俨然已经变成一对莫得感情的泡椒鸡爪,死气沉沉瘫在洗手间复活点里。   “我真傻,真的。”他生无可恋地说,“我单知道恐怖游戏不会设置毫无意义的流程,全都有线索的;我不知道把刷新点放在厕所里也是!”   他用泡椒鸡爪往裆下一掏,伸进马桶拐角深处,果然在里面摸到了一把钥匙。   【获得道具:锈蚀的生肖蛇钥匙x1。】   所谓灯下黑,莫外如是。   由于一开始登录游戏的地点就在厕所里,不见寒并没有对厕所进行特别仔细的搜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在厨房里烹饪的、走来走去的林八身上,并且认为这个开局剧情的关键点在厨房里。   后来连续几次的死亡,和副本的种种沙雕之处,更加固化了这种思路,让他忽视了开局探索厕所的重要性。   而通过二周目的流程可以得知,林八在听到楼上的动响上楼再回来之后,会去一趟厕所释放大自然。在林八冲水之后,马桶里的钥匙就会消失,从而与不见寒永远地失之交臂。   所以即使在后来,搜索地下室钥匙的时候,不见寒地毯式地搜刮了每一个房间,包括厕所,也没能再邂逅这把钥匙。   没有这把蛇钥匙,在追逐战之后,就无法打开虎房间中的蛇门。当他被剥皮人追入虎房间时,不能打开蛇门,唯一不被抓住当场杀死的办法,就是躲进衣柜里。   然而躲进衣柜里,就会触发另外一个必杀,那就是林三的来电。   在剥皮人即将离开虎房间的时候,不见寒的手机铃声会立刻响起,将剥皮人吸引回来,杀死不见寒。而且这通电话是不受手机电量影响的,毕竟林三已经是亡魂,他的来电属于非自然力量。   换句话说,没有拿到蛇钥匙,副本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天要亡我,非战之罪。   好在这个游戏没有死亡惩罚机制,除了幼小的心灵有被惊吓到,并且严重的感觉心累之外,不见寒并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他蹲在厕所里面歇了一小会儿,立刻踩着林八上楼离开的时间点溜出别墅,开始了新一轮的冲塔。   这一次,他没有再被林八雪白溜圆的翘臀迷惑视线,而是双目如狼,紧紧盯住每一条线索,绝不让上一周目的悲剧重演。   这一次,在林八转过身去的时候,他终于看清楚了林八背上的那条黑痕。   那根本不是什么刺青,是一条拉链。   神他妈拉链。   要是能早观察到这个细节,他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被剥皮人像放风筝一样溜着玩了!   由于已经走过一次流程,所以哪里有惊吓点、哪里可能出现高能,不见寒都一清二楚,根本不会被吓到。他一路过剧情,到了追逐战那一节的时候,挂掉林小明的电话就深吸一口气,绝不回头,转身就跑!   动作真是熟练得让人心疼。   他一路又爬又钻,在家具堆之间摸爬打滚,几次险些被追上又把剥皮人甩开,真可谓是死里逃生。   然而即使他这一次没有停下来大喊“林四救我”,在冲过林四房间门口时,还是被剥皮人追上,一把扑倒在了地上。   剥皮人赤红色的肉手抓住他的手臂,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糊糊的印子。他那张没有嘴唇、只有牙齿的大嘴,咧出一个仿佛要吃人的笑容,看得不见寒一阵脊椎发毛。   不得已不见寒再次掏出工具锤,闭上眼不要命地砸剥皮人。   不出所料,虽然他乱锤砸退了剥皮人,但是工具锤也因此被剥皮人夺走。看来这个道具注定是要被消耗在这里的,不存在剥皮人夺不到工具锤,因此没办法砸开虎房间房门的可能。   果断地放弃抢回锤子,不见寒拔腿就跑。   没武器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有蛇钥匙了,根本不带怕的!   做人一个字,就是苟!   他打开虎房间,转手甩上房门,百忙之中不忘捡个备用电池,然后就朝蛇门冲过去。   安全屋我来了!   不见寒扑到不锈钢门前,背后同时传来了巨大的咚咚砸门声,每响一声房间和家具仿佛都要跟着颤抖。   【温馨提示:你需要生肖蛇的钥匙。】   此时手机已经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他没有时间更换电池,只能眼疾手快地从物品栏中取出那把锈蚀的生肖蛇的钥匙,摸黑怼进钥匙孔中。   或许是锈蚀的缘故,钥匙进入锁孔的过程十分艰难。不见寒用力地推了数次,才勉强将它全部推进锁孔中。   “咚!”   房间又一次战栗。   这门怎么还打不开?不见寒有些着急了,他握住钥匙柄用力一拧!   这次终于拧动了!   ——啪!   不见寒:“……?”   他捏着手里的钥匙柄,呆呆地站在原地。   钥匙竟然断了。   或许是陈年锈蚀的缘故,这枚锈迹斑斑的钥匙,因为他大力的扭转,竟然一下子被拧断了。断裂钥匙柄还留在他手里,钥匙齿的部分,已经被牢牢卡死在锁孔中。   这道门打不开了。   不见寒只觉得一瞬间从头顶凉到了脚心,整个人都失去了温度。   这是什么操作?蛇房门真就是一个死局?   背后砸门的咚咚声一声比一声激烈,仿佛夺命催魂的咆哮。每响一声,死神的脚步都更加逼近一分。   不见寒不死心,用力地砸了砸门把手。   【温馨提示:或许有其他可用的道具能够打开这扇门。】   一瞬间希望之火重燃,不见寒立刻拉开自己的物品栏,查看还有什么道具没有使用过。   一桶满满的汽油……一把快没油的打火机……   让我炸门吗?   连自己都炸进去这是什么自杀式开门?   工具锤被抢走了,锁孔被堵住,也没办法再使用其他钥匙……那我还有什么道具没用过?   顷刻间,不见寒目光一滞,停留在了角落里一个很不起眼的小物品上。   【物品名称:一张不可描述的小卡片】   【物品描述:印着打满马赛克的图像,不知道是谁遗漏在电视柜里的。或许它正确的用途不是拿来撬锁,而是拨打上面留下的号码。】   不见寒大喜过望,从物品栏里面取出这张不可描述的小卡片,就往门缝里面伸进去。   他摸摸索索把小卡片插了进去,往下一划,然而并没有够到锁芯。   与此同时,背后房门忽然传来一声格外剧烈震响。   “咚——!”   房门好像已经被砸出破孔,眼看就要整个被人打穿了!   他手一抖,几乎捏不住卡片,薄薄的卡纸差点顺着门缝飞进蛇房间里面去。   稳了稳心神,心说不怕,最差不过就是重来一次而已,不见寒捏紧小卡片,将它抽出来,将位置调整高一些,再次划进门缝里。   往下一卡,卡片好像遇到了什么阻碍。   够着门锁了!   不见寒小心翼翼地将卡片倾斜,调整好角度和深度,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咔嗒。   门锁开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背后轰的一声巨响,门也被剥皮人砸开了!   不见寒一拉门把,终于拉开了这扇死也不开的蛇房门。他二话不说,当着剥皮人的面钻进房间里,然后整个人抵在房门背面,重重地将房门压上!   哐!   房门紧闭,剥皮人被拒之门外。   暴怒的剥皮人没有就此放弃追杀,他抄起锤子连砸了不锈钢门数十下,然而除了惊天动地的巨响声外,并不能像砸破虎房门那样给不锈钢制的蛇房门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泄愤一般地砸击完后,或许是终于放弃了做无用功,又或许是他被不见寒打折的锁骨伤势已经令他难以支撑,剥皮人恨恨地嘶吼着,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然而不见寒并没有放松警惕。   他紧贴在门边的墙壁上,时刻提防剥皮人突然杀一个回马枪。   【支线2:躲避凶手的追杀。[已完成]】   收到任务更新的提示,不见寒才算是真正地把悬在半空中的心脏放回了肚子里。   他先是查看了一下手里的小卡片。   【物品名称:一张破损的小卡片。】   【物品描述:一张因为使用不当导致边缘破损的小卡片,它再也不能履行开门的职责了。早就说过,它正确的用途不是拿来撬锁。】   不见寒:“……”   这明明都是系统设计的关卡,为什么他反而感觉自己被吐槽了?   不过照物品描述来看,这张卡片开门功能是一次性的,用它去开其他房门的投机取巧的想法,看来是行不通了。   随手把小卡片塞回物品栏里,不见寒从墙边离开,又从物品栏里面拿出备胎,给没用的手机换上。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外面那间虎房间应该是这栋别墅的主卧,属于林家夫妻二人。因为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他在床头柜里甚至还找到了一盒没有开封的避孕套。   那么主卧里面的这间蛇房间,应该就是主卧自带的洗手间,或者是更衣室。   不见寒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在黑暗中他虽然看不见东西,但是自从进到这间房间里之后,他就不断地感觉有悬在房间里的东西拂在他脸颊或者肩膀上。   只要他一动,就会碰到这些东西,手感柔软有韧性,而且表面材质顺滑。除了碰到的时候让他感觉有些阴冷之外,摸起来还是有些舒适的。   但如果说是更衣室的话,他又感觉这间小隔间里面太过潮湿了一些。在这种环境里储存衣物,不会使衣物发霉吗?   一边困惑,他一边用重新开机的手机打开了照明功能。   他仰头一看,一下子僵在原地。   这是一间洗手间。   森白灯光照射下,墙壁白瓷砖上全是淋漓的血手印。墙和地面的夹角积有红褐色的污垢,角落里还堆放着零散的碎骨。   而那些拂过他脸颊肩膀,悬挂在他四周的,是数张完整的,沾血的人皮。 第9章 剧本一·画皮·九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共七张人皮,用生锈的晾衣架撑起肩膀,悬挂在厕所半空架设的钢管上,像七具吊死的鬼影。半透明的人皮呈灰黄色,每一张背后都有一条可以开缝的拉链,头和脸的部分在脖颈处下折,像兜帽一样,往身前垂下来。   厕所的空间十分狭窄,不见寒一动就会不可避免地碰到这些悬空的人皮。其中有一张人皮的双脚,正搭在不见寒的手臂上,   钢管上的血水滴答一声,摔碎在地。黑暗中,一丝一毫的动响都变得格外清晰。   如果不见寒双眼尚且健在,此刻肯定有两滴清泪从他脸颊上划过。   他强忍泪意,开始一一查看这些人皮。   除了林八那张皮还留在兔兔公主房里,林家其他七兄弟的皮都在这儿了。其中林五有一根手指短了一截,林七那张头上秃了个顶,林小明那张背后的拉链缝得歪歪扭扭,腋下和膝弯还破了两个洞。   所以林七头上戴的果然是一顶假发。   既然林家八兄弟都在这里了,那林家夫妻二人去哪里了?   不见寒觉得他们有一半的可能性遇害,另外一半的可能性,就是……他们正被关在那间总是传出异响的马房间里。   这扇门不见寒接下来肯定要开。   那么,现在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出现了。   马钥匙在哪儿?   将整间蛇厕所能够看见的地方都搜查了一遍,不见寒都没有找到任何道具。   他不得不心怀恐惧地,将目光投向盛了一半血水的马桶里。   一分钟后,不见寒握着滴血的马钥匙,离开了这间未来也许会出现在他午夜噩梦里的蛇房间。   【获得道具:生肖马的钥匙x1。】   剥皮人虽然没有继续追击,但是仍然在走廊里徘徊。   利用走廊里放置的家具勾他过去绕了一波,并且成功将他迷惑在缭乱的家具深处之后,不见寒打开了马房间。   马房间里面格局很简单,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充当餐桌的床头柜。四面墙壁都贴着彩色的海绵垫,家具有棱角的边缘也用海绵条仔细地包好,以防被囚禁的人想不开伤害自己。两个骨瘦如柴的人被捆住了手脚,嘴用胶布封上,并排躺在床上。   他们已经完全瘦得脱了形,勉强能够看得出是一男一女,都是眼窝漆黑,脸颊深深凹陷。一听到门开的声音,他们同时睁大了眼睛,朝门口有灯光的地方望过来,不断蠕动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不见寒连忙朝他们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把门虚掩上,跑到床边,把夫妻二人中那个男人嘴上的胶带撕开。   胶带粘得太紧,撕下来的时候甚至扯破了一块皮肤,但是男人对此毫无知觉,尽量压低了声音,虚弱却激动地对不见寒说:“救救我的妻子!求求你救救她,那个发疯的畜生迟早会杀了我们的!”   “嘘,你冷静,你冷静一点,我会的。”不见寒连忙做出下压的手势,言语安抚他,“你们是林家夫妻吗?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是的,我们就是……不,你等一下,”男人说到一半,忽然不再说话,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他来了……那个混账过来了!你快把手机关了,找个地方躲起来……就床底下!快点!”   不见寒几乎是立刻熄灭了手机的灯光,伏地一滚,钻进了床底。   吱呀一声,房间门被缓缓推开了。   “爸爸,妈妈?”那个推门的人轻声问道,“我进来了?”   和印象中剥皮人嘶哑愤怒的吼叫声不同,这道声音像一个普通的年轻男性。低沉,富有磁性,甚至有一丝悦耳。不见寒甚至差一点没能把这道声音的主人和剥皮人对上号。   “门怎么开了?”剥皮人自顾自地问道。“爸爸,客人进来过了吗?”   “没有,没有什么客人。”男人显然恐惧极了,声音微微颤抖,却仍然笃定地否认道。   “你骗人!”剥皮人突然失控地咆哮起来,声嘶力竭,怪异的腔调中充斥着病态、偏执,还有难以名状的恐怖,“诚实而成熟的父母不应该对孩子撒谎!你竟然帮一个外人欺骗你的儿子,你不爱我了吗?!”   巨大的嘶吼声吓了不见寒一跳,手肘差点撞在床板上。   “我爱你,当然,我们是最爱你的。”男人连忙说道,他对应对发疯的剥皮人显然有所经验,“刚才确实有客人来过,不过他已经走了……”   “是吗?他走了吗?”剥皮人稍微平静了一些,喘着气反问道,“是他自己走的吗?是因为他觉得我无趣,不想和我一起玩耍吗?不,他对我明明很温柔的……是你赶走了他吗?为什么要赶走我的朋友,你们觉得我不应该和他玩吗?!”   眼看剥皮人情绪就要再次失控,男人赶紧再次安抚他:“不,不是我们赶走他的!是现在太晚了,他该回自己家睡觉了。”   “不,他明明答应过我留在家里过夜的!”剥皮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你刚才骗过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了!妈妈,妈妈你告诉我……”   剥皮人用力地跺着地板走到床边,透过床缝,不见寒能看见一双筋肉分明的、血红色的脚板,正对在他眼前。   撕拉一声,剥皮人粗鲁地撕开了女人嘴上的胶布:“妈妈,你来说,他为什么要走?是我不讨人喜欢吗,还是你们赶走了他?!”   女人害怕极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呜咽颤抖。不见寒甚至感觉到床因为她的战栗也在瑟瑟发抖。   “别这样对你妈妈……儿子,”男人极力企图维护自己的妻子,“她很胆小,你这样不穿衣服在她面前跑来跑去,会吓到她的。听话,去把衣服穿上好吗?我们都会爱你的。”   “好吧,我去穿衣服。我穿好衣服回来,你们要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剥皮人思考了片刻,似乎认同了男人的说辞,“可是我应该穿哪一件呢?穿大哥的吗?那件做的不好,都破了好几个洞。还是说穿四哥的?那件太瘦了,我刚刚才吃饱,会把肚子撑裂的。又或者五哥?可是他的手指短了一截,我每次穿都要带着手套,很不舒服……”   床上的女人听到他这番话,似乎忍耐到了极致,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彻底崩溃了。   “你这个疯子!”她尖声大叫道,“你就是个变态、魔鬼,你杀了我所有的儿子!我恨不得根本没有生过你这个恶魔!你把我的儿子们还给我……呜呜……把他们都还给我!”   “亲爱的!不,你别这样……亲爱的,别说了……”男人惊慌失措,极力想要让自己的妻子安静下来,“你看看你在胡说什么,咱们的孩子不就在眼前吗?好了,别哭了,你这样说孩子会难过的。”   剥皮人许久没有说话,他似乎呆住了。   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他伤心地说:“妈妈,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不爱我了吗?”   “我恨你!”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叫,“去死吧疯子,你杀了我,要么就给我去死!”   “不!亲爱的……不!儿子,不要!”   伴随着男人恐慌的阻止声,一声闷响重重地砸在床上,整张床猛地一震。女人痛苦地大喊了一声,然后没有了声音。   “我就知道你一直在骗我……”剥皮人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你果然不爱我,你根本不爱我!我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吗?你从来只关注他们,不停地向别人夸奖他们多么优秀,而我一无是处……你一点也不在乎我!你为什么这么偏心?!”   “亲爱的,你别吓我……跟我说句话好吗,来,亲爱的,跟我说句话?”   男人根本顾不上细听剥皮人的喃喃自语,他焦急地试探着妻子的情况,声音由慌张渐渐变得绝望。   终于,他好像一头失去了伴侣的孤兽,发出了悲痛的哀嚎。   “混账,你怎么能这样对你妈妈!她是你的妈妈啊!你这个白眼狼,你这样对待父母,是会天打雷劈,迟早要遭抱应的!!!”   “闭嘴!”愤怒的剥皮人同样报以咆哮,“你们这些骗人精,自私鬼!我再也不会期待你们会爱我了,我将永远被爱,所有人都会爱我!我再也不用为了祈求你们的关心委屈自己,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讨好你们了!”   剥皮人抡起了什么东西,疯狂地砸在床上。连续数十次竭尽全力的撞击,床不断颤抖,发出将要散架的吱呀声,男人的悲鸣声早已经湮灭在了不断撞击的巨响声中。   他不是在屠杀,只是在疯狂地发泄愤怒。   大概数分钟之后,他终于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发泄。少许的沉默之后,不见寒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响,好像是有人用刀子割断了麻绳,又将什么东西来回摆弄的声音。   这样的动静持续了许久,不见寒一直没敢动弹,浑身都僵硬得发麻。   他感觉到有湿黏的液体沿着床板的缝隙渗透下来,吧嗒一声,滴在他的手背上。   沙沙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一双露着白筋的膝盖跪在不见寒眼前,他听见了剥皮人呜呜的、悲伤的啜泣声。他似乎是趴在床边伤心地哭泣。   片刻之后,剥皮人站起来,温柔地低声说了一句:“……亲爱的孩子,爸爸妈妈爱你。”   说完,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啪嗒啪嗒地离开了这间房间。   不见寒终于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他打开手机电筒,照亮了面前的床。   床单已经彻底被血染成黑红色,湿透的床单滴答滴答,不断往下淌血。林家夫妻二人头颅都砸得稀烂,看不清原本的相貌,而且尸体被人摆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   他们相拥而眠,男人的手搭在女人的腰间,而女人的手挂在男人的肩膀上。两人之间又相距大概三十厘米,诡异地架起了一个狭小的、留白的空间。   仿佛有一个小小的孩子,正蜷缩在他们臂弯里沉睡着。   不见寒注意到男人的手死死地握成拳头,手里似乎藏匿着什么东西。他拿起男人的手,轻轻将那只手里的东西抽了出来。   【获得道具:羊房间的钥匙x1。】 第10章 剧本一·画皮·十   从游戏开始到现在,被囚禁在二楼的林家夫妻总共发出了三次动静。   第一次是刚刚开始的时候,林家夫妻在楼上打翻了东西,吸引林八前去查看,给了不见寒溜出别墅正确开局的可乘之机。   第二次是停电的时候,不见寒和林七在客厅独处,他们在楼上发出声音吸引走了林七,给不见寒制造了逃生的机会。   第三次是不见寒路过马房间门口的时候,他们用力撞击门板,试图向不见寒求救。   虽然因为修保险丝任务的限制,不见寒没能逃离别墅,但是这份恩情,他还是记在心里了。   先是身处险境也要让不见寒先救自己的妻子,后来竭力和剥皮人百般周旋,就算被恐吓,也没有暴露不见寒真正的位置。林父在不见寒看来,称得上是条汉子。   虽然没能从林家夫妻这里得知剥皮人的确切身份,但是不见寒已经可以肯定,他的确是林家八兄弟中的一人。   然而当前任务还是没有更新。看来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行。   他已经得到了羊房间的钥匙,可以去下一个房间继续探索了。   再次进入走廊中,剥皮人已经不见踪影。不见寒穿过乱七八糟的走廊,来到羊房间门前,将这扇门打开。   比起明显异常的蛇房间和马房间,还有被布置成画室的龙房间,羊房间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正常得奇怪的普通卧室。   不见寒上来就拉书桌的抽屉。   【温馨提示:你需要书桌抽屉的钥匙。】   不见寒:“……?”   这梗还没完了是吧?   好在他翻箱倒柜,终于在衣柜中某件大衣的口袋里找到了该死的抽屉钥匙,用它打开了书桌的抽屉。   里面只有一件东西。   【获得道具:林七的记事本x1。】   原来这就是林七的房间……不见寒翻开了记事本,开始阅读文本内容查找线索。   “如果有人看到这本笔记本,那么说明,我现在已经确认死亡了……我把最重要的秘密都藏在书房里,三号书架最顶端那排中间那一本。书房的备用钥匙在衣柜顶端的保险柜里,如果你是我的朋友,你会知道如何打开它的。”   不见寒将椅子搬到衣柜前,踩着椅子爬上去,果然找到了藏在衣柜顶端最深处的保险柜。   可是密码是什么?   不见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看到记事本上“如果你是我的朋友”这几个字,他忽然灵光一闪,在密码栏里输入了“1592”四个数字。   保险柜绿灯一亮,竟然就这么开了。   不见寒:“……”   你为什么要拿我用了你多少钱来当保险柜密码啊?不对,你都这么土豪了,为什么会把捐了我多少钱记得一清二楚?   是因为咱俩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py关系,将来分手的时候好算账吗?   不见寒仿佛一个发现了华点的盲生,不由得虎躯一震。   他刻不容缓地从保险柜里掏出了书房的备用钥匙。   【获得道具:生肖猴的钥匙x1。】   书房就在林七卧室隔壁,不见寒出门左转,就到了书房门口,打开书房门,迅速地溜了进去。   比起其他的房间来,书房格外宽敞一些,四面墙壁都列满了书架,而且几乎都被各式各样的书籍装满了。不见寒用旁光随便扫了一眼,大抵是些《马克·吐温的教育》、《育儿妙计100招》、《生女儿的18种偏方》、《针织花编法大全》之类的……真是有些莫名的讽刺。   他很快找到了三号书架,顶层很高,好在书房角落里有一架折叠木梯,展开之后可以供他爬上去取书。   他大概数了数,抽出了顶层那排最中间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很厚的《汉语成语大全》,书脊有七八厘米那么厚。但是这本书中间被人撕掉了三分之一,用来夹带另外一本日记本。   不见寒把日记本抽出来大致翻了翻,里面竟然还夹着一把钥匙。   【获得道具:林八的日记本x1。】   【获得道具:生肖鸡的钥匙x1。】   从木梯上爬下来,怀着即将揭开谜底的心情,不见寒开始翻阅这本号称“最重要的秘密”的日记本。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爸爸不让我穿裙子。七哥送我去学校,我穿校服的时候,他不会站得离我那么远。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的同学讲男孩子不穿裙子,穿裙子是变态,他不想要一个变态当弟弟。变态是什么意思?”   “妈妈喜欢我穿裙子多一点,我穿校服的时候,她不理我,看我很嫌弃。”   “哥哥喜欢我不穿裙子,妈妈喜欢我穿裙子;妈妈不喜欢我穿校服,哥哥喜欢我穿校服。原来人喜欢的不是人,是衣服,穿不一样的衣服,就会被不同的人喜欢。”   “那我想要一件,所有人都喜欢的衣服。”   原来是女装大佬的悲惨童年吗?   不见寒翻了几页,从林八的少年时期开始,继续往下看。   “……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所有人都喜欢衣服。我并不指望每一个人都能喜欢我,但是我的家人,我最亲爱的哥哥们,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我希望得到他们的关爱。”   “妈妈似乎只喜欢我穿裙子的样子,听爸爸说她一直想要一个女儿,所以当我看起来像女孩子的时候,她会更疼我一点。我只要在家的时候都会穿着裙子,尽量学着女孩子的样子娇滴滴地说话和走路,妈妈果然高兴极了。哥哥们也经常看着我笑,但是我感觉他们好像不是因为开心笑的。”   “他们都不爱带着我玩,说女孩子是不能和男孩子一起玩游戏的。可是我是一个男孩子啊,穿女孩子的衣服、学女孩子说话和走路,就不是男孩子了吗?”   “难道穿上女孩子的衣服,真的就会变成女孩子吗?”   看到这里,不见寒觉得林八灵魂里好像有什么奇怪的部分觉醒了。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   “我现在已经长得太高,穿不下以前的裙子……喉结长出来了,腿也开始变得毛茸茸的。妈妈最近又不爱理我了,她经常悄悄跟爸爸商量,说再生一个什么的……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她不爱我了吗?”   “昨天晚上去爷爷家吃晚餐,我特意穿上了妈妈最喜欢的那条粉红色裙子。大家都在笑我,我其实很尴尬,也很害怕,但是我想要妈妈喜欢我。”   “妈妈打了我一巴掌,说我让她在爸爸全家人面前丢人了。她说我的七个哥哥每一个都很优秀,大哥读书能读到博士,二哥在学校里当老师,三哥开了公司,四哥是个大画家,五哥在科研所很有名气,六哥被星探看中很快就要去拍电影,就连七哥每天吃吃喝喝拍视频传到网上,收入也可以养活自己。只有我一事无成,什么都不会,还总是闹笑话。”   “我明白了,妈妈不是不爱我。她只是爱我的哥哥们,所以没有多余的爱分给我了。”   “如果我穿上哥哥们的衣服,就可以独占所有的爱了吗?”   这就是你把你哥哥们做成衣服的理由吗?   不见寒回想了一下,想起了那件搭在兔兔公主房里的林八的皮。   为了穿上哥哥们的衣服,把自己的衣服也给脱了。这位弟弟也skr狼人。   他往下接着翻页。   “我决定先从大哥开始,他平时唯唯诺诺的,大家也都很让着他。第一次做衣服,不是很熟练,拉链缝得有点难看,还不小心裁坏了几个地方。”   “穿上大哥的衣服,我忽然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林小明’。当我对着镜子说‘哥哥爱你’的时候,我好像得到双份的爱……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二哥没有发现我穿了大哥的衣服,还邀请我一起去同学会唱歌。”   “这是我第一次和哥哥们的朋友一起出去玩,真是太开心了。哥哥的朋友们也都很爱我,他们真好。”   不,你七哥的朋友并不爱你,甚至想发出一声冷笑。   不见寒面无表情地跳过了他虐杀自己哥哥们的、血腥而且不宜少儿观看的内容,直接看到了日记的尾声部分。   “爸爸妈妈终于发现了我偷穿哥哥们衣服的事情,他们很生气。不过没有关系,我已经有了六个哥哥的爱,不再在乎他们的那一丁点了。”   “最后一个是七哥,他总是在各地旅游吃东西,他的衣服比其他哥哥都要大一些,我觉得我可能撑不起来……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把他绑在大哥的房间里饿了几天,衣服果然变得合身了。但是他企图逃跑,还想唆使爸爸妈妈一起离开我……想也别想,你们都得爱我。”   “我有点生气,失手砸碎了他的头,七哥没有头发了……不要紧,我先拿大哥的头发拆下来用着,回头再给七哥的衣服配一顶更加合适的……他朋友的头发看起来很不错。”   “今天我终于把七哥的新衣服做好了,真合身。有机会一定要穿给他的朋友看看,他朋友一定会很喜欢的。”   “现在,我终于能够爱你们,并且永远被你们所爱了。我亲爱的哥哥们。”   不见寒:“……”   他竟然觊觎自己这个头都没有的人的一顶秀发。   真是丧心病狂。   通读林八的日记,大概就是讲述了一个女装大佬因为渴望被爱而心理变态,最终杀死了自己的七个哥哥,把他们做成衣服每天换着穿,玩角色扮演一家亲,这样一个悲惨的故事。   这个副本的故事背景到这里已经彻底明确了。林家别墅里除了林八之外,其他七兄弟都已经去世,而他的父母也在刚才被他亲手杀害了。   所以林家别墅中的鬼是,林家夫妻,林七,林六,林五,林四,林三,林二,林小明。   【当前任务:查找出林家别墅中,究竟谁是鬼。[已完成]】   【当前任务:逃离林家别墅。】 第11章 剧本一·画皮·十一   主线任务终于更新了,不见寒感动得热泪盈眶。   按照经验来说,一般在故事脉路清晰以后刷出“逃离某某地”和“存活至某某时”这种没有明确条件指向的终结式任务,就意味着流程进度距离boss战和游戏结局不远了。   只要熬过这最后一坎,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出去之后一定要用投诉信塞爆制作人的邮箱!   生存有望,不见寒连胳膊都有劲了几分,开始积极地上下倒腾书房。   在这个副本的所有地图中,书房不仅大,还是可互动物品最多的一处,就连建模也比其他地图要精美得许多。角落里的梯子,书桌和上面的台灯,任何一个书架,甚至书架里的每一本书,都是可以拿出来使用的。   简直就像是集中了制作组所有的经费。   不见寒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失去的头和身体也都包括在这里面了。   由于可互动物太多,不见寒反而一时找不到什么头绪。终于把书房地毯式搜刮了一遍,可用的道具只找到一个备胎。   然而当他走到窗边时,发现这扇窗户竟然也是可以互动的,而且……   【温馨提示:你需要一根撬棍。】   来了,终于来了!   在恐怖游戏里,物理学圣剑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刚才不见寒在书房里翻天覆地,并没有发现撬棍在哪里。他看向了物品栏里,那把生肖鸡的钥匙。   一分钟之后,不见寒出现在了走廊最后一间房间的门口。   他用鸡钥匙打开了鸡房间的门,并且走进了最后一间房间。   鸡房间里,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扑鼻而来。好像尸体陈在地窖里腐烂了数年的气味,又好像大量血液凝固成旧痂的腥气,排泄物沤出的恶臭,其中还夹杂着化学试剂刺鼻的臭味。   不见寒抬起手电筒。   这是一件刑房。   一张摇摇椅被固定了底座,改造成近似牙科手术椅的样子,缝隙里都是黑褐色的血迹。摇摇椅旁边的工具台上放着手术刀,各种各样精巧的金属工具,工具台底下放着大罐防腐的化学试剂,以及液态汞。四面墙壁被血溅满,血迹沿着墙缝往下流淌,来不及落地就已经凝固,地板上也有大片晕开的红褐色和油黄的污渍。   传说旧朝有一种残酷的刑法,叫做展蝶翼。在处刑的时候刽子手会先从背后脊椎下刀,一刀将背上的皮肤切分为二,然后把水银沿着皮肤、脂肪和肌肉的缝隙灌进去,这样就能把人皮整张完整地剥下来。   和肌肉分离的皮肤,用刀挑起来的时候,薄,而且透明。背上的两片皮肤沿着刀口撕开,就好像蝴蝶展翅一样,因此得到了这个美丽的名称。   一瞬间,不见寒的耳边响起幻听。是徘徊在此的亡魂因生前遭受的折磨而发出的惨叫。   他走进刑房,脚底下湿湿黏黏,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好像踩在即将干涸的血液上。   撬棍在房间的角落里,并不难找。上面沾着凝固的血迹,也有些生锈的痕迹,握在手里格外沉重。   【获得道具:撬棍x1。】   不见寒拿着撬棍回到了书房。   窗户卡得很紧,好像是活动关节处浸雨生锈了,底部只留下了一道很小很小的缝隙。不见寒把撬棍伸进去,几乎使劲了吃奶的力气,才把窗户撬开。   顿时新鲜自由的空气扑面而来,灌进书房里,将别墅里腥臭沉朽的阴气洗涤一空。   窗户底下就是户外楼梯上的雨棚,因为书房位置的关系,这座雨棚正好在书房窗户距离地面二分之一左右的位置。   不见寒只要从窗户爬出去,跳到雨棚上,再经由雨棚的缓冲跳到地面上,就可以去到前花园。从前花园的围墙上翻墙而过,他就能立刻离开这该死的别墅,逃出生天。   但是他没有跳。   他转身回到书房中,开始推动书架和梯子。   他用木梯和书架彼此支撑,倾斜成了一个夹角,斜架在书房门上。把大量的书从书架上抽出来,撕出内页,揉散了随便扔在地上。然后他从物品栏里面拿出汽油,一半浇在门口附近的书架和散乱的书页上,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将剩下一半卡在房门顶上。   随后他又把台灯的电线扯下来,一半系在木梯的一个脚上,另一半牵在自己手里,最后给手机换上了一块新备胎。   他的确可以这么一走了之。   但是他不能忍受,不能明知给过自己帮助的朋友被人虐待杀害,自己却视而不见,也不能忘记林家夫妻因为藏匿他而在他眼前被杀害的情景。他还记得自己在画室里答应过林四,要替他们七兄弟报仇,让所有无辜被困在这里的亡魂,都得到应有的救赎。   更何况他也永远无法原谅,无法释怀自己被变态和鬼同时吓得屁滚尿流的惨状,因为一把藏在马桶里的破钥匙所受的柜中之辱,还有这一夜被十斤钥匙统治的恐惧!   复仇之火在熊熊燃烧,手中快要没油的打火机和物理学圣剑给了他无限的勇气与力量。   不见寒冲到窗前,朝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竖起了中指,大声挑衅道:“我在这里!直视我,崽种!”   黑暗中的花园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地回头,一双亮得令人发憷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见寒。   不见寒大吼:“来solo啊!谁赢谁是爸爸!”   来啊,碧池!   决战的时刻到了!   花园里的怪物动了。   他快速地冲向户外楼梯,伴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不见寒几乎眼前能够浮现出剥皮人以超常的速度爬过户外楼梯的景象。剥皮人跑进走廊里,在顷刻间来到书房门前。   不见寒一个箭步冲回书房中央,从地上捡起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台灯电线。   一秒之后,剥皮人破门而入!   哗啦一声,架在门缝上的汽油罐倾倒,剩余的半罐汽油泼在剥皮人身上,沉重的罐身砸得剥皮人一愣。   不见寒趁机一拉手中的台灯电线,木梯一歪,被拽飞倒地,它所支撑的书架也因失去支撑物轰然坠落,沿墙横砸在地,死死堵住了书房的门口!   他们都没有退路了。   书架倒塌使上面装载的书籍雪崩一样滑泻下来,瞬间就淹没了剥皮人。剥皮人被接连不断的落书砸到在地,下半身都淹没在浸泡了汽油的书堆中,手不断在半空中抓挠,发出怒嚎。   不见寒眼疾手快地扔掉了手中的台灯电线,换上从物品栏里掏出的打火机,迅速将打火机盖子揭开!   ……打火机冒出了两颗火星。   难怪是快要没油的打火机,根本就点不燃啊!   不见寒感觉自己冷汗都渗了出来。   他又连打了两下,打火机还是直冒火星,却点不着。然而就在他被打火机耽搁的这段时间里,剥皮人已经挣脱了埋在自己身上的书山,握着工具锤,血肉模糊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Boss战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来不及再尝试点燃打火机了,不见寒左手拿着手机照明,右手用打火机从物品栏中换出了撬棍,准备迎战剥皮人!   Boss战第一阶段,剥皮人手持工具锤,不断地冲向不见寒,并且试图用工具锤砸击他。工具锤的伤害很高,稍微挨一下不见寒都感觉自己眼前一红,耳边嗡嗡地发出濒死警告。   不见寒必须不断地闪躲剥皮人的攻击,而且要尽量贴身进行,方便在闪避剥皮人进攻的同时伺机绕背,用撬棍还击。   他发现,似乎是因为他之前在追逐战时用工具锤砸断了剥皮人左边锁骨,当他攻击到剥皮人的左肩时,剥皮人会惨叫一声,然后动作变得迟缓许多。发现了这一规律,他开始对剥皮人的左肩穷追猛打,一棍比一棍抽得狠。   大概打了七八棍,剧烈的疼痛和左肩的伤终于彻底激怒了剥皮人,令他失去理智。他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咆哮声,工具锤直接脱手,朝不见寒砸出,正中不见寒的右臂!   “啊!”   不见寒痛呼一声。工具锤砸中他的手臂之后,从窗外飞了出去,但是他手中的撬棍也同时被打掉。   撬棍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叮当哐啷的声响,往前滚了两周之后,砸进了一滩汽油中。   此刻再去捡撬棍,身上势必会沾上汽油,一会儿一旦将书房点燃,不见寒自己也难逃葬身火海的命运。   他手中此时已经没有了武器,只能不停地逃跑!   借助被工具锤砸中的惯性,不见寒迅速地与剥皮人拉开了距离。剥皮人抓起几本厚脊的精装书籍,狠狠扔向他。不见寒一边闪躲,一边听见剥皮人怒火滔天的咆哮。   “你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要伤害我!是我做的不好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也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你留下陪我好不好?”   “你别想逃!我要你爱我,你必须爱我!你们都得爱我!!!”   Boss战第二阶段开始了。 第12章 剧本一·画皮·十二   第二阶段剥皮人的攻击力度没有第一阶段强,但是速度明显变快了很多。这对于因为体力不断剧烈消耗,从而变得喘息沉重、动作迟缓的不见寒来说,是个噩耗。   剥皮人兼备了远近两种攻击模式,首先他会捡起散落的书籍砸向不见寒。不见寒必须和他拉开距离,并且躲避书籍的攻击,因为一旦被书籍击中,他的身体就会陷入一个短暂的硬直。在他陷入硬直的同时,剥皮人就会快速地接近他,然后使用撬棍攻击他。   不见寒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狼狈地在书架之间逃窜闪躲,借用书架来遮挡剥皮人的书籍投掷。   大约躲过了六轮书籍攻击,不见寒的体力终于见底了。他没有力气再跑动,只能靠在窗边喘气。然而剥皮人似乎仍有余力,虽然他浑身血肉模糊,伤势惨重,但是他仍然拖着受伤的身躯一步一步向不见寒挪来,每一步都沉重强硬,带着巨大的压迫力。   面对一步步接近的、体质强度明显已经非人的剥皮人,不见寒不断后退,想沿墙逃跑,但他忽然被散落在地的书籍绊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   剥皮人步步逼近,将他完全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下,被血糊得轮廓全非、只剩下一只凶狠的眼睛和两排白牙的脸,露出了一个怪异又残忍的微笑。剥皮人举起了手中的撬棍,用力朝不见寒打下来!   不见寒吓得扬起手臂挡在视野前。   但是撬棍没有如期落在不见寒身上。   不见寒眨了眨眼,慢慢将手臂放下来一些。   只见那根撬棍诡异地僵持在了半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它被剥皮人扬起的一瞬间死死地拽住了它,不让它朝不见寒落下。剥皮人用尽全力和那股来源不明的怪力争夺撬棍,肢体用力到扭曲,眼睛和牙齿都变形成令人惊骇的模样。   “不!”他低吼道,“松手,你们给我松手!……我才是你们的亲兄弟,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你们都是爱我的,怎么能阻止我……都给我滚开!别想让我失去他的爱!”   “都给我滚开!!!”   抓住撬棍的怪力逐渐显形,那是一个半透明的亡魂,看起来好像一个身穿唐装的男人。   而这还远远不止,随着这个亡魂在不见寒眼中显形,他视野中又接二连三地浮现出更多亡魂的模样。一个头顶凹陷的亡魂抱着剥皮人的脖子,死死制住了他的脑袋,另一个缺少一根手指的手用力扣着剥皮人的手臂。其他的有的锁着他的腰,有的拉着他的腿,紧紧地钳制着他,让他无法向不见寒靠近一步。   机会来了!   不见寒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爬起来将剥皮人一把推开。他快速地从工具栏中取出打火机,连点数次,终于让这个行将就木的打火机迸发出了最后的火焰!   他用力将打火机向门口的书架上掷去。   “死吧碧池!”   轰——!   火光在一瞬间暴涨!   沿着汽油的分别,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书架、书籍、木梯和木桌,以及木质地板,一瞬间全部被火焰覆盖。   跌倒在地的剥皮人也迅速被火焰攀上身体,他身上残余的汽油就是最好的引线。顷刻火光将他整个淹没,他在熊熊烈焰之中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不见寒毫不犹豫,在扔出打火机之后离开翻窗而出,爬出窗户的同时不忘扒住窗户下边缘,用全身的体重将窗户带上!   剥皮人怎会这样轻易地就让不见寒逃离,他看见不见寒动作的同时也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自己身上燃烧的火焰,冲向窗户。他的手刚伸到窗台上,就被不见寒拉下来的窗户重重砸在手指上,一瞬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震揺整间书房的火焰!   不见寒哪还想到他还有余力冲到窗户前,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要是他就这样松了手,被剥皮人撑开了窗户也跟着跳下来,那这一晚上他又白干了!   他靠意志力支撑,硬是死死地扒住了窗户的下沿,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悬挂在窗上,不让剥皮人有半分机会将窗户推开。   然而就在此时,一根撬棍,从窗缝里伸了出来。   不见寒瞠目欲裂。   完了!   剥皮人一手被窗户压住了四指,另一手借用自己的手指卡出来的缝隙,将撬棍伸进了窗户下的缝隙里。他用力一撬,悬挂着不见寒整个身体重量的窗户竟然硬硬生生被他撬起一道缝隙,足以让他将被压住的手抽回。   抽回手的一瞬间,撬棍一松,窗户往下一砸,仍然被撬棍支出一条缝隙。然而不见寒力量已经到了极限,随着这一震,扒不住窗沿,整个人从窗户上跌了下去!   他砰的一声砸在雨棚上,把雨棚砸得哗啦啦震动作响,手机也从手里飞了出去。紧接着他自己也从雨棚上滑了下去,咚地一下摔进了花园里,连滚好几圈,手臂上都沾满了草屑。   他第一反应先是回头看了二楼书房的窗户一眼,但是视线被雨棚遮挡,他看不见书房的窗户。   他试图站起来,但是一动,左腿就钻心地疼,很有可能是在刚才摔落的过程中把腿给摔断了。他只好先朝前爬了两步,循着光亮找到了手机,赶紧把手机拿上。   手机屏幕虽然摔裂了,好在并不影响照明,他借着手机的照明,往别墅前花园大门的方向爬去。   不管剥皮人能不能逃出火海,有没有追上来,他现在都只能先逃离这里了!   不见寒以手肘为支撑挪动身体,配合右腿手脚并用,很快就爬出了雨棚的阴影,朝前花园大门爬去。   爬行途中他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窗户,奇怪的是,虽然剥皮人已经用撬棍为窗户留下了缝隙,但是窗户仍然没有被他打开。钢化玻璃制成的窗户不断地发出砰砰的撞击声,甚至出现了几处蛛网似的白色裂痕,但是始终没有开启。   不管怎么说,这对不见寒来说是件好事。他终于流露出一丝喜色,感觉自己手脚都有劲了,加速朝大门爬去。   铁艺栏杆制成的前花园大门就在眼前了!   【温馨提示:你需要生肖猪的钥匙。】   不见寒:“……”   笑容它来不及消失就凝固在了脸上。   别墅门也堵了,窗也关了,boss都送进火葬场了,这还要上哪去找猪钥匙啊?   眼看就要通关了,求求你别搞我了行吗?!   不见寒第一次翻出别墅围墙还是在副本刚刚开始的时候,现在他腿疑似受伤骨折,连从户外楼梯下移动到前花园里都得用爬的,翻墙?不可能的。   他整个人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彻底放弃了求生的念头。   墓志铭他都给自己想好了:“此处葬有一个不知名的工具人和他十二把不同生肖的钥匙。”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时刻,不见寒忽然手心一痒。   “铃——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   不见寒侧过脸,手机忽然亮起的屏幕照亮了一小片草皮。他接通了电话,有气无力地说道:“喂?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你怎么了?亲爱的,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太好。”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见寒听见这道声音,顿时精神一振,“我是林七,能听见我说话吗?”   “噢,可以,可以。”不见寒捧着电话从地上爬起来,由趴着变成了坐着。“老铁,你知不知道差点把我害死。”   “我很抱歉将你卷入这糟糕的一切中。”林七的声音充满了愧疚,他向不见寒道了个歉,“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亲爱的,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你解放了我们所有人的灵魂。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感谢你。”   不见寒咸咸地说到:“客套话就免了,你家前花园大门的钥匙在哪里?”   林七说:“前花园大门的钥匙……唔,很早以前前花园的大门就已经更换成指纹锁和瞳孔识别了,哪来的钥匙?”   不见寒出离愤怒了:“你他妈玩我?!”   “别生气,亲爱的,”林七连忙安慰他,“我记得父亲的习惯,他出门总是会忘记带钥匙,所以会把备用钥匙放在门口的地毯底下……你可以去找找看,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它还在不在那里。如果在的话,也许还可以用。”   不见寒:“我且信了你的鬼话。”   他开始手脚并用,朝别墅门口爬去。   “不管怎么说,亲爱的,”林七最后说道,“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真正的朋友。”   话音落下,通话终于终止。   与此同时,不见寒也在别墅门口的地毯下找到了一把锈迹斑驳的备用钥匙。   【获得道具:生肖猪的钥匙x1。】   他又吃力地爬回大门口。   逃生之门,终于为他敞开了。   【当前任务:逃离林家别墅。[已完成]】   他爬出林家别墅前花园的大门,躺在深夜里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月亮被乌云遮蔽,但是今夜星空很美。星海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此明彼灭,在遥远处闪烁发光。   不见寒看了看手机,除了“手电筒”之外,手机界面里终于多出了一个“报警”功能。他拨打了报警电话,向警察报告了街道和小区的位置,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一起火灾。十分钟之内,最近的派出所和消防局遣出的警车和消防车将会抵达这里,扑灭这场大火,然后将这栋别墅掩埋的阴暗和残忍的秘密揭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见寒望向书房窗户的方向,那扇窗户火光通明,上面多了几个鲜血淋漓的手印。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其他房间,看来剥皮人最终没有能够逃出生天。   或许是他已经精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逃离;或许是他舍不得离开这栋对他来说充满爱与温馨的房子,宁可与它一起毁灭在这里;又或者是冷漠忽视了他多年的父母兄长们终于醒悟,不愿放他离去,想用爱感化他,将他留了下来。   不见寒望着火势汹汹。被烧得噼啪作响的别墅,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整整一夜紧张到极致的对峙和逃亡,他的神经已经紧绷到崩溃的边缘,突如其来的轻松,让他整个人都好像灵魂浮空。   他知道自己或许亲手杀死了一个人,但是他并不愧疚,也毫不后悔。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出于自保所做的还击,更因为对方是一个恶贯满盈、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以爱之名的复仇,只是为自己的私欲和罪恶粉饰一层好看的装点,揭开这层借口,凶手不过是一个自私、扭曲,放纵自己变态欲求的疯子。   他感觉自己伸张了正义,浑身畅快淋漓,简直比通关游戏还要快活。   最重要的是,他纠正了一个错误的灵魂,将对方从精分的错误道路上拯救回来,并且用切实有效的实际行动告诉对方——   戏精,不得好死!!! 第13章 剧本一·画皮·十三   【恭喜玩家不见寒通关一星剧本《亲爱的哥哥们》。】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视野中是一片熟悉的漆黑,以及正中央一行发光的白色宋体四号字。   片刻之后,黑暗散去。不见寒睁眼观察四周,发现他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惊喜地发现——   他有身体了!   在当了整整一夜的泡椒鸡爪之后,他终于久违地拥有身体了!   我终于成功退出那该死的游戏了吗?   他激动地上下摸索自己的身体,确认每一部分都完好地待在它们应该待的位置上。   值得高兴的是这具身体十分正常,但不幸的是,他似乎还是没有登出《世界模型》这款游戏。因为当他把视线放在房间里的摆设上时,那些东西上忽然浮现出了表示可以互动的光标。   不见寒有一点失落,但是他很快收拾好情绪,开始观察自己所在的空间。   这是一个很狭小的公寓单间,在外打工的单身青年常住的那种。公寓带独立卫浴,房间里有一张铺着白床单的单人床,床边是一张临窗的书桌,一张椅子,书桌上有一台款式老旧的台式电脑,电脑旁边还有一瓶青翠欲滴的绿萝。   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大约过了十几秒,电脑顺利开机了。   桌面背景是系统默认的,时间显示在2020年4月1日,愚人节。桌面上只有三个图标,一个是“线上商城”,一个是“背包一览”,最后一个是“制作人信箱”。   不见寒先打开“背包一览”看了看,里面是一片空白。   然后他又打开“线上商城”,里面有道具、技能两大类,每一大类下又分武器、日用品或者强化技能、攻击技能等细类。但是基本上都是空的。   不见寒感觉自己就好像走进了一家大型超市,兴致勃勃正准备大肆采购一番,却发现货架上全部是空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笑,既失落又生气。   整个线上商城只有一个类别下面有商品,那就是“道具—特殊道具”分类下,有一件看起来很古怪的物品。   【物品名称:记忆碎片·一】   【物品描述:使用之后可以获得和本故事男主角记忆相关的线索。记忆碎片共计三张,集齐之后可以召唤故事的作者。】   【物品售价:幺子的身份纪念卡x1。】   无论是物品描述还是售价,这件商品都处处透露着古怪。考虑到自己目前应该还身在游戏空间内,不见寒怀疑,这可能是剧情主线的伏笔。   但是一口气刷完第一个副本他已经很累了,他只想退出游戏休息一下。   他开始找游戏登出键在哪里。   然而到处都没有“退出游戏”的按钮。   【通关奖励已结算完毕。奖励物品[幺子的身份纪念卡]x1已经发送至玩家背包,请及时开启电脑查收奖励。】   【欢迎来到游戏休息站,本系统空间不设置任何高能,请玩家放心休息。第二次剧本任务将于12小时之后开始,请玩家合理安排休息时间,做好充足的任务准备。】   【如有任何疑问请咨询系统301,系统301竭诚为您服务。】   轻佻而且让不见寒听起来十分恼火的男声姗姗来迟,给他发放了通关第一个副本的奖励,并且向他说明了当前这个小空间的情况。   “系统301,我要退出游戏!”不见寒立刻说道。   【《世界模型》游戏暂时没有登出功能。各项游戏功能正在研发并且逐步完善当中,敬请期待。如有疑问或者建议,您可以在系统空间中向“制作人信箱”投递您的宝贵意见,收件方将会于一个工作日内给您答复。】   不见寒:“……?”   如果说在副本中途不能退出游戏,还可以解释为强买强卖的话,那现在副本结束了,还是不能退出游戏,又算是个什么意思?   一股寒意笼罩在不见寒心头,他几乎是立刻滑开椅子起身,走到房间门口,想要打开公寓的房门。   【温馨提示:休息时间剩余11小时54分23秒,当前时间开启房门,将会立即开启第二次剧本任务。是否确认开启房门?】   不见寒:“……”   他即使再蠢,此刻也应该明白,他是被困在这个游戏里了。   他看向系统空间里唯一的窗户,窗户外一片雪白,什么景象也没有,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如果有疑问,可以向系统301提问是吗?”不见寒说道,“《世界模型》到底是一款什么游戏,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个地方,要怎样做才能离开这里?”   【《世界模型》是一款以恐怖游戏、小说、影视等作品衍生出的无限通关型全息单机游戏。玩家通关副本后可获得特殊物品作为奖励,收集足够数量的特殊物品兑换全部记忆碎片后,即可离开游戏。】   不见寒思考片刻,线上商城里的记忆碎片·一物品说明有提到,记忆碎片一共有三张,也就是说,他只要再通关两个副本就可以离开这个游戏了。   但是副本的难度肯定不会一成不变。《亲爱的哥哥们》虽然坑多弄人,但实际上只是单一的线性流程,也没有和超自然力量对抗的内容,偶有解密也都是小学生水准。这种副本是个人多死几次都能过关,称得上简单,也无怪乎只是一个一星副本。往后副本只会越来越难,他也不敢担保,自己能不能通关剩下两个副本。   《世界模型》绝不只是一个纯粹的全息游戏而已,不见寒敢打包票,这里面肯定隐藏着什么阴谋。但是他现在处境太过被动,没有记忆,没有可以离开的途径,12个小时之后就要被强制进入第二个副本,除了跟着系统的指示行动,一时还真没有破局的办法。   他坐回电脑前,打开背包,果然看见里面多了一件特殊物品。   【物品名称:幺子的身份纪念卡。】   【物品描述:我有七个哥哥,每一个都从里到外地爱我。】   七个哥哥的爱,你是白雪公主还是葫芦娃的爷爷?   不见寒信口吐槽了一句,用这张纪念卡兑换了线上商城里唯一的商品。   【获得道具:记忆碎片·一。】   这张记忆碎片静静地躺在背包的角落里,似乎可以使用的样子。不见寒想起系统301在他进入第一个副本之前对他所说的,可以兑换回自己失去的记忆,不由得心中一动。   他使用了这张记忆碎片·一。   【获得道具:故事的大纲残卷之一。】   不见寒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这个物品名称令他有些心生不安。   他打开这件物品查看,发现眼前弹出了一框文本,字体龙飞凤舞,非常之潦草,非常之敷衍。   “……失忆的男主进入了第一个副本,遭遇了鬼别墅里的变态剥皮狂和他的十二把钥匙。此处应有各种恐怖游戏经典沙雕梗出没。在剥皮狂锲而不舍的追求(追求这个词被两条斜杠划掉了)追杀下,他逃得屁滚尿流,最后因为遗漏了一把钥匙不得不重新开局。”   “男主查明真相,原来是缺爱的变态弟弟杀死了自己的七个哥哥,把他们做成了七张凉拌海蜇皮,晾在厕所里风干。他决定把剥皮狂烧成炭烤牛蛙,以慰基友在天之灵……”   “离开了副本的男主角回到系统空间,等待下一次副本开始……真是一个关乎细节决定成败的故事。”   不见寒:“……”   他深深地感觉自己被系统愚弄了。   他干脆地把这个所谓的“故事大纲”往背包角落里一扔,去洗了个澡,然后回来拉窗帘关灯躺平在床,准备入睡。   神经高度紧张地折腾了一夜,他早已经疲惫不堪。即使一时半会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也要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才能应对下一次副本。   半梦半醒之间,他回想起刚才在第一个副本里通关的经历,突然想起了一处漏洞,问系统道:“按道理说钥匙一共有十二把,但是户外楼梯门的狗钥匙我从来没有找到过。这把钥匙在哪里?”   系统很快回答了他。   【在林四的画室中,如果玩家剧情支线选择的是立刻离开别墅,林四则会收取生肖龙的钥匙,交换给玩家生肖狗的钥匙。】   不见寒又问:“那我拿着生肖狗的钥匙打开户外楼梯的门,立刻就可以离开别墅了?”   【当玩家使用生肖狗的钥匙开启户外楼梯的门时,剧本boss林八已经隐藏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会尾随玩家走出户外楼梯。由于林家其他七兄弟亡魂不可离开别墅,无法保护玩家,在玩家离开户外楼梯之时将立刻被林八杀害,结束本轮游戏。】   果然没有这么容易。   现在回忆起来,无论是第一次接到林五的鬼来电,还是林八假扮的林三骗他出别墅时亡魂的异动,虽然吓人,但那些已死的魂灵,都在不断地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   不见寒说:“如果用不可描述的小卡片打开户外楼梯的门,也是一样的结局?”   【正解。】   “对了,话说回来……我第一次走到虎房间门前的时候,用倒退走路闪避掉的高能是什么?对剧情发展有影响吗?”   【玩家闪避的高能,是林二死状的回头杀。根据剧本剧情流程,林小明到林七这七兄弟每人应当至少以亡魂形态或者鬼来电形态出现一次,协助玩家确认死者身份以及凶手。遗漏此高能情节对剧情发展并无影响。】   困意袭来,不见寒打了一个哈欠,声音逐渐低下去:“你们系统有闹钟功能吗?帮我定个十一个小时的闹钟,我可不想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副本里了……”   【已为玩家设置定时闹钟,距离闹钟铃响还有10时59分59秒。】   不一会儿,不见寒坠入了黑甜的梦乡中。   黑暗里只剩下他平稳轻微的呼吸声,这些细微的声音,反而显得房间中格外的寂静。   良久的沉默之后,虚空中响起一道男声,不再轻佻,低沉悦耳且轻柔,叩人心弦。   【晚安。祝你今夜好梦。】 第14章 剧本二·偷心·一   不见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觉一直睡到闹钟铃响。   他梦见各种色彩斑斓的光,光怪陆离,一片片黏在一起,又彼此扭曲变幻,简直像是一种精神的污染。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笼罩着他,无数他无法理解的知识和观念丝毫不顾他的意愿,疯狂地灌进他脑海里,将他逼迫到崩溃的边缘。   听到闹钟铃响的那一瞬间,他的梦好像被人摁下了停止键,他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一苏醒,梦中强烈的恐怖和压迫感便像退潮一样逐渐消退。很快,他只剩下一身冷汗,和不记得自己梦见过什么的困惑。   他只隐约记得,梦里有一个男人的影子。   【距离下一次剧本开启还有:0时43分54秒。】   系统301十分冷酷无情地播报了他仅剩的休息时间。   时间紧迫,不见寒又冲了个凉,冲掉自己一身冷汗,然后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   线上商城的商品仍然没有更新,不见寒甚至怀疑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给自己提供那丝毫没有什么卵用的记忆碎片。   退出了线上商城,他把目光投向了制作人信箱。   ……睡前光顾着阴谋论,差点忘记给这该死的游戏制作人写投诉信。不见寒打开邮件界面,开始编辑。   “意见一,强烈建议增加游戏副本的存档功能。合理的存档可以使玩家避免大量不必要的重复流程,节约玩家的时间,增加游戏效率。”   “意见二,强烈建议增加游戏中途登出休息功能。长时间的游戏容易使玩家精神紧绷,审美疲劳,影响玩家的身心健康。”   “意见三,希望能完善建模,不要再出现玩家角色只有手臂没有身体,量子力学原力取物的情况,极度影响游戏体验。”   写完这两点之后,他沉思了片刻,衡量之后,还是肝胆俱裂地添加上了第四条。   “意见四,希望能够改进系统,使其更加智能化、人性化。能够在玩家即将错过某些重要收集要素时进行及时的提醒,避免悲剧的酿成。”   他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把被他遗漏在厕所马桶里的蛇钥匙。   如果心理阴影有形状,那一定是钥匙的形状。   【已经收到玩家邮件,感谢玩家对本游戏提出的宝贵意见。制作人将于一个工作日内给您答复。】   写完投诉意见,休息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   不见寒推门而出,眼前一暗,旋即一亮,他已经站在了一条十分繁华、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马路的两侧都是花坛,而在马路正对面,一座造型宛如棺椁、外壳深褐发黑的建筑,矗立在宽敞的广场中央。广场正前方的标碑上,写着这栋建筑物的名称。   “鹤城美术馆”。   【剧本名称:《我的一个画家朋友》】   【剧本难度:两星】   【剧本描述:将你心,换我心,始知相忆深。】   【剧情介绍:你是一个半吊子天师,被家学渊源包装成了一个知名风水学者,国家一级捉鬼大师。今天是你的画家朋友林传风个人画展的开幕仪式,你受邀前来参观他的画展,却没想到,种种灵异怪象正在这栋造型诡异的艺术馆中发生……】   【当前任务:进入鹤城美术馆,参观林传风的画展。】   看到“天师”和“灵异”这两个字眼,不见寒虎躯一震。   果然来了,上一个副本中没有体验过的对抗超自然力量,这个副本没有给他落下!   面色凝重,不见寒做好了心理准备,穿过人行横道,往马路对面的美术馆走去。   美术馆门口人来人往,每个进入参观的人都要先经过安检,然后签字留言,才能进入美术馆内部。   不见寒通过安检之后,在签到处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现在的时间。下笔的同时,系统提示音亲切地响起。   【您已建立存档。】   不见寒笔下一顿。   【收到玩家意见反馈,《世界模型》游戏制作人决定于全新剧本中添加“游戏存档”功能。玩家可以通过在美术馆门口的签到本上签字建立存档,实时保存游戏进度。希望能够带给玩家更好的游戏体验。】   不见寒欣慰极了,一滴感动的眼泪在脸上划过:“那登出功能呢?”   【功能正在研发中,敬请期待全新版本。】   不见寒:“我去你妹的。”   他放下笔,正准备走,忽然想到了什么,脚下步伐一停:“存档点只在美术馆门口有吗?”   【正解。】   不见寒又问:“那我岂不是每次高能前,都要先跑到美术馆大门口,签个名再回去高能?万一高能激动了一点,没等我跑到门口就把我给鲨了,这个存档点岂不是白设置了?”   【呃,关于这个问题……】   “你们制作人能不能长点心,功能加就加,还加得这么鸡肋。”不见寒一边说,一边左右看看没人留意自己,把整本签名本抄起来往腋下一夹,就脚步生风地迈进了美术馆大厅,“下次可没我这么好脾气的玩家了啊。”   【……】   刚走进美术馆,不见寒就觉得一阵凉风从背后吹过,无比阴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展馆里灯光不怎么明亮,冷气倒给得真是足。   一个身穿唐装、头发微卷的青年男子朝不见寒迎了上来,跟不见寒握了个手:“哎呀老寒,你总算来了,等你半天了。路上还顺利吗?”   不见寒看见这个人的脸表情就是一滞,虽然他头顶上冒出了“林传风”三个发光的小字提示不见寒,他正是这次在副本里举办个人画展的主角的画家朋友,但是那张脸……   明显不就是林八吗!   那一瞬间,林传风的脸在不见寒的眼中突然失去了皮肤,只剩下了又大又亮的双眼和雪白整齐的两排牙齿。   这个游戏这么穷的,同一个建模要拿出来用两遍?   不见寒一个激灵,握着他的手上下晃了晃:“好久不见好久不见,飞机晚点,耽搁了一会儿。”   “哦……那真是辛苦你了。”林传风十分理解,拍了拍不见寒的肩以示安慰,“你大老远跑来,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看完展子去我家别墅小住两天?我请你吃全肉宴!”   不见寒闻言,顿时肝胆俱裂地问:“你家别墅里,有没有七个不穿衣服的兄弟和十二把不同生肖的钥匙?!”   林传风:“……?”   不见寒咳了两声,连忙转移了话题:“开幕仪式已经结束了?”   “刚刚结束,走,我带你进去看展去。”林传风十分热情地揽住了不见寒的肩膀,将他往展厅里面带,这一带不免就看见了不见寒胳膊里夹着的签到本,“诶老寒,你这拿的是……?”   “点鬼簿,”不见寒一本正经地说,“特殊物品,必须随身携带。你知道我家是干那个什么的嘛……嗐,别声张,让普通人见到了影响不好。”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他每往上面写下一次名字,就会有一个高能失去它存在的意义。   “看展也不忘带着家伙什?你可够敬业的。”林传风无奈,“……哎老寒,我展厅在楼上啊,你往哪去呢?”   不见寒头也不回地往美术馆正中央的会馆分布图走去:“急啥你,画还能长脚跑了不成?你等我先看看紧急疏散地图。”   林传风一愣:“你看紧急疏散地图干啥?”   不见寒淡然道:“方便一会儿逃命。”   林传风:“……?”   美术馆总共有三层楼,地图比林家别墅大了不少。在一楼入门以后最显眼的地方,会馆分布图足足竖了三块大板子,每一块代表一层楼的地图,地图上十分详尽地标明了求生通道、安全门还有洗手间的位置。   不见寒将地图仔细记好,一抬头,差点被阳光晃花了眼:“你选的这美术馆采光挺好啊?”   “那倒没有的,也就大厅这里光好,有人在上面做了装置艺术呢。”   林传风指指大厅直通建筑顶部的中空地带,上面有一扇巨大的天窗。天窗四周用铁管衔接了无数镜子,每一面镜子都反射出一泓水光似的阳光,亮晶晶的,明晃晃照亮了整个棺形美术馆的内部空间。   “现在美术馆里总共在办三个展,每个展占一层楼。一楼是‘秦淮丽影’,展出一些民国妓女相关的老物件;三楼是我的个人画展‘皮生骨相’;二楼我就不了解了,好像是现代装置艺术展,主题叫什么……‘赞美太阳’?这个装置就是二楼展子的一部分。”   林传风一边说,一边走到镜子群底下一处几个舵型转盘组合的艺术装置前:“你看这里,有几个转盘可以调节镜子的角度,特定角度可以映照出特别的形状。据说如果让所有镜子反射的光聚集到一点……就是这个装置底下,水池中间的台子的位置,很快就能升上千度高温。我刚才还玩了两下,挺有意思的。”   不见寒看着指示牌后面这个圆形水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对,我喊你是来看我的画展的,你怎么看起别人展子来了?”林传风这才想起话题跑偏了,一脸恍然,“快走快走,跟我上三楼去。”   三楼画展在墙面上贴上了巨大的宣传海报,“皮生骨相”四个大字漆黑流墨,底端坠落的墨滴隐隐泛红,令人心生不详之感。   不见寒刚一进入展厅,就被一副占满整面墙壁的巨大油画吸引了目光。   这幅油画面对展厅入口,显然是林传风的得意之作。   画面上是一个背对观者的女人,浑身赤裸,蜷曲在深黑色的丝绒毯中。她肤色雪白,背后的皮肉都是透明的,让观众能够清晰地看见她的脊椎与肋骨,还有胸前中鲜活血红的心脏。   而她的两条手臂缩在胸前交叠,双手交叉反向插入胸口中,紧紧地攥住了自己胸腔里这颗鲜红的心脏。   这幅画的名字叫做《自爱》。   绘者功力深厚,笔触细腻,色彩用黑白红相互冲突,给人的视觉以极大的冲击。整幅画有一种诡谲、妖异的诱惑力,仿佛能摄取人的灵魂。   虽然看不见画中女子的面孔,但不见寒忽然产生出一种幻觉,好像画中的女人缓缓朝他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美艳勾魂的脸。   那张脸虽然艳极,脸上却流下两行恐怖的血泪,正无声悲泣。 第15章 剧本二·偷心·二   不见寒悚然一惊,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不自觉地靠近这幅画,脸快要贴到画上了,裱画的玻璃板上若隐若现地映出往来行人的倒影。   眼前景象重影摇晃,神志被这幅画所吸引的恍惚感还在,他连忙心有余悸地朝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老寒?”林传风在一旁看着他,十分关切地问,“是晕机吗?”   “没事,一点点晕。”不见寒揉了揉太阳穴,手忽然一滞。   他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没事就好……你眼光好,这幅画是我最喜欢的一张作品呢。”林传风说,“你这张还看一会儿,还是我带你去后面看其他的?”   不见寒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用,我先去趟厕所。”   说完他就冲出了展厅。   “诶你去就去,跑那么快干嘛……”   不见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进了洗手间。   这个副本修复了主角建模没有身体的问题,他从头到脚一应俱全。他好奇自己长啥样很久了,直到现在从想起来,自己还没照过镜子呢!   他兴奋地往镜子前一站。   镜子里没有他的影子。   不见寒:“……?”   他又往脚底下看了看,脚底下也没有投影。   明明别人都有影子的啊,凭什么就主角我没有?   一bug未平,一bug又起?   买bug送游戏是你们恐怖游戏的传统艺能吗?   不见寒感觉自己胸口溢满了槽意,拖着沉重的脚步,默默回到了展厅里。   林传风再次见到他,有些意外:“这么快?”   “这你也要管?还是先带我看看你的画吧。”不见寒没精打采地说,“你说你年纪轻轻,画点啥不好,整天搞些血腥渗人的题材,阴气森森的。”   “爱与死是人类探讨不尽的边缘问题,尤其我们搞艺术的,病态美也对我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嘛。”   林传风一边说,一边把不见寒向展厅深处引去。   皮生骨相大展厅里又分为五个相互隔开的小展厅,每一个展厅各有自己的主题。分别是废弃古建筑题材《徘徊》,现代的高楼大厦《坠落》,被时代淘汰的一些老物件《遗骨》,人体与解剖《向死》,以及人体的分解与重构《新生》。   不见寒先从《徘徊》看起。   进厅第一幅作品上,画的是一座破旧的回旋楼梯,楼梯被画家处理成了莫比乌斯环的形状。木板破裂突出木刺,上面有斑驳的铁锈色痕迹,仿佛一串血脚印。整个画面色调灰暗,只有一个身穿红衣的人影在画面的右上角,探脚下楼。   不见寒继续往后看。后面有的画是旧阁楼,有的是剥漆斑驳的门和雕窗,有的是破败的佛像。总之画面无不压抑沉闷,令人担忧作者的心理健康。   看完了第一个展厅,林传风问不见寒:“你看完这个厅,有什么感觉?”   “看了这么多,还是第一张画印象最深刻。”不见寒回想了一下,往展厅门口走去,把那张画楼梯的画指给林传风看,“其他画面大多数是静物,只有这张上面画了一个人,色彩突出,而且构图上人在右上角,居高临下,结合楼梯中央留空的黑暗,看起来有很强烈的纵深感。有种……怎么说呢,说不出的压抑和诡异感觉。”   林传风着听他的话,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说话间,不见寒已经走到了画前,往画上一指:“就是这一……”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卡壳了。   画中血色人影的位置变了。   他原本应该在右上角,从高处往楼下黑暗中走。然而此刻,这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了画面左下角,抬脚上楼,仿佛来自地狱深处,正往人间爬上来。   不见寒睁大了眼睛,背后一阵发寒。   周围的观众三三两两聚在其他画作前欣赏,各自窃窃私语。他们感慨画家对画面氛围塑造的到位逼真,赞美他细腻的笔触和独特的视角,没有一人发出异样的疑问。   这道人影位置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周围的人为什么没有发现?   难道这……   林传风咕咚一声,脸色发白地咽下一口唾沫,低声说:“这个题材我只画了建筑,没有画任何人物啊。老寒,你看见的是……”   你看见的是什么?   【温馨提示:玩家可以使用功能“灵视”查看异常情况。】   【灵视:伸出左手食指与中指摆成“V”形,横置于左眼上。灵视功能为本剧本专有功能,可以侦查灵异现象。】   不见寒立刻抬起左手,按照系统提示摆出手势,横在左眼前。   周围的景象立刻都变成了模糊晃动的影子,世界剩下黑白两色,只有面前那一张画色彩鲜明,无比清晰。   画面上的人影红衣哪里是用红颜料画的,分明就是一片血迹!身穿血衣的人在不见寒眼中走动起来,脚步沉重地在楼梯上往返徘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色的脚印,但是始终找不到出口。   “咚、咚、咚。”   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在不见寒耳边响起。   吱呀一声,画上的血衣人影,一脚踩在了翘起的破损木板上。   血衣人猛然回头!   他穿过画纸,看见了不见寒,从画中冲出,向不见寒扑了过来!   【温馨提示:眨动左眼单眼发动灵视的聚灵能力,可以短暂击退厉鬼,多次连续眨动可以增强聚灵的击退效果,但是会损耗视力。请注意健康用眼,保护视力。】   不见寒吓得脸颊发麻,一边后退一边疯狂眨动左眼!   他每眨动一次左眼,厉鬼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拳,往后倒退一瞬。连眨了十数次,血衣鬼影被击得连连后退,硬是生生地被塞回了画里!   形势紧急,不见寒被吓出一身冷汗,腿一软,往后一倒就跌坐在地上,手里的签到本都掉了下来。   放下手再看,画面中那片血迹染红的人影竟然消失了。   这本的新手教学来得实在猝不及防。要不是不见寒反应及时,差点就给他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不过这个击退动作是什么玩意?   给厉鬼一个wink?   你说主角驱鬼就好好驱鬼,没事卖什么萌?   活该神棍都只能当个半吊子。   “老寒,你还好吗老寒?!”林传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走到不见寒身边,想扶他起来,又不敢伸手,“你怎么突然摔了,晕机有这么严重吗?”   不见寒摔倒的动静不算小,一下子吸引了不少观众的注意。他刚才一瞬间用眼过猛,左眼皮跳得厉害,根本不受控制,想朝林传风翻个白眼都做不到。   一看自己属性界面,竟然还挂上了了一个“眼皮抽筋”的debuff。   【眼皮抽筋:用眼过度,左眼视力疲劳,短时间内不能发动灵视。】   “没事,没事。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不见寒压下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悚,捡起签到本,抓住林传风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嘶……也许是刚才看错了吧?我就是感觉左眼视力有点模糊,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撸脱了一样。】   不见寒:“……?”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系统是不是在吐槽他?   不见寒这回真正怀疑自己是不是撸脱眼花了,一副鬼见了我的表情。   “要是真不舒服,你还是别勉强自己了。我扶你出去歇会儿吧。”林传风长吁了一口气,将不见寒扶到一边。   在展厅门口的公共长椅上坐下,休息了一会儿,不见寒才感觉自己左眼皮狂跳的感觉好了一些。   其间不断有人认出林传风这位画家,过来跟他打招呼,谈论展厅里的画作,一个接着一个,聊了许久都意犹未尽。   左眼视力逐渐从模糊恢复到正常水平,眼皮也不再乱跳,灵视的冷却时间终于结束了。趁着林传风将一个前来搭讪的摄影师送走的间隙,不见寒将林传风拉过来,压低了声音问他:“你以前办过画展吗?”   “办过,怎么没办过。”林传风回答道,指了指离开的摄影师的背影,“看见那位朋友没,他就是我上一次办画展的时候认识的。”   “那你以前办画展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乍听这一问,林传风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见寒说的是什么“不寻常”,连连摆手:“那种事情哪是那么容易碰到的。”   “这样……”   这么说来,问题可能出在美术馆这个场地上。   也不知道是哪个鬼才建筑师,竟然把美术馆盖成一座棺材的形状,阴气这么深重,不出问题才奇怪吧。   不见寒于是问:“那关于这个美术馆,你听说过有什么说法没有?”   “听人讲过一些传闻……也不是很清楚,我大概给你说说吧。”   林传风说着,凑近了不见寒,连解说带比划。   “其中有一种说法是,鹤城美术馆会建成这个样子,是有渊源的。”他比划了一个棺椁的手势,“据说是几十年前有个画家,为了纪念他去世的妓女情人,盖了这座美术馆。他的情人就葬在这座美术馆底下,整个美术馆都是一座大墓,所以阴气特别重。”   “这么渗人,你还偏要选在这个地方展,不是有毛病嘛。”不见寒抖了抖肩膀。   林传风摊了摊手:“你不觉得我画展题材和美术馆传说刚好相映成趣?看这气氛,塑造的多好。”   不见寒摆手:“滚。还有其他的没有?”   林传风说:“有,还有。不过不是美术馆的问题,是另外一个展子的事儿。”   他说着,指了指楼下:“一楼那个民国老物件的展子,五年前展出的时候就出过事儿。有人看完展子之后横死家中,警察法医都看了,死者的心脏都被人完整地掏了出来。据说那手法,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   话说到一半,突然滋啦一声电流声响,整栋美术馆陷入黑暗。   “停电了?”   不见寒抬起头,眼前一片漆黑。   按道理来说,这种暗度实在太不正常。   美术馆中央有一个凿空的天井,天窗敞阔,二楼又有那个“赞美太阳”的装置艺术散光。现在大白天的,美术馆里即使没有灯光,也应该堂皇明亮才对。   就好像被什么气息笼罩了,突然陷入鬼蜮般的黑暗。   突如其来的黑暗惊吓了不少观众,人声一片嗡嗡作响,乱糟糟的。   不见寒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不会又要我修保险丝吧?”   话音刚落,原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   “救命啊!”   “楼梯间死人了!!!” 第16章 剧本二·偷心·三   【当前任务:进入鹤城美术馆,参观林传风的画展。[已完成]】   【当前任务:探查画展中的灵异之处。[0/5]】   不见寒叮嘱林传风不要乱跑,立刻动身,往尖叫声响起的方向赶去。   楼梯间附近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人士,保安艰难地维持着秩序,企图将无关人员驱散。不见寒在晃动的手电光中十分勉强地挤进人群里,冲到前排,看见了死亡现场的惨状。   场面血腥诡异。   一个人形仿佛被重轮压在楼梯上碾过,整个人骨肉支离,内脏爆出,形状呈阶梯型,贴合地嵌在楼梯上。四周满地都是血迹,在此人的头顶和脚底位置,各有两串鲜血淋漓的脚印,向楼梯首尾两端的黑暗中延伸进去。   不见寒立刻抬起左手,开启灵视。   世界瞬间变得模糊晃动,出现重影,只有楼梯上一来一回的两串血脚印清晰刺眼。   三楼已经是美术馆最高层,血脚印到了楼梯顶端便转弯往楼下回走。   沿着血脚印行走的方向往楼梯下望去,不见寒看见一道红影踏在血脚印上,正穿过拥挤的人群,徐徐向楼下走去!   【当前任务:探查画展中的灵异之处。[1/5]】   只需要一眼,不见寒就能肯定,它就是刚才被自己击退回画中的厉鬼!   “砰、砰砰——”   接连数声闷响声,楼梯间之外又有人高喊:“有人跳楼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跳楼?   不见寒来不及管楼梯间里还在游荡的厉鬼,挤出人群跑回走廊,在三楼的走廊栏杆边上往下看。   大约有三四具尸体瘫在血泊中,以一楼大厅的水池为中心,无规则地散布在水池四周。   不见寒开启灵视,视察这些尸体。果然,在一片模糊的视野中,只有这几具尸体是清晰的,每一具尸体的脖子上都有一道血红抢眼的勒痕。   不见寒刚要伸头,往楼下再看仔细。   突然后颈一凉。   一双枯瘦染血的手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十根手指仿佛吊颈绳,以一种恐怖的力道在不见寒脖子上收紧。一瞬间咽喉剧痛,无法呼吸!   那双手掐着不见寒的脖子,用力将他往栏杆外按。   顷刻他整个上半身已经倾出栏杆,眼看就要栽出护栏,朝楼下摔去!   “老寒!”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企图将他身体用力扳回来。   颈上厉鬼的巨力和肩上的力道相互作用,几乎将不见寒的脑袋从身体上拧下来。   终于,他在窒息和剧痛中艰难地翻过了身,立刻开启灵视,疯狂眨动左眼!   颈上的手蓦然一松,飞快地后退,瞬间消失在了黑暗中。   不见寒头晕眼花,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捂着喉咙不停地咳嗽,咳得声音嘶哑。   林传风赶紧跪下来,给他轻轻拍背,关切地问:“老寒你没事吧老寒?”   不见寒一边咳嗽一边摆摆手,捡起再次掉在地上的签到本。   两星难度比一星高出太多,副本这才开始多久,他差点就死了两次。赶紧存个档压压惊先。   不见寒翻开签到本。   然后他发现,他没有带笔。   不见寒:“……”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你、你知道,”不见寒一边喘息,一边在咳嗽的间隙问,“这儿哪里有笔吗?”   “笔、笔?”林传风愣了一下,“保安室或者楼下签到处都有,怎么了?”   “去帮我借支笔,”不见寒终于咳得差不多了,拍了两下胸口,快速说道,“我现在得回你画展里面去看看。你动作快点,不要离栏杆太近,也不要走安全通道的楼梯间。走大厅的扶手电梯,可以的话顺便打听下停电是怎么回事。”   “好,好。我这就去。”   “快去快回,一会儿在你画展展厅门口见。”   两人分头行动。   刚才击退掐不见寒脖子的厉鬼,让不见寒再次挂上了眼皮抽筋的debuff。他在画展门口等到灵视技能冷却完成,才重新开启灵视,冲入皮生骨相的画展当中。   他第一次在画展里看见那副有着红衣鬼影的画时,系统没有判定他探查到了一次灵异事件,而是在楼梯间见到了楼梯红衣鬼的真身,系统才判定他探查成功一次。   刚才那个会掐人脖子推人跳楼的厉鬼应该也算一个灵异事件,但是他都差点被掐死了,系统也没出判定;因此不见寒推测,每一个厉鬼可能都分为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附着在某样依托之物上,另一部分则是游荡在美术馆中的真身。他必须这两个部分都见证过,才能判定成功探查出一个厉鬼。   想要证实这个猜想,只要再找到一件厉鬼的依托之物就行了!   经历过刚才两次死伤事件,参观者大多已经撤出展厅,展厅中一片空旷黑暗。开启灵视之后,四周的景象都是逼仄的暗灰色,模糊扭曲,上百张画作如同上百张姿态各异的哭脸,将不见寒团团围困。   他在扭曲的画像和黑暗中穿梭奔跑,只有“空空空”的脚步声在展厅里回荡。   他首先跑过《徘徊》展厅,这个展厅里第一张画上对应的楼梯厉鬼已经被他探查到了,因此任务没有变化。   紧接着是《坠落》展厅。   冲进展厅的一瞬间,不见寒就看见了唯一一副画面清晰的画作。那张画上画着高高的楼顶,一片血迹飞溅在天空上,仿佛一个血衣人纵身跃下,又好像一只展翅的红色大鸟。   血红色的影子在不见寒面前一掠而过。   “砰——”   闷响之后,展厅之外又有人失声尖叫,而画面上的红影坠入深渊,消失无踪!   【当前任务:探查画展中的灵异之处。[2/5]】   《徘徊》有一只厉鬼,《坠落》有一只厉鬼。   皮生骨相画展中五个不同的展厅,是否每个展厅都对应着一个灵异之处?   不见寒不敢耽搁,立刻拔腿朝下一个展厅跑去。   在《遗骨》、《向死》、《新生》三个展厅中,他果然各找到了一副有灵异反应的画作。   《遗骨》中找到的是牙齿上染有血迹的的凶兽铜门环,兽面已经锈迹斑斑;《向死》是一套流血的文具,解剖开来里面是人体骨骼和内脏;《新生》则是一具泡在血水中的人体,手脚和五官都长在了错误的位置。   但是任务没有再刷新。   这说明这三个厉鬼的真身他还没有在美术馆中见证过。   他从展厅中冲出来,几乎所有前来参观展览的观众,都已经聚集在了美术馆的大门口。   “放我们出去!”有人情绪崩溃地大喊,“这里闹鬼了,让我们离开这里!”   “对!快开门,放我们出去!”   “大家一起努力,把门撞开,一起逃出!我喊一二三!”   “一!二!三!”   彻底失控的人群冲开了安保人员组织的防护线,朝门口撞去。就在有人撞上大门的一瞬间,美术馆的门空间忽然诡异地扭曲了一下。   不见寒开启灵视,那扇钢化玻璃制成的大门,在他眼中扭曲成了一头生锈的、怒目圆睁的衔环铜兽。   他瞳孔收缩,大声朝楼下喊。   “别出去!!!”   为时已晚。   将大门撞开的人群只顾蒙头奔命,一个接着一个,仿佛冲进陋鲸口中的磷虾,欢呼着、尖叫着,投入了凶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铜锈凶兽狰狞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可怖的笑,鲜血染红了它呲露的利齿。   【当前任务:探查画展中的灵异之处。[3/5]】   “老寒,笔我给你找来了!”   逆着人潮的方向,林传风奋力挣脱出来。他从因为停电而中止运行的扶手电梯上一路爬上三楼,累得气喘吁吁,仍然不忘举高手中来之不易的钢笔。   跑到展厅门口,他将钢笔一把塞进不见寒手里,气还没有喘匀,就一股脑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都倒了出来:“我刚才去找负责人问了情况,现在的状况就是,已经有人去供电室检查过了,电力系统完全没有问题,既没有停电也没有跳闸,电线也没有损毁,但灯就是不亮,奇怪得很。也已经尝试过报警了,完全没有用,所有信号都没了,连对讲机都用不了。”   说到这里,他不禁哭丧着脸:“早知这样我就不办这场画展了!我图啥呀我,现在命都快给搭上了……”   不见寒放下手,没有说话。   长时间开启灵视,也会导致视觉疲劳,他现在左眼又处于技能冷却中的状态了。   他抿了抿嘴唇,接过林传风的钢笔,翻开了从签到处顺过来的签到本。   刚才无数参观者朝凶兽口中冲进去那一幕,虽然明知道是情节动画,仍然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这个世界里,一步一杀机,他连自己都救不了,更没办法救任何人。他很想劝林传风说,莫慌,我们终将会活着离开的。   但是他说不出口。   上一个副本他几乎是一路死过去的,这一个副本,他还不知道自己要死多少次才能通关,更别说预言结局是he还是be了。   “哭啥,”他只能发狠一样恨恨地骂,不知道是说给林传风,还是说给自己,“总他妈会过去的!”   钢笔揭开盖子,笔尖落在白纸上,沙沙地勾出暗红色的,流血一样的线条。   不见寒在签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等——”   林传风在他身旁大喊。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面前同时浮现出了两条系统提示。   【存档成功。】   【当前任务:探查画展中的灵异之处。[4/5]】   不见寒尚未合上手中的签到本,忽然感觉浑身一阵剧痛。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口鼻溢出鲜血。   好像虚空中出现了一只巨手,一把将他捉在掌心里,肆意挤捏、搓揉。他的身体被捏得扭曲变形,骨骼吱嘎断裂,戳穿了他脆弱的内脏。血肉挤爆,像泥团一样被重新捏塑。   肉体撕裂的剧痛之中,意识渐渐陷入黑暗。   他被揉碎了。   【你已经死亡。】 第17章 剧本二·偷心·四   【请选择需要读取的存档。】   面前一片黑暗,浮现出一左一右两张微微发光的图像。   左边是不见寒在美术馆门口刚刚通过安检,在签到本上签字的模样;右边是不见寒蹲在皮生骨相展厅门口,咬牙切齿摸黑在本子上写下名字的样子。   不见寒还懵着,怎么刚刚才存好档,突然间又死了。   他不信邪地选择了右边的存档点。   时间回到他在签到本上写下名字的那一刻。   手起笔停,堪堪写完“寒”字底下最后一点。   “等等——”林传风的喊声在他耳边响起。   签到本上,“不见寒”三个字,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猩红色微光。   【存档成功。】   【当前任务:探查画展中的灵异之处。[4/5]】   两条系统提示几乎同时在他眼前刷出。   等等,灵异之处[4/5]……?   不见寒脑海中才恍惚闪过一个疑问的念头,忽然浑身一阵熟悉的剧痛。   一股大力袭来,将他四肢百骸捏得挤成一团。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一团供人发泄躁怒的水晶泥,被揉得支离破碎,血肉爆裂,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剧痛。   他活生生痛死过去,意识恢复过来,又是刚刚才看见过的读档界面。   【请选择需要读取的存档。】   面对眼前这两个存档点,不见寒陷入了沉思。   第二个存档点他刚才已经试过了,一读就死,而且看起来不是偶然现象,可以说这个存档点就是废了。   可疑的是,在存档成功的同时,系统弹出了判定到探查出灵异之处的提示。   那么厉鬼在哪里?   在他手里。   第四只厉鬼,是那支用血当做墨水的钢笔。   林传风替他找来的那支钢笔,对应的厉鬼画作,是《向死》小展厅中那副解剖开之后是人的骨骼与内脏的文具图。   林传风是从哪找来的钢笔?将这支笔给他到底是无意为之,还是根本就是故意的?   不见寒更倾向于后者。   五个厉鬼,对应的五副画作,刚好都与林传风的作品相关联。说是巧合,不见寒都觉得滑稽。   但是如果林传风有意要害他,为什么要从跳楼鬼手里将他救下,又在他用钢笔鬼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大声喝止?   那厉鬼与林传风到底有什么关联,是同谋,还是敌对?   所有问题的答案,都要回到副本中去找。   不得不忍痛放弃自己已经走了一半进度的副本存档,不见寒选择读取第一个存档,一切从过安检签到重新开始。   笔尖从纸面上离开的瞬间,系统幽幽一声叹息。   【请玩家在抢劫签到本的同时,记得将签到本配套的签字笔带走。】   语气何其哀怨,何其恨铁不成钢。   不见寒狂怒:“要你马后炮何用!”   他揣上存档本,气势汹汹地跨进了美术馆。   等他苟过开局一连串高能,探查完了三只厉鬼,开始搜罗剩下两只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一次他没有忘记拿笔,当然也就不需要林传风去替他借笔。那钢笔鬼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在剧情中出现?或者说,钢笔鬼还会出现吗?   如果它干脆就不出现了,他岂不是生生和任务错肩而过?   这可不行。   不见寒略一思索,找了个空隙背着林传风将签字笔插进裤子后腰松紧里藏起来,仍然对林传风说:“你去帮我借支笔来,越快越好。”   林传风毫无怀疑,应了声好,匆匆下楼去了。   趁林传风离开之际,不见寒抽出签字笔在签到本上匆匆写下自己的名字。   【存档成功。】   他签完字,将签字笔再次藏起,面前忽然有人递来一支水性笔。   “你需要笔吗?”   那个人闷闷地问道。   不见寒抬起头,面前是一个海拔超过一米八的男人。他戴着黑色的口罩,头被兜帽遮住一半,几乎完全看不清脸。   他并不是用手直接将笔递给不见寒的,而是紧紧绷住了袖子,用袖子将手裹起,垫着笔递给他的。   隔着一层袖子的手,结构看起来有些奇怪。   “我借给你笔,但你也要借给我一样东西。”男人的嗓音听起来很沉闷,声音好像并不是从头的位置发出,而是从腹部,“你愿意跟我交换吗?”   不见寒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左手缓缓抬起来:“不用了。”   “我借给你笔,你也要借给我一样东西,我们应该交换。”男人执着地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要求,并且朝不见寒走来。   不见寒退一步,他便跌跌撞撞地向前一步。他每走一步,藏青色的卫衣从关节处开始濡湿变黑一分,仿佛有血渗出,一股浓重的腥臭味从衣服底下飘出来。   腥臭味使不见寒头皮发麻,他立刻开启灵视,周围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高大男人在他眼中瞬间被剥去了卫衣的伪装,一具胡乱拼凑而成的人体直挺挺地杵在他面前!   【当前任务:探查画展中的灵异之处。[4/5]】   人体应该是手的位置被缝上了两只脚,而脚的地方则拼着一前一后方向不同的两只手。他脸上只有一个长倒了的鼻子,鼻孔朝天,而嘴则长在肚子正中央,一开一合时能看见喉咙深处藏匿的双眼!   每一处被异常拼接的地方都流出血来,血沿着双腿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严格来说算不上多么恐怖,但是这种超乎常识的、怪诞的人体拼合方式,却异常地令人反胃,几欲作呕。   不见寒二话不说,左眼一眨。   厉鬼像是被重锤了一拳,踉跄了一下。它本就底盘不稳,身体一晃,顿时向后倒去。哗啦一下它手脚、五官、胳膊腿摔了一地,七扭八拐地碎在一滩浓稠血浆中。   血水中的器官肢体挣扎着,胡乱企图将自己拼凑起来。它的嘴在肚子上开合着,不断吐出血沫,一只掌心里安了七八只眼珠的手从血滩中溅出,一把向不见寒抓去!   “不,这不是我的东西……你的给我……给我!”   不见寒连忙后退,脚后跟一下子磕在台阶边缘,将他绊得摔坐在台阶上,鬼手险些就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冷汗直冒,屏住呼吸,左眼不要命地狂眨。鬼手吃痛,缩回血水中,血水的面积不断变小,最终收缩消失,冒出一缕黑烟。   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阴冷,差点把自己呛住。   《新生》展厅对应的厉鬼,终于也找到了。   “老寒,笔我给你找来了!”   林传风姗姗来迟,挥动着手中的钢笔。   “谢谢你啊。”   不见寒接过他手中的钢笔,展开签到本。   他假借揉眼睛的动作开启灵视,窥查了钢笔和林传风。钢笔果然如他所料,内部是挤成一团的骨骼与内脏,但林传风的样子就很奇怪了。   林传风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和常人一样,是模糊恍惚的。但在不见寒的视野中,唯一清晰的是,他胸腔中跳动的一颗血色心脏。   【当前任务:探查画展中的灵异之处。[已完成]】   不见寒钢笔笔尖在苍白的纸面上停顿了片刻,血做的墨水晕开一个小点。   然后他笔尖一动。   写下了“林传风”三个字。   “老寒?”林传风伸头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困惑,“你写我名字干嘛?”   想起不见寒所说的,关于这本册子是“点鬼簿”的言论,他顿时脸色一变:“你该不会以为我……”   话音未落,不见寒突然暴起!   他一拳揍在林传风小腹上,趁其吃痛弯腰,一把钳住林传风的脖子,将之死死掐住,按在美术馆三楼临空的护栏上!   “五个厉鬼全部出现在你的展厅里!你给我的笔也是鬼,写了你的名字却没事!”不见寒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林传风的脖子被不见寒紧紧掐住,不断发出“呃、呃”的求救声。他一时本能地抓住不见寒的手,一时又举起手狂摇,仿佛在示意自己是无辜的。   不见寒眯起眼睛,在警惕制住林传风的同时,手稍微松了一点点,释放出足以让林传风说话的空隙。   “不是我、不是我!”林传风努力挣扎,高高举起双手以示投降,“咳、老寒,你别激动!你听我解释,我可以告诉你不被鬼杀死的方法!”   “你先说,说完我再考虑!”不见寒厉声命令。   “好,我说,我说。”林传风又连咳了好几声,快速地解释,“展厅里一共有五只鬼,楼梯鬼、跳楼鬼、门环鬼、钢笔鬼和肢解鬼。楼梯鬼在和同一个人擦肩而过两次以后会将人碾杀在楼梯上,在他靠近你之前跑开就行了;跳楼鬼会把靠近护栏的人掐死,然后从楼上推下去,别靠近护栏就不会中招;门环鬼会吃掉所有企图逃出鬼蜮的人,只要不离开美术馆,它奈何不了你……”   “老寒,相信我和你是一边的好不好,我刚刚才救过你一次!我不会害你的!”   林传风从跳楼鬼手中救下过不见寒一次,他说的是事实。   不见寒已经有些相信他所说的话,但仍然无法轻易放松警惕。保险起见,他又质问:“你为什么对这些东西这么了解?这些厉鬼为什么偏偏出现在你的画展里?”   “因为它们是我的鬼役!我的画是用来关押它们的,它们现在失控了!” 第18章 剧本二·偷心·五   林传风给出了一个不见寒意料之外的回答。   不见寒一呆,手上松了松,林传风趁机挣脱了他的钳制,但是也没有攻击他,只是扶着栏杆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呼,我之前没跟你说,就是这件事情不好解释。”林传风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艰难地说,“你也是做灵异工作的,知道这行多容易被人误会吧?”   【以为是刷出一个boss,结果误伤了队友。】   系统揶揄道。   不见寒面露尬色。   于是他语气不善地骂林传风:“谁让你不早说!还有什么没讲的,赶紧一并交代。这些鬼东西为什么会失控?”   “这得从我为什么养鬼役开始讲起了。”林传风哎哟一声,长话短说,简单交代了故事背景,“我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为了给我续命,家里找了很多偏方法子,最后琢磨出来一种,就是把鬼寄附在我身上,利用阴鬼之力维持心脏的运作。”   不见寒一脸不可思议:“然后你就在身上种了五只鬼?老铁,你现在还算得上是人吗?”   “五只?一只都够呛。附五只在身上,死都不知道是什么形状的!”林传风连连摇头,“我只剥了一只厉鬼的心脏种在胸腔里,供我续命。谁想那厉鬼太强大了,我不得不搞了五只鬼来封在画里,让它们力量此消彼长,对抗维持平衡。”   “但是这些年来,那只被我借了心的厉鬼越发得厉害,这五只鬼加起来,都镇不住它了。我不得不回来找那只厉鬼,这次办展,本就是想着能不能把它也捉起来封进画里,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没想到它已经成长到这么恐怖的地步,这还一个照面没打,就已经让我五只鬼役都失控了。”   不见寒打了一个寒颤,越过护栏,朝楼下望去。   黑暗深如地狱。   一楼大厅前,数具摔死的尸体还在滞留在血水中,死相凄惨,无人收殓。美术馆门口血迹斑斑,龇牙咧嘴的铜锈凶兽仍然血口大张,贪婪地等待有人自投虎口。   五只同时失控的鬼役,短短十分钟前后,就将美术馆中大半参观者屠杀殆尽。而且它们仍然在美术馆中游荡着,随时可能出现,夺走幸存者的生命。   仅是林传风的五只鬼役,就能造成这种惨象。   那林传风要对付的那只厉鬼呢?   一个照面没打就能让五只鬼役同时失控,连五只鬼力量加起来都不能牵制的厉鬼,究竟是何等的恐怖?   “那就是说,”不见寒语气沉重,“我们要同时对付六只鬼。”   林传风摇头:“那倒不至于。鬼役失控是暂时的,如果能够削弱那只厉鬼,将它的力量暂时压制,我就可以夺回对鬼役的控制权。到那时候,我们对付厉鬼,还是有胜算的。”   “那要怎么压制它?”不见寒直切问题核心。   林传风手向下指了指:“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一楼那个出过灵异事件的文物展吗?我追查了这么多年,终于确定,我夺用了心脏的那只厉鬼,就是这个文物展中藏匿的鬼……姑且先称它为‘掏心鬼’吧。在那个文物展中,应该有很多寄宿着它力量的阴气之物,如果将那些物品毁坏,就可以削弱它的力量。”   “等我夺回了对鬼役的控制,我们就逼迫它现身,然后设法将它封到画里去。皮生骨相展厅门口最大的那副油画,就是我为它准备的。”   最后,林传风有些无奈地说:“我的胸腔里有掏心鬼的心脏,一旦进入《秦淮丽影》展厅,就会严重地受到掏心鬼的影响。所以销毁阴气之物的任务,就只能麻烦你去了。”   【当前任务:协助林传风削弱掏心鬼的力量。销毁阴气之物[0/5]。】   成为工具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见寒莫得感情地点头,接下这个任务。   稳妥起见,又多问了一句:“钢笔鬼和肢解鬼的杀人方式,你还没有告诉我。”   “肢解鬼会找到停留在同一个地方过久的人,强制性地和他交换一部分的身体。虽然不会瞬间致死,但是如果被交换走重要部分,还是会很麻烦的。对付它也不难,尽量保持移动就可以了。”紧要关头,林传风毫不藏私,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不见寒,“至于钢笔鬼,就更简单了。它是我的第一只鬼役,也唯一比较安全的鬼役,即使失控也不会轻易伤人。因为它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触发必杀的条件非常苛刻,只有当持有钢笔鬼的人书写自己的名字时,它才会将持笔者抹杀。所以只要不用来签名,平时当成普通钢笔用,都是没有问题的。”   不见寒:“……”   难怪上一次存档签名的时候,林传风突然大声制止他。   所以之前触发死亡,完全是一个自己造成的乌龙?   【恭喜玩家达成成就:我杀我自己。】   系统适时地表示赞赏。   不见寒翻了一个白眼,将钢笔鬼扔回给林传风:“我去一楼的展厅看看。你不能进那个展厅的话,就尽量搜寻一下美术馆里的幸存者,告诉他们规避鬼的方式,最好可以将他们集中起来。”   林传风连忙接笔:“好。”   胳膊里夹着签到本,不见寒走下扶手电梯,再次回到了一楼。   一楼地板上已经溅满了血迹,每迈出一步,不见寒都能听见鞋底踩在血泊中的“啪嗒”声。   跨过七零八落横在地上的尸首,不见寒来到了《秦淮丽影》的展厅门前。   展厅的大门被布置成了一扇敞开的雕花门,檐下悬着红纸灯笼,完全还原了上个世纪的陈旧宅院。阵阵阴风从黑洞洞的门内吹出,深处似乎潜伏着巨大的危机,使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不停地打着冷战。   不见寒在展厅门口存了个档,深呼吸,迈进门内。   进入展厅之后,浓郁的黑暗包围四周,将不见寒整个淹没在里面。   没有照明工具,单凭借肉眼,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在开启灵视时可以模糊地看见周围的景象。但是持续开启灵视又容易导致视觉疲劳,他只能开启灵视一瞬间,将周围的景象记下来,然后凭借记忆摸黑前行一段距离。等抵达记忆中视野的尽头,再次瞬间开启灵视记住地形,继续在黑暗中盲行。   死寂,黑暗,未知的危险。三重恐怖叠加,给人带来极大的压力。   不见寒每往前走一步,都有冰冷的阴风从脸颊和颈侧吹过。   像是黑暗中伸出无数女子的手,苍白枯瘦,指甲涂着血红的豆蔻,朝他抓来,又忽然消失。   耳边间或出现嘶声低语,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还有陪葬的首饰在骨灰盒中碰撞的脆响。   不知道是被鬼役破坏,还是参观者在逃生时推搡损毁的,或者干脆就是厉鬼作祟,文物展展厅中一片狼藉。展示文物的玻璃大多数被打破,展品也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甚至不少滚到视线盲区的角落里,给不见寒的搜寻任务增加了极大的难度。   比起皮生骨相来,秦淮丽影的地形显然要复杂得多。   皮生骨相只有五个四面墙壁挂画的分展厅,秦淮丽影下的小主题,初步估计得有七八个。每一个展厅还布置成不同的场景,有接人待客的舞厅,有歌女花魁的香闺,佳节盛会的花舫,甚至操办梳拢之礼的喜堂……   布置场景所用的家私物什,全都是民国原装旧物。老木蛀蚀,绸锦积灰,散发着一股难言的腐朽阴郁气味。   走走停停,接连穿过了两个主题场景,不见寒才找到第一件阴气之物。   女子的闺房里,有一张老式的雕花架子床。床杆四周挂起血色纱帐,流苏扣将床帘向两边系起,月洞门中露出床上鸳鸯绣花的锦被,和两个红绸枕头。   床边是黄花梨木的床头柜,点螺的首饰漆盒倾倒在床头柜前,里面的金钗玉镯珍珠耳珰撒了一地,其中一支银簪子滚到了雕花床下。   只有那一点银光在不见寒的灵视中是清晰的。   簪子在床底的位置很深,不见寒如果想取出簪子,必须趴下来,将整条手臂伸进去。他想了想那个场景,头皮和后背阵阵发麻。总有莫名的感觉,会有东西趁他视野受限难以转身的时候,从身后袭击他。   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他才迫不得已行动起来。   维持着灵视状态,不见寒跨过趴下来,侧脸贴地,手伸进漆黑的床底,用力掏了半天,才摸到银簪的尾端。   【物品名称:花魁的银簪。】   【物品描述:初恋情人的赠礼。“虽然他贫穷,笨拙,但有一颗真心。这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并不值钱,却是我最心爱的宝贝。”】   银簪入手的瞬间,不见寒身后突然一僵,重重阴气渗入背脊。   他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猛地抬眼。   漆黑的床底,一双幽幽发光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一具布满青黑色尸斑的尸体嵌在床底,皮肤污黑发青,轮廓看起来像一个身穿破旧旗袍的女鬼。不见寒只见黑暗中,两只几乎全是眼白的眼珠微微转动,目光从他脸上,转移到了他握住银簪的手上。   不见寒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抽手。   下一瞬间,尸体的手像一只利爪,紧紧抓住了不见寒的手腕!   手腕一阵刺痛,整条手臂像是被阴气侵入,顿时冻得僵硬不能动弹。不见寒左眼猛眨,趁尸体的手松动的刹那,向后一仰,挣出桎梏,跌坐在地上。   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撑地面翻身而起,在黑暗里照着记忆中的方向向展厅门口冲去!   身后窸窣作响,如同粘液掉落或者异形爬行的黏腻声音中,嵌在床底的尸体将自己从中缝隙中挤出,从床底爬了出来。   它撞倒展厅里的陈旧家具,朝不见寒的方向追来!   “还给我——”   声音像从浓稠的血浆中冒出气泡,模糊而又沉重,破裂时隆隆巨响。一个字又一个字,从朽烂的声带中挤出。   “把我的——心——还给我——!” 第19章 剧本二·偷心·六   不见寒脚下生风,夺命狂奔!   然而好景不长,他刚刚将厉鬼甩开半个展厅的距离,左眼忽然一阵模糊,眼皮狂跳。   瞬息之间如同灯灭,他面前的世界整个陷入黑暗。   即使看不见路,他仍然不敢停,凭着残留的记忆继续在黑暗中往前冲。才跑了两步,他脚底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向前栽倒!   他一头撞在了隔挡展厅的墙板上,手下意识地往地上一撑,按在了一片黏腻僵硬,而且冰凉的东西上。   不见寒手臂一僵。   他好像是被一具斜在墙边的尸体绊倒了,摸了一手半凝固的血液。   来不及对这位兄弟说抱歉,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扶着墙壁,沿墙企图寻找离开展厅的门在哪里。   然而随着他这一摔,身后追杀的厉鬼仿佛忽然消失了。他屏息凝神地去听,并没有听到对方追来的动静,漆黑中,只剩下他的手在墙壁上摩挲的窸窣声。   厉鬼没有追来吗?难道说,这里收集阴气之物,触发的只是一个闪现式的整活高能?   倒也很有可能。   毕竟秦淮丽影里的掏心鬼,可是连林传风五只鬼役都扛不住一下攻击的厉害凶鬼。剧情走到这里,一没有给玩家护身的道具,二又设置了这么复杂的地图,让玩家正面硬刚,怎么可能刚得过?   不见寒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十分在理。   逐渐放下自己紧张悬空的心,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用脚尖探出了地上尸体的大致方位姿势,小心翼翼地跨过,然后继续往前沿墙摸去。   现在应该思考的问题,是要如何销毁手中这件阴气之物。   心神一动,不见寒想起了刚刚进入美术馆时,在一楼大厅里看见的那个数百面镜子组成的聚光装置。   副本不会设置无用的情节,林传风开场白用了那么大篇幅介绍这个“赞美太阳”的艺术装置,作用想必就在这里了。阴气之物用十足的阳气去销毁,也很在道理上,完全说得通。   姑且一试吧。   他继续往前方的墙面上摸索,凭借记忆,感觉应该就快要摸到门边上了。   指尖忽然在墙面上触到了突起的东西,他把手盖上去,摸了摸。   终于摸到雕花门框了吗?   从这个展厅出去,应该就到大厅了。   手底下的触感有些奇怪,凹凸不平,阴冷渗入皮肤。虽然僵硬,但是用力按一按,似乎还可以按陷下去一点。   这个形状……   好像是一只手。   霎时间心脏倏地提空,不见寒宛如从万丈高空坠下,浑身紧绷,瞳孔收缩。   他手触电一般从自己摸到的东西上弹开,但是为时已晚,那只手迅猛地反擒住他四指,生拉硬拽,将他整个人往黑暗里拖去!   “把我的心……”   嘶厉的吼声突然爆响,竟然就近在耳边!   “还给我!!!”   “通”。   不见寒好像听见石块落水的声音。   胸口一阵穿心剧痛,一只利爪般的鬼手捅穿了他的胸膛,准确无误地捏住了他胸腔中怦怦跳动的心脏。   扑通。   扑通。   冰冷的鬼手紧捏心脏,往外用力地拽,硬生生扯断动脉血管,将热乎乎的心脏整颗从不见寒胸腔里掏走。   扑通……   刺骨的冷意从胸口灌入。   夺走了心脏的厉鬼放开了不见寒。剧痛和濡湿感同时占据了他的意识,他无力维持站立,向后倒去,沿着墙缓缓滑落在地。   他好像一个漏水的塑料袋,血从胸前的破洞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很快,过量的失血使他手脚发冷发麻,身体失去控制,逐渐变得冰凉,意识也渐渐模糊。   残存的意识中,留下的仅有渐远的沉重脚步声,以及女人哭泣般的哀叹。   “不是我的心……”   “我的心在哪?”   “你……还给我……”   【你已经死亡。】   暴毙来得猝不及防,不见寒临死前连一句“卧槽”都没来得及说。   这第二个副本比第一个来得更狗,每次都是在他以为高能过去,准备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他来个会心一击。   【钢笔鬼致死纯属玩家操作失误,与剧本情节设置无关。】   不见寒大怒:“那你有本事别把存档方式设置成签名啊?这不摆明了等玩家往坑里跳吗?!”   不幸之中的万幸,在进入秦淮丽影展厅之前,不见寒很有先见之明地存了个档。他读档回到展厅门前,朝黑洞洞的展厅比了个中指,大步跨进展厅里。   这一回他死得更快。   他在床底下击退掏心鬼直接耗尽了灵视的视力,让灵视陷入冷却。摸黑跌跌撞撞往外跑,一头撞在了展厅的墙上,摔得七荤八素,被掏心鬼压在地上就从背后掏走了心脏。   【你已经死亡。】   不见寒不死心,又冲进去试了一次。   这次他刻意节省了灵视的使用,灵视勉勉强强维持到冲出展厅,但仍然被掏心鬼追出来,按在地上一顿摩擦,当场去世。   【你已经死亡。】   【玩家是否有个兄弟,姓不名信邪?】   不见寒狂怒:“你才不信邪!你这个没用的人工智障,我专门写投诉意见给游戏制作人升级你的智商,是为了让你愚弄我的吗?你有本事吐槽我,你有本事给我送攻略啊!”   系统扭扭捏捏地磨蹭了一会儿,还真给不见寒送了三字真言攻略。   【背地图。】   不见寒:“……”   他这回是真的彻底没脾气了。   《世界模型》游戏里,鹤城美术馆,一楼的秦淮丽影展厅,一片无穷无尽、丧心病狂的黑暗之中。   眼下还是一个菜鸟的不见寒,未来《世间》游戏的夺冠者,妄想之国唯一的王,正在经历他一生中死亡次数最多的一个剧本关卡。   真是值得《世间》历史铭记的时刻。   连死几十上百次,不见寒终于用鲜血的代价,换来了这个关卡正确的打法。   区别于皮生骨相五个彼此独立的小展厅结构,秦淮丽影的展厅,是一个环形展厅,一条路连接着八个小主题展厅,分别有入口和出口两扇门。   靠着足够的死亡次数和被追杀的经历,不见寒终于可以做到将展厅地图牢背心中。只要他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即使不开启灵视,在一片黑暗中盲行,他也可以准确地绕开障碍物,找到离开的门口。   他首先要找到阴气之物的位置,取得阴气之物后,立即会触发掏心鬼的追杀。此时他必须关闭灵视,全程摸黑盲行离开展厅。   如果在前四个展厅拾取阴气之物,那么他就必须穿过后面所有展厅,从出口离开;如果是在后四个展厅拾取的阴气之物,那他就必须折返,穿过前面路过的展厅,从入口离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延长追逐战的过程,为灵视冷却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离开展厅之后,灵视冷却完成。此时他必须及时开启灵视,将掏心鬼击退。然后冲到一楼厅中的聚光装置下,操作装置聚光,将阴气之物销毁。   需要注意的是,掏心鬼并不是完全被他击退,而是暂时离开。如果他解谜聚光装置的速度不够快,掏心鬼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将他击杀在操作台上。   靠着坚强的意志力和常人难以想象的耐心,不见寒一次又一次出入展厅,终于成功销毁了四件阴气之物。   真是熟练得撕心裂肺。   【当前任务:销毁阴气之物[4/5]。】   除了他第一件在床底下找到的阴气之物银簪之外,另外三件阴气之物,分别是花魁的玉镯(号称是她心上人母亲留给他未来媳妇的传家宝,被他赠给花魁定情),花魁的金戒指(心上人第一次卖出作品时,倾尽荷包为她定制的七夕礼物),以及花魁的情书(想必这个无需多做解释)。   不见寒被掏得空洞漏风的心脏,仿佛填进了满满一把酸臭的狗粮。   将情书烧毁在阳气下,不见寒明显感觉掏心鬼森冷恐怖的威压被削弱了许多。他几乎是虚脱地倒在了聚光操作台边,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太草了,什么报社游戏变态作者。等我通关这个破游戏,一定要找你们制作人好好谈下人生……”   【下本本是逆天而行。】   系统淡然地回敬。   最后一次冲进秦淮丽影展厅,不见寒几乎没有怎么搜索,就在展厅的贵妃榻上找到了最后一件阴气之物。   【物品名称:花魁的八音盒。】   【物品描述:陈旧的点螺八音盒,其中似乎暗藏机关。“他送给我的八音盒,录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唱的歌。他说对我的情就像这八音盒,发条不断,歌声永不停止;心跳不息,爱慕永不将歇。”】   时来运转,不见寒大喜过望,将八音盒一把塞进怀里,闭上眼睛就准备跑出展厅。   眼看就要熬过这丧心病狂的一关,连耳边“还我心来”厉鬼咆哮都变得那么温柔悦耳,令人心花怒放。   贴心友善的系统提示音也动听地响起。   【你需要在《秦淮丽影》展厅中找到八音盒的发条,将花魁的八音盒开启,才能获得八音盒中真正的阴气之物。】   【支线1:发条的碎片[0/10]。】   不见寒:“……”   如果他现在死去,马上就死,就地死在这里,被掏心鬼一爪刨死,那么他豁命也要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加黑加粗的四个大字——   “禁止套娃!!!” 第20章 剧本二·偷心·七   问:如何有效而且合情合理地拖延游戏流程时长?   答:套娃。疯狂套娃,无限套娃。把一个主线任务拆分成数个支线任务,再把支线务拆成数个支线任务的支线任务。支线任务的支线任务布置要求收集数件任务物品,再把任务物品拆分成数个任务物品的碎片。同理可得无数支线之支线,碎片之碎片。你就能实现噩梦一般的任务循环。   Two thousand years later.   在收集了五件阴气之物,十件阴气之物的阴气之物碎片,二十件阴气之物碎片的碎片之后,不见寒终于在掏心鬼铮铮的利爪下打开了八音盒,取出了真正的最后一件阴气之物——破旧的报纸残片。   根据系统任务提示,只有找齐所有的报纸残片,将它们拼成一张完整的旧报纸,才能彻底销毁这最后一件阴气之物。   而同样的报纸残片,在展厅各个角落里还藏了一百张。   一百张碎片朋友们。   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亿啊!   捧着一堆报纸残片,不见寒的眼角不禁划过了两滴感人肺腑的清泪。   《世界模型》简直将现当代套娃艺术发挥到了极致。   抓紧在展厅门口击退掏心鬼的时间缝隙,不见寒生死时速把旧报纸的残片拼合起来。几乎每隔三分钟掏心鬼就会卷土重来一次,他必须放下手里的报纸,开启灵视将掏心鬼击退,签名存档,然后再继续拼合。   万一哪一次没有留意到掏心鬼的袭击,不慎被击杀,那这一波图就白拼了,又要回到上一个存档点重来。   等到他把报纸拼好,存档本上的签名已经覆盖满大半本册子了。   【物品名称:泛黄的旧报纸。】   【物品描述:一张民国时期的旧报纸,报导了一篇青年画家因心脏病去世,其妓女恋人为此殉情的新闻。】   感觉到下一波掏心鬼来袭的时机即将逼近,不见寒没来得及细看报纸上的文本。他只匆匆瞥了一眼上面模糊的黑白照片,就将旧报纸扔去了聚光装置底下,聚起所剩无几的阳光,将它焚毁。   印象里隐约只记得,照片上的妓女身穿香云纱旗袍,蕾丝镶边珍珠扣,美艳冠世。那身精致的旗袍,和掏心女鬼身上的好像是同一款式。   而另一张照片上的青年画家面孔被油墨模糊,难以辨认。只看身形轮廓,好像也有些眼熟。   【当前任务:销毁阴气之物[已完成]。】   【当前任务:协助林传风压制被削弱的掏心鬼。】   所有寄托力量的阴气之物被毁,掏心女鬼彻底被激怒了。整栋棺材一般的美术馆忽然剧烈地震起来,轰隆隆响声大作,灰尘和石砾簌簌从高楼顶上坠落下来。   “把我的心……还给我——!”   女鬼嘶声咆哮,无数黑雾一般的阴气从地下冒出,拧成数十股烟柱,腾腾上升,笼罩了整个美术馆。   一旦接触黑雾,被沾到的地方立刻发冷发麻,仿佛被阴气入侵,皮肤都变成青黑色。不见寒不得不连退数十步,躲避不停上升的黑烟,很快被逼退离开操作台。   美术馆大门口的血口铜环鬼受到阴气巨震的影响,一声嗡响,双眼放出血光,红光照亮了整个黑暗的鬼蜮。   此时不见寒即使不开启灵视,也可以在鬼蜮中用肉眼视物了。   在他惊恐的注视下,黑雾最终在半空中汇成一个巨大的、枯瘦的人形。女鬼高十余米,黑发张牙舞爪地背光飞扬,胸口有一个不断冒烟的空洞。她双手干枯,十指又长又尖,仿佛禽类的利爪。   不见寒仅仅是对她开启了一瞬间灵视,就感到左眼一阵剧痛,整个视野发红,脑中警报声迭响!   之前在展厅里追杀他的女鬼算什么?最多是掏心女鬼留在阴气之物上守护的一抹残魂!此刻真正的掏心鬼本体出现,他才醒悟,别说用灵视击退了,他连直视对方一眼都做不到!   他一步不退,十分勇猛、很有骨气地瞪着女鬼,鼓足了一口气,放声大喊:“林传风救我——!”   “你的鬼役好了没有啊?!!!”   说时迟那时快,门环鬼双目红光疾闪,美术馆中黑暗蠕动,一只形似八脚蜘蛛的畸形庞然大物,从三楼一跃而下,扑得掏心女鬼一个趔趄。   不见寒吓了一跳,还以为又多出一只要对付的鬼怪。等他定下神来,仔细一看,那只畸形巨蛛的八脚,竟然是由无数尸体灰白的断手断足构成的,每条手的掌心都长着一只眼睛,而腹部则长着一张利齿呲露的巨大的嘴。   而在蜘蛛近似头部的位置,一个人被残肢断骨绞住下半身,只有胸部以上露在外面,赫然是操纵以五只鬼役之力组成的尸构蛛怪的林传风!   “我勒个大草,”不见寒喃喃自语,“这还是人类吗……?”   掏心女鬼嘶啸一声,利爪朝尸构蛛怪的胸处掏去。蛛怪人立而起,腹下大口张开,两排尖牙一合,生生把掏心女鬼的鬼手咬断!   女鬼断手处冒出一道黑烟,她狂怒地仰头咆哮,飞扬的、无数钢针一样的长发倏然炸开,蓄力朝蛛怪冲去!   Boss战开始了!   “别愣着,去操作聚光镜攻击她!”林传风朝不见寒喊道。   他说话的同时,从他仅剩上半身的人形的口中发出了不见寒熟悉的声音,而从蛛怪腹下,又发出了另一种低沉怪异的凄啸。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在空旷的美术馆大厅里阵阵回响。   “照她心脏位置!”   不见寒立刻跑起来,趁林传风纠缠女鬼,绕开地上仍然不断迸出的黑色烟柱,朝操作台奔去。   所幸掏心女鬼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自从蛛怪出现,她就被林传风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我的心——”掏心女鬼声音尖锐地哭喊道,“我的心是你偷走的!把它还给我——!”   她仅仅两次攻击就撕碎了尸构蛛怪的一条长腿,使林传风平衡力急剧下降,攻击节奏也仓惶起来,一瞬间的失误,被掏心女鬼抓住了两条前肢。好在此时不见寒已经冲到了操作台前,转动操纵铜镜的齿轮,四散的阳光光斑顷刻间被聚拢!   凭借在女鬼无数次追杀下销毁阴气之物所锻炼出的聚光技术,不见寒熟练地转动聚光方向,一股阳光朝掏心女鬼胸口的空洞之处射去!   轰——!   掏心女鬼仿佛被一门大炮打中,浑身巨震,仰头尖叫。她胸口本是空无一物之处像被点燃了一簇火炬,伤口周围剧烈燃烧,出现了一圈金红色的灼伤痕迹。   受到重创,掏心女鬼不得不转移位置躲避阳光聚成的射线,因此憾然放弃了好不容易擒住的两条蛛腿。   与此同时,不见寒手下已经形成过一次聚光攻击的聚光装置开启了预防高温的安保措施,齿轮归位,聚拢的光线再度分散成光斑。   他紧咬牙关,握紧齿轮,等到防高温倒计时结束的瞬间,立刻再次开始旋转,聚拢光线。   另一边林传风挣脱了掏心女鬼的封锁,快速沿着墙壁攀爬上三楼,再次跳落,对掏心女鬼进行坠地攻击。掏心女鬼被他打出硬直状态,动弹不得,被他腹下血口再次咬掉一条手臂。   几乎是同时,不见寒的第二次聚光攻击接踵而至!   轰——!   失去双臂的女鬼心口处再次受到重击,胸前火光闪烁,好像被熔岩侵蚀一空。而她两条断臂不断地冒出黑烟,阴气越来越浓郁,即使有门环鬼双目的红光照明,也无法驱散它们了。   地面巨震,掏心女鬼忽然飞上半空,旋转一周。她四散的长发化作成百上千道黑色的流星,向地面坠下!   打出狂暴了!   林传风当机立断,仅剩的七条长脚一伸一弹,跃上了三楼,同时朝不见寒大喊:“老寒,躲一下!”   不见寒大骂:“草!你腿长倒是带我一起躲啊!”   话虽如此,他动作可半点也不含糊。开启灵视,抬头一眼预判出那些阴气流星的落点,脚下一转,就往安全区奔去。   被阴气流星所砸到的地方都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如果有游客的尸体有幸正好躺在黑色的漩涡上,就会沉入阴气漩涡之中,被侵蚀成一堆血沫。   假如这个游戏可以显示角色和boss的血条,不见寒笃信,在掏心女鬼吞噬了这么多游客的尸体的同时,他一定可以看见她被打残的血条正在缓慢地回升。   等到阴气流星终于坠落完毕,掏心女鬼旋转着回到了地面上。她放完大招之后似乎陷入了短暂的虚弱期,头颅低垂,幽幽呜咽,不见寒甚至恍惚看见两滴阴气凝成的纯黑眼泪滑落,滴在美术馆大厅地面上。   那两滴泪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感染力。在落地的同时,一股浓郁、沉重的绝望和悲伤,忽然像涟漪一般扩散开,瞬间攫住了不见寒的心脏。   然而就在此时,林传风从天而降,再次坠地攻击,将女鬼打出硬直,呼唤不见寒:“给她最后一击!”   不见寒悚然回神。   他挥去心头异样的情绪,奔向操作台。操作台也在刚才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流星雨中不幸被砸中,地下一片深邃乌黑。但不见寒顾不得许多,操纵齿轮,转向聚光。   最后一道灿金色的阳光,仿佛金乌锐箭,一举穿透了掏心女鬼的心口!   “啊——!!!”   女鬼凄声惨叫,尖声震响四壁。   她身上迸发出无数金色的光星,纯黑凝实的鬼体一瞬间竟然发虚透明。不见寒心中暗喜,正要撤退,然而双脚忽然僵在地上,竟不听使唤了!   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心上,他低头,只见无数阴黑的半透明鬼手从地上黑色的漩涡中伸出,仿佛一道钢链铁索,死死地绞住了他的小腿!   阴冷麻木感沿着双脚向上攀沿,双腿、腰际、胸口,直到他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别吧。   不见寒绝望地想。   Boss都快打完了,居然在这临门一脚上栽了?   掏心女鬼挣扎着飞上半空,四处撞在墙壁上,撞得整栋美术馆隆隆巨震,灰尘石砾一股股簌簌地倾落。她最后尖叫一声,虚弱得不住冒烟、几乎维持不住形状的鬼体在半空中缓缓逸散。   她忽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她回头,猛地盯住不见寒。   “老寒快躲开啊——!”   林传风惊惶的提醒声响起,但是已经晚了。   不见寒早已经被阴气侵袭,动弹不得。   不见寒胸口一冷,阴气渗入。在他惊恐的眼神和拒绝的表情中,掏心女鬼俯冲而下,狰狞的面孔在他眼前逐渐放大,一头向他扎来!   不见寒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意识坠入冰冷的黑暗之前,他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我去他亲娘的剧情杀! 第21章 剧本二·偷心·八   【你在黑暗中幽幽转醒。】   阵阵的耳鸣声中,不见寒听见一道温柔舒缓的男低音遥遥传来,帮助他找回了迷失在黑暗中的意识。   【你嘤咛一声,缓缓睁开双眼。纤纤玉手撑起身体,你看见正对雕花床的水银镜里,映出了一具前凸后翘、柔若无骨的娇躯,和一张倾国倾城的绝美的脸。】   不见寒:“……?”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满头问号地打量四周。   家具都是黄花梨木的老样式,边角雕花,光泽陈旧黯淡。他感觉自己好像一瞬间误入了什么民国谍战片的剧组布景现场。   这是哪里?他不是正在和掏心女鬼决战吗?   【发现镜子中映出了一张女人的脸,你大吃一惊。忽然之间,你好像想到了什么,惊慌失措地伸手揉了揉胸前的两团柔软——竟然有了!又慌不择路地向下伸手,摸摸两腿之间——果然没了!】   不见寒:“……???”   这是什么惊世绝伦的鬼故事?   “系统301!把头伸过来,我给你上个红buff!”不见寒愤怒地喊。   这一开口,他忽然愣了一下。   他原本的声音竟然变成了一道柔媚的女声。   【亲爱的玩家晚上好,系统301竭诚为您服务。】   系统像会变脸一样,声音瞬间从戏谑暧昧变得严肃,甚至有一丝棒读。   不见寒顿时严厉地谴责系统:“你自己数数这是第几次了?我给制作人写信,建议升级人工智能系统,让系统更人性化、智能化,没说要增加吐槽玩家的功能吧?”   【人类的智慧可以体现在自嘲与幽默上。同理可证,吐槽化和调侃化,不正是系统智能化和人性化的体现吗?】   不见寒:“……!”   可恶,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且不论系统301变得恶趣味这个问题,不见寒将注意力转移回到当前的处境上。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从床上下来,环顾房间,“我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检测到剧本情节仍在持续发展中,请玩家自行探索环境、收集线索,对自身处境进行合理推测。祝您拥有愉快的游戏体验。】   不见寒算是看透这个系统了。屁话一堆,屁用没有。   他呸了系统一声,根据刚才旁白给出的提示,先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水银镜观察自己现在的样子。   不出意料之外,他变成了一个女人。   水银镜中的女子大约二十出头的年龄,五官精美艳丽,盘着复杂的发髻,缀有珍珠发夹和錾银蝴蝶发簪。她穿着暗红色香云纱量体而裁的旗袍,金锻包边,镶嵌黑蕾丝花边。旗袍从领口到胸前解开了三颗珍珠扣,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   不见寒一愣,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一眼。   【好一个胸有沟壑的女子!这真的是如今的我吗?】   不见寒额角青筋跳动:“系统301,你闭嘴!从现在开始,除了基础操作提示之外,不允许你说任何废话!”   系统一声幽幽叹息。   不见寒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剧情解密上。   他调出系统界面稍作查看,发现灵视功能消失了,当前任务一栏也是空的,没有任何新的内容出现。   不能从系统获得提示,只能从眼前的处境开始着手分析了。   他现在附身的女子,或者说正在操纵的这个女性角色,身上所穿的旗袍正和掏心女鬼的穿着高度相似,相貌也和销毁阴气之物任务的旧报纸上的花魁一致。结合他在失去意识前经历的被掏心女鬼穿身而过的剧情杀,基本上可以确定,他现在正处在掏心女鬼的意识空间,或者是回忆当中。   换句话说,他很可能要在这段回忆剧情中了解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促使这名花魁变成恐怖的掏心女鬼,才能从回忆中离开。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水银镜中。   后颈忽然一僵。   在水银镜中映出的,昏暗的房间里,他背后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   他猛地回头!   房间里光线黯淡,空无一人。   “呼……”   猝不及防之下,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见寒摸了摸发凉的后颈,有些困惑。   失去灵视功能代表着两种可能。一,是在这个回忆剧情中没有需要对抗超自然力量的部分,所以自然就不需要灵视的存在了;二,是因为他的身份从一个(蹩脚的)驱鬼师变成了没有特异功能的窑姐,灵视能力跟随着身份的转变消失。   如果是前者还好,至少说明这个剧情中不会存在过于无解的高能;但如果是后者的话……   那意味着,面临未知的鬼怪和毫无征兆的危险,他将毫无还手之力。   而据不见寒对这报社游戏尿性的了解,十有八九的可能会是后者。   最狗的是,签到本没有跟他一起进入回忆剧情,无法在这里实时存档。如果不慎死亡,他就要从boss战之前重新来过了。   每一步的行事,都必须十成十的谨小慎微才行。   他决定先例行扫荡一遍房间。   窗户紧锁,门也关着,房间里确实没有人,不知道刚才他看见的那道人影是怎么凭空出现的。他上上下下翻遍了房间,除了照明工具煤油灯以外,总共找到四件可以互动的物品。   分别是一只玉镯,一枚金戒指,一支素银发簪,和桌面上发条卡住的八音盒。   前三件物品用途都是佩戴,他将饰品佩戴好之后,终于触发了八音盒的互动,发条可以被拧动了。将发条拧到底,然后松开,八音盒里的机械轴承旋转起来,发出了叮叮咚咚清脆的音乐声。   窗外夜风潇潇,泉水击石一样悦耳的音乐脆响,在灯火昏黄的房间里回荡。气氛有些安详,也有些诡异。   不见寒听了一段,旋律挺熟悉,是一首极有年代感的《天涯歌女》。   随着音乐被启动,八音盒自动开启,盖子弹开,里面掉出来一张纸笺。   银簪,玉镯,金戒指,八音盒,还有情书。五件任务物品齐全了。   “楼月卿卿如晤:不觉整理画稿直到半夜,风露甚寒,星子漫天,却惜不见明月。忽然便想起你来,此刻当已经睡了罢?上回趁你午憩,起稿所作《楼月春睡图》已完成近半,待作毕之日,吾亲手为你奉来。拙技见笑,承蒙不弃;此生何其有幸,得卿为知己哉!”   “……萧君已应吾出资相助,于城南风荷斋试办画展。名利俱来之日可期,待吾略俱薄银,遂替卿梳拢。永谐鱼水之欢,长誓鸳鸯之盟……”   “……思绪万千,提笔忘言。纸短情长,聊慰思念。愿约四月初一夜,城南风荷斋,面诉衷肠,以救相思之疾。”   “吻你万千。”   落款是“林且行”,以及书写这封约会情书的日期。   信件的文体半文半白,不见寒读得有些吃力,只大概明白这个落款“林且行”的人是个画家,和花魁是情人关系,最近在一个萧姓朋友的帮助下办了画展,约花魁半夜去办画展的地方偷情。   他正看得认真,门忽然“砰砰砰”地响了起来。他浑身一震,手忙脚乱把情书塞进八音盒里。   “秦姐,秦姐!”门外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喊道,“你快出来,妈妈找你呢!”   “来了!”   不见寒放下八音盒,去给人开门。   门扉推开,万家灯火、喧沸繁华都被迎入这间狭小昏暗的闺房里。五光十色的纸灯笼挂满檐廊,庭院烟雾缭绕,四处都是浪声笑语,每个角落都盛满男女调情的低喃。   房门外站着个俏生生的大姑娘,一身乔其纱的旗袍。外层薄透,里层是光面缎的吊带裙子,一双玉臂和锁骨若隐若现。   【请玩家根据剧情提示进行下一步行动。】   【秦楼月:敲门忒急,骇我一跳。妈妈找我有什么事儿呀?】   秦楼月应该就是他操纵的这个花魁角色了。这里是要看剧情提示给出的台词,照念出来的意思?   那个姑娘说完话之后,就一直盯着他,既不开口,也没有下一步动作。直到不见寒照着台词棒读了一遍,她才又接话说:“我也不晓得呀,你去了便知道。秦姐,你怎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莫不是还在想着那个穷酸卖画的?”   不见寒一边用旁光扫过变化的台词提示,一边回答:“我想他作甚?出息没二两,酸话一箩筐,若非他皮相看得过去,有谁稀罕被条癞皮狗粘着?走罢,且去妈妈那里,指不定是有我的好事呢。”   台词念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他复述的台词中所体现的花魁秦楼月对待画家的态度,和阴气之物上描述的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得上彼此矛盾。   他此刻说出口的话,和寄托在阴气之物上的情思,到底哪一种才是秦楼月的真实想法?   该不会这个女人有双重人格吧?   就在此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种被窥视感。好像檐下的灯笼上、墙角和窗缝里、廊柱和刻花的门上,到处都长出了眼睛,正充满恶意地窥视着他。等他敏感地回头去看,却又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怎么了,秦姐?”面前的姑娘奇怪地问。   “没什么,”不见寒回过神来,“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庭院的廊檐下。   系统没有再给出对话提示,但不见寒想试试这段回忆剧情的操作自由度,于是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姑娘细声回答:“是四月初一呀。”   “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姑娘刚刚说完,忽然顿了顿,又改口低声道,“好像确实有一件事,险些忘记同秦姐讲。”   “前几日院里有姑娘上街买胭脂回来,说总感觉好像被人尾随,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又说近来院里常有姑娘出现幻觉,仿佛有人窥视,觉得房里有另外的人,去找吧,又找不出来。我觉着好像是闹脏东西了,但这些事情妈妈不让我们讲,说谁敢乱传便要她好看。事后又叮嘱我们,千万不要独自出门,尤其是走夜路。若是非要出门的,一定要结伴才好,万万不能独行。”   “秦姐,你素来人好,有些话我只讲给你听。你自己可要小心呀。”   不见寒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向她道谢。   庭院不大,两人很快走到了花楼老鸨的会客室。给不见寒引路的姑娘神色对这鸨母似乎有些畏惧,不敢进去,不见寒只好独自进屋。   室里珠圆玉润、穿金戴银的鸨母坐在贵妃榻上,见他(她?)进来,两眼一亮,连忙就起身过来,牵起他的手,将他牵到贵妃榻另一端安坐好:“哎呀,我们的月姐儿来啦!昨夜里睡得好不好呀?看这小脸怎么白花花的……”   不见寒眼角一跳,不祥的预感隐隐发作,瞥见提示台词浮现,干巴巴地跟着念:“或许是夜里一路走来,风大吹的。妈妈找我有事儿?”   “月姐儿,你在这院里多年,我是看这你长大的,早已经把你当闺女养。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便寻思着,也是时候该给你找一户合适的人家了。”鸨母语气循循善诱,连哄带劝道,“城南的萧公子前些日子才跟我提过,说瞧你欢喜,想抬你回去做他的第十八房姨太。他家做海路买卖的,在上海有大生意,跟了他,保管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觉着如何,要是有意,这几日挑天夜里先约着见一面?”   不祥的预感成真,不见寒额角青筋狂跳不止。   他以为强行女装已经很过分了。   万万没想到,更过分的还在这儿等着! 第22章 剧本二·偷心·九   【秦楼月:妈妈,我不愿意!】   干得漂亮301!   不见寒在心里给系统提供的台词点了个赞,几乎是与提示出现的同时,就把拒绝的话说了出来。   遭到拒绝的鸨母脸色一变,顿时不再伪装一副慈蔼嘴脸,嗓音尖细地叫:“你为什么不想?莫不是真被那个小白脸迷了心智,和他好了?一个穷酸卖画的,他知道你身子值多少块大洋吗?他想要攒赎你的钱,只怕下辈子都不够用的,你就是贱,白倒贴他!我给你找的个好下家是良心,若想把你送给哪个膀大油肥的老爷糟践,你有胆子说一句不要吗?!”   不见寒:“……”   他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浑身都涌动着想要暴打NPC的热血。   额角上青筋狂跳,他还不得不按照提示,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台词:“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这事太突然了,我得,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当我不知道你小脑瓜里在想什么。你早就被那穷小子勾了魂啦,你想拖住我了就和他跑,是不是?”鸨母啐了一声,“你不用想了,我今天晚上就找人去把他手脚都拆了,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赖屎赖尿,我看你拿什么想!”   不见寒继续棒读台词:“您误会了,我们这些姑娘家,哪和客人谈什么真感情?他一无财二无势,偏又满脑子胡思乱想,我不过看他生的俊俏又嘴甜,玩玩罢了。您为此气坏身子,才不值当。萧公子约的什么时辰,您也没同我商量,我不好提前准备下,才说不要的。”   鸨母一脸狐疑:“你心里,可真是这么想的?”   不见寒面无表情:“真得不能再真。”   哐的一声,身后一对雕花门板被人推开了。   不见寒一回头,一个面色惨白、穿着一身长褂的俊秀青年正站在门口,惊惶又绝望地看着他。   不见寒吃了一惊,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听见鸨母又说:“林且行,你听见了,我家姑娘对你无意,你以后可别再纠缠她了!她马上就要给萧公子做姨太太,你堂堂一个文化人,纠缠朋友妻妾,说出去下不下贱?”   【秦楼月:阿行,你听我解释——】   不见寒这句台词实在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脸色时红时白,捂着胸口,转身落荒而逃。   不见寒:???   一盆狗血当头泼来,他脑子有点乱。   “既然话已经说明白了,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鸨母朝“秦楼月”摆摆手,“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她哼了一声,不再理会“秦楼月”,自顾自玩弄指甲上的丹蔻去了。不见寒在原地凌乱了片刻,也赶紧跨出门,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门口有两个长相普通的男人守着,应该是龟奴或者护院之流,把他押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不见寒头脑冷静下来,开始反思剧情迄今为止的展开。   经过刚才那一幕,他基本可以肯定,秦楼月的阴气之物上的物品描述才是她的真实想法。不难想到,秦楼月和画家林且行暗中相爱,但是因为林且行没有钱财,鸨母想将秦楼月嫁给富商之子当姨太太,于是设计了刚才那一幕,想让林且行死心。   秦楼月为了保护林且行,从来不会在人前说一句林且行的好话,凉薄之言却被门外的林且行听得一清二楚。   但林且行真的死心了吗?   秦楼月又是怎样变成厉鬼的呢?   那些所谓的“被人跟踪”和“被人窥视”的超自然现象,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不见寒独自蹲在秦楼月的闺房里思考,新的剧情提示又跳了出来。   【秦楼月:阿行,阿行他听到我刚刚那番话了,他一定误会我了,这可如何是好……】   【秦楼月:我要怎样让他相信,那些话只是糊弄妈妈的呢?】   不见寒:“……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羞耻的独白台词就不用念出声了吧?”   【秦楼月:不行,我一定要跟他解释清楚。我要去找他,他约了我今夜在城南风荷斋相见的,我要去见他,告诉他我的真心。】   【视野左上角的指针将为玩家指引任务目的地,请玩家留意指针方向变化。缺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剧情台词提示结束的同时,视野左上角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指针,并弹出了操作指引。   不见寒叹了一口气,拎起桌上的煤油灯,推开窗户,撩起旗袍的裙摆跳窗而出。   从门出去,庭院里是一片灯火通明,浪声笑语;但是从窗户出去,外面是黑暗的城镇,街道和房屋一片死寂。   墙面粉漆显得惨白发蓝发青,黑色的屋檐则更黑,投下窄窄长长的影子。墙角的投影里仿佛隐藏着无数鬼怪,窥探着女子的后背,随时准备朝她伸出细长的鬼手。   不见寒抱着被夜风吹得发凉的手臂,搓了搓上面新鲜的鸡皮疙瘩,提着煤油灯,往深幽漆黑的巷道里钻去。   青石板的路面很脆,高跟鞋走在上面,发出嗒嗒的响声,在空荡荡的街道里回荡。   夜里的城是一座死城,俯瞰整座城市,只有不见寒一个人站在街道上,也只有他手中的煤油灯这一团微弱的光源。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不见寒只听见他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声。   “嗒、嗒、嗒。”   眼角好像忽然有一道黑影闪过。   不见寒警惕地停下脚步,提着煤油灯环顾四周。   当他用灯光照亮周围时,既没有看到可疑的人,也没有发现有可疑的东西,他几乎以为刚才的黑影是他眼花产生的错觉。但是他浑身上下又有着一种强烈的不适感,背后毛毛的,好像身后有人跟着他,就蹲在墙角的阴影里,又或者隐藏在拐角处的墙面之后,时刻准备冲出来袭击他。   恐怖来袭之前,往往会有一些征兆,比如说身体突然不适,或者背景音乐变调。经历过这么多次高能,不见寒并不认为自己会凭空产生忌惮感。   他试着又往前慢慢走了几步。   “嗒、嗒、嗒。”   随着煤油灯光线照射范围的移动,屋檐和墙角下的阴影形状逐渐位移变化。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姿态。   不见寒猛然转头。   虽然那里的阴影迅速恢复了正常的形状,但他敢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眼花。   那一瞬间,漆黑的阴影形状变成了一个企图朝他伸出爪子的瘦长鬼怪!   有东西躲在阴影里想要袭击他!   不见寒一撩旗袍累赘的长摆,蹬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在青石板街道上健步如飞地奔跑起来!   “嗒嗒嗒嗒嗒!”   手中的煤油灯剧烈摇晃起来,照明范围不断摆荡,檐下墙角的阴影形状也不断地诡谲变换,无数鬼手从黑影中探出,沿着墙壁、街道的石板路面扭曲伸展,朝不见寒抓来!   不见寒跑得越快,那些东西就生长得越快。一瞬间周围的黑影像滚水一样沸腾起来,其中藏匿的无数妖魔鬼怪雀跃欢呼,汹涌扑来,想将被围困在黑暗中的女人碎尸分食!   其中一条伸得最长的鬼手,从不见寒的影子里长出来,已经攀到了他的脚后跟。不见寒脚脖子一凉,下意识地往后一踹,被鬼手死死抓住了鞋跟,整个人绊倒在地上!   哐啷一声,煤油灯砸在地上,沿着青石板滚出去。   时间好像凝固了。   这不是错觉。   不见寒屏住呼吸,四周张牙舞爪包围着他的鬼手,竟然没有一个趁机扑上来抓住他,而是维持着扭曲的姿态,凝固在了半空中。   他和那些鬼影对峙僵持了一会儿,鬼影们竟然隐隐有想退缩的意思。   等抓住他鞋跟的鬼手渐渐将他的鞋跟松开,他悄悄将腿抽出来,居然也没有遭到阻止。   奇怪,这高能的触发机制是什么?   不见寒反思自己遭到攻击的全过程,也许和光线有关?最开始就是煤油灯晃动的时候照到了鬼影,当他停下来时,鬼影又消失了。后面鬼影大面积出现,也是在在他开始奔跑,煤油灯剧烈晃动的时候开始。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努力伸长了手,从地上捞起煤油灯。   光照的范围随着煤油灯位置的移动徐徐变化,但是鬼影仍然凝固着,没有继续攻击他。   看来不是光线问题。   鬼影已经缓缓退散,最近的也离不见寒超过了半米距离。危机暂且解除,不见寒稍松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高跟鞋的鞋底重新叩在地面上。   “嗒。”   顷刻之间,僵硬的鬼影仿佛听见进食的餐铃声,一刹那全都活了过来,向不见寒一扑!   然后又凝固在半空中。   不见寒猝不及防,被吓出一身冷汗,脚一崴差点摔回地上。   是声音!   触发鬼影攻击的条件是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难怪他跑得越快,这些鬼怪追得越狠!   他维持着脚崴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保持安静,等待鬼影再次缓缓退去。等到他腿都麻了,鬼影和他之间的距离终于超过一米远,他才慢慢地、轻轻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脚上的高跟鞋脱下,侧放在地面上。   如果触发攻击的条件是声音,声音频率越高、响声越大,鬼影的攻击也就越激烈。但是他走路不可能完全不发出声音,唯一的选择,就是脱了鞋子,赤脚走路,尽量削弱行走发出的声音。   在他保持安静的这段时间内,鬼影已经几乎完全隐没回到墙檐的投影中,眼看就要安全了。   忽然,黑暗中睁开了一只眼睛。   被投影笼罩的墙面上忽然爆睁出一颗眼珠,转动半周,紧紧盯住了不见寒。   眼珠虹膜浊黄,眼白上布满血丝,眦目欲裂地盯着不见寒。紧接着,投影中接二连三地爆出了无数只眼,不仅仅是墙面,地面、不见寒的影子里甚至漆黑的夜空,一瞬间密密麻麻,嵌满了无数瞪视着他的眼珠!   与此同时,已经几乎完全消散的鬼影也重伸利爪,狂喜地狞舞起来! 第23章 剧本二·偷心·十   这种时候研究机什么制啊,当然先跑要紧!   抛弃了高跟鞋的不见寒逃命速度简直更上一层楼,快得飞起。   他跑出去没有几米远,那些从阴影中爆出的眼珠就逐一合上,消失在黑暗中,只有形状狰狞的黑影追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紧跟在他身后。   他一个急刹车,停在原地,屏住呼吸。无数张牙舞爪的鬼手在他背后伸出,正要扑杀却凝固在半空中,场面一度陷入死寂,甚至还有一丝滑稽。   他呆在那里不动,鬼手又开始慢慢退缩。   回想起带路NPC姑娘透露的信息,不见寒判断他遭遇了两种灵异。第一种是跟踪者,第二种是窥视者。   跟踪者对应地上的鬼影,闻声而动,会袭击制造声音的来源;窥视者对应黑暗中的眼睛,可能没有直接攻击的能力,但是如果在同一个地方停留时间过长,则会被窥视者盯上。窥视者会促使跟踪者摆脱攻击机制限制,直接袭击目标。   然而根据NPC姑娘的提醒可以推测,无论是哪一种灵异,都有一个限制,那就是“不会攻击结伴的目标”。它们只会袭击落单者,不见寒很可能要一直维持被追踪准备袭击的状态,直到他和林且行汇合。   实际上,偌大一座城镇,又已经是民国年间,不是没有电灯的封建时期,这个时间段全城一片黑暗沉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不见寒一路走来,且不说没有遇到行人,连一盏檐下的烛笼、一扇透光的窗户都没有见到,实在过于反常。   他猜测这可能和他身处的地方是回忆剧情有关,他眼中所见的东西,未必都是真实场景,很有可能是秦楼月主观处理过的记忆。   秦楼月放大了夜晚的黑暗与孤寂,深夜空旷的街道对一个娇弱女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恐怖了。那些跟踪和窥视她的鬼怪,也未必就是真的鬼怪,而是鸨母对姑娘们私生活窥探和控制她们的爪牙的化身。   思绪有些飘远了。总的来说,这一段剧情的逃生诀窍,就是一直保持移动状态,但是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只要能在死前总结出规律,回忆杀这段高能并不难对付。之前把高跟鞋脱下来丢掉,确实是丢对了。   等鬼影稍微缩回去一点,不见寒开始蹑手蹑脚地前行。   动作幅度受限,他不可能跑得太快,万一不小心走错了路,还要匀速缓慢地折回来,一来一去,耗费了大量的时间。鬼影一直尾随着他,在阴影中蠢蠢欲动,让他背后时刻都好像扛着山大的压力。   不知走了多久,浓郁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巷道深远处,一盏白纸灯笼悬在漆黑夜色中,忽明忽暗,像耐心等待飞蛾自投罗网的饵光。   不见寒朝着有光的地方小心地快步走去。   走得越近,他越能清晰地看见烛光映照下,是一名长褂青年正在提灯等候。   他身形高但是单薄,风鼓起长袍,显得空荡荡的。惨白的烛光照亮他瘦削的下巴、鼻底、紧锁的眉头,双眼浓黑深不见底,眼底下有一片吓人的青黑,身体其他部分大都隐藏在黑暗中。   仿佛一抹游荡在空街上的幽魂。   【秦楼月:阿行!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还愿意在这里等我的,你听我同你解释。】   不见寒走上前,念出这段台词,同时他身后蠢蠢欲动的阴影也像是收到了什么讯号一样,逐渐平息,退回黝黑深邃的空城中。   “你说罢,”森森的烛光中,青年画家颜色苍白如同死人的嘴唇轻轻动了,声音嘶哑,“我听着呢。”   “我不会嫁给萧公子做他的姨太太,更不会教其他人梳拢。”台词太过奇怪羞耻,为了赶紧过掉这段追夫修罗场剧情,不见寒加快了语速,听起来好像他真的正急于向误解自己的情人辩白,“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你……哪怕你如今尚未功成名就,我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些——旁人爱我不过是馋这幅皮囊,逢场作戏,我独稀罕你一颗真心。”   林且行闻言,仿佛失去全身力气,露出一个虚弱且仅浮于表面的微笑。他深黑的双眼像能吐露言语,其中至深处,藏着一个失恋心碎的男人深爱却不敢作声的无力和悲恸。   “你方才对你的妈妈,并不是这样说的。”他声音极轻,气息像浮游在空中的蚕丝,时刻准备破碎,“你说我没有钱财,也没有权势,只会花言巧语和异想天开,除了皮相尚可一看之外毫无是处。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说的都对啊,只是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对我其实是这样想的?”   “你应当知道,我心慕你从来不是因为你的美貌。我所爱的秦楼月,善解人意,能宽容也能理解别人对理想的坚持。她不在乎我贫穷,也不会嘲笑我地位低下,更不会认为我坚持自己的绘画风格、不肯迎合世人的审美是不可理喻的顽固。我莫非不知道自己又穷又贱,冥顽不灵像个傻子吗?可是她对我说,她不在乎身外之物,她所欣赏的,正是我高傲不屈的意志,和特立独行的灵魂。”   “我以为只有她懂我的心意,只有她能肯定我的才华,我不仅视她为爱人,更将她当做知己。每当我撑不住的时候,只要想到她,我就感觉自己还有再坚持下去的理由。可是现在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我知道红尘中人,多擅话术,但我没有想到,竟然是擅到这个地步……”   “今天听了你那番话,我便止不住地在想,你曾经对我说过的‘欣赏’,到底对几人说过?你究竟几次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将多少男人耍得团团转,为你痴狂颠倒,你却叶不沾身?你的话有一句是真的吗?我贫穷潦倒,所有之物本就剩余无几,全都给你又有什么要紧?唯独剩下一颗真心,你还要偷去践进泥里——”   “秦楼月,你到底有没有心?!”   声声质问,仿佛丧偶之雁,啼血凄鸣。   林且行越说越激动,情到悲愤处,呼吸急促、声音哽咽,几乎喘不上气来。他瘦削的手在宽大的袖子底下颤抖,烛笼的火光也震动不已,摇摇欲熄。   不见寒听完这一大段深情剖白,竟然感觉心神动摇,眼眶一酸,泪水差点涌出来。他当然知道,这是受到被他附身的秦楼月本身的影响,但还是忍不住为面前这位兄弟头顶的绿意掬了一捧辛酸泪。   不禁连台词都念得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不,我没有骗你,我从来没有骗你!阿行,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你是在怪我一再拖延,含糊其辞,从来没有给过你一句准话吗?我哪里是不想,我只是不敢!我怕妈妈发现你我的往来,要让你难堪,更怕以往的客人要找你的麻烦,所以才说出那些难听的话!阿行,你我相识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真心吗?”   “我已经不敢信你了!况且就算你是真心的,”林且行喘着气,浑身发颤地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又怎样?”   他说话越来越艰难,颤抖得也越发剧烈,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前襟的衣服,脸色从惨白涨到通红,一副难以呼吸的样子。   不见寒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激动过度,很快发现不太对劲。林且行的身形逐渐矮了下来,窒息和剧烈的战栗使他难以站立,渐渐跪在了地上,手中的白纸灯笼也跌落在地。烛火舔上糊在竹枝上的白纸,很快燃着,在苍白的灯笼纸上灼穿一个窟窿。   理智告诉不见寒,无论是什么情况下,都最好不要轻易去搀扶一个莫名摔倒的人,这很有可能被碰瓷上。但是他的身体自发地动了,往前走去,连说话的功能也不再受他控制,直接被系统托管。   “阿行,阿行!你还好吗,你这是怎么了?”   ——该死的,又是剧情杀!   秦楼月焦急关心地蹲在林且行面前,林且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恐怕是……活不长了……”   “你不要这样说,你千万不要这样说!”不见寒感觉到脸上有湿意,秦楼月只怕是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我不要你攒钱替我梳拢,也不管那些妈妈姐妹公子少爷的了!我跟你走吧,就我们两个人。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们逃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你……”在秦楼月看不见的角度,林且行的眼中泛起一缕幽光,像临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愿意跟我走?”   “我愿意!我……”   这一句话尚未说完,一条手臂从背后横过来, 勒住了秦楼月的脖子。   秦楼月悚然一惊,刚想挣扎,但即使林且行再瘦弱,她一个女子,怎么敌得过成年男人的力气?   刚才装作病发的虚弱瞬间退去,林且行面目狰狞,一手紧紧地箍着她,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抖出了一张手帕,猛地盖住她的口鼻。   “那就和我一起走吧——”   一股刺激的气味涌入鼻腔。女人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得虚弱无力,片刻后终于失去意识,手脚垂落,昏迷在了情人的怀抱中。   眼前再度一片黑暗。   渐渐地,耳边出现了一两句交谈的声音。   “……你每天吃药,至少还能再活一年。现在就动器官移植手术,也很可能出现排异反应,很快还是要死,你想好了?”   “这样活着,早晚也是死,有什么意思。”一道不见寒似曾听闻的青年声音响起,“动吧。”   “万一失败了……?”   “万一失败,不能和她同生,就和她共死。”   不见寒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   视野一片模糊,灯光十分的晃眼。他躺在一张手术台上,四肢似乎被人固定住了,无法动弹。隐约还可以窥见胸前的峰峦起伏,他还在秦楼月的身体里,眼前这段剧情是秦楼月最后的记忆。   手术台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一个戴着口罩,看不清脸,手中拿着手术刀;另一个青年人俊美阴郁,面孔苍白如同厉鬼,赫然是林且行。   不见寒完全无法操控身体,只能惊恐地看着那个拿着手术刀的人将刀尖在他胸前比划,切开了胸前的皮肤血肉。   大量的血汹涌而出,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甚至做不到闭上眼不去看面前血腥残忍的一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剖开他的胸膛,将里面鲜活跳动的心脏取了出来。   咚。咚。咚。   每一次的搏动,都挤出大量的热血。   让人理智崩溃的剧痛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因为失血慢慢冷却,他试图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来逃避疼痛和死亡带给自己的恐惧,早点熬过这段剧情,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副本介绍里的一句话。   “将你心,换我心,始知相忆深。”   林且行接过了执刀医师剖出来的心脏,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仔细地捧在手中欣赏,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他说:“秦楼月,原来你也是有心的啊。” 第24章 剧本二·偷心·十一   宛如从噩梦之中挣脱,不见寒猛地醒来,浑身冰凉麻木,出了一身的冷汗。   秦楼月濒死时的恐惧、崩溃和不敢置信,仍然深深烙印在他心头,新鲜得就好像他真的经历过刚刚那一幕一样。   此刻他好像冬天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全身上下被阴气渗透,冻得发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不断颤抖的手手里握着一只钢笔,被人紧紧攥住,压在地上摊开的签到本上,血红的墨水刚刚书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秦”字。   他一个激灵,本能地想把手抽走,握住他手的那只手却五指收紧,紧紧将他手捏着,不让他逃开。   “老寒,老寒你醒了吗!”林传风见到不见寒似乎有了意识,看起来十分激动的样子。   他现在的样子绝对称不上好看,上半身勉强还正常,从腰际开始往下的半身,被绞成麻花的手臂和腿纠织住,往后残肢们合成了一个巨大的、形似蜘蛛身躯的诡异结构。他已经很努力矮身想和不见寒保持同一高度了,但是庞大的身躯不允许,他的姿态仍然显得居高临下。   但是那张苍白的脸,阴郁的表情,还有肩背的轮廓,出乎意料地与不见寒印象中的某人重合了身影。   不见寒看着林传风紧紧抓住他、带着他的手在签到本上书写名字的手,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在干……嘛?”   “写名字啊!”林传风兴奋地说道,“这是最后关头了——掏心女鬼走投无路,竟然附身在了你身上。钢笔鬼的必杀机制就是将亲手写下自己名字的执笔者杀死,现在你只要写出她的名字,就相当于她自己签名,这样我们就不战而胜了!”   一连串话听得不见寒脑子发晕,他浑浑噩噩地说:“你先松松手……手都快被你捏断了,我自己来写!”   “哦,好,好的,你来写。”   林传风嘴上说着,手并没有完全松开,只是略微放松了桎梏,仍然虚握在不见寒的手背上。他似乎还不放心让不见寒自行行动,生怕一个闪神,潜伏在不见寒身体里的女鬼就会反客为主,控制不见寒的身体还击。   不见寒深呼吸两口,试图将肺叶里阴冷的空气排出去,找回自己对手臂的控制。然后他的手僵硬地缓缓移动,在签到本上写下了一个比“秦”字更丑的“楼”字。   “手拿开点,”他嫌弃地对林传风说,“你挡到我了。”   “好,你快写。”   终于相信不见寒没有受到女鬼控制,林传风手稍微挪开了一点。   不见寒稳了稳心神,下笔开始写最后一个字。   一撇,横折钩,又一横。   在林传风期待他落下最后一道笔画的目光中,他手下微微一顿。   然后突然暴起,扔开签到本,握紧钢笔飞身朝林传风的左眼扎去!   “啊——!!!”   突如其来的剧痛,使已经化身怪物的林传风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他本能地捂住受伤的眼珠,暗红色的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   “你在做什么?!”   他愤怒地咆哮,诡异巨大的蛛躯一瞬间人立而起,高高地扬起两对前肢,腹下的血口同时嘶吼。两重巨响交叠,在美术馆里回荡。   不见寒捡起签到本就跑,百忙之中不忘边跑边抽出自己的笔先存了个档,然后转身朝林传风大喊。   “你才是做了什么!渣男!”   【当前任务:协助林传风压制被削弱的掏心鬼。[已完成]】   【当前任务:击败林传风。】   林传风的请求,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他根本不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才被迫借用厉鬼之力续命,真相恰好相反,是因为被移植进他胸腔里的心脏化作了一只厉鬼,他才得以苟活至今。   附身在不见寒身上的掏心鬼秦楼月,因为共用一具身体,将所有的记忆都泄露给了不见寒。   林传风就是与秦楼月记忆中的青年画家林且行。他与花魁秦楼月相爱,但是因为人卑言微,秦楼月被鸨母安排给大户人家的公子做姨太太。秦楼月出于对林且行的回护,不得不应承了鸨母的要求,并说出贬低林且行的话,以免鸨母或者其他恩客去找林且行的麻烦。没想到这种保护,竟被林且行误会成欺骗了他的感情。   或许是林且行骨子里本身就有着变态偏执的因子,又或许是他清楚自己患有心脏病,注定命不久矣,绝望之下心态扭曲,笃信秦楼月不可能对这段感情付诸真心的林且行,最终陷入了疯狂。他将秦楼月约见在深夜的城角,争执之中佯作病发,趁秦楼月不备时用麻药将她迷晕带走。   他手术取出了秦楼月的心脏,将她的心脏移植给了自己。在那个时代虽然的确已经引进了西洋医学技术,但是从不见寒窥见的记忆剧情中可以看得出,医疗条件和卫生都做得不是很好,林且行甚至很可能没有测试秦楼月的心脏和他的身体会不会产生排异反应,就直接进行了移植手术。   在那个时候,他的确是抱着不能同生那就共死的心态,选择了秦楼月一起殉情。   好一个得不到你的爱情就得到你的身体,得不到你的心,就得到你的心脏。   万万没想到,这场几乎注定结局的殉情,居然发生了转机。   秦楼月被心爱之人所杀,陡生愤怒与怨恨,竟然变成了厉鬼。被移植了秦楼月心脏的林且行,胸腔中的心脏转变成为厉鬼之心,阴差阳错竟然摆脱了折磨他二十年的心脏病,以一种不人不鬼的诡异形态存活了下来。   不见寒不知道林且行是如何在厉鬼秦楼月的追杀下逃出生天,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改头换面,变成了现在这个身份样貌都截然不同的林传风。但确凿无疑的是,数十年来秦楼月从未放弃过对林传风的复仇,企图夺回自己的心脏;而林传风也丝毫没有悔过之心,不仅不愿放手归还厉鬼之心,还杀人作恶豢养鬼役,甚至打起了收押秦楼月让自己得以永生不朽的念头。   真是一出惊天动地的情感大戏!   林传风很快就明白了不见寒口中“渣男”所指,放声大笑。   “你竟然都知道了!”他的嘴里和尸构蛛怪腹下的巨口同时发出声音,两重声音交叠回荡,惊悚诡异,“你知道了又怎样?我确实痛恨过她对我的背叛,但是我同样感谢她。这段爱情教会我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人不可能被他人所爱,也不应该爱慕别人。只有对自己的爱,才是真的爱和被爱!”   “只有我自己不会欺骗自己,我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争取。你看,我现在能拥有她的心,也成为了被人认可的画家,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终于成全了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他猖狂地大笑着,支撑在地上的蛛腿不再拘泥于昆虫足节的形态,而是扭曲成了数条类似蜈蚣的形状,梭子一样,朝不见寒冲过去。   不见寒身体紧绷,浑身上下属于掏心女鬼的阴气涌动,连同秦楼月的悲伤、愤怒和怨恨一起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很快从制约转化成了可以供他驱使的力量。   他感觉到在阴气的催动下,他的身体变得轻盈冰冷,仿佛随时可以飘上空中。而脑后的头发长度暴涨,一瞬间就拖到了地上。   ……啧,不就是变娘炮吗。为了过本他连娘们都变过了,区区娘炮,有何可惧!   拖着一头及地的秀发,不见寒感觉自己念头一动,身体就飘上了半空中。磅礴的阴气具化为黑雾笼罩着他,仿佛龙蛇狂舞,同时视角右下方出现了技能版面。   残肢蜈蚣已经穿破了他防身的黑雾,情急之下,他随便选择了一个技能释放,顿时感觉身体一轻,瞬间闪现在了林传风的背后。林传风一击刺空,整个身躯上有眼睛的部分眼珠都转动起来,锁定不见寒的位置,然后尸构蛛怪变形扭转,让他面向转向了不见寒的方向。   不见寒趁机粗略查看了一下技能版面,除了刚才使用的闪现之外,还有三个技能。分别是相当于平砍的发针,有减速效果的阴气泥沼,和凝聚所有力量的最终攻击掏心。   没等林传风反应回神,他起手就是一个阴气泥沼,然后发针攻击。长发受到阴气加持,锐利得像钢针,一击就刺穿了林传风一条长肢。林传风受击吃痛,连连倒退,却一脚踏进了阴气泥沼创造的陷阱中,行动顿时僵硬迟缓。   姐姐技能给力啊!   从被追着跑的苟怂摇身一变,变成追着人打的猛鬼,不见寒感觉大出了一口恶气。他高高地飘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挣扎在阴气泥沼中的林传风。   “我认同你所说的人应该爱自己,想要的东西应该自己去争取。”不见寒说,“但是人之所以是人,而不是禽兽,是因为人除了知道怎么爱自己,也懂得如何爱别人。争取是从无到有的伟大创造,而不是对别人进行无耻的掠夺。”   “说什么真正的爱,说什么成全自己什么正确,别恶心我了。你要是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就是个变态,偏执谋杀犯,我说不定还会看得起你一点!”   林传风终于挣脱了阴气泥沼。他扯断了自己陷入沼泽的部分,拖着鲜血淋漓的断肢,双眼血红地朝不见寒怒吼。   不见寒冷笑一声,再次发动了技能发针。   “受死吧,人渣。”   最终boss战开始了! 第25章 剧本二·偷心·十二   比起剥皮怪林八来,第二个副本的最终boss林传风到底已经是非人范畴,无论是强度还是技能,都要厉害一个档次不止。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战斗方式变得更加复杂。   纵然如此,不见寒还是逐渐在交手中摸清了他的进攻规律。   Boss战第一阶段,林传风的主要攻击技能有两种,分别是将蛛腿化为蜈蚣突击,和攀上三楼跃下进行坠地攻击。前者造成的伤害不大,但是胜在攻击密集,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坠地攻击相对而言伤害则更高,还附带眩晕效果,如果不及时使用闪现技能躲避的话,即使是借用掏心鬼力量的不见寒,也难免受到重创。   每次坠地攻击结束之后,林传风都会受坠击反作用力伤害,陷入短暂的硬直。在活用闪现技能躲避攻击的同时,不见寒配合释放阴气沼泽拖住林传风的行动,并抓紧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用发针绞断他的蛛腿。   除去在之前和掏心鬼的战斗中被撕碎的蛛腿和刚才开局被不见寒击穿的蛛腿,林传风还剩下六条腿。他每一次坠击失败后,都会被不见寒抓紧机会,再度重创一条。如此往复五六次,他仅剩的六条肢腿很快都被不见寒拆得支离破碎。   八条长腿都只剩下一截残肢的尸构蛛怪,变成了一团惨白的尸山,在血水中翻滚着。它身上的巨口厉声嚎叫,腥臭的气息像喷出一蓬血雾,叫声震动地面上的血水滩,泛起阵阵波澜。   不见寒刚刚一顿输出猛如虎,眼下正处在所有技能都是冷却中的尴尬境地。林传风一声咆哮,他来不及用闪现躲避,被吼声一震,陷入了眩晕中。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林传风巨大怪异的组合尸躯在血水里蠕动,无数新的残肢断骸从血水中咕咚咕咚地浮出。有的是断手断脚,有的是半个头颅或者一截脊椎,一个接着一个,仿佛串串气泡冒出水面。   那些浮上来的尸骸一露出血面,就迫不及待地爬向集结主体,找到缝隙将自己嵌合进去。像堆砌一座尸首的高塔,林传风身体底下灰白色的尸躯越砌越高,最终堆成了一条粗大丑陋的、高及美术馆穹顶的蠕虫。   不见寒感觉自己有被丑到,倒吸一口凉气:“……以后出门千万别说你是画家,太给我们学美术的丢脸了!”   这句话无疑激怒了林传风,他新生的虫躯半腰处凹陷下去,忽然形成了一张大口的形状。定睛一看,这张口长得并不随便,形似饕餮狞兽,竟然和把守美术馆大门的门环鬼模样一致。   不见寒暗道糟糕,然而眩晕还没有结束,他唯有眼看血盆大口怒张,里面喷出一道红光。   唰——   被红光冲刷的不见寒只觉得浑身一麻,失去控制,随即身上不断涌动的力量感被忽然剥离。一股股阴气被迫从他身上抽出,他眼前发黑,身体变得空虚沉重,失去了厉鬼力量的加持,从空中坠落下来。   他身后浮现出巨大的女鬼虚影,半透明,黑色雾气在虚影中不断奔腾。黑雾瞬间聚拢在地面上,凝化成一片不断鼓动的黑纱,轻柔地接住了不见寒,让他不至于被摔伤。   掏心女鬼被林传风从不见寒身体里逼出来了。   不见寒刚一落地,不敢怠慢,一骨碌爬起来,仰头就看见林传风和掏心女鬼再次两强对峙。   Boss战第二阶段开始了。   【支线2:销毁厉鬼的寄托之物[0/5]。】   和销毁阴气之物能够削弱掏心女鬼原理相同,林传风的力量来自于他的五只鬼役,只要销毁寄托鬼役的画作,就能限制林传风的能力。不见寒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对掏心女鬼大喊一声:“姐姐撑住,我去助你!”   说完,拔腿就冲上手扶电梯,往楼上跑去。   他跑到二楼上三楼的电梯处,迎面走下来一个血衣人影。血衣人影站在楼梯上,血沿着衣摆滴滴答答落下来,步伐不疾不徐地往下,阴恻恻地盯着不见寒,面孔掩藏在黑暗里,仿佛正酝酿着一个筹谋阴私的诡笑。   楼梯鬼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见寒不假辞色,冲了过去,还顺便很没素质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借过借过!我很忙啊不要挡路!”   楼梯鬼懵懂地踉跄了一下,再回头,就只看见不见寒的背影像一阵疾风,消失在了画展漆黑的展厅中。   开启久违的灵视,不见寒跑进展厅,一眼就看见了寄托楼梯鬼的《徘徊》画作。他将画框从墙上摘下来,夹在腋下,正准备跑回一楼去用“赞美太阳”销毁它,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   ……不对啊。   我之前在《秦淮丽影》里必须一件一件往外拿阴气之物,是因为每拿一件,掏心鬼就要追杀我一次。   现在林传风在楼下被掏心鬼绊着,我干嘛还一件件拿?   套娃都套糊涂了!真是害人不浅!   突然之间醍醐灌顶,不见寒将手中画框高高举起,重重摔在地上,砸碎了装裱画作的玻璃,将油画从里面抠了出来。把抠出来的画纸卷卷夹在腋下,他立刻马不停蹄地冲往下一个展厅,又如法炮制地取出了另外四副画作。   厉鬼寄身的画作被夺走,林传风并非毫无知觉。不见寒每到手一张画作,就感觉一阵地动山摇,颠得他几乎无法站稳,似乎楼下的战斗正进行到激烈处。   他将五张油画卷成一个纸筒,跑出了《皮生骨相》展厅,准备原路返回一楼。   扶手电梯就在眼前,他忽然一个急刹车,脚步勉勉强强停在了电梯口。   血衣人影没有继续往楼下走。他站在扶手电梯正中央,脚下的血水滴答汇成了一滩,正抬头对着不见寒。   踏。   他朝不见寒的方向,往楼上迈了一步。   该死,偏偏是这个时候……   不见寒还记得林传风对他说的,关于五只厉鬼杀人机制的设定。楼梯鬼的杀人机制是两次擦肩而过,他刚才急着上楼,已经和楼梯鬼擦肩而过一次。如果现在原路返回,就一定会被楼梯鬼就地碾杀在扶手电梯上!   怎么办?绕道从楼梯间走吗?   不见寒用旁光瞥了一眼楼下交战的两位大boss,战况十分胶着,而且被几番削弱的掏心鬼明显正处于劣势,眼看似乎撑不住多久。   从楼梯间安全通道走恐怕来不及,那现在要怎么下去?倒退走路吗?   “擦肩而过”的定义是什么,要两人不同面向交错才叫擦肩,还是相同面向错过也可以算作擦肩?要去赌必杀的定义吗?   已经没有太多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了。   楼梯鬼步伐不快,但是一步步逼近,眼看就要走到他面前。   七步,五步,三步,两步……不见寒和楼梯鬼之间的距离正在逐渐拉近,他甚至可以看见楼梯鬼双肩的在颤抖,像正因阴谋得逞而难以忍耐大笑的冲动。   已经来不及了。不见寒眼神一凝。   赌一把!   在楼梯鬼即将迈出最后一步,欣喜抬脚的刹那,不见寒动了。   他将五张画卷成的纸筒夹在腋下,另一手一撑电梯扶手,翻身直接从三楼跳了下去!   “姐姐!”他朝掏心鬼大喊,“接我一把!”   掏心鬼头也不回,但是在不见寒摔落的位置正下方,涌动的黑雾瞬间凝聚成蹦床一样的黑纱,稳稳地搂住了他。   不见寒朝掏心鬼的方向竖了个大拇指,脚一沾地,立刻朝聚光操作台跑去。   他也没想到掏心鬼竟然真的听见他说的话,将他接住了。不过就算接不住也没什么大关系,从三楼跳下来,大概率摔不死人。   五张油画叠成一沓,被放在聚光点上。不见寒熟练地操作聚光装置,上百面铜镜旋转位移,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奔向该去的位置。   分散的阳光最终聚于一点,落在阴气森森的油画上。光明大盛,画纸顷刻冒起青烟,随后火光跃现。   【支线2:销毁厉鬼的寄托之物[已完成]。】   “不!啊——!!!”   果如不见寒所料,油画灼烧,林传风的力量受到了重创。构成他巨大虫躯的尸骸不听使唤地开始溃散,他皮肤下爆出青黑色的青筋,模样狰狞,显然是被厉鬼之力所噬。   Boss战进入第三阶段。   “混蛋!”林传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就像不见寒在秦楼月的记忆中看到的心脏病发作时那样,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的心是只属于我的,谁也别想夺走——!”   那可由不得你了。   不见寒在默念一句,朝掏心女鬼伸出手大喊:“姐姐,赐予我力量吧!”   掏心女鬼仿佛听懂了他的呼唤,朝他飘然而来,再一次穿身而过,附着在了他身上。身体重新变得轻盈充满力量,不见寒身体再次悬浮起来,和化身巨大丑陋的怪物的林传风,站在了同一视平线上。   “你乖乖去死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厉鬼的反噬显然使林传风痛不欲生,他开始显现出癫狂之兆,构成他身躯的破碎的手与足,在猩红的光中漂浮起来,“我要杀了你——!”   庞大的鬼气朝林传风聚去,他像是一门正在蓄能的大炮,准备给予不见寒最后一击!   “慢着!”不见寒大喊一声,声音之大,几乎喊出破音。   林传风两眼通红,已经在失控边缘:“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讲?!”   不见寒比划了一下美术馆正门的方向,比较了一下自己和林传风的位置。发现自己的位置相较于林传风竟然是站在左边之后,他使用了一个闪现技能,出现在了林传风的背后,也就是美术馆正门右侧的方向。   “好了,你可以继续了。”他严谨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然后说。   决战不能站左边是常识。决战对波站左必输!   碎肢在红光中化成一股巨流,朝不见寒冲来。   不见寒发动了最后一个技能。   【掏心】。   化身黑雾的阴气拔地而起,所有阴气凝练成一股巨大的烟柱,形似巨爪,迎上了林传风的血肢。红与黑两股力量颉颃上下,破碎的残肢在阴气和血光的对冲中爆破成一蓬蓬血雾,场面蔚为壮观。   最终,红光率先力竭,被雾黑的巨爪一抓捏碎,仿佛一颗心脏破碎在掌中。林传风身负的厉鬼之力彻底无法与掏心鬼相抗,怪躯山崩瓦解,他也在绝望中从空中坠落。   不见寒乘胜追击,一个闪现穿越阴气和血雾,追到林传风面前。   充满压迫力的沉重阴气遮天蔽日,林传风无力抵抗,终于露出了惶恐的表情:“……你想要干什么?!”   “只是想和你,”不见寒脸上浮现出一个快活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高高举起被阴气缠绕发黑的手,握成爪状,“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他手起爪落。   “啊啊啊啊啊——”   漆黑的手爪穿过林传风的胸膛,从腐朽的血肉中,掏出了那颗并不属于他的心脏。   不见寒抓出鲜血淋漓的厉鬼之心,漆黑的心脏在他手中化成一股阴气,汇聚在胸口处,终于填充满了最后一丝空洞遗憾的感觉。   “下辈子好好做个人吧,”望着林传风双眼失去神光,向下坠落,他笑得像个孩子,“别再当人渣了。” 第26章 剧本二·偷心·十三   【当前任务:击败林传风。[已完成]】   【当前任务:离开鹤城美术馆。】   黑暗逐渐消退了。   以阳光落下的大厅为中心,黑暗像黎明时分退潮的黑色海浪,在光明的逼近中渐次消失。   林传风的尸体坠落在水池里。他失去了厉鬼阴气维系的躯壳迅速地老化,黑发花白,皮肤松弛起皱,血肉一瞬间变得干瘪发枯。砰的一声,随着水花四溅,早已经应该朽坏的肉身分崩离析,血溶化在了池水中,只有一具枯骨沉入水底。   精确地控制着附身的阴气,不见寒徐徐飘落,双脚踏在了实地上。   黑雾一缕一缕从他身上剥离,随着阴气的离开,他感觉自己的血流和心跳恢复了正常的速度,不再浑身僵硬发冷,皮肉变得温暖柔软。虽然一时间还不习惯身体变得沉重,但比起那种死人一般的阴冷,他还是更偏爱自己身体现在这种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感觉。   从他身体里逸出的阴气,在他面前凝聚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女人身体半透明,穿着富有古典美感的旗袍,长期盘成髻的长发披散下来,微微有些卷曲。她虽然皮肤青白,完全缺乏血色,但终于不再是之前那种吓人的枯尸形象,而是一个正常的艳丽女人的模样。   不见寒忽然回想起,他在《皮生骨相》展厅门口看见的那副巨大的油画。   美丽的女子背对观众,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心脏。《自爱》,林传风说那是他为秦楼月准备的画像。或许这就是他眼中的秦楼月,牢牢禁锢着自己的心,警惕又高傲地将它藏起,不让任何一人有机会窃走。   殊不知,实际上没有这样做,正是她人生最大的败笔。   不见寒朝她摆了摆手:“姐姐,你下次找对象千万要看准了。要找就找像我这样正直能干又有担当的男孩子,可别再被渣男骗了。”   女子微笑着,朝不见寒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天井落下的光束中。   她的身体飘了起来,逐渐浮向空中,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从美术馆的各处角落中,分别飞出了五道象征厉鬼之力的猩红色的流星,围绕着她旋转,最终和她一起,消失在了光明中。   不见寒目送她离开,转身回望美术馆。地面上的血泊和残肢断骸仍在,四处横倒着游客的尸体,场面一片狼藉。他长吁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美术馆正门,被门环鬼改装成恶鬼血口的大门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紧紧闭着,等待有人来将它开启。   不见寒跨过狼藉的大厅,朝美术馆门口走去。   他伸手,用力推开了紧紧闭合的大门,顿时眼前一片雪白。灿烂得刺眼的阳光一瞬间倾入昏暗阴冷的美术馆,温暖,新鲜,又充斥着勃勃生机,仿佛将黑暗和血腥味一扫而空。   不见寒抬起脚,一步踏进阳光下。   【当前任务:离开鹤城美术馆。[已完成]】   【恭喜玩家不见寒通关两星剧本《我的一个画家朋友》。】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通关奖励已结算完毕。奖励物品[花魁的身份纪念卡]x1已经发送至玩家背包,请及时开启电脑查收奖励。】   【欢迎来到游戏休息站,本系统空间不设置任何高能,请玩家放心休息。第三次剧本任务将于12小时之后开始,请玩家合理安排休息时间,做好充足的任务准备。】   【如有任何疑问请咨询系统301,系统301竭诚为您服务。】   回到系统空间,不见寒驾轻就熟地在电脑桌前坐下。电脑显示的时间仍然是2020年4月1日,他打开系统商城,商城果然更新了,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这次更新同样也只刷出了一件可以购买的物品。   【物品名称:记忆碎片·二】   【物品描述:使用之后可以获得和本故事男主角记忆相关的线索。记忆碎片共计三张,集齐之后可以召唤故事的作者。】   【物品售价:花魁的身份纪念卡x1。】   不见寒打开背包,一眼就看见了刚到手的新鲜热乎的通关奖励。   【物品名称:花魁的身份纪念卡。】   【物品描述:得不到你的心,就得到你的心脏。】   这个物品描述看得不见寒虎躯一震胸口一凉,赶紧就用它去兑换了记忆碎片·二。   【获得道具:记忆碎片·二。】   不见寒使用了这第二张记忆碎片之后,获得了道具,故事的大纲残卷之二。和上一次一样,他开始阅读这张看起来好像被人揉皱之后又展平了的稿纸上记载的文字。   “不见寒走进鹤城美术馆之后,立刻拿走了用来存档的签到本。但是他忘记了把存档用的签字笔一起带走,接下来他一定会为自己的失误付出惨痛的代价……”   不见寒:“……”   达成【我杀我自己】成就的辉煌不用你再一次的提醒了,谢谢!   “……经过n+1次方的疯狂套娃,不见寒终于集齐一百张报纸碎片,召唤出了女鬼姐姐。这是一场充满着激情的战斗,火热而又漫长,那一夜过后,他们都成长了……”   不见寒:“???”   明明确实是一场让人胆战心惊又颇涨经验条的激战,为什么经这描述一写,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变颜色了?   他忍住槽意,继续往下看。   “……和女鬼姐姐合体过后的不见寒,终于明白这场悲剧源自于画家朋友头顶的青青大草原。在和朋友进行过一番掏心掏肺的交流之后,朋友终于理解了不见寒的苦心,含笑而逝。”   “真是一场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啊!”   不见寒:“……不,故事明明不是这样的???”   怎么说得好像是他绿了林传风才通关的一样?他明明是凭实力感化人家的好吗?   把这完全脱离了高级趣味的故事大纲塞回背包,不见寒陷入了沉思。   大纲残卷之二和残卷之一比起来,有一个很明显的区别,那就是对他的称呼改变了,从“男主”变成了“不见寒”,他终于是一个有姓名的工具人了。   上一次从副本离开时,他的情绪太过混乱,以至于没有办法进行冷静的理性思考。但是这一次不同,他已经开始逐渐适应《世界模型》的游戏节奏,因此之前那些对怪异不合常理之处的困惑,此刻变得分外清晰了起来。   问题一,为什么他兑换出来的记忆碎片,使用之后会变成故事大纲残卷?   可能性比较高的情况有三种。   第一种就是,这纯粹是个沙雕游戏,大纲残卷就是用来吐槽他的恶搞道具。但是系统301已经很能吐槽了,再制造吐槽道具,多此一举。   第二种情况,系统根本没有权限剥夺或者归还他的记忆。所谓收集记忆碎片,是一种敷衍。因为没有他真正的记忆可以归还给他,因此制造了大纲残卷这一道具,拿来糊弄他。如果是这样,这个游戏的真正目的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第三种情况,也是一种比较离谱,而且比较糟糕的情况。   那就是他真的没有过往的记忆——不是遗忘了,而是根本就没有。所以系统给他提供的记忆碎片,都是从他刚刚通关的副本经历转化来的。   可是为什么他的“记忆碎片”会是“故事大纲残卷”?   这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   他的行动和所谓“故事大纲”的产生,究竟孰先孰后?   就目前顺序看来,是他先完成了副本,然后才获得了故事大纲残卷这一道具。   但是如果换个角度来思考,假如是先有了故事大纲,然后才有了他在副本中的行动……?   如果是“故事大纲残卷”先存在,只是对他处于加密状态,然后他在副本中活动,通关副本,回到系统空间中,系统再对他解锁故事大纲让他可以看见大纲的内容。这就完全符合系统所说的,先下本收集道具,然后归还他记忆碎片的逻辑。因为“故事大纲残卷”的内容,的的确确就是他即将经历的,关于通过副本的记忆。   这个假设听起来好像存在一个时间上的悖论,但是不见寒惊悚地发现,这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岂不是说明,他的行动轨迹早就完全被一种未知力量设定好了?   《世界模型》游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系统301是什么东西?   他自己在这其中扮演的,又到底,是什么角色……?   不见寒细思恐极,越想越头痛。他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到了来自世界的深深的恶意。   但是他又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这一切被设定好的轨迹里,有一个地方是不需要质疑的。   那就是,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叫不见寒。   假如说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是被那股未知力量赋予的,那么在故事大纲残卷之一中,他就应该被这样称呼。这个在“故事大纲残卷之一”里没有出现过的名字,是他为自己命名的,完全属于他自己。这足以说明,他不是一个完全受到控制的、被人所创造出来的存在。   不管怎么说,十二个小时之后他就要进入最后一个副本了。等收集到记忆碎片·三,或许就可以知道所有真相,脱离这个空间,真正得以窥见游戏世界之外的真实。   他用力拍了拍脸,放空大脑回复一下焦虑的情绪,关灯躺上了单人床:“系统301,帮我定个11个小时的闹钟。”   【已为玩家设置定时闹钟,距离闹钟铃响还有10时59分59秒。】   他放空思绪,好让自己早点入睡,尽可能地缓解精神上的紧张和疲劳,以更好的状态去面对难度日渐提高的副本挑战。   片刻之后,黑暗里只剩下平缓均匀的呼吸声。   沉静的虚空里,一声略显疲惫的叹息轻轻飘散在空气中。   【已经做得很好了,】带着笑意的男声,低声地感慨,【继续加油,别让我失望啊。】   【晚安,也祝你今夜好梦。】 第27章 剧本三·狂想曲·一   不见寒又梦见了那些令他难以理解的东西。   有未知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癫狂杂乱地絮语,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他感觉自己对每一个发音都了如指掌,但要将词汇组合成句来细想,顿时就头疼欲裂,陷入迷茫中。   过分鲜艳的色块在意识中扭曲,蜿蜒,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个中了神经毒素的疯人,混乱颠倒,病入骨髓。   有人不断地在遥远处呼唤他:“醒醒,你快醒醒!我觉得你还可以抢救一下……”   他一头冷汗,吃力地睁开眼睛,视力在意识混乱的情况下变得十分模糊。他隐约感觉自己好像枕在别人的大腿上,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正捧着他的脸,用力地掐他的人中穴,企图唤回他的神志。   不见寒感觉自己的唇沟被掐得又酸又疼,对方大概没有将指甲剪得很短,指甲掐在皮肉上,产生一种破裂的刺痛感。   他猛地弹起来,暴喝一声:“痛死了别掐了!再掐变兔唇了!”   然后才真正地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他苏醒的时间,比起预定好的闹钟时间,也就早了四五分钟而已。睡饱了十个小时有余,他倦意全无,冲了个凉,然后打开电脑,查看了一下制作人信箱。   针对他上一次提出的游戏意见,制作人给他回复了一封信件,其中内容包括承诺优化游戏画面,升级系统智能,以及添加存档玩法。至于最最重要的登出功能,受限于技术难关,仍然在持续攻克研发当中。不过还请玩家放心,在你有生之年登出功能一定会上线运行的,balabala。   汝听,人言否。   也不指望真能为自己争取什么福利,不见寒关掉了制作人信箱。他本意并不想这么快就工具人出门被迫营业,奈何这破电脑别说上网冲浪,连个扫雷弹珠蜘蛛纸牌都没有,无聊煞人。   想到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个副本结束他就能解放了,不见寒硬着头皮走到门前,拧动门把手。   【温馨提示:休息时间剩余0小时48分16秒,当前时间开启房门,将会立即开启第三次剧本任务。是否确认开启房门?】   不见寒推门而出。   【正在为您载入剧本信息。3,2,1……】   【剧本名称:《玩偶之国》】   【剧本难度:三星】   【剧本描述:来和大家一起愉快地玩耍吧~】   【剧情介绍:在这座城市里有一个神秘传闻,只要你付出令他满意的代价,玩具厂商皮耶尔可以为你定制任何你想要的玩偶。无论是美丽的,还是丑陋的,鲜活的,还是死去的……怎么样?你有没有一丝心动呢?】   【当前任务:刺杀玩具厂商皮耶尔。】   不见寒登入副本的地点在一处阁楼中,他推开系统空间的门,正好同时一脚踏入阁楼里。   一时间,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不见寒,吓了他一跳。   这间并不算大的阁楼中,上上下下挤着十几个姿态着装各异的人。有的穿着洋裙抱着布娃娃,有的打扮成忍者的形象,也有的长袍绣褂,露出袖子下两只机械结构的手。风格之混搭,令人应接不暇。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着一张面具。   “你差一点就迟到了。”其中一个身穿女仆裙装的长发女人抱怨道,她正撩起自己累赘的裙摆,露出雪白细腻的大腿,并用皮带往大腿外侧绑上匕首和飞刀,“即使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也不应该这么懈怠。”   “抱歉、抱歉,他是我的徒弟。大概是我没有交代好他集合的时间。”另外一个腰间挂着红色鬼脸面具和长刀的男人举起双手,替不见寒扛下了这一锅,随后将不见寒喊道自己身边来,“阿寒,愣在那里干什么?到我身边来,听好任务注意事项。”   不见寒点点头,也对众人道了声歉,走到了男人背后。   这个自称是师父的男人,头上顶着“李秋白”三个字。他大概不怎么注重打理形象,长着一张英俊的面孔,头发却像刚睡醒一样,凌乱地翘着。他大部分头发长度都不及肩,只有脑后留下长长的一束,用发绳扎起,相当有特色,辨识度很高。   即使是在这一群奇装异服的家伙中,李秋白显然也相当有话语权。他发话之后,没有人再为难不见寒,而是你一言我一语,商讨起了和这次任务相关的内容。   不见寒一言不发,站在李秋白身后听着,很快了解了这个副本大概的背景剧情。   他这一次在副本中的身份,是杀手工会【棘风】的新人成员。   棘风是一个规模较小的杀手工会,成员贵精不贵多,而且有着严格的选拔标准,每一个拉出去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暗杀专家。   这一次棘风接到的委托,是刺杀有名的玩具厂商皮耶尔。委托人非常神秘,提供了他们难以拒绝的报酬,权衡之后棘风决定倾巢而出,尽力完成这一单诱人的任务。   在任务的前期,棘风已经遣出善于潜行和收集情报的成员,多方打探关于皮耶尔的消息。   目前已知皮耶尔住在城郊的城堡中,他的玩具工厂也在他的城堡范围内。除了负责城堡安保的警卫之外,在他身边似乎潜伏着数量不少的、身怀异能的高手,时刻保护他的生命安全。   在众人谈论行刺计划的同时,名为“听风吟”的女仆装女人,将城堡地形和警卫布防示意图下发到棘风各位成员手中。   不见寒看着手里的羊皮纸,微微皱起眉头。   这次副本,真的只是对抗异能者和暗杀目标这么简单吗?   如果只是这样,副本绝对不会达到三星的评价。任务途中恐怕还会发生变故,他总觉得,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任务分工安排完毕,成员陆续从工会据点离开,各自前往皮耶尔的城堡。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李秋白才走到窗边,示意不见寒跟上他的步伐。   “来,阿寒,你跟我一起走。”李秋白招呼道,“让我看看你的身手退步了没有。”   说完,他取下腰间造型狰狞的红色鬼脸面具扣在脸上,从窗户一跃而出。   【请玩家佩戴象征杀手身份的面具,并根据提示进行动作操作。】   不见寒了然,这是动作类游戏的新手教学。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一身亚麻布裁的白色衬衣,深棕色的紧身皮裤上绑着几条皮带,应该是用来搁置武器的,脚上是一双长靴。腰间的皮带上挂着一张面具,一把匕首,以及一根盘成数圈的攀绳。总的来说,是一套很便于行动的着装。   他从腰间摘下自己白色的平整无脸面具,扣在脸上,一撑窗沿,学着李秋白的动作跳了出去。   两道阴影上下翻飞,在城镇黄昏的屋脊和高墙间穿行。   这一段新手教学需要掌握的基础操作有三种。   第一种是攀岩,要求能够熟练地在攀绳的辅助下攀爬墙壁、在屋顶之间跳跃;第二种是潜行,基本上只要蹲下慢慢挪动,不被敌人发现就可以;第三种是暗杀,在潜行的前提下巧妙地绕至敌人的背后,然后暴起割喉,在他发出求救的声音之前,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他。   后两种掌握起来比较简单,只有攀岩,对时机的掌握要求很高。不见寒摔死重来了好几次,才勉勉强强达到了及格的标准。   “做得很好。”当不见寒终于能够做到紧随李秋白的步伐,和他一起跃上城墙瞭望的哨塔时,李秋白不吝夸奖道,“看来我教给你的技巧,你都认真地练习掌握了。以后就算要独立完成任务,我也不用替你担心了。”   不见寒听了,摘下面具,惭愧地抹了把脸。   假如李秋白知道他刚才在新手教学里摔死了多少次,绝对不会这么和颜悦色地表扬他。   从城墙上的哨塔向森林深处望去,已经隐约可以看见皮耶尔的城堡玫瑰一般红色的屋顶和塔尖。夕阳斜照着森林,云彩涂抹成紫蓝和粉红色,城堡钟楼和屋顶的轮廓闪烁金光,连石墙的阴影都泛着甜美的橘红色,看起来就像童话中的梦幻之城一样。   等到太阳落山,他们就要潜入这座美丽的城堡了。   比起正式参与任务,第一次跟随工会集体行动的不见寒,其实是来观摩学习的。任务的主要部分都由前辈们分工完毕,他的个人任务,只是跟好李秋白,有闲暇的时候搭把手收拾首尾,并且确保自己不会在城堡里走丢就可以了。   从来没有接到过这么轻松划水的任务,不见寒感动得热泪盈眶。   黑夜很快浸没了森林。不见寒跟随李秋白,从侧面抄进一段较为陡峭的山坡,很快接近了城堡,从一处较为低矮的城墙翻进城堡中。   进入城堡之后,他们的落脚点正处于城堡的右花园。灌木蔷薇修剪成的迷宫里,身穿精美制服的警卫腰间别着手枪,手持电筒,正在按照一定的轨迹走动巡逻。白色的电筒光在墨绿色的蔷薇丛中来回晃动,警戒地巡视着任何一点可疑之处。   李秋白朝不见寒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跟紧,随后用蔷薇花丛作为掩护,潜行进入了迷宫中。   【请玩家完美潜行通过蔷薇迷宫,进入城堡主厅建筑。】   完美潜行,也就意味着他不能惊动任何一个警卫,使他们发出警报声,引来战斗。   不见寒屏息蹲在灌木丛的掩护中,看着李秋白安静地蛰伏在鲜花和露水后,在巡逻的警卫转身时视线的死角处一个翻滚,轻巧地转移到另一丛蔷薇后面。他效仿李秋白的动作,同样避开了一个警卫的巡逻区域,警卫手中电筒的光束险险从他背后掠过。   他呼了一口气,精神高度紧张集中,向后退了一步,使电筒的光更不容易扫射到自己身上。   “叽吱吱吱——!”   糟了!   后脚一不留神踩在了藏在花丛下的老鼠身上,啮齿类的小动物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刚刚走开的警卫听见异常的动响竟然循声而返,电筒刺眼的白光乱晃,眼看就要照到不见寒身上!   “什么人躲在这里?快出来!” 第28章 剧本三·狂想曲·二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可还行?   不见寒顿时冷汗就下来了,白色的光柱在他面前掠过,只要警卫再往前一步,手电筒的光就会照在他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在警卫背后。   “谁!唔……”   警卫没有来得及再向不见寒靠近一步,咽喉就被一条结实有力的胳膊狠狠扼住。旋即后脑遭受一记重击,可怜的警卫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就被杀手娴熟地扭断了脖子,并亲昵地搂着肩膀拖进花丛里。   李秋白用灌木将尸体掩藏好,从尸体的腰上取下左轮手枪,隔空抛给不见寒。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在十秒之内,李秋白动作熟练而且果决,看得不见寒目瞪口呆。经验尚浅的新人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带着枪套的手枪,将它绑在自己的腰带上,调整好状态,继续向前潜行。   蔷薇迷宫的每一个路口都有一到两个警卫往来巡逻,同时还有几人站在高处放哨,防守十分严密。   在下一个分岔路口,两个警卫交替巡逻,按照一定的轨迹往返行走,潜行的难度骤然增加。不见寒屏息凝神,看好时机,在两个警卫错身而过、彼此都没有回头的刹那,骤然闪现在其中一人身后,捂住他的口鼻瞬间割喉。   对方的气管中发出了几声“咕噜咕噜”的动响,随后绷紧挣扎的身体瘫软下来。   不见寒轻轻地将他放下,叉着腋下拖进一旁的草丛里,一回头,正看见李秋白将另外一具尸体用灌木藏好,同时朝他比了一个拇指。   他们朝下一个路口潜去。   通过彼此掩护和默契的配合,他们很快穿过蔷薇迷宫,接近了城堡的主建筑。当他们走出这座迷宫时,不见寒回头望去,蔷薇迷宫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还站着而且能喘气的家伙。夜色中的花园静谧美好,只有清风沙沙的声音。   只要干掉所有人,就没有人能发现我?只要没有人发现我,就算是完美潜行?   好吧,看来我以往对“潜行”的含义都有所误解。   若有所悟的不见寒跟着李秋白,攀爬城堡坚固的石壁,翻窗进入了二楼的书阁中,从窗格中窥探一楼大厅的动静。   刚才在阁楼里听任务安排的时候,曾以女仆身份潜入过城堡的听风吟就已经介绍过,这座城堡的结构非常特殊。城堡建筑总共高四层,然而上面的三四层和底下的一二层是完全分离的。   城堡三四层里究竟有什么,棘风众人不得而知。知道的仅有三四层既没有窗户,也没有楼梯,像一座封锁严实的堡垒,只有一道隐秘的电梯连接上下。   二楼有书阁、卧室、供孩子们玩耍的娱乐房等等;一楼是大厅,在需要的时候可以起到待客、举办舞会的作用,平时作为餐厅供皮耶尔一家用餐。   现在,正是美好的晚餐的时间。   一张长长的餐桌摆在大厅的正中央,穹顶上悬挂着璀璨的水晶吊灯,照映着光洁如镜的地板和四壁精美昂贵的壁毯,显得大厅金碧辉煌。玩具厂商皮耶尔和他的父母兄弟、孩子们分别按次序坐在餐桌旁。他们的面前摆放着亮晶晶的银质餐具,稀有的珐琅瓷盘盛装着松露鹅肝、柠檬汁生蚝、炖羊羔肉,以及新鲜饱满的鱼子酱。无论对是视觉还是味觉,都是一场极致的盛宴。   ……可恶的资本家,我自从进入这个该死的游戏,还没有吃到过一口像样的食物!不见寒恨恨想到。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在林八家享受过的那一顿人肉盛宴,顿时打了个冷战,食欲瞬间消退无踪。   还是不了不了,这个真的伤身体。   皮耶尔开始和他的家人们进行餐前祷告,祷告完毕后,在仆人和侍女的服侍下,开始了愉快地用餐。   按照计划,棘风的其他成员会在用餐其间开始对皮耶尔的刺杀。而在行动正式开始的讯号发出之前,李秋白和不见寒都处于空待状态,需要做的只有隐藏好自身,耐心等待讯号的出现。   不得不说,一味的等待确实枯燥而且乏味,尤其是在饭点,而且还有一大桌子人在底下吃饭的时候,这种漫长的等待变得格外折磨人的意志。晚餐才开始没有多久,不见寒就感觉到了一丝焦虑,他开始频繁搓动自己的手指,企图打发时间。   李秋白很快察觉了他的不安,低头问道:“你在紧张吗?”   “……有一点。”不见寒诚恳地回答道。   无论是看似没有异常的副本背景,还是安静过头的系统301,都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按照副本星级递增难度递增的原则,《玩偶之国》只会比前两个副本更加复杂、更加困难才对。   根据他在前两个副本中的经历总结出来的规律,副本星级越高,则地图越大,任务自由度越高。   在第一个副本,他几乎是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地被剥皮人撵着跑剧情,到了第二个副本,他不仅可以掐着林传风的脖子把他按在护栏上,甚至还能请求掏心女鬼的援助。第三个副本的自由度如果再高,就意味着,如果棘风成员不能顺利刺杀皮耶尔,他就将面临独自想办法去解决目标的困境。而连整个杀手工会倾巢而出都没能解决的对手,他一个第一次出任务的菜鸟要单杀boss,这是什么地狱难度?   更何况,上一个副本林传风和秦楼月身份在队友和boss之间反复横跳的操作,也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随着剧情展开,一切皆由可能,说不定现在他跟着棘风打皮耶尔,一场boss战之后他的立场就会横跳去玩具厂商那边,要对抗整个杀手工会。想想都脖子发凉。   综上所述,他其实并不十分信任据称是他师父的李秋白。   然而李秋白并不知道,他的学徒在这一瞬间,脑海里已经反复过一千种念头。他想了想,摘下面具,低声安慰道:“第一次出任务,紧张是正常的。”   他说着,从衣领里面扯出了一条链坠。   银色的链子上拴着一枚很旧的金币,在烛台的照耀中发出黯淡的光。金币造型非常特别,上端打了一个小孔,用银链串起,背面只有边缘有一圈花纹,中央平整得像镜子,而正面浮雕着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美杜莎的形象。   “这是我当年第一次完成任务的时候,得到的报酬。”李秋白将金币链坠放在不见寒手中,“那时候我的的确确是个菜鸟……哈哈,不过比你现在还是要强一点。我第一次任务的委托人,是一个大商人,他要求我杀死他出轨的爱人。”   “那位富豪因为常年忙于生意,忽视了独守空房的爱人,以致她心情抑郁,逐渐变得虚弱多病,最后开始热衷于向秘密情人寻求欢愉,慰藉自己空虚的心灵。任务要求我刺杀她之后,将死亡伪装成自然的病逝。说实话,一个柔弱女人的性命并不难取走,这个任务难点在于如何令她的死看起来自然又合理,足以让所有与她亲近的人深信不疑。”   “我完成任务之后,把这枚作为任务完成的信物的金币交给委托人,他却说这曾是他们之间爱情的象征,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将它作为任务报酬留给了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随身带着它,它就像是保佑我顺利完成任务的护身符一样。”   “我现在把它送给你。有了它的庇佑,你这一次任务一定可以顺利完成。不用担心。”   看着手里的金币链坠,不见寒沉默了片刻。   老实说,他并不是很想收下这份flag一般的礼物。上一次收下NPC递来的道具导致的我杀我自己惨剧仍然历历在目,更何况是这么……美杜莎造型,这么蕴意不善的物品。   对此敬谢不敏的不见寒,将金币还给了李秋白:“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应该对自己教出来的学徒更有信心,我没有那么脆弱。比起长辈拿来安慰孩子的玩具,我更希望它作为第一次任务成功的奖品被送到我手里。”   李秋白愕然,然后失笑,将链坠重新系回脖子上:“你说得对,是我操心过头了。”   他重新戴上了面具,不再担忧不见寒的状态,而是专心留意起了楼下大厅中目标的动静。   古老家族的成员用餐优雅而讲究礼仪,偌大一座华贵的厅堂,只有些许餐刀叉切割食物的声音,以及偶尔的低声交谈。   金发碧眼、身穿古典宫廷礼服的皮耶尔率先完成了用餐,他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忽然咳嗽两声,皱起了眉头。他将手帕展开,中央赫然有一抹显眼的暗红色。   没等他对此作出更多反应,他的身体忽然癫痫一般抽搐起来。带着血丝的白沫从嘴角溢出,在就餐家人的惊呼声中,他倒在了餐桌前。   一道银光丝线闪过,皮耶尔的头颅从身体上被分割开,轱辘轱辘地滚了两下,砸在地板上。血从脖颈的断裂处涌出来,染红了大半织金的餐桌布。   任务这么简单就完成了吗?   不见寒一愣,迅速地扫了一眼系统版面。   【当前任务:刺杀玩具厂商皮耶尔。】   任务没有更新。系统在这种事情上不会失误,那也就是说……   “那不是任务目标!”不见寒对李秋白低声喊道,“他们早有准备,我们中计了!”   他话音未落,各处阴影角落里凭空出现了许多人影,保护皮耶尔的异能者们从伪装和不起眼的藏匿处中跳出来,瞬间和乔装成城堡仆人的杀手们展开交锋。   对于类似情况,李秋白的应对经验比不见寒显然要丰富得多。他没有任何迟疑,直接从二楼翻了下去,拔出腰挂的长刀,前去支援同伴。   不见寒紧随其后,左手抽出匕首,右手持枪,也翻过书阁的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   浑身一沉,他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正准备向前一步,将一位逃窜到面前的小少爷按倒割喉,视野范围忽然一暗,变成一片骇人的血红。   【你已经死亡。】 第29章 剧本三·狂想曲·三   比起前两个副本,第三个副本设计上最大的进步,在于它新增了自动实时存档功能。   无论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原因而死,不见寒都会在遭遇死亡危机的之前一段时间里复活。具体复活时间会根据他遭遇的死亡情形有所调整,总的来说,会保证他复活之后处于相对安全的环境中。   复活在书阁中,还没有跟着李秋白一起跳楼的不见寒,几乎压制不住内心快要溢出来的槽意。   区区二楼,离地面不过三米远,我这么跳下来居然就判定当场去世了?   真就半米摔死十个驱魔人?   于是在众人杀声震天、刀光剑影地紧张交战的同时,不见寒不得不冲出书阁,百忙之中不忘到处寻找楼梯在哪,安全第一小心地滑地走楼梯下楼。   真是愧对杀手身份。   大厅中和棘风成员交手的异能者,也是一群奇装异服的家伙。不见寒粗略一眼扫过去,看见有脸上涂着夸张油彩踩着球的小丑,有拿着手杖戴着丝绸礼帽的魔术师,还有挥着长鞭驱驰狮子的驯兽师。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皮耶尔聘请了一整个马戏团过来做安保工作。   “阿寒,你从右花园绕去后门,做撤离准备!”李秋白的长刀上燃起了火焰,一刀劈开一列魔术师的扑克牌阵,朝不见寒喊道。   收到指令,不见寒立刻执行,就地一滚避开驯兽师掷出的火焰套圈,向门口冲去。   临出门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厅里一片混乱,杀手刀刃上扬起的火光绚烂如同白昼,照亮小丑和他脚下怪笑的彩色皮球,骑着人面狮却长着狮子头的驯兽师,和手提镶嵌恶魔獠牙锯链电锯的魔术师。   ……神他妈异能者!   “这战斗力根本不匹配啊!我怎么跟他们对抗我?”不见寒在内心狂call系统301,“是不是下一个剧情我就要被蜘蛛咬一口,或者捡到别人不需要的蝙蝠战车,成为被选中拯救世界的人了?”   【考虑到玩家实战水平不足以与该剧本敌人抗衡,已为玩家优化存档机制,并增添高阶异能属性辅助战斗。祝玩家游戏愉快。】   系统301如是回复道。   不见寒大喜:“金手指到账了?什么异能快给我看看!”   【呼吸回血:当玩家所受到伤害不足以致命,并且未遭受连续攻击时,伤势将在十个呼吸以内完全愈合。】   不见寒:“……”   真是好苟……不是,真是好实用的异能啊!   彻底放弃了装备金手指屠龙宝刀一砍暴击99999掉落神级装备和仙宠的妄想,不见寒遵从心的意愿,夹起尾巴朝城堡后门跑去。   从正门去往后门,需要经过城堡的右花园。右花园中有一座撑起藤本园艺花卉的木架长廊,长廊中央有喷泉,两侧烛火煌煌,幽静而诡秘。   不见寒从长廊中穿过,刚跑到喷泉边,喷泉池中水柱忽然暴涨,从里面迸出一个黑影,尖刀冲破水幕,朝不见寒刺来。   不见寒毫无防备,身体因为惯性没能躲开,视野边缘溅上象征受伤的血迹。他反应极快,反手就是一枪,喷泉染上一片血红,偷袭的异能者在水中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消失在了水中。   敌人一闪而逝,不见寒的视线只捕捉到一条长而且长满骨刺的鱼尾,背后一悚。   美人鱼都出来了,真是马戏团全员上阵啊?   他耽搁一枪的片刻,长廊前方的黑暗里传来一阵隆隆的声音,地面轻微震动。他顿时浑身紧绷,敏锐地抬枪指向地面,只要敌人冒头,他立刻就能一枪暴击!   哗!   身穿忍者服的男子从地下倏地冒出来,不见寒手一抖,差点就扣下了扳机。   他脱口而出:“卧槽,你吓死我了!”   土遁来的忍者棘风成员之一。不见寒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穿着黑色的忍者夜行服,用面巾蒙住了下半张脸,就姑且称他为“忍者”。   这家伙原本被安排守在城堡后门,怎么现在忽然出现在这里?   “先回大厅!现在城墙一周完全被异能者包围了,少说有上百个!”忍者语速极快地说,带头往不见寒来的方向跑回去。   “不是吧?他哪来的那么多异能者?!”   不见寒也是大吃一惊,但情况紧急,来不及细问,连忙往大厅方向跑回去。   被刺杀的不是皮耶尔本人,城堡周围又被异能者团团围困,这很明显就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瓮中捉鳖。棘风以往和皮耶尔素无仇怨,不可能是自己悬赏自己来刻意针对,那究竟是谁泄露了任务计划?   可是现在的剧情线索都没展开,一切都完全没有头绪!   大厅中,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李秋白以一敌二,拖住了魔术师和小丑,戴有镀铜面具、双臂是钢铁构造的同僚和驯兽师战得难舍难分。听风吟正躲在大理石梁柱后面,向空中编织一张肉眼不可见的巨大蛛网。   她的女仆裙已经破破烂烂,脸上没有佩戴面具,可能在战斗中遗失了,或者是为了伪装成女仆根本没戴。见到他们二人,表情惊讶:“你们怎么回来了?”   “城堡沿墙全部被人包围了,完全没有空隙可以突出去!”忍者低吼。   不见寒更关注另外一个问题:“只有你们三个在大厅?其他人呢?”   “龙沙宝石和茱丽叶去楼上了,其他人都没看到!”听风吟回答,随后很快意识到什么,“糟了——”   在这种埋伏下,到现在还没有现身的人,很有可能都已经中计了。   “事不宜迟,我们也先避一下。”不见寒说,“能甩开那些人吗?我们去楼上先躲一下,能找到龙沙宝石和茱丽叶最好。”   “我试试。”   听风吟戴着麂皮手套的十指上缠满了银光闪烁的细丝,像编织绳套一样,五指在双手间结成的网上来回穿梭,引动大厅上空已经结成的巨网。   狩猎者的巨网捕下,魔术师、小丑和驯兽师都被蛛网绊住,不见寒朝李秋白和钢臂喊道:“师父,你们回来!上楼!”   钢臂的手顿时展开延长至三米多,一把抓住了李秋白脑后那一撮绑起来的长发,在李秋白“哎哟”的痛呼声中把他甩向不见寒等人的方向。   通往三四楼的电梯就在他们背后十几米远处,忍者率先冲向电梯门,按亮了上楼的按钮,当李秋白被甩到他身边时,电梯门已经徐徐开启,里面的橘黄色的灯光闪烁两下,亮了起来。   下一个抵达电梯门口的是钢臂,三人先后钻进电梯里,听风吟见状,刚要撒开手里的蛛网,指间的银丝忽然一绷!   她抬起头,只见半空中已经织成的蛛网上,一个身穿粉蓝相间的短裙、脚踩高跟鞋的少女,手中握着八柄飞刀,正稳稳地踩在她织网的蛛丝上!   不见寒低骂了一声:“草,杂技演员!齐活了!”   他抬起左轮,朝半空中的少女连开三枪。身体柔韧的杂技演员单脚立在钢丝上,仿佛正在进行优美的舞蹈,以人类身躯不可能扭出的诡异姿势闪避了所有的子弹。   不见寒回头对听风吟喊:“别管她了!你先去电梯!”   听风吟自知不是擅长战斗的类型,一点头,立刻撤下手指间的银丝,朝电梯跑去。   脚下的钢丝松懈,杂技演员一个前空翻安然落地,随后抬起双手,八枚飞刀同时朝不见寒射去!   以不见寒的战斗水平,只能狼狈地躲开最开始的两把,另外六把只能尽量闪避,只求不要扎在要害位置。   反正我十个呼吸之后还是一条好汉!   虽然不足以致命,受伤仍然会使他的动作变得迟缓,他朝电梯跑去的速度变慢了。   与此同时,杂技演员手臂向穹顶一伸,穹顶上落下一根红色的绸带。她左手抓住绸带,左脚勾起绸带在踝上缠绕两圈,右脚一蹬地面,快速地朝不见寒荡来!   还没完了?!   眨眼的功夫,她已经追上了不见寒,抡起右腿,朝不见寒一甩!   她用刀片嵌成的鞋跟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凌冽的弧线,险些就让不见寒的头和肩膀说再见。不见寒向侧面翻滚,好不容易躲过这一击,回头看时更是亡魂皆冒:小丑、魔术师和驯兽师都已经挣脱了银网的束缚,爬起身往这边来了!   真是夭寿!   他手脚并用,不要命地朝电梯跑过去。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电梯门停留时限到了,竟然开始自动缓缓合拢。李秋白在里面朝他挥手大喊:“阿寒快过来!我相信你可以!你是最棒的!”   可以个鬼啦!   你自己出来试试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固有一死或死于对手或死于队友吗!   不见寒拔腿狂奔。眼看背后杂技演员即将第二次荡到自己背后,面前的电梯门缝已经合拢到只剩下十多厘米,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前一扑!   终于强行将自己挤进了电梯里!   得救了!   他长呼一口气,缓缓回头。   笑容忽然僵硬在了脸上。   刚才被不见寒挤过的电梯门,因为感应到在电梯门关闭时有人从中间通过,触动了安全保护机制。   眼看马上就要合拢的电梯门,竟然重新徐徐开启了。   “我草!”   不见寒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可真是鬼故事了!   杂技演员荡到电梯门前,从绸带上一跃而下,长腿一劈,险些就能冲进电梯里。在她身后,另外三个异能者也已经近在咫尺!   不见寒正要拔刀出门应敌,肩膀忽然一沉,被人重重按住,摁回了电梯里。   火光一闪,李秋白腰间的弯刀铮鸣出鞘。他一刀荡开了杂技演员的腿,冲出电梯,将她逼退开五步之外。   “关门!”   李秋白头也不回,朝电梯里的人大喊。   钢臂立刻按下了关闭电梯门的按钮。听风吟意识到李秋白想要做什么,顿时就想冲出电梯,却被忍者紧紧地抱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李秋白!你找死啊李秋白!”   听风吟大声哭喊,不断挣扎,踢打忍者,但这都无济于事。   电梯门缓缓合拢。李秋白背对他们,刀锋朝向面前一涌而上的敌人。   李秋白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   他摘下脸上的赤色恶鬼面具,向身后一甩。哐当作响声中,面具从还没有完全合拢的门缝中弹进来,扣在了地面上。   他的背影和敌人狰狞的剪影,都被逐渐关闭的电梯门阻挡在外。   一阵轻微的震动之后,电梯中的四人脚下微微一沉,在哐当吱呀的机械作响声里离开了原地。   电梯徐徐上行。   钢臂放下了紧紧抵住关门按键的手,忍者也松开了对听风吟的桎梏。听风吟低着头,小声啜泣,不停地用手背抹脸。   只有不见寒,呆呆地看着落在他脚尖前的红色鬼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30章 剧本三·狂想曲·四   电梯停在四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忍者先遁出去探了一圈路,确认前方暂时没有埋伏之后,钢臂从他的机械义肢上拆下了部分零件,制造了一件可以保证电梯开门按钮一直处于被按下状态的小装置。这样电梯就会一直开着门停留在四楼,而不会降下去装一箱敌人上来。   “走吧,先去和龙沙宝石还有茱丽叶汇合。”   短短十余秒,听风吟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状态,走出电梯。随后是钢臂,不见寒走在最后。   他弯腰捡起了落在脚边的红色鬼面,摘下白色无脸面具挂在腰间,将红色鬼面扣在脸上,然后走出了电梯。   电梯中昏暗的灯光只足以照明面前三米的距离,三米之外,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四人彼此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出了彼此的心声。   “……你们带照明工具了吗?”   显然都没有。   忍者有着极强的夜视能力,可以不需要照明。钢臂在问完这句话之后,返回了电梯里,将顶端的灯泡拆了下来,组装成了一盏小小的提灯。在钢臂提灯的照耀下,四人往前走了数米,看到沿墙有一张值班桌,上面摆着一盏没有点燃的煤油灯。   “给阿寒吧,”听风吟说,“我可以用蛛丝震动探物,阿寒比较需要照明的工具。”   ……只会苟命的异能给大家拖后腿了,真是对不起。不见寒咽下一口苦水,接过了钢臂用电阻发热点燃的煤油灯。   “城堡三四层和一二层是完全隔离的,那些异能者,一时半会应该追不上来。”听风吟一边向前走,一边说明,“同样,如何离开这里 也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如果我们可以顺利和龙沙宝石还有茱丽叶汇合的话,可以用茱丽叶的异能离开这里。”   “虽然说三四楼除了电梯没有其他进入的方式,也没有窗户,但是通风管道总应该会有的吧?”不见寒提醒了一句,“话说回来,我觉得在城堡里做出这样的建筑设计,本身就很可疑。这两层楼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两句话的时间,他们已经走出十几米远,远处平地阴影的形状忽然有了一丝变化。地面上细微起伏,像是一团破布。   “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听风吟说。   不见寒提着煤油灯,慢慢走近那团起伏的阴影。   红黑格子相间的地板砖上,有一条染血的公主裙。裙摆上有层层叠叠的花边,缀着粉红龙沙宝石蔷薇绢花。裙子没有丝毫破损,却诡异地被血浸透,堆委在地。   “这是……龙沙宝石的衣服。”   听风吟轻声说,瞳孔情不自禁地收缩起来。   龙沙宝石去哪里了?为什么这里只剩下了她染血的裙子,她人却凭空消失了?   忍者向前走了两步,喊他们:“这边还有一件。”   就在龙沙宝石的裙子不远处,另外有一件少女的裙子。杏黄色的睡衣也软软塌在地上,同样沾满了血迹,但是毫无破损。   “……是茱丽叶的衣服。”   “这是异能造成的吧?”不见寒犹豫了一下,拎起那件公主裙,仔细查看。   啪嗒一声,裙摆的皱褶里面掉下来一个巴掌大的、破破烂烂的布娃娃。不见寒凑近了用提灯一照,真丑。头发像是用破烂的脏拖把缝成的,脸上只有一边用纽扣缝成的眼睛,手脚皱巴巴的,棉花分布极不均匀,好几处开线的地方都有棉花外露的痕迹。   不见寒努力回想了一下,印象里好像有一个穿着洋裙抱着布娃娃的棘风成员,皱眉问:“这个……是龙沙宝石的?”   “不……龙沙宝石的布娃娃和她的异能有关,我有印象,绝对没这么丑。”听风吟举手为同僚澄清。   不见寒用系统查看了一下这个破布娃娃。   【破旧的布娃娃:这个丑陋的破布娃娃是皮耶尔第一个亲手制作的玩偶,因为太丑,很快就被当做黑历史,遗忘在了储物室深深处。】   第一个亲手制作的玩偶?听起来很有特殊含义,应该是重要的道具。不见寒顺手把布偶塞进裤子口袋里,回头对听风吟说:“既然不是她的,这个玩偶上面很可能隐藏着她们失踪的线索。只要没有见到尸体,都不能笃定她们已经死亡,或许只是被捉走囚禁了。”   “……你说的对。”把不见寒的话当成安慰,听风吟勉强笑了笑。   沉默寡言的钢臂难得开口:“既然她们在这里都遭受了埋伏,说明三四层肯定还潜藏着未知的危险。大家都各自小心一些。”   越过这两件染血的衣服,他们继续在黑暗中谨慎地前行。   这是一段相当长的狭窄走廊,地面上铺设红黑相间的、斜方格带有古典花纹的地砖,两边墙壁上也是风格类似的奇幻色块墙纸,隔三差五有一盏嵌在墙壁上的铁艺烛台。   脚步声撞上走廊两侧墙壁,往复回荡,空洞的回音层层叠叠。   走着走着,极远处好像也出现了一些昏黄的光线。不见寒以为终于到了尽头,加快脚步往前,连走了十来步,看见远处昏黄的灯光照出了三道高低错落的人影,也正向他走来。   他看清了黑暗深处那三道人影,倏然瞳孔收缩,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他突如其来的止步,引起了同伴的注意,听风吟侧头问道。   不见寒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抬手指了指前方黑暗。   黑暗的走廊深处,朝他缓缓走来的三道人影,赫然是听风吟、忍者,还有钢臂!   怎么回事?   他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哪边才是真的?   听风吟看向他所指的方向,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我去看看。”   她走过去,黑暗那边的听风吟也亦步亦趋,朝她走来。最终两人面对面站立,听风吟抬起手,与另外一个自己手掌相合在了半空中,回头说道:“是普通的镜子。”   “是镜子?可是……”   不见寒话说到一半,咽了口唾沫。   另外两人也走上前去,动作和对面黑暗中的二人完全一致。不见寒困惑地也向前走去,然而他越走近,看得越清楚:镜中只有听风吟、忍者和钢臂三人的倒影,根本没有他!   而且身边的三位同僚对此完全没有反应,好像没有察觉到异常。   难道不是队友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问题?但这是为什么?   又是bug?   回想起来,从第一个副本开始,不算秦楼月回忆中使用她身体的那段剧情,镜子等物就都不能映出不见寒的倒影。而且副本中似乎没有任何一人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   感到莫名其妙之余,不见寒又有些好笑。   假如身边的NPC们能发现这个漏洞,大概他才会被当场副本中最奇怪的存在,比boss还吓人。   但令不见寒不得不担忧的是,镜子与镜像在恐怖游戏中,往往有着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   恐怖游戏中有着许多由经验累积而成的常识。比如说门都默认会自动开关,比如说不可轻易开门,比如说不可轻易回头,再比如说不可轻易要求上厕所,诸如此类。其中有一条很重要的就是,不可轻视镜子的重要性。   镜子在恐怖游戏中,时常代表着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或者真实与虚构的分界线。   如果说在第一个副本中,镜子里没有不见寒的倒影,是因为第一个副本建模不完善,连他自己本尊都只有一对泡椒鸡爪的话;第二、第三个建模已经修复得相当真实的副本里还没有他的镜像,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回想到自己在系统空间中,由故事大纲残卷所联想到的推测,不见寒的意志不禁再一次剧烈地动摇起来。   为什么我没有影子?   ……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边不见寒下本下得怀疑人生,那边听风吟敲了敲镜面,通过声音判断出镜子背后是空的。他们忙活了一阵,终于找到了触动这面挡住整个走廊的巨大镜子的机关,使它旋转,暴露出后面的空间。   镜面之后,是一个极大、极空旷的黑暗空间。不见寒一行人放慢了速度,小心地走进这个空旷的空间,脚底触觉一软,提灯照见光洁的瓷砖地板覆盖上了一层海绵垫。   在他们通过之后,镜面之门继续旋转,最后严丝合缝地拼回了墙面上。   脚底的海绵地板依然是那种彩色方格拼接的奇幻童话风格,在无垠的黑暗中,却显现出一种渗人的诡谲感。   不见寒举高了提灯,一排排整齐有序的、乐高积木搭建成的货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货架数量奇多,而且很高,无论上方、前方还是左右两侧,煤油灯所能照射的范围,都无法抵达它们的尽头。   货架上面坐满了巴掌大小的人偶,整整齐齐,密密麻麻。所有的人偶外形都一模一样:它们戴着蓝色的矿工帽,身穿白衬衫和蓝色背带裤,圆形的脸上有两只黑色的、很大的眼睛,红一个色球形的小丑鼻子,以及一条弯曲微笑的嘴。所有的人偶视线都平视正前方,双手垂下,撑在货架上。   这种玩偶,如果是被摆在商店的橱柜和货架里,或者出现在夹娃娃机中,都是在正常不普通不过的玩具。但此时此刻,无边黑暗中,成千上万、无法数尽的蓝帽子玩偶同时出现在不见寒他们面前,整齐划一,场景就显得有些恐怖了。   “这是……仓库?”听风吟不太确定地问。   “好、好像是吧。”不见寒咽了口唾沫,也有些迟疑地回答,“但这数量……有点夸张了?”   “我听说皮耶尔的玩偶工厂就在他的城堡里面,但是我潜入城堡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有近似工厂的建筑。”忍者说道,声音里也有着显而易见的困惑,“难道说就是在这里吗?城堡的三四层。可是为什么要把玩偶工厂设在这种地方,还专门密封隔绝了起来?”   钢臂已经走到了货架前,将提灯靠近货架,照亮了货架上面张贴的一张告示。   不见寒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连忙凑过去看。   “一阶·原子玩偶:攻击力低,防御力低,感知敏锐。可进化,有不同的进化方向,但我们尚未能掌握他们进化之后的具体样子。库存十三万个。”   “可进化……?”不见寒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先不说这个具体情况未知的进化功能,光是十三万的库存,就已经让他悚然了。等等,这东西有攻击力描述,难道……   “阿、阿寒,”听风吟颤抖的声音同时响起,“你,你快,回头看……”   不见寒背脊一震,猛地抬头。   昏暗的灯光中,密密麻麻的黑眼,自四面八方的黑暗中锁定了他。   货架上,库存的十三万原子玩偶不知什么时候,全部同时转头,面带微笑,无声地凝视着他们。 第31章 剧本三·狂想曲·五   地面嗡嗡地轻微震动起来。   “快跑!”   不见寒下意识地喊道,率先冲向了来时的走廊。   但是没有用。他冲到仓库的边缘,绝望地发现来时的镜面之门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堵平整绚丽的墙壁。   无路可退,他只能折返仓库,面前的景象令他忍不住呼吸一滞——数以万计的原子玩偶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摆动戴着白手套的手臂、迈开短腿,啪嗒啪嗒地朝他们涌来。   它们虽然体积小,但是行动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已经将四人团团包围。   不见寒脚踝一痒,低头一看,一只原子人偶已经抓住了他的裤腿,沿着他的腿往他身上爬来!   他倒吸一口冷气,抬腿狠狠地甩了甩,那原子人偶竟然抓得很紧,完全无法甩脱。他不得已拔出匕首,将它的双手砍断,这才摆脱了它。   原子人偶确实脆弱,但两只手臂断裂的、戴着白色手套的小手,仍然紧紧地攥在他的裤脚上。仿佛一对毒蛇的獠牙,只要咬住了对手,就会一口咬死,哪怕将头砍下来,也绝不松口。   这一瞬间,不见寒忽然回想起了很多并不致命,但是令人惊恐恶心的感觉。   比如说走路时踢中一只老鼠,它受惊忽然蹿起来,爬进裤管里面沿着腿往上钻;又或者不慎踩塌了一处地面上的蚁巢,数以千万计的黑蚁顿时爬上脚背。那爬行时密密麻麻的痒感,以及被蚁虫咬伤的尖锐刺痛,几乎能把人逼疯。   他背上一阵一阵地泛起鸡皮疙瘩。   就在他切断第一个爬上他裤子的原子人偶双手的瞬间,有更多的人偶接二连三地攀上了他的身体。那些被人偶接触到的身体的部分,一阵一阵地发生刺痛,他的眼前开始出现恍惚和眩晕。   他朝听风吟、忍者和钢臂的方向看去。听风吟用丝线在货架之间构建了一道细网,飞快地攀了上去,但是人偶无师自通学会了走钢丝,沿着丝线列队飞快地朝她走去;钢臂运用他可以伸缩弹跳的机械双臂在货架之间攀行,但是长褂下摆仍然缀着不少原子玩偶;忍者更是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不知道是遁走了,还是已经彻底被玩偶淹没。   不见寒又踹开了几个玩偶,从腰间解下攀绳,一甩攀绳,以末端的爪钩勾住货架,往因为人偶军队出击而空置的货架上荡过去。   他好不容易爬上了货架,刚刚收起爪钩,货架却开始震动摇晃起来。原子人偶敏锐地感知到了他位置的改变,纠集队列,轰隆隆地向他这边冲来。他刚站起来,头顶撞到了上一层的货架,不禁嘶了一声。   随后他脚下踩着的货架,似乎隐隐开始下陷。他低头一看,乐高积木拼成的货架,竟然因为承担不住他的体重,开始了崩裂坍塌!   ——轰!轰!哗啦!   他接连砸塌了三层货架,重重摔在了地上,正好砸进原子人偶堆里。   无数原子人偶一拥而上,将不见寒包围。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像货架越来越高,包围着他的人偶越变越大。   最终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一群俯视着他的蓝帽子人偶,以及它们巨大的、带着诡异微笑的苍白圆脸。   眼前一片漆黑。   【你已经死亡。】   下了这么久副本,不见寒的死亡花样能凑出一个锦集来。但被人……应该说被人偶围观致死,还真的是第一次。   真是涨姿势了。   通过刚才的死亡经验,他大致明白了这种原子玩偶的杀人原理。它们虽然攻击力低、防御脆弱,基本上无法对人造成伤害,但感知力敏锐、行动敏捷。在这前提下,它们还可能携带特殊的毒素或者诅咒,中招之后会使人眩晕、体型变小。假如受到多次攻击,毒素或者诅咒累积过多,中招者很有可能会直接缩小至消失不见。   一旦弄清楚攻击原理,就知道应该如何对付它们了。   一个字,就是溜。溜得越快越好。   刷新回到无穷无尽的货架面前,面对十三万双眼睛充满恶意的凝视,不见寒只说了一句“打扰了告辞”,摘下攀绳就朝货架上甩去!   沿着攀绳登上货架,原子人偶军队稍微停顿,立刻转向重新定位了他的位置,朝他汹涌而来。   不见寒朝同伴喊:“快跑,越快越好!”给完他仅能提供的警示之后,脚下的货架果然摇摇欲坠,承受不住他的体重,开始坍塌。   神他妈塌方,攀岩一用就注定要发动“拆迁”的被动技能吗?   来不及多想,不见寒纵身一跃,跳向对面的货架,双手扒住了其中一层。刹那间,货架被他双手扣住的部分一松,整块掰裂,他摔到了货架的下一层上。   他接连砸塌了两层,眼看原子人偶军队又要追上他,再次甩出攀绳,往前跑去。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化身人猿泰山,在货架的丛林里抓着树藤荡来荡去,不时还拆迁其中一两座。望着无数因为他的拆迁货架而坠入深渊、摔得七零八落的原子人偶,他情不自禁地思考了一下战斗之后的赔偿问题。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债主正是他这次任务的刺杀目标。   这也算是一种,只要我完成任务,就能抵消所有债务?   不知道跑了几公里,远方终于出现了朦胧的黯光和浓雾。不见寒精神一振,加快速度朝那个方向攀去。长绳用力一甩,他牵着绳子纵身一跃,终于荡出了货架丛林的范围,冲进浓雾中!   顺着货架追来的原子玩偶一接触到浓雾,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浓雾深处潜伏着令它们极端恐惧的东西。随后它们停止了颤动,秩序井然地退离了接近浓雾的地方,回到它们本来应该在的、货架上的位置。   原子人偶的退缩,让不见寒大松了一口气。在他之后,听风吟、钢臂也陆续冲出了货架,冲入浓雾之中。很快,不见寒感觉到手臂上有蛛丝颤动的细痒感,沿着细丝的指引找到了自己的队友。   听风吟和钢臂已经汇合,钢臂的提灯在暗蓝色的浓雾中像一盏灯塔,幽幽发着暖光。   “咦,阿寒?”听风吟见到不见寒,显得有些意外。“你,你怎么……”   她说着,抬起手比划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高度。   不见寒沉默地抬头,这才发现违和感。他原本比听风吟高出半个头,但是现在竟然要仰视她了——他还没有听风吟的胸口高!   他既不像听风吟那样可以灵活地操纵丝线,也不像钢臂有着跳蚤般的弹跳力,在攀岩逃亡的过程中,难免疏忽被玩偶攻击到。所以即使没有当场去世,也受到了变矮暴击。   “我落地绝对已经超过十个呼吸了!”不见寒有些恼火,“为什么身高还没有恢复?”   【原子玩偶的变矮暴击属于魔法攻击,不在“伤势”范围内,不能通过呼吸回血恢复。友情提示: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行吧。   不见寒身上刚好合身的亚麻衬衣变得松松垮垮,露出锁骨和小半肩膀,袖子长得超出了指尖,裤子摇摇欲坠地挂在胯上,鞋子尺码也明显不合适了。   他抛弃了阻碍他行走的拖沓的大靴子,把袖子和裤脚挽起来,又扎紧了腰带。看起来就像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滑稽的小男孩。   “只有你们吗?”做完这一切,他仰头问听风吟,“忍者没有出来?”   听风吟沉重地摇了摇头。   他们三人在原地等待了片刻。货架的方向一片死寂,不仅没有人从里面闯出,甚至一丝疑似战斗的声音都没有。   “……情况紧急,多停留一阵就多一分危险。不等他了。走吧。”听风吟哑声说。   不见寒点了点头。   深蓝色的浓雾的可见度很低,只有不到五米。出于对未知危险的忌惮,听风吟用银丝编成了三个活扣,将三人联系在一起,让他们不至于在浓雾中走散。这个活扣也可以随时主动解开,方便应对突发的战斗,或者在其中一人中陷阱时不至于拖累其他的同伴。   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三人碰到了一座积木拼成的、高耸的城墙。城墙上方浸没在浓雾和黑暗中,不知多高,城墙内隐隐有闷雷声作响。沿着城墙走了数十步,他们找到了一扇可以进入城墙之内的门。   城墙之内,还是高高的城墙。   “应该是迷宫地形,”不见寒判断道,“贴城墙,沿着右手边一直走。迟早能出去的。”   由他引路,三人扶着墙壁,缓缓朝浓雾深处走去。   踏踏、踏踏、踏踏……   视线所不能抵达的浓雾深处,有清晰整齐的脚步声在靠近。脚步声由近及远,节奏鲜明,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浓雾有效地遮蔽了不见寒的视觉和听觉,等他发现有军队走来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来不及让他立刻逃离了。   透过雾气,他隐约可以看到,正面对他们走来的是一支人偶组成的军队。人偶们戴着蓝色的高礼帽,穿着西式军装礼服,别着勋章踢着长皮靴,手提带有刺刀的步枪,缓慢但是坚定地朝他们走来。   不见寒瞳孔一紧。   【二阶·士兵人偶:原子人偶的进化体,牺牲了魔力和敏锐的感知力,换取了坚韧度和强大的武器。假如你不想和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正面交锋,潜行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从系统读取到士兵人偶的特征,不见寒立刻对身后的同伴说:“贴墙蹲下!我说可以之前都不要起来!”   听风吟和钢臂立刻执行,不见寒自己也贴墙蹲下,进入潜行状态。   踏踏、踏踏、踏踏……   一队蓝色的士兵人偶穿过迷雾,清晰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那队人偶高约一米,以两个一行、五个一列的顺序,排列成队,动作完全一致,整齐有序地前行,眼看就要来到不见寒他们面前。   不见寒咬住手背,以防自己过于紧张,牙齿磕在一起发出声音。   踏踏、踏踏、踏踏……   它们越来越近了。   士兵人偶越走越近,在不见寒紧张的注视下,来到了他们面前。   “嘀——”   一声哨响,队列中所有人偶停了下来! 第32章 剧本三·狂想曲·六   不见寒感觉自己的后背骤然绷紧!   士兵人偶在原地静止了片刻,然后为首的两个忽然脑袋向后拧了一百八十度,又迅速拧回正面朝向。它们后面的人偶仿佛接收到什么神秘信号,依次扭头,然后拧回正轨,直到最后一个人偶。   一系列动作之后,队伍停顿了片刻,继续踏踏地前行。   不见寒背脊松懈下来。   原来不是发现了他们,士兵人偶似乎是在报数。   这么说来,如果它们隔一段时间要报一次数,就不能用偷袭的方法对付他们了,最好还是潜行过去。   城墙与城墙之间的通道十分狭窄,士兵人偶从不见寒面前走过,离他们的距离可能不超过二十厘米。但是它们就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经过了。   这是牺牲了敏锐知觉的后果?失明?   那听力如何呢?   抱着死了也能读档重来的无赖心态,不见寒不顾听风吟拽领子的疯狂暗示,在队列最后一个人偶经过的时候,十分作死地伸手在它面前挥了挥,还顺带问候了一句:“嗨?”   士兵面不改色地从他面前路过了。   ……真实小聋瞎?   不见寒怀疑,只要处于潜行状态,不和这些没有灵魂的家伙发生实质性的肢体接触,即使他在它们面前反复蛙跳,它们也不会做出任何反应。   照这么说来,二阶人偶其实也不是很难对付吧?一队只有十个人偶,他们三个人,一人杀三四个,硬刚也能莽过去。   只是不知道攻击力增强,具体增强到什么程度呢……不过以他们的身手,在人偶抬枪之前,应该就能把它们全拆干净。   腹诽了一阵,不见寒正要对身后的同伴示意可以解除潜行,地面忽然一阵颤动。   轰——   如同闷雷一般的轰鸣,震响在暗窄的城墙狭道间。   轰——   跟随在士兵人偶之后,一只巨大的,圆柱形的玩偶腿,重重地踏在不见寒面前,风掀起浓雾的巨浪。   狂风吹得不见寒刘海狂飞乱舞,面具差点被掀飞出去。   他能看见的,只有那只玩偶巨大的腿下端的一小部分,少说有两人合抱粗。这条腿有着染血般深褐色的足底,棕色带绒毛的表皮,二者用红色的针脚缝合在一起,缝隙处隐约可以看见棉絮。   轰——   另一条巨腿跨过他们,向前迈去,将雾气卷得滚滚汹涌。   不见寒身体僵滞,两眼放空,脑子里发懵,只剩下一个念头。   ——幸好刚才没有莽过去。   【六阶·玩偶熊:有着巨大的体型,无人能比的巨力,和超标的体重。脑子不太好使,曾破坏了王后心爱的花园,因此被国王放逐边境。】   系统对玩偶熊和士兵人偶描述,透露了不少信息。   第一点是,玩偶确实可以进阶。已知最低为一阶,阶数越高进化程度越高,能力也越强。原子玩偶和士兵玩偶之间,可以看出明显的继承发展关系,但到了玩偶熊,这种联系就不明显了。具体的进化方式和方向,都还有待挖掘。   第二点,存在“国王”和“王后”。不见寒姑且怀疑它们是高阶的玩偶,而且既然有国王和王后,那么就有对应的“王国”。如果说玩偶熊所在的这个位置是“边境”,外面摆放十三万原子玩偶的地方,就对应国境之外的野林。这个推测正确的话,他们越往前行,就会越接近“王国”的中心统治区域。   这大概率也是剧本名称《玩偶之国》的由来。   走到这里,不见寒绝对不再认为这里只是玩偶的仓库或者工厂。城堡的三四楼里面,潜藏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属于玩偶的异空间。这样一来,皮耶尔的身份和目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玩偶熊终于从三人面前路过,不见寒深深呼吸,示意身后跟随的两人可以站起来了。   任务始终不刷新,意味着他现在的目标还没有更改。但是第一步,他得找到真正的皮耶尔在哪里,第二步才是想办法刺杀他。   目前看来,只有硬着头皮往王国里探索下去了。玩偶之国的深处,应该会藏有这个诡异的玩具厂商最重要的秘密。   稍微理清了思路,不见寒迈开短腿,往前走去。   脚下忽然一顿,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他低下头,用手里的煤油灯照亮地面。地下躺着一个破旧又灰扑扑的布娃娃,长得有些眼熟。   很像是他从龙沙宝石的裙子里捡起来的那一个。   他捡起被自己踩了一脚的破布娃娃,甩了甩,仔细一看。   这不就是我刚才捡起来的那个嘛!   难道是刚才在潜行的时候动来动去,导致它从裤子口袋里掉出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不见寒皱起眉,十分纳闷地把它揣回了裤兜里。   士兵人偶的行动规律比较简单,全部以十个为一队,在城墙构建成的浓雾迷宫中来回巡逻。它们会根据定时响起的哨声列队报数,检查是否有队友被人偷袭,或者遗失在浓雾中——这不是开玩笑,不见寒亲眼看见过一个队伍拐弯时被卡在墙角上的士兵人偶。   这个士兵人偶队友全都走了,只剩下队伍末尾的它被墙角卡住,维持着前进的动作不断怼墙,直到积木墙面被它怼到墙砖错位。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吧。不见寒内心感慨。   他本来想帮它解脱,但是哨声报数之后,发现偶数不对的人偶军队很快折返,接走了这个可怜的倒霉蛋。   值得庆幸的是,并不是每一支人偶军队后都跟随着玩偶熊。那样威力恐怖的庞然大物,整个浓雾迷宫中也只有一头,沿着固定的路线逡巡。   谨慎躲避着人偶军队的巡逻,不见寒三人缓缓挪到了迷宫中心的位置。   迷宫中心是一座堡垒式的建筑,大门洞开,漆黑深邃,浓雾缓缓地向不知尽头的黑暗里飘去。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目光中读出了要进去探索的意思。   钢臂朝着黑暗扫描了一番,对两位队友说:“里面没有人。”   “没有任何守卫?”不见寒吃惊地反问。   听风吟甩出丝线,感应一阵后回答:“确实,没有东西活动的迹象。”   “里面没有人肯定有陷阱,但是过是一定要过去的。”不见寒思索片刻,“我能够想到的情况有三种,第一,是堡垒里面设置了机关;第二,像在货架那边一样,没人的时候一切正常,有人进去的时候就会出现异变;第三,进去之后会惊动外面所有的人偶和那头玩具熊。这三种情况任意一种,或者任两种搭配,甚至可能三种都有。”   “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抓一只士兵人偶丢进去探下路。试探结果分两种可能,如果只存在前两种陷阱,那我们可以在两次哨声的间隙之间迅速出手,捉一整支小队的士兵来,做试路石。这样既不会惊动士兵人偶发出警报,也给我们提供了足够的试错机会。但是如果第三种情况也存在的话,我们在试探之后就必须全速进去,冲过这一关。你们有什么意见没有?”   “……我觉得可以。”听风吟说,“阿寒,你做事越来越有李秋白的风范了。”   不见寒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谬赞谬赞。虽然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在夸我。”   行动方案敲定,他们折回迷宫中,找到一支士兵人偶小队,并且摸清楚了巡逻路线,埋伏在队伍的必经之路旁。不见寒提前用攀绳套成了一个活结,放在地上,等队列从他们面前经过,队列中最后一个人偶踏进绳结里时,他眼疾手快地一扯,活结就收缩锁住了那个倒霉鬼的脚,眨眼就将它拖入浓雾之中。与此同时钢臂也手臂延展,一把拎住同队另一列最后一个士兵人偶,将它偷了过来。   三人提着战利品,迅速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堡垒前。   “离下一次吹哨很近了,如果发现有人偶失踪,那些家伙会折回来找同伴。”不见寒说,“我们动作快点。”   听风吟在士兵人偶身上拴上了丝线,钢臂拎起它的腿,将它甩进了漆黑的门洞中。   砰的落地声之后,人偶行动了起来。伴随着它的活动,堡垒里不断发出箭矢飞射的咻咻声和落石翻板的哐当声。   “里面果然有陷阱。”听风吟呼了一口气,示意钢臂将另外一只士兵人偶也丢进去。   他们在门外等了一阵,直到里面安静下来,不再发出机关触动的响声。   “即使没有全部把陷阱清除,应该也已经触发大部分了。”不见寒朝队友摆了一个进门的手势,“我们走。”   他躬身,沿着门边潜行进入堡垒。   前脚刚踏进门中,面前纯粹幽深的黑暗里,忽然亮起两点红光。   仿佛一头沉睡的恶魔被他冒犯的脚步惊醒,突然睁开血红的双眼,充满恶意地俯视着入侵者。   紧接着,从离门边较近的地方开始,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红色的光点接连亮起。红光穿透力极强,它们彼此照耀,竟然映亮了堡垒内部漆黑的大殿!   堡垒两侧墙壁上,各有九座巨大的石龛,每个石龛中都坐着一只皮表布满突起的尖头石兽。十八头石兽被倏然吵醒,眼冒红光,呲牙不善地盯住了外来的生灵。   同一时刻,整座浓雾迷宫巨颤,恶熊的嘶吼声震响黑暗! 第33章 剧本三·狂想曲·七   石兽动了起来。   伴随着大殿不断的震颤,以及殿堂顶端簌簌落下的积木碎块,十八头石兽灰黑的石质表面一一龟裂,一块块剥落下来。破碎的石壳封印下,露出了尖头怪兽们粉红色的、布满突起的,看起来湿润有光泽的真正表皮。   【四阶·水晶泥:被捏成粉红色星形的水晶泥,也被称作史莱姆,非常粘人,有着强大的防御力,几乎不会受伤。之所以被封印在浓雾迷宫的堡垒中,是因为这些家伙一旦苏醒就会变得十分吵闹,不断叫嚣着要回海里抓水母。】   看着眼前十八头目露凶光的怪兽,不见寒两眼呆滞。   神他妈水晶泥,这根本就是一群派大星吧!   接下来它们是不是该发出“海绵宝宝”的叫声了啊?!   不见寒还没来得及警告队友不要轻举妄动,钢臂已经朝一坨逼近的水晶泥重重挥出一拳。   砰——   粉红色的水晶泥被他一拳砸得波涛汹涌,身躯剧烈变形,不断抖动。但是它毫发无伤,甚至将钢臂那一拳反震了回去!   钢臂一连朝后退了两步,支撑身体的脚跟甚至陷进地里,将积木拼成的地面压裂。   “不要攻击它们!”不见寒朝他们喊,“直接冲过封锁,后面肯定藏着出路!”   水晶泥是非牛顿流体,物理攻击当然不可能使它们受伤,唯一的生路只有逃跑。   不见寒话音一落,率先行动起来,一个滑铲从一只派大星胯下冲过去,就往大殿深处跑。听风吟反应稍慢,矮身躲过两只水晶泥挥出的触手,一个筋斗往前一翻,也蛇形走位,奔向大殿深处。   不出不见寒所料,大殿最里端,是一扇合拢的巨门。他和听风吟一人一边,肩膀抵在门上,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两扇沉重的大门推开。   门后是一片空洞的黑暗,门扉向后滑开后,不见寒来不及刹车,险些直接栽进去。他踉跄着稳在边缘,定睛一看,脚下竟然是深不见底的、泛着蓝色幽光的深渊。浓雾像瀑布一样奔流向悬崖,滚滚坠落,将底下的情景遮掩得严严实实。脚下一块破碎的积木坠入深渊,许久之后,才传回来一声微弱的回音。   面前无路,不见寒仓惶地回头一看,此刻大殿中不仅仅是十八头水晶泥,更有不计其数的士兵人偶涌进来。   轰——轰——轰——   玩偶熊雷鸣般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   钢臂的处境比不见寒和听风吟更加凶险,他继朝水晶泥挥出那一拳后,很快被那坨东西缠上,黏住了他击中它的手臂。他半条机械手臂都被水晶泥包裹住,那些黏糊糊的、介乎固体和液体之间的东西,甚至不停蠕动着,往他身上攀爬。   不见寒毫不犹豫,折身返回,拉住钢臂另外一条手,将他往悬崖的方向拽。可是水晶泥黏得太紧,他根本无法拉动钢臂。   这该死的粘人!   他狠下心来,扔掉提灯抽出左轮,朝钢臂被黏住的手臂,连开两枪!   砰!砰!   左轮手枪的子弹不足以击断钢铁打造的手臂,但钢臂很快明白了不见寒的意图,另外一条手臂挣开不见寒的拉扯,手腕下折,从断口中伸出刀刃,从肩部切断了自己被纠缠住的手臂!   属于真实肉体的鲜血喷溅出来,将水晶泥染得血红。   不见寒再次拉起钢臂仅剩的手,将他往悬崖的方向拽,与此同时对听风吟大喊:“跳!”   如果他没有赌错,此处剧情应当触发主角跳崖不死定律!   听风吟愣了一下,明显犹豫,但仍然咬牙纵身一跃。同时不见寒拉着钢臂也冲到了悬崖边,一跃而下!   然后身体一沉,他拽着钢臂的手臂,被悬在了半空中。   不见寒错愕地抬头,看向钢臂。只见挣扎着想要跳下悬崖的男人,下半身已经完全被粉红色的水晶泥蠕动包裹住,紧紧黏在悬崖上,不让他逃离。   “……你松手吧。”钢臂的声音中似乎忍耐着极大的痛苦,“这些东西恐怕一缠上来,就会不死不休。”   “不,等等——”   轰!   巨大的脚步声,震动整座大殿。不见寒跟着全身一颤,几乎差点抓不稳钢臂的手。   玩偶熊已经近在咫尺了。   “你放手!”钢臂低吼道,“棘风的人,不能全都折在这里!哪怕最后只有你和听风吟,也要从这里逃出去!”   不见寒用力抿了抿唇。   轰——   令人无法抵抗的巨震中,他的手从钢臂的手上,一寸、一寸地往下滑落。   轰——   他终于松开了手。   钢臂那张流淌着蓝色光路的金属面具,在他的视野中越来越远。令人作呕的粉红色终于吞没了他的队友。   不见寒坠入了黑暗中。   黑暗中,坠落仿佛无穷无尽。   浓雾像是承载着不见寒的云朵,在他重重砸在地上之前,轻飘飘地托了他一把,让他缓慢又平稳地落地了。   他在刚才的战斗中扔掉了自己照明用的提灯,所以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幸运的是,悬崖底下不是一片纯粹的死黑,他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周围蒙蒙地亮了起来。   就好像从黑夜步入黎明,四周遥远处泛着淡淡的暗蓝色,浓雾也渐渐变淡了。在雾气的遮掩之后,不见寒面前出现了一座小镇,他在镇子路口找到了指路的木牌,路牌很矮,只到他胸口高。   “三楼……东区?”   他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小镇。   这座小镇同样由积木砌成。镇上有着海绵石板铺成的小路,塑料纸剪裁的草地,无纺布做成的花朵,和各式各样的迷你房屋。这些房屋有的像女巫的城堡,有的长着蘑菇伞盖形状的房顶,有的看起来仿佛蛋糕或者棒棒糖堆砌的糖果屋。   不见寒甚至还在路边看到一条蓝色透明树脂凝固成的小溪。   他比划了一下房屋的大小和高度。这些房屋对于听风吟或者钢臂他们来说,显然连门都进不去,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勉强一下,似乎还是可以的。   “三楼东区……也就是还有西区,甚至南区和北区?以此类推,我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是四楼,跳悬崖实际上就是‘下楼’。如果说货架和迷宫对应的是野外和边境,这座小镇对应的,应该就是有居民聚居的城镇了。”   “换而言之,这里不仅可能存在玩偶,甚至这里的玩偶,会比四楼的阶级更高,更强、更难对付。”   不见寒一边在心中分析着情况,一边四处打量。   听风吟比他更先下楼,但是他却没有看到听风吟的身影,甚至没有发现她留下的丝线或者别的什么痕迹。照理来说,没有等到他落地,听风吟不应该立刻独自开始行动,除非她遭到了袭击。   如果是被袭击,现场至少应该留下一些打斗的痕迹,但这里什么痕迹也没有。那就只可能是另外一种情况——听风吟看见了什么东西,那东西特别到足以引诱她,等不到跟不见寒和钢臂汇合就匆匆离开。   她看见了什么东西?现在应该去哪里找她?   不见寒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左右看看,附近也没有别的路了,听风吟应该是被引进了小镇。   不论如何,先进镇里看看再说吧。   不见寒抬腿往前一迈,脚下忽然好像踩中了什么东西,让他崴了一下。   他往前踉跄两步,回头一看。   地上躺着一个脏兮兮的、身上印着一个鞋印的破布娃娃。   看见那眼熟的破布娃娃,不见寒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掏了掏裤兜,里面果然是空的。   又是这个破布娃娃?是他刚才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时候,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吗?   不应当啊。如果要掉出来,他刚才在悬崖底下那里就应该掉了,为什么会掉在小镇门口?   不见寒眯起眼睛,捡起了这个破布娃娃,把它重新塞回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将匕首反握在手中,他谨慎地走进了小镇里。   绿色塑料纸剪成的小草在他鞋底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质感怪异。他目光不停地在四周游离,警戒看似沉寂安详的小镇中,可能潜伏的杀机。   他忽然听见了咔嗒咔嗒的脚步声。   远处稀薄的雾气中,一个戴着警帽的机械人偶沿着石板路朝他走来。人偶只有他胸口高,手脚都是形状圆而且钝的机械体,两只眼睛是灯泡,射出两道白色的光柱,四处扫射巡查。   【三阶·警戒人偶:由二阶·士兵人偶进化而成,视力绝佳。一旦被它看见,它就立刻会发出警报,吸引周围所有的人偶来围攻敌人。】   不见寒立刻进入潜行状态,一闪身就躲在了一座蘑菇小屋背面。   他并不敢轻易进入这些建筑内部,因为“房屋”通常意味着里面有“居民”。如果他贸然进入这些屋子里,不仅没能躲避警戒人偶,反而招惹了其他更高阶的人偶,那就搞笑大发了。   不知道警戒人偶能不能被破坏。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介意给它从背后来一匕首,然后再现一次“完美潜行”。不见寒紧握着匕首,漫不经心地想。   警戒人偶眼中发出的两道白光四处扫视,咔嗒咔嗒地,从蘑菇小屋前路过了。不见寒正心痒痒地盯视着它那道应该可以被称为后颈的、脑袋和身体后背衔接的缝隙,拿匕首的手蠢蠢欲动,大腿忽然微微发痒。   他不动声色地低头,发现自己的裤子口袋细微地起伏了几下。   在不见寒无声的注视下,一个浑身发灰发旧的破布娃娃,动作极轻地,从他的裤子口袋里面探出了头。   它左右转动了一下脑袋,似乎在确认周围的情况是否安全。随后它将几乎开线的两条手臂也伸出来,尽量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从不见寒的口袋里拔了出来,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顶着不见寒兴味浓重的目光,这个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什么的破布娃娃,手脚并用,逃命一样快速地朝他背后的方向爬去。 第34章 剧本三·狂想曲·八   破布娃娃还以为自己的逃脱计划万无一失,极快地爬动着,小手小脚抡得飞起。   眼看它就要爬出蘑菇房屋阴影笼罩的范围,一只手忽然伸来,食指抵在了它的背心中央。它仍然维持着爬行的动作,起起伏伏,手脚轮番扒动了好几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做原地运动。   它顿时手脚僵直,就地一趴,装出一副“我死了”的模样,瘫在地上不动了。   不见寒拎着它烂拖把布条一样的头发,将它提起来,拎到面前,眯起眼睛仔细打量。   如果不是它好几次莫名自动从口袋里掉出来,又被不见寒亲眼见到它越狱逃亡,不见寒实在很难相信,这个破烂得开线漏棉花的破布娃娃,竟然是一个“活物”。   他拎着破布娃娃甩了甩:“别装死,你是什么东西?”   “我只是一个没用的破布娃娃!”破布娃娃唧唧叫了起来。   它说话的时候,用黑色的线缝出的嘴缝一张一合,可以看见里面发灰发黄的填充物。缝纫线拉扯着它充当上下嘴唇的布料,显得十分诡异。   不见寒又晃了晃它:“你刚才想要跑到哪里去?”   “回到伟大王国!我要回到国王创造的伟大玩偶之国去!”   破布娃娃嘴巴又动了起来。但是它说完,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副后悔说出了这句话的样子。   伟大玩偶之国?不见寒眉梢微挑。   他立刻回想起自己之前关于三四楼的推断,破布娃娃的回答说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而根据破布娃娃的话所透露出来的信息,“玩偶之国”是由“国王”创造的,这些玩偶的主人当然是玩具厂商皮耶尔,也就是说,真正的皮耶尔,很可能就是潜藏在“玩偶之国”深处的国王。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能锁定了boss目标。   他沉思了片刻,回想起捡到这个破布娃娃时,它正躲在龙沙宝石裙摆的褶皱里,于是又问:“你知道我的队友去哪里了吗?”   “她们都走了!已经离开玩偶之国这里了。”破布娃娃说道。   龙沙宝石和茱丽叶已经成功逃脱了?那就好。不见寒稍微呼出一口气,但是很快感觉哪里不对劲。   如果她们已经成功逃离,为什么会留下染血的衣服在四楼走廊里?   但是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想。警戒人偶刚刚走过,小路尽头一道悬空的黑影,又从薄雾中浮现。   【四阶·死神人偶:手提黑色长柄镰刀的人偶,镰刀十分锋利,可以轻易斩断被它瞄准的物品。】   这个死神人偶穿着黑色的兜帽长袍,长袍底下似乎是空的,悬浮在半空中。只用两只骷髅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来,握住镰刀。它正下方的地上有一个圆形的红光魔法阵,直径大约三米,不见寒猜测,只要有人踩中魔法阵,就会被它的镰刀瞄准。   在死神人偶背后,暗蓝色的雾气中似乎还隐隐有黑影在走动。不见寒不敢赌后面还有多少高阶人偶在等他投入罗网,拎起破布娃娃问:“这座小镇哪里是安全地点?”   破布娃娃深处手,指向了一座被塑料蔷薇藤爬满了墙壁的白色小屋:“那里,那里!只要进到房屋里就安全了!”   能实时存档复活,还有安全屋,这副本算是有良心的。不见寒把破布娃娃往裤兜里一揣,趁着死神人偶还没有接近,一个前滚冲过了面前的小路,跳起来就往蔷薇小屋跑去。   他明显的动作,一瞬间引起了镇中居民的注意。无论是还在路上走着的死神人偶,已经巡逻过这条小路的警戒人偶,还是更多隐藏在黑暗深处、或者建筑物中的不知名者,几乎是同一时间转头看向了他。无数眼睛在雾气深处或者漆黑的窗户之后,朝他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好在蔷薇小屋离不见寒并不远。赶在警戒人偶将他纳入自己的探照光范围之前,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蔷薇小屋前,拉开木门矮身一钻,躲进了这栋精致的小房子里。   房屋很小,不见寒只能弯着腰在里面行走,如果完全直起身子就会撞到头。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壁炉中还有暗红色的、没有明火的炭在燃烧。不见寒摸索了一阵,差点被不知道谁丢在房间中的衣物绊倒,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支袖珍的烛台和蜡烛,用壁炉中的火炭艰难地将它点燃。   橘黄色的火光在棉芯上跃动起来,不见寒将蜡烛举起来。   他先是照了照地面,想把地上乱放的东西踢到一边去,免得再绊住自己的脚。但是烛光一落到地面上,他却一愣。   那是一套染血的女仆装。   这套女仆裙不见寒很眼熟,是听风吟的衣物。黑色的底裙看不出端倪,但是白色的罩裙上,赫然一片血红。血迹不仅染满了衣物,还溅射在地毯上,一直蔓延到墙壁。   漆得惨白的墙壁上有几个斑驳的血手印,中央一个血红色的大字,正不断往下滴着鲜血。   “逃!!!”   顷刻之间,不见寒感到背后一凉。   薄雾和冷风从吱呀开启的门缝中吹了进来。不见寒猛然回头,烛光照亮了他背后堵住了门洞的人影!   那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只到不见寒胸口高。她穿着长至脚踝的睡裙,脸上戴着画有睡梦表情的面具,两条向下弯的眼睛各有三根长长的睫毛,眼角还画了一颗星空蓝色的星星。   不见寒惊愕极了,对方的名字脱口而出:“茱丽叶?!”   小女孩并没有回答他。   从女孩面具上下弯的两条眼睛中,流下了两行血泪。她动作僵硬地抬起手,掐向了不见寒的脖颈!   不见寒疾退两步,腿带翻了房间里的餐桌,脑袋也撞到了屋顶悬挂的水晶吊灯上。咚的一声头撞到了天花板,他疼得嘶声吸气,双眼仍然紧紧盯着面前动作极不自然的女孩。   她是被操纵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异变?   女孩再度扑上来,手向不见寒胸口掏过去。不见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往自己身前一拉,拽得她失去平衡,几乎向下跌倒。   就在这一瞬间,不见寒看清楚了被抓在自己手中的胳膊。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的手臂,指节、手腕、手肘都被替换成了球形关节,不见寒怀疑被睡裙掩盖的肩膀、腰等其他关节也同样。这根本不是人,只是一个人偶!   想通了这一点,不见寒不再留手。他紧紧抓着女孩的手臂,使出暗劲将她掀倒在地,然后凭借身高优势一脚踩中她背心,拽住她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提!   咔嗒!   关节破裂的声音响起,人偶女孩的手臂被他从躯体上扯了下来!   手臂被扯断的同时,人偶女孩的肩膀处,涌出了大量的鲜血。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受到伤害一样,汹涌的鲜血很快染红了她的睡裙,在她身下蔓延出一滩血泊。   不见寒愣住了。   他用意念拉开系统版面,面前顿时弹出了一框对脚下人偶的描述。   【六阶·血人偶:吞噬了人类身躯之后,异变出的新种玩偶。尚未拥有自己的灵魂,但是已经得到了特殊的能力。异能:血影行者,被鲜血覆盖之处,皆可通行。】   脚下的人偶渐渐沉入了血泊中。   她沉没的速度太快,不见寒没来得及将她从血泊里捞出来,她已经消失在了一片深红里。   下一刹那,从不见寒背对的“逃”字中,一颗头颅探出,一口咬住了不见寒的右肩!   不见寒吃痛,抓着人偶手臂的左手松开,抽出匕首,反手一把插在了血人偶头颅的眉心。   血人偶脸上的面具顿时破裂,血液沿着裂痕渗出。   然而她仍然没有松口,反而是不见寒丢弃的手臂,在脚下的血泊中沉没消失。片刻之后,两条苍白的手臂从血水里伸出,攀住了不见寒的双腿,血色沼泽里拽进去!   不见寒抽出匕首,在血人偶脸上连捅数刀,捅到他怀疑自己已经把她的大脑搅成浆糊,头颅才松开了口。但是这没有用,此时他的双脚脚踝都已经陷入血水中,他用力地蹬踹,或者试图用匕首去劈砍血人偶的手都无法挣脱。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血人偶拽进血水下,在窒息中陷入黑暗。   【你已经死亡。】   重新复活的刷新点,选在蘑菇小屋的阴影下。   惊魂未定的不见寒,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   复盘刚才的暴毙,他基本已经可以肯定血人偶的身份。   据血人偶的系统描述来看,它,或者说她,应该是一个玩偶吞噬了茱丽叶的身体之后,发生异变形成的产物。她脸上的面具正属于茱丽叶,而她的异能“血影行者”也和茱丽叶可以在梦境中穿梭的异能“梦中漫游”一脉相承。   在小镇门口独自离开的听风吟,恐怕正是看见了血人偶的身影,将她当成茱丽叶,尾随进入小镇中的蔷薇小屋之后,不幸惨遭毒手。   这样一来,茱丽叶和龙沙宝石只剩下衣物而本人消失之谜,就算是解开了。存在于这座玩偶之国中的玩偶,不仅会杀死闯入者,还可以吞噬他们,将他们转化为自己的同类。同理可推,消失不见但是在蔷薇小屋中留下了衣裙的听风吟,也可能遭遇了一样的结局。   就是不知道忍者和钢臂他们,是不是也被吞噬同化了。   想到这里,不见寒浑身发冷。   这就意味着,他即将面对的敌人,除了强度和能力未知的人偶以外,竟然还包括他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   这副本好大的恶意!   我算是领教与全世界为敌是什么体验了。   再次几个深呼吸,调整好差点崩掉的心态,不见寒重新做好了继续探索地图的心理准备。   在路上巡逻的警戒人偶探照灯光乱晃,又一次从蘑菇小屋前路过。   不见寒忽然感到大腿轻微发痒,余光一瞥,正看见一个破破烂烂的小脑袋,从他的裤子口袋里,缓缓地冒出头来。   不见寒感觉自己好像还记得,一分钟之前,他正是因为听信了这个破玩意“屋里安全”的回答,才被迫害去世的。   于是他十分和蔼地抓住了破布娃娃拖把般的头发,将它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拔了出来,拎到自己面前,露出了一个充满善意的微笑。   “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友好地交流一下?” 第35章 剧本三·狂想曲·九   即使他自认为笑得温柔友善,破布娃娃只能看见他脸上狰狞的红色鬼面,吓得疯狂摇头。   不见寒问:“你是什么东西?”   破布娃娃委屈地叫了起来:“我只是一个没用的破布娃娃啊!”   不见寒:“看来你也有着属于破布娃娃的高傲和倔强。不如这样,我先请你蹦个迪,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我们再友好地沟通下。”   不见寒说完,抡圆了手臂,将破布娃娃丢了出去。   他这一丢,投得挺准,刚好丢在了警戒人偶的脚下。警戒人偶一低头,惨白的探照灯光柱扫下来,正好照射在破布娃娃身上。   安详的白色光柱顿时变成一片血红,疯狂闪烁,同时警戒人偶发出了“哔卟哔卟”的警报声。   一瞬间,无数潜伏在黑暗中的玩偶睁开双眼,朝这边投注视线,并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它们或者庞大,或者迅捷,或者奇形怪状装着危险的配件,又或者像幽灵一样飘浮在空中。顷刻之间,数量庞大的玩偶就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破布娃娃团团围住,彻底淹没了它。   神他妈玩偶工厂……不见寒看着这些各有特色的玩偶,情不自禁地想到。皮耶尔是在他家城堡楼上藏了一支魔法军队吧!   在玩偶们攻击和反复践踏的乒里乓啷声中,不见寒隐约幻听到了破布娃娃凄厉的惨叫。   破布娃娃被糟践的同时,不见寒也没有闲着,他利用这个机会,扫视了一遍周围潜伏的玩偶和它们的大致属性。   除了他之前已经看到过的警戒人偶、死神人偶和血人偶之外,偶群中还出现了好几种他从未见过的新玩偶。   【三阶·黏人偶:因为害怕孤独,所以会黏住最近和自己接触的人类或者玩偶不放。通常一黏就会黏上一串,被粘住之后无法进入潜行状态。】   这是水晶泥更新前的版本吗?   【四阶·魔人偶:非常害羞的品种。一旦和人类发生肢体接触,大脑就会就会过载发热,发出哔哔哔的红光,闪烁十次以后爆炸,波及直径三米。假如在波及范围内存在其他同类,则易引起连环爆炸。】   那你害羞的方式可真别致啊。   【五阶·巫师人偶:学会了使用魔法,可以用魔法杖放出漂亮的烟花。因为没有灵魂,不能控制具体施展出什么魔法,每次释放的魔法效果随机。】   据说只有魔法可以打败魔法?我去碰一下它,不知道能不能随机出一个“变高暴击”的增益buff。   【四阶·药偶:看起来像个滑子菇,曾经不小心掉进了炼金师的锅里,进化后富含营养和药性。去掉头可以食用,滋阴补阳,以形补形。】   这已经不属于玩偶的职能范畴了吧!   不见寒吐槽完一轮,那些聚集在路中央的玩偶终于在破布娃娃身上蹦够了迪,意犹未尽地散场离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去。   不见寒想起刚刚从蘑菇小屋中蹦出的、形状奇异的药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默默离蘑菇屋远了一点。   等到警戒人偶巡逻离开,不见寒潜行至路中,捡回了奄奄一息的破布娃娃。   “现在你愿意和我好好谈谈了吗?”不见寒微笑道。   破布娃娃的拖把头被死神人偶切得参差不齐,纽扣眼睛被踩豁了口,一条手几乎断裂,只剩一个线头摇摇欲坠地连着手臂晃荡。   它语气听起来快要哭出来了,可怜兮兮地说:“我只是一个没用的破布娃娃……”   不见寒拽起它快要断掉的手臂,威胁似的提了提:“血人偶是不是茱丽叶被玩偶吞噬之后融合变异的产物?”   破布娃娃蹬了蹬腿:“不是的!玩偶都是好玩偶,不会吃人。”   “你还倔强?”不见寒提着它作势欲扔,“反正我已经开发出了你除了提供信息之外的正确用法,把你丢出去吸引火力,我一样能安安全全潜行进玩偶之国深处。再说一句没用的胡话,信不信我让你蹦迪蹦到天荒地老。”   破布娃娃叫起来:“破布娃娃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诚实的破布娃娃从不撒谎!”   不见寒听见这句话,反而动作一顿,沉思了一下。   他忽然冒出了一种新的想法。   他试探着开口,问破布娃娃:“……我的性别是什么?”   破布娃娃委屈巴巴地说:“你是一个女孩子。”   不见寒又问:“一加一等于二?”   破布娃娃回答:“一加一可以等于任何东西,但都不等于二。”   不见寒恍然大悟。   他问:“你这个没用的破布娃娃是不是只能说假话啊?”   破布娃娃说:“破布娃娃是诚实的破布娃娃,从来不说谎。”   谎话精实锤了!   不见寒又问了几个常识性的问题,换了几种不同的提问方式,终于研究清楚了这个破布娃娃的对话规律。   首先,破布娃娃不能主动说话,只有当他提问的时候,才能根据问题内容进行作答。   其次,破布娃娃只能回答错误的答案。错误答案不等同于相反答案,也就是说,当问题可以有多种回答时,它只需要回答其中一种错误的可能就行了。   真是坑死了。不见寒相信系统安排的重要道具可以给他提供有效的通关信息,这没有猜错,他却没想到,竟然是用说反话这种方式!   换句话说,死亡读档之前,他对破布娃娃的问答,正确的解读应该是:这是一个有用的破布娃娃,不能回到玩偶之国,队友没有逃离此地,蔷薇小屋并不安全。   只要掌握了破布娃娃的问答规律,从它这里套用信息,就变得简单多了。   用是非题问法提问,然后反向解读答案,就可以得到准确有效的信息。   于是不见寒向破布娃娃问道:“你是不是曾经是一个人类?”   破布娃娃回答:“不,我只是一个破布娃娃。”   不见寒问:“玩偶之国里是不是还有很多像你这样,由人类变成的玩偶?”   破布娃娃蔫蔫地说:“不是的,人类怎么会变成玩偶呢。”   不见寒思考片刻,又问:“变成玩偶的人类,是不是有办法变回原样?”   破布娃娃:“当然,可以变回原样啊。”   不见寒的心脏往下一沉。   为了缓解这种希望破灭的沉重感,他转移话题,胡乱问了两个问题驱散凝重的气氛:“你的性向是直是弯?”   破布娃娃一僵:“弯的,我是基佬。”   不见寒:“噗……那你是在上面的还是在下面的啊?”   如果破布娃娃能像人类一样变幻脸色,此刻它脸上肯定青红交加:“当然在上面啊!”   不见寒:“哈哈哈哈……啊?”   好像问出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见寒干咳两声,终于把话题引回正途:“走哪一条路去玩偶之国深处,最不安全?”   破布娃娃不情不愿地指向了小路尽头。   排除所有错误选项,剩下的就是正确的途径。不见寒把玩偶装回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反握匕首,继续前行上路。临走之前,他顺手拍了拍微微鼓起的裤子口袋,安慰道:“放心,你的私生活问题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破布娃娃在口袋里踹了他一脚。   数量众多、品类丰富的玩偶固然对付起来麻烦,但是几次来去之后,不见寒逐渐发现了这些玩偶的妙用。   比如说药偶,虽然数量稀少,但是基本上比较无害,可以不使用精灵球进行徒手捕获。抓住之后把它丢向巫师人偶碰瓷,可以碰瓷出“小喷菇”、“阳光菇”、“寒冰菇”、“毁灭菇”等等神奇的魔法效果品种。   又比如说看起来像一团史莱姆的黏人偶,虽然非常黏人,但是同样黏偶。假如不想被它黏住,只需要靠近另外一个玩偶,让它的另一端黏住另一个玩偶,然后找一只死神玩偶,摆好姿势,骗它用镰刀把黏人偶对自己的黏性斩断就可以了。   总之操作多种多样,竟然非常好玩,令不见寒流连忘返。   在用黏人偶将整个小镇中的玩偶都粘成一串之后,不见寒依依不舍地惜别了三楼东区小镇,继续往新地图杀去。   小镇的尽头有一扇黑漆铁艺栅门,欧式风格,里面有一片荒芜的花园。花园里插满瓦楞纸剪裁的、只剩下枯枝的树,树枝上放着毛毡乌鸦和毛线鸟巢。灰暗的天空上不断落下灰白色的灰烬,像是一场大雪。   不见寒看了看铁艺栅门上挂着的告示牌,上面写着“三楼西区”。   他抓来被自己用黏人偶黏成一串的玩偶们,踩着偶梯。翻墙爬进了西区。   翻进墙内,不见寒回头一看,眼前的景色焕然一新。   枯枝败叶变成了茂密的花木,灌木丛里攒满软陶粘成的玫瑰,飘落的灰烬变成了鲜红色的蜡纸花瓣。空无一人的花园中忽然到处都是走动的人影,有背着长弓的精灵,有穿着长袍的炼金术士,也有捧着水晶球的占卜家。   花园深处矗立着一座华美的宫殿,雪白的墙壁,金色的屋顶,还有七彩水果糖一样的琉璃窗。钟楼上的指针指向十二点,底下的纯金的小屋子里顿时飞出来一只长尾莺,嘀呖呖地四处歌唱,悠远的钟声响彻了整个王国。   花园中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朝花园深处的宫殿赶去。   理所当然地,路过者中有一个穿着厚重粉红色兔子玩偶服的人,看见了着装简朴、戴着红色恶鬼面具还呆呆站在原地的不见寒,感到十分蹊跷地发问:“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在王国中见过你?”   “啊?我……”   还没有搞清楚情况的不见寒愣住了。   西区这个花园是玩偶之国的王宫吗?这些人是真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既然没有一上来就直接攻击,那他们应该是可以交流的npc?   “我嗅到他身上有陌生活人的气息,”一台看起来好像高达的机甲走了过来,他异常高大,不见寒变矮后只到他的腰胯处高,“你是东区的新人?怎么混进来的?”   东区的新人指什么,是进阶的玩偶吗?这些看起来很像人类的存在,难道都是高阶玩偶?   是骡子是马用系统扫一下。不见寒没有立刻回答,准备先用系统查看他们的属性。但是就在此时,那个对他的出现表现得十分警惕的高达人朝前走了一步,逼近他身前。   高达人两米有余的身高矗在不见寒面前,高大得像一座金属小山,将他整个笼罩在阴影中。   慑于对方巨大的体型带来的压迫力,不见寒不得不向后退了两步,从笼罩他的阴影中退出。   然而背后一凉,他好像不慎撞在了什么人身上。   他匆忙回头,与此同时系统版面已经打开,将他背后之人的信息,公布在了他眼前的角色描述中。   被不见寒撞到的男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朝他笑了笑。   这个人有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孔,黑色微卷的头发被压在丝绸礼帽下,眼睛像一对颜色纯净的祖母绿宝石。他身穿剪裁恰到好处的白衬衫和燕尾服,手拄银质的狮首杖,笑容优雅,就好像一位真正的旧时代贵族先生。   在一众奇形怪状的、或机械或僵硬的宾客中,他显得过于鲜活生动,像极了真正的人类。看起来正常得简直离谱。   “这是我的舞伴,我带他来参加王的盛宴。”他十分从容地替不见寒向高达人解释道。   不见寒只到他的胸腹处高,袖珍得像一个儿童。他轻轻躬腰一搂,单手就将不见寒捞到手臂上坐好,像一个人偶师端起心爱的作品,自豪地展示给围观之人欣赏。   但是不见寒无暇顾及男人莫名其妙的举动。他此时的目光,紧紧盯在系统版面上。   【九阶·魔术师:被国王表彰为贵族的优秀人偶,有着真正的灵魂和强大的能力。他曾猎杀过无数企图入侵王国的不善者,维护王国的安宁,是国王倚仗的重臣。】 第36章 剧本三·狂想曲·十   九阶玩偶。   这是目前为止,不见寒见到的等级最高的一个玩偶。   他浑身紧绷,挂在对方小臂上的腿下好像被一百把钢刀的刀刃对准,背上如刺寒芒。但他甚至不敢轻易动弹,抓着魔术师的肩膀,脑中飞速运转。   这位魔术师看起来有种熟悉感,他可以确信自己一定见过对方。几乎是立刻,他想起了那场发生在一楼大厅中的战斗,马戏团全员出击,但是他并不能肯定眼前这位魔术师和他在楼下见到的是同一个,二者给他的感觉不太一样。   眼前这个魔术师,不仅没有拆穿他擅入三楼西区,甚至还主动帮他圆场。这是什么原因?是对方属于友好npc阵营,还是另有阴谋?   阴谋应该也不至于……毕竟六阶的玩偶已经足以撵得他满地乱跑,九阶玩偶想干掉他,恐怕也就是抬抬手的功夫。   难道玩偶也有善恶阵营之分?   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一冒出来,他立刻联想到了,魔术师角色描述中有一句“有着真正的灵魂”。   什么叫做真正的灵魂?   有着自己的思考能力,对玩偶之国和自己的存在有着自己的理解吗?那也就是说,有灵魂的高阶玩偶,都会有自己独特的性格?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魔术师突然主动为他解围的行为,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是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这所谓真正的灵魂,是从何而来?   假如是随着玩偶的进阶自然产生的,那么有着和人类相去无几的外表的高阶玩偶,再注入了灵魂,他们和真正的人类又有什么不同?假如说灵魂并不能由玩偶自行产生,那这些灵魂,又是怎么来的?   被玩偶吞噬,异化成血人偶的茱丽叶的模样,骤然浮现在不见寒脑海中。   突如其来的猜想,令不见寒心中一凛,寒意难以遏制地笼罩全身。   面具之下的面孔绷得阵阵发麻,他感到自己身体僵硬得好像一具木偶。魔术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无声地微笑,端着他的手在他大腿上轻抚安慰。   “你们吓着我的宝贝了。”魔术师对高达人说,持手杖的手抬起,轻轻扶了一下礼帽的边沿,“好了,舞会即将开始,我猜诸位都不想在王最重要的时刻,做出迟到这样失礼的举动吧?”   高达人仍然有些怀疑,但是他的等级显然不足以支撑他质疑魔术师的说辞。在巨兔玩偶的提醒声中,他向魔术师道了歉,迈开隆隆的大步,朝宫殿赶去。   不见寒立刻趁机探查了高达人和巨兔玩偶的信息。   【七阶·机甲战士:高新技术与玩偶结合的产品,承载着无数热血少年的梦想。有着真正的灵魂,强大的战斗力,是玩偶之国中的新晋强者。】   【八阶·玩偶兔:巨大的粉红色兔型玩偶服装,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有着真正的灵魂,善于跳跃和拳击,正所谓颜色越粉,打人越狠。】   等机甲战士和玩偶兔走出视线范围,不见寒试探着对魔术师说:“……可以放我下来了。”   被人这样扛着,浑身不自在,实在是非常地难受。他感觉自己屁股底下好像长了一排的刺,但是又不敢自己调整姿势。   “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把你放下来,你立刻就会被路过的玩偶肢解分食?”魔术师放轻了声音,用他那抑扬有致嗓音说道,语气温柔,像在倾诉绵绵的情话,“有胆量独自闯进西区的人类,高阶玩偶都很久没有见到了。”   不见寒立刻挺直了腰,坐得端正乖巧,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你身上似乎带着什么东西,掩盖了人类的气味。否则,在你踏进西区的一瞬间,你就会看见那些玩偶眼睛发出绿光,像盯着一盘烤熟切好、脆皮涂抹孜然和蜂蜜并且滋滋冒油的蜜汁烧鸡一样盯着你。”   魔术师一边说,一边抱着不见寒,朝王宫的方向走去。   比喻过于生动,引起了不见寒的饥饿。他情不自禁地按了按腹部的位置,又问道:“那你呢?”   “我?我和他们不一样。”   魔术师说着,抱着不见寒走出了花园,端着他往上掂了掂。将不见寒抱稳之后,他踏上白金色的台阶,走进王宫的大门。   “我的名字叫边仇。”魔术师说,“比起玩偶的种类名称或者出厂编号,我更喜欢别人用人类的方式来称呼我。如果你还想四肢健全地走出王宫,就听话一点,扮演好我的舞伴。在这支舞蹈结束之后,我会带你离开,将你庇佑进我的领地里。”   不见寒受宠若惊。他还是第一次在这该死的沙雕游戏里,体会到了抱上金大腿的感觉。   赶赴宫殿的玩偶不少,大多数都在七到八阶,九阶的几乎看不到踪影。   不见寒用系统一一查看过他们的信息,在心中默默地给玩偶们划分了阶级。   一到三阶的显然是炮灰,活动在四楼,数量巨大、攻击力弱,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偶尔会有高阶玩偶被放逐到四楼,但显然并不常见。四阶以上的玩偶都在三楼,其中四到六阶的中级玩阶在东区。这些玩偶已经分化出了各自的种类和特色能力,外形也更加个性化。   进化至七到九阶,就属于高阶玩偶了,基本在三楼西区活动。据不见寒的观察,七阶以上的玩偶每一个都独一无二,具有自己独特的性格,如果不是外形千奇百怪,他们甚至和一群人类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将这些玩偶的进化历程编一本书,不见寒觉得可以取名叫《玩偶之国:从工厂量产到高端定制》。   不知道所谓玩偶之国的“国王”又是什么等级。和边仇一样是九阶吗?   他低头正想问问边仇,边仇却好像察觉了他想要说话的意图,没有抱着他的那只手抬起,食指抵在唇珠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见寒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宫殿的舞会大厅中。舞会大厅十分敞阔,壁柱、花坛都是洁白的大理石,四处是纯金的烛台和装饰。穹顶开有二十四面彩色图案不同的琉璃花窗,光从琉璃窗中照下来,绚丽如彩色的海洋,整个会厅中一片璀璨。   出于对新面孔的好奇,大厅中许多玩偶都朝边仇臂弯里的不见寒投来探究和玩味的目光。如果要不见寒来说,那就好像是看见禁欲多年的老冰山梅开二度的眼神。   有少数八阶的玩偶大胆地凑上来搭讪:“魔术师,这是你新捏的孩子吗?”   “是的,看起来是不是很生动?”边仇笑着说,将不见寒放下来,捉着他的手腕提起来,迫使他踮起脚尖,展示般地转了一圈。   “啊,皮肤好细致,关节看起来也很灵活!只是需要换一件更漂亮的新衣服。他应该很快就能进化到七阶了吧?”   “承你吉言,确实差不多了。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带他出席王的舞会呢?”   边仇说完,再次单手将不见寒捞起,端在手臂上。不见寒两眼放空,浑身硬直,努力扮演一个莫得灵魂的玩具。   等搭讪的人走了,不见寒才问边仇:“你们玩偶也可以制造玩偶?”   “人类不也会制造人类吗?”边仇暧昧地回答,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正经的解释,“王国里所有的玩偶,都是由王创造的。王是玩偶的主人,也是玩偶的父。”   “这样啊。”   说话间,周围窃窃私语的玩偶们安静下来。   一片寂静中,不见寒也不好再多问什么,老老实实地抬起头。正看见面前一男一女,男士珍重地托着女士的右手,从大厅前方中央的白金台阶上,缓缓地走下来。   男人头戴纯金与红丝绒宝石王冠,身后拖着红色华丽披风,双眼目不转睛地落在身旁美丽的女人身上。   而那位女性妆容浓墨重彩,穿着华美的宫装长裙,厚重的裙摆上缀满了蔷薇花和宝石,垂着双眼,脸颊上有两行血泪。仿佛一具沉睡的、从未曾苏醒的走尸。   【十阶·国王:玩偶之国的王,这个世界创造一切的主,众偶之父。】   【九阶·皇后:唯一没有灵魂的高阶人偶,陷入长眠的皇后。不知道她苏醒时,会发生什么呢?】   不见寒立刻看向了国王。那张被琉璃彩窗落满光斑的、五官深邃的面孔,赫然正与他在一楼餐厅见到的玩具厂商皮耶尔一模一样!   这才是他真正要刺杀的目标!   国王和皇后,这两只人偶,都只有背景描述,而没有关于能力的说明。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要和他们为敌,所有的打法都需要不见寒自己去摸索。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诸位。每当长尾莺的钟声响起,这就意味着,我们即将迎来新的同伴。”那位长相酷似皮耶尔的国王沉声说道,“现在,就让我们用最隆重的舞会,来迎接新同伴的诞生吧!”   话音落下,舞会大厅中的玩偶们雀跃欢呼,早已经做好准备的交响乐团奏响了欢快明媚的舞曲。玩偶们各自牵起舞伴的手,在大厅中旋转舞蹈起来,即使体型各有差异,动作怪异或者僵硬,也无法打消他们的喜悦之情。   边仇也将不见寒从自己的臂弯中放下,向他行了一个绅士礼,伸出手掌:“May I?”   不见寒配合地将手搭在他的手心里。   他们的身高差异有些悬殊,不见寒如果要将手搭在边仇的肩膀上,势必要踮起脚尖。边仇从善如流地转换了角色,手搭上不见寒的肩膀,让不见寒扶住他的腰,自己跳起了女步。   “你不是魔术师吗,难道就不能使用一些特殊的魔法,让我变回原本的高度?”不见寒抱怨道,“比如说增高暴击什么的。”   边仇微笑:“你也说了,是魔术师不是魔法师。我倒是可以从礼帽里给你变出一对高跷,前提是你踩着高跷跳舞不会摔倒。”   “好意心领。”   舞步中最后一个动作,是男方高举牵着女方的手,让女方以这只手到脚尖的垂线为轴心,在自己怀中旋转一圈。不见寒的身高显然无法达成这个高难度动作,顷刻之间,他和边仇再次对调了男女舞步。   边仇牵起不见寒的手使他旋转一周,然后他被迫靠进了魔术师怀里,动作定格。   趁着这个挨近的机会,不见寒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替我掩护?”   “我说过,我和他们不一样。”边仇也低声说着,声音中带着笑意,“自从我有自己的意识开始,我的脑海里就有很多杂乱的、碎片般的想法。这些奇怪的念头,时时刻刻刺痛着我的大脑,叫嚣着警示我‘你不是一个玩具,你是真正的人类’。”   “我不知道这些念头从何而来,但是对它们充满了好奇。我究竟是什么存在?因何而生,为何而死?我无法停止思考这些问题。直到你出现,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很重要,我必须保护你。这种无法追溯来源的奇妙感情不断暗示我,或许在你身上,我能够找到所有困惑的突破口。”   “当然,这种冲动和感觉你没有切身体会,或许无法理解。”边仇的声音放轻,嘴唇开阖之间的气息,轻轻吹过不见寒的耳沿,“我用一种比较通俗的说法解释,你听了,可能会更明白一些。”   “我感觉我对你,好像一见钟情。” 第37章 剧本三·狂想曲·十一   不见寒:“谢谢你,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悠扬的乐曲落下尾声,玩偶们各自分开,向舞伴行礼。不见寒也趁机推开边仇,向他弓腰行礼,动作一丝不苟。   边仇并没有露出什么遗憾的神色,微笑仍然十分得体,仿佛脸上戴着一张表情固定在微笑档的真皮面具。   “如果你想要在玩偶之国中自由活动,势必需要恰当的身份,以及愿意为你掩饰行踪的盟友。”他对不见寒窃窃私语,“如果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不妨考虑一下我。”   不见寒说:“嗯,你说的有道理。我会考虑的。”   卖身是不可能卖身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为了在游戏里抱上大腿卖身的。虽然边仇人真的很好,但是他也有做人的底线要坚持。为了通关游戏,恋爱说谈就谈,和一个毫无尊严的工具人有什么区别。   爱情就得有爱情应该有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这场舞会的重头戏了。”与皇后共舞了一曲的国王,牵着皇后回到台阶上,轻轻击掌,高声宣布道。   舞池中的玩偶犹如分海,应从国王的号召向两边退开,在正中央留下一条道路。穿着厨师围裙的猪头人推着餐车,一摇一晃,从这条道路一直走到舞池中央。   餐车上放着一个巨大的银底珐琅餐盘,用银餐罩盖着,里面的东西因为餐车的摇晃不时发出“砰砰”的闷响。   鲜红色的汤汁从银餐罩的缝隙中渗出来,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弥漫。周围的玩偶嗅到这股气味,明显有些躁动。   不见寒这才注意到,这场舞会有一个奇怪之处。   或许是因为玩偶并不需要饮食,在王宫舞会大厅中,没有布置任何的酒水食物。   这可问题在于,既然之前不需要进食,为什么现在又将餐车推了上来?   餐盘里装的,真的是食物吗?   餐车停在了舞池中央。猪头厨师提了提松垮的腰带,浑身肥肉颤巍巍地走到餐车边,向国王鞠躬行礼,随后揭开了银餐罩。   浓郁的腥甜气息冲出餐罩的束缚,顿时溢满了整个舞池。   餐盘中盛放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女人。她双眼紧闭,身体蜷缩,四肢用蔬菜一样的条索捆扎成怪异的形状,亚麻色卷曲的长发披散,堪堪遮挡身体。   她身上布满了裂口,那些伤痕正不断地往外冒血。浓稠鲜红的血液从莹白的皮肤上浇下,就像雪白的奶油蛋糕上点缀樱桃酱,再配上些巧克力碎一样的长发,令在场者吞咽口水声此起彼伏。   不见寒心脏突地一跳,呼吸的节拍顿时紊乱。边仇立刻搂住他的肩膀,手轻轻盖在他面具呼吸孔的位置。   “你太慌张了,”趁所有人的目光被盛宴吸引,边仇提醒不见寒,“情绪太激烈,活人的气味就会泄露出来。她是你的同伴吗?”   不见寒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是。”   昏迷蜷缩在餐盘上的女人,正是失踪在三楼东区小镇里的听风吟。   “在王国的保卫战中,有几位国民为守护王国的和平,做出了杰出的贡献,特此嘉奖。”国王庄严地宣布道,“杂技演员,我特许你到玩偶之国伟大的王面前来,献上你的忠诚!今天,将是你获得新生的日子。”   玩偶群中,走出来一名粉蓝短裙的少女。她踏着高跟鞋,表情僵硬冷漠,虽然个头娇小,身边却仿佛有一圈无形的气场,让周围的玩偶都不敢靠近。   玩偶们自发为她让出一条道路,她走到国王面前的台阶下,单膝跪下,垂下头说:“感谢吾王的恩赐。”   国王满意地点头:“去享用你的奖品吧!”   在众多玩偶羡慕或者忌惮的目光中,她走向了盛放着听风吟的餐车。站定在餐车面前,没有任何的客气和谦让,也没有执起刀叉遵循礼仪,她一手抓着听风吟的脚踝,一手按住脖颈,张开血盆大口!   这并不是夸张。她的嘴在一瞬间张开到恐怖的地步,露出数排尖牙,像足以吞下巨象的毒蛇,朝听风吟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   “啊!!!”   剧烈的疼痛,使作为盘中美餐的女人一瞬间惊醒。   杂技演员一口咬掉了听风吟的肩膀,她的手臂失去了和身体的连接,掉落在餐盘的血泊中。   听风吟仓皇地抬起头,想从餐盘上滚下去。杂技演员用力一按她的脖子,她的头又重重砸进猩红的酱汁里,眼睛睁圆,半张脸被血水染成恐怖的样子。   这似乎是玩偶们最爱看见的戏码。见到听风吟被折磨的狼狈和杂技演员大快朵颐的凶相,他们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尖叫和起哄声此起彼伏,叫嚣鼓励听风吟更加激烈地反抗,就好像这是佳肴最鲜甜的佐料。   不见寒在边仇手底下的肩膀,重重颤抖了一下。他右脚微微提起,几乎就要朝餐车迈开一步!   这一瞬间,覆盖在他面具上的手稍微往下移了一点,修长的五指轻轻搭在他的脖颈上。   “亲爱的,不要让我为难。”   边仇像剧毒之蛇在他耳边嘶嘶吐信,轻柔地劝说。   不见寒后颈冰冷,他毫不怀疑,只要他真正地迈出这一步,边仇就会在同一时间将他的脖子拧断!   即使说着一见钟情的话,边仇毕竟是玩偶之国的贵族“魔术师”。他愿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对不见寒提供一定的帮助,用以满足自己莫名的好奇心和保护欲。   然而,只要不见寒给他带来的麻烦可能超过不见寒提供的满足感,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不见寒抢先扼杀。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和这个家伙走在一起,果然还是太不安全了。等到完好无损地离开这座王宫,就想办法甩开他,单机作战。   在边仇半威胁半强迫的挽留下,不见寒不得不僵在原地,脑中无数脱身的计划快速飞过。   “你看她,吃得多开心啊。”边仇情不自禁地唏嘘,“这种盛宴在王宫里时常举行,光是我有记忆以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只有功勋显赫的玩偶才会被国王赐予盛宴,而盛宴是七阶以上的玩偶进阶的最佳方式,也是唯一可以获得真正灵魂的途径。”   不见寒摸到他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不动声色地将这只手挪开:“你也被赏赐过‘盛宴’吗?”   “我?我当然也不例外。”   边仇并没有阻止不见寒的小动作,反而暧昧地轻轻摸了一下他的指尖。   “所以我经常会想,我的身体来自玩偶,我的灵魂却来自人类。那我究竟应该是一个人偶,还是一个人类?”   “我是应该仇恨这个王国杀死了我,还是感谢它为我带来的新生?”   餐盘中,听风吟用力地挣扎着,盘子里积蓄的血水酱汁被她溅出餐盘,洒满了餐车周围。   生理性的泪水从脸颊上流下,却无法冲开脸上淤积的血浆。她无助地四处张望,奇形怪状的玩偶重重围困着餐车,狂喜着、狂欢着,像一群疯子,咯咯的大笑声在她脑海中重叠回响。   忽然之间,她的目光落在了众疯之后,玩偶群深深处,一个静止的身影身上。   他矮小,瘦削,戴着她熟悉的红色狰狞鬼面具。一瞬间,惊喜和担忧同时在胸口翻涌,她竭力朝他伸出手,想要大喊叫他快跑。   “咔擦。”   杂技演员尖锐的排牙,一口咬断了她的脖子。   没能发出的声音,消失在了喉咙深处。   头颅没有了脖子的衔接,磕在餐盘边缘,啪地溅满了血浆。微微一弹,从餐车上掉了下来。   失去身体的头颅,拖着血淋漓的长发,轱辘轱辘向玩偶群中滚去。   即使对着这颗头垂涎欲滴,没有一个玩偶敢真的伸手染指国王特赐给杂技演员的盛宴。他们眼珠(如果有的话)都瞪得突出了原本的位置,齐齐转动脑袋,却只能小心翼翼地后退让步,看着头颅留下一道血红色的痕迹,从他们中间滚过。   头颅最后停在了一双看起来十分小巧的赤脚跟前。   它艰难地翻了个身,用扭曲的五官对准了面前的少年。鲜血淋漓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睁得滚圆,嘴唇微张,似乎还想要发出警示的尖叫。   众目睽睽之下,不见寒缓缓弯腰,双手颤抖,从地上捧起了那颗染血的脑袋。   霎时间,玩偶群中议论纷纷,多少声音幸灾乐祸地讥笑:“他完了,居然敢觊觎杂技演员的盛宴。”   “他疯了吧?这可是王的赏赐……”   “杂技演员肯定会连他一块吃掉。”   杂技演员对众玩偶嘈杂的声音充耳不闻,埋头大口撕咬,将听风吟的身体整个吞下。然后她才茫然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的盛宴好像被人分去了重要的一杯羹,绕过餐车,朝不见寒的方向走来。   她下半张脸都糊着薄薄的血浆,胸前衣领上粘着红白相间的碎肉,面无表情地朝不见寒走来。   嗒、嗒、嗒。   她站在不见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光从少女背后照来,她的整张脸埋在阴影里,血从她脸上缓缓地滑下来,最后在下巴尖上聚成一滴。   她缓缓咧开了嘴,露出染血的一排尖牙。   她想连这颗头带不见寒一起吃了!   不见寒的手忽然被人握住,边仇拽着他的手臂,带着他将他手中的头颅往前一送!   “掉下来的食物,他及时帮你捡起,才没有沾到太多灰尘。”边仇漫不经心地说,“你应该对他说谢谢。”   杂技演员僵硬地左右拧了拧头,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目光漠然地看着不见寒。   片刻之后,她缓缓闭上嘴,收起了她两排锯齿一样尖锐的牙齿。   她接过了不见寒手中的头颅。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忽然张开血口,将头颅整个吞下。不见寒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她的动作,她已经闭上了嘴,伴随着不断咀嚼的动作,发出巨大的、颅骨破碎的“咔嗒咔嗒”声。   她缓慢地咀嚼了数十次,最终用力吞咽。伴随着用力的“咕咚”一声,她的喉咙鼓动了一下,嘴角溢出一缕混杂着红与白色的浆汁。   吞咽结束,她似乎茫然了片刻,然后重新看向不见寒。   一瞬间,她涣散空洞的眼神有了聚焦,脸上肌肉协调地运动起来,表情的变化鲜活有灵气。就好像一具瓷偶忽然被注入人类的灵魂,整张面孔都变得生动无比。   她朝不见寒微笑,再次露出了自己被血染红的牙齿:“谢谢你。”   她的语气,神态,微笑时眼睛弯曲的弧度。   和听风吟一模一样。 第38章 剧本三·狂想曲·十二   一个人存在的真正本质,到底是什么?   是身体肉躯,别人眼中的形象,他自己的记忆,还是捉摸不定的灵魂?   不见寒看着听风吟伸手想向他求救却被杀死,看着她被肢解分尸,看着杂技演员在他面前一口一口嚼碎了听风吟的头颅,却转眼又变出了听风吟一模一样的情态,一瞬间甚至有点怀疑人生。   同时有着玩偶的身躯和人类的灵魂,面前的存在,现在到底是玩偶杂技演员,还是人类听风吟?   到底是他应该剿灭的敌人,还是他并肩作战的同伴?   不见寒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好一个化友为敌,果然是与全世界为敌的副本啊。”   他的声音小而且含糊,边仇似乎并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就在此时,国王宣布道:“盛宴结束了。各位,开始狂欢吧!”   玩偶们狂喜地尖叫起来,争先恐后地扑向餐车,争抢餐盘里的血汁和残骨肉屑,也有玩偶在拥挤中竭力向杂技演员伸手,企图摘走她衣领上的残渣。动作迟缓甚至来不及挤到餐车边的,干脆就地趴下,舔舐听风吟头颅滚过的痕迹,那里还残留着一道断断续续的血迹。   狂热的场景令不见寒不断皱眉,连连后退。边仇用手臂虚护着他,退出舞池最靠近中心的圈子。   只留下刚刚新生的杂技演员站在原地,满脸茫然地被玩偶们簇拥着。   “被吓到了吗?”   边仇一边问不见寒,一边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擦拭他手上残留的血迹。   不见寒老实地回答道:“……还好。”   虽然对玩偶的进阶方式早有猜测,亲眼目睹杂技演员吃了听风吟却变成了她的一幕,还是给了不见寒不小的冲击。但这也只是一瞬间,不见寒很快开始思考起来。   边仇问:“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在想什么?”   “我在想……”不见寒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如果玩偶通过进食人类进阶并获得灵魂甚至这个人类拥有的能力,那玩偶吃掉有着灵魂的玩偶,会变成什么样子?进阶,然后继承这个玩偶的能力和拥有的灵魂?”   “理论上是这样的。”   “换句话说,身体可以不断更改,但是灵魂恒存在。假如一个灵魂对自己现在持有的玩偶身体不满意,完全可以相中另外一个人偶,让它吃掉自己,这样就可以更换身躯了。通过这种方式,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实现永生。”   这么一想,这些玩偶看起来强大可怕,也只是一群人类灵魂的日抛型马甲。   “有趣的想法。”边仇压了压自己的礼帽帽檐,“很可惜,吞噬是会付出代价的。每被吞噬一次,人类的灵魂都会损耗掉一部分,最开始是记忆,然后是常识,逻辑,思考能力等等……逐步失去这些,就相当于在失去灵魂,直到灵魂完全破碎。而且吞噬也存在失败的可能,一旦失败,不仅玩偶的等阶会掉落到七阶以下,甚至还会使被吞噬的人类灵魂直接破碎。”   不见寒立刻想起了有着茱丽叶能力的六阶血人偶。   她看来就是一个吞噬失败的典型例子。   “那如果有灵魂的玩偶吞噬人类,或者同样有灵魂的玩偶呢?新的灵魂会取代旧的灵魂吗?”   “没有失败的话,会出现一体多魂或者陷入疯狂的情况,也会变得更加强大。大部分玩偶难以抗拒血肉和变强的吸引,但是,有足够理智的高阶玩偶不会选择去这样做。”   玩偶们的舔盘行动风卷残云一般迅猛地结束了。一场盛宴落幕,与会者陆续退场,他们意犹未尽地舔吮着手指和嘴唇,依依不舍地从王宫中离开。   不见寒觉得,也是时候该和边仇分道扬镳了。   他委婉地表示:“我有一些东西遗失在三楼东区,可能需要回去找一下,就不麻烦你了。”   比起西区这些个个都能吊打他的高阶人偶,还是东区那些可以被随便玩弄的小家伙们亲切可爱。他决定先回去猥琐发育一波,再来西区一雪前耻。   边仇很显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体贴地回答:“好的,那我送你到王宫门口。”   十分理解不见寒对自己的忌惮,边仇甚至没有像来时那样将不见寒挽在臂弯里端进王宫,而是和他并肩行走,甚至还贴心地给他留出了一点安全距离。仿佛在暗示他,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随时可以逃跑。   和来时一样,走廊里到处是形形色色的玩偶,甚至有一点点的拥挤。眼看就要走到王宫门口,前方的玩偶潮忽然堵住不动了,熙熙攘攘挤成一团,在门口吵闹不休。   “发生什么事了?”不见寒不得不踮起脚尖,企图越过高大的玩偶们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   “肃静肃静!”玩偶群簇拥中,一道沉闷的声音大声喊着,“所有人从现在开始听指令行事,布面的站一列,塑料的站一列,金属的站一列,其他所有材质单独站一列!”   发话的玩偶带着警帽和徽章,高高挥动一面小红旗,举着喇叭大声指挥玩偶们。他显然等阶不低,玩偶们慌乱了片刻之后,竟然真的按照他的安排,有序地排起队来。偶尔有几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在偶群中大声朝他问话。   一套巨大的粉红色兔子布偶服摘下了自己的脑袋,弯腰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残躯和将血肉死死绞住的钢架,问警官人偶:“我算布面的还是算金属的?”   “布面的,你站布面那一列!”   另一个有着球形关节的、穿着蕾丝裙的提线木偶,拎起自己的裙子,木片嘴巴上下开合:“这个是布料,我也算布面的吗?”   “不,这个不算。把你的衣服丢到布面的那一列去,你去最后一列!”   一串每个气球都长着不同脸孔的氢气球企图贴着天花板溜走,被警官人偶捉着系线拉下来,打扁脸塞进插满锯子的魔术箱里。炼药师把口袋里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掏出来,扔在最后一列,自己走去了布面的队伍。一台玩具挖土机被推去塑料的行列好几次,都坚决地开回了钢铁那一队中,它坚信自己是一辆真正的铁皮车。   趁着大型垃圾分类现场场面乱七八糟,边仇带着不见寒悄悄地站在了布面队伍的末尾。   不见寒顺手看了这个警官人偶的信息一眼。   【九阶·警官人偶:有着数量众多的属下,喜欢多管闲事,自诩为秩序的维护者。号召力意外地不错,有着真正的灵魂。】   “好!肃静肃静!”   终于大致完成了玩偶们的分类,警官人偶清了清嗓子,对着喇叭大声喊道。   “好,各位,感谢你们的配合。”   “现在之所以将各位留在这里,是因为我收到属下的消息,东区小镇遭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动荡。居民的生活被严重扰乱,秩序遭到了可怕的破坏,所有的中阶玩偶都深陷水深火热之中。”   玩偶群稍微躁动起来,其中,有个家伙别发出质疑的声音:“可是警官,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肃静肃静!”警官人偶扯开嗓子大喊。   玩偶们再次安静下来。   警官人偶的喇叭朝斜上方高高举起,里面叭叭的响声,好像能变成字母喷出来似的。   “每一个玩偶都是伟大玩偶之国的公民,我们享有玩偶之国的土地、建筑、机油和发条。因此,为了维护伟大玩偶之国的和平,配合警署的行动,是每一个公民的义务!”   他说着,旁边忽然跑来一个一个中低阶的警戒人偶,朝他发出滴滴的红光。他放下喇叭,神情严肃地看着警戒人偶的红光按照一定的规律闪烁,仿佛接收到什么信号,不时严肃地点头。   不一会儿,他重新举起喇叭,叭叭大喊。   “就在刚才,我接到属下的报告,说有东区小镇的混乱,完全是由一名入侵王国的敌人造成的!我的属下们迅速向野外展开了调查,果不其然,王国边境的军队和境外的森林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毫无疑问,敌人来自伟大王国以外的异世界,极有可能是一个老谋深算、手段狠辣的人类!”   “我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个心机深沉的人类已经穿过了边境东区的防护,潜入了王国的中心,甚至很有可能就隐藏在诸位当中!”   “如果不加以制止,这个可怕的人类很可能会给伟大王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请各位配合警署的调查,我们将立刻把这个潜藏的敌人捉出来,当众处以极刑,以昭示伟大王国的威严不可侵犯!”   警官人偶的话刚刚说完,玩偶们立刻炸开了锅。   “我们当中竟然隐藏着一个人类?”   “天啊,听起来好可怕。听说人类很大一只,会把玩偶当成玩具一样,扔给幼崽随意玩弄,甚至看心情拆卸玩偶的手脚。他说的是那种人类吗?”   “我要把他揪出来!不管多么恐怖的人类,他就是今天的第二餐‘盛宴’!”   玩偶们或者惊惧,或者贪婪,都露出了不同寻常的神色。他们怀疑的目光警惕地在彼此之间逡巡,上一秒还情意绵绵视对方为舞伴,下一刻打量对方的眼神,已俨然是看一份盘中美餐。   理所当然的,其中有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了面孔陌生、来历可疑的不见寒身上。   传说中老谋深算、手段狠辣、即将给伟大王国带来灭顶之灾的恐怖人类,背脊紧绷,毫不犹豫地跳起来。   他一把搂住魔术师的肩膀,挂在对方的脖子上,往那苍白的侧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边仇救我!”   大腿真香。 第39章 剧本三·狂想曲·十三   边仇似乎也吃了一惊,随即从善如流地挽住他的腿弯,单手把他抱起来,喉咙中发出一声闷笑。   不见寒坐姿从容,丝毫没有羞耻或者难堪。   真正的男子汉,为了游戏通关就是可以不择手段。要有敢于做出牺牲的觉悟,毕竟只有最终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玩偶们虽然都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到底没一个真的敢冒着得罪九阶玩偶的风险出警举报。警官人偶让属下警戒人偶巡查了一圈,没有查出到底哪一个才是潜藏的人类,一脸阴沉地纳闷着。   虽然没有查出疑犯,他却也丝毫没有放这些玩偶离开的意思。大批玩偶被堵在王宫门口,场面陷入了僵持。   不见寒好奇地看向边仇,不知道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打破眼前的僵局。   边仇忽然说:“看来警官阁下虽然勤于公务,消息却并不灵通。王召集伟大王国的公民聚集于王宫,是在举办盛宴。据我所知,这一次的盛宴,正是被捕获于东区小镇。或许警官阁下忧心忡忡的危机,早就已经消弭于无形之中了。”   “哦?是这样的吗?”   “在场诸位,都是证人。”   警官人偶的目光从玩偶群中扫视过去,目光所到之处,玩偶们纷纷点头,表示魔术师所说的不错。   警官人偶举起喇叭,叭叭喊话:“这一场盛宴是谁捕获的,站到我面前来!”   那喇叭似乎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喇叭,而是具有某种魔力的特殊召唤道具。他话刚说完,布面那一列分类中,兔子玩偶服身上的血迹波动起来,从血痕中钻出一道少女的身影。她穿着染血的睡衣,戴着睡梦面具,轻轻地落在地上站稳,走到警官人偶面前站好。   正是血人偶茱丽叶。   “就是你捕获了这一场盛宴吗?”警官人偶询问道。   血人偶轻轻点头。   警官人偶又问:“你在东区小镇还看见过其他人类吗?”   糟了!不见寒瞳孔收缩。   我曾经在蔷薇小屋里和她交过手——   血人偶微微仰起脸,轻轻摇头。   ——嗯?   对了,那时候我死在她手下。死亡之后游戏自动读档,进度倒回我进蔷薇小屋之前,读档后我没有再去蔷薇小屋找她。   也就是说,在这条时间线中,我和她是没有碰过面的。   被自动存档救了一命,不见寒轻呼一口气。   警官人偶得到血人偶的回复,很不愉快地皱起眉头。他总直觉这件事情还有蹊跷,但是事实确凿,似乎是他闹了一个乌龙。   “险情已经排除,现在可以放我们离开了吗?”   “对啊,刚才人这么多,把我腰都挤裂了,我还急着回家补补开线的地方。”   “还要在这里堵多久啊……”   玩偶群再次沸腾起来,警官人偶高举喇叭:“咳!肃静肃静……”   “发生什么事了?”   警官人偶还没有来得及让玩偶们都闭嘴,他们已经自发地安静下来。一个浑厚的声音穿过殿堂高高的穹顶,显得格外威严。   穿过自动分站成两边的偶群,国王挽着沉睡皇后的手臂,来到了玩偶群中央。   警官人偶立刻摘下警帽,朝国王恭敬地行礼:“启禀国王陛下,我们正在排查可能对伟大王国造成危害的危险人物。”   “哦?普利斯卿,你调查出什么敌情来了?”   “很抱歉,尊敬的国王陛下,工作似乎陷入了僵局……魔术师先生告诉我,造成东区小镇混乱的元凶已经被献为盛宴,但是我仍然认为,很可能有其他危险的人类已经潜伏进入王宫,时刻准备对您不利。”   “原来如此。”国王漫不经心地将手搭在皇后的手臂上摩挲,若有所思,“普利斯卿,你太过于谨小慎微了。凭人类之脆弱,是很难闯入王宫的,即使他们侥幸闯入,也会在第一时间被我麾下的勇士们碎尸分食。”   警官人偶不卑不亢:“为了您的安全和王国的稳定着想,我认为此事有必要严肃对待。”   “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国王朝他摆了摆手,“传我的命令,封锁西区和东区小镇之间所有的往来通道,城墙全部戒严,为时十天,只有警署的玩偶可以出入。如果人类没有潜入西区,他不会再有进来的机会;如果人类已经在西区当中,那么他必死无疑。人类的身体和玩偶不一样,十分脆弱,需要饮水和进食,西区可没有任何供人类食用的餐饮。”   “普利斯卿,既然是你提出的严肃对待,那你也要加紧搜查,不可懈怠。”   警官人偶再次行礼:“赞美您的英明。”   封锁就此解除,玩偶们依次陆续离开王宫。   不见寒被边仇抱着,混迹在人偶群中,企图就此离开。   他一出王宫便和边仇分道扬镳的计划,可以说是就此泡汤了。边仇说的没错,西区步步杀机,没有高阶玩偶掩护他连生存都很困难,更别说刺杀皮耶尔了。   能不能来几吨炸药,把整个城堡炸飞得了,再也没有什么玩偶之国。不见寒自暴自弃地想。   正出神,手腕忽然一紧,被人捉住。   不见寒从思绪中惊醒,正要问边仇抓他干嘛。看见手腕上那只带着白手套的手,忽然惊觉,这根本不是边仇的手——   猛然抬头,正见警官人偶一手举着喇叭,一手抓着他的手腕,紧紧盯着他。   暴露了?!   不见寒用力抽手,另一条手臂手肘后曲,五指立刻握住匕首的刀柄。   “果然,这个表皮的材质,这种细腻的触感……不对劲!”警官人偶表情严肃,用力抓着他的手腕,在他手腕上勒出一道红痕,“你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用力一拽,硬是将不见寒从边仇怀里拽下来。   不见寒踉跄两步,脚跟立稳,匕首已经拔出,下一刻就要挥臂砍向警官人偶的脖子!   “你根本不是布面的!”警官人偶用喇叭对准了不见寒的耳朵大吼,声音振聋发聩,吼得不见寒头发几乎倒耸起来,“你是硅胶材质,应该站塑料那一队!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不见寒:“……?”   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看在你是初犯,这次就算了!”警官人偶冷笑一声,“认清楚你自己的地位,不要胡乱站队!下次再被我发现分类不当,一定严惩你!”   不见寒:“???”   什么硅胶材质,充气娃娃吗?   他怀疑警官人偶在内涵自己,但是没有证据。   感觉有被冒犯到。   边仇再次将他抱起,微笑着向警官人偶道歉,这才被放行离开。   “东西区边界封锁,你暂时不能回去取你落下的东西了。”边仇显然还记得不见寒想要脱身时随口扯来的借口,揶揄道,“想去我的领地做客吗?”   不见寒耸肩:“那就,感谢招待?”   “太客气了,你可是我为领地预定的女主人。”   “……”   一路无话,不见寒跟随边仇回到了他的领地中。   贵族玩偶的领地也属于西区的范围,因此没有被封锁隔离。   和不见寒想象中的领地大有不同,边仇的领地没有什么花园、城堡、三百个仆人、五百亩葡萄架和酒窖,领地入口是一个缝在墙面上的拉链,拉开以后钻进去,里面是一片星海。   桌椅和茶具违反力学原理地悬浮在半空中,不见寒找了一张椅子坐上去。神奇的是,当椅子倾斜或者倒转的时候,他并没有从上面掉下去,而是跟着它一起在半空中漂浮旋转,甚至没有感受到丝毫不适。   “与其说是领地,我倒觉得,这更像是一个装玩具的收纳柜。”不见寒吐槽道,从半空中抓来一只茶壶和茶杯,想给自己倒茶,却发现里面没有一滴水。揭开盖子一看,壶里的“红茶”,都是凝固的树脂。   边仇笑了笑:“我可是玩偶啊。”   “虽然很感谢你,愿意为我提供领地的庇护,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一下,我是一个人类。”不见寒叹了口气,松手让茶壶和茶杯继续在半空中悬浮,“如果确实像国王说的那样,西区没有任何人类可以食用的东西,我很快就会变成一具难看的尸体。人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只能生存七天,没有水,三天。”   这是副本任务给他的隐藏时限。   得知人被玩偶吞噬后,人的灵魂可以被玩偶继承,他也考虑过让玩偶吞噬自己,变成玩偶然后去打boss的方案,但这很显然可行性不高。首先他有异能力“呼吸回血”,只要不是从头吃起,他就必须忍受一边被吃一边伤口愈合的折磨,直到活活痛死过去。   其次,在货架丛林被原子人偶围观致死和被血人偶杀死说明,只要他死去,就会被判定任务失败,读档重来,不存在可以被玩偶吞噬成为玩偶的可能性。   按照死亡之后会在最近的安全地点复活的原则,假如他是活活渴死或者饿死的,复活之后他很可能仍然会保留极度虚弱的状态,很快就会再次死去,更别说刺杀皮耶尔了。   刺杀皮耶尔时间拖得越久,他就会越虚弱,直到虚弱到只要读档复活,就会立刻再次死去的程度。到那时候,他就相当于是被困在这个副本里,停留在濒死的那一刻不断轮回,永远都出不去了。   想想还有点毛骨悚然。   不见寒冷笑:难怪要完成三个副本才让我离开,原来在第三个副本,设置了这样的必杀。   这是想让我死啊。   边仇沉吟:“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类可以吃的东西。”   不见寒一愣,然后秒悟:“你是说……”   盛宴。   虽然是赐给有战功玩偶的奖赏,但毫无疑问,确实是人类可以吃而且可以吸收化为维生养分的东西。   然而盛宴的举行偶然性太强,谁也不敢担保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更何况不见寒确实对吃人有点难以接受。   “……我目前对食用同类,还是有一定的抵触心理。”不见寒坦白地说。   “所以你,必须在三天之内离开玩偶之国。”边仇支着下巴说,“这不容易办到。”   不见寒摇头:“离开也没有用,我迟早要回来的,我有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在这里。”   “说来听听?”   “我要……”不见寒说到这里,语气稍微停顿,观察边仇的表情变化,“杀死玩偶之国的国王。” 第40章 剧本三·狂想曲·十四   不见寒一直相信,副本不会存在唯一的必死结局。   假如面前有十万道路,其中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都是死路,那么最后一条,一定可以使人逃出生天。   比起前两个副本,玩偶之国的难度在于没有任务指引的未知,过分的自由和荒诞,和敌我实力悬殊的绝望感。   第一个副本虽然节奏紧迫恐怖,但敌人至少只是普通的人类;第二个副本虽然敌人变成了怪物,但己方也得到了厉鬼的协助。只有第三个副本,强弱悬殊得离谱,面对数量众多、能力各异的玩偶,不见寒孤军奋战,没有丝毫胜算。   因此他想赌一把。   他赌边仇有人类的灵魂,不是忠于玩偶之国的空壳;他赌高阶人偶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可以从敌人被策反成队友!   这是副本《玩偶之国》留给他的,最后的生路!   “实话实说,我这个人没什么恋爱神经,也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在一见钟情前提为假的情况下,你几次选择协助和保护我,必然有所图谋。我自认为既不聪明也不强大,没什么值得被觊觎的地方,所以你应该没有欺骗我。”不见寒分析道,“你所说的保护我的理由,有一部分是真的,那就是你确实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究竟是人类还是人偶。为此你需要一个人类的作为参考并协助你,我说的对吗?”   边仇为他轻轻击掌:“说对了一半。但你怎么肯定,我在听你说出目的之后,不会立刻让你消失,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呢?”   “我不需要肯定。”不见寒说话的同时,翻手将匕首握在掌心,对准自己的颈侧,“如果我赌错了你的反应,我就立刻自杀,轮不到你动手。杀我自己这事我不是第一回 干,业务贼熟。”   边仇愕然,然后大笑出声。   不见寒面不改色,握刀的手没有丝毫颤抖,等待边仇的回答。   他这一手确实有点流氓。   根据自动存档的规则,他死后一定会在安全地点复活。假如他自杀之后,读档在边仇的领地外,那参考他被血人偶杀死后复活在蔷薇小屋之外的经验,说明进了边仇领地就是死路一条,只能另寻生机。   假如他死后仍然在边仇领地内复活,那就说明边仇很可能是可以被动摇的,只是他攻略的方法不对,读档后换个姿势再来就好了。只要死的次数够多,就一定能把生路碰瓷出来。   边仇十分配合,没有给他读档重来的机会。   “你确实赌对了,就算你想要杀死国王,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边仇双手十指交叉,抵着下巴,“效忠于玩偶之国的是魔术师,和我边仇有什么关系?”   “我猜也是。如果你是那种怕事的性格设定,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保下我。”不见寒放下了匕首,“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算正式结为盟友了。你协助我杀死国王,国王死后,我会带你一起离开玩偶之国,到外面的世界去。你到底算是人偶还是人类,到时候就由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他还附加了一个条件:“在这个盟约中,你无论是身份还是力量都远强于我,中途你随时选择退出或者反水,我很吃亏。保险起见,我希望从你这里得到一件有效的抵押物,确保我的利益。”   “是这样吗?我反而觉得更吃亏的是我。”边仇歪了歪脑袋,礼帽上的绸带轻轻摇晃,“我可是冒着被拆成零件的风险背叛了国家,你许给我的,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亲爱的,你这就有点恃宠而骄了。”   “那就交换信物,如何?”   “交换定情信物?这个说法我比较喜欢。”   边仇说着,从礼服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戒指盒。   他抬起手,戒指盒悬浮在了半空中,被他手指轻轻一推,飘到了不见寒面前。不见寒接住戒指盒,没有打开它看,直接收了起来。犹豫片刻,不见寒将腰间的白色面具摘了下来,作为交换物,以同样的方式送到了边仇手边。   “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交换戒指。”边仇调侃道。   成功拉到援军,不见寒心情大好,甚至有闲暇回击一句玩笑:“等我死后会用骨灰烧个钻,镶在戒指上送给你的。”   “给你的东西,是我在‘自己’的尸骸上找到的,作为人类仅存的遗物。”边仇说,“到最后一刻都随身携带着,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假如能够离开这里,可以凭借那个找回自己原本的身份,也说不定呢。”   “我会帮你找的,如果能活着出去。”不见寒回答,“说起来,你成为人偶的时间似乎不长吧?我记得你提过,盛宴举办的频率不低,但是你也才经历过三次而已。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被吞噬时间越短的人,意识保留的人的一面更多,立场就更模糊,也更容易被说动?”   既然边仇可以被撬走墙角,那么其他的玩偶自然也可以。   想到这里,不见寒面具下神色稍微有些紧绷。   如果真的可以将敌人争取为队友,那么他尤其不想放弃——死在他面前的听风吟。   当然,还有钢臂,忍者,他师父李秋白甚至龙沙宝石……只可惜茱丽叶已经变成血人偶,无可逆转了。   “你脑袋转的还挺快,这很危险,但是值得尝试。”边仇赞许地点头,“在我之前的,我不清楚,但是在我之后享用盛宴的三位,分别是美人鱼、机甲战士和杂技演员。杂技演员和机甲战士你都见过,美人鱼盛宴之后进阶失败,你恐怕打不了她的主意。”   不见寒耸耸肩:“碰碰运气吧。”   “我让你和他们见上面。至于具体怎么说服他们,你有什么计划吗?”   不见寒沉思:“机甲战士怀疑过我,不好下手,先从杂技演员……从听风吟开始吧。我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比如说在她困难之际帮助她,用乐于助人的热情感动她,之类的……”   “好想法。不过她有什么困难?”   “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帮嘛。”   像是被一场大火烧过,西区转眼变成了一片茫茫的灰白世界。烬絮从天空缓缓飘落,落在长牙舞爪的诡异卡纸树林间。乌鸦瞪着空白的大眼睛,蹲在枯枝上,发出凄惨的嘎嘎叫声。   这是西区的夜晚。   白天鸟语花香的庭院行宫,到了夜里,就会变成阴森的乱葬岗一样的地方。远处的城堡轮廓在薄雾中时隐时现,不时有漆黑的影子,从窗户中伸出尖长的利爪。   杂技演员两眼放空,坐在一根丝线上,双手无意识地翻着花绳,表情有些茫然。   她的记忆,是从无数玩偶朝她伸出贪婪之手开始的。   就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梦里她像提线木偶一样被驱使着,不用思考、不用困惑,只需要听从命令行动。忽然从梦里惊醒,就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时间竟然有些迷茫和惶恐,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她总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迫切感,重重地压在心头,好像她有什么必须急着去做的事情。那件事还没有完成,她片刻也不敢合眼,焦虑、恐惧、躁动不安,仿佛背后悬着一根重要的丝线,扯得紧紧的,随时有可能崩断。   可究竟是什么事,她忘记了。   她恨不得挠秃自己的头发,砸破脑袋,又或者撕开心脏看看,从里面将那件被自己遗忘的重要事情掏出来。   但是这都无济于事。她只是一个人偶,她陶瓷的颅骨底下空空如也,剖开皮肤胸腔里只有牵几根系关节的皮筋,没有什么心脏。   她到底忘了什么事情呢?   正当她苦恼思考的时候,她的手指忽然反常地轻微一动。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它正被绷紧的丝线扯得轻轻颤抖。   有人触动了她在周围布下的探知网。   她一撑悬在大腿下的丝线,轻巧跳起来。刀尖形状的鞋跟准确地压在丝线上,一前一后,像一只走在钢丝上的豹猫。   下一瞬间,她从半空中消失了。   犹如狩猎的毒蛛,她凭借丝线之网的微末震颤,判断敌人和猎物的位置,然后沿着蛛网,用瞬移般的高速游走到对方的身后。那是一个只到她胸口高的侏儒少年,穿着和身材完全不符的宽大衣物,脑后下方扎着一个短小的马尾。被她盯上,仓惶回头,本能地举起匕首挡在身前。   做无用功。她心想。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在他将匕首对准自己之前打飞他的武器,用一秒钟割下他的头颅。她可以像真正的蜘蛛对待猎物一样,用丝线把他捆成蛹状,然后倒吊起来戏耍。   不过她没有这样做,这个家伙脸上戴着的红色恶鬼面具,让她有些熟悉感。她仔细地端详,居然觉得面具狰狞的造型和额头上的犄角有一点可爱。   她想起来了,这个家伙白天她刚刚见过。在王宫的舞会大厅里,他还帮她捡了东西。   “你要杀了我吗?”少年紧张地问,她敏锐的五感甚至让她听见他说话时吞咽唾沫的细小声音。   “不,暂时不会。”她回答,“深夜在王宫里鬼祟乱跑,你想干什么?”   少年说:“我来找你。”   她有些意外:“找我?我只是一个刚刚新生的玩偶,你找我干什么?”   少年慢慢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他有一张很显嫩的脸,眼睛挺大,脸颊有点婴儿肥,清秀但是寻常的长相。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神态看起来非常鲜活,一点也不僵硬,表情细微处生动得令人叹为观止。和其他玩偶比起来,他过于真实,真实得好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你还记得我吗?”他的声音有些许细微的颤抖,眼睛微微睁大,有一点点期待地看着她。   她点头:“当然记得。”   少年的眼睛一亮,好像里面点燃了一簇希望之光。   “白天我在王宫里见过你。无论是外观,肤质,还是动作的灵活程度,你都很令人印象深刻,简直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玩偶,你是什么品类进阶来的?充气娃娃吗?”   少年表情裂开了。 第41章 剧本三·狂想曲·十五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一个人类?不,不可能,你这么矮。人类比起大部分玩偶都是更高大的。”   杂技演员自问自答了起来,完全没有关注到少年脸色几番变化,时青时红,手里拿着的面具有一角被捏裂。   他十分勉强、咬牙切齿地笑了:“我不矮,我只是被施了魔法!!!”   她歪了歪头,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原来是真的……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短暂的愤怒过后,少年表情很快灰暗下来,握着面具的手也垂落。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些微哽咽,似乎是为了用力克制住哭腔,甚至没办法将话继续说下去。   她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我从前和你认识吗?”   少年抿了抿嘴唇,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抱歉,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不过我总感觉,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如果你真的和过去的我认识,对此有没有任何线索,可以给我一点提……诶?!”   猝不及防地,少年闷头冲了上来,一头撞进她怀里,紧紧抱住了她的腰。   “你在干嘛?”   “对不起……”像一座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积木高塔,被抽走了奠基最重要的一块构成,顷刻分崩离析,少年崩溃地哭喊起来,“对不起,吟姐!都是我太没用了——我没能完成任务,还害了大家所有人……都是我的错,你骂我吧……呜呜……”   他在说什么呀?   杂技演员更加迷惑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把他推开,然后问问这个可疑的家伙突然变成这样的缘由,但是她没有动。   一瞬间,好像有灵感在脑海中闪过,她感觉到自己那件重要紧迫的事情,竟和眼前这个少年息息相关。   她有话要对他说。   是哪句话来着?   “我也是第一次做任务啊,看见他们那样对你,我吓得根本不敢动……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血……就算你一直看着我,朝我伸手求救,我也……我也不敢……是我没能救得了你,吟姐,对不起……”   不,不是这个。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一股浓郁的鲜甜味道弥漫出来,包围了她。她愣了愣,胸到腹部的位置有所感应,忽然一阵饥饿的绞痛。即使她从来没有嗅到过这么鲜美的甜味,就好像奶油加糖打发之后浇上白巧克力酱的甜美,玩偶的本能还是在第一时间告诉她,这是什么味道。   是人类的气味。   激动的情绪和剧烈的动作,使少年身上被掩饰的人类的气息逸散出来,笼罩了她所有的感官,本能的饥饿使她躯壳内部阵阵发疼。   她惊愕地用力推开少年:“你是人类?”   少年两眼通红,脸上印着在她衣褶上压出的痕迹,看着她,带着哭腔说:“吟姐,你不也是吗——?”   “就算你不记得了,就算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也曾经是、是我的同伴啊!”   “龙沙宝石和茱丽叶遇害,师父为我们断后牺牲,忍者失踪了。钢臂松开我的手之前说过,棘风的人不能全折在这里,就算只有你和我两个,也要杀死皮耶尔从这里逃出去!”   “吟姐,和我一起回去吧……就算你现在不记得我也没关系,等我们回去之后,我会想办法,一点一点,让你慢慢记起来的……”   杂技演员摇头:“我不会和你走。你说的这些话,确实让我想起了一些关于‘重要的事’的线索,作为回报,我不会把你吃掉或者抓起来上贡成为盛宴。但我劝你早点离开这里,刺杀国王也不要想了,这里不是人类能呆的地方。”   “可是,吟姐……”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人类。”她说,“我没有身为人类的记忆,身体结构、生存习惯还有认识都和人类完全不同。正如你无法在伟大王国久居,我也不可能去其他的地方生活。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就走,否则我会将你上交给国家。”   “……我知道了。”   似乎是被她决绝的语气震慑,少年僵在原地两秒,然后才缓缓说道。   他胡乱抹了抹脸,将手中的面具戴上,把一只千纸鹤塞进她手里:“让你看见我这副丢人的样子,很抱歉……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想放弃和你一起走的。西区已经封锁了,没有办法自由出入,我还会在这里逗留几天。在这期间,如果你改变想法了,或者有事需要我帮忙的话,就撕碎这只千纸鹤,我会知道的。”   “你还不走?”   少年最后看起来很留恋地望了她一眼,转身隐入树后,很快消失不见。   杂技演员看了看手里叠得非常整齐的纸鹤,找了一会儿,没发现身上有口袋,于是将它压平,塞进衣服与身体的缝隙。   人类留下的东西都很危险,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这类事物不适合随手丢弃,很可能带来隐患,等回到领地就想办法销毁吧。   “砰、砰——”   夜色中响起两声枪声,劲风击碎半空中飘落的灰烬。   杂技演员飞快地翻身,跳到牵扯在枯树间的丝线上,身体微微一沉,然后立刻稳住。她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将腰部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回头去看究竟是什么人放暗枪偷袭。   两颗黄澄澄的球形塑料子弹打在枯树干上,发出啪啪的响声,然后反弹滚回主人皮鞋边。头戴高帽、穿着制服的警官人偶,一手握着玩具枪,一手举着喇叭,叭叭大喊:“杂技演员,杂技演员,立刻举起双手蹲下!你涉嫌犯通敌叛国罪,你已经被逮捕了!”   杂技演员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要负隅顽抗了!我接到玩偶之国热心公民的举报,你隐瞒新生之后记忆没有丧失的事实,窝藏人类同伙,企图危害玩偶之国!我命令你立即投降,将你的人类同伙交出来!”   少年已经走了,就算她现在想交,又上哪去找一个人类出来?杂技演员无心恋战,鞋跟刀刃点在钢丝上,健步如飞,跑出警官人偶的射击范围。   “你身上有人类的气味,证据确凿!附近所有玩偶之国的公民请立即支援,配合警署行动捉拿罪犯!”   蕴含着特殊召唤魔力的喇叭音,一圈一圈在枯林中扩散开。   受到特殊能力的感召,无数玩偶凭空出现在枯枝树林中。他们有的高大像一堵墙,堵住了杂技演员的去路,有的灵巧像蛇和蜥蜴,沿着她留下的丝线快速攀爬追击。转眼之间,百十个玩偶在黑暗中围成一个包围圈,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围墙,将杂技演员团团围困在中央!   没有心脏的玩偶,会感到恐惧吗?   杂技演员不知道,但眼前这一幕,让她立刻回想起了初生时那一幕的记忆。   鲜血、狂欢、尖叫,疯狂的玩偶摩肩接踵,将她压在中央几乎挤扁。他们一个一个朝她伸出贪婪渴求的双手,从她身上摘取残留的血肉,每一张血口都想从她身上撕咬下来一些什么。   她确实感觉到了紧张。   她情不自禁地弓起腰身,十指交叉,丝线交织相套,摆出备战的姿态。她的目光在玩偶之间快速地不断逡巡,玩偶们的奇形怪状在她眼中变成了模糊的重影。她好像在寻求生路,又好像在急切地找寻着什么。   紧迫和急切的感觉空前强烈,一瞬间时空混淆,让她好像回到了在餐桌前的那一刻。   快一点、再快一点。   再晚就来不及了!   忽然之间,她双眼目光一凝。   穿越重重模糊的怪异影子,她看见隐藏在玩偶之后,一张沉默凝视着她的赤色面具。   找到了!   她想起她要说什么了!   所有狰狞的玩偶蜂拥而上,张牙舞爪,像一张大网遮天蔽日地朝她捕下。一股莫名的滚烫感情忽然上涌,在空荡荡的胸腔中来回激荡,她不管不顾,飞身跃起,朝她认定的方向伸出手,同时张口大喊——   “快逃啊!!!”   一刻钟之前,警署内。   警官人偶普利斯正在安排封锁西区之后,边境巡逻的相关事宜。他心爱的大喇叭放在桌子的一边,压住大叠雪花片一样的报告文件。   在翻动文件纸页的窸窣声间,“笃笃”的叩门声响起,彰显来访者的礼貌和耐心。   警官人偶顺手举起他的喇叭,朝门口喊了一声:“请进!”   响应他的传唤,警署的大门自动开启了。   来访者的黑影轮廓在夜风中修长挺拔,燕尾礼服的长摆和礼帽上的绸带轻轻摇晃。警官人偶相当惊诧于见到这个人,放下喇叭问道:“魔术师先生,你深夜来访警署,是有何贵干?”   边仇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夜风搭在帽檐上的绸带:“关于潜伏进入西区的人类,我有线索要提供给普利斯先生。”   “哦?我记得白天说人类已经被献为盛宴的人也是你。”   “正是如此,或许我们都被盛宴蒙蔽了双眼,为此我要向明察秋毫的普利斯先生诚恳地道歉。”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线索想要报告?”   边仇微笑,一根手指抵在下唇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相当得罪人。虽然对方等阶没有我高,但毕竟是王国的新贵,万一我的猜测有误,就是平白为自己树敌了。所以普利斯先生,假如我为警署提供了线索,警署会保证我的安全吗?”   “放心吧,魔术师先生。根据举报人保护原则,警署会为每一个提供线索的公民保密身份信息。”   “那我就放心了,”边仇低声轻笑,“我要举报杂技演员。”   “我怀疑她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将自己作为诱饵蒙蔽众人的视线,隐藏潜入王宫的另一人类的行踪。而且新生之后,她没有完全丧失记忆,仍然在包庇可能对王国造成危害的人类罪犯。” 第42章 剧本三·狂想曲·十六   尖叫声吓了不见寒一跳,差点以为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   和杂技演员辞别之后,他走到树下,立刻就蹲下开启了潜行模式。在潜行状态中,只要不产生肢体接触,哪怕他在地上反复蛙跳,也不会有谁能察觉他的存在。   然而除了朝他大喊“快逃”的杂技演员之外,其他玩偶对他的存在似乎毫无反应。这么说来,潜行状态其实没有解除,真不知道杂技演员是怎么发现他的确切方位的。   算了算了,买bug送游戏传统艺能了。   不见寒原地做了几个升蹲起,口中念念有词“bug解除、bug解除”,感觉自己对游戏bug的存在日渐习以为常,真是好生悲哀。   所有玩偶都在围攻杂技演员,没有一个留意到黑暗角落里时隐时现的人影。不见寒活动了一下关节,从藏身的地方离开,换了一个较高的位置,方便观察战场形势。   杂技演员等阶的确不低,但在场诸位,又有哪一个不是高阶玩偶?   眼看杂技演员在偶群的围攻中狼狈闪躲,身上数处受创,手臂露出的皮肤甚至显现出被炼金药剂毒伤的绿色,不见寒良心有一点点痛。他双手合十,默念道:“让你背锅了真是对不起,我会干掉国王替你报仇的。阿弥陀佛。”   然后从腰间摘下攀绳,看准杂技演员离自己较近、因为受到攻击失足从空中落下的瞬间,甩出攀绳,缠住了她的脚腕。   骤然被缚住脚腕,杂技演员以为有人偷袭,顿时一惊。但是她身体悬在空中,失去平衡无处接力,只能任由这根不知从何而来的绳索,将她扯向出手者的方向。   在她发出愤怒的尖叫之前,一只手快速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对方不由分说将她按在了地上,一股熟悉的、人类近似食物的香甜味再次涌上来,笼罩了她。   不见寒看着她惊愕地睁大眼睛,朝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开始在她身上到处摸索。   接触到杂技演员的一刹那,他的潜行状态被迫解除,身形暴露在黑夜中。机会只有这一瞬间,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计划接下来的部分。如果被追击而来的玩偶看见了他的样子,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变成做无用功!   人类的手沿着有玩偶弹性的布料缝隙钻进了她衣服底下,在光滑表皮上到处试探,终于摸到了夹在后腰衣服和皮肤之间的纸鹤。   他将纸鹤抽出,被压平的千纸鹤在他指尖不点自燃。   同一时间,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从天而降,将两人遮罩其下。   幕布形成的两个人拥抱姿势的轮廓只维持了一瞬间,立刻凹凸不平地涌动起来,好像里面鼓出了无数气泡。气泡从幕布下无声地冒出,掀起幕布下垂的边缘,偶然露出里面空无一人的黑暗。   一眨眼的功夫,幕布底下的空气停止了翻滚,整块幕布萎靡地垂落在地上,叠出一层层波浪似的皱褶。   随后它像融化一般,渐渐透明,消失在夜的黑暗中。   魔术·大变活人。   再一次从幕布底下钻出,不见寒已经回到了边仇的领地中。   熟悉的星海背景让他松了口气,他掀开盖在身上的幕布,把另一个也被罩在幕布下带回来的、一脸茫然的杂技演员刨了出来。   “太好了,看来你们都没事。”边仇坐在靠背软椅上,翘着二郎腿,端着一只里面并没有红茶、纯装饰用的骨瓷茶杯悠哉地说道。   不见寒长舒了一口气:“侥幸,侥幸。”   实际上,他确实好几次差点演不下去。   不见寒和边仇的计划非常之简单粗暴,那就是由边仇举报杂技演员叛国私通人类,然后他出手相救,强行将她拉进己方阵营。   不见寒先找到杂技演员,展现出真诚的泪水和欲说还休的身世真相,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企图引发她对自己身份和立场的困惑。而他假哭时的激烈情绪,也会使身上属于人类的气息泄露,沾染到杂技演员的身上,为后续事态的变化做下铺垫。   与此同时,边仇以玩偶之国高阶贵族的身份,向警署举报杂技演员私藏人类。警署立即采取行动,在不见寒辞别杂技演员进入潜行状态后,警官人偶和杂技演员交锋。由于边仇的举报,警官人偶先入为主,认为杂技演员已经背叛,而她身上残留的人类气味,无疑锤实了她的罪名。   于是警官人偶立刻动用异能召集周边的玩偶,抓捕杂技演员。潜藏在附近没有离开的不见寒就看准机会,在她身陷囹圄的时候将她一把抓住,用她身上早就准备好的那枚千纸鹤,发动了边仇提前设置的异能,魔术·大变活人,带走杂技演员。   就此,杂技演员的身份定位被强行拉入人类阵营,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在讨论这个计划的时候,边仇也曾经对不见寒提出过计划中危险的部分。   “我之前在盛宴结束时对普利斯说,杂技演员吃下的盛宴,就是导致东区动乱的人类,这才让多数玩偶误以为这次人类入侵事件已经结束。现在再去举报她私藏人类同伙,就会暴露西区除了她以外,还潜伏着其他人类的事实。”边仇说道,“这样一来,你的处境会变得更加危险。”   不见寒摇头:“恰恰相反,你去举报才会让我更不容易受到怀疑。我参加过上一场盛宴,很多玩偶都知道,魔术师身边有一个充气……呸,极其逼真的类人玩偶。即使现在他们知道西区还有人类潜藏,怀疑我是人类的可能也会大大减小,因为有嫌疑者往往不敢过分活跃,这就是所谓灯下黑。运气好的话,甚至还能观赏一波狗咬狗。”   “杂技演员也见过你和我在一起,如果她拆穿我和你是同盟,来洗脱自身嫌疑?”   不见寒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她当然会知道我和你是同盟,将来要继续接触合作,肯定瞒不过她。不过她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计算,自然也不会去揭穿我们。”   “你的意思是……”   “如果这里的警署和人类世界一样,那么我可以假设,举报者的身份都会得到妥善的保密。她看到过我和你一同出席盛宴,知道你和我合作,属于人类阵营,那当然会认为,你不可能做出举报人类存在这种队友祭天的行为。”   所以,计划展开至此,警官人偶认为魔术师是举报叛徒隐藏人类的热心公民,而杂技演员是隐瞒记忆残留的真相还协助类人的叛国者;杂技演员则认为自己被王国构陷通敌,除了加入帮助她的不见寒和边仇的人类联盟之外,无处可去。人类阵营大获成功。   “假如杂技演员态度坚决,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肯跟我们合作?”   “那就让她被警官人偶干掉好了。”   不能增加一个队友,至少要去掉一个敌人。   回到当下,不见寒和边仇替杂技演员处理了伤口,安排她留在边仇的领地内休息,准备前去攻略下一个目标。   “比起刚刚转化成为玩偶的杂技演员,我们接下来要说服的目标,难度会更大一些。”边仇说着,摘下了自己的礼帽,自然卷曲的黑发微微翘起,“机甲战士成为人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战斗能力在高阶玩偶中十分出色,对王国也有一定的忠诚,对付杂技演员的方法未必能对他奏效。”   “这么说,看来你知道对付他的办法?”   “恰好了解一些弱点罢了。”   魔术师先生朝不见寒愉快地笑了笑,抓住他的后颈,将他的头按进了礼帽里。   礼帽的直径大约二十厘米,深二十厘米,里面却仿佛有着一个反常巨大的空间,不见寒竟然从头到脚整个被塞了进去。往礼帽里一望,里面黑洞洞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包罗万象。   边仇戴上礼帽,将它的帽檐压低,翘起嘴角走出了领地。   机甲战士的领地,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包装盒。   瓦楞纸的外壳上印着色彩鲜艳的图案,里面是一整片透明的塑料薄片,它凹凸不平构成了所有的家具和收纳格,每一格里面都嵌着一个替换用的零部件。   “魔术师先生?真是稀客。”机甲战士掀开整座领地的盒盖,放下楼梯,将来访者迎进领地。   边仇没有中规中矩地走楼梯进入。他打了个响指,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凭空出现,将他包裹,然后瞬间消失。下一刻,他已经坐在了机甲战士领地内的一张椅子上。   魔术·大变活人。   “啊,希望我的造访没有打扰到你。事实上,我最近的魔术研究陷入了瓶颈,正在思考如何结合科学技术,使其拥有进一步的发展。”话说到一半,边仇头顶上的礼帽忽然轻轻颤动起来,“……呃,抱歉,稍等片刻。”   他彬彬有礼地摘下了自己的礼帽,然后倒放在膝盖上。一阵剧烈的摇晃之后,礼帽竟然里跳出来一只雪白浑圆的兔子。   毛茸茸的兔子球竖起耳朵,四处张望,然后跳下了边仇的大腿,在地板上到处乱蹦。   “你介意它在这里散会儿步吗?我家亲爱的好像被闷着了。”边仇戴上礼帽,询问机甲战士。   “不介意……只要它不和我养的兔子打架。”机甲战士说着,用塑料量杯接了两杯机油,分别放在自己和边仇的面前。   边仇谢绝了他的好意,并且就之前关于魔术和科学技术结合的话题,与他闲聊起来。   被边仇放出来的小白兔到处蹦跳,左转转,右嗅嗅,在镶嵌进收纳格里的零件之间四处打转。   似乎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它暴躁地抬起后脚用力拍打地板。   薄薄的塑料片剧烈震动起来,扑通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躲在壁柜里、软绵绵的东西滚了出来,摔在地上。白兔警觉地立起上半身,转头看向动静发出的地方。   在它视线的方向,一个镶嵌零件的凹槽后,竖起了一双粉红色的兔耳朵。   “……原来是这样,很感谢你的指教,我感觉自己的思路有了全新的突破口。”另一边,边仇和机甲战士的交流还在继续。   伴随着一个话题告一段落,总是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的魔术师先生轻轻叹气,露出了有些忧郁的表情:“实际上,我这次拜访,并不仅仅是为了魔术的问题。我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请求你的帮助。”   “请说?”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恋人,他本不属于这里。”边仇双手指尖相对,轻轻点动,似乎在组织语言,“为了与我相见,他不辞万里来到了王宫。自从王国西区封锁之后,他就无法离开这个地方了,可是他不能过久地停留在这儿。伟大王国与外界隔绝,是用空间魔法构筑了屏障,我听说除了国王之外,只有你的超次元激光炮可以开启离开王国的通道,所以想请你……”   “等等,”机甲战士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魔术师先生,你所说的恋人,该不会是指那个潜伏在西区的人类吧?”   “……正是如此。”   “你疯了!”机甲战士霍然起身,焦躁地来回踱步,“那个人类对你做了什么,竟然连你也被他蛊惑住了?……不,等一下,那个人类,就是你带去参加盛宴的舞伴?!”   “他并没有蛊惑我。”边仇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回答,“我……啊,或许说盛宴之前的、身为人类的我,就和他是一对羁绊十分深刻的爱侣。在盛宴之后,我虽然成为了玩偶魔术师,忘记了人类灵魂中的记忆,但是我心中深切而无法消磨的感情,让我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被他所吸引了。”   “这不是什么蛊惑或者欺骗,这是爱情的奇迹。即使我忘记了他,我也不会忘记这份浓烈的爱慕。无论失去记忆多少次,只要我再次看见他,藏在我心中的爱慕就会立刻被唤醒,喷薄而出,让我对他一见钟情。”   “正是这份爱,让我感觉自己不应该作为玩偶之国杀戮的木偶而存在。先生,你和我都曾经身为人类,即使有着玩偶的身躯和力量,但是我们的灵魂永远是一个人类。”   “玩偶越接近高阶,就越近似于人类,这难道不正是我们的追求吗?我们明明有自己的思考,有无法克制的感情,也有不能割舍的羁绊,为什么要像一副冰冷的躯壳一样活着?”   边仇动情的倾诉,竟然真的让机甲战士动容了片刻。但是很快,他的表情和语气又变得坚毅起来。   “魔术师先生,我敬重您曾经为王国做出的贡献,和高于我的等阶。但是听您言辞中的想法,您似乎已经彻底倒向于人类,背叛了伟大王国。”机甲战士严肃地说,“如果您想要带着那个人类逃离西区,我不会阻止,但是在您离开我的领地之后,我会立刻向王国报告这件事情。王国给予我新生和强大的躯壳,这是我身为王国公民,应尽的义务和职责。”   ——试探失败了。   边仇收起了忧愁又深情的苦笑,露出魔术师先生一贯的、从容又得体的微笑。   “我早已料到您会这样说。”他的声音平稳,仿佛片刻之前那个深陷爱情迷障的苦情人只是一个幻影,“所以,我准备了不止一种方式来说服您。”   他的手在桌面上一抹,一副五十四张的扑克牌像折扇倏然张开,摊列在他面前。   “先礼后兵,我会将您揍到赞同为止的。” 第43章 剧本三·狂想曲·十七   魔术·扑克列阵。   机甲战士猛然意识到不妙,加速引擎嗡鸣启动,机身上镶嵌的指示灯亮起清澈的蓝光。他想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五十四张扑克牌宛如锋利的刀刃,分为七八列纷飞射出,直指他脆弱的关节衔接!   紧急情态,机甲战士本能地举起双臂,淡蓝色透明的电子屏障呈蜂巢格状,浮现面前。   蕴含着魔术力量的扑克牌,砰砰接连砸在防御屏上。前几张序号较小的都撞碎成蓝色的数据碎片,而紧随其后的大牌竟然借前牌之势开道,硬生生在屏障上破出裂痕!   咻!   最终的两张鬼牌击碎了屏障,如同有意识地在半空中画弧拐弯,气势汹汹地切进了机甲战士右肩关节的缝隙里!   一个照面被废掉一条机械臂,如果机甲战士等阶更高、更接近于人类,他此刻冷汗肯定已经布满了背脊。   对面是名震整个王国的玩偶,举国罕见的九阶,战功如雷贯耳的魔术师!   机甲战士不敢怠慢,攻击系统迅速锁定了魔术师的位置,背后伸出炮台,接连发射数枚炮弹,并没有瞄准魔术师,却将他身边可以闪躲的路线全部封锁。同时胸前机光炮蓄能,三秒之后,炽烈的蓝色光柱轰出!   面对这样的敌人,绝对不能留手,从一开始就要全力以赴!   身处弹轨和爆炸尘雾的中心,看似无路可退的魔术师,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一块黑色的幕布凭空出现,从天而降,将他笼罩。下一瞬间,蓝色的激光穿透幕布,在幕布中央灼穿一个直径一米的大洞,幕布之下却空荡荡一片,魔术师无影无踪!   魔术·大变活人。   他会在哪里出现?   机甲战士立刻开启热感应系统,扫描周围环境。前、后、左、右,四周都没有。   他人呢?   “啪。”   清脆的响指声响,循声音发出的方向,机甲战士立刻抬头。   在正上方半空中,身穿燕尾服的魔术师凭空而坐,指尖上蹿起一簇火苗。他以点烟的手势引燃了手杖的银狮首,单手掌控手杖中段快速旋转一周。圆形的手杖残影中火光闪耀,大片形如玫瑰花瓣的雪白碎片从火花中迸出,旋即像飞鸟落羽一样,悠然飘下。   纷纷扬扬的羽毛大雪,看似美不胜收的场景。下一瞬间,每片落羽中都挣出一只振翅的白鸽,扑棱棱飞向机甲战士!   魔术·烈焰白鸽。   苍白的鸟群,并不像它们外观看起来那样柔弱无害。每一对白鸽的翅膀都是一双银色的锋刃,在旋飞中绞成一张切割机般的大网。数量庞大、动作迅捷的飞鸟令机甲战士疲于应对,他的机甲外壳很快被冲撞得凹凸破损,甚至滋滋地冒起电花和烟气。   机甲战士发出一声咆哮,急速后退蜷缩肢体保护核心部位的同时,两边肩膀向下卸开,伸出两根枪管。一声巨响,两杆枪口同时发射,夹杂着火药和铁砂的霰弹不分敌我地炸开,击退了粉碎机般的鸽群。   砰砰砰,被击中的白鸽接连化作礼花和彩色飘带炸开,漫天飞舞。   这一下魔术师凌空站在了机甲战士的正对面。他凭空一抓,竟然凌空抓住了几枚混杂在霰弹中的铁砂,五指一合。   紧接着,数颗彩虹色的透明颗粒从他指缝中漏出。他摊开手掌,这把足以让任何人血肉模糊的子弹,竟然变成了一把五彩缤纷的彩虹糖。   魔术师双手合拢,将这把彩虹糖捧在手心揉捏,散沙一般的糖堆顷刻聚合成了一个六面魔方。   与此同时,机甲战士身周的气氛忽然一变。二十七个方形格子拼合在一起,将他周围的空间切割开,把他困在了一个巨大的魔方当中。   魔术·彩虹魔方。   绚丽、诡奇、危险,这是玩偶之国其他公民对魔术师战斗方式的评价。   他可以无中生有,凭空制造奇迹,也可以将敌人的力量化为己用。他的能力囊括强势的攻击、难以锁定的瞬移闪避、诡异的陷阱埋伏,以及几乎无解的空间切割,等等等等。哪怕是国王也曾经亲口感慨,和他为敌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真是难以想象。机甲战士在这生死危机的关头,竟然有一瞬间的走神。那个潜伏在西区的人类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才能驯服这样的魔术师,使他背叛玩偶之国,为区区人类鞍前马后呢?   这难道就是爱情的魔力吗?   “不愧是九阶玩偶,魔术师阁下。”机甲战士沉声说道,“我由衷地敬佩您的强大。”   他的音响系统被白鸽的绞杀损伤,说话声断断续续,同时夹杂着嘈杂刺耳的电流声。   “我必须承认,如果要战斗,即使十个我也不是您的对手。但是正如您所说的,我有着王国中所有玩偶都无可比拟的空间撕裂能力,假如我执意想离开这里,即便是您的魔方囚笼,也无法阻止我。”   话音落下,他胸前蓄能的炮膛中再次电光闪烁,开始蓄能。与纯粹攻击性的蓝光不同,这次他炮膛中不断闪耀的,是诡异的紫黑色电弧。   魔术师看见他发动超次元激光炮的蓄力动作,竟然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只是轻轻地点头赞同:“诚然如此。”   “那么,”能量蓄满,机甲战士的超次元激光炮即将发动,“我先行告辞。请您开始准备享受被全王国追杀的流亡生活吧。”   紫黑色的弧光膨胀,摧枯拉朽般吞噬魔方的空间壁障。   “——慢着!”   不属于任意一个玩偶的声音,忽然在机甲战士的领地内响起。   “我允许你告退了吗?!”   戴着红色恶鬼面具的少年,卖力地从战斗造成的废墟中钻出,用力地拍落身上的灰尘。   魔术·礼帽白兔,效果解除。   少年一手拍打着脏兮兮的衣物,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掌中握着一个大号的遥控器。   看见他手中的遥控器,机甲战士机身大震,连电子合成的声音都变了个调:“可恶!你们竟然——?”   “滴”的一声,不见寒拇指按下遥控器上的操作键。下一刻,机甲战士动作直接冻在原地,紫黑色的超次元激光消弭于无形。机甲战士像是被暂停了时空一样,僵硬在废墟中,只能惊恐地、愤怒地瞪视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类。   “我们准备了不止一种方式来说服你,”不见寒吹了个口哨,拿着遥控器上下抛接,“先晓之以情,再动之以武。如果被揍也没能让你改变主意,那就直接遥控器控制。至于你自己的意愿,到底是肯还是不肯,从来就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   前往机甲战士领地的路途中,边仇和不见寒详说了将机甲战士收归己方阵营的计划。   无论是从能力的性质特殊上,还是从战斗力上,机甲战士都当之无愧可以列入八阶玩偶。但他等阶却停留在七阶,这是因为他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作为一个电子玩偶, 他是被遥控器操控的。   当遥控器没有指令时,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动,但是当遥控器有指令发出,指令必须是他第一服从的命令。   边仇知道他这个弱点,也有听闻消息他将自己最重要的遥控器藏在领地内,因此将不见寒塞进礼帽中,变成白兔,带入他的领地。边仇先是和机甲战士相谈甚欢,随后又发生争执、激烈战斗,然而这一切都是在转移机甲战士的注意力,为不见寒寻找遥控器所在拖延时间。   不见寒幸不辱命,在边仇为他拖延的时限内,的确找到了这个重要的遥控器。   他像找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一样,低头研究起了遥控器各种按键所代表的指令功能:“有意思,没想到我还真有一天能开上高达。这确实很热血少年的梦想啊!”   机甲战士恨恨地瞪着他,发出破碎的电子音:“别得意!我的同伴……一定……会把你们都……”   “同伴?”不见寒反问,顺手指了指身后,“你是说你家里那只粉红色的兔子吗?”   “对!玩偶兔她……”   不见寒背后的废墟耸动了几下,破碎的家具被拨开,一只粉红色的兔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毛茸茸的粉红小兔球,耳朵上绑着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它抖了抖毛发里的灰,体型忽然膨胀起来,三秒之内从一只手掌可以托起的幼兔大小,膨胀成了两米多高、直立行走的巨大染血粉兔。   “不好意思,”不见寒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补上,“你的遥控器,是她带我找到的。”   机甲战士不敢置信地瞪着玩偶兔。   “抱歉亲爱的,”玩偶兔说,她有着和庞大恐怖的外表截然不同的甜美声线,说话细声细气的,“我和你有不一样的追求。”   她举起笨拙的、没有爪趾的双臂,将头摘了下来。   确切地说她并不是一只玩偶兔,而是一套巨大的、被做成粉红色兔子外观的笨重玩偶服,经常出现在游乐园里给小朋友派发气球的那种。头套底下的身躯里,是支撑玩偶服形状的金属支架,和一具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面孔和身材的尸体。   她将手伸进腥臭的血肉里搅动了数下,掏出两个血糊糊的东西,在身上擦干净。   不见寒愣住了。   他勉强能辨认出那两件东西的形状,那是两张面具。一张金属面具,流淌着集成电路一样蓝色的光路;一张舞会假面,在左眼窝处盛开着一朵粉红色的蔷薇花。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机甲战士,又看了看玩偶兔,喊出了两个名字:“钢臂?……龙沙宝石?!”   “你果然认识我们。”玩偶兔说,她说完这句话,又看向机甲战士,“这是我身为人类时留下的最后的东西,我直觉它似乎是一种标志,因此一直在寻找和接近同样持有这种面具的人。机甲战士,我自愿成为你新生之后的引领人,一直和你保持友好关系,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机甲战士的嘴张了张,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玩偶兔又对不见寒说:“如果我没有猜错,我还是人类时和你,嗯,和你们,应该隶属于同一个组织,来到这里有必须要完成的目标,我想知道那是什么。对于自己到底从何而来,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一直好奇得很呢。如果你能提供给我令我满意的答复,让我协助你完成你的目的,也不是不可以哦?”   她的意愿如此明显,不见寒反而有些犹豫:“你想好了?选择帮助我们,就等同于背叛玩偶之国了。”   玩偶兔把她的头安上:“我已经帮你找到了机甲战士的遥控器,这样的诚意还不够吗?”   “呃……好吧。如果你真的想听,换个地方,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边仇手一合,魔方消失在他掌中。他飘落在不见寒身边,轻声对他说:“慎防有诈。”   不见寒想了想,回答:“不要紧,我有判断她所说的话是真是假的方法。”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破布娃娃:“这是一个神奇的破布娃娃,他做出的回答都是真实有效的,但是只会针对问题进行错误的回答。”   不见寒清了清嗓子,问:“玩偶兔是真心想要帮助我的吗?”   破布娃娃蔫蔫地回答:“她在骗你,玩偶不可能会帮助人类的。”   “她的人类灵魂是否继承自龙沙宝石?”   “不是,她虽然穿着粉红色的兔皮,灵魂却是一个两米八的糙汉。”   玩偶兔的手臂上冒出了青筋。   “她不会做出危害我的事情吧?”   “她下一秒就一拳把你打成肉饼。”   “我看她下一秒想把你一拳打成肉饼。”不见寒对破布娃娃吐槽道,转头又询问边仇,“这样你放心了?”   边仇饶有兴味地挑了下眉:“有趣,这是一个被诅咒的玩偶娃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让玩偶只能撒谎的诅咒。”   “嗯哼。”不见寒哼了一声,准备将破布娃娃收起来。   然而下一瞬间,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藏在面具下的嘴角恶趣味地勾起,忽然指着边仇问了破布娃娃一句:“他说对我一见钟情,这是真的吗?”   破布娃娃仍旧蔫头巴脑:“假的,他骗你的。世界上哪有一见钟情这回事。”   不见寒:“我就说嘛,哈哈哈哈……”   不见寒:“……啊?”   边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见寒背脊悚然,一个冷战,迅速地把破布娃娃头朝下塞进口袋里。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第44章 剧本三·狂想曲·十八   不见寒强行忽视了空气中满到快要溢出的尴尬,轻咳一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边仇的领地再说话吧。”   说完,他就率先同手同脚地往门外走去。   边仇再次轻易地、甚至称得上纵容地放过了他,招手示意另外两位新加入的盟友跟上。   片刻之后,一行人回到边仇的领地。   边仇指尖一点,虚空星海中的一颗星星变成了一张大小恰当的圆桌,漂浮到众人面前。大家按照不见寒、边仇、玩偶兔、机甲战士、杂技演员的顺序在圆桌边坐好,骨瓷茶壶和茶杯自动飞到各位同盟者面前,茶壶给杯子倒入冒着热腾腾蒸气的红茶。   不见寒端起来晃了晃,茶水纹丝不动,果然还是树脂,魔术产物,不由得失望地放下。   “既然同坐在这张桌子边上,那么各位,我们就是盟友了。”不见寒率先开启话题,“首先明确一下我们的共同目标,那就是刺杀国王,离开玩偶之国,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等等,我有异议!”大惊掉漆的机甲战士发出了抗议的声音,“你们开始骗我加入的时候,只说要离开玩偶之国,没有说还要刺杀国王啊?”   不见寒拿出遥控器在桌面上敲了敲:“很不幸,你是在场唯一一位没有资格提出异议的同志。”   机甲战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在大家整齐划一的沉默中,静静关掉了自己的麦克风。   “看来大家非常配合,意见都已经统一了。”强行统一了不和谐意见的不见寒声音愉快,“那么,践行之前的承诺,我会开诚布公地向大家说明我的来历身份,以及我来玩偶之国要完成的任务,并回答各位的部分疑问。”   用最简洁的语言,不见寒将进入副本以来的经历快速地复述了一遍。   从棘风杀手公会接到刺杀玩具厂商皮耶尔的任务、开始布置刺杀计划伊始,到他们如何分头行动潜入城堡,却在执行刺杀时遭遇埋伏,误入玩偶之国。再到他们在玩偶之国中见闻的匪夷所思的一切,和同伴们是怎样一一失散,最后又如何重新认出被吞噬变成玩偶的战友。   众人听完之后,一阵良久的沉默。   不见寒一边等他们消化这些信息,一边问:“我给你们解答了这么多,现在轮到你们回答我的问题了。你们对国王有多少了解?他的经历,特点,能力或者是战斗方式都可以,随便说说。”   “我是刚刚新生的玩偶,除了国王会主持盛宴之外,对他基本上是一无所知。”杂技演员率先回答道。   “我知道的和杂技演员差不太多。”机甲战士说,“国王非常神秘,很少在其他玩偶面前露面。除了放出长尾莺通知大家参加盛宴,基本上见不到他。关于国王的能力,传说他的力量凌驾于所有玩偶,根本无法被战胜。”   不见寒撑着下巴:“其他人有没有要补充的?”   玩偶兔举起手:“关于国王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听说他和皇后感情甚笃,永远是同进同出。和皇后有关的传闻,我倒是曾听到过一些,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说来听听?”   “据说皇后,作为人类时是一个玩具厂商的妻子,尊贵而且美貌。”玩偶兔慢吞吞地讲起了八卦,“她性情强势,而且控制欲强,极具疑心。丈夫受不了她的管束,以经商为借口,常年逃避在外,不敢归家。”   “后来有一天,她丈夫发现了她写给秘密情人的日记,于是认为她不忠,在她的食物中投下了使人变得逐渐衰弱的毒药。她日渐变得虚弱多病,最终被丈夫雇佣的杀手刺杀。”   “她的秘密情人——在传言中许多人都猜测她的秘密情人是国王——将她的身躯制成了人偶,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即使变成了玩偶,也从未苏醒过。或许是国王害怕她以玩偶之躯被唤醒,失去两人之间爱情的记忆,又或许是她在被制成玩偶之前就已经死去,灵魂离开身体,再也不能被唤醒了。”   “我所知道的内容,大概就是这些。”   “奇怪,”不见寒摸了摸面具的下边缘,“这个故事我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掐头去尾,这不就是李秋白讲的,他年轻时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吗!   电光石火间好像想到了什么,不见寒深深吸了口气,扶着额头对玩偶兔摆了摆手:“你等等,信息量有点大,我先捋一捋……”   玩偶兔歪头看着他。   玩偶兔的八卦,补全了李秋白的故事框架,还顺带完善了一下角色性格。   玩具厂商皮耶尔,因为不满妻子的强势而借口离家,又怀疑悍妻趁自己不在时出轨,因此给妻子下毒,并且雇佣李秋白刺杀了妻子。然而妻子的秘密情人,出轨对象国王,却是一个外观和皮耶尔长得一模一样的玩偶。   这样一来,故事就变得很微妙而且耐人寻味了。   不见寒忍不住脑洞大开。   该不会真相其实是这样:皮耶尔本人在离家期间,他的妻子制作了一个以他为原型的等身玩偶排遣寂寞,结果被丈夫误会为出轨秘密情人,然后因此谋杀了她吧?   皮耶尔杀死自己的妻子之后才发现,其实妻子爱的一直是他,他根本就杀错了。于是他追悔莫及,在一系列研究之后,发现了玩偶吞噬人类可以使人类重生为玩偶的操作。他用妻子制作的、自己的等身玩偶吞噬了自己,成为“国王”,证实了研究成果的可行性,又企图制作一个“皇后”吞噬妻子,让妻子重生。但这个过程中不知道出现了什么意外,皇后并没有如愿苏醒。   神他妈我绿我自己,我出轨我老公,我杀我自己。你们有钱人会玩啊!   震撼我一整年。   不见寒真想现在立刻马上,拉着警官人偶和杂技演员,冲进王宫,指着国王对他们喊,看见了吗,这才是真的充气娃娃成精!我不是,我是假的!   呸,我是人类!   总而言之,八卦听了一耳朵,然而真正有用的、针对国王战斗能力的信息,根本寥寥无几。不见寒将最后求助的目光投向边仇,边仇也摊了摊手,示意爱莫能助。   生活不易,老寒叹气:“算了,你们一个有用的都没有,还是我亲自上吧。边仇,你陪我走一趟王宫。”   “就你们两个人去?”杂技演员十分担忧,“国王的信息还不明确,这太危险了吧。”   “正是因为危险,所以才要我去。”不见寒推开椅子,站起来。   边仇同样不赞同:“国王比我高一阶,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保护你从国王面前全身而退。”   “放心,我有特别的办法,不危险的。”不见寒摘下脸上的面具,朝边仇笑了笑,“你见过有任何我想要做的事情,最终没做成的吗?”   边仇耸肩:“好吧,你说的对,都听你的。”   他也站起身,将不见寒捞起来,单手挽着不见寒的大腿抱好。不见寒戴上面具,盖住了自己露出计划得逞的笑容的脸。   当然没有没做成的。   因为没做成的时候他当场就去世了,直接倒带重来。   成功了就装个逼炫耀炫耀,失败了就读档当做无事发生。此乃不见寒无伤通关的精髓。   新组建的同盟成员目送不见寒和边仇离开领地,大约一刻钟之后,两人毫发无损地回来。   “这么快?”机甲战士非常意外,“这点时间,你们该不会是走到王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回来了吧。”   “确实如此。”边仇彬彬有礼地回答,尚未等机甲战士再次发出疑问,又向他解释,“不过我家亲爱的说,他已经知道有关国王的大部分战斗信息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不见寒被边仇从怀里放下来,摊在椅子里,一副被十吨玩偶碾压过的模样,有气无力道:“让我先歇一会儿,等下给你们详细讲解这个boss的战斗机制。”   一桌人,四双好奇的眼睛,同时盯着他。   不见寒了解国王战斗信息的方式,说起来也很简单,还是利用了副本自动存读档的规则。   在对国王毫无了解、没有信息情报来源的情况下,他能做的,也是最快速有效的方案,就是莽进去。忽悠边仇和他一起,直接冲进去,受到攻击死回来。读档重生在王宫门口,然后再次冲进去,继续死,用尸体硬生生堆出一条路来。   每次死亡他都能够获得相对应的战斗数据和国王的技能信息,针对国王的技能做出相对应的战斗方案调整,力求下一次冲进去的时候苟更久一点、触发出更多的技能,然后再调整对策再来一次。   连死几十次,他终于大致摸清楚了国王的战斗技能底细。   虽然每次读档重生之后,身体都会恢复到战斗之前的状态,但是死亡时的绝望和疼痛、不断思考对策导致的、精神高强度、长时间集中的疲惫,都是毫不掺假的。   在其他几个玩偶眼中,不见寒只是和边仇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在边仇眼中,不见寒好像只是和他一起在王宫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忽然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像自己对他做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就说可以返程了。   实际上,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只有不见寒自己一个人知道。   趴在桌面上休息了一阵,不见寒顶着四道好奇的目光,支着脑袋从桌子上爬起来,挥挥手示意边仇用魔术为他凭空具现出一片可以书写文字的屏幕。他以手指为笔,用星尘粉末为墨,在屏幕上写起了作战计划。   “我接下来的话希望大家都认真听好,我们争取一命通关,不要纠结。虽然很难向大家解释我是怎么得到这些信息的,但还请大家相信,我接下来所提供的一切信息都真实详细,而且有效。”   “毕竟,在座各位中,我是最迫切想离开这里的人。” 第45章 剧本三·狂想曲·十九   纷纷扬扬的灰烬大雪,从灰黑色天空飘下,落在枯树林里。   漆黑的城堡,透着血光的窗。缄默闪电之下,黑暗的王宫,迎来了它的最后一批客人。   “竟然还真的被普利斯卿说中了。不过,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有胆量自己找上门来。”   国王头戴沉重的、嵌满宝石的黄金冠冕,手持权杖,背上暗红色的绣金披风像血一样流淌及地。他侧坐在王座中,身旁是一口水晶棺材一样的床,里面猩红的玫瑰簇拥着他美丽的皇后。   国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个胆敢闯入他国土的、渺小又脆弱的人类,露出了傲慢又怜悯的笑容。   “你知道是谁让你来刺杀我的吗?不自量力的蝼蚁。即使是你和这些王国的背叛者——”他说到这里,扫视了一眼人类少年身后的几只玩偶,轻蔑之色尽显无疑,“即使你们一起进攻,也不可能伤到我分毫。”   “那可不一定啊,国王陛下。”不见寒摸了摸自己的面具,反手抽出了匕首,横在身前,做出了准备战斗的姿态,“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挑衅我的王权,你很狂妄。”国王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地面的花纹改变了,从星空一样深邃泛着微光的漆黑,变成了黑红相间的棋盘方格,象征着boss战正式开始。此刻,整座王宫变成了战场,在视线所不能抵达的地方,所有的门都关闭了,王宫成为了一个独立隔绝在外的异空间。   傲慢的国王不屑于亲自下场与人类交手,他面前的地上亮起一个红色的魔纹光圈,一道人身鱼尾的身影破水而出一般,从召唤阵中钻了出来。   “就让我的臣民陪你玩玩吧!”   早在召唤阵光圈亮起的同时,不见寒就紧紧盯住了那个圆环。看见被召出者耳鳍的一刹那,他瞳孔收缩,大喊道:“是美人鱼!”   像收到了战斗信号,杂技演员应声而动,冲向了战场中央——   “——国王的战斗方式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片刻之前,边仇的领地内,不见寒在屏幕上画出清晰的思维导图,“第一阶段,他会使用能力【皇威】。皇威的能力效果是,召唤出一个六阶的玩偶,和我们进行战斗。”   “当然,他作为王国的统治者,不可能只召唤一个属下来攻击我们,经过我的试探,他可能会召唤出的六阶玩偶一共有五个,玩偶熊,美人鱼,血人偶,驯兽师,以及小丑。召唤顺序不固定,但其中驯兽师和小丑通常是二者同时被召唤的,而且往往是最后出场。”   “我大致模拟了一下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并且对相应的情况安排了对策。血人偶的能力是通过血迹穿梭空间,所以她由边仇控制,用彩虹魔方的空间分割隔离开。玩偶熊的力量很强大,就交给同样力气很大而且弹跳力也强的玩偶兔。至于美人鱼,我初步怀疑他吞噬的是我的同伴忍者,具有五行遁的能力,善于潜行刺杀,杂技演员的异能刚好克他。”   “剩下的小丑和驯兽师组合,小丑本身攻击力不强,但是脚踩的怪面球可以转换哭笑两种情绪,精神污染和他距离相近的对手。为了防止被污染,到时候我会让边仇把我也困进魔方里,隔绝污染,机甲战士你把声音系统关掉,我来操作你战斗,迎击小丑和驯兽师。”   “只有当打倒皇威召唤出的全部五个敌人时,第二阶段的战斗才会开启。”   杂技演员在飞身跃出的一瞬间,身后无数丝线游动,在空中织结成网。刀锋鞋跟压在钢丝上,她凌空而立,整座战场的动向已经尽在掌握中。   美人鱼现身的瞬间,就如不见寒所料的那样钻入地下,遁术消踪匿迹。   杂技演员闭上双眼,宛如一只狩猎的凶蛛静静伏在自己的网络上,将所有丝线的源头捏在掌心,悉心感知每一寸微末震颤。   万籁无声中,从某一处地表,似乎传来了微不可见的异动。   下一刻,她睁开双眼,双手上扬,掌中的线结用力拢起!完全是同一时刻,脊背和长尾长满剧毒骨刺的人鱼从地下冲出,朝她伸出尖锐的利爪,却被早有准备的巨网从天而降,捕获缠住!   场上另一边,战事也在继续。   既美人鱼出现之后,国王面前再度亮起象征皇威召唤的光阵,一双巨大的、布满棕色绒毛的耳朵,从光阵里冒了出来。   不需要不见寒提醒,玩偶兔立即主动冲了上去。   她双腿前后稍错开,微微弯曲,然后像弹簧一样,将她庞大的身躯弹了起来,轻轻松松一条,竟然蹦了三四米高。她看起来臃肿而显得笨拙的身躯,完全没有影响她的战斗能力。   她一脚径直蹬在玩偶熊的肚子上,将整个玩偶熊巨大鼓起的、填满棉花的肚腩踢得凹进去一米多深,周围毛茸茸的皮毛也剧烈抖动起来,像被敲了一勺子的布丁,或者海浪那样波动不断。   玩偶熊刚被召唤出来就遭受攻击,中心失衡,踉跄了两步。然而它实在太过巨大,这沉重仓促的两步,竟然震得整座王宫都隆隆发抖。   异能力皇威第三次发动,血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即使第三次召唤的受召者没有现身,不见寒也完全可以猜出,国王这一次所召唤的是血人偶。他扭头对边仇喊:“留意玩偶兔或者玩偶熊身上!”   血人偶的异能力血影行者,使它可以在所有血迹覆盖的地方通行。在场身上留有血迹的玩偶,只有血染的玩偶兔和玩偶熊,如果血人偶没有现身人前,极有可能在他们二者之一身上的血迹中出现!   边仇行了一个绅士礼,伸手一握,手心中凭空出现一个六面魔方。   魔术·彩虹魔方。   他目光平静地凝视着面前的战场,不时在玩偶熊和玩偶兔之间逡巡。   比起粉红色的玩偶兔,玩偶熊的棕色绒毛表皮血迹更不明显。它身上的血迹只存在于两腿接近脚底的地方,被血迹覆盖处一片深褐色,发黑发硬,散发着难闻的酸臭腥味,仿佛它曾经用这双巨大的熊足碾碎过无数身躯。   血影幽幽地从它足底开线的缝隙中钻了出来,潜心蛰伏,似乎准备配合玩偶熊偷袭玩偶兔。   边仇轻轻拨动手中的魔方。   无数方形的彩色光点凭空出现,构成一面面屏障,然后拼合出隔绝空间的方块。玩偶熊脚底那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被一个蓝色方格装载进去,猝然受惊,不断四处撞壁,哐哐作响,然而无济于事。   不见寒也被一个红色的方块隔离保护起来。随着边仇手中的魔方旋转,二十七块颜色不同的方格逐渐聚拢,拼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魔方。魔方空间也在随着边仇手中的小魔方旋转,彩色方格不断交换位置,以保证不见寒和血人偶被隔绝在不同的空间内,不会相遇。   不见寒收起匕首,拿出了遥控器。   异能力皇威,最后一次发动。   骑着人面狮的狮头驯兽师,以及踩着怪面彩球的小丑,相继从召唤阵法中走出。   小丑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单脚踩在怪面球上来回摇晃,手中来回抛接三个塑料的彩色小球。它脚下的怪面球应景地发出了嚎啕大哭的声音,笑声和哭声交响,刺耳程度足以让人精神崩溃。   听从不见寒的安排,机甲战士立刻关闭了自己的声波系统和影像系统,只靠不见寒的遥控指挥战斗。不见寒远在彩虹魔方空间保护中,操作机甲战士的战斗功能,一连朝小丑发射了三枚追踪导弹。   小丑立即发挥出他出色的平衡能力,在怪面球上跳跃,闪过了两枚导弹的追击。最后一枚导弹眼看已经近在面前,他脚下的怪面球忽然大声尖叫,张开大嘴一口吞下了导弹。   火药在怪面球内炸裂,皮球的表面剧烈鼓动,然后从利齿缝隙中冒出黑烟,发出的哭笑声音都萎靡了不少。   另外两枚导弹在半空中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掉头继续追向小丑。小丑再次闪过一枚导弹,它却毫不留情地撞在驯兽师脚下,炸了个人仰狮翻。最后一枚导弹终于不负所望,命中了它的目标,将小丑涂满油彩的脸炸成了一片炭黑。   机甲战士立即抓住机会,拔出双手激光剑,将小丑和驯兽师捅了对穿。   同一个战场上的不同角落,杂技演员用钢丝绞住了美人鱼的长尾,细丝结成复杂的织网,卡在美人鱼的骨刺之间。它越挣扎,丝线卡得越紧,将它的尾巴勒出淋漓血痕。   玩偶兔将玩偶熊多处熊皮打破,棉絮漫天飞舞,因为体积巨大而行动迟缓的玩偶熊却拿蹦来蹦去的敏捷对手毫无办法。   血人偶被魔方囚禁在异空间中,更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机械地、咚咚地撞击它根本不可能打破的壁障。   至此,皇威召唤出的所有六阶玩偶,全部彻底被不见寒一方压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boss战第一阶段完全遵循计划顺利结束。   国王见到眼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面倒的战况,不怒反笑。他当然清楚等阶差距对玩偶的绝对压制,在双方参战人数相同的情况下,低阶的玩偶绝无战胜高阶玩偶的可能。   这不过是对不见寒人类联盟实力的初次试探,一场热身运动,真正战斗的开胃小菜罢了。   “很好,你并非王国之外那些痴愚弱小的低等人类,我将赋予你让我亲自动手的荣幸。”他高声宣布道,“——准备参加地狱的盛宴吧,人类!”   伴随着他的宣告,整座王宫剧烈地震动起来。砖石和灰尘扑簌簌地从天顶落下,门扉不断地交错开合,墙壁也快速地移动起来。   像是收到了国王发出的某种信号,被压制着的六阶玩偶们脚下都亮起血红色的光阵。阵法将它们传送到国王身边,像罗列餐盘一样,按照顺序在国王面前排好。   紧接着,众人脚下黑红方格砖铺就的战场崩塌地陷,在几道猝不及防的惊叫声中,不见寒一方所有队友,全部坠入战场之下深不可见的黑渊。   Boss战第二阶段开始了。 第46章 剧本三·狂想曲·二十   “所有五个召唤兽……咳,五个六阶玩偶被压制之后,第一阶段就结束了,然后战斗马上会开启第二阶段。”坐在桌边讲解战斗机制的不见寒凌空敲了敲“小黑板”,继续讲解道,“第二阶段国王会同时释放两种能力,‘盛宴’和‘王权’。异能盛宴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了,国王会吃掉他召唤出来的五个六阶玩偶,以此获得能力的提升。”   “然而盛宴是一个读条技能,过程不能被打断,因此会配合他的另外一个异能,‘王权’使用。王权技能发动之后,地面会塌陷,我们所有人坠入深渊,然后被传送到王宫各个不同的角落,拖延时间让国王完成盛宴。从这里开始,我们就要开始各自进行单兵作战了。”   “需要注意的是,在王权发动之后,王宫会变成一个‘活着’的地图。,没错,王宫也是一个玩偶,玩偶‘九阶·迷宫模型’,异能王权会将它激活。它被激活之后,地形会不断产生变化,而且其中会潜伏着很多敌方玩偶。迷宫中还会随机出现各种道具,有可以伤害敌人的,有增强自己异能的,也有可以治愈伤势的。你们可以按需要自己拾取,利用它们打败敌人。”   “在迷宫中拖得越久,国王通过盛宴所能得到的增幅就越强。所以,失散在迷宫中后,请大家尽快回到国王所在的中庭汇合。”   时间回到当下。   从黑暗中脱身而出,不见寒张望四周,黑红斜方格相间的墙高耸,尽头是蒙蒙的灰雾,看不见顶端。远处隐约听见有踢踏的脚步声,黑暗中断续传来野兽嘶哑的低吼,但是很难判断出真切的方位。   迷宫的地图完全随机,不见寒每一次进入,都会出现不同的地形和机关。所以,即使他已经闯过这个迷宫几十遍,仍然不能闭着眼睛在其中横行,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   他快速地跑到墙边,贴沿墙角进去潜行模式。   用潜行模式通过这个迷宫,可以说非常容易。但是问题在于,他的队友们变成玩偶之后,就丧失潜行这项功能了。所以这一阶段的重点在于,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在迷宫中和队友汇合,然后协助他们在尽量保存战力的前提下尽快走出迷宫。   而迷宫中出现的玩偶,也不全是敌人。其中有一种看起来很像毛线团的,名为“米诺陶洛斯的引导”。找到这种线团,它就会指引持有者回到迷宫的中庭。   不见寒经过多次测试,证实这个线团的刷新和地形一样,完全是随机的,而且只有持有这个线团,迷失者才能够回到中庭。所以在寻找同伴汇合的过程中,他必须要同时留意寻找米诺陶洛斯的引导。   潜伏在墙角,不见寒耐心地等待徘徊在前方迷宫通道中的布老虎踱进岔路,然后一个就地前滚,迅速地从它背后冲过,拐进下一条岔道。岔道的尽头有一颗闪闪发光的绿色亚力克宝石,是回复伤势用的。   不见寒有异能呼吸回血,用不上这东西,但是难保其他同伴不会在迷宫中受伤。他取走回复宝石,放进口袋里,随即迷宫中的机关被触动,背后高墙升起,面前的隔墙降下,出现了全新的道路。   咻咻数声破空利响,箭矢直奔不见寒头顶。不见寒果断后空翻,接连躲过三支利箭,箭矢锵然插进地里,露出的箭杆尾羽嗡嗡轻颤。   他抬头一看,面前一个尖耳朵的金发人偶蹲在一处较矮的隔墙上,正朝他挽弓。   【八阶·精灵弓箭手:敏捷极高,准头极好。除了箭术之外,魔法也相当优秀,是王国强大的战士。】   弓弦之上,同时搭着三支附有魔力光辉的利箭,在精灵漠然目光的注视中,瞄准了不见寒的胸口。   噌——   三箭同时离弦,裹挟烈风,冲向不见寒。   被箭矢上魔法锁定的不见寒无法闪避,正要用匕首硬扛攻击,耳边忽然一阵扑啦啦的声音略过,白鸟振翅的风将不见寒鬓边的碎发扬起。   数只白鸽从他身侧略过,鲜红色的细爪像抓捕半空中飘飞的花瓣一样,抓走了气势汹汹的利箭。它们飞向遥远的上空,片刻之后,在空中的一片漆黑里绽放成绚丽的烟火。   魔术·烈焰白鸽。   “我甚至舍不得让他为难的人,怎么能让你轻易伤害呢?”手持狮首银杖的魔术师先生摘下丝绸礼帽,并不怎么愉快地笑了笑,“区区八阶——”   礼帽中喷涌出七彩的纸飘带,掺杂着闪闪发光的碎金银箔,飞向精灵弓箭手。   魔术·惊喜礼花。   不见寒大喊:“慢着!边仇——”   然而他喊晚了。   漂亮绚丽的彩色纸片,迅速地向精灵弓箭手聚拢,无视它的驱赶抵抗,紧紧贴在了它身上。礼花越裹越多,越粘越紧,最终将精灵包装成一个巨大的、七彩的礼物盒子,然后——   砰——   像一个真正的礼花一样,充满惊喜地炸成了满地的缤纷碎片。   “怎么了?”边仇歪了歪头,戴上礼帽,询问不见寒。   “你……唉,算了。”不见寒叹气摇头,“我刚想说精灵弓箭手擅长魔法,不是说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吗,抓住它或许可以想办法解除我身上的变矮暴击……”   “不要解除了,这样看起来很可爱。”边仇走到他面前,将他抱起来,照旧单手端在手臂上,“更何况,这种魔法只要离开玩偶之国,就会自动失效。能维持这个体型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你就当做盟友的奖励,满足一下我的喜好吧?”   “不,这个实在是……”不见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最终放弃了抵抗,“哎,算了算了。你高兴就好。”   “不提身高问题了。其他人应该都还在迷宫中鏖战吧,我们要尽快赶去帮助他们。”   对于没有潜行能力的其他玩偶来说,在迷宫中前进,确实是一场艰难的战斗。不见寒和边仇找到杂技演员时,她正在和炼金术士交锋,身上被有着剧毒或者腐蚀性的药水侵染得一片紫一片绿,伤口滋滋地冒着灰烟。   不见寒立刻将杂技演员扶到墙边,对她使用了回复宝石,治愈她身上的伤口,边仇则负责去解决炼金术士。   “玩偶兔应该也在附近,我刚才遇到过她,因为躲避炼金术士的袭击,被迷宫围墙隔开,才走散了。”身上药物蚀伤被清除之后,杂技演员说道,“我们要尽快找到它,不然很可能它就要跑远了……”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杂技演员背后依靠的墙体剧烈震动起来。   不见寒和杂技演员都吓了一跳,杂技演员几乎是跳着闪开了。然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看起来结实厚重的墙面在几次剧震后出现了数道裂缝,然后哐一声爆破般的巨响,无数砖石尘雾飞溅——   墙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一个粉红色的、长耳朵上扎着蝴蝶结的兔子头,从洞里探出兔头:“嗨?大家都在吗,我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不见寒:“……啊。”   他和边仇都不是力量型的选手,预演通关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还有砸墙这种操作。   将炼金术士放飞成烟花的边仇,此时也拍着手上的灰尘回来了:“那么,现在就剩下机甲战士了。”   玩偶兔问:“那我们要去找他吗?”   “不用,”边仇说,“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说不准他很快就会自己找来了。”   果然正如边仇所说的那样,大家在原地等待了短短片刻,附近的另外一面墙壁也被轰碎。体型巨大的机甲战士,从墙体破碎的烟尘后现身:“大家这么快都到齐了?”   “是啊,比我预想的要快很多。”不见寒说道,又好奇地问机甲战士,“你是怎么找到我们这里来的?”   “我打开了热感应系统。”机甲战士指指自己大概是眼睛的位置,“其他的玩偶可能不好检测出来,但你的热量很高,非常特别,表象明显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只要盯着你的方向找,很快就找过来了。只是你刚才一直在移动中,所以费了不少时间。”   不见寒:“就是说,在这个冰冷的玩偶之国中,只有我这个人类还有一点点的温度吗。”   “先不说这些,我有东西要给你们。”机甲战士说着,装载在背后的储物箱咔哒一声打开了。   噼里啪啦的落地声中,几十上百个闪烁着不同颜色彩光的亚力克宝石球,弹跳着滚落在地上。回复的绿色、强化的蓝色、伤害的红色、削弱的紫色,应有尽有,看得不见寒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你为什么有这么多啊!”不见寒一边捡起宝石球,一边感慨,“果然大战之前必有补给,系统诚不欺我。”   “热感应系统也可以检测到宝石的能量,我路上看到有,就全都捡回来了。”机甲战士说着,扒开一堆闪光的宝石球,从中拿出了一个灰扑扑的毛线团。“另外,我还找到了这个,虽然也有能量反应,但是外观看起来灰扑扑的,很可疑,所以也一起带来了。”   “啊这个!是用来通关迷宫的……”   不见寒抓起毛线球,将线头解开,系在自己手腕上。   【三阶·米诺陶洛斯的引导:特殊玩偶,与迷宫模型伴生。喜欢玩耍和解谜,也许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帮助。】   众玩偶将机甲战士带来的宝石球瓜分完,不见寒掷出手中的毛线团。它在地上弹跳了两下,然后静止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装了一会儿死,它小心翼翼地滚了滚,探头探脑地试探着。在发现自己没有遭受到攻击之后,它欢快地滚动了起来,一蹦一跳地绕过岔路,朝迷宫的深处跑去。   等米诺陶洛斯的引导跑远了,不见寒才牵起被它遗忘在自己手中的线头,沿着细线指引的方向,带众玩偶跟过去。   “出发吧,大家。到最终决战的时刻了!” 第47章 剧本三·狂想曲·二十一   米诺陶洛斯,是希腊神话中吃人的怪物。相传在古希腊时期,这个怪物被囚禁在一座迷宫当中,雅典王子特修斯为了除去这个怪物,亲身进入迷宫,在他爱人艾丽阿德涅公主赠与他的线团和魔剑的帮助下,成功击杀了这个迷宫中的怪物。   被恶趣味地命名为“米诺陶洛斯的引导”,不见寒手上这个线团玩偶,当然不是神话中指引王子从正确道路离开的道具。恰恰相反,它正是将闯入迷宫者诱向饕餮魔怪的、恶劣的帮凶。   线团停留在迷宫尽头,厚重华美的雕花大门前,原本足有人一个脑袋大小的它,现在只剩下了拳头大。它最后蹦跶了两下,往返弹跳着叩动门扉,大门为它缓缓开启,门后浓郁腥臭的血腥味像一阵风,扑面而来。   深邃黝黑的门洞,正如血口大张,等待吞噬猎物的怪物的咽喉。   至此,boss战第二阶段宣告正式结束。   不见寒把手上乱七八糟缠成一团的毛线丢到一边,大踏步走进了黑暗中。   门后纯粹的黑暗,随着他的迈入接连被点亮。脚下的棋盘战场一格格亮起,红、黑、红、黑、红,交替出现,黑色像阴影,红色像血泊。期间间杂出现了一些白色的格子,少得可怜,但是格外刺眼。   随着不见寒踏上离他最近的白色格子,整座中庭内部骤然一亮。   一头浴血的怪物出现在战场中央。   它的身躯庞大丑陋,背上和两肩突出尖锐剧毒的、骨质的棘刺,尾椎后拖着长长的鱼尾。它有着熊一样巨硕的双腿,表面覆盖的却不是毛发而是鳞片;它肩上扛着三个头颅,中央那个长着狮子的鬃毛,两侧分别是狂笑和痛哭的怪面。黑暗的物质像一滩污水,在它的鬃毛间流动,形状变幻莫测。   它身上还挂着破碎的王服,披风勉勉强强地勾在背后的骨刺上,无精打采地飘动。精致华美的灿金王冠顶在过于硕大的头颅上,有一种极不协调的滑稽感。   怪物正捧着一具玩偶的残躯撕咬,浓稠的鲜血溅在鬃毛上,将毛发黏成一缕一缕的,沥沥往下滴落。无源之光将它映亮,它动作停顿,然后甩开手中的残肢,任由那些破碎的零件像垃圾一样,和飞溅的血迹一起散布在战场四方。   它咧开嘴,朝不见寒露出染血的獠牙,喷洒腥臭的口中发出了国王低沉悦耳、又充满威严的声音:“你来得太晚,盛宴已经结束了!”   “感谢你的邀请,很可惜我对你的食谱不感兴趣。”不见寒朝身后的玩偶们做出一个隐秘的手势,示意众人准备开始战斗。   “很好、很好,我开始期待你的滋味了。”怪物国王兴奋不已,不停地踱动他那双沉重的脚爪,“由你做成的盛宴,能够给我带来什么样全新的能力呢?”   它仰天咆哮,甩动粗壮有力的尾巴,朝不见寒冲了过去。   不见寒大喊了一声:“边仇!”   魔术师一个响指,漆黑的幕布应声而落,将人类包裹,然后消失。眨眼之间,不见寒出现在另外一个白色的方格上。   怪物国王扑了个空,震怒地咆哮。   “很遗憾我还没有被端上餐桌的打算。”不见寒说道,“接下来将被拆成手撕鸡的家伙,是你!”   Boss战的第三阶段终于开始了。   “从迷宫进入中庭之后,马上就会开始Boss战的第三阶段。这一阶段首先需要注意的是,留神你的脚下。”   不见寒在屏幕上画出纵横交错的方格,然后用不同颜色的星星粉尘填充它们,形成了和中庭战场完全一致的地砖图案。   “大家最好可以把这张地形图背下来,对战斗辅助会很有用。”   “国王在盛宴结束之后,会吞噬融合五个六阶玩偶的能力,变异出新的姿态。已知他在变异后将会拥有的能力是,毒骨棘刺,地狱三面,血影行者,暗遁,以及躯体力速的强大增幅。”   “这些能力中,毒骨棘刺是远程攻击,可以将背脊和肩膀上的骨刺射出。如果被刺中就会中毒,需要用绿色的回复宝石解毒。地狱三面有很强的控制能力,笑面会使人眩晕三秒,哭面会削弱战斗的意志和力气,狮面发出怒吼时,受攻击者就会强行被击退,摔倒在地。回避这两种能力的办法就是,第一,尽量不要企图背刺,从背后攻击会很危险,容易触发骨刺;第二,时刻注意它三张脸的动向,当表情发生变化、尤其是嘴张开的时候,一定避开这张脸所面朝的方向。”   “接下来重点要注意的,就是血影行者和暗遁这两个能力。”   “在战斗第三阶段,战场会被划分为红、黑、白三种颜色交错的方格。血影行者可以使怪物国王在红色的格子间穿行,然后将站在红色格子上的人拖入血海溺毙。暗遁可以使怪物国王在黑色的格子间穿行,如果站在黑色的格子上,很容易被他袭击重创,只有白色的格子是相对安全的。”   “所以,在战斗开始之后,大家尽量站在白色格子上战斗。不过白色的格子很少,如果实在无法找到白色的格子,那么请务必记住,和怪物国王错色站位。”   “如果它站在红色格子上,我们就要站在黑色格子上;如果它站在黑色格子上,我们就要站在红色格子上。尤其是它在战场上消失、开始准备穿行的时候,一定要判断清楚它是在什么颜色的格子上消失的,切记切记。”   “而且需要警惕的是,第三阶段的战斗不能通过走格子闪避王国的攻击,同时不断游击的战术,一直拖延到国王力竭胜利。这场战斗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不能快速地将国王解决的话……”   “将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怪物国王长有鬃毛的狮面,因为威严受到挑衅,发出了愤怒的吼声。   音波宛若有形,一层层像透明的波纹一样扩散,将空气扭曲。然而已经被不见寒提醒过的玩偶们早有准备,在它血口张开的瞬间,就像被拨动了草叶的蟋蟀一样,各自分散跃开,快速地躲避了声波攻击的朝向。   最敏捷的杂技演员和玩偶兔率先抢攻。一者凌空跃起,指间飞刀直插怪物国王的双眼;一者重拳出击,跳起来暴打怪物国王的膝盖。机甲战士紧随其后,激光横扫,在怪物国王坚硬的鳞甲上迸溅出火花。   魔术师手杖一转,烈焰升腾,无数白鸽振翅飞出,在战场上空盘旋,干扰怪物国王的视线。紧接着,假借白羽飞鸽的掩护,五十四张扑克牌像五十四把锋利的刀片,藏在飞落的片羽间,利落地切向怪物脆弱的关节。   队友多就是给力啊!   不见寒一边感慨,一边从万能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彩色的宝石球。   之前在分配道具的时候,除了不需要回复和强化了能力也没用的不见寒,其他所有队友都分到了绿色的回复宝石和蓝色的强化宝石。因此,剩下所有的削弱宝石、击伤宝石,全部都留给了他。   面对皮糙肉厚的怪物国王,他即使是用匕首在它身上打桩,也很难造成什么伤害。倒不如帮队友给它多上几个负面状态比较实在。   抓出一颗紫色的削弱宝石,不见寒握在手里掂了掂,抡圆手臂朝怪物国王砸去。   宝石破碎在怪物的身上,一层暗紫色的微光迅速笼罩了它,它的行动明显变慢了几分。受到宝石效果有效的鼓舞,不见寒将所有的宝石都掏出来,接二连三砸向怪物国王。   被夹击围攻,怪物国王猛地弯腰蜷成一团,然后肌肉紧绷,背脊上的骨刺像十余根利箭,迸射而出。   杂技演员借助钢丝的攀扯灵巧地闪过,机甲战士位置较远,骨刺没有刺到它面前。只有玩偶兔,因为体积较大、离国王太近,不幸被擦伤,虽然没有流血,但布绒的兔皮一片紫黑。它迅速地拿出绿色的宝石捏碎,被毒伤的地方紫色缓缓消退。   同一时刻,怪物国王在战场中消失了。   不见寒神经猛地绷紧,大喊指挥:“注意脚下,全部去红色格子!”   众人迅速动起来。   原本就在红色格子的玩偶兔立刻站定不动,竖起耳朵打量周围。魔术师一个响指,直接大变活人出现在不见寒身后,和他站在同一个白色格子上。机甲战士立刻发动引擎,向前平移,迅速脱离了黑色区域。   杂技演员悬在空中,从钢丝上纵跃而下,跳向了红色方格。但是太慢了,战场上的方格很大,对怪物国王来说可能只是一步的距离,但对其他玩偶,至少要两到三步才能转换所踏方格的颜色。   她的身体已经进入红色方格的范围,但手臂仍然悬在黑色领域的上空。   唰——   漆黑的影子像一把匕首,由下自上地划过,精确地切断了玩偶的胳膊。剧痛使杂技演员险些失去平衡,摔向了黑色。   魔术师及时补救,一个响指,漆黑的幕布裹着杂技演员出现在远处另一块红色方格上。她捂着断裂的手臂,整个玩偶都显得苍白脆弱。   主动攻击使暗遁失效,怪物国王的身影从黑格的影子中浮现出来。   “它现身了,再来!”   不需要不见寒指示,玩偶兔和机甲战士再次展开进攻。杂技演员爬起来匆匆打了个滚,避开了怪物国王一次笑面的狂笑冲击,用绿色宝石回复了自己的伤势,也再次加入战局。   鳞片被剥落,棘刺被拆断,怪物乌黑泛红的血水洒在战场中。它几次咆哮,又哭又笑,不停地甩尾挥爪,看起来竟然不像坐拥这座行宫的无上之王,只是一头狼狈挣扎的困兽。   它以全身淋漓的血痕为代价,强行挣脱杂技演员钢丝的束缚,一声狮吼震响,将她强制击退。受伤的杂技演员来不及闪躲,陷入眩晕之中,站在被血浸染的黑格上,怪物国王的身影再次消失。   “去红色格子……”一直紧紧盯视着国王动静的不见寒,在它消失的第一时间大声指挥队友。   然而话一脱口而出,他立刻意识到异常,瞳孔紧缩:“不对!”   “全都去黑色格子!”   血影行者能力被国王继承后,固然异变出了在红色格子穿行的特征。但是不见寒没有忘记,血影行者最初的能力特征,是在血迹中穿梭!   在被血染红的黑色格子上消失,怪物国王固然可能使用了暗遁,但是同样,它也可能是通过血影行者消失在了黑格上的血迹中!   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被拖进血迹中被溺毙,基本上就是瞬杀;相较之下,被影子袭击受伤的损失,更容易让他接受一些。   指令改变十分仓促,但队友们都毫不犹豫地执行了修正后的指令,分赴黑色格子。   但是令不见寒意外的是,这一次消失之后,怪物国王久久没有再发出动静。   五人如临大敌,彼此观察着对方的视野死角,希望能在国王出现的第一时间给出对方被袭击的提醒。但怪物国王就好像真正地彻底凭空消失了一样,战场上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唯一的人类急促的心跳和呼吸,以及紧张的冷汗落地的声音。   这不对劲……   不见寒咬了咬牙,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难道是战场形势又发生什么变化了,怪物国王衍化出了新的异能?还是刚才他们的攻击真的奏效,成功在局势劣化之前,将国王成功击退了?   真的有这么轻易吗?   一刹电光石火,无数意念和思考的细节从他脑海中飞速掠过,一一筛选可能发生的情形。忽然之间,一个本来应该很明显的、却因为战局紧张被他忽略掉的细节,浮现在他脑海中。   这个念头浮出水面的一瞬,他几乎是立刻按下了操纵着机甲战士的遥控器。机甲战士甚至来不及问他要做什么,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手中激光剑挥舞,一剑削掉了玩偶兔的脑袋!   “你干什么?!”   机甲战士又惊又怒,朝不见寒咆哮。   来不及解释,不见寒再次操纵它朝玩偶兔发射炮弹。   被掀飞头套,脖子底下露出血肉的玩偶兔,动作怪异地扭动了起来。它厚重衣物包裹下的尸体里,血水像沸腾一样不断地咕嘟冒泡,然后巨大的、丑陋的怪物,从它踉跄的躯壳中钻了出来,吞噬了袭来的炮弹。   不见寒居然遗忘了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玩偶兔身上是有血迹的,怪物国王当然完全可以从它身上附着的血迹里钻出来!   控制着机甲战士抢回了没有头的玩偶兔的躯壳,不见寒示意边仇和杂技演员去攻击拖延怪物国王,然后让机甲战士将玩偶兔扛到比较安全的白色格子上,自己也赶去,掏出机甲战士的宝石球给它疗伤。   绿色和蓝色的微光接连在玩偶兔身上亮起,但是收效不佳,它似乎仍然没有反应。   不见寒再次抬头,看向怪物国王。它显然已经被他们重创,被低贱者挑衅践踏的愤怒,使它失去了身为王的从容风度。它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   “很好,你做得很好!”怪物像喷火的恶龙一样嘶吼,怒气喷薄而出,“都去死吧,你们这些混账的蝼蚁!”   怪物国王整个身躯发出熔岩即将爆裂的红光,背上的棘刺怒张成一对骨翼,携它飞向半空。恐怖的威严像重力一样,轰然压下,镇得在场所有人无法站立,难以自禁地颤抖。   最糟糕的情形出现了。   第三阶段时限结束,国王最后一个异能力,【君临】发动。   他们有幸把boss打出了无敌。 第48章 剧本三·狂想曲·二十二   “如果没能在时限内击败国王,”杂技演员举手,向不见寒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所谓‘会发生可怕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没有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击败国王,它将会变得不可战胜。”不见寒叹了口气,也十分苦恼地说道,“这个情况我和边仇试验过很多次……哦不,也没有,你们就当刚才听岔了。总的来说就是,如果不能快速击败国王,它的最后一个异能力【君临】发动之后,就会进入暴君状态。”   “暴君状态的国王,战斗力会以不讲道理的幅度暴涨,而且任何攻击都不能对它造成伤害。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想不到任何一种办法可以打败暴君状态下的国王。”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速攻,抢在它发动【君临】之前将它打败;要么就只能继续想办法,在西区攻略其他高阶玩偶成为盟友,直到有盟友拥有能克制君临的异能为止。   后一种可能,怎么听希望都很渺茫。   听完不见寒的说明,魔术师的领地内陷入了沉默。   “嗨~嗨~大家放轻松。”玩偶兔抬起双手挥了挥,打破了这种死气沉沉、仿佛毫无希望的气氛,“这也算不上最糟糕的情况嘛,我说不定有办法呢?”   另外四双眼睛整齐划一地看向了它。   “虽然说我的战斗方向,确实是擅长跳跃和拳击不错,但是这不是我的异能力哦。”玩偶兔一边说着,一边用夸张到可爱的动作比划着,“我在盛宴之后继承到的异能力,叫做【羁绊之叛】。这个异能力的效果是,我可以用一件和敌人有着深刻羁绊的东西作为媒介,诅咒敌人一次。诅咒的效果是敌人的一种异能力失效,诅咒成功之后,媒介就会被粉碎。这个能力也有很大的限制,就是对同一个对象只能发动一次,而且面对十阶的国王,我不确定等阶压制会不会使这个异能效果打折。”   “啊,对,我差点忘记了。”   这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不见寒差点忘记了玩偶兔的能力是继承自龙沙宝石,而龙沙宝石的异能力刚好是诅咒系的。通过她怀抱的那只兔子玩偶,她可以诅咒自己的敌人,给敌人带来致命的伤害。   虽然盛宴使她的能力被继承时发生了变化,但这种变化,刚好是他们所需要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很值得一试的。那优先计划就是在时限内击败国王,如果实在不能的话,就试一试玩偶兔的能力,能不能有效果吧。”   机甲战士哼了一声:“可是你要上哪去找和国王有深刻羁绊的物品,来做媒介?”   “这个嘛,”不见寒摸了摸下巴,“不必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计划确实非常丰满,但现实骨感得令人发指。   他们不仅没能抢在第三阶段时限结束之前将国王击倒,甚至还在国王【君临】异能发动的时候,玩偶兔重伤,生死不知,更别提试验它的异能对君临到底有没有效果。   有那么一瞬间,极致的刺激和紧张,甚至让不见寒神经麻木。   就这样吧。他对自己说。这一次就到这里吧,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不是第一次面对无敌的君临,也不是第一次在最后这场战斗中失败了。你和边仇一起,努力过那么多次,也从来没有战胜过它。   现在不已经走到死局了吗,可以放弃了。就在这里死去,三秒之后你将复生,和你的队友一起,再次毫发无损地站在王宫门口,精神饱满地迎接新一轮的战斗。   可以了,停下吧。   他握着回复宝石的手松开了。发着莹莹绿光的宝珠落在地上,脆生生地弹起,滚落在脚边。   “——不要发呆!”   彩虹色的透明屏障拔地而起,像坚不可摧的城墙,将不见寒保护在内。数不清的屏障将他重重包裹,形成了巨大的魔方,隔绝了怪物国王恐怖的威压,和一切攻击。   魔术·彩虹魔方。   脸上沾染鲜血的魔术师,礼服的燕尾破破烂烂,身上也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血痕在礼服的破口下若隐若现,不仅未使他看起来狼狈,反而有一种坚毅强大的美感。   “战斗还没有结束,你不想完成任务了吗?!”边仇厉声斥责他,“不见寒,站起来!”   边仇的喝声像慑魂的雷鸣,不见寒眼中倒映出他的背影,涣散的瞳光瞬间凝聚起来。   他看了边仇一眼,抓起掉落在脚边的回复宝石,咬牙按在玩偶兔身上捏碎。   死亡体验锦集什么的,能少一次是一次!   只要有一线希望可以苟到通关,谁想不停地读档重来?!   这一枚回复宝石终于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绿色莹光笼罩,玩偶兔无头的身体坐了起来。   它伸出爪子四处摸索,但是因为没有头颅,既不能看见眼前是什么情况,也没有办法开口说话,真实的摸不着头脑。   不见寒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破布娃娃,将它塞进玩偶兔的爪子里。   “快发动异能!”   他不知道玩偶兔能不能看到听到,但他相信,这么急切的关头,它肯定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要深刻的羁绊是吗?皮耶尔第一次亲手制作的玩偶,这个羁绊,够深刻了吧?   玩偶兔握住被他塞进爪里的破布娃娃,捏了捏,摸了摸,立刻明白了不见寒的意思。   异能【羁绊之叛】,发动。   破布娃娃无声地在异能发动的白光中支离破碎,而与此同时,怪物国王如有感应般,背后的骨翼碎裂飞散。它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浑身已经愈合的伤口再度崩裂流血,发出一阵阵刺穿鼓膜的哀鸣。   异能克制竟然成功了!   机会稍纵即逝,机甲战士、魔术师和杂技演员同时出手,各自毫不留情地使出最强绝招。瞬息刹那,庞大又丑陋的怪物,在激光炮火、魔术白羽、钢丝飞刀的三重作用下,被轰杀成了一地碎肉!   【当前任务:刺杀玩具厂商皮耶尔。[已完成]】   【当前任务:逃离玩偶之国。】   ……成功了?   他们竟然,真的协力将无敌的国王杀死了?   直到任务提示完成,不见寒仍然有一种如在梦幻的不真实感。他用力掐了一下玩偶兔的胳膊,对方毫无反应,他这才恍如梦醒,摘下面具捏了捏自己的脸,在痛感中惊觉这并不是幻象。   他通关最后一个副本了!   负伤的杂技演员和魔术师一个仍在检查国王的尸体,确定它已经彻底死透,不会诈尸,另一个走回不见寒身边,微笑地摸着他的脑袋,表扬他做的很好。机甲战士跑去捡回了玩偶兔飞远的脑袋,玩偶兔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接过了自己的头套按在脖子上,向机甲战士鞠躬道谢,头差点又掉了下来。   “我们赢了?”不见寒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边仇,“我们全员出击,竟然一次就打过了?”   “当然。”边仇笑眯眯地说,很有些不舍地摸着不见寒的头顶,留恋着他即将失去的可爱高度,“他死得不能再绝了,我保证。你与其在这里疑神疑鬼,倒不如从现在开始思考,带我们离开这里之后,要怎么安顿我们?”   “……说的也对。”   系统的提示无疑是战斗胜利最好的证明。   不见寒侧脸看了看边仇,表情复杂,仿佛自言自语地轻声说:“等从这里离开之后,如果你们游戏公司有出‘魔术师’这个角色的周边产品的话,我大概会买一整套回来摆阵吧……”   边仇像是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嗯?”   “咳,没什么,你听错了。”不见寒偏过头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在正式的最终boss战之前,他曾经为了摸清楚国王的能力底细,出入王宫整整九十八次。   人类的能力太低微,身体也太脆弱了。前十六次,他连第一阶段都没有扛过,就死在了六阶玩偶的魔爪之下。之后迫不得已,他说服了边仇陪他一起进王宫去探路。   他还以为以边仇这种理智又成熟的角色设定,应该很难以说服。第一次他准备了几百字的腹稿,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地分析了半晌,试图向边仇证明和他一起进入王宫是必要而且可行的。边仇一直看着他,用翡翠般的双眼宁静地注视他,耐心地聆听他说完,然后才微笑着点头。   这一次尝试他们熬到了第一阶段末期,五个六阶玩偶一齐上阵,然后才结束了征程。   读档之后,不见寒硬着头皮再次劝说边仇进入王宫,不出意外得到了边仇的同意。之后的说服越来越简短,也越来越敷衍,但是边仇出来没有拒绝过他。直到最后几次,每当他死去复生在王宫门口,只要表情憔悴地对边仇说“陪我一起进去吧”,边仇就会点头,然后微笑着说“好”。   第二十三次试探的时候,他们终于成功度过了第一阶段,然后坠入漆黑的迷宫当中。但是因为没有找到米诺陶洛斯的引导,被困在迷宫中足足三天,直到不见寒脱水竭亡。   第三十五次试探,他们找到了离开迷宫的方法,进入第三阶段,踏进最终的战场。但是因为对第三阶段能力的陌生,很快就被暗遁和血影行者的能力组合袭杀了。   第五十一次试探,他们总结出了地砖方块色彩的秘密。他们找到了彼此配合的节拍,采用游击战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不断骚扰攻击国王,终于将国王重伤。但重伤的国王竟然爆发出了异能君临,进入无敌的暴君状态,将他们秒杀。   接下来的四十七次试探,无一不以失败告终。这些鲜血淋漓的教训,终于让不见寒彻底摸清了国王的底细,也证实了暴君状态确实无解,无法单凭他和边仇两个人战胜。   然而在这九十八场战斗里,除了一开始不见寒独自进入王宫的十六次之外,整整八十二场战斗,每一次都不出意外,边仇会为保护他而死。   他见过边仇挡在他面前,用身体扛下五个六阶玩偶的同时夹击;也见过边仇在黑暗的迷宫中用大变活人将他送出险境,自己却因为异能力竭尽被合拢的墙面碾碎。见过边仇被万箭穿心,被炼金药物毒蚀残缺,陷入血海或者被暗影肢解。   最难以忘记的一次是,他们过五关斩六将,第一次熬过了全部所有三个阶段,以为胜利在望,却被君临当头砸了一个晴天霹雳。   不见寒当场就失去了战意,被威压碾得跪坐在地,愣愣地看着天上狰狞的怪物发呆。   边仇毫不犹豫,扛着他原本无法抵抗的威压,挡在不见寒面前,为他筑起了保护的魔方屏障。   魔术师浑身骨骼支离,皮开肉绽,血浸透了优雅的礼服,从尾裾滴下来。他银杖折断,浑身狼藉,对身后的不见寒大喊:“站起来!”   然后被巨大的压力碾成爆破的血雾,溅在不见寒脸上。   不见寒从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一见钟情。   但是,如果这都不是爱——? 第49章 剧本三·狂想曲·二十三   “等到从这里出去之后,我们几个把棘风工会重新组起来吧。”不见寒抹了抹脸,稳住声音,说道。   他知道自己出了玩偶之国,就会离开这个副本,但在这一瞬间,他居然有一点点的不舍。   究竟是对和自己一起并肩作战的队友,还是对边仇?   他不太分得清楚,但他也不介意在这最后的、短暂的平静片尾里,畅想一下故事可能会有的美好结局。   “棘风工会嘛,是搞杀手行业的,本来就是一群异能者聚集的地方。而且大家都喜欢奇装异服,又戴着象征性的面具,应该不会有谁在乎你们的身份是玩偶还是人类吧。”不见寒慢慢地说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在胸口慢慢溢出来,第一次竟然感觉,这个糟糕的游戏或许还不赖,“你们还愿意跟我一起干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不愿意我也不会拦着,毕竟,虽然是玩偶,也应该会有自己的选择权吧。如果一起继续组工会,我们就边接任务讨生活,边探索人与玩偶社交关系的哲理命题。”   “你们战斗力这么强,任务完成起来应该很轻松吧?哈哈哈,搞了半天,出完一圈任务回来,我还是工会里菜得最抠脚的那个。”   “你做的很好,”边仇微笑着赞扬道,“这次任务完成得这么出色,你也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优秀杀手了啊?”   不见寒挠了挠脸:“……被你表扬,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所有的经验都是用边仇的牺牲和血肉换来的,在他自己看来属实算不上成功,唯手熟尔。即使边仇不记得他曾经历过的八十二次牺牲,不见寒却无法沾沾自喜地将其据为自己的成就。   杂技演员搜刮完王宫的剩余资源,抱着杂七杂八的战利品回来了:“我对于重组工会没有意见,倒是机甲战士和玩偶兔,他们怎么说?”   “我一开始就说好,要和阿寒一起离开玩偶之国的哦。”玩偶兔高高举起了双爪,然后看了看机甲战士,“你呢你呢?”   不见寒也看向了机甲战士:“在所有盟友里,确实只有你不是自愿参与我们的行动的。现在国王已死,我们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如果你确实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的话,我就把遥控器还给你,你继续留在玩偶之国也可以的。作为战斗力强大的七阶玩偶,你在玩偶之国生活应该也很如鱼得水吧?”   “呃,这个……”机甲战士一时有些尴尬,它想清清嗓子,但是机甲没有喉咙,这未免显得太做作,卡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继续说,“玩偶之国,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外面不是有很大的未知世界吗,我也不能说我完全不对那一切好奇。更何况,你说过,我曾经也是你们的伙伴,不是吗?”   不见寒愣了一下,笑出了声,嘀嘀咕咕说着一些“真香定律”、“机甲境泽”之流令机器人难懂的话。   “好了好了,这一切终于都结束啦。”杂技演员摆摆手,“机甲战士,准备开超次元激光炮吧?我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不见寒点头附议:“我也是。”   “在蓄能了在蓄能了,别催。”机甲战士哼了一声,胸前的炮膛对准空旷处亮起。   紫黑色的电弧出现在他胸口的炮膛里,明明灭灭闪烁了几下,却忽然像熄火一样,扑地熄灭了。   “咦,怎么回事?”机甲战士自己也很惊讶,机械手臂伸进去抠了抠,“啊?有零件碎片卡在炮膛里面了,可能是刚才战斗的时候损伤的。问题不大,你们等我修复一下……”   “大概要多久?”边仇问道。   “很快就好,你们稍等片刻。”   机甲战士的手指变成了各种螺丝刀、工具起子的形状,伸进了胸口的炮膛里。看起来好像一个外科医生兢兢业业地在给自己做心脏手术,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等等,”就在机甲战士为自己手术的同时,不见寒忽然看见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警觉地指向黑暗里,“那是什么东西,你们能看清楚吗?”   “什么……?”   杂技演员、玩偶兔和边仇,同时回头,看向战场黑暗的深处。   然后他们全都愣住了。   被确认的死得不能再死的怪物血肉,在地面上蠕动起来,朝黑暗深处聚拢。   王宫中庭的水晶棺里,被红玫瑰簇拥沉睡的美丽皇后,在黑暗中,猛地直起了上半身。   她双眼忽然睁开,不分虹膜和眼白,里面是一片渗人的血红色,在一片漆黑中红得发亮。怪物的血肉卑微又虔诚地蠕动着,爬进她水晶棺的玫瑰丛中,化身为点缀在她华丽宫裙上的玫瑰,猩红怒放。   【九阶·皇后:唯一没有灵魂的高阶人偶,陷入长眠的皇后。不知道她苏醒时,会发生什么呢?】   异能·盛宴。   【十阶·猩红女王:与挚爱合而为一,拥有了真正的灵魂,她是玩偶之国唯一的暴君。】   像僵硬的陶瓷人偶一样,皮肤雪白、嘴唇鲜红的女王,从华美的棺椁中缓缓站了起来。熟悉的、恐怖的、令人无法反抗的威压,从众人头顶重重砸下。   不见寒两眼发直,表情空白,嘴唇喃喃蠕动:“……他妈的,为什么。”   今天boss战买一送一。刚打死一个十阶,现在又来一个。   全员重伤,回复宝石消耗殆尽,而他们关于这个十阶玩偶,一丝一毫的信息都不知道。   这打个屁啊?!   边仇、玩偶兔、机甲战士、杂技演员齐刷刷地看向不见寒,但他的表情明晃晃地告诉了各位,他对眼前这一切的发生也一无所知。   边仇率先反应过来:“机甲战士,开超次元炮!”   “可是我还没好啊!”机甲战士恨不得手脚并用,伸进自己的炮膛里将卡住的零件掏出来,但是越着急却越不得法。   猩红女王裙摆上的玫瑰盛放,怪物血肉疯长,蔓延成遍布整个庭院的荆棘。   刺耳的惨叫声响起。   玫瑰长满尖刺的藤蔓从玩偶兔身体内部绽开。粉红色的布偶服被七八条钢筋一般的花藤扎穿,架起悬在半空中,像被钉死在行刑架上。血迹溅到的地方鲜花怒放,它很快被病毒般的红玫瑰覆盖满了表面。   “玩偶兔!”   机甲战士大声喊叫,甚至停下了手上修理自己的动作。但他毫无疑问也被玫瑰花的病毒侵蚀了,坚硬结实的铠甲被从内部顶开,关节处伸出了颤颤巍巍的花芽。   杂技演员一跃而起,跳到悬空的丝线上,企图躲避玫瑰花的围攻。但这无济于事,鲜花自她体内生根发芽。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忽然仰头喷出大股花束,然后瞳孔失焦,向下倒去。   她被自己铺设的钢丝从正中间劈成了两半。坠落在地,红玫瑰争先恐后地从劈裂处涌出,就好像她原本就是一具用来装载玫瑰花的皮囊。   不见寒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一切,直到一只手横过他面前。   边仇挺阔的衬衫袖口下探出了玫瑰的花芽,他的礼帽边缘、衣领和胸前的口袋里也盛开着红玫瑰,仿佛这些死亡之花本来就是装点在那些位置的饰品。魔术师先生一个响指,不见寒只觉得裤子口袋一空,原本被他持有的遥控器落在了边仇手中。   魔术·移形换影。   边仇拔出不见寒腰间的左轮手枪,最后一发子弹,朝机甲战士胸口开枪。   砰——   横亘在炮膛中间的玩具零件被货真价实的子弹击碎,机甲战士甚至因为冲击力倒退了两步。边仇用遥控器掌控了它的身体,强制命令,开启超次元激光炮。   “听着,一会儿次元洞开了,你就立刻往里面跑。不要犹豫,也不要回头。”激光炮不断蓄能酝酿的同时,边仇附在不见寒耳边说,“异能的范围是有限的,离开玩偶之国,它将无法再伤害你。我作为交换保管在你那里的东西,对我很重要,帮我收好。那是我许诺给一个人的礼物,如果你将来有机会遇到,请替我转交给他。”   “等等,那你——”不见寒脑子终于能转过弯来,“不,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知道要交给谁啊?你得和我一起出去!”   “玫瑰已经发芽,我走不了啦。”边仇礼节性地吻了吻他的侧脸,“我有很强烈的预感,如果那个人和我之间的羁绊足够深刻,他一定可以收到这份礼物。”   超次元激光炮蓄能完毕。   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风的鼓动,时空在不见寒视线中扭曲。边仇不容他反抗,用彩虹魔方禁锢了他,将他重重推进了泛着紫黑色电弧的空洞。   “我会去将猩红女王吞噬掉,成为玩偶之国新的君王!”边仇朗声说道,声音中带着笑意,“其实当玩偶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不必再回来找我。抱歉,只能让你一个人在棘风工会里做最强、最优秀的杀手了!”   然后他从容迈步,向猩红女王走去,背影消失在无边的花海里。   不见寒像被扔进了一个旋转的滚筒里,在时空的缝隙中不断地翻滚碰撞,直到两眼发昏,耳中嗡鸣,才重重砸在地上。   他脑仁剧痛,眼前的景象因为眩晕一片模糊,两耳也朦朦胧胧的,听不见任何声音。四肢软得不像他自己的躯体,他摔了好几次,才勉力从地上爬起来。   周围的景象一片白茫茫,他用力眨了眨眼,视觉渐渐变得清晰。自己好像身在一座哨塔上,越过城墙可以看见金色的曦光,穿越重重森林,照在远方城堡玫瑰红色的屋顶上。城堡屋顶和钟楼的轮廓精致漂亮,投射出紫蓝色的宁静阴影,看起来就像童话中的梦幻之城。   ——他终于逃出来了。   两腿颤抖发软,不见寒跌坐在地,屁股被地上的坚硬的异物硌痛。他用颤抖的手摸出底下硌痛他的东西,发现是边仇给他的戒指盒,在刚才被次元洞摔出来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精美的戒指盒被跌撞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一枚戒指。   不见寒再度模糊起来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枚金币。   一枚拴着细长金链子的,正面是美杜莎头像,背面浮雕镜面的金币。   这是庆祝他第一次独立完成任务的贺礼。 第50章 剧本四·命轨·一   【当前任务:逃离玩偶之国。[已完成]】   【恭喜玩家不见寒通关三星剧本《玩偶之国》。】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不见寒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拳重重砸在墙上。   “操他妈的,”他恶狠狠破口大骂,“垃圾游戏,狗屎制作组!”   【……通关奖励已结算完毕。奖励物品[魔术师的身份纪念卡]x1已经发送至玩家背包,请及时开启电脑查收奖励。】   【欢迎来到游戏休息站,本系统空间不设置任何高能,请玩家放心休息。】   【如有任何疑问请咨询系统301,系统301竭诚为您服务。】   一言不发,不见寒从床上下来,动作粗暴地拉开椅子坐上去,打开电脑。   背包里出现了一份预料之中的全新奖品。   【物品名称:魔术师的身份纪念卡。】   【物品描述:亲爱的,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惊喜。】   不见寒甚至不愿意再多看这件东西一眼,直接用它去商城兑换了刷新出来的道具。   【物品名称:记忆碎片·三】   【物品描述:使用之后可以获得和本故事男主角记忆相关的线索。记忆碎片共计三张,集齐之后可以召唤故事的作者。】   【物品售价:魔术师的身份纪念卡x1。】   【购买成功,获得道具:记忆碎片·三。】   【物品使用成功,获得道具:故事的大纲残卷之三。】   书写着梦境般离奇故事的草稿纸,落在他手中。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面对困难坚强勇敢、恐怖当前面色不改的不见寒,终于来到了第三个副本。”   “第三个副本和前两个似乎有所不同,画风从第一人称视角恐怖游戏,变成了第三人称视角动作类游戏。”   “不见寒这次的身份,是棘风工会中第一次出任务的菜鸡杀手。在一场宛如地板烫脚的跑酷之后,不见寒把自己摔死数次,和他在该副本中的师父李秋白一起抵达了任务目标所在的城堡,将所有守卫放倒,完美潜行进入了主建筑。”   “不见寒很快察觉,他们落入了陷阱,这次任务是针对棘风工会的一场阴谋。无数早已埋伏在城堡中的异能者将杀手们撵得屁滚尿流,他们不得已靠李秋白的队友祭天争取时间,逃进城堡完全封闭的四楼。”   “不过恐怖游戏的副本里,怎么会有完全安全的地方呢?他们在四楼找到了一个破布娃娃,以及队友龙沙宝石和茱丽叶染血的遗物(此处‘遗物’二字被划掉,改写成了衣物)。继续向前,来到了存放有十三万个原子人偶的玩偶工厂。”   “被十三万双眼睛围观的不见寒,一个脚滑冲进了怪堆里,顿时就懵在原地,围观致死……亲爱的,下了这么多次副本,你还没有明白犹豫就会败北的道理吗?”   “故事主角的特权,使他拥有无数次复生的机会。在玩偶工厂门前读档重来,他终于冲过了第一关,不过也因此变成了小矮人……”   “话说回来,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副本改名叫,沉睡的猩红女王和七个驱魔小矮人?不过比起被王子吻醒的公主,还是吃掉国王复苏的女皇更符合我的审美。”   “哎,写跑题了。从这里开始,不见寒进入了玩偶之国的领土,这个副本的正剧部分。他在野外的丛林里祭天了忍者,在边境的堡垒里祭天了钢臂,在东区的小镇祭天了听风吟。”   “和变成血人偶的茱丽叶遭遇战后,他终于发现了玩偶之国的秘密,原来这些有着特殊能力的玩偶,都是吞噬人类变成的。玩偶之国的王,玩具厂商皮耶尔,在这个狭小的城堡中组建了一支魔法军队,想实现他创造霸权统治的新世界的野望。”   “来到西区王宫,他和之前被祭天的队友们汇合了。虽然队友都变成了红名,不过问题不大,学会用爱感化他们。”   “经过和平友好的交流,不见寒将队友们再次收归自己的阵营。但他发现他们对boss一无所知,于是不见寒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开荒,一遍一遍去死,把boss的技能全部趟出来。”   “用错误的方式收集完boss战斗信息的不见寒,自以为胸有成竹,信心满满地进入了王宫。此时他尚且不知道,自己将为致命的疏忽付出怎样的代价。”   “总的来说,他设计应对boss战的流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前两个阶段都顺利完成了,然而在boss战第三阶段,由于没有收集到最重要的线索,他采取了错误的应对方式。他让玩偶兔以粉碎破布娃娃为条件,击杀了国王,却万万没有想到,皇后将国王当成盛宴吞噬了。”   “副本的最后关头,他竟然激活了隐藏boss,猩红女王。”   “猩红女王秒杀全场,驱魔小矮人们瞬间团灭。魔术师牺牲自己,将不见寒送出城堡……这个副本就这样,潦草地收场了。”   一眼扫到草稿纸的末端,不见寒捏着纸张的手,轻微地发抖。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   可这是他所经历的一切,他不自觉对之投入了真情实感的一段历程。虽然故事光怪陆离,过程中掺杂着各种乌龙和笑料,也有令他无奈的事情发生。但是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次选择,被信任和被爱时心中产生的触动,没有任何一点,不是真实的。   竟然被人用这样戏谑的话语,三言两语,潦草又轻率地概括完了。   好像有一只无形之手,高高悬在他头顶。它给他的双手双脚系上牵丝,拎起这个提线木偶,漫不经心地摆布他的动作,玩弄他的命运和感情。   那幕后之手与不知名的操纵之人,居高临下,是不是正看着他在生死关头摸爬打滚,拍手称快?是不是正兴致勃勃地想看他失态,诱导他犯错,然后记录他每一次感情流露,当做笑料嘲弄?   面对这样严重的冒犯。这样不加掩饰的轻蔑。   他怎能不感到难堪和愤怒?   就在此时,他手中的草稿纸突然发生了变化。纸张的末尾,原本空白的一行,竟然好像有一个无形之人执笔在上面书写,字迹一笔一划地浮现出来。   “……但是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不见寒心头咯噔一跳。   他敏感地察觉到,周围的光线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立刻抬起头,他原本所在的单人间公寓休息站,房间里的单人床、书桌、椅子、电脑,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全部消失,变成了一片黑暗。   他凭空坐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好啊……跟我打视觉差?”不见寒冷笑,“不是说休息站不设置任何高能吗?系统301,你给我滚出来!这是怎么回事?说好的通关三个副本就他妈能离开游戏呢?”   系统301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黑暗正中央,忽然出现了一行宋体四号的白色字幕。   【游戏资源加载中……】   【正在下载语音资源包……】   【正在优化系统界面……】   【加载完毕,游戏登录成功。】   草。   梦开始的地方。   这片黑暗的空间,已经超出了人类常识可以理解的范围。不见寒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移动,字幕都离他不远不近,好像就在眼前,却又无法触及。   他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在心头逐渐浮现。   字幕像损坏的老式电视机一样,忽然一花,变成了一片破碎的雪花屏。闪烁了片刻之后,还能够发出光亮的部分艰难地拼凑在一起,在不见寒面前组成了一面……镜子。   这面半身镜边框简约,刚好足以照出不见寒的上半身。里面场景光线明亮,第一时间看着很刺眼,一片白茫茫的。片刻之后,双眼适应了光线的照耀,不见寒看见了镜子中的情形。   这是他第一次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镜中之人,比他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年轻很多,眼睛大而明亮,脸颊圆润,看起来像个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   他穿着白色的圆领纯棉衬衫,工装短裤,个子并不高。比较特别的是,可能是懒得打理形象,他头发长得有点长,用橡皮筋在脑后扎起短短一束,披下来应该超过肩膀了。   很陌生的面孔。但是不见寒又很清晰地知道,这确实是他自己应该有的外貌。   镜中的少年身在一间装修令人眼熟的厕所里,坐在马桶盖上,表情吃惊又茫然地看着镜外的自己。   而镜外的不见寒目光却停留在镜子正中央,那里有一块长方形的黑色阴影,有些像是一张无形的纸贴在镜子上留下的投影。   在这片黑色的阴影中,出现了几行白色的字迹。   【剧本名称:《复读》】   【剧本难度:???】   【剧本描述:一个故事的结束,往往会成为另一个事故的开始。】   【剧情介绍:死亡、错误、因果、后悔,许多事情一旦发生,就会成为定局,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有人为你争取了奇迹,但你又怎么知道,这个“再来一次”的机会,对你而言,到底是命运的眷顾,还是一切不幸的开端?】   【当前任务:逃离这个虚幻的世界。】 第51章 剧本四·命轨·二   竟还有他妈第四个副本。   震惊愤怒到极致,不见寒反而冷静下来了。   他逐字逐句,仔细地阅读了这个名叫《复读》的、意料之外的副本的介绍。   什么叫再来一次的机会?为什么要说逃离这个虚幻的世界?结束这个副本,就可以真正地离开这一切了吗?这个所谓的游戏系统,还值得信任吗?   不见寒比划了一下镜面上出现的阴影的范围,很快意识到,这里原本应该覆盖上去的是什么东西。他把手里的草稿纸对准了镜面上投影的位置,果不其然,大小完全一致。   镜子中的少年和他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手中好像凭空拿着什么东西,贴在镜面上覆盖对比,表情平静。   但是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不见寒想了想,将手里的草稿纸收回背包,从中取出了另外一件物品。   【故事的大纲残卷之一】。   破破烂烂的草稿纸覆盖在投影上,果然更加契合。不仅大小一模一样,连边缘的皱褶和破损的位置都完全相同。   下一瞬间,手中的草稿纸消失,不见寒身边骤然明亮起来。光以他面前的镜子为中心,迅速地扩散开,在他身周构建起了似曾相识的场景。   光洁的地板,通透的洗漱镜,面前的马桶、洗手台还有清洁卫生用品。半掩的厕所门外飘来烹煮肉食的香气,不成调子的哼歌声,以及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   不见寒这哪还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好啊,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复读机。”他几乎要笑出了声,语气尖锐,不知道在嘲讽着谁,“您可真是个大套娃艺术家!”   这里不是第一个副本《亲爱的哥哥们》中,林家别墅的初始刷新地点一楼厕所,还能是哪?   很快,楼上传来物品倾倒砸地的声音。厨房里笃笃的菜刀声停顿了片刻,随后一道人影快速地从厕所半掩的门缝前闪过,林八骂骂咧咧地提着菜刀走上楼去。   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不见寒唾骂幕后黑手的恶劣,他在林八转身上楼、厕所进入视觉死角的同一刻,推门而出!   动起来!   敌人才不会在乎你是否震惊委屈。稍微的害怕和犹豫,就会让自己失去先机!   杀人狂魔又怎样?林八他已经干掉过一次,难道要怕一个手下败将不成?   事已至此,与其在这里怨天尤人,还不如凭借经验优势,主动出击,正面刚上去!   靠着之前的通关经验,以及对林家别墅地形的熟悉,不见寒很快将客厅搜刮一空。   林八遗漏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电视柜里不可描述的小卡片,以及地毯底下生肖鼠的钥匙,顷刻全部落入不见寒的口袋。他抓紧时间,用生肖鼠的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门,在林八下楼之前的瞬间躲了进去,反手将门带上。   教育完自己不听话的父母的林八,根本不知道自己家中已经被潜入的陌生人扫荡过。他毫无察觉地回到厨房,菜刀笃笃笃地落在砧板上,继续着他的烹饪工作。   同一时间,不见寒在地下室里,拿到了生肖牛的钥匙,满满一桶汽油,以及染血的工具锤。   他耐心地贴着门缝等待,听见片刻之后,林八的脚步声踱出厨房,大概是走进了厕所的位置里。然后厕所门落锁,轻微咔哒声响起,紧接着是哗啦啦的水声。   争分夺秒,卡住林八上厕所这微妙的时间差,他开门跑出了地下室,从正门走出这栋别墅。   但是他并没有像之前通关时那样,翻墙离开别墅花园,然后在花园正门处按门铃重新正式造访。   他绕别墅半周,从侧面的户外楼梯,直接爬上了二楼。   不出所料,二楼连接户外楼梯的门是锁着的。不见寒从口袋里拿出不可描述的小卡片,对准门锁,往下一划——   门被打开了。   他顺利地进入了二楼。   户外楼梯进门的位置,在二楼那条堆满杂物的走廊尽头。不见寒收起小卡片,连爬带钻,从这一大堆横七竖八的杂物间轻手轻脚地穿过。   越过这段堆满杂物的走廊,他旁边就是那间不断发出声响的、囚禁林家夫妻的马房间。   此时林家夫妻应该是才刚刚遭遇过小儿子“爱的教育”,上锁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一声也不吭。   不见寒按揉自己一侧肩膀,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臂,后退了两步。   然后一步冲过去,肩膀重重地撞在门板上!   咚!   咚!   咚!   房门后女人呜呜的惊呼,紧接着响起人体蠕动翻滚、布料摩挲的沙沙声。与此同时,楼下也传来了摔砸东西的声音。   林八似乎气急,连砸了好几个陶瓷或者玻璃器皿。然后在他愤怒的咒骂声中,踏踏踏的沉重脚步声由下至上,一路从厨房跺到楼梯上。   不见寒砸完门,迅速撤退,闪进杂乱的家具堆中,蹲身躲在一张落满灰尘的小沙发后面。他一手揉着撞得阵阵作痛的肩膀,另一手往物品栏里一探,那柄染血的工具锤落进他掌中,握住手柄背在身后。   “吵什么吵,我不是说了今天约了客人吗!”林八骂骂咧咧地提着菜刀上楼了,“你们真给我丢脸!不帮我招待客人就算了,还净他妈给我添堵,有你们这么当爸妈的吗?!”   他拎着一整串钥匙,从中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象征生肖马的那一把,捅进锁眼中将房门打开。   林父和林母开始还以为是他在门外制造的动静,此时见到林八才爬上楼,更是满脸震惊惶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瑟瑟发抖地蜷在一起,缩在床头。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你们从这里出去的,别想着逃跑。”林八走过去,揭开林父嘴上的胶布,一脸阴沉地看着房内,目光扫过转角处包裹海绵的家具,被密封钉死的窗,和床头的锁链以及手铐,“也别打扰我的客人!要是你们敢把我哥的朋友赶跑了,我一定要你们好看!”   林父嘴唇动了动,似乎嗫嚅着说了些什么。   林八并不是一个有耐心听他说话的好儿子,但他也确实没有机会将话说完。很快,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瞳孔收缩,视线越过林八的肩膀,盯向儿子背后。他张大嘴,想喊什么,但长期的虚弱沙哑和过度紧张的情绪,却让他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失声了。   林父异常的表情变化落在林八眼中,他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本能地转身。   ——通!   本应该落在他后脑勺上的致命一锤,因为他这一刹那动作的改变,狠狠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啊——!!!”   肩胛骨裂的剧痛让林八失声痛叫,整条手臂失去控制,抓在手里的菜刀也掉在地上。   他跌坐在地,惊慌地、本能地倒退爬行。抬起头,一张年轻的、惨白的,没有任何表情的冷酷面孔,倒映在他瞳孔中。   不见寒高高举起手中的工具锤,再次重重砸下!   “住、快住手!”林八仓惶地挣扎,爬出走廊,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面前,被一锤砸出清脆的骨裂声,痛呼中又失去一条手臂,“你这是私闯民宅!你,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当然是……”   在林八恐惧的注视下,少年血色尽失的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一滴鲜血飞溅在他苍白的侧脸上,缓缓落下来,沾在他诡异勾起的嘴角。他分明是在笑,但是睁大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闪烁着残酷的寒光。   那一瞬间,将父母囚禁虐待、亲手虐杀自己七个兄长还将他们制成人皮衣的变态杀人魔,难以自制地浑身发寒颤抖。他好像见到了真正无极的恐怖,无法被开解的病态,不能战胜的恶魔。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深渊。   “来爱你的啊!!!”   染血的铁锤,重重砸下。   “啊、啊——!”   沉闷的钝响,声声回荡在昏暗的走廊中。   噗嗤,噗嗤。暗红色的鲜血,灰白色的脑浆和泛黄的骨渣,飞溅在走廊精致的暗色墙纸上。半开的房门,从大约一半的位置往下,全部被腥臭的粘稠血液浸透,轻轻一推,门缝底下就刮出扇形的血色痕迹。   不见寒的双手被血浸透,黏黏滑滑,握不住工具锤的木柄,任它砸在面前一滩暗红的烂肉里。   林八被他砸开了颅骨,脑浆和着血液呈放射形在地毯上溅开,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的双手血糊糊的,发酸发麻,因为刚才过于紧绷,不断生理性颤抖。他把黏腻的手往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全是血迹,根本擦不干净。   叹了口气,他推开马房间的门,捡起林八掉在地上的菜刀。   目睹儿子在自己眼前被陌生的闯入者残忍虐杀,林母彻底被吓傻,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林父也十分紧张恐惧,张开嘴好几次,终于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你、你……你是什么人?”   这句问话让不见寒想起这个副本一周目将要结束时,林七的幽灵通过电话,对他说的一通话。他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并不知道自己一身染血,此时的笑容在林家夫妻眼里看来究竟何其恐怖。   “我是你们的儿子最好的朋友。”   他说着,想到一周目林家夫妻对他的帮助,表情变得和蔼友善,提着菜刀朝他们走过去。   林家夫妻却似乎变得更加惊恐了,不停地往床脚蠕动爬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不见寒并不和被长期囚禁在小黑屋里、身心严重受创的被害者计较,他把手在林父的衣服上蹭了几下,擦干净上面的血迹,然后用菜刀割断了他们身上的绳索和胶带。   骤然重获自由,林家夫妻完全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忌惮又惊慌地看着他。   不见寒想了想,说:“你们还走得动吗?走得动就自己下楼吧,我还有事要做,就不送你们了。对了,方便的话,出了门顺手帮我报个警。”   林家夫妻睁大眼睛看着他,表情不敢置信。   不见寒有些奇怪地又问:“你们还不走?有事吗?”   林父勉强支着发软的双腿爬起来,搀扶着一动不动的林母,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走廊。两人依偎成一团,几乎是用滚的,滚下了楼梯。   不见寒这才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他扔了菜刀,捡起林八掉落的钥匙串,一手抓住一只脚踝,将林八的尸体拖到了书房里。随后他下楼,一楼一片空荡荡的,林家夫妻逃命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就这么一阵短短的功夫,只留给了他一扇敞开的大门。   厨房里肉汤还在煤气灶上煲着,咕噜咕噜地滚着泡,诱人食欲的肉香味飘满了整栋别墅。   不见寒轻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态啊。”   说着,用钥匙串打开了茶室的门,在茶室里翻找出了一个快没油的打火机。   这一次没有时间的限制,他慢悠悠地晃回了楼上,将书房里的书本挨个抽出来撕碎。一张一张雪花一样的纸页,洒在林八残破的尸体上,不见寒嘴里还叨叨念着“安息吧”、“下辈子做个好人”,然后浇上汽油,耐心地打了十几次火,将这一堆罪证点燃。   最后,他妥帖地带上了房门,安安静静地下楼,走出了这栋别墅。   不消片刻,火舌从二楼书房的窗户中蹿了出来。不见寒在屋子外站着,望了一会儿,目睹干净漂亮的小洋房升起滚滚浓烟,陷入一片火海。   一边观赏着盛大的烟火,不见寒一边从物品栏里取出了一件神奇道具。   一张不可描述的小卡片。   他记得一周目进入这个副本,他拿到这张小卡片时,物品描述上是这样说的。   【物品名称:一张不可描述的小卡片】   【物品描述:印着打满马赛克的图像,不知道是谁遗漏在电视柜里的。或许它正确的用途不是拿来撬锁,而是拨打上面留下的号码。】   他看了看这张卡片,然后又拿出了林八的手机,对着小卡片在拨号栏里,逐位逐位地输入了上面印刷的数字。   呼叫号码。   “滴——”   “滴——”   “滴——”   嗒!   竟然真的接通了。   “有趣。”   话筒的另一侧,响起了一个不见寒熟悉的、轻佻又悦耳的男声。   这道声音,比起不见寒熟悉的那一道,听起来不那么刻板僵硬,而是更加的慵懒随意。声音很轻,音色偏低,仿佛附在听他说话的人耳边轻声絮语,要诉说隐秘暧昧的情话,还带着隐约笑意。   “你是怎么想到,要拨打卡片上留下的电话呢?”   “一款优秀的恐怖游戏里,不会有完全无意义的线索,这是常识。”不见寒说,“所有通关的可能性都值得尝试。”   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紧张,同时也前所未有地冷静,甚至同样笑了起来,用上扬的语调反问电话那一头的存在。   “倒是阁下——我应该怎样称呼你呢?系统301?《世界模型》游戏制作人?一切阴谋的幕后黑手?还是……”   “——这个故事的作者大人?” 第52章 剧本四·命轨·三   “这些称谓,未免显得太疏远了吧?我还以为,相处了这么久,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多少能得到你一点与众不同的优待呢。”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充满感慨,好像他真的是一个被伤透了心的深情之人似的。   但对不见寒的质问,他一句也没有否认。在这种语境下,不否定,就是一种显而易见的默认。   “所以我真的是你笔下小说的主角?那这可真是……太玄幻了。”不见寒声线紧绷,用故作夸张的语气掩饰自己的紧张,“那作者大人有没有想到,自己笔下的主角,竟然有一天会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揭竿而起要来对付你呢?”   《世界模型》是存在于一本快穿系统类小说里的游戏,而不见寒正是这本小说的男主角。   这个事实听起来难以置信,但是其实仔细想想,还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从一开始,这个故事的创作者就没有对不见寒隐瞒什么的意图。他对事实的遮掩简直敷衍得溢于言表,只要不见寒稍微留意一些细节,就可以轻易地推断出真相。   比如说从一开始,系统提供给不见寒的背景旁白。   【……你是一部小说中的男主角,由于某些作者太过敷衍而没有交代的原因,意外失忆了。当你醒来的时候,你已经成功登陆进了一款名为《世界模型》的全息游戏。你通过系统得知,必须要通关各种以恐怖故事为原型生成的游戏剧本,收集各种道具,才能兑换回你失去的记忆。】   再比如说,以故事大纲形式呈现出的“记忆碎片”,以及记忆碎片“集齐三张可以召唤故事的作者”的物品描述。   他一开始还以为所谓的“小说中的男主角”和“故事大纲残卷”是游戏的背景设定,即游戏为真,小说为假。但在通关《我的一个画家朋友》之后,他猛然察觉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和大纲内容出现的先后顺序存疑,才真正开始怀疑这一切真假倒错,游戏是假,小说才是真。   这样一来,《世界模型》没有登出功能这一点,也说得通了。毕竟,如果主角想走剧情就走剧情,不想走剧情就脱离主线,故事作者不要面子的吗?   而现在拨出的、意外被接听的这一通电话,终于彻底证实了不见寒的猜想。   “你休想套我的话。”那个作者并不接他的招,哼笑一声,“游戏没有完全通关,现在一切都是我说了算,你还不到可以和我见面的时候。我会接你的电话,只是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稍微给你发放一点阶段性的奖励。”   “想要知道一切真相,还是等你亲自走到我面前再说吧!”   说着他就挂了电话,听筒里一片嘟嘟嘟让人恼火的忙音。   不见寒脸色沉下来,气得把手机砸进火海里。   这个混账作者,惹人生气的功力倒是和系统301一脉相承。   烈火的燃烧使天色暗了下来,黄昏的天空,顷刻变成了一片夜幕,无星无月,黑沉一片。很快,火焰熄灭,不见寒再次悬浮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这是林家别墅的副本通关,回到系统空间了吗?   不见寒等待了片刻,果然,面前的黑暗又开始变化,他的面前再次浮现出一面镜子。   镜子中的他,站在一个干净明亮的公共厕所里,背后是大气简洁的装潢和橘黄色的暖光灯,镜子中央同样有一片长方形的阴影。   不见寒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镜子中的自己应该是处于鹤城美术馆三楼的洗手间里。   换句话说,这面镜子对应的是他通关的第二个副本,《我的一个画家朋友》。   根据第四个副本的名称《复读》,他推测自己可能要将曾经通关的三个副本都重新过一遍,才能打通这第四个副本。他完全不明白作者此举意义何在,只感觉是在单纯的浪费时间。   又或者是,给他向在副本里把他虐惨了的boss出气的机会?   那他可真是无聊透顶。   并没有急于进入第二个副本,不见寒一边在脑海中快速回忆自己通关这个副本的经历,一边审视面前的这面镜子。   镜子在恐怖游戏中,往往有着特别的象征意义。它往往象征一种空间的隔断,或者隐藏有表里世界,或者构建了平行的次元,又或者是揭露真实投影的媒介。   不见寒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入这些副本中,照镜子时,镜中是完全没有自己的倒影的。   但是现在,镜像已经可以映出他的模样。   这是否也是一种象征,意味着他不知何时已经跨过了某一层阻碍,更加接近那个所谓“真实的世界”了呢?   在心中回顾完整个副本的流程,不见寒心中已经有所规划,从物品栏里取出【故事的大纲残卷之二】,将它对准投影,贴在了镜面上。   身边的黑暗渐次亮起,他已身在鹤城美术馆四楼的公共洗手间中。   手里一沉,多了一本厚重的签到本和一支签字笔。不见寒拿起来看了看,签到本哗啦啦翻页过去,一片空白,竟然还令人有一丝怀念感。   他把签到本夹在腋下,往展馆走去。   “哟,你回来啦。”在展馆里等他的林传风见他迎面走来,朝他招了招手,“你怎么走哪都扛着这本书呢?这么厚,手不累啊?”   不见寒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这一笑颇有些耐人寻味,林传风也不知怎么了,就莫名感觉背脊上一个寒颤。   这种心里毛毛的感觉,实在令人说不上舒服。林传风压下心头那种被人一眼看穿的不安,强笑着对不见寒说:“快来啊,我带你去展厅里面看看。”   他们走进了《徘徊》展厅。   “这个主题我主要画的都是些老旧建筑,感觉应该是你也比较感兴趣的题材吧。”林传风边走边介绍,“你要是有特别喜欢的,等展出结束了我送你一……”   他话音未落,不见寒在其中一幅画作前停下脚步。   “我看这一副特别和我眼缘,”不见寒似笑非笑地指着面前画有循环楼梯的一副画作,“你要送给我吗?”   “这……”   林传风看了看从画中探出的、半个血淋淋的鬼头,又看看对此仿佛一无所知,一手指正好戳在厉鬼天灵盖上的不见寒,讪笑了一下。   “不是我不愿意,这幅画早就被人订走了。你还喜欢哪一副,要不换一张?”   林传风含糊地说道,企图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不见寒摸着下巴:“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展厅门口那张最大的女体人像,就是叫《自爱》的那一张。但是你肯割爱?”   林传风:“……”   他怀疑这小子是在为难他胖虎。   “哈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不见寒微笑着,拍了拍林传风的肩膀,“每张画都是作者一笔一画创作出来的心血,怎么好意思让你忍痛割爱呢?”   反正一会儿就赞美太阳,把你的心血一把全都烧光。   “走吧,”不见寒友善地说,“这个展厅看完了,我们去下一个。”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挪步,天花板上忽然传来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声,然后啪一声响,整栋建筑物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林传风下意识地反问。   骤然被黑暗笼罩,美术馆里的游客一片乱糟糟的,到处是细碎嘈杂的交谈声。仅仅片刻,从安全通道楼梯间的方向传来一声尖叫。   “啊——!”   “死人啦!!!”   群蝇一般嗡嗡作响的游客们,瞬间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这什么情况啊?”   “卧槽,真的死人了?”   “别愣着,快跑啊!”   惊恐的人群像无头苍蝇一样开始乱跑乱撞,不时有惨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伫立在人潮中,不见寒像一块坚定的砥石,不为任何人事所撼动。   “林传风,”不见寒对身边的人说,“你去帮我借支笔来,顺便打听一下停电是怎么回事儿。”   “哦、嗯,好。”   林传风答应了一声,顺着人流朝楼下跑去。   为了防止被肢解鬼盯上,不见寒在漆黑的《皮生骨相》展馆里巡了一圈,然后才回到展厅门口。他宛如闲庭信步,走得慢悠悠,回到展馆门口时,刚好碰上林传风手里高举着一支钢笔,从楼下蹬蹬蹬跑上来。   “老寒、老寒,”林传风喘着气朝他大喊,“笔我给你找来了!”   跑到不见寒面前,他气还没有喘匀,就将钢笔塞进不见寒手里,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把打听到的消息全说给不见寒听:“我刚才去找负责人问了情况,现在的状况就是,已经有人去供电室检查过了,电力系统完全没有问题,既没有停电也没有跳闸,电线也没有损毁,但灯就是不亮,奇怪得很……”   不见寒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干的不错。”   “……也已经尝试过报警了,完全没有用,所有信号都没了,连对讲机都用不了。”林传风气喘吁吁地说,说着说着,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咦?老寒,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不见寒答非所问:“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随时随地都要带着这本又大又沉的砖头本吗?”   林传风:“啊……?”   “这当然是为了能够……”   不见寒高高举起手中沉重厚实的硬壳签到本。   “在有需要的时候,立刻把你砸晕啊!” 第53章 剧本四·命轨·四   林传风猝不及防,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不见寒砸倒在地上。   他手里抓着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轱辘辘滚到了不见寒的鞋边。不见寒呼了两口气,捡起掉在脚边的钢笔,走到林传风身边蹲下。   不见寒抓起林传风的手,将钢笔鬼塞进他手心里,然后握着他的手拢住五指,打开边角染血的签到本,控制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起来。   林——传——风——   三个深黑泛红的、歪歪扭扭的字,出现在签到本的空白页上。   但是林传风仍在安详地昏迷,没有发生任何异样。   是鬼役无法侵害宿主吗?   不应当啊,养鬼本就是把双刃剑,没听说过这种说法。而且现在受掏心厉鬼影响,林传风的五个鬼役应该全部失控了才对。   那是名字不对?   不见寒恍然,再次捏着林传风的手在签到本上写下另外三个字。   林——且——行——   这次钢笔鬼有反应了。   像是凭空出现一只肉眼看不见的大手,将林传风一把握住,他的肉躯怪异地扭曲了起来。   不见寒抱起签到本立刻后退,慎防自己被钢笔鬼误伤。   林传风的身体从腰腹处向后弯折,四肢异常地抽搐,血肉、骨骼被捏得咔哒咔哒作响。剧痛使他从昏迷中瞬间疼醒,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啊——!”   被拗断的裂骨刺穿肌肉组织,从皮下突出,鲜血淋淋渗透了衣服。   “你——你居然——”短短清醒的瞬间,林传风已经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眦目欲裂地看向不见寒,“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对你怎么了?”   不见寒怀里揣着签到本,抱臂而立,好整以暇地看着林传风。   林传风被扭断处洒出的血液也溅在他身上。他用手臂挡了挡,防止签到本再被弄脏,却并不在乎自己身上沾到。   他的反问,林传风已无力回答。过量的剧痛和被扼住的咽喉使他无法发出声音,他的喉管里同时冒出血泡咕噜咕噜的声响,以及破风箱一般难听的“嗬嗬”声。然后脊柱被拗断成数节,在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中惨死。   不见寒等了一会儿,等到确定他已经彻底死透,尸体不再扭曲动弹,这才谨慎地靠近。   林传风的尸体仰躺在地上,四肢像被拧歪的钢筋一样折断扭曲,肋骨断裂,骨骼的裂面从凹陷的胸前刺出。   不见寒剥开他的上衣,握住林传风左胸口突出的断骨,用力往两侧扳动,将刺穿的伤口扩大,然后把这断裂的半截肋骨拔了出来。他把肋骨尖锐的断面当做一把钝刀,用力剖开林传风的胸口,在那上面留下了一个血糊糊的创洞。然后把断骨伸进胸腔里搅动,拨开肺叶,寻找心脏。   虽然过程有点艰难,但是毕竟心脏也有那么大个,很快就找到了。   他试了几次,没能用断骨将心脏从创口里挑出来,只能皱着眉头,把手挤进去,在胸腔里抓住了那颗滑溜溜、冷冰冰的心脏。他用力把心脏拽出来,用断骨割断了大动脉的,举起来看了看。   一颗奇怪的、黑色的心脏,周围环绕着淡淡的阴气,很快冻得他手指发疼。   他把心脏收起来,在林传风身上擦干净自己手上的血污,然后拍了拍林传风的肩膀。   “是你小子阴我在先。我对你,可也算是掏心掏肺了!”   说完拍拍手,走扶手电梯下楼了。   按照副本剧情发展,下一步应该就是去一楼《秦淮丽影》展厅,销毁掏心女鬼的阴气之物。不见寒已经提前得到了女鬼的心脏,所以并没有急于进入展厅,而是在展厅门口举起了那颗黑漆漆的心脏。   “歪?这里是鹤城美术馆不见寒广播处,好心的不见寒先生刚刚在三楼捡到丢失的厉鬼心脏一枚,请遗失心脏的厉鬼听到广播后,马上到一楼《秦淮丽影》展厅门口认领。”   “重复一遍,请遗失心脏的厉鬼听到广播后,马上到一楼《秦淮丽影》展厅门口认领。”   不见寒大喊了两遍,展厅里还是没有动静。   “好吧,捡回失物还不够,是在等我送货上门吗?这年头,像我这么尽职又体贴的工具人已经不好找了。”   不见寒叹着气,收起手里的厉鬼之心,摆出了预备奔跑的姿势。   “那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有多么熟练吧!”   话音刚落,他闭着眼睛冲进了黑暗的展厅中。   一周目为了通关鹤城美术馆副本,他曾经在这个迷宫一般的一楼展厅里死去活来上百次。直到最后,他不仅背下了整个《秦淮丽影》展厅的地形图,记住了每一个阴气之物所在的位置,甚至可以闭着眼睛在整个展厅中来去自如!   简直熟练得撕心裂肺!   “我一开始以为这个展厅设置成有两个出口的环形展厅,是为了让我在每一次找到阴气之物后可以选择从哪个出口离开。”不见寒自言自语,“不过我现在感觉我好像搞错了。设计成这样,大概是为了让我可以一次过拿走所有阴气之物,然后从另外一个门口离开。”   他说着,从床底下捡起了花魁的银簪。   接触到阴气之物的刹那,他瞬间触动了厉鬼的知觉,形容恐怖的厉鬼分身从床下冲出,立刻开始追捕他!   不见寒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他一路漂移带劈叉,不仅对岔路烂熟于心,知道什么地方有绊脚的障碍物,甚至还能在被厉鬼追杀的百忙之中顺手捡起一些诸如花魁的玉镯、金戒指、情书、八音盒之类的道具。   马不停蹄地冲出展厅,他回头对着厉鬼就是一个wink。击退厉鬼之后,把所有的阴气之物一股脑丢上聚光台,他像赛车手飚方向盘一样飞快地转动操作台上的齿轮。眨眼之间镜面全部归位,一缕青烟从阴气之物中冒出,它们全部被高温瞬间焚毁!   “差不多就可以了,姐姐。”不见寒焚毁了阴气之物,再次来到展厅门口,举起手里漆黑的心脏晃晃,“你不会真的要我再找齐一百片报纸,来陪你玩拼图吧?我现在很忙啊,真把我惹急了连你一起打呢?”   黑色的阴气之雾,从展厅里缓缓飘出。   稀薄的雾气在展厅门口逐渐浓郁凝聚,其中出现了一个绰绰的人影。   阴气属于灵异力量,不见寒的肉眼只能看见,阴气最浓郁的地方,有近似于人类影子的形状在晃动。   他眯起眼睛,抬手开了个灵视。   一刹那,阴气中蕴含的巨大的、超乎这个空间能够承受的能量,立刻击中了他的眼睛。   阴气中的人影他只瞥见了一瞬,紧接着先是眼眶一胀,然后左眼剧痛,那种尖锐的痛苦直击大脑,简直要刺穿他整个灵魂!   他咬住牙关,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左眼。虽然只有一瞥,但是他确信自己看见了,阴气中凝聚出来的人影,绝对不是秦楼月!   那是一个青年男人的身形!   “你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算了,我好像没什么资格说你。”阴气中的青年朝他伸出手,“好了,把厉鬼之心给我吧。”   “是你?”青年一说话,不见寒认出了他的声音,“不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个应该被称作是“故事作者”的青年,耸了耸肩:“我本来的确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我在这里出现了。这是为什么呢?”   他说着,声音中隐约浮现出笑意:“大概是因为,你太想见到我了吧。”   “思想和意念是有力量的,尤其是由意念创造出来的故事世界,会特别容易被意念影响。你想要见到我的决心太过强烈,甚至影响到了现实世界,所以剧本的情节才会出现异常,让我的投影出现在了这里。”   “胡说八道什么……”不见寒强忍着眼眶中突突的胀痛,“你要厉鬼之心干嘛?”   青年说:“不是我要厉鬼之心,而是你要把厉鬼之心给我,才能够通关这个副本。本来在这个情节中出现在阴气里的,是秦楼月,但是因为你的意念召唤来了我的投影,所以我本体的投影把秦楼月的出场顶替掉了……把厉鬼之心给我,或者给秦楼月,是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好吗。”不见寒对他的话已经有些半信半疑,试探着将心脏递给他,嘴里却并不松口,“给秦楼月叫做故事结局,给你那叫做故事烂尾。”   青年形状的黑影哼了一声,接过心脏:“我看你就是更喜欢漂亮的旗袍小姐姐。”   心脏落入影子中,像一滴水坠入墨汁里,瞬间融化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你对这一切很好奇,也很困惑,有很多疑问想提出,也有很多愤怒亟待发泄。”青年说道,“不过不需要这么着急见我,这个故事已经将近尾声,我们很快会相见的。”   说完,青年的影子转身消融在了黑暗中。   接纳了缺失的心脏,厉鬼的怨气和阴气都逐渐散去。掏心鬼携着被她制住的五只厉鬼重新回到棺中,蛰伏沉眠。   笼罩鹤城美术馆的黑暗退去了。   随着投影的离开,不见寒的左眼终于不再阵阵剧痛。他松开手,试着重新睁开眼睛,但是那只眼前一片漆黑。   “……啧。”   不过按照之前通关的经验来看,他现在使用的,也并不是自己真正的躯壳,只是一个游戏建模而已。只要离开这个副本,身体就会完好如初了。   不见寒朝美术馆大门走去。   门环鬼变成的血盆大口已经消失,鹤城美术馆的大门,现在只是一扇普通的大门。不见寒用力将紧闭的门扉推开,阳光倾倒,注入血腥黑暗的美术馆大厅。   天地为之一白。   然后这一切,再度全部沉入黑暗。 第54章 剧本四·命轨·五   不见寒站在第三面镜子前沉思。   这面镜子的边框在三面中最为华丽,毕竟它处在近似西方童话的世界观背景中。流畅的浮雕上覆盖着镀金的花纹,弯曲成不知名的花的形状。   一片漆黑的镜中,有些许的火光,手提煤油灯的少年站在镜前,脸上戴着赤红的恶鬼假面,身后站着他的三名同伴。   果然不出意料之外,有镜子的地方就会成为二刷副本的入口。如果不见寒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节点他的位置,应该是在皮耶尔的城堡四楼走廊里,即将进入玩偶之国的地方。   如果他进入副本之后,选择立刻原路折返,从电梯回到二楼,或许真的还有机会带着听风吟、钢臂和忍者冲出重围,逃出城堡。他可以不用进入玩偶之国,不必在各种各样强大怪异的玩偶手下挣扎求生,也不用眼睁睁看着队友接连死去,而自己无能为力……   但他怎么可能逃跑呢?   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容,不见寒拿出【故事的大纲残卷之三】,拍在了面前的镜面上。   边仇就在那里。   且不说他是不是非常强烈地想见到故事作者,但他是真的,很想再见一次边仇啊。   周围场景飞速地变幻,他进入了玩偶之国的剧本场景中。   钢臂上下敲打面前的镜面,终于找到了开启这扇镜门的开关。镜面旋转,向他们展露出前方黑洞洞的道路。   “等一下,”不见寒叫住自己的队友们,“待会儿无论遇到什么,你们记住,不要贸然去接触,尽量快地往前跑。直到冲出这个区域为止,绝对不要停下。”   他能给队友们的提示,也就只到这里了。原子人偶货架区域不是互相帮助就能够通过的地方,最终有谁能够活着离开,还是看大家各自的造化。   提示说完,他率先冲进了货架构成的丛林中。   “犹豫就会败北,”他朝货架上方甩出自己的攀绳,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哼,这还是你教我的。”   随着他的经过,货架哗啦啦大片被牵扯坍塌。   一用攀岩技能就会引发拆迁被动的bug仿佛还没有修复,即使不见寒已经十分熟练,还是不免摔落几次,被原子人偶接触到,沾上诅咒的魔法。   他也有考虑过,能不能带一个原子人偶去西区王宫,通过玩偶兔的异能消除魔法。但是他发现,只要原子人偶跟在他身边,他就会持续不断地被魔法侵袭,不停变矮变小,估计在抵达西区之前就会小成一颗灰尘了。   于是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能够离开货架丛林的,不出意料之外,还是只有他、听风吟和钢臂三人。忍者没有像他们那样灵活的移动能力,他太依赖自己的遁法,但很可惜遁法的时间有限,不足以支撑他离开货架丛林。   “阿寒你……”听风吟从货架丛林中飞身而出,落在不见寒身边,比划了一下身高差距,“变矮了好多诶!”   “知道了知道了。”不见寒翻了个白眼,蹬掉靴子,把长到盖住指尖的袖子挽起来,“剧情杀嘛,逃不掉的。不用你再强调了。”   他们仅剩的三人,继续潜行前进,闯入迷宫堡垒。   一边躲避巡逻的士兵人偶,不见寒一边思考起了玩偶之国副本的流程。   他仍然记得,在他第一次通关玩偶之国、猝不及防地打出了坏结局之后,看到【故事的大纲残卷之三】里有一些让他十分在意的内容。   故事作者说他“用错误的方式收集了信息”,因此“将为自己致命的疏忽付出代价”。这说明他在通关玩偶之国的时候,肯定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环节,所以才导致他们对猩红女王的复苏全无准备,以至于接近全军覆没。   可被他遗漏的,到底是什么呢?   蹲在城墙的躲避处后,不见寒咬着拇指指甲,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   是要提前收集猩红女王的战斗信息吗?但是别说猩红女王了,就连国王和皇后的战斗信息,所有玩偶都是一问三不知,还是靠他和边仇一次次用死亡去趟出来的。   猩红女王的异能【玫瑰庭】太强大,更何况他还不知道她是否存在其他的能力。直面猩红女王,将她击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见寒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在不直面猩红女王的情况下通关。   他们只需要在国王发动【君临】的一瞬间,让边仇使用魔术·大变活人将玩偶兔转移到皇后身边,以皇后为媒介发动【羁绊之叛】,就可以抵消君临的无敌效果。   皇后是唯一没有灵魂的高阶人偶,本质上来说,也就是玩偶而已,符合作为羁绊之物的条件。而且在羁绊之叛发动后,媒介会被摧毁。皇后被摧毁之后,自然也就不能发动盛宴,无法吞噬国王,进阶成为猩红女王。   这个计划听起来相当完美。   可问题在于,这一切真的会如愿进行,而不发生其他的变故吗?   根据大纲残卷三所说,不见寒最致命的纰漏在于“用错误的方式收集了信息”。如果遵循这一线索思考,那么“收集信息正确的方式”,又是什么呢?   不见寒怀疑,即使他按照自己刚才的计划摧毁了皇后,打败了国王,也很可能会因为这个“致命的疏忽”而导致其他意外的发生,从而促使剧情抵达另一个坏结局。   思索之间,他们三人小队已经穿越重重士兵人偶的小队封锁,来到了迷宫尽头的堡垒。   虽然前两个剧本的重刷令人恼火,对玩偶之国隐藏剧情的两眼一抹黑也让人烦躁,但有机会让眼前的一切重来一次,不见寒心中,还是暗暗窃喜的。   不管怎么说,他都难以接受边仇走向那个结局。   也许《复读》这个副本真正的意义,就在于给他这样一次机会,荡平所有的意难平。让他重新挖掘出被自己疏漏的隐藏的秘密,重新选择一次未来,拯救边仇,带边仇去向他口中曾描述过的、真正圆满的结局。   想到这里,不见寒嘴里小声嘟囔道:“虽然是个坑逼作者,好歹也干了一件阳间事儿。”   话音刚落,他忽然产生出一种幻觉,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不见寒忍不住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   压住那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他和队友们冲进了堡垒。   从堡垒尽头的大门一跃而下,不见寒再次来到了东区小镇。剧情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生变化,钢臂断后被留在了堡垒里,不见寒一下到三楼东区,听风吟消失无踪。不过他知道稍后还会以另一种形式与他们相见,倒也没有太伤感或者着急。   “所以被我遗漏的线索,到底在哪里呢?”   不见寒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边把东区掀了个底朝天。   他收集会害羞到爆炸的魔人偶,将整个东区所有的建筑都炸翻,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然后又把所有的药人偶丢向巫师人偶,全部碰瓷了一遍,也没碰瓷出什么特别的蘑菇来。   甚至都没有碰瓷出一个吃了能让人解除魔法,变回正常大小的蘑菇。   “奇怪了,难道不在东区?”不见寒纳闷道,“是西区吗?倒也很有可能,毕竟西区玩偶众多,信息量大,还有许多我一周目没探索过的地方……要不干脆,先去西区找边仇,跟他汇合后,再问问他的意见吧。”   想到这里,他丢下了手里哔哔冒着红光的、用来吸引玩偶聚集的警戒人偶,朝西区方向走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那个人了。   西区的天空中飘着玫瑰花雨。   不见寒翻墙爬进西区,扑通一声摔进了花丛里。他从灌木丛中爬起来,塑料的红色花瓣落在肩头,一时间逗得他竟然有点想笑。   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个野小子,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溜进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四处张望,寻找自己容貌美丽又身份高贵的贵族心上人。既迫切地想要和对方相认,又尴尬而不安,不知道要用什么姿态面对已经将自己遗忘的对方。   即使被剥皮林八满地屁滚尿流地追杀,在美术馆里被掏心女鬼撵得连滚带爬,不见寒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形象糟糕过。   但是眼前这一刻,他竟然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一丝狼狈。   我鞋都没穿,衣服也松松垮垮的,就这样去见他不好吧?   虽然他并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但是如果给他留下了邋遢的第一印象,之后的说服工作,难度会不会增加啊?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将玫瑰花瓣从肩膀上摘了下来。   他翻墙的动静并不算小,花丛的摇动很快惊动了周围玩偶的注意力。   有着钢铁外壳的机器人和粉红色的大兔子经过,纷纷将目光投向花丛中目光游离的少年。机甲战士手不满地叉在腰上,玩偶兔也困惑地皱起了眉。   “喂,你!”机甲战士朝少年大喊,“我怎么从来没有在西区见过你?你是哪来的家伙,怎么混进来的?”   少年对他的质问声置若罔闻。   他好像在人群中找到了什么,面具下的双眼一亮,目光紧紧盯向自己寻找的目标。   盛宴的钟声响起。   钟楼的指针指向数字十二,琉璃窗闪烁起水果糖般七彩的光泽。娇小的长尾莺从纯金打造的小屋里飞出,发出滴呖呖的啼啭声,从所有玩偶头顶掠过,洒下金色的光粉。   十二声钟鸣象征着梦幻魔法开始运作,悠远回荡,响彻了整座王宫。迈入童话的梦中,赤脚的少年像穿上水晶鞋和华丽礼裙的灰姑娘,忽然间拾起了无与伦比的自信,从花丛中跑出来,奔向自己的寻找的人。   他在玩偶群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魔术师先生的胳膊,看着对方闪烁着错愕的祖母绿眼睛,快乐地笑了起来。   “嗳,这位先生,”不见寒狡黠地笑着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他向魔术师行了一个绅士礼,做出一个不容拒绝的、邀请的手势,嘴里却说着假意矜持的话。   “我有荣幸成为这场盛宴中,被你邀请的舞伴吗?” 第55章 剧本四·命轨·六   “唔。”   魔术师将手轻轻地放在不见寒的掌心,微笑着,朝戴着面具的少年眨了眨眼睛。   “我正好缺少一个与我共舞的伴侣。”   如果不是深谙面前这个家伙出口成撩的轻佻本性,不见寒几乎要以为,边仇根本没有失去第一周目的记忆。   魔术师牵住他的手,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摘下了自己的礼帽,从里面倒出彩色的纸带和碎金银箔。   魔术·惊喜礼花。   漂亮的、闪闪发光的装饰品飘向不见寒,让他瞬间想起被边仇炸成礼花的敌人,差点本能地后退。   不过他忍住了。   他直觉边仇并不会毫无缘由地伤害他。   彩带和金箔像包装礼物一样包裹住不见寒,然后将他身上松垮的衣物变成了贴合他现在身形的华贵礼服。深夜蓝的外套上缀着星星形状的金纽扣,然后是束腰马甲、白衬衫,西装短裤、高筒袜和小皮鞋。   魔术居然还有变装的效果?不见寒忍不住想到。搞得好像美少女战士变身一样。   边仇戴好自己的礼帽,牵起不见寒,顺着人潮走进王宫。   白日的王宫,热闹而华美。   奇形怪状的玩偶们往来熙攘,丝毫没有人留意到被魔术师牵入妖魔鬼怪中的少年,并非属于他们的群类。   随后国王和皇后登场,宣告盛宴的序幕舞会开始。魔术师低声询问过不见寒会跳的舞蹈种类,然后带着他一起迈步滑入舞池。   比起第一次跳舞,像提线木偶一样被边仇拎着在舞池中紧张僵硬的旋转,这一次不见寒放松多了,也舞步熟练起来,甚至真的能开始享受舞会的氛围。   还是边仇先开口低声询问他,才将他从这种美好的气氛中惊醒。   “为什么选择我呢?这位人类小朋友。”魔术师放轻了声音,用他那一如既往说情话般的语调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替你掩饰身份,而不是当场拆穿你呢?”   要是相信他语气中的温柔,那绝对就是被骗了。不见寒深知魔术师不是什么善茬,他完全属于那种上一秒和你言笑晏晏,下一秒就能面不改色把你的头拧下来的男人。   但不见寒有恃无恐。   “你或许不认识我,但是我知道你是谁。”不见寒回答道,“我是为了寻找你才来到这里的。”   魔术师牵着不见寒的手高高举起,伴随着音乐的节拍,引导不见寒在自己身前旋转一圈,然后欺身贴近,搂着不见寒的腰附耳低语:“愿闻其详。”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不见寒眼中漫出笑意,“不过时间有限,我尽量长话短说。”   “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的名字叫做边仇。你或许会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当然会知道,因为在你进入玩偶之国前,我们之间曾经有最亲密的关系。”   “哦?”边仇对他的说辞产生了一丝兴趣,“是恋人关系吗?”   不见寒的讲述稍微顿了一顿:“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玩偶之国的高阶玩偶,并非天生就是如此,而是由低阶人偶通过盛宴吞噬人类变成的,我说的没错吧?你的灵魂并不属于这里,而是来自外界的一个普通人类。我和你失散后,一直在日夜不停地寻找,最终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为了与你重逢。”   “很感人的故事。”边仇评价道。   “即使身体与以前不同,外貌会发生变化,但是我所熟识的灵魂是不变的。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你。在这一切奇形怪状的玩偶里,只有你在我眼中是不同的。”不见寒效仿边仇的语气,暧昧低语,说的他自己都快信了,“无论你我分别多少次,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你那吸引我的灵魂……然后再次和你相爱。”   边仇笑了起来:“如果不是正牵着你的手起舞,我此刻应该会为情不自禁地为你的告白而鼓掌。”   不见寒谦虚道:“感谢你的肯定。”   一支舞曲告一段落,他们结束了这一回合的舞步,在彼此面前一步之遥处站定,互相向对方行礼。   “你的讲述非常有趣,几乎说服了我。”边仇说道,“不过我想,你可能还缺乏一点点决定性的证据,让我能真正确信你所说的一切是真实的。”   “当然。”不见寒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在你礼服左边的口袋里,放着一个戒指盒。但那里面装的并不是戒指,而是一枚雕刻有美杜莎头像的金币。那是身为人类的你留给自己最后的身份提示,也是你许诺给我,却没有来得及送出的礼物,是我们之间羁绊深刻的证明。”   “想必你在见到我时已经有所感觉了,会产生不同于面对其他人的独特悸动,我说的对吗?否则别说替我掩饰身份,你根本搭都会不搭理我。”   “你的困惑和寻求的真相,我会给你答案,也会让你看见超越这个狭小的玩偶之国的、更广袤的一切。”   “如何,要跟我一起走吗?”   边仇这才真正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打动我了。”他慨叹般地说道,“且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你所描述的一切,确实比这个枯燥乏味的玩偶之国要有趣得多。”   “那么,我承认你有这个荣幸。”魔术师伸手,朝不见寒再度做出了邀请的手势,“请原谅我刚才的轻忽。我现在正式邀请你与我共舞,希望你能够带给我符合预期的精彩体验。   “May I?”   带着胜利的微笑,不见寒将手搭进魔术师的掌心。   “Sure.”   盛宴结束之后,不见寒和边仇并肩走出王宫门口。   “想要离开玩偶之国,首先必须要逾越的障碍,就是国王。”为了方便秘密交流,不见寒让边仇像一周目一样单手端起他,趴在边仇耳边说话,“我有其他的队友都被盛宴变成了玩偶,其中就包括你刚才盛宴中见到的杂技演员。在和国王最终决战之前,我得先想办法策反他们,不然只凭我们两个人,是没办法打败国王的。”   边仇说:“听起来,你似乎已经有了计划。”   不见寒唔了一声:“当然,都需要你的配合。”   说着十分感慨地抱住边仇的肩膀,拍拍他的后背:“唉,无论重来多少遍,你果然都是我全副本最大的外挂。太感人了。爱了爱了。”   边仇但笑不语。   循照第一周目的经验,在边仇的协助下,不见寒果然很快就轻松将各位队友拢回麾下。   一人四玩偶聚集在魔术师的领地中,围桌而坐,纷纷陷入沉思。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直击灵魂,也困惑了不见寒整个二周目直到现在的问题。   如何才能得知国王的战斗信息?   “既然在座各位都不清楚,”杂技演员首先提出建议,“那要不要去问一下那些老牌的高阶玩偶?比如说警官人偶普利斯之类的。”   “普利斯先生的警署里确实有档案,大部分玩偶的能力和战斗记录,”玩偶兔说道,“但是那都属于高等绝密档案,除了国王本人没有任何人有权调阅。想要去查,只能潜入盗窃档案,而且其中还不一定会有国王相关的资料。风险太大,希望太小。”   “不管怎么说,有机会,还是值得尝试一下吧。”机甲战士弱弱地发言。   杂技演员哼了一声:“我看你该不会是想趁机报警,然后让警署的家伙协助你脱身吧?”   “没有!虽然我确实曾这么想过……”   不见寒支着下巴,陷入沉思。   闯警署,倒也不是不可以。他们的组合战斗力绝对足以应付大部分战斗了,尤其是在有十分高阶能力又诡谲的魔术师的情况下。   但问题就在于,他其实也并不认为能从警署中调查到国王的档案——那可是国王。公民将能力记录在警署,是为了方便国王的监管,国王又怎么会把能力档案记录在警署里?   应该是他遗漏了什么重要的剧情线索。   快想,赶快想起来。   第一周目的信息来源有哪些?   “确实这么想过,那就还是有咯?”杂技演员双手环抱在胸前,俨然是一副大姐头的模样,“阿寒,说实话我还是觉得不靠谱吧。虽然你说以前咱们都是同伴,但这个家伙好像完全没有一点我们是一伙的自觉。毕竟就算你用遥控器也不能每一秒都监管着他,万一让他钻到空子,我们的计划就会毁于一旦吧?”   “你……!也不是我求着加入你们的啊,我现在都已经答应合作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玩偶兔耳朵动了动:“嗳,我觉得机甲战士不会的啊?毕竟机器人是不会说谎的吧。”   “那难说,他现在可也是有着人类的灵魂……”   “好了好了,别吵了。”不见寒揉着太阳穴,举起双手摇晃示意他们停战,“既然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多少给彼此一点信任嘛。吟姐,如果你实在信不过他的话,我这里有一个神奇的破布娃娃可以……”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卡壳了,猛地一拍桌子。   对啊——破布娃娃。   一周目的时候,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来源,那就是这个只会说谎的破布娃娃!   这个破布娃娃的使用机制是,对问题只能回答错误答案,而对国王一无所知的不见寒,很难用对错题的方式准确地问出国王的战斗信息。所以一周目的时候,他没有想过通过破布娃娃了解国王的相关情报。   但是现在已知的线索是,破布娃娃是皮耶尔制作的第一个玩偶,有着人类的灵魂,而且边仇说它身上有着一个“只能说谎”的诅咒。这个破布娃娃资历很老,对国王很可能十分了解,如果可以想办法解除这个诅咒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让它自主说出和国王有关的信息了?   我可真是一个小天才!   但是,如何解除破布娃娃身上的诅咒?   这首先要推断诅咒是从何而来的……既然是皮耶尔制作的第一个玩偶,那么它的诅咒很可能与国王相关。这个假设成立的话,他们或许可以通过羁绊之叛来使这个诅咒失效。   于是新的问题又来了:破布娃娃是要被解除诅咒的对象,不能用作媒介,那他们要用什么东西来做羁绊之物发动对国王的羁绊之叛?   总不能现在跑去王宫里,对国王说“借你老婆一用”吧?   而且羁绊之叛对一个对象只能发动一次,如果替破布娃娃解除了谎言的诅咒,那他们就不能用这个能力再解除国王君临能力的无敌状态……   当然,如果真的将破布娃娃的诅咒解除,破布娃娃在说出国王情报的同时,也很有可能会再向他们提供相应的、解决国王无敌状态的办法。   要赌吗?   不见寒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第56章 剧本四·命轨·七   不见寒拍案而起之后就陷入了沉思,魔术师领地内的临时会议室中一片沉默,四双眼睛齐齐望着不见寒,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不见寒内心十分的矛盾。   究竟是相信故事大纲残卷的提示,想办法解除破布娃娃的诅咒获得击败国王的攻略,还是坚持自己的作战方案,以皇后为媒介抵消君临的无敌状态?   等等……上一次通关的时候,他正是因为用破布娃娃作为媒介抵消了君临的无敌状态,所以才把皇后激活成隐藏boss猩红女王。如果这一次用皇后作为媒介,那打败国王之后,破布娃娃会不会被激活成隐藏boss啊?   不见寒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破布娃娃,摆在桌面上,看向它的眼神十分微妙。   所以果然还是,听大纲的,更加保险吗?   “这个破布娃娃怎么了吗?”边仇率先问道,打破了沉默。   “我怀疑这个破布娃娃……可能知道一些和国王有关的信息。”不见寒说,语气仍然有些犹豫,“它身上有一个使它只能说谎的诅咒,我猜测这个诅咒应该是国王施加的。如果可以解除诅咒,那么,我们或许就能得到对付国王的办法了。”   边仇:“那解除诅咒的办法是?”   “我有一个异能,叫做【羁绊之叛】。”玩偶兔举手说,“这个能力对一个对象只能发动一次,可以用一件和对象有着深刻羁绊的东西作为媒介,诅咒对方一次,让对方的一种异能力失效。诅咒成功之后,媒介就会被粉碎。”   “可是这没有什么用啊。如果破布娃娃上是诅咒确实是国王设置的,那么我确实可以以它为媒介,发动异能抵消它身上的诅咒。但异能发动之后作为媒介的破布娃娃也会粉碎,就相当于是做无用功。”   “除非我们能找到另外一件国王的羁绊之物,作为媒介。”   场面再次陷入僵局。   “另外一件羁绊之物……其实是有的。”沉默片刻之后,不见寒忽然说。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然后落在了边仇身上。   边仇稍稍歪头,示意他说下去。   不见寒轻轻清了下嗓子,说:“边仇有一枚美杜莎金币,可以作为发动【羁绊之叛】的媒介。”   边仇看着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   魔术师先生微微眯起了眼睛:“我姑且还记得,你对我说过,那是我们之间羁绊深刻的证明。”   “是的。”不见寒心里稍微有些发虚,但还是嘴硬道,“不过我也说过,那是你准备要送给我的礼物吧?既然是送给我的礼物,那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应该也有处置它的权利?”   “但那同时也是身为人类的我,留给自己的最后的线索和身份证明。亲爱的,你真是让我伤心。”魔术师先生双手十指交叉支着下巴,语气有些不善,“那你要怎么解释,我们之间的定情信物,为什么变成了一件和国王有着深刻羁绊的东西呢?”   两人之间你来我往,一言一语充斥着火药锋利的气味,令在座另外三人完全不敢吱声。   在魔术师先生继续咄咄逼人地发问之前,不见寒连忙打断了他的质疑:“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它会变成一份‘没有送出的礼物’吗?”   魔术师先生摊手,做出一个“请开始你的表演”的手势。   “你说那是你身为杀手第一次完成任务时得到的报酬,那次任务刚好就是刺杀皮耶尔的妻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后,而这枚金币是皮耶尔夫妻之间的重要信物,当然也算是和国王有深刻羁绊的物品了。”不见寒坦诚地说,“你想把它送给我,作为保佑我顺利完成任务的护身符。但是我拒绝了,我不想被你当成一个需要安慰的小孩子,所以我说更希望它作为第一次完成任务的奖励来到我手里……”   “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完成任务,所以它还是一份尚未送出的礼物。但是我想它对我的意义远远没有那么重要,如果能够发挥它更大的价值,我不介意把它使用出去……”   “能保佑我顺利完成任务的护身符从来都不是它,边仇,而是你。”   魔术师先生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好吧、好吧,”不见寒无奈地举起手发誓,“我还得承认我没有接受它的原因,是我不喜欢金币的美杜莎造型……这玩意寓意也太不详了吧,谁会把它当成是护身符嘛?要不这样,我答应你,等出去之后,换我送你一份定情信物?我保证我选的礼物一定比这个好,挑世界上最好的宝物给你做个戒指……草,你现在怎么这么难哄啊!”   “这听起来才有点像真话。”魔术师先生终于松口,妥协地伸出手,弯起尾指,“亲爱的,记住你的承诺。”   不见寒无语地伸手勾住他的尾指,敷衍地拉了拉,以示约定。   杂技演员说:“虽然没吃任何东西,但我莫名感觉自己有点饱。”   玩偶兔说:“嗝儿。”   机甲战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静静关上了自己的麦克风。   边仇拿出了自己的美杜莎金币,不太情愿地扔给玩偶兔:“你可以开始施法了。”   玩偶兔接过金币,在得到不见寒肯定的点头之后,对金币发动了自己的异能。   异能【羁绊之叛】生效,金币粉碎在虚空中,破布娃娃身上的谎言诅咒被解除了。   “啊啊啊啊——!憋死我了!终于能说话了!”   破烂兮兮的布娃娃一瞬间发出了放飞自我的尖叫。   没人能想到,一个安静如鸡的破布娃娃竟然能发出分贝如此之高的尖叫声,众人几乎都本能地捂上了耳朵。机甲战士在一旁后悔,刚才关麦克风的时候竟然没把整个音响系统一起关掉。   “我真的是憋了一肚子的槽要吐……我明明眼看就要逃出玩偶之国了,你小子为什么又把我给捡回来了啊?”刚刚解除诅咒的破布娃娃叉着腰,颐指气使地指着不见寒抱怨,“把本先生当成工具偶用就算了,还总是问一些无聊的问题,尤其是那种社会性死亡的问题!破布娃娃不要面子的吗?”   “社会性死亡?你说的是什么问题?”不见寒陷入了思考,“哦……是关于性向的那个吗?”   “住嘴!”   “还有那个关于上下的问题?”   “够了!知道你还说!”   不见寒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他忽然意识到这不对:“慢着,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他在一周目的时候问的问题啊!   二周目他还没和破布娃娃有过任何交流,为什么它会知道自己问过它什么问题?!   破布娃娃没有给他刨根问底的机会,快速地打断了他的发问:“好了我知道你给我解除诅咒是为了什么!我确实知道很多,可以给你提供有关国王的一切信息,但是同样的,在我提供信息给你之后,你必须按照我所说的一切去行事!”   话题回到正事上,不见寒只好先放下自己的疑惑,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线索上:“不错,我确实是为此决定给你解除诅咒的。但是在此之前,你要如何证明,你所说的关于国王的信息都真实有效,而且你的指示不会害我们呢?”   “因为我们的目的和利益都是一致的。”破布娃娃手臂环抱在胸前,在桌子边缘坐下,高高抬起头颅,“事实上,你们会来到这个地方刺杀国王,完全是因为我——给棘风工会发布‘刺杀玩具厂商皮耶尔’这个任务的神秘雇主,正是本先生。”   “但是你之前连话都没办法说啊?”虽然吃了一惊,但不见寒很快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你是怎么给棘风工会发布任务的?”   “我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可以行动。警官人偶普利斯的警署有很多的文字档案,我收集了更新资料时被废弃的档案,然后将上面可以用的字撕下来,粘成一封信,说只要能够杀死‘玩具厂商皮耶尔’,这座城堡以及其中的一切都可以送给棘风工会。最后我收买了玩偶之国看门的守卫,让他替我带了出去。”破布娃娃说,“虽然这一切很困难,但是我做到了。”   不见寒想起他刚进入四楼时,在漆黑的走廊里看见的值班桌和桌上的煤油灯。破布娃娃说的对,原本玩偶之国门口是有人值守的。   “但是我没想到那个家伙该死的强,即使是棘风工会的杀手,进到这个地方来,也是快递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送……连门口帮我递信的看守也被国王杀死了,所以我最后决定放弃对付他,自己逃跑。没想到才跑到门口,又被你捡了回来。”   不见寒同情道:“那你可真是不幸啊。”   “所以,”杂技演员向破布娃娃提问,“你为什么要杀死国王呢?你和国王有仇吗?”   “有,当然有仇。”说到这里,破布娃娃的语气变得复杂起来,简陋的五官也透露出一股……难言的惆怅气息,“因为我才是真正的‘玩具厂商皮耶尔先生’。”   “那个‘国王’,有着和我一模一样面孔的、玩偶之国的暴君,才是顶替了我,成为这座城堡统治者的存在。” 第57章 剧本四·命轨·八   “哇……”不见寒感叹,“故事变得复杂起来了。”   难怪那个坑比作者要让自己二刷。   听到这里,不见寒才觉得,他第一周目确实遗漏了很多重要的剧情线索。   破布娃娃这一句话,直接将一周目他们推断出的“国王就是为了复活妻子将自己制造成玩偶的皮耶尔”给全盘推翻。这个副本的故事真相,又重新成为了乱麻一般的谜团。   “既然你说你才是真正的皮耶尔,”不见寒撑着脸问,“那国王的灵魂是从哪里来的,或者说国王他原本是谁?皇后又是怎么一回事?”   破布娃娃伤感地叹了一声气:“这就要从这个玩偶之国为什么出现说起了。”   “我的家族是世代以制造玩偶为生的家族,最善于制造栩栩如生的人偶,我是家族这一代的独子,但糟糕的是……我并没有继承家族制作玩偶的天赋。就像你们看到的这个糟糕的破布娃娃一样,我的手艺一塌糊涂。”   “为了传续家族的产业,我迎娶了我的妻子,制造玩偶的天才玛格丽特。她有着一双神赐的双手,无论什么样的材料,在她手中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可以制作出充满灵气、受人欢迎的玩偶。依仗她的天赋,我才能够好好地将家族产业继续经营下去。”   “一开始我们的婚姻很幸福,玛格丽特很单纯,感情也真挚而热烈。在她自己的幻想中,身边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她常常用爱慕的语气称呼我为她的‘国王’,将自己创造出来的玩偶当做我们的‘臣民’。”   “但是,就像所有拥有非凡天赋的奇才一样,玛格丽特,她的性情十分古怪。随着相处日久,我渐渐发现她非常的矛盾,在极度自傲的同时也极端地自卑。她过于喜欢和玩偶待在一起,和它们说话或者玩耍,摆布它们,甚至有时会将这种强烈的控制欲望施加在我身上……”   “她对一切事物都任性而且挑剔,会因为我忘记嘱咐仆从清除她不喜欢的香料而大发雷霆,也会因为我没有穿她选中的礼服失望之极,扬言拆卸我没用的脑子。与此相对的,她对社交和人际关系一无所知,除了我之外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而且每当见到我和其他年轻的小姐交谈时,就会变得异常敏感,阴晴不定。”   “我实在难以忍受她夸张的妄想和古怪的脾气,正逢家族的产业扩展蒸蒸日上,于是以此为借口,常年在外经商。直到有一天,我的管家偷偷向我报告,玛格丽特好像有出轨的迹象。”   “据说城堡里曾有人看见玛格丽特半夜出现在花园里,和一个年轻的男子荡秋千。女仆打扫房间时,在她床底下找到了从未见过的男子衣物。我一开始非常震惊,并不相信,因为玛格丽特她根本是那种,无法和任何人类交往的性格……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摆在我眼前,有人甚至说亲眼看见有男人藏在玛格丽特的卧室里,我不得不相信,在我离开的期间,她的确变心了。”   说到这里,破布娃娃的手不安地交叠在了一起。   “你们知道的,我完全不会制作任何玩偶,家族所有的产业,全部是靠玛格丽特一个人的能力撑起来的。所以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感情受伤,而是,是不是有敌对的公司派遣来商业间谍,骗取了玛格丽特的感情?如果玛格丽特因为变心而向其他公司泄露了我们制作玩偶的方法,那我们的产业,岂不是会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虽然我的确爱她,但是我实在承受不了她的怪异言行,也无法背负整个玩具厂破灭的风险,所以我……”   “所以你雇佣杀手,暗杀了自己的妻子。”不见寒替他把话说完了。   破布娃娃烂拖把一样的头发,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样,抖了一抖。   “是的,”他低落地说,“我做出了我人生中唯一一件,令我后悔至今的事。”   “在玛格丽特去世后,我终于敢回到我自己的城堡里。当我清点她的遗物时,找到了她的日记,和一具外形几乎可以与我以假乱真的等身人偶,这才明白所谓‘秘密情人’的真相。”   “我离开她的时间太久,这对深深渴慕被爱的她来说,是无法忍受的折磨。于是她制作了我的等身人偶代替我陪伴她,和她午夜在花园中约会,枕在她的床边共眠。”   “在她的日记中,她将我和代替我的玩偶分离开来,同时也将对我的爱和恨分割开。她对我的称呼是‘皮耶尔先生’,不停地抱怨我的忙碌和无情,充满恶意地猜测我,认为我迎娶她只是为了她的才华……关于这点我难以反驳,但是她同时想象我在城堡外养了三百个漂亮温柔的情妇,有上千个私生子,这个我真没有。她对玩偶的称呼却是‘国王陛下’,将自己当做‘皇后’,尽情地向他倾诉自己的爱意和依赖,记录了很多她对爱情的向往,以及期待夫妻之间应该做的浪漫的事情。”   “她一直是爱着我的……只是这种、这种爱,我没有能够承担。”   “我后悔极了。我花费了巨额的财产,请来了最好的玩偶师,将玛格丽特的尸体制作成了精美的玩偶,想要永远保存下来。后来我不满足与此,开始疯狂地寻求死而复生的魔法,最后在遥远古老的东方国度中,真的找到了近似的巫术,可以让死者的灵魂寄存在玩偶上复生。”   “我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去尝试了那种巫术,没想到真的成功了。”破布娃娃说到这里,不难听出他语气中深深的懊悔,“但是巫术出了点纰漏,玛格丽特的灵魂在她制作的、和我一模一样的那个玩偶里苏醒了。她苏醒时,遗忘了所有记忆,看到了自己的日记后,坚信自己就是日记中的国王,是玛格丽特真正深爱的人,而我只是一个背叛了玛格丽特、伤透了她的心的跳梁小丑。”   众人陷入了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   不见寒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哇哦。”   这个故事居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刺激一百倍。   “我试图向她解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她是我的妻子,而不是我的情敌……但是她非常坚定的认为是我疯了,不仅害死了她的心爱之人,还满口胡言乱语。”破布娃娃伤心极了,每说一句话都要颤抖一下,声音甚至带着哽咽,“于是她找到了我亲手制作的这个破烂玩偶,把我的灵魂塞了进去,还给我下了只能说谎的诅咒……‘你不是喜欢胡说八道吗?那就让你把该死的谎言说个够吧!’她原话是这样说的。”   “后来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她创造了玩偶之国,成为了这个幻想世界的暴君,诱骗了许多人类进来,让玩偶吞噬他们的灵魂进阶,然后一直等待着不可能苏醒的皇后醒来……”   “皇后怎么可能醒来,那就是她自己啊!”   啪、啪、啪。   除了为这个故事鼓掌,不见寒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破布娃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的故事确实很感人。”边仇轻咳一声,将话题拉回正轨,“所以,既然你与国王……与玛格丽特有着如此之深的渊源,那想必你十分了解他的能力,也很清楚打败他的方法了?”   “当然。”破布娃娃骄傲地翘起了头,“整个玩偶之国里,没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如果真正和他战斗起来,你们应该会遭遇三个阶段……”   破布娃娃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他讲解的所有战斗机制和流程,都和不见寒在一周目时亲自实践总结出来的无一二般。不见寒一边听,一边在心中感慨,如果他一周目时就能发现这个线索,那他该能少走多少弯路啊。   至少,边仇绝对不用牺牲那么多次。   “……总而言之,需要战斗的部分大概就是这样。”破布娃娃将三个阶段的战斗要点都讲解过一次,大喘了一口气,最后总结道,“之后只要他发动【君临】,进入无敌状态,你们就可以停手了。因为进入君临状态后,国王是绝对无法被十阶以下的玩偶伤害的,无论你们如何进行攻击,都是做无用功。”   “那岂不是没有办法战胜他?”玩偶兔问,“也就是说,国王是根本无法被战胜的咯?”   “方法倒也不是没有。”破布娃娃坐在桌子边缘,晃荡着自己的两条细腿,“君临状态开始之后,他虽然强大,但是行动能力会被限制在一定范围以内。你们只要趁这个时机,将我送到皇后的水晶棺边,剩下的交给我就可以了。”   听完他这一番话,临时会议室内的众人都各自陷入沉思,屋中一时安静了片刻。   “不管怎么说,你们能够走到这里,也愿意帮助我和玛格丽特为敌,我内心还是非常感谢的。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我城堡中的一切财产都将转赠给你们,这个承诺是仍然有效的。”片刻的沉默之后,破布娃娃对众人说道,“虽然我仍然爱她,也深深地为自己的曾经误解和伤害她而感到愧疚,但她成为玩偶之王,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同样也都不能被原谅。”   “是我造成了这一切悲剧,我已经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现在,我也应该背负起这一切,最终去面对她,将我们之间的恩怨做个了断。”   “是时候结束这荒诞的一切了。” 第58章 剧本四·命轨·九   夜色下的王宫,仍然一片阴森森,冒出一缕缕不详的鬼气。   每次进入这座建筑,不见寒都有一种在游乐园鬼屋冒险的感觉。即明知道里面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没什么好害怕,在传言和童年阴影的夸大下,却难免仍然心存忌惮。   走在漆黑的走廊里,浑身都感觉毛毛的,好像下一刻就会有鬼怪从黑暗中窜出来,或者有阴风在后颈吹过,又或者地下忽然伸出骷髅手抓住脚踝。   国王在王宫中庭等待着他们。   高大的身材,宽厚的披风,以及居高临下的站位,无一不给步入王宫的挑战者们成倍地增加着心理压力。   站在中庭门口,不见寒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裤兜外侧,那个口袋里装着破布娃娃。为了防止被国王察觉它的存在,他甚至在将破布娃娃塞进口袋前,让边仇用彩虹魔方将它做了一个空间隔绝。   第二次挑战国王,因为增加了许多不可知的变数,不见寒比第一次还要更紧张、更没有把握。   但是已经走到这里,无论是副本剧情还是“这个故事”都已经接近尾声,他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   “竟然还真的被普利斯卿说中了。不过,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有胆量自己找上门来。”国王冷笑着说道,“不自量力的蝼蚁。即使是你和这些王国的背叛者——即使你们一起进攻,也不可能伤到我分毫。”   “谁知道呢?这可说不准啊。”不见寒回答。   同时他在心里补上一句:毕竟我们已经曾合力将你打败过一次了。   国王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下王座高高的台阶。   “挑衅我的王权,你很狂妄。”国王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权杖,与此同时,中庭宛如夜空般深邃的地面化为了黑红相间的棋盘,整座王宫被隔绝成为决战的战场,“就让我的臣民陪你玩玩吧!”   地面上接连亮起红色的魔纹光圈。   美人鱼、玩偶熊、血人偶、小丑以及驯兽师,这些不见寒曾经与之交锋过的老对手接连从召唤的阵法中出现,狰狞地扑向他们。   遵从早已经安排好的战术,人类阵营的高阶玩偶们各自应敌。   杂技演员的银线将美人鱼绞吊在半空中,玩偶兔重拳出击把玩偶熊锤得棉絮飞舞。血人偶被魔术困在魔方中无法挣脱,而小丑和驯兽师被激光和导弹撵得满地乱跑。   这场本就只是热身运动的开场战斗,转眼之间就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对此早有预料的国王并不惊讶,他将臣民们一一召回,像罗列餐盘和点心一样,排布在自己面前。   “很好,你并非王国之外那些痴愚弱小的低等人类,我将赋予你让我亲自动手的荣幸。”仿佛一只沉睡的巨兽正待苏醒,露出它血腥的爪牙,国王目露凶光地高声宣布,“——准备参加地狱的盛宴吧,人类!”   整座王宫隆隆地巨震起来。   破碎的石块和水晶灯从穹顶上砸下来,不见寒一众被剧烈的地震摇晃得站立不稳,甚至有人猝不及防,跌坐在地。   周围的墙壁宛如活了起来,有的向前推进,有的后退,还有的在震动中升起或者降落。   “大家小心!”   不见寒话声刚落,黑红方格构成的地面就以他们为中心,裂开数道蛛网般的黑痕。裂痕如同地陷天坑,向下坍塌,玩偶们和黑红破碎石砖一同,坠向其下深不见底的漆黑之渊。   失重感持续许久,不见寒终于砸落在地面上。   眼前一片血红,浑身剧痛,不难想象,肯定是摔了个半残。他躺在地面上倒吸冷气,直到伤势逐渐自行好转,才从地上爬起来。   好在口袋里的破布娃娃因为魔方的禁锢,没有被摔出来,不然要找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沿着迷宫的墙壁行走,不见寒侧耳倾听了一阵。在听见某个方向疑似传来隆隆的震动声之后,便以那为方向,朝那边赶去。   在进入王宫之前,他们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通关对策。不见寒已经叮嘱过玩偶兔,在进入boss战第二阶段的迷宫之后就砸穿附近墙壁,这样她发出的动静方便吸引同伴前去集合,也可以减少迷宫墙壁带来的阻隔困难。   不会做题就砸考场,这才是符合不见寒攻略美学的硬核通关。   一路潜行前进,不必和任何潜伏在迷宫中的怪物交手,不见寒转眼之间就来到了震动声发出的源头。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制造出这么大动静的,竟然不是砸墙的玩偶兔。   而是一个巨大的拔牙鲨鱼。   边仇正在逗那头大鲨鱼玩耍。他用银手杖将鲨鱼的牙齿一枚一枚敲掉,直到敲中特殊的那枚,鲨鱼的血盆大口就会猛地咬合,上下颚砸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声响。鲨鱼两排尖牙锋利无匹,一口就能咬碎一面墙壁,砖石崩裂,发出比玩偶兔砸墙还要剧烈的震动和轰鸣声。   每咬合完一次,鲨鱼被敲掉的牙齿又会重新长出来,整整齐齐的一排,寒光闪烁。   而拥有着神奇魔术的魔术师,在鲨鱼准备咬合的一瞬间,就会使用魔术·大变活人转移到鲨鱼背后。任由鲨鱼追着他冲撞疯咬,也无法伤到他分毫。   见到不见寒出现,无聊的魔术师才结束了这场惊险刺激的追逃游戏。他一个响指,火焰摇曳,白鸽的翅刃将鲨鱼片成鱼刺身,半透明的鱼片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洒落。   “这家伙制造的动静比玩偶兔要大,我想如果玩偶兔足够聪明,应该已经停止砸墙,然后和另外两个家伙一样听着声音朝这边赶来了。”边仇向不见寒解释。   不见寒点头表示理解:“我们在这等他们一会儿吧。”   简单地交流完,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不见寒理当有很多话想要和边仇讲,但真正到了独处的时候,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气氛莫名尴尬。   毕竟他所记得的、那些和边仇一起并肩作战的回忆,面前这位魔术师先生,对其一无所知。   最终还是边仇先开启话题,结束了二人间凝滞的气氛:“你觉得破布娃娃所说的话,真的可信吗?”   彩虹魔方对空间的隔绝能力,是受魔术师控制的。假如他不想让魔方内的东西听见魔方外的声音,或者看见魔方外的情形,那就一定不能,因此也不必担心不见寒口袋中的破布娃娃能听见他们此时的谈论。   莫名地,不见寒松了口气,回答道:“大多数可信吧,毕竟直到现在为止,他所说的关于国王的战斗信息,都能对得上号。”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战斗,我也有信心能够协助甚至保护好你,有没有他的存在根本就无关紧要。”边仇轻描淡写地说,语言中透露着强大的自信,“我在意的是君临——他所说的国王的无敌状态异能。那是我也无法触及的领域了,他究竟有什么把握,这么自信能够化解这个难题?”   “我不知道。说实话,我也是在赌。”不见寒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如果说一开始不见寒还抱有某种侥幸心理的话,在解开破布娃娃的诅咒之后,他就很确信,如果按照他之前的想法以皇后作为媒介破解君临,战斗结束后,他们很可能会面临新的、对他们更加不利的隐藏剧情。   不得不说,无论是变成破布娃娃的皮耶尔,还是变成国王的玛格丽特,他们没有哪个是好东西。这二者之间存在着一种对立关系,一旦失去其中一者,平衡被打破,玩偶之国的剧情就会无可挽回地向坏结局倾斜。   “虽然我也很不爽,竟然要靠帮助渣男去破局,但这确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见寒不情不愿地嘟囔,“真是滑稽……我曾经干掉了两个渣男,现在竟然得和渣男暂时处于同一阵营,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吗?”   边仇对他不忿的语气产生了一丝兴趣:“你觉得皮耶尔的作为很糟糕?”   “当然,岂止是糟糕,糟糕透顶了好吗。”不见寒丝毫不吝啬对自己看不惯的家伙进行批判,“觊觎自己所没有的别人的才华,因此骗来了少女一颗纯真又真挚的心。他将原本自己应该肩负的、传承家族技艺的责任推卸给了玛格丽特,却同时要求对方还要成为符合他心意的妻子。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十全十美的事情?”   “想要的太多,这是他的第一个错误。”   “第二个错误是,当夫妻之间矛盾发生时,他没有想着如何去解决,而是懦弱地一味逃避。既不打算包容妻子怪异的脾气,也不交给妻子正确与人交往的方式,只是自己逃离了家庭,落得一身清净。他就完全没想过,感情得不到反馈——无论是认同的还是反对的——这对付出感情的一方来说,是多么残忍的冷暴力吗?”   “至于第三个错误,那就是他的偏听偏信和决策草率。所有听说来的事情,到底也只是听说来的,有关玛格丽特的风言风语他从未亲自求证过,只要他回城堡哪怕只看一眼,这场惨案或许就不会发生。”   “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错误,就是他的极度自私。在怀疑玛格丽特出轨时,他本可以选择用离婚结束这段感情,用商业合同保障自己的权益,但是他最终却选择了暗杀妻子,将这一切不光彩埋葬在黑暗里。完事之后后悔了,又自以为是地用邪术将妻子复活。我看出了岔子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也纯属他活该,要不是我队友全栽在国王手里,我还恨不得给他鼓掌称快呢。”   不见寒越吐槽越起劲,叨叨叨骂了一堆,越想越觉得,自己队友受的伤都得往破布娃娃头上记一笔。   “确实。”边仇看似无意地感慨,“他的势利和懦弱,是这一切悲剧的起源。”   “……那倒也不一定。”   不见寒想了想,继续说道。   “怎么说呢,在这件事当中,皮耶尔固然承担主要的责任,但是玛格丽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问题吧。听皮耶尔的描述,再看看玩偶之国的现状,我大概也能想象到,她生前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女人。”   “自负天才,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中,固执,而且钟情于自我感动,这样的怪胎。我也不难想象,如果皮耶尔没有雇佣杀手刺杀玛格丽特,那么最终只会有两种结局——”   “要么他被玛格丽特逼疯;要么玛格丽特终将深爱上自己臆想出来的‘国王’,而将皮耶尔当做被她从幻想恋人‘国王’中剔除的糟粕,想方设法地杀死。”   “或许换一个丈夫,玛格丽特可以有更好的人生。”边仇说。   不见寒摇头:“不会的。玛格丽特那种人,浸入幻想的世界太深,纵使她拥有再丰富的感情,也只会爱慕自己的幻想。没有人能够承担她感情沉重而且扭曲的倾泻,她就不适合跟任何普通人建立感情关系。”   他最后拍板定论:“与其说他们俩谁对谁错,倒不如说,错误的是两个不合适的人在一起了。怪胎与常人之间,本就不应该相爱。”   边仇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很平静,仿佛真的十分认可不见寒的发言。但假如不见寒和他再熟悉一点、再了解一些他感情的表达,或许可以在他此刻平静的眼神中,察觉到被深深隐藏起来的无奈和失落。   如果能再深入一点,或者是换作未来的不见寒,他甚至可以读懂这份落寞并不属于魔术师,而是发自这副精美皮相背后隐藏的灵魂。   但眼前的不见寒,对这一切尚且一无所知。   “听你说的头头是道,一定很懂感情的事吧。”边仇随口说,“感觉你这方面的经验非常丰富?”   “唉,倒也没有。你看我好像挺能说的,其实都是纸上谈兵。”不见寒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从来没谈过恋爱,感情经验什么的,当然也完全是一片空白……”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糟糕。不见寒心想。套话还是边仇强,竟然说漏嘴了!   但是此时再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他有些慌乱地看向边仇,只见魔术师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一见钟情?久别重逢的爱人?定情信物?”边仇好整以暇,一句一句地反问,“说的挺像那么回事的嘛。”   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的震惊或者怒火,但正是这种反常的冷静,才一瞬间令不见寒产生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终于露馅了吧?利用了我一路的小骗子。” 第59章 剧本四·命轨·十   “我这个人,从不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边仇一边说,一边向不见寒走出一步,巨大的压迫感令不见寒情不自禁地退缩,随着他的逼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从你站在我面前那一刻,你说出第一句话的瞬间开始,我就再也没有相信过你口中吐出的半个字。”   “我知道人们往往更想听见什么样的话语,什么样的言辞更容易使自己获利。所以我擅长说好听的话,不吝啬赞美和暧昧之词,甚至不在乎编造和事实违背的美丽谎言。”   “我喜欢看人们为我的言语欢欣或者低落。你难道不觉得,用区区三言两语就能挑动一个人的情绪,博取对方的信赖或者亲近,轻易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情吗?”   不见寒感觉有冷汗渗出,打湿了后背的衬衫。他并不意外边仇能识破他假劣得甚至有些粗糙的表白,但也确实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丝毫不留情面地拆穿他。   他尽量挺直腰杆,让自己不要再后退,强笑着回答:“不愧是你,老渣男了。”   “因此,我太了解善用语言的力量了,也很明白如何去区分一个人的话中的感情是真是假。”边仇又朝不见寒逼近了一步,“爱慕和贫穷一样,是人类最难以掩饰的东西。但那往往很慎重,而且沉重,能够被轻易说出口的喜欢,都不是真正的喜欢。”   不见寒被他一番剖析说得十分心虚。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他所说的话都是真的,这不就代表着,一周目边仇也是在用语言玩弄他的感情吗?   这样想来,他们半斤八两,又有谁对不起谁呢!   不见寒顿时感觉自己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既然你分明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陪我演到了现在?”   反正都已经被看透了,不见寒干脆就破罐破摔地承认了。   边仇却笑了:“我说你所说的话假得不能再假,但是没有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假的啊。”   “啊……?你不是说你不信我吗?”   不见寒愣住了。   这家伙在胡言乱语什么啊。现在又说这种话,岂不是和他自己的观点自相矛盾了吗?   “正因为我自己时常吐露轻佻又不负责任的话语,所以我善于分辨话的真假,也不相信耳朵和语言。”边仇竖起食指,在唇边轻轻抵了抵,“但是我相信自己的双眼和心,相信自己对事物的观察和判断。”   “你在面对我的时候,态度很明显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你在我面前很放松,说话和做事都很随意,并不像对他人时的那样拘谨有礼。这让我确信,在失去记忆之前我们确实是熟识的。”   “而且最耐人寻味的是,你在明知道我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仍然敢对我说‘一见钟情’,开类似什么‘只要相遇就会再次相爱’、‘定情信物和最深刻的羁绊’这样的玩笑。你很信任我?也很了解身为人类时的我,笃定我不会因此生气或者怀疑你?”   “再往深处想一些,这已经不仅仅是相识的关系了。我过去还有记忆时,一定和你很亲密,非常宠爱你,才让你敢在我面前如此有恃无恐。”   在不见寒逐渐变得怪异的眼神中,边仇将他的分析继续说了下去。   “让我来猜猜,我们真正的关系是什么……肯定不是恋人,是亲人吗?应该不是,亲人之间不会开恋爱关系这样的玩笑。挚友?或者损友?可能比这要更近一点……嗯,结合你所说的,我们曾经在杀手工会中共事,而且我会以前辈身份给你赠予奖励……我们是师徒,我说的对吗?”   不见寒目瞪口呆。   半晌,他头皮发麻地喃喃说道:“……你是妖怪吧?”   边仇轻轻一笑:“这是很容易就能够联想到的事情。”   他在不见寒面前半蹲下来,握着不见寒的肩,将他在战斗中弄得凌乱起皱的衣领扯出来重新整理好:“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玩偶的盛宴发动有一个必须条件,那就是作为盛宴被献祭的人类,必须是活着的。死去的人类灵魂将会离体,根本无法作为盛宴的材料。”   “生前的我是否知道这个秘密,我很难说。但是我的常识告诉我,一个杀手在被擒时,或者陷入绝境之时,会选择自我了断,以防止敌人的严刑拷打迫使自己泄露秘密。假如我不知道盛宴的事,那我没有选择在绝望时自尽,大概是因为还心存有一线希望,放不下你,太想要活着回去再见到你。”   “但是假如我清楚盛宴的秘密,却没有自尽,而是放任自己被吞噬重生为玩偶,那一定是因为我太自信我对你的感情。我对此自信到坚信自己即使失去记忆,变成一个没有血肉的怪物,我的本能也会认出你,绝对不会伤害你;坚信自己会相信你的话,支持你的选择,协助你完成你想要达到的目的。”   “所以,你完全不必惧怕我。不必担心我会怀疑你,背叛你,或者会无视你、离开你,更不必用‘我们是恋人’这样的谎言来企图将我们绑定。”   说到这里,边仇从燕尾服的口袋里取出一枚纸鹤,放进了不见寒的裤子口袋里。   “如果你对我所说的话还心存疑虑,那么——魔术·秘密纸鹤,这张纸鹤上面预置了一个大变活人的魔法,可以将撕碎它的人转移到安全的位置去。”边仇说,“我将它留给你,一会儿最终面对国王的战斗,如果你面临危险,而我无法及时地关照到你,你就用它保护好自己。”   “亲爱的,你要相信,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重视你、爱护你。我会无条件地帮助你,保护你,甚至愿意为你而死。”边仇最后将不见寒的领结抚平,微笑着握起他的手,亲吻他的指尖,“即使这并不是爱情。”   ——怦。   不见寒怔愣间,仿佛听见一声巨响。   他的心脏好像用力地撞在了肋骨上,撞得他胸口一震,又酸又涨。胸腔里面热到发烫,烫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怔怔地看着边仇,说:“……为什么要到我真正心动的时候,你才告诉我,这并不是爱情啊。”   边仇只是微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就在这时,周围的墙面由缓至急地震动起来,爆破声由远及近。很快,伴随着“轰——”一声巨响,墙面破开,砖石乱溅,一个粉红色的兔头从墙面破损处冒了出来。   “嗨?”玩偶兔朝他们打了个招呼,“你们在聊什么呢?”   “没什么,”边仇说着,站直了身体,“解除了一些小小的误会而已。”   在玩偶兔身后,杂技演员和机甲战士也陆续探出头来。看来他们在赶来的路上早就已经汇合了,以机甲战士的热感应系统做导航,循着不见寒的坐标一路找到这里。   机甲战士带来了大量的宝石球,以及特殊玩偶米诺陶洛斯的引导。不见寒拿走了这个线球,然后大家将宝石球分配一番,就立刻起程,赶往王宫中庭。   路上,杂技演员悄悄凑到不见寒身边,小声问他:“你和魔术师到底怎么了?我看刚才你们两个人之间,气氛好像怪怪的。”   不见寒声音没什么感情地回答:“也没什么,就是和他探讨了一下我突如其来但是不合时宜的心动和初恋。”   “啊?”杂技演员想了想,说,“那……恭喜你?”   不见寒语气古井不波:“没什么好恭喜的。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猝不及防地失恋了。”   杂技演员一时语塞,思考了半晌,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干巴巴地说:“那可真是一场风驰电掣的恋情啊。”   不见寒彬彬有礼地回答:“是的。谢谢你的补刀。”   接下来一路无话,众人很快来到中庭前。   中庭的大门被米诺陶洛斯的引导叩开,宛如凶兽张开它的血盆大口。结束了盛宴的畸形怪物已经等待他们许久,在黑暗中踱步,发出不耐烦的喷气声。   “你来得太晚,盛宴已经结束了!”   怪物国王凶恶地咆哮道。   “人类,我要将你吞噬掉!由你做成的盛宴,能够给我带来什么样全新的能力呢?”   不见寒没有和它对台词的心情,做出一个手势,示意大家可以上前发动进攻了。   玩偶兔和杂技演员正面冲了上去,机甲战士在远处以枪炮辅佐,提供远程支援。而魔术师则踏着白鸽飘飞在空中,纵观全场,以魔术攻击国王的同时,用大变活人适时替队友规避国王的攻击。   有过指挥团队作战的经验,这一次不见寒更加得心应手。他的目光只顾紧盯国王,时刻抓紧它消失的时机和位置,大声提醒队友去往应该去的格子进行避险。偶然遇到国王离他太近时发动声波攻击,也不需要他自己奔跑闪躲,边仇会将他瞬移去安全的位置。   很快,国王就被他们的默契配合和迅猛如同暴雨的进攻,逼迫得失去了猫捉耗子的耐心。   “很好,你做得很好!”它仰天发出怒吼,“都去死吧,你们这些混账的蝼蚁!”   国王的最终异能,【君临】发动。   就在这一瞬间,不见寒动了起来!   他朝中庭深处的黑暗拔腿狂奔!   在他身后,玩偶兔跳起来踹中了怪物国王的眼睛,杂技演员的银丝绞住了它背后所有的骨刺,使它们不能朝不见寒发射。机甲战士投放出烟雾弹,掩饰他的行踪。而魔术师挥臂,数十道彩虹魔方的屏障在他背后拔地而起,隔绝一切威压的影响!   所有人齐心协力,为他拦住了暴君状态中的国王,而他只需要往前跑,将破布娃娃送到皇后的水晶棺上!   在国王发动君临的同时,它的移动范围也会受到限制,除非解除暴君状态,否则无法通过黑红格子进行穿梭。这不会被阻击的一瞬间,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而魔术师的大变活人无法将人送往他没有去到过的地方,因此只能靠不见寒亲自跑过去!   穿越无数黑红交替的方格,身边的景象,在飞奔的不见寒眼中已经模糊成一道幻影。   水晶棺就在眼前了!   他踏上最后的、放置着水晶棺的黑方格,手脚并用爬上王座的阶梯,从口袋中掏出破布娃娃,朝水晶棺里用力掷出!   “不——!!!”   国王声嘶力竭地吼叫,但是已经无法阻止事态成为定局。   不见寒眼望着破布娃娃准确无误地落进水晶棺中,紧绷的身体向身后的阶梯仰倒,终于松懈下来。   下一瞬间,他的眼前忽然一花。   不见寒:……?   他面前高高的阶梯和盛满玫瑰花的水晶棺消失了,脚下的黑色格子变成了一片血红。   迷茫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被瞬移了,仰起头四周张望,本应该出现在中庭战场中央、被玩偶们围困的国王,消失不见了。   难道这么快,国王就被破布娃娃解决了吗?   做梦呢。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去皇后身边,国王解除了君临状态,使用异能力从格子中穿梭走了。   想通了这一点,不见寒忽然意识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瞳孔猛地收缩。   他回头,果然看见,空旷的黑暗中、高高的王座上,魔术师的背影悬浮在水晶棺旁,回头朝他轻轻一笑。   魔术·大变活人有两种用法。一种是将指定目标传送去魔术师去过的位置,另一种是将魔术师和指定目标进行位置交换。而这两种用法的能力冷却时间,是分开计算的。   在刚才的战斗中,魔术师已经多次使用将目标传送到指定位置的魔术,因此转移目标的能力在冷却期间,无法发动了。所以此刻,他选择使用另外一种传送,将不见寒的位置与自己交换。   他为什么要忽然换位?   不见寒几乎是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因为国王是从黑色格子穿梭走的!   “——我甚至愿意为你而死。”   边仇刚刚才说过的、声音温柔的剖白,再一次在不见寒耳边响起。   “即使这并不是爱情。”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瞬间。   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不见寒的身体先行动了起来。   他的手伸进了裤子口袋中,从里面摸出了一张千纸鹤。   魔术·秘密纸鹤。   苍白的纸鹤被撕碎,预置在其上的魔术·大变活人瞬间触发。   不见寒眼前再次一花,脚下的血红色一暗,变成了深邃纯粹的黑。   ——因为魔术师转移目标的异能还在冷却中,这一刻,将目标与魔术师所在位置互换的魔术·大变活人被发动了。   连续两次发动,互换位置的魔术也进入冷却状态。   “不见寒——!!!”   他听见一向从容优雅的魔术师先生,在他背后发出了几乎破音的嘶喊。   位置交换完成的一瞬,尖锐的暗影从脚下的黑色格子中穿出。   千万漆黑的利刃穿身而过,将少年单薄的身形钉在暗影化身的刀剑棘丛上。随后刀刃顺向抽出,变成一道道黑色的流影直奔水晶棺,在棺前重新凝聚成怪物庞大又丑陋的身躯。   而遭到万刃穿身的少年,身体被抛下,重重摔落在高台,然后一圈一圈滚下台阶。   汹涌而出的鲜血,最终将他身下的黑色方格染红。 第60章 剧本四·命轨·十一   传送目标的魔术·大变活人,异能冷却时间结束。   魔术师的身影一阵闪烁。不到眨眼的功夫,倒在台阶下的不见寒的身体消失了,出现在了半蹲在战场中央的魔术师怀中。   不见寒的挡刀令边仇险些失去理智,几乎是立刻,他就瞬移去了不见寒身边去。直到抱起不见寒,他才意识到这里离危险太近了,紧接着第二次大变活人无缝衔接,抱着不见寒一起退回相对安全的距离。   杂技演员、玩偶兔、机甲战士全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怔怔地看着边仇。   魔术师先生的脸色异常难看。   他脸上假面一般的微笑彻底崩裂塌陷,露出了以往绝不会有的、冷厉苍白的神色。他的嘴唇在轻微颤抖,甚至说不出话来,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者,害怕他的诘问不见寒已经无法回答。   血像无法止住,一股一股往外涌,潮湿温热,将魔术师先生白色的衬衫染红。   “……不见寒,”边仇终于咬牙切齿地,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你他妈干什么啊?!”   在他怀里,像尸体一样瘫着不动的人,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见寒连咳带喘,吐出了许多鲜血,黑红色的血污中还夹杂着些许玫瑰花瓣。边仇愣了一下,然后才看见他胸前本应该最致命的伤口处,盛开着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红玫瑰娇艳欲滴,犹如缀在少年礼服前襟的胸针。它周围盘绕着一圈一圈的暗红色荆棘藤,牢牢护住了心脏的位置。   撕碎纸鹤的那一刻,不见寒确实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次自己会死。   但在国王暗遁的漆黑影刃穿身而过的瞬间,从他的伤口涌出的鲜血中忽然绽开一朵玫瑰花。不知从何而来的玫瑰狂野疯长,花藤缠绕,替他挡下了针对心脏处的致命攻击。   紧接着他摔落在地,滚下台阶。此时,因为既没有受到一击致命的伤势,又没有被敌人追击补刀,他的异能【呼吸回血】开始发挥作用。   在边仇的盯视下,他的伤口随着呼吸的节奏开始愈合。   全身上下的贯穿伤看起来非常恐怖,但在十个呼吸之后,它们全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只有不见寒身上衣服的破损和残留的大片血迹,证明它们确实存在过。   玫瑰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少年胸口凋零。枯萎的花瓣和藤蔓一起化为灰烬。   “你才是,傻逼吧!”不见寒朝边仇翻了个白眼,“万一我没把破布娃娃扔出去,你就把我瞬移走了,我们不就前功尽弃?你当我是玻璃做的,挨一刀能死啊?”   边仇刚刚感受到什么叫做劫后余生,心情大起大落,气都不顺不过来:“我看你就是仗着我不舍得把你往死里打。”   “喂,我很认真的!我的决策才是正确选择吧,你那挡刀操作,什么玩意儿啊?”不见寒也被边仇气的够呛,“我和你们又不一样,有体格的有体格有魔法的有魔法,一个个战斗力上天。我唯独就是能苟,只要还能喘气我就能苟到天荒地老。你挨刀是损失战斗力,我挨刀就当十秒大姨妈了嘛……”   边仇怒极反笑:“你还有理了?”   不见寒抬手,反手一掌捂住边仇的嘴:“真当我跟你讲道理呢?你闭嘴,我乐意!”   上一周目他看着边仇死在他面前,整整八十三次。   这一回他发过誓的,一定要改变结局,把边仇活着带出去。   在他们两人背后,本来就没有搞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的另外三位队友,此刻纷纷感到更加的人间迷惑了。   是魔术师替不见寒挡刀了吧?   还是说不见寒把魔术师给救了?   反正最后谁也没事,他们俩为什么又吵起来了啊?   眼下到底不是争执的好时机。给了彼此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不见寒和边仇各自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去关心水晶棺那边现在的情形。   王座高台上,玫瑰藤像瀑布一样,沿着台阶倾泻而下,铺满了地面。   “我的玛格丽特!”怪物国王惊喜的声音回荡在王宫空旷的中庭里,“你终于醒来了!”   玫瑰花的簇拥中,身穿华美礼裙的女人,缓缓从水晶棺中坐起。   从长梦中苏醒的女人,有如金丝绸缎一般的长发,石榴宝石般剔透的双眼。玫瑰与荆棘一拥而上,织成她加冕的华裙,裙裾沉沉地、长长地拖曳在地上。   她望向怪物国王,眼神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悲伤。   “不、不对!”怪物国王仿佛从美梦中惊喜,不得不面对残忍的现实,咆哮声骤然愤怒起来,“你不是玛格丽特,你是什么东西?!”   它回头,朝不见寒大吼大叫:“你们对我的玛格丽特做了什么!”   荆棘丛漫长,缠绕上它的双腿,从它的伤口中伸出枝蔓。国王大惊,想用暗遁从黑格子中穿梭,但荆棘藤似乎有奇异的、阻隔空间的能力,让它无法逃脱。它怒吼着,撕扯自己身上的藤蔓,但棘刺拉扯造成了更多的伤口,反而使更多的花芽从它身上生出。   “已经可以了,”已经进阶为猩红女王的皇后,目露悲悯地说,“玛格丽特,停下吧。我们都很累了。”   现在她体内的灵魂,正是原本被困在破布娃娃皮耶尔。   破布娃娃作为玩偶,也有属于它的异能。它唯一的异能【偿还】,用处不大,只有一个效果,就是强制被它接触到的玩偶向它发动【盛宴】。   当它被不见寒扔进水晶棺里,接触到皇后的刹那,它发动了【偿还】,强制皇后对它使用了【盛宴】。   一般而言盛宴是需要时间的,但是破布娃娃和皇后之间形成了一个特例。皇后在玩偶中处于顶尖高阶,而破布娃娃是非常低阶的玩偶,所以盛宴的进行非常迅速。加上皇后本身没有灵魂,也不会产生任何的排斥反应,因此,盛宴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完成了。   也是几乎那同一时刻,和边仇交换位置的不见寒被国王暗遁袭击。已经完成盛宴、进阶成猩红女王的皮耶尔,在水晶棺中使用了异能【玫瑰庭】,为不见寒挡下了致命的攻击,使他幸免一死。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这场险之又险的获胜,战力、计划、执行力以及运气,缺一不可。   已经被不见寒等人重创、此时又无法发动君临的国王,彻底成为了玫瑰滋长的养料。荆棘像一股股喷泉,疯狂地从它伤口中涌出,玫瑰花开满表皮,将它丑陋的外表装饰成童话一般美丽的花捧。   它嘶嚎,满地打滚,身上的花瓣破碎又扬起,最后还是轻飘飘地落回它身上。它渐渐地不动了,像一座小山丘一样,垒在王座下,无声地盛开满鲜花。   “我无法挽救已经发生的错误,也不敢说能赎自己犯下的罪过。但是,让这一切到此为止吧。”疲惫的猩红女王说道。   她走出了水晶棺,走下高高在上的王座,依偎在一动不动的、玫瑰簇拥的怪物身旁,垂下头,静静地合上了双眼。   “愿你永在幻想的国度为王,从此不必遭遇庸俗卑劣的我。”   女王与怪物与玫瑰花,在沉默的黑暗中化为灰烬。   如童话又如梦一般的悲剧谢幕了。   “……结束了吗?”   不见寒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这个收场,确实容易令人没有真实感。但回想起《玩偶之国》剧本像爱丽丝闯入仙境一样的开始,这个如梦般结局,又似乎发生得理所应当。   “大、大概是结束了吧。”杂技演员也不是很确定,“但,还是不要放松警惕的好?”   边仇的表现最为淡然,他直接往两个最终boss消失的地方走了过去:“我去那边看看,确认一下他们死透了没有。”   他们在中庭到处查看一番,确定两位boss已经同归于尽,而且中庭也没有其他隐藏的剧情之后,终于大松一口气。   不见寒直接就地坐下了:“妈的,别说两位boss,我也累得快原地去世了好吗。”   第二次进入玩偶之国剧本,看似一命通关,其实也并不轻松。   不见寒不仅实打实地重新经历了一次所有的战斗情节,还全程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忽悠边仇。尤其是最后在迷宫中,经历了被边仇拆穿谎言人设崩塌,又被深情剖白一番,人生大起大落简直像过山车一样刺激。   更何况,最终和国王决战时,虽然差一点点没被杀死,但直面死亡的恐惧和万刃穿身的痛苦,绝对是不打折扣的。   “不来了我再也不来了。就算我是假的,就算死在这里,我也不复读了。”不见寒完全失去斗志,瘫在地上发出了哀嚎,“简直伤身又伤心!”   “说什么丧气话呢。”边仇走过来,弯腰抓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马上就要出去了,你现在开始打退堂鼓?”   不见寒借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对,快出门快出门。以免夜长梦多。”   哪用他们催促,机甲战士早已经准备好了,胸前的超次元激光炮开始蓄能。   “话说回来,我们刚才账还没有清完。”边仇稍微眯起了眼睛,“就算你有呼吸回血的异能,被刺穿心脏或者割掉脑袋,一样是个死字。你不管不顾冲了上去,就没考虑过我?”   不见寒嗯嗯地敷衍道:“我相信自己命硬就像你相信自己相信我一样。”   大不了档一读又是好汉一条嘛,还能换个新姿势,继续调戏边仇。   “……没心没肺的家伙。”   对这种油盐不进的装死者,即使是魔术师先生,除了叹息也没有丝毫办法。   不见寒倒是没什么所谓,他甚至还觉得,这一架吵得挺值。   毕竟自从边仇和他谈完心之后,两个人之间就一直处在一种奇怪的僵硬气氛里,连杂技演员都看出他们俩尴尬得像在冷战。   直到边仇抱起重伤的他,失态地把他痛骂一顿,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怪异隔阂才被彻底打碎。他又能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如地和他的魔术师先生插科打诨。   这样挺好,毕竟剧情结束,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剧本了。这一次又是失恋又是喷血,好不容易才打出的完美结局,他不想在最后给自己留有任何遗憾。   “别吵了,次元炮准备好了!”机甲战士朝他们喊道,“都快过来吧!”   “好!”不见寒朝机甲战士回应。   然后他对边仇说:“走,一起到外面去吧?”   边仇朝他微笑点头。   不见寒牵着边仇的胳膊,和杂技演员、玩偶兔、机甲战士一起,先后跳进了漆黑的次元洞里。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不见寒忍着令人作呕的头晕,在次元缝隙中翻滚跌撞了许久,才被次元洞吐出其外。   一落地,他就迫不及待地爬起来。远离城堡,他的身材恢复了正常大小,身上被魔术·惊喜礼花变出的小礼服也消失了。他进入玩偶之国前穿的那身便于战斗的简装好好地套在身上,袖子和裤腿挽起,但是大小刚刚合身。   传送降落的地点,果然还是在城堡森林外的哨塔上,他一起身就能看见远处沐浴着晨光的城堡。糖果彩色的旗帜在屋顶上飘扬,屋檐闪闪发光。   无数藤蔓从城堡的门窗和墙壁的缝隙中钻出,一蓬一蓬,开满鲜红浓艳的玫瑰花,将城堡装点得仿若梦幻,一如童话故事里沉睡着幻想公主的王城。   不见寒兴奋地指着远处的城堡,大喊:“诶,边仇你看,城堡在那里!我们出来了!”   背后无人回应。   不见寒一愣,慢慢回头。   在他身后,地上散落着装饰毛绒玩偶用的蝴蝶结,启动机器人的发条,一把七彩的飞镖,和一副魔术专用的扑克牌。   十二点的钟声响过,神奇的魔法失去效果,童话故事画上句号。动物不会说话,玩偶不会跳舞,华丽的礼服也变成灰扑扑的围裙。所有的不可思议化归现实,一切冒险从未发生过,世界和平又宁静。   ——一场梦醒了。 第61章 剧本四·命轨·十二   “草他妈的!傻逼作者,狗屎剧情,垃圾作者你没有心!”   “再说一遍,混蛋作者你他妈的没有心!!!”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不见寒朝着虚空破口大骂。   不见寒快要气疯了。   他感觉自己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上能九天揽月、下敢五洋捉鳖,终于把妖魔鬼怪全部打死,杀上了西天。结果西经图书管理员跟他说,你通关太暴力了,隐藏剧情没打完,还得重来一次。   行吧,那就再来一次。   他这回武能徒手撕渣男,文能嘴炮撩同伴。经也念了一路,也舍命替人挡过刀,好不容易把隐藏全趟完了,结果西经图书管理员说——   “你来晚啦,西经我们已经烧完了,灰都给你扬咯~”   对此,不见寒只想说。   就这?就这?!!!   “找死吧狗比作者!写的什么智障玩意儿老子不干了!你有本事发大刀,你有本事头给老子伸过来!不给你掀飞到第三宇宙速度脱离太阳系我让你跟我妈姓!!!”   气得连骂了空气三千字祖安论文,不见寒累得气喘吁吁,倒在黑暗里。   系统空间没有方位概念,没有上下左右。他以仰躺的姿势悬浮在半空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听不到任何的回应声音。   他静静地漂浮在虚空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和剧烈心跳的声音。胸口忽然涌上来一股巨大的委屈,又酸又疼。   “你妈的,为什么。”不见寒声音哽咽,“还我魔术师啊……”   “才不过离开这么一会儿,你就开始想念我了吗?”   熟悉又带着笑意的轻佻声音,传入不见寒耳中。   不见寒一个激灵,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愣在原地连气都忘了喘。半晌,他才从地上弹起来,手脚并用接连往后爬了几步,抬起头来。   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水银镜。镜面通透,一尘不染,里面是手持银杖的魔术师先生修挺的身影。   他扶着丝绸礼帽,含笑俯视不见寒。   “边、边仇?”不见寒惊呆了。   这剧本结束还有隐藏彩蛋呢?   “你只看见了‘他’吗?果然,在你眼里只有‘他’是主角,而‘我们’都是配角吧。”   另一道同样十分熟悉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不见寒爬起来转身,看见背后也同样出现了一面一模一样的水银镜,里面是身穿旗袍的美艳女人。   “秦楼月……花魁姐姐?”   “‘你’那待遇还算好的啦。只怕他看见‘我’,不是想要逃跑,就是想要抄刀。”   噩梦一样低沉的轻笑声从身侧传来。   不见寒猛地回头,身侧新浮现出的水银镜里映出青年穿着围裙的影子。   “林八?为什么还有你啊?”   “一场演出结束时,当然所有的演员都要登场谢幕啊。”又一面水银镜现身,这一次出现在镜中的是林传风,“最后来个合影留念什么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水银镜接二连三地从黑暗中浮现。   林八、林七、林四、林家夫妻……   林传风、秦楼月、鸨母……   魔术师、杂技演员、玩偶兔、机甲战士、警官人偶、破布娃娃,甚至怪物国王、血腥女王……   还有那些不见寒只见过一面的龙套角色,也都无一遗漏地出现在镜中。   几十上百面水银镜将不见寒环绕。不见寒震惊又紧张地环顾四周,发现所有镜中人都正以同一副神态看着他,笑容戏谑,场面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数十个镜中之人同时开口,数十道男女长幼不同的声音叠加在一起,效果简直能给人造成恐怖的精神污染,“你不高兴见到我吗?”   “你这他妈的……”不见寒感觉,面前这一切已经涉及了他的认识盲区,浑身鸡皮疙瘩,甚至隐隐有崩溃感,“这是什么鬼啊?!”   以不见寒为中心,几十面水银镜旋转起来。它们像一把展开的折扇上不同的扇叶,此刻骤然合拢重叠,几十面水银镜最终重合成为一面。而镜中无数高矮胖瘦不同的身影,也终于交叠在一起,变成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身穿风衣的俊美青年。   他的长相和魔术师最为近似,有着精致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肤。嘴唇薄而且淡色,嘴角天然上翘,即使没有刻意做出表情,也撩着一丝风情暧昧的笑意。鸦黑的头发半长,有些自然的微卷,顺着脖颈的曲线垂落在肩窝里。   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两只手肘各搭在一边椅子扶手上,双手十指交叉,悬在胸前。   在他的大腿上摊放着一本书,书页中夹着一只钢笔,隐约可以看见书本血红的内页和里面潦草飘逸的手写书迹。   “欢迎你来到这里,我已经等候多时了。”他用不见寒讨厌的、系统301的轻浮好听的声线说道,“我亲爱的男主角。”   不见寒充满警惕地看着他。   之前通关剧本的经验,让他下意识地观察起镜中青年身边的环境。   这位作者似乎是处在某座医院的病房中,因为他身边有一根高高的铁杆,顶端悬挂着吊瓶,下面输液管和针头通向镜子边框之外的不知道哪里……他身边还有一个显示心电图的仪器,上面折线起伏稳定,看得出来被监控的人心跳正常。   他正在医院看望什么人?   不过根据这位作者在创造故事时的表现来看,说他是准备去医院谋杀什么人,不见寒也信。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不见寒紧抿嘴唇,然后问。   “你知道的吧,这是我创造出来的故事世界。”作者微笑着说,“所以,理所当然的,故事里的角色都是我的化身。我决定他们的想法,我支配他们的言行,因此,在这个故事当中,除了你之外的所有角色——无一不是我。”   “……妈的。”不见寒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你有病吧?!”   作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谢谢你的夸奖。假如你是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那是我在角色塑造上的成功。”   “也就是说,所有的npc实际上都是你一个人演的。”不见寒回想起来,真是有种细思恐极的感觉。为了完成这个故事,我骂我自己、我杀我自己、我陷害我自己、我深爱我自己,这神经病作者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猛然回忆起一个bug:“所以我在第二次进入玩偶之国时,破布娃娃记得上一周目我曾经问他的问题,是因为你演串了?”   作者点头,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同时操纵这么多角色在线,赶稿时难免会有疏漏。确实是我不小心写错了,不过问题不大。”   “那你做这一切,”不见寒质问,“到底是为什么?就为了好玩?”   “嗯……这就要从我偶然得到一个神奇的道具开始说起了。”   作者说着,拿起摊开在他大腿上的书本,将它合上,然后在不见寒面前晃了晃。   这本书封面漆黑,上面只有一小片血红,那是故事三个字的标题,以及拥有者的签名。   “这本书是一个特殊道具,名为‘世界模型’,只要在上面书写故事,被书写的故事就会形成一个真实的世界。而且在达到一定的条件之后,书写故事者甚至将书中的某些事物具现到现实中来。”   “作为一个创作者,我实在是很难不对它的效果产生兴趣。”作者朝不见寒耸了耸肩,“真正地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有多少创作者能够抵抗如此强大的诱惑呢?”   “所以我就是你的实验品?”不见寒追问道,“你准备具现到现实中的事物就是——?”   “是的,没错。”作者说,“是这个故事的‘工具人男主角’。”   不见寒强忍怒火:“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写了故事大纲,用系统的提示和限制引导我的行动。又以本就不存在的‘失去的记忆’和离开的方式当做诱饵,勾引我不断往前推进剧情。所谓我发现真相,其实也一直在你的预料之中,一切都是你早就安排好的情节!”   “倒也没有,”作者笑吟吟地回答,“你也给了我很多惊喜啊。”   “惊喜?你指什么?”不见寒冷笑,“是说我在《玩偶之国》剧本中没有像你预计的那样发掘所有隐藏剧情,导致你写出第四个剧本《复读》逼我重来一次?”   作者摇头:“我安排第四个剧本,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因为前三个剧本用设定规范完了我的人设言行,于是又写了第四个自由度相对较高的副本,看我的自主行动是什么表现?就像写好了程序之后要试跑一遍那样?”   作者仍然是摇头:“我想的哪有你那么复杂?诶别说,你这推论的还挺有道理。”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作者再一次举起了手里的书本:“我刚才说过,想要把书中的事物具现到现实去,需要达成一定的条件吧。”   不见寒说:“对,所以和这个条件有关?”   作者微笑点头:“是的,你知道将‘工具人男主’具现到现实中去的条件是什么吗?”   “……?”   不见寒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是要求在‘世界模型’上全文手写,创作一个角色设定完整、小说要素完整的,不少于二十万字的故事。”作者朝不见寒摊了摊手,“你通关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前两个副本你都用四万多字解决了,害我不得不赶紧将《玩偶之国》的设定复杂化,再把情节流程拉长。”   “但是,即便如此,直到我写完《玩偶之国》剧本,全文竟然才十七万字。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临时添加上第四个剧本,用‘补全遗漏的隐藏剧情’为借口,把剩下缺少的字数凑齐。”   不见寒只觉得自己脑门上的青筋在突突地跳:“所以,其实我第一次进林家别墅剧本时没有存档功能,只要死亡就得从头来过,还因为漏拿刷新点马桶里的蛇钥匙重刷……?”   作者:“嗯,是我在水字数。”   不见寒:“那鹤城美术馆剧本,我在《秦淮丽影》展厅必须背地图,然后闭着眼睛冲进去拿道具,死了无数次还被任务套娃……?”   作者:“对的,还是我在努力水字数。”   不见寒:“那玩偶之国剧本里,我最后因为找不到国王战斗信息的线索,杀进王宫硬刚了近百次,为了收集boss战斗数据死出花样来……?”   作者:“是啊,那是我在想尽办法水字数。”   不见寒:“而第四个剧本,整个剧本就……?”   作者:“没错,是我绞尽脑汁用各种姿势呕心沥血在水字数。”   不见寒终于爆发了。   “我草草草!你有病吧!傻叉,变态!你去死!!!”他冲了上去,狂砸水银镜面,“你马螺旋上天开花爆炸!你全家火葬场粘锅!你脑部残疾长右手上我往书里撒把米鸡都写的比你好!老子出来就踏你棺材板冲浪!!!”   写作镜子读作次元壁的屏障保护了世界那一头的作者,他一个战术后仰,拿起笔赶紧在书本上涂涂写写:“我怎么不记得有给你人设加祖安成分?哈哈,这个设定添上。”   “水你马字数啊!骗人感情千刀万剐!看老子给你脑壳砸成马里亚纳海沟扬你马的骨灰!”   那面坚不可摧的、象征次元之间壁障的水银镜,竟然真的生生被不见寒砸出了裂痕!   但镜面背后,居然不是虚无的黑暗。   随着镜子的破碎,它背后出现了同样破碎的、令人难以理解的空间。此刻,两个世界之间的壁障产生了裂隙,不见寒极致的愤怒,让他一拳打穿了次元壁!   水银镜在黑暗中轰然破碎,无数碎片飞溅!   【当前任务:逃离这个虚幻的世界。[已完成]】   “他妈的,洗干净脖子等老子来揍你!”   不见寒坠入了变化莫测的破碎空间中。   与此同时,一片飞溅的碎片,映出了作者唇边诡异的笑容。这笑容在反光中一闪即逝,隐没在镜子无数飞雪般的碎屑里。   一千万片镜子的碎片映出世界一千万个不同的样子,旋即它们坠落,向着同一个方向下坠,同时拉长、变薄,化为无数锋利的纸页。   这些纸页最终拼凑在一起,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变成一本书的模样。   书页无风自动,飞快地翻动着,由末尾至开始,哗啦啦将所有纸页迅速翻过一遍,隐约可见书页上飞扬洒脱的字迹。   纸页的翻动由急到缓,越来越慢,最后翻到扉页,在这一页无声地停下。扉页中央,工整的笔迹写着这样两行文字。   “恐怖、灵异、怪谈、狂想,你从未见闻的无数不可思议,正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中逐渐诞生。但在你翻开这本书,并看见以下一切内容之前,你已经死了。”   “而现在,我将执笔,以期通过这个故事,将你从妄想中复活。”   一只白皙的手从虚空中伸来,轻轻合上书本的封面。   漆黑如浓夜的封面融入黑暗,只剩下血红色的书名,在黑暗中鲜红刺目。   《复苏者》   作者:苍行衣。   【第一回 合 复苏者 完】 第62章 幕间一·世间·一   你知道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是什么感觉吗?   你或许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内容。但是在梦中产生的、极端的情绪,仍然留在你脑海中。恐惧、愤怒、不敢置信,它们使你大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继而你感到极度的慌乱,心悸,胸口里有东西在怦怦怦地乱跳。你的胸口沉闷,身体想起来你还需要呼吸,于是你大口大口地喘气,却又恐惧呼吸声惊动你梦中不知名的危险对象,一边喘息一边拼命压抑。   紧接着,肌肉的紧张令你四肢麻木发冷,你发现你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即使危险在此刻袭来,你也无力应对,哪怕是逃跑。   这种无处不在的、无法逃离的恐怖,将你逼迫到极致——   你猛然睁开眼睛。   不见寒躺在病床上,用力地喘息。   他听见自己心脏剧烈的搏动声,咚、咚、咚,每一声震响都伴随着滚烫的血液被泵出,流经四肢百骸。   他虚弱的身体难以动弹,到处是一股无力的酸软感,像一觉睡得太长,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   眼前一片苍白,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芒刺眼。他看见了清一色的白被单、白墙面,数根透明的塑胶软管通往自己的身体,有的负责输液,有的负责辅助呼吸。   耳边有医疗器械发出的、规律的滴滴声,随后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他听见床边一道熟悉的声音,哑声对他低语。   “……你终于醒啦。”   不见寒费力地侧头,看向床边。   坐在病床边的俊美青年双手十指交叉,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   不见寒顿时感觉,一股怒火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凭借不可思议的意志力,他居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拔掉呼吸管和输液管,朝青年挥出一拳!   “死马作者老子打爆你狗头!!!”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虚弱的身体拖了不见寒意志力的后腿,他刚爬到床边,就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   床边的青年伸手,企图接住不见寒。但很遗憾,他显然也缺少一些力气,被不见寒压在身上撞倒。   两人摔在地上,滚成一团。   查房的护士路过病房门口,听见动静,推门而入:“发生什么事……啊?你醒了?!”   她惊讶地看看被压在下面的青年,又看看压在青年身上的病号,表情难以言喻:“知道二位感情很好……但是这才刚刚醒来,这么激烈不合适吧?”   不见寒:“……”   一分钟后,在护士的协助下,青年把不见寒重新搬回病床上摆好。   护士给不见寒重新扎好针,贴上输液管,同时教训青年:“苍先生,病人才刚刚醒来,就算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你也应该拦着他一点,不要让他马上剧烈运动啊。”   青年顺从地点头答应:“嗯嗯,我知道了。”   “液还是先输着。待会我去叫医生来看看,是再住院观察两天情况,还是办理出院手续,到时候你们再商量着办。”   “好的,都听你的。”   “总而言之,这是一件好事,回头出院值得你们庆祝庆祝……苍先生,您眼睛往哪儿看呢?”   “我看到你新换的项链坠了。”青年微笑着回答,“这个形状好看,应该很衬你的锁骨。”   护士脸腾地一红,把掉出来的链坠塞回衣领里,说了一句“您这样不好”,就匆匆离开了。   不见寒:“……”   你们俩还当我是个死人呢?   他环顾四周,摸了摸手背上的输液管,上面不再浮现悬空的字幕,显示物品名称和属性,总算是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他又看看自己的双手,因为长期卧病在床而瘦骨嶙峋,一节腕骨露在病号服外,细得可怜。   他问青年:“这里就是现实吗?”   青年正将刚才打闹时掉在地上的黑色的书本捡起来,放回膝头。听见他的问话,若有所思地回答:“嗯……也不算,不过相对于《世界模型》中的空间来说,这里确实是‘现实’了。”   “什么叫‘也不算’?”   “想必你有很多疑惑,让我一点一点慢慢解释给你听吧。”青年支着下颌说,“不如就从,重新认识一下开始?很高兴认识你,我的名字叫苍行衣。苍茫的苍,名取自‘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他说着,朝不见寒伸出一只手。   不见寒看了他一眼。   他确实是抱着想要打爆这人狗头的冲动醒来的,但最后还是没有真的把人往死里打。   倒不是他宽容慈悲,也不完全是因为身体虚弱没有力气。   而是这个人长得和边仇实在太像了。对着那张脸,他下不去手。   不见寒伸出手,虚虚一握。   “不见寒。幸会。”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苍行衣低声感慨,“是很好的名字。”   叹息完,他将膝盖上的书递给不见寒。不见寒接过书本,看见封面上血红的“复苏者”三个字和“苍行衣”的署名。   “先说说我们现在所处的,是怎样一个世界吧。”苍行衣在他翻动手中书本的同时,慢慢说道,“之所以说‘也不算’是现实,是因为我们目前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名为《世间》的,类似于游戏系统空间的存在。”   不见寒翻书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你又套娃我?”   “我在从头跟你说起呢,你听我继续往下说。”苍行衣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我原本是一个自由撰稿人。有一天,我卡文卡了一通宵,恍惚间突然就穿越进了这个《世间》游戏世界里。《世间》的规则和《世界模型》大致相仿,也是不断通关剧本,然后获取奖励。之后我就在一个克系的剧本里遇见了你。”   不见寒问:“克系剧本?那是什么?”   “克苏鲁系剧本的简称……你知道什么是克苏鲁吗?”看见不见寒困惑的表情,苍行衣就知道他是没听说过了,于是又解释,“你可以将祂理解为一种邪神,超出人类物种维度的存在,不能直视,不能理解,一旦接触就会掉san值……大概就是理智崩溃,会发疯的意思。”   不见寒点头,示意明白了,让他继续往下讲。   “在这个克系剧本里,我们遇到了一群非常糟糕的队友。他们为了能让自己逃出生天,把我出卖了。”苍行衣说,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你当时只是一个新人,第一次接触《世间》,听说他们把我丢在危险的地方之后,独自跑回来找我,然后不幸遭遇了邪神。”   不见寒好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为了救我,你直面邪神,然后意识崩溃死亡了。”   不见寒低头看了看自己尚且完好的身体:“……但是我现在还活着?”   “《世间》游戏分为两个大部分,剧本和主城。剧本就是我们要去探索挑战的那些故事世界,而主城就是这里。”苍行衣指了指脚下,“这个地方名为‘复苏市’,被系统规则保护,情况和真正的现实世界基本一致,不像剧本里面那么危险。”   “所有的玩家在挑战剧本结束之后,或者在剧本中死亡时,都会回到复苏市来,剧本对身体造成的所有伤害,在回复苏市的一瞬间就会被修复。然而你当时出现了特殊情况。”   “因为直面邪神导致理智崩溃,你回到复苏市后,虽然身体还健全,人却已经没有意识了。我把你送去复苏市的医院,医生的诊断是脑死亡。”   “所幸我后来有了一些奇遇,得到了一个特殊道具,就是你手中的这本书,《世界模型》。”苍行衣说着,又指了指不见寒手里的书本,“我用它写作,将你的灵魂从故事中复活,而且成功带回到现实中来了。所以,你并不像你自己以为的那样,是被我贪图好玩创造出来的工具人,而是一个原本就存在的、真正的人。”   “……原来如此。”   不见寒有些明白了。难怪《世界模型》的系统无法给他提供自己过去的记忆,因为系统是苍行衣扮演的,苍行衣当然无法得知另外一个人的经历和记忆,也不愿意凭空创造,因此只能用上老套的“失忆”设定。   “那你怎么肯定,你用《世界模型》复活的是原本的‘不见寒’的灵魂,而非一个全新的、谁也不是的意识?”   苍行衣对此只是微笑:“你翻开这本书第一章 ,看第一页。”   不见寒打开《复苏者》的第一页。   【[好了,虽然你对这一切都感到迷茫困惑,但是日子总是得过下去的。新的生活,要有一个新的开始,就从为自己取一个名字开始吧。]】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   【思考了片刻,男主角回答道:“我的名字叫不见寒。”】   一眼扫过去,男主角回答中的“不见寒”这三个字,好像和其他的字不太一样。别的字都飘逸灵动,只有这三个字笔划横平竖直,写的非常认真,字体让不见寒产生少许的熟悉感。   不见寒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行啊。”   “若不是你本来就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我不可能只用二十万字,就将你具现出来。”苍行衣摊开双手,“凭空创造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设定他的外貌、性格、人物背景、行为方式,将他连灵魂带肉体地具现出来,《世界模型》的标价是手写一百万字。想创造你?我怕是把这双手写断都不行。”   不见寒真心实意地对苍行衣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苍行衣朝不见寒笑了笑,“你救过我的命。而我的命,比你想象的,大概要值钱那么一点点。” 第63章 幕间一·世间·二   “继续说《世界模型》的事情。”苍行衣把话题拉回到正轨上,“可能你对我有一些误会,但是我要为自己辩白一下,我的确不是故意把故事剧情写成这样的。”   “我拿到《世界模型》时,一方面确实急于将你复活,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构思新的故事情节,所以照搬了我在《世间》曾经通关过的三个剧本;另一方面是考虑到你从《世界模型》出来后,可能会适应不良,因此直接套用了《世间》的游戏模式,这样你回来后能够更快适应《世间》的世界。”   不见寒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林家别墅、鹤城美术馆、玩偶之国,都是你以前在《世间》里亲自打通过的剧本。”   苍行衣点头:“是这样的。另外,我要和你提一下的是,《世间》原本是有新手教程和新人保护期的。但是因为救我的关系,你现在失去了记忆,也就相当于新手教程没有了;在医院躺了一段时间,也错过了新手保护期。这方面我会负起责任来,你对《世间》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直接问我。同时,我会保护你,直到你完全成长起来,有能力独立通关剧本为止。”   “这……”   不见寒有点不太好意思了。   虽然说在《世界模型》里,他被苍行衣耍得团团转的时候,确实气得恨不能将对方大卸八块。但严格来说,除了剧情结局比较惨,让他大受打击之外,他也没有什么实际损害。   正如苍行衣所说,他并不是故意戏弄自己,更何况对方还以此救了自己一命。   “不用跟我客气。”苍行衣摆了摆手,“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小事而已。”   笃、笃、笃。   病房的门被人敲响了。   来访者礼貌地敲了三声门后,轻轻地推门而入:“苍老师,老板让我过来问一声,团队人已经到齐了,您这边准备好了吗?”   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米黄色长裙的年轻女性,语气十分恭敬,表情隐约有些敬畏。她很有分寸地站在门口,并未贸然进入。   苍行衣对不见寒说了一声抱歉,回身朝女人摆摆手:“不好意思,我这边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在办,可以麻烦他们再等一段时间吗?”   “好的,您大概需要多久?”   “二十分钟吧。”   “好的,”女人微微点头告辞,临走之前又说了一句,“所有人都在,就等您了。”   “我尽快。还有,下次还是称呼我苍先生吧。”   女人把门带上之后,苍行衣回头和不见寒继续之前的话题:“抱歉,之前没想到你这个点醒来,和别人把时间约在现在了。刚才说到新手教程和新人保护期是吧?”   不见寒点头。   “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嗯,先跟你说一个,你应该比较关心的问题吧。”苍行衣双手交叉,十指互相摩挲,“就是你失去的记忆,还能否找回的问题。”   “要问能不能的话,我觉得应该是有机会的。《世间》世界非常的神奇,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我相信你的记忆可以找回,只是需要通过某种方法,具体是什么方法,我在之后的剧本探索中也会帮你留意。”   “当然,如果你现在就对此很介意,等不及的话,我有另一个提议。就是先去通关你的情节剧本。”   “情节剧本?”不见寒反问,“那是什么?特殊剧本吗?”   “说到这个,我大概要先和你说明一下《世间》游戏的基本情况。”苍行衣娓娓道来,“《世间》和《世界模型》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世界模型》只有你一个人在通关,而《世间》是一个多人参与的游戏,大概就是单机游戏和网游的区别吧。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世间》的玩家。《世间》对玩家的吸纳是有条件的,所有进入《世间》游戏的玩家都有一重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创作者。”   “他们可能是作家,可能是画家,也可能是编剧,我甚至见过几个比较罕见的玩家,身份是摄影师和导演……总的来说,首先要满足‘创作者’这一重身份,才会被《世间》选中。”   “接下来就是剧本。《世间》的剧本,就类似于游戏的副本。剧本大致上分为三种类型,情节剧本、挑战剧本,以及战争剧本,都是以小说、绘画或者影视作品为原型,生成的游戏空间。每个剧本中都有各自不同的游戏规则。”   “挑战剧本往往是团队合作型的剧本,通过对抗剧本中的npc,或者探索解谜通关剧本,这类剧本是玩家参与比较多的。战争剧本则比较少人参与,是玩家与玩家之间对抗厮杀的剧本。”   “而所有剧本中最特殊的一类,就是情节剧本。”   “情节剧本,是属于每个玩家自己的专属剧本。情节剧本所有的内容,都是以你自己曾经创作的作品为原型生成的,换句话说,你有多少部相对比较完整的作品,你就会有多少个情节剧本。而且情节剧本只能由创作者本人通关,其他人是不能参与的。”   “你身为情节剧本的故事创作者,这些故事的内容,发生的情节、可能表达出的感情,很多都是和你本人的思想与经历是息息相关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如果你对自己的过往和记忆好奇的话,可以先去试试通关情节剧本。因为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曾经历过什么样的事,从你创作的故事中,或许能窥见一些影子。”   听完苍行衣的话,不见寒陷入了沉思。   “你也不用担心自己一个人没法通关,情节剧本是可以重复进入的,当做练手就行了。”苍行衣看他表情严肃,于是安慰他。   不见寒领会了他的好意:“嗯。不管怎么说,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还是谢谢你。”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差点忘记交给你。”苍行衣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智能手机,递给不见寒,“这是每个进入复苏市的玩家都会收到的,专属手机。因为你之前一直在昏迷,所以我给你代为保管。里面有系统指引和公告,也有玩家之间的交流论坛,没事可以多看看。”   “好的,谢谢。”   不见寒接过手机,指纹解锁之后,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应用,比如说【系统公告】、【个人信息】、【游戏商城】、【开启剧本】之类的。   打开系统公告,最上面就是一行加粗加大的刺眼红字。   【系统公告:请各位玩家注意,由于最近出现某些玩家因为不满剧本情节发展,擅自强制改动剧本情节,导致剧本崩溃的恶劣后果的情况,系统在此提醒:剧本属于《世间》游戏各位玩家的公共财产,请各位玩家细心爱护,友善通关。如有再犯者,将以破坏公共财产罪惩处。】   不见寒:“……”   为了通关竟然徒手撕剧本,是哪个狼人啊?   好简单粗暴,他喜欢。   就在他查看手机内容的同时,病房的门又被敲响了。   “苍先生,您这边还在忙吗?”刚才来找苍行衣的那个女人又来询问,“大家都等您很久了。”   “很快就好。”苍行衣回答道。   女人比刚才似乎更着急,迈入了病房两步,看见苍行衣,又面露犹豫之色:“我看您精神不太好,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要是您今天实在太忙,换个时间约,也是可以的。”   听见她的话,不见寒才留意到,苍行衣的神态确实有些疲惫。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那双虹膜颜色十分特别的、宛如祖母绿宝石的双眼下,有一片浓重的鸦青,嘴唇也几乎没有血色。刚才与不见寒交谈的同时,他一直在不停地活动手指和手腕,而且声音低得有些沙哑。   “不要紧。既然是我答应好的事情,早点结束,双方都轻松。”苍行衣说着,从椅子中站起身。   他动作看起来很自然。但是不见寒似乎看见,站起来的一瞬间,他顿了顿,手扶住了椅子背。   一瞬间,不见寒甚至有一种,如果没有什么东西支撑,他立刻就会摔倒的错觉。   “可是,一会儿要去过的那个五星剧本……”女人吞吞吐吐,显然对苍行衣的状态不是十分放心,“指定五星剧本的入场券非常难得,据说这个剧本难度也相当恐怖。老板为了这次剧本准备了很久,下了很大血本,就是为了稳妥一点。您今天要是不舒服,推迟两天再去,也没什么关系。”   “你刚才不是说人都已经到齐了吗?那就别让他们白跑一趟了。”苍行衣的语气漫不经心,“区区五星,我闭着眼睛也能过。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出来带人过什么本?”   女人踟蹰片刻,不敢反驳,只好说:“我在外面等您。”   说完,转身出去了。   不见寒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背影,也有点担心,但是张开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他在《世界模型》中经历了那么多,但是说到底,和作者苍行衣本人,他其实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说,在没有记忆的前提下,他们两个完完全全是陌生人。   苍行衣对此倒是没有在意,回头对不见寒说:“不好意思,本来想陪你一起出院的,现在看来有事来不及了。一会儿医生来了,你去做个身体检查,再听医生怎么说吧。”   “你手机里应该有我的联系方式。你手机账户里,我也给你转了一些游戏币,应该够你初期先用着。我一会儿在剧本里,可能没办法及时回你消息,如果有问题的话可以先上网查查,查不到的等我出本再跟你说。”   “《世界模型》这本书,就留给你当做纪念吧。毕竟写的是你的故事,你如果偶尔回想起这段经历,翻开来怀念一下也不错?”   苍行衣交代完,感觉似乎没有什么好补充的了,琢磨了半晌,最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东西,塞到不见寒手里:“这个你拿着,好好收起来,或许会用得着。”   不见寒低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饮料瓶盖,内侧写着“再来一次”四个字。   这算什么?见面礼,还是幸运护身符?为什么要送瓶盖啊。   这个人奇奇怪怪。   苍行衣对此没有解释太多,只是又笑着朝不见寒说:“刚才那小护士说的对,不管怎么说,你醒来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亲爱的,恭喜你终于醒来,等你出院之后,我请你吃饭庆祝庆祝。”   “那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风衣的衣领,匆匆出门了。   目送苍行衣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不见寒又低头看向手里的黑色书本。他随手一翻,正好翻到书本扉页,那里有两行字,笔迹工整与内页截然不同。   大概是苍行衣写给他的赠言。   “……我将执笔,以期通过这个故事,将你从妄想中复活。” 第64章 幕间一·世间·三   苍行衣离开没多久,护士就带着医生过来了。   医生给不见寒做了一些简单的身体检查。大概是《世间》世界确实神奇,不见寒一个植物人躺在病床上这么久,竟然只是体格偏瘦,外加一点营养不良,没有什么大毛病。医生当场就拍板说可以出院了。   检查完毕,医生给他开了一些营养神经、增强体质的药回去,说每天记得吃,又把复健的注意事项写了满满一大张纸,让他回去照着做。   医生写复健注意事项的时候,不见寒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翻手里那本书看。一旁的护士小姐姐跑前跑后收拾首尾,把吊完的瓶和输液管拿去处理。   她路过不见寒身边,看见他正在翻的书,“咦”了一声:“这不是苍先生写给你的书吗?他终于送给你啦。”   “嗯,是啊。”不见寒应了一声。   “写给他的书”这个形容词听起来怪怪的,不过倒也没有错。   “唉,能被一个人这么惦着真好啊。”护士和他闲聊起来,“哎,你们俩在一起多久啦?”   不见寒差点被口水呛住:“什么在一起,我压根和他不熟啊?”   “不是吧?你别蒙我啊!”护士吃惊,“你不用跟我藏着掖着,我对同性恋没有偏见的,我以前专业读的护理,但副业是写耽美同人的……哦,你还不知道吧?复苏市里好多工作人员都是玩家兼职打工的,真正的土著NPC只有很少一部分。喏,就像医生,他也是玩家,本职是法医,副业写悬疑的。”   不见寒看了看护士,又看了看医生,表情也很惊讶。   最后他才哭笑不得地说:“你误会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吧……”护士完全无法相信,“你们俩不是一对儿,他对你这么好呀?”   她指了指不见寒手里的书:“那本书是我看着他写的。大概半个月前吧,有一天他拿着这本书过来,当时他特别高兴,在你病床边放了个台灯就开始写。一直写一直写,不分白天黑夜。饭都顾不上吃,渴了就倒杯水喝,困得不行就趴在床头柜上眯一会儿。”   “我看着都怕他猝死,劝他说写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吧。他说不行,他越快写完越好,这样你就能早点醒来了。”   “我开始还以为他开玩笑呢,没想到他写完,你真的就醒来了。现在想想,那本书应该是特殊道具吧?”   不见寒愣愣地点了下头,心里却想着护士说的话。   苍行衣说这本《复苏者》他手写了不少于二十万字,护士说他半个月前拿到这个特殊道具。也就是说,每天他至少要写一万三千多字。   如果以写高中作文的手速来计算,一个小时手写八百字,换算过来就是每天他大概要书写十七个小时左右。但事实上,十七个小时并不一定能完成这个创作字数,如果遭遇卡文或者情节错误的情况,需要思考或者更正,耗费的时间只会更多。   换句话说,苍行衣在这样高强度、高度精神集中,每天休息时间可能不足七个小时的工作状态下,持续写作了半个月。   难怪他刚才脸色那么憔悴。   而且,他还要在这种极端疲劳的状态下,带别人去过一个据说难度极高的副本!   有那么一瞬间,不见寒心里不是滋味,差点就想拿起手机,打电话把苍行衣叫回来。   但是他到底没有。   毕竟不见寒和苍行衣没有熟到这种程度,更何况,苍行衣看起来,也不像那种毫无分寸的人。他敢去,大概的确是有什么把握吧。   怀着忧虑不安的心情,不见寒离开了医院的住院部,到一楼大厅去领药。   比起冷冷清清的住院部,一楼大厅要热闹许多。到处人来人往,有人在前台咨询,有人在排队挂号,也有人推着轮椅从大厅路过。   不见寒很快找到了西药窗口,在窗口排队等候。等待的同时他四处观察环境,打发时间,还真就让他看见了一些莫名其妙,甚至难以理解的东西。   比如说,穿着公主裙,浑身上下都是一片嫩生生粉红色的小姑娘。   又比如说,被公主裙小姑娘打横抱在怀里的,被裹在青蓝色道袍里,排队等待挂号的人鱼青年。   那个小公主身材娇小,抱着加上尾巴长度足足超过两米的人鱼,动作看起来十分吃力。而那个人鱼青年,头顶上长着一对近似于猫的耳朵,一条长长的、长满青蓝色鳞片的尾巴从道袍底下伸出来,不安地晃动着。   人鱼一边努力举起尾巴,一边细声细气地喵喵叫唤:“尾巴尾巴!糯米糍,尾巴拖地了!”   “哎呀我知道啦……是猫猫鱼尾巴太长了啦!”   小公主说着,努力又把人鱼举高了一点。   不见寒盯着人鱼的尾巴看了半天,才确定那真的是人身上长了一条鱼尾巴,而不是自己眼花或者情趣服装什么的。   他难以置信地问坐在他旁边,捻着佛珠一起等配药的兄弟:“那是什么啊?”   他旁边那位脑门铮亮的佛珠兄弟掀了掀眼皮,见怪不怪地道:“《世间》系统从其他奇幻背景的世界捉来的玩家吧。”   “啊?”不见寒惊呆了,“其他世界,还有这操作?”   “你是新人吧?”佛珠兄弟一边捻手里的佛珠,一边慢吞吞地说,“《世间》的玩家并不只来自于一个世界,你之后或许还会见到很多平行世界的人,甚至其他异次元的生物。”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异次元的玩家,而是那个妹子养的跟宠。再不然,就是倒霉咯,过高星剧本的时候出了问题,遇到了连回复苏市都修复不了的身体变异。”   “还有回复苏市都修复不了的变异?这么惨?”   不见寒刚刚说完,就感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回主城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自己不就是吗?脑死亡变成植物人,还是靠苍行衣拼命水文,才苟回一条命来。   他于是换了一个问题问:“既然从剧本里回到复苏市,受的伤都会自动复原,那建立医院,就是专门来治疗这些回复苏市都修复不了的问题?”   “也不全是。”佛珠兄弟回答,“只有在剧本里受的伤,回到复苏市才会被修复,中毒、生病什么的都一样。但是如果你在复苏市里受伤,或者是头疼脑热的话,那就没办法了,老老实实看病吧。”   他说着,看了不见寒一眼:“你一看就是那种不仔细看新手教程的家伙吧?劝你还是不要太嚣张,以为在剧本里死不了就乱来。虽然在剧本里死亡,会回到复苏市,但在复苏市死亡,就是真的死了。复苏市连火葬场都有。”   不见寒张了张嘴,没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压根没有新手教程这事儿。   正好这时配药叫号喊到了佛珠兄弟的名字,他过去取药,不见寒远远看见,他手里的药瓶上写着“生发膏”三个大字。   不见寒:“……?”   他还以为这位兄弟是已经皈依了的。   《世间》里面,果然没有几个正常人。   拿了自己那份药,不见寒走出了医院,拎着一大塑料袋的药,难得有一点茫然。   在苍行衣的故事里,追杀和暗算一波接着一波,节奏紧张惯了,骤然放松下来,他一时间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总觉得下一刻医院就要跳个闸,或者街边窜出来一个手提电锯的杀人狂魔,什么什么的。   他打开手机,想看看时间,但是发现手机日历像是坏了一样,时间固定在2020年4月1日的零点。不过他倒是收到了两条苍行衣的短信,大概是赶在进剧本之前发给他的。   “假如不知道出院应该做什么的话,请遵照以下建议:一,去商场买几套新衣服;二,去餐馆吃顿好的;三,找个地方先租房住下;四,逛逛游戏商城和玩家论坛。”   “东西都挑喜欢的买,不用省钱。等我发了工资,回来请你吃饭。回见。”   奇怪归奇怪,这人办事还真是蛮贴心的。   别说,不见寒一直在床上躺着,当了这么久的植物人,也不知道是吃什么过活的。这会儿真感觉有点饿了。   他在手机应用里找到【地图导航】功能,定位了离医院最近的大型商场,往那边走过去了。   复苏市总的来说,看起来相当繁华,面积也挺大,规模比得上某些一线城市。唯独可惜的就是,气候似乎不太好。   抬头看时,天空是一片蒙蒙的铅灰色,十分暗沉,分不出昼夜。那感觉就好像黄昏时分,暴雨即将来临的时刻,乌云遮天蔽日,像座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周围的空气也十分沉闷,压抑,到处一片昏暗,墙的背光面和转角处,黑影深不见底。   路边昏黄的路灯,光很黯淡,不时气息奄奄地闪烁一下。   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不见寒觉得,呆一两天还好,在这里住久了,是个正常人都容易得精神疾病。   最近的商场离医院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不见寒先去买了两套衣服和鞋子,把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和脚下的拖鞋换了。   凭直觉的喜好,他选了两件简单的白色的纯棉衬衫,搭配牛仔短裤和运动鞋。往镜子前一站,本来就显嫩的脸看起来更年少了,像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   找了家餐馆吃完饭,他又去买了把橡皮筋,把长得稍微超过肩膀的头发扎起来。   最后,他还特意拿出苍行衣临走之前送给他的饮料瓶盖,去超市的饮料区对了一圈。他比较过了所有的饮料瓶盖,都没有和苍行衣送给他的那个一样的,拿去问超市的NPC导购员,也说没见过这个牌子的饮料。   他只好困惑地拿着这个瓶盖离开了超市,去居民区。   居民区也分三六九等,下等的像城中村,上等的像高档别墅小区,租金价格当然也有所不同。比较过后,不见寒选择了一个中档的公寓楼。   公寓楼门口有入户指引牌,上面写着“精装住宅,拎包入住。独立卫浴,水电全免。请通过手机号验证自助落户。”   还能手机号验证自助入住?听起来好高档啊。   不见寒一边惊叹操作神奇,一边上楼选了空房入住。   公寓楼出租屋内的环境,和不见寒在《世界模型》里时的系统空间没什么两样,只是比《世界模型》的系统空间稍微大了一些,还多出了一个厨房。   不见寒在新住处里到处考察了一番,熟悉了环境也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坐在出租屋自带的台式电脑前,打开了电脑。   电脑的功能和手机差不太多,只有一些基础的应用。就是主机上有一个可以插入光碟的插口,与此对应的,多出了一个叫做【读取游戏】的功能。如果想要增加电脑的功能,就要去【游戏商城】购买和安装相应的应用软件,不过应用软件的安装和手机是同步的。   不见寒没有急着增加应用,而是先打开了电脑的【玩家论坛】功能。   玩家论坛分许多板块,各种杂七杂八的内容都有。有剧本攻略贴,有美食分享帖,有吐槽贴,甚至相亲贴,简直充满了生活气息。   不见寒颇有兴致地翻了一会儿首页,很快就看腻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两眼一亮,退出了五花八门的各类帖子,回到论坛首页。   他在搜索栏里输入了“苍行衣”三个字。 第65章 幕间一·世间·四   “苍行衣”这三个字打上去,立刻跳出来一堆的相关搜索。   比如说“苍行衣 渣男”、“苍行衣 带人过本”、“苍行衣有病”,之类的。相关的讨论贴数量也不少。   不见寒:“?”   看不出来,这人还挺出名的。   他随便点了几个热度比较高的帖子进去看。   标题:请苍行衣带过高星本划算吗?   楼主:   我最近在商城抽到了一张高星本的入场券,但是怕自己实力不够,想请个高手来带我躺赢。听说苍行衣带刷效率特别高,但是收费略贵,所以有点犹豫。想请问下有没有被带过的朋友现身说法一下,找他带本值不值得?   1L:   这个真是……一言难尽。看个人需求吧。如果经济条件宽裕,又想刷高一下自己高星剧本胜率的话,找他可以的,但是做好各方面的心理准备。如果手头紧还是算了,有一说一,他收费确实贵。   2L:   为什么想不开要找他啊,活着不好吗。   3L:   楼上一看就是过来人了。滑稽脸。   4L:   这边是曾经请过他带本的人,说一下感受吧。   (红字加粗)通关体验极好,游戏体验极差。   我当时是抽到一个解谜向高星挑战剧本入场券,暴风雪山庄背景。我本人是悬疑推理爱好者,所以对这个本期待了很久。因为害怕难度太高,还没推到剧情结束就被凶手暗杀,所以想请个高玩来保驾护航。   当时太年轻,不知道苍某人操作骚,听人推荐就找了他。   结果进本之后,第一天晚上,刚刚发现死者,我还没来得及搜查线索,他已经把凶手找出来杀掉了。   我整个人都傻了。   躺赢是真的躺赢,通关奖励也是真的丰富,但是这和没玩有什么区别啊???   奉劝楼主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当然,如果楼主只追求躺赢拿通关奖励的话,当我没说。   5L:   666666   6L:   不愧是他.jpg   7L:   4L游戏体验还算好的了,我那次才是真的牛逼。   我是密室逃脱剧本,一进本二话没说,他先把我给拷墙上了。他拿我当诱饵勾来了杀人狂,然后在背后一锤把人家撂倒了。我靠当时杀人狂电锯真的已经挨在我肚子上了,那个柴油味简直了,我到现在还对片状的东西有心理阴影。   这还只是第一关。你没听错,只是第一关。   后面具体情况我就不说了,想起来就心累。反正他就是在队友和反派之间疯狂横跳,演得我他妈魂飞魄散。要不是看着手机账户里减少的余额,我还真他妈就以为他是剧本NPC请来的卧底。   他有病吧!   ……   49L:   我觉得还是可以找他带的,毕竟效率摆在那里。一般能想到找他带的人,都不会缺钱吧。   毕竟他贵在世间也是出名的了。   50L:   “他贵”这个词用的就很灵性。   51L:   我是搞不懂,他赚那么多钱图啥。也没见他穿特别好的装备,有什么了不得的道具啊。   他挣那么多钱到底都花哪去了?   ……   165L:   别的不说,给楼主提个醒。如果你的队伍里有妹子的话,建议还是不要找他了。   我有一个朋友,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小姐姐。小姐姐长得蛮漂亮,本身也是半个高玩,当时情况是他们一帮高玩去开荒六星本,苍也在。   然后剧本中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听说最后小姐姐是哭着出本的,手机朋友圈里骂了苍行衣一个月……   我朋友推测是被渣了。   后来小姐姐喊了一帮亲友去围殴他,据说也没锤成。   这种事情好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只能说,大家慎重吧。   不见寒看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哦豁”的声音。   退出了这个帖子,他又点开另外一个去看。   标题:苍行衣到底是什么水平?   楼主:   《世间》到目前为止好像都没有官方的排行榜,所以楼主打算自己统计一期玩家实力排行。   最近听人讨论高玩,提起苍的比较多。问下大家,有没有人知道苍目前到底是什么水平?   1L:   这么说吧。   目前世间能进七星本的玩家不多,两只手数得过来。苍行衣算一个。   2L:   我下挑战剧本也随机到过七星啊,那岂不是说我和苍行衣水平差不多?   3L:   楼上是不是搞错了一个概念。“随机到七星剧本”和“能进七星剧本”,完全是两码事情。   4L:   不懂就问。有什么区别吗?   5L:   能随机到七星剧本,应该也不是新人了吧,居然还会有这种误解吗……   6L:   世间给玩家随机剧本的分配,是按照玩家的剧本胜率评价来算的。通常只有在玩家一个星级的通关胜率稳定超过百分之七十之后,才有资格进入下一个星级的剧本。   换句话说,假如你想要“能进七星剧本”,你的六星剧本胜率要稳定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至于2L说的“随机到七星剧本”,大概就是,有高玩进剧本的时候进了个七星本,结果进的是个多人挑战剧本,人数凑不齐。这种情况下,系统就会自动抽取正在排队进本的其他玩家给他凑人头,不过最少也是抽取有五六星资格的玩家。   而现在大多数玩家,水平都在能进三星剧本左右,去五星剧本只有被秒杀的份。   我这么说,大概可以讲清楚苍有多恐怖了吧。   7L:   要说恐怖,我只能想到俞尉施……和苍比应该不相上下。   同为能进七星剧本的高玩,苍操作虽骚好歹只秀玩家,俞可是连剧本都敢杀的狼人。最新的那条系统公告,一看就知道是在不点名批评谁。   噫。让系统为他发红字公告的男人。   8L:   卧槽……我下个四星本就已经死去活来了。这都是些什么神仙。   非人哉。   9L:   苍确实拉仇恨,但强也是真的强。君不见他得罪那么多人,至今仍然活得好好的。   10L:   我还听说过一些传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据说苍行衣是目前少有的,能规避复苏市市规,在复苏市杀人的玩家。   11L:   不是吧,复苏市内不是严禁玩家相残吗?他怎么逃避系统市规制裁的?   12L:   这有什么难的?借刀杀人呗,或者活用多米诺骨牌效应,追责也追不到真凶头上。   13L:   楼上说的蛮轻松。老键盘高玩了。   14L:   难怪很多人就算过本被苍坑了,也不敢真把他怎么样。大概是怕报复。   ……   不见寒退出了论坛,摸着下巴沉思。   原来苍行衣这么牛逼一男的。   其实他真没觉得苍行衣有多恐怖,像论坛玩家说的那样,一个不高兴能把人剥皮蘸酱生吃似的。   恰好相反,他对苍行衣的印象,完全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知恩图报还体贴的精神小伙。虽然可能言辞有点轻佻,做事有点恶趣味,但人还是不坏的。   到底是他太天真,还是人不可貌相?   如果苍行衣真的像论坛众人说的那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佬……   那他也是骑在大佬身上揍过他,还曾经口头屠他全家,踏他棺材板冲浪的男人了。   想想还有点后怕呢。   往后又翻了几个帖子,多半是八卦苍行衣下本操作有多骚的,或者渣过多少男男女女的。最离谱的是,有人还扒苍行衣的情史,说他风流成如今这样,是因为曾经心上有个白月光。   据说该白月光骗了他的感情又花光了他的钱,最后跑了。苍行衣失意之下,在沉默中变态,才变成了现在这个视财如命又只撩不娶的渣男。   细节说的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   不见寒回想了一下苍行衣的模样,实在很难想象,那种人竟然也有人能骗到他的身心钱财。稍微脑补苍行衣为情所伤的样子,很是恶寒了一下。   满足完自己的好奇心,他关闭了论坛,去逛游戏商城。   商城中可以使用游戏币进行交易,内容和《世界模型》里的一样,分为道具、技能两大类,还有一个特殊的抽奖功能。不见寒大致看了一眼,商品栏琳琅满目,上至绝世武学和屠龙宝刀,下至破铜烂铁和成人读物,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苍行衣转给他的钱还剩不少,但是要买什么高级装备,显然也不太够。不见寒觉得自己还用不着这些东西,只是大概熟悉了一下界面,就退出了商城。   然后他打开了【开启剧本】功能。   【请选择剧本类型:[情节剧本]、[挑战剧本]、[战争剧本]。】   不见寒看着选择界面,沉思片刻。   苍行衣有一点说的对,那就是,他对自己的过去确实很好奇。   他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经历过怎样的事,究竟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个创作者?   来到这个《世间》游戏里,他举目无亲,甚至没有亲朋好友可以询问,无法从他人处了解自己的过往。唯一解读自己的途径,居然是自己曾经创作的作品。   这让他有一些好奇,甚至有一丝暗暗的兴奋。   作品是一个创作者的隐秘。去探究自己以前的作品,那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与他熟识、非常了解他的人,给他留下了只有他们二人之间才互相懂得的暗号。他现在正要出发,去破译自己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大概很少有人一生中能有这样的体验,这感觉,实在令人期待极了。   不再犹豫,不见寒选择了进入情节剧本。   【正在读取剧本数剧……】   【正在生成情节剧本,请稍候……】   【情节剧本构建完成。】   【正在进入情节剧本,请玩家阅读游戏须知。】   【一、进入剧本后,系统将会向玩家提供当前剧本的剧本介绍,请仔细阅读剧本介绍,进行合理操作。】   【二、剧本中伤亡不等同于真实伤亡,回到复苏市后,所有伤亡将会复原。请玩家放心大胆体验游戏所带来的乐趣。】   【三、剧本结束后,将会根据玩家的通关进度、剧情发掘度、游戏贡献度等多方面表现对玩家进行评分,通关奖励按照评分等级发放。】   【四、剧本属于公共财产,请谨慎对待,合理通关。如有损毁,以破坏公物罪惩处。】   【五、本游戏最终解释权,归《世间》游戏系统所有。】   【欢迎各位降临《世间》,你我皆是妄想行徒。】 第66章 剧本五·窗中影·一   【剧本名称:《恐怖女人》】   【剧本难度:一星】   【剧本描述:嘘……她正在窗外看着你。】   【剧情介绍:当你苏醒过来时,你已经置身于一间公寓房内。房间奇怪的格局,行踪诡异的邻居,无一不将真相指向“那种”可能……嘘,别想逃跑,她正在窗外看着你。】   【当前任务:自由探索剧本地图。】   不见寒在黑暗中幽幽转醒。   他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硬邦邦的床板硌得他腰疼。周围的空气很冷,手臂凉飕飕的,没一会儿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支撑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房间里一片漆黑。   不见寒忽然有点后悔,他在进剧本之前,应该先买一点初级装备来防身的。   虽然没有足够的游戏币,可以让他挥霍在各种高级装备上,但是匕首或者撬棍总得有一把吧?即使面对恶灵系的敌人没有什么大用,多少是点心理安慰嘛。   他摸索着,找到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啪,灯亮了。但是灯泡老化得厉害,光线相当昏暗,还因为电流不稳定,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房间很狭窄,布置有些简陋,除了单人床就只有一套桌椅和一个书柜。不见寒拧了拧房门把手,房门被锁上了,打不开。   这次是密室逃脱类的剧本情节吗?   他开始观察房间内的环境,四处走动,探查线索。   看得出来,房间的主人是个男孩。书柜上层全是各种各样的少年漫画书,原画设定集,在最顶层还摆着两个落满灰的机甲模型。   书架中层放着一个闹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走动着。   闹钟旁边竖立着一支恐怖游戏之魂——手电筒,但是没有装电池。不见寒在房间里到处搜索,最后在床头柜里找到了两节5号电池,把它们塞进手电筒里。手电筒的光线惨白,也相当暗淡,只比房间里要死不活的灯光要好一点点。   书架下层距离书桌最近,也是触手可及的地方,有各种各样型号的针管笔和铅笔。彩色的马克笔散落在收纳盒里,底下压着一张做好的色卡。   漫画家。   不见寒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三个字。   他往桌上看,果然看见了透写台,线条勾到一半的漫画原稿纸,还有一些零散的草稿纸。草稿纸上写着破碎散乱的词句,一般人估计很难看懂。   他从这些妈都不认得的草书里,勉强辨认出了几个短语。   “那扇窗户开着……镜子里……”   “没想到……这几个邻居……得去到处找找……”   “不能被抓到……然后就……”   “快逃!!!”   不见寒摩挲着草稿纸沉思,将这些短句连在一起,再结合系统的剧情介绍,企图推断书写者想要传达的信息。   这座公寓有一扇窗户开着,而在窗户外面有一个女人,她很可能就是这个剧本的boss。而公寓里还有一面镜子,镜子里可能藏着什么东西,或许是克制她的,或许是她的帮凶。   公寓里还住着几个行踪诡异的邻居,他们发生了一些令书写者意想不到的变故。他们那里很可能隐藏着需要不见寒去搜索的线索式物品。   在搜索的过程中,会发生追逃情节。暂时不知道追击者是谁,如果被抓到,疑似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最后一点,也是最值得玩味的,是这位书写者留下的线索,和剧情介绍发生了冲突。   书写者说“快逃”,而剧情介绍说“别想逃跑”。   这就很有意思了……按照剧情介绍的说法,boss会一直盯着玩家,如果玩家试图逃跑,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而书写者却喊着逃跑,说明如果不逃,一直待在这个公寓里,也会遭遇不幸。   不见寒觉得,跑还是要跑的。   只是比较考验逃跑技术。   他放下草稿纸,又拿起勾了一半线的漫画原稿纸看。透写台上放着的几张漫画原稿,虽然没有台词,但是很容易看得懂剧情——至少比草稿纸容易多了。   第一张分镜图,画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在黑暗中醒来,到处摸索,然后终于找到了电灯开关,按下了按钮。   第二页上半部分是个大场景,展现出了灯亮起来以后房间里简陋的陈设,下半部分一个小格,画着男孩去开门,却发现门上锁了。   不见寒看到这里,品出点不对味儿来了。   ——这不正是他刚才的经历吗!   他继续往下看。   第三页,男孩回到房间,镜头运动,刻画出了书架和书桌上的陈设,包括漫画书、笔和稿纸什么的。男孩对此熟视无睹,然后拉开了书桌的抽屉,空空如也的抽屉里一片漆黑,唯独放着一把白色的钥匙。   第四页,男孩用钥匙打开了门,小心翼翼地探头,朝房间门外看去,瞬间两眼圆睁,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到这里,就已经是最后一页漫画原稿了。   不见寒把手里的稿纸放下,拉开书桌抽屉,果然在黑漆漆的抽屉里面找到了一把房门的钥匙。   哦……这下破案了,这漫画里的内容,就是提示剧本情节发展的线索。   他正准备拿钥匙去开门,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回到了桌子边,拉开椅子坐下。   他抬起手,手好像自己有意识一样的,非常自然地从书架上摸到了自动铅笔和橡皮擦。身体动作非常熟练,甚至不需要他用眼睛去确认工具的位置。   然后他把其中一张原稿纸翻到背面,信手涂画。寥寥几笔,和原稿纸正面一模一样的漫画主人公男孩,跃然纸上。   果然如此。   他刚才就在猜想,既然是自己的情节剧本,故事的主人公有可能是带入了他自己的形象创作的。这间房间的主人——也就是画了这几页原稿的人,是个漫画家。换句话说,他不见寒本人,在没有失去记忆之前,身份很可能是一个漫画家。   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即使他本人对此没有任何记忆,他的手、他的身体,也有足够的肌肉记忆,让他可以没有障碍地轻松作画。   这也符合苍行衣对他说的,世间玩家都是创作者的特征。   不见寒觉得,就算在这个剧本里没有收获其他任何线索,能够找出这一点特征,已经是不虚此行了。   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纸和笔,准备去开门。   右手咔哒一声,把钥匙插进门把手的锁孔里,不见寒同时将左手抵在了门板上。   刚才所看见的漫画中,在开门之后,漫画主人公……嗯,总是这么叫也有点拗口,姑且就称呼他为不见寒的小堂弟吧。这位小堂弟,他打开门之后,不知道在门外看见了什么,忽然之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按照之前漫画剧情提示不见寒找到钥匙的情况来看,这些漫画的情节,对剧本的剧情发展,都有着某种程度的预示。漫画中画到会发生的事情,在实际操作的时候,很可能就真的会发生。   不见寒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一会儿门一打开,他就悄悄地往门缝里看一眼——就一眼,无论看见什么,只要感觉到可能对他产生威胁,他就立刻战术后仰,把门推上锁死。   呵,经历过《世界模型》三个……四个剧本的历练,他也是应付过无数高能的男人了。什么自动开关门、追逐战、回头杀、剧情杀、必死flag,他哪种恐怖操作没有遇到过?区区开门杀,奈何得了他?   怀着满满的自信,不见寒谨慎地、缓慢地,扭开了门锁。   锁芯咔哒一声,打开了。   一瞬间,门不受控制地自动向外滑去,不见寒顿时浑身紧绷,紧紧抓住了门把手!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大概是门还没有开到会触发高能的程度。不见寒这样想着,谨慎地侧过身,往门缝外面望。   借着房间门缝透露出的、一条长带形状的橘黄色灯光,不见寒看见房外空无一人。走廊里黑黢黢,几扇房门紧闭着,远处安全通道的标识发出莹莹的惨绿色微光,映在几间出租屋的门牌号上。   没有高能啊?   不见寒左看右看,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把脚从门缝里伸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在走廊地板上踩了踩。   在危险的边缘试探.jpg   还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不会吧,剧本自己给的提示,居然还有假高能预警吗?   不见寒又不信邪地把门缝开大了一点,拿出手电筒,往外到处乱晃,仔细地观察遍了每个角落。   经过一番彻底的侦查,他确定,门外确实什么都没有。   嗯,可能因为这个剧本的原型,是自己原创的作品吧。自己的作品对作者自己,大多都会友好一些。就算有高能,也不会轻易地伤害原作者。   就不像某苍姓作者,仗着笔下的主角不是以自己为原型,花式往死里溜,玩坏了也丝毫没有愧疚之心的。   到底还是自己疼自己啊。   不见寒简直要被自己感动得落泪。   终于放下了防备之心,他拉开房门,一脚踏出房间。   ——这一刹那。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不见寒双眼圆睁,顿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第67章 剧本五·窗中影·二   黑暗中。   在这令人恐惧的,深邃未知的黑暗中。   面露惊恐之色的少年,和从门框上掉下来的、啪嗒拍在他鼻梁上的黑色蟑螂,大眼瞪小眼。   一片死寂。   一片可怕的,让人无话可说的死寂。   短短三秒钟,不见寒回过神来,在沉默中爆发。   “我了个大草!”他崩溃地把鼻梁上的东西拍掉,“这他妈啥玩意儿啊?!”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苍行衣算什么。论神经病,苍行衣能比得过他吗?   原来他还有记忆的时候,是这么无聊、这么脱离高级趣味的家伙吗?!   不见寒自闭了。   他静静地关上了房门,回到房间里,蹲回床上抱住膝盖卷成一团,开始充满怀疑地重新审视自己。   我以前是个漫画家,还是个像小学男生一样,喜欢耍俗梗恶搞、欺骗读者感情、甚至最后坑到自己头上来的漫画家。   我画的东西真的有人看吗?   不,不行。凡事要往好处想想。失忆前的不见寒,和现在的我,不是同一个人,不可一概而论。   失忆前的漫画家不见寒是个神经病,和我世间玩家不见寒有什么关系?   再换个角度想,这么沙雕的操作,肯定不是一个成熟男人能够搞出来的。说不定这部作品,是自己还小的时候画来玩的练手之作呢?就是那种,放在现在来看,就算没失忆的自己也不忍回顾的黑历史。   这样一想,我现在失忆,不用因为面对自己曾经幼稚的作品感到羞耻,这完全是一件好事呢!   做完一番心理建设,不见寒觉得自己又有勇气面对生活,可以继续闯荡剧本了。   难怪剧本评级只有一星。就这?就这整活高能?吓唬得了谁呢?连我自己都吓不住!   他从床上爬下来,推开了门,走进公寓一片漆黑的走廊里。   走廊里所有的房间门牌号都是三位数,以“8”开头,因此这里应该是这栋公寓楼的第八层。   这一层楼一共有七间房间,站在走廊尽头的墙壁前往前看,不见寒左手边有四间,右手边有三间。他刚刚离开的小书房是801,是左手边第一间,往前依次是802、803、804。   右手边第一间是805,和801是正对门。而往前对应802处,是一堵空白的墙壁。再往前,则是和803对门的807,以及和804对门的808。   这层楼莫名少了个本来应该有的806,让楼层两边的格局变得不对称,不见寒强迫症发作,觉得有点难受。   他强行忽视这种憋屈感,继续往前探索。   除了801之外,只有它隔壁的802房门是半敞着的,从803到808这五间房的房门,无一不是紧紧锁闭着。   不见寒没有急于马上探索802,而是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走廊的另一端尽头。他发现那里也是一堵墙壁,根本没有楼梯或者电梯。这层楼竟然是被孤立出来,没有办法进来、也不能出去的。   真是奇怪的结构。   当然,也可能是一星剧本的场地只有这么大,所以才只有一层楼。   前面无可探索,不见寒原路折返,回到802门前。   802里面一片漆黑,不见寒用手电筒从门缝里扫了一下,发现里面是类似一个客厅的布置。   左手边是一套皮质沙发,沙发表面的皮层因为经年日久,剥落开裂。右手边是样式老旧的电视机,屏幕小,后面有一个大大的后脑勺,雪花屏滋滋地闪烁着。   奇怪的是,电视屏幕明明在闪烁,说明房间里是通电的,但是当不见寒走进房间去按电灯开关的时候,电灯没有任何反应。   也有可能是这个房间灯坏了。   在房间正对房门的方向,有一个封起来的阳台。阳台下半部分是砖垒起来的,上半部分没有装防盗网,只有一扇对开的、那种需要用到插销的老式推窗。   此时,这扇窗打开了一半,窗外漆黑一片。不时有夜风呼呼地灌进屋内,吹起半透明的窗帘,好像一只鬼手在对不见寒不断招呼。   不见寒稍微往阳台走近了一步,忽然,“砰”一声巨响!   窗子被风吹上了。   重重砸在窗框上的窗子,短短三秒钟之后,又自己缓缓向外打开。   不见寒:“……”   众所周知,恐怖游戏里不仅门都是自动门,窗子也是自动开关的。   结合剧本介绍里所说的,窗外有鬼,他当然不会轻易去窗边探查,只是在房间里到处搜查。   房间里有很明显,而且相当真实的生活痕迹。比如说皮沙发的边角处布满被猫抓的、刺手的颗粒状爪痕;茶几上有一套摆在茶盘上的紫砂茶具,因为疏于清洗积满了茶垢;空果盘里丢着电视遥控器,背面贴着一张备忘用的便签条。   “记得找人来修电视机。”   意思就是让他把电视机修好,是吗?   不见寒想了想,看着那不断闪烁的雪花屏,走到了电视机面前。   他重重地锤了电视机两下。   没有用砸一下修不好的老电器。如果有,那就再砸一下。   电视果然很给面子地被修好了。   雪花屏一阵闪烁,最后回归一片刺眼的空白。片刻之后,屏幕上面出现了简单的黑色线条构成的无声动画。   不见寒再次见到了他刚才在漫画里看见的主人公小堂弟。   这段简短的小动画,大概内容就是,从小书房出来的小堂弟,跑进了客厅里。他走到阳台的窗户底下,好奇地向外张望。   忽然之间,他好像在窗外看见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也大大张开。   他吓得落荒而逃,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客厅。   动画播放完毕后,电视机屏幕再次闪烁,然后回归为雪花屏。   就这?   由于动画镜头视角的问题,不见寒没有看见小堂弟到底在窗外看见了什么,竟然把孩子吓成那样。他不禁回头去看客厅阳台的窗户,那窗外也确实是一片黑咕隆咚的,好像什么也没有。   所以我创作这些玩意,到底是想表达啥?   他一脸困惑,再次猛锤电视机,但是电视机就像死了一样,任凭他怎么敲打,屏幕都不再变化了。   但是伴随着他的敲打,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从电视机里掉了出来。   不见寒用手电筒一照,一把闪闪发光的钥匙躺在电视柜前。   他把钥匙捡起来,上面的纸条贴着一个数字:803。   好了,看来下一步的行动线索已经有了。   不见寒离开了客厅房802,来到803房门前,用钥匙打开了这间房门。   房门一打开,不见寒立刻皱起了眉头。   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烟酒臭味扑面而来。手电筒还没来得及将房间照亮,不见寒几乎是立刻,脑海中就有了一副画面。   有着肥胖肚腩的、醉醺醺的中年男人,面红耳赤,刚从酒席间应酬完回来。他的呼噜声喷吐着白酒和肉食的臭味,瘫在床边不省人事,身边地上还有一滩呕吐物。床头的烟灰缸里,铺着一层棕黄色的普洱茶水,里面横七竖八地歪着几个烟屁股。   不见寒捏着鼻子,走进房间里。   803房间没有装灯,手电筒的光圈将房间照亮,里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油腻得令人作呕的场景。这只是一间带有卫生间的卧室,地上散落着几个东倒西歪的酒瓶、一堆沾着血迹的玻璃酒瓶碎片,而地毯上落满了烟灰。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他唯一的收获,就是垃圾桶里还有没来得及丢掉的,一袋撕碎的废纸。   好在垃圾桶里没有什么酒瓶、烟头、食物残渣乃至呕吐物之类的东西,只有这一堆碎纸。不见寒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垃圾桶里的废纸拿出来。   摸纸质感觉,应该是和801里一样的漫画原稿纸,上面有勾好的墨线,原本应该是有图画在上面的。   可是这也撕得太碎了。   秉着线索不能放过的原则,他只好咬着手电筒,把碎纸放在窗台上,开始给这堆废纸拼图。   拼了半天,他终于大概将这堆碎纸片拼回了几页漫画稿纸,然后开始解读内容。   漫画内容承接电视放映的动画短片。第一页,从客厅逃跑的小堂弟敲开了家里主卧的门,一个中年男人推开门,表情凶恶地看着小堂弟。   虽然漫画里没有标明这个中年男人是谁,但是不见寒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应该是小堂弟的父亲。   漫画第二页,小堂弟手脚并用地向父亲比划,企图告诉自己的父亲,自己在窗户外面看见了非常恐怖的东西。但是父亲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还将他推倒在了地上。   第三页,不甘心的小堂弟从地上爬起来,父亲终于将他抱了起来,小堂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最后一页,原来小堂弟的父亲抱起他并不是相信了儿子所说的话,而是将他丢到了墙角,让他罚站。   在这最后一页稿纸的背面,写了一行笔迹很粗的大字。   “别碰我!!!”   真是好惨一小堂弟。不见寒摸着下巴感慨。   最后这句“别碰我”,大概是小堂弟想对他父亲说的话。毕竟在漫画中,他的父亲两次触碰他,第一次将他推倒在了地上,第二次原本以为是爱的拥抱,结果却是冷酷的惩罚。   就在此时,不见寒背后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好像是钥匙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一回头。   看见床边,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地方,直挺挺地站着一具浑身绑满绷带的干尸。   干尸全身干瘪,皮肉扭曲起皱,呈现深棕黑色,只有一个肚子滚圆凸起。它其中一只黑洞洞的眼睛,从头部松垮的绷带下露出来,又圆又大,死死盯着不见寒!   不见寒霎时间浑身一僵,一个激灵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一句话顿时脱口而出!   “卧槽!小堂弟你爹风干啦?!” 第68章 剧本五·窗中影·三   小堂弟他风干的爹,简称干爹,僵硬笔直地挺在床的那一边,和不见寒隔床对望,相顾无言。   在不见寒警觉的注视下,干爹动了。   他转身,动作僵硬地迈开步伐,朝不见寒走来!   不见寒一紧张,一个箭步蹿上了床,横冲过床面上,跳到了床的另一边!   一人一鬼瞬间交换了位置,继续隔着一张床,气氛凝重地对峙。   沉默地僵持片刻,不见寒看见干爹突然又动了起来。干爹一个箭步蹬上床面,竟然笔直朝他冲过来了!   不见寒毫不犹豫,冲向了床尾。   一床之隔,一人一鬼,竟然就这样你追我逃了起来!   恐怖游戏·奥义,秦王绕柱流!   万物皆可绕!   干爹并不是保持同一个速度在追杀他,不见寒发现,他越拼命、跑得越快,干爹追杀的速度也会越快!   但是相应的,当他跑不动了,逃跑的速度放慢时,干爹的速度也会相应变慢。而他曾经在什么地方停下脚步,干爹走到那个位置时,也会相应地停顿片刻。   完全复制了他的行动路线。   这个干爹,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根据新找到的漫画原稿背面的提示可以得知,不能被干爹触碰到,一旦被碰到,可能就是瞬杀。但是,考虑到干爹这个运动规律,只要不见寒一直保持运动,不要蠢到站着不动,或者往干爹身上撞,干爹就追不上他。   区区一星剧本,不还是挺简单的吗?就这难度,分分钟无伤通关。   绕干爹的过程中,干爹除了绷带窸窣摩擦的声音之外,边走路还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木乃伊身上挂了个铃铛。   不见寒回头仔细一看,顿时肝胆一寒。   因为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钥匙,竟然被绑在干爹身上其中一根绷带的末端,垂落在地,随着他追杀的动作叮当乱撞!   干爹不来就我,我却要去就干爹?   好恶毒一原作者!   他要收回刚才剧本对原作者比较友好的话。人类自己对自己,果然比别人对自己要更残忍!   既然如此,没有办法。只能使用“那一招”了……   不见寒跑到床边,一个急刹车,忽然停下不动。他回头,紧盯着干爹的动作,眼睁睁看着木乃伊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   三米,两米,一米。   鬼几乎已经走到他背后,只有短短几厘米的剧烈,再迈出一步,马上就要撞在他身上——   这电光石火的一秒!   不见寒迈出一步,一个急转弯漂移!   冲到了鬼的背后!   与此同时,因为遵守行动轨迹的规律,干爹一个急刹车,站在了不见寒刚才站定的位置,停下不动了。   玩的就是心跳!   为自己取得钥匙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不见寒立刻蹲下,抓起钥匙就想跑。但是钥匙被绑在绷带末端,打了个死结,不见寒怎么拽也拽不下来。   该死……   手头没有任何利器,现在耐心去解死结,时间很明显也不够了。不见寒看着那布满油黄色污渍、还散发着恶臭的绷带,一咬牙一闭眼,一口咬了下去!   撕拉一声,绷带被他咬住一拽,终于撕裂了!   不见寒心中一喜,拿起钥匙就要跑!   就在这个时候,木乃伊的停顿时间到了。   它动了起来。完全遵循不见寒刚才的行动,以和他完全相同的速度、姿势,一个漂移般的转身,动作迅猛得像闪电一样,朝不见寒撞去!   不见寒完全猝不及防,被撞了个正着!   我了个大草,再次我坑我自己!   不见寒心想,这下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刚刚还信心满满地想区区一星无伤通关,现在连第一关都没过,就要被送回快乐老家了。   他闭上眼睛,安详地等待被传送回复苏市。   三秒钟过去。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不见寒:……?   他睁开眼睛,干爹已经安静地走到别处去了。他企图离干爹远一点,但是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这种僵硬直挺的、好像僵尸一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大概五秒钟才解除。不见寒呆滞地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发现干爹结束了无目的漫游的状态,又开始缓慢朝他走来。   哦……是“罚站”嘛,这下完全搞懂干爹的机制了。   首先,这只鬼的行动规律是,当不见寒开始行动时,它会以固定的速度朝不见寒走来。在抵达不见寒站立的地点之后,它开始完全复制不见寒的行动轨迹。假如被它触碰到,则会被“罚站”,也就是陷入五秒左右的定身状态。   定身的同时,干爹会继续无目的地巡逻。而在定身结束后,它会再次向不见寒走来。   总的来说,别看它长得挺渗人,真实伤害并不大,只是碰到就会被定身这一点干扰探索进度,很烦人而已。   弄懂了干爹的行动机制,不见寒不在它这里多耽搁时间,趁它还没有追上来,逃出了803房间。   从干爹身上摘下来的钥匙,上面贴着804的标签。不见寒出门之后立刻左转,打开804冲进去,顺手将门带上,防止干爹跟进来。   干爹好像还没有进化出开门的功能。门外不停地传来咚咚的沉闷砸门声,不见寒估计,应该是干爹在外面以头抢门。   他放心地开始探索新地图。   804房间很冷。一进门,就有一股打开冰箱冷藏室般的寒气扑面而来。不见寒直觉这间房间的主人应该很讲究,因为804里面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而屋内大多的陈设都是欧式简约风格,一点多余的摆设都没有。比起之前进过的三间房间,整洁得像样板房。   就和房间整体给人的氛围感觉一样,冷冰冰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参照之前探索房间的经验,应该是要在这间房间里找到漫画原稿,获得线索提示,才能触发下一步的情节。   原来一开始在801小书房里看见的草稿纸上,写的那句“这几个邻居……得去到处找找……”是这个意思。要在邻居这里到处找找,收集散落的漫画原稿。   不见寒动作熟练地开始翻箱倒柜。   他一打开房间里的柜门,就被惊呆了。和房间整洁冷漠的表象不同,无论是衣柜还是床头柜,里面都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衣服敷衍地卷一卷就丢进去,皱巴巴的女式丝袜像咸菜一样,窝成一团。甚至有没叠好的内衣裤搭在进口饼干罐上,真是一点也不讲究。   这给不见寒的搜索工作大大增加了难度。   他不得不把所有的东西都清出来丢在地上,然后才能翻找可能隐藏在其中的漫画原稿。转眼功夫,原本整洁得渗人的房间杂物满地堆放,脏乱差像个垃圾场。   他终于在衣柜深处最不起眼、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找到了皱成一团的漫画原稿。   同样是四页漫画原稿。第一页,被罚站的小堂弟揉着自己酸痛的腿,偷偷从角落里溜走了。他来到次卧,悄悄推开一道门缝,透过门缝看见房间里坐着一个美丽的女人,正娴静地坐在窗边读书。   不见寒推测,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小堂弟的母亲。   到了第二页,小堂弟推门进去,女人微笑着看向他,表情温柔包容。他开始向女人讲述自己在窗外看见了十分恐怖的东西。   第三页,小堂弟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讲述,女人一直听,一直微笑看着他。但是小堂弟讲着讲着发现,他讲了这么多,从始至终,女人的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最后一页,小堂弟终于察觉了,女人看起来好像在听他的话,实际上根本什么也没有听进去;看起来好像在看着他,实际上眼睛里什么也没有。他伤心地转身,跑出了次卧。   不见寒将最后一页漫画翻页,看见背面果然也写着一句话:“她从来没有真正看见我,我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继体罚之后,是家庭冷暴力。   好惨一小堂弟啊。   不见寒放下手里的漫画稿纸,抬起头时,果然看见房间内多了什么东西。   一个纸片裁成的、和真人身高大小近似的女人剪影,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端坐在靠近窗边的椅子上。   当不见寒抬起头是,这个可能是象征着小堂弟母亲的纸片人也做出了抬头的动作。它发现了他,并且慢悠悠地从椅子上飘了起来,并且慢悠悠地飘向他。   漫画背面给出的提示是,“我再也不想见到她”,换句话说,就是不去看纸片人,就能解决这个鬼吗?   不见寒心一横,把眼睛一闭,等待追击结束。   纸片人飘动没有声音,因此他也无法推测它究竟飘到了哪里,纯凭直觉判断。在黑暗里,他感觉自己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腿都开始发麻。   应该结束了吧?   不见寒睁开眼睛。   一张血淋淋的脸,脸贴脸地,出现在他面前。   “卧槽!!!”   那张脸是用口红在纸人脸部画出来的,眼耳口鼻全是鲜红色,涂色出界的痕迹简直和七窍流血一模一样!   纸人快速震动起来,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不见寒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见寒在黑暗中幽幽转醒。   他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觉得这副画面好像有点眼熟。   他没有被请出剧本,而是回到了剧本一开头的801号房,重新在床上苏醒过来。   从床上爬起来,他感觉脸上冷冰冰的,抬起手摸了一把,居然是一片湿漉漉的。   他愣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   不会吧,该不会是……眼泪吧?   卧槽,不是吧。   他一个漫画家,一个亲自操刀,敢画恐怖漫画的漫画家。   竟然。   被自己黑历史作品里的鬼。   吓哭了。 第69章 剧本五·窗中影·四   颓丧地坐在床边,不见寒二度陷入了对自己人生深深的怀疑中。   他敢发誓,他刚才虽然确实被吓了一跳,但是绝对没有恐惧到被吓哭的地步,毕竟也是经历过《世界模型》那么多剧本磨砺的男人了。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他自己这具身体,本身就泪腺发达。   完全就是那种,生理性的,无法控制的,被高能感动得眼泪噗嗤一下就溅了出来的感觉。   就这体质,我以前还是画恐怖漫画的?   这是何等的身残志坚啊……   他甚至完全可以想象,工作台旁边堆着比桌子还高的抽纸,而自己一边在画,一边把自己吓得呜呜哭,画两笔就要抽张纸巾擦一下眼泪的场景。   一张原稿还没有画完,桌子旁边擦眼泪鼻涕的纸巾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以至于每次小区的保洁大妈看见自己去丢垃圾的时候,都会眼神怪异,拍着自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还是要保重身体,不要仗着精力旺盛就太过放纵,免得老来血气空亏。   不能再想了。   再想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还是多考虑考虑眼前剧本的事情吧。   刚才不见寒应对纸片人追击的方式明显出了错,但是也并没有导致直接当场去世。纸片人只是将他打晕了,而昏倒之后,他会重新在801中醒来。   或许是考虑到一星剧本的的难易程度,所以高能都没有设置成一击必杀,而是各有各的惩罚措施……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才触发到第二只鬼,真正恐怖的东西还没有放出来。   等等,重新从801醒来,该不会之前打开过的房间、触发过的情节,全部都要作废吧?   别又是那种要从头开始,一命通关的类型啊?我可不想再咬一次绷带了!   想到这里,不见寒顿时又紧张了起来。他的手电筒在昏倒之后也回到了原本书架中层的位置,他按了按,电池已经装上了,可以直接打开。   他打开801的房门,悄悄往外照。   802、803、804三间房门都对外敞开,这层楼右手边所有的房间都已经开启了。走廊里面,浑身缠满绷带的鬼在来回逡巡。   感知到不见寒打开房门的动静,它立刻掉头,朝不见寒走来。   不见寒立刻关上了房门。   干爹没有再追过来,甚至没有像不见寒进804时那样跟着他,不停拿头敲门。不见寒靠在门上听它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看样子应该是走远了。   这么说来,801的房间设定,就好像是安全屋一样。只要进入801,就可以摆脱鬼怪的追击。   刚才他所看见的,几扇开启的房门证明,被纸片人击晕重新醒来之后,已经探索过的剧本情节进度并不会被重置,而是直接承接昏迷之前的进度,可以继续往后推进。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不见寒贴在门上,听着干爹的动静,确认它巡逻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打开门从801溜出来,跑向804。   804中,纸片人仍然坐在椅子上,娴静安详。不见寒进门的动作惊动了它,它幽幽飘起,朝不见寒飞来。   不想看见,或许只有闭眼还不够。回想起漫画提示的内容,小堂弟最后决绝的转身,不见寒灵光一闪,转身将后背暴露给了纸片人!   遇到困难我们不要怕,勇敢背对它!   耳边仿佛传来幽幽一声叹息。不见寒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在了他背上,一股凉飕飕的风从脖子两侧吹过。   他忍住了,没有回头。   顷刻,冰冷感消失。不见寒又等了一会儿,再回头,房间里面一片空荡荡,纸片人无影无踪。   纸片人消失了,他也没有昏倒。这次尝试成功了!   804房间的鬼,纸片人,是以小堂弟的母亲为原型变化而成的。纸片人的机制,是在被不见寒看见之后,会以缓慢的速度朝不见寒飘来,如果被它贴脸就会昏倒。解决它的办法是,在它追上自己之前转身背对它,这样它就会因为被无视而吹出一阵冷风,然后自动消失。   正所谓,漫画里你对我爱答不理,剧本里我让你高攀不起。   纸片人消失之后,一把钥匙凭空出现,丁零当啷掉在地上。   不见寒捡起来一看,果然按照顺序来的,纸片人掉落的是805的房门钥匙。   探出头看了一眼,干爹还在它自己的房间里巡逻,没有出来,于是抓紧这个空隙赶紧溜出804,横过整个走廊,跑向805。   805是走廊右手边第一间房间,不见寒开门一看,里面是一间厨房。   看起来似乎有人在里面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吵,甚至很可能动了手。锅碗瓢盆到处乱飞,地上有好几只摔碎的碟子,以及玻璃酒杯。   洗碗池里蓄满了水,洗洁精搓出的泡沫从水槽里溢出来。但残留着油污和食物残渣的碗筷,就这样被半浸泡在水中,再也不会有人去洗干净它们了。   不见寒最终在厨房纸的盒子里,找到了塞在最底层的漫画原稿。但是奇怪的是,这几张原稿纸完全是空白的。   他用手电筒照射稿纸,自己从背面看,透着光稿纸仍然看不出什么来。   他又把稿纸凑近了脸,鼻尖动了动,轻轻一嗅,闻到一股浓郁的醋酸味。   他顿时一脸了然。   他拿着稿纸,找到煤气灶,打开了灶台。火光哧地喷了出来,他将火力调到最小,将稿纸高高举在火苗上,耐心地、谨慎地烘烤。   不一会儿,描画在稿纸上的白醋在高热中和纸张产生了化学反应,棕褐色的笔迹逐渐显露出来。   小堂弟从母亲所在的次卧中跑出来,一开门,正迎头撞上发现他逃避了罚站的父亲。父亲非常愤怒,抬起手就要抓小堂弟,小堂弟吓得连忙奔向母亲,想要寻求母亲的庇护。   然而母亲不仅没有保护他,更是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让他无法逃跑。   被母亲抓住的小堂弟,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像一座大山一样逼近,阴影笼罩了他。他哭闹挣扎,但是这完全没有用。他的父母一个人抓手、一个人拎脚,将他整个人悬空提了起来。   他们把小堂弟丢进了小堂弟的小书房,然后将门锁了起来。   稿纸最后一页上面终于有了一句台词。小堂弟在黑暗中敲着门,大声喊:“放开我!!!”   不见寒为小堂弟鞠了一把同情泪。男女各自单打不够,现在竟然还来了一个混合双打,真不知道后面两间房间还有什么妖魔鬼怪在等着他。   但是眼下容不得他为小堂弟哀悼了。第三只鬼已经出现,再不应对的话,只怕一会儿就是小堂弟哀悼他了。   一只有着八条腿、两个头,形如双头蜘蛛的怪物,从黑暗里冲了出来。   或许是它在出现的所有鬼中腿的数量最多,它的行动速度也是目前为止最快的。不见寒根本无法逃脱,尚且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它抓住了双脚脚踝。   他用力地蹬,拼命去踹它,但都无济于事。它甚至沿着他的腿,朝他身上爬了上来,八条不知道算是脚还是手臂的东西越来越长,甚至有变成笼子状,将他困在里面的趋势!   不见寒大惊失色!   但是他很快发现,八足怪虽然来势汹汹,在禁锢他的过程中它也在不断地扭动身躯闪躲。   它并不是在害怕不见寒的攻击,而是不想被手电筒的光圈照到!   明白了这一点,不见寒立刻用手电筒去照它!   它果然发出了尖锐的吱吱痛叫声,被手电筒光照到的地方立刻烧焦消失。然而即便如此,它也不肯放弃不见寒,死死抓着他——直到它的八条腿全部被手电筒光灼断,它才翻滚着掉在地上,化成一缕黑烟消失。   不见寒松了口气。   这一只还算好的。可能被它完全变成囚笼禁锢住之后,也会触发昏迷甚至必杀,但它到底不是特别难对付。   在八足怪消失的地方,同样出现了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上面贴的标签,是807。   不见寒拿起钥匙,看了看上面的标签,不适地皱起眉头。少了一个806,对强迫症来说果然很不舒服。   从805出去,他先观察了一番环境。干爹还是不在走廊里,但是也不在自己的地盘,估计去隔壁纸片人的房间遛弯了。   不见寒右转,来到807门前,打开房门。   刚一打开房门,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这是一间装修非常非常老式的卧室,像是在乡下老家看见的那种,四十年没有改过格局的土砖房子。墙上刷着白漆,屋里摆着红木家具,进门左手边甚至还有一张灰扑扑的拔步床。   但是真正令不见寒震惊的,并不是房间里的装修。   而是这次,他不用费尽心力去找漫画原稿了。这个房间直接将漫画原稿送到了他面前。   正对着房门,有一个老红木柜子,柜子顶端放着一排整整齐齐的画框。每一张半成品漫画原稿纸都被装裱得光鲜亮丽,像展示奖状一样,骄傲光荣地展示在柜子顶端,就差在前面摆上一个香炉,然后插上三根线香。   如此显眼,如此嚣张,以至于确保所有进门的人都能第一眼看到。   但是不见寒莫名觉得,假如自己还有记忆的话,或者他是画下这几页漫画的原作者,绝对不会因此而感到高兴。   他甚至觉得,这比在之前三个房间里,被撕碎、被忽视乱扔、被失落隐藏起来的漫画稿纸,都要更让他难以接受,更让他羞耻和心口刺痛。   知道这叫什么吗同志们。   这叫公开处刑啊!!! 第70章 剧本五·窗中影·五   再无语再尴尬,不见寒也只能忍着刺痛的羞耻心,去解读漫画上的内容。   小堂弟被关在漆黑的小书房里,又哭又闹,终于累得睡着了。他卷在门缝旁边,缩成一小团,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轻轻地被人推开了。   一个中年女人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没有想到小堂弟就睡在门边,因此她刚刚把门一打开,小堂弟立刻就被惊醒了。   小堂弟揉着眼睛看向她。女人的五官和父亲有几分相像,不见寒推测她应该是小堂弟的姑姑。   她动作轻柔地将小堂弟从地上扶起来,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漫画没有台词,但是不见寒不难想象到她会说一些什么话。   “你爸爸妈妈都是很爱你的,他们是为了你好。”   “他们都为你付出了很多,你要体谅他们,乖乖听他们的话,做一个好孩子。”   “爸爸妈妈赚钱养家很辛苦,不容易。你好好学习,将来出名了挣大钱,买别墅给他们,报答养育之恩……”   诸如此类的语言。   他继续往后看。   小堂弟乖巧地对姑姑点头,不时不安地看向客厅。他企图伸手,指向窗外,想告诉姑姑窗外有非常恐怖的东西。   但是姑姑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掰放下来,仍然在自顾自地絮絮叨叨个不停。   小堂弟的表情越来越惶恐,他不断试图告诉姑姑什么,转头看向窗外,示意姑姑放开他。   然而姑姑态度强硬地将他的脑袋掰正,强迫他看向自己。   她嘴部开合的动作越来越夸张,说话的神态也从温柔亲和变得愤慨激烈,好像她一张嘴,就能把小堂弟整个脑袋吞掉!   小堂弟终于无法忍受,推开姑姑逃跑了。   看完最后一页的内容,不见寒拆了画框,将漫画原稿从里面抽了出来。最后一页背面上也有提示。   “一定要我看着你才行吗?”   背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和干爹的不一样,频率更加尖锐急促,就好像圆规的两支尖脚交替敲在地上,让人心烦意乱。   不见寒回头,背后快速靠近的东西立刻停下了。   它堵在门口,支棱着两条细长的腿,同时也有着一对细长的胳膊,以及和身体完全不成比例的巨大的头颅。它很高,垂下头颅才刚刚好能进门,但是即使如此,它垂下头颅时大张的血口,也正对着不见寒的头顶。   不见寒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下一瞬间,哒的一声脆响。   不见寒再次睁开眼睛时,它已经闪现到了不见寒的面前。   它离不见寒实在太近了,完全就是脸贴脸……考虑到身高差距,几乎是不见寒的脸贴在它干瘪的胸口。不见寒毫无防备,一时间不由得面露惊恐,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脑袋一沉,再次昏了过去,陷入黑暗中。   再一次从801房的单人床上醒来,不见寒坐在床边,反思了自己的错误。   明明漫画背面已经给过提示了,面对这只鬼,一定要盯着它才行,他居然还大大咧咧在对方面前眨眼。   难怪瞬间就被做掉了。   太不谨慎了。如果这不是个一星本,又或者这些鬼的机制不是把他打晕,而是直接打死,他早就被一脚踢出剧本了。   刚才那只鬼……嗯,因为是小堂弟的姑姑,又叽叽喳喳吵闹得像麻雀,姑且先称之为……姑姑鸡吧。   如果不见寒没有猜错,姑姑鸡的机制,大概是和视线有关。当他看着姑姑鸡的时候,姑姑鸡将无法动弹,他只有一直盯着它,才能够将它解决。假如在这过程中不慎眨眼,或者没有盯着它看,它就会一个瞬移和他脸贴脸,然后直接把人送回起点。   除了比较容易眼酸,倒也还好吧……大概。   再一次进入807房间,不见寒勇往直前,姑姑鸡一出现,他就一直盯着它看。盯到它实在受不了他灼热的视线,砰的一声,原地消失。   真正做到了用眼神杀死敌人。   姑姑鸡消失之后,给不见寒掉落了808的钥匙。   终于轮到最后一个房间了。   所有的房间都快开完了,想必这个剧本的流程,应该也已经接近尾声了吧?   一边走进808,不见寒一边这样感动地想到。   808的装修,又和前面几间房间完全不同。   808是一间儿童房,面积不大。左手边是上床下桌,隔壁贴墙放着摆满玩具的储物柜,另外一面空白的墙面上挂着巨大的世界地图。   书桌上贴着各种各样的便签条,写着表扬和鼓励的话。看得出来,这个房间的主人童年应该过得相当快乐,无忧无虑,很受父母家人的关心和宠爱。   房间铺着彩色海绵地垫的地板上,玩具和水彩笔撒得满地都是,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不见寒把地上乱七八糟的玩具拨开,在底下看见了一地被胡乱涂画的白纸。   不见寒将那些白纸捡起来,发现藏在其中的几张,就是提供剧情线索用的漫画原稿。但问题在于,那些已经勾好的墨线被小孩完全用乱七八糟的涂鸦盖住了,上面画满了简笔的小花、太阳、房子,还有长成树形状的深海机器人什么的,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漫画是什么。   不见寒:……   即使他没有记忆,这一瞬间,还是感同身受地出离愤怒了。   孩子还小,千万不能放过他;对孩子不要骂得太狠,当场打死就行了。   他看了又看,终于确认,即使把原稿放在透写台上,也无法辨认出稿子到底画了什么。但是与此相对的,纸面上凹凸不平,那些凸起的地方水彩笔似乎无法上色,留下了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他摸了摸,凸起的地方材质光滑,好像是蜡。   不见寒灵机一动。   蜡可以隔绝水。假如先用蜡笔在纸上画一遍图案,然后再用水彩笔上色,被蜡笔画过的地方,水彩笔就会无法着色。   他立刻从地上捡起水彩笔,将整张纸都涂满,想看看拿蜡笔作画的人究竟在纸上留下了什么。   随着纸张逐渐被涂满,蜡笔的痕迹清晰连贯起来,果然是小堂弟的故事。比起漫画,这几张纸上画的更像儿童绘本,但是并不影响对剧情内容的解读。   逃离了姑姑的小堂弟,跑到了打开的窗子底下,望着窗外那个无形的、只有他能看见的恐怖东西。他的表情既惊恐,又绝望,因为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可怕的东西就在窗外,大家却对它视若无睹。   这时,一个看起来比他年幼很多,个子也矮小很多的小男孩,朝小堂弟走了过来。   不见寒直觉,这应该是小堂弟的表弟。   小堂弟害怕小表弟遭遇危险,于是拦住小表弟,不让小表弟接近窗边。小表弟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他手舞足蹈地比划,告诉小表弟窗外有很可怕的东西,不能随便接近。   小表弟看着他,毫不在意,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堂弟表情严肃,再次比划,向小表弟重申这个东西的危险性。小表弟却越笑越大声,放肆地嘲笑他,笑声尖锐刺耳,将父母、姑姑全都吸引了过来!   等等,这尖锐的笑声,不是不见寒看了画之后产生的幻听!   真的有人在808房间外面尖笑!   不见寒匆匆将手里的纸页翻面,上面凌乱的笔迹写着:“快让他闭嘴!快!!!”   不见寒毫不犹豫,朝门外冲去!   笑声的源头在哪?   他很快判断出,这属于婴孩的、尖锐刺耳的笑声,是从803房间传来的!803房间的门正敞着,他一个箭步冲进了房门里!   在他迈进房门的刹那。   803主卧自带的浴室里,一道肚子浑圆凸起的、缠满绷带的鬼影,同时也朝前迈了一步。   没有想到在不见寒涂鸦画纸的同时,干爹已经从804房间出来,巡回了803,并且藏在了自己房间的卧室里,在不见寒进门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和干爹相撞,不见寒被罚站,直接陷入了定身状态。   干爹事了拂带去,深藏身与名。   定身倒计时,四秒。   不见寒维持着奔跑中的姿势,定身在803房间门口。从他这个位置,可以纵观803房间全局。他很快就找到了小表弟所在的位置,它藏在803的床头柜里!   它笑得太大声了,以至于整个床头柜都在震动。   但是不见寒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它柜震,没有办法冲过去!   定身倒计时,两秒。   柜子还在震,好像它是一个安装了婴儿刺耳笑声的闹钟一样。   不见寒感到一片平静,心如死灰。如果不是他在门口撞到了干爹,现在被强行罚站,应该早就可以拉开柜门,把藏在里面扰民的小表弟拉出来,当场打死。   定身倒计时,一秒。   不见寒可以动了!   定身使他身体变得麻木,起步时一个踉跄。但是这根本不是问题,他紧蹬两步,稳住身体平衡,反而更快地奔向了床头柜!   眼看手就要够到它了!   床头柜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见寒浑身一冷,动作再次定格。   这一次,他从脚底开始结冰,冰霜很快像病毒传播一样覆盖了他身体表面。他尚且残留着意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僵硬、变冷,最后凝结成了一座冰雕。   他眼前一黑。   世界再度回归安详的黑暗。 第71章 剧本五·窗中影·六   还是熟悉的地形,还是熟悉的苏醒。   不见寒佛了。   剧本溜你就像你妈打你,不讲道理。和星级无关,和经验无关,该栽的时候还是得栽。   他不由得自我吐槽:“我这要是在拍视频,现在节目效果已经拉满了吧。”   小表弟的机制不难猜测,画纸背面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当小表弟出现时,它会发出尖锐的笑声,不见寒必须循着笑声找到小表弟,并让它闭嘴。   假如没有抢在它主动停止狂笑之前先让它闭嘴,那么不见寒就会因为冷场,被冻成黑暗里的一座冰雕。   做好再次迎接挑战的准备,不见寒推门而出。   一踏进808的房门,小表弟刺耳的尖笑声骤然响起!   这一次笑声来自门外,不见寒回头转身,立刻冲了出去!   在805的方向!   幸运的是这一次干爹没有再出来捣乱,他一口气冲进了厨房。灶台上凌乱的炒锅铁铲都在震颤,甚至连地板上的瓷盘碎片也没有幸免,跟随着尖笑声应节而动。   不见寒一把拉开消毒碗柜的柜门,里面藏着一个长着大嘴、长着尖牙,狂笑不止的婴儿!   他抄起洗锅的钢丝球,眼疾手快地塞进了小表弟嘴里!   “闭嘴吧弟弟!”   小表弟的笑声戛然而止。   它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不见寒。顷刻,它黑得发棕发红的皮肤下透出蓝色,在转眼之间冻僵成一具冰尸,然后碎裂成数块。   冰冻尸块的裂面上,红的肌肉、黄白色的脂肪纹理以及灰白色的骨骼截面,清晰可见,分毫毕现。   不见寒:“……呃。”   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想吃牛排了。   碎裂的尸块中间,竟然又露出了一把钥匙,正插在小表弟心脏的位置。不见寒十分纳闷地将钥匙捡起来,一时还觉得有点冻手。   不是所有的房门都开完了吗,怎么还掉落钥匙呢?   他用手电筒照了照,照出钥匙标签上面一个数字,806。   不见寒:“……?”   可是这栋公寓的八楼,根本就没有806这个房间啊?   慢着,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握着新收获的钥匙,不见寒心情忐忑地推门走出805。他转头往右一看,正对着802客厅房间的位置,原本空白一片的墙壁上,竟然莫名凭空出现了一扇门。门紧紧闭着,上面挂着房牌号码,“806”。   果然如此。   806并不是一间一直存在的房间,只有当他通关了其他所有房间的解密、将高能全部触发完成,获得806的钥匙之后,806才会感应到钥匙的召唤,从而在他面前现身。   其他七间房间已经全部探索完毕,因此,806很可能就是这个剧本最后的关卡,也同时是剧本boss所在的地方。换而言之,只要将806搞定,不见寒就可以通关这个剧本了。   不见寒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将钥匙慢慢推进锁孔里。   806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见寒一进806,手电筒的光就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忽明忽暗地闪烁。他开始还以为是电池没电了,但奇怪的是,当他电筒光在房间里扫射的时候,手电筒才会忽然熄灭。但当他持续地照在地面或者墙面上时,它又一切如常,光线稳定。   在恐怖游戏或者恐怖电影中,如果手电筒开始闪烁或者忽然熄灭,往往就意味着,鬼怪即将出现了。   前面五只鬼都没有影响到手电筒的能力,甚至八足怪的克星就是手电筒。然而806房间的镇宅之鬼,甚至还没有现身,就已经能让手电筒有所感应了,足以说明其威力恐怖。   806房间内部的大小形状,和与它相对应的802基本一致。最大的区别,莫过于802的装修和家具整整齐齐,而806则是一片空荡荡。   806里面,没有任何家具摆设,视野非常开阔。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走上去可以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鞋印,墙角挂满蜘蛛网,地上凌乱地丢着一些垃圾。   如果说802房间充满生活气息,看起来只是主人出门访友去了,不日将要回来;那么806房间则是,住在其中的人家早已搬走,只丢下一地搬家时遗弃的零碎垃圾。旧的住户离开,没有新的人家入驻,这里长久地安静空旷着,灰一层一层地沉淀,好像时间凝固在某一瞬间。   房间四面的墙壁上画了许多简笔画,火柴人将墙壁涂满,好像在讲述一个故事。因为房间里没有家具,不见寒可以轻易地看清墙壁上画了什么。他按照角落里标画的顺序进行阅读,很快弄明白了这个故事所描述的内容。   这是小堂弟的故事的最后一段。   小表弟的尖叫将小堂弟的父母和姑姑全都召了过来。他们一看小堂弟又跑到窗边去了,立刻将他团团围住,开始严厉地指责他。   一时间,父亲的怒叱声,母亲的责怪声,姑姑的唠叨声,小表弟的尖叫声,众声齐鸣,震耳欲聋。   小堂弟用力地捂住耳朵,不断摇头,但是这完全没有用处。声音无孔不入,它们从指缝里、鼻孔里、嘴巴里甚至毛孔中钻进他的身体里,几乎将他的身体彻底侵占。   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滚,但是父母、姑姑和表弟不会因此放过他,他们反而步步朝他逼近,推搡他、拽着他的袖子和衣角,将他往小书房的方向拖。   小堂弟终于崩溃了。   他伸手,用力地拨开这些围困住他的人。   父亲的粗暴,母亲的轻忽,姑姑的烦扰,表弟的嘲弄。这令人难以忍受的一切,带给他的痛苦,甚至成倍于窗外那个恐怖之物。他使出全部力气,将阻挡自己的人一一推倒。   他奔向了阳台,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然后毫不犹豫地——   纵身一跃。   绘画者只画到他张开双臂,用飞翔的姿态跳出窗户,故事就结束了。   直到最后,漫画的作者也没有揭露那个所谓“窗外恐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没有交代小堂弟跳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整个故事看似暗藏深意,又实在有些没头没尾。   不见寒对着墙壁思考了一会儿,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按照之前的解密思路,通常画纸背面会有对相应关卡鬼怪的提示,但是现在显然没办法把墙翻过来看。假如说遵循漫画的预示规律,那样就是,直接从窗户跳下去就可以通关了。   但是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先不说这个操作过于简单粗暴的问题,单是剧本介绍的提示,就已经明说了不能轻易出窗:“嘘……别想逃跑,她正在窗外看着你。”就这么往外跳下去,很有可能就是和终极女鬼脸贴脸的悲惨结局。   剧情展开到了这一步,很可能就不是像之前那样,只是被鬼打晕这么友好了。再出现抉择失误,他要面临的就是回复苏市的单程机票。   总之,为了确保通关不会出现问题,还是先再搜查一下806吧。找到更多的线索,就可以肯定正确的通关方式了。   不见寒电筒光圈在房间里晃来晃去,四处照射可能有线索的东西。他很快发现了手电筒灯光闪烁的规律,每当电筒往门口的正前方,也就是大概802房间的阳台位置方向照射时,电筒灯光就会熄灭。一旦移开,电筒又会恢复明亮。   这说明806的阳台一定有问题。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最终侧过身,让电筒灯光照在墙壁上,以保持光源稳定不会熄灭,然后侧着身子像螃蟹一样横移,挪向806的阳台。   由于光暗对比十分强烈,不见寒几乎完全看不见电筒光圈以外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只能凭借对802格局的印象,大概分辨出一个轮廓。他很快摸索着来到阳台门前,朝阳台迈出一步。   灯光顿时熄灭了。   周围的气氛,一瞬间改变了。   不见寒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因此很难用语言将其形容出来。   过去他在剧本中遭遇恐怖的事件或者场景,比如说闯进蛇房间打开手机灯光,一瞬间满头大汉,被七张人皮衣环绕;比如说目睹厉鬼从画中钻出,游客一个接着一个以不同的方式惨死;又比如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被生吃,最后吃了战友的怪物,变成了和战友一模一样的东西……   这些都不曾带给他真正的恐惧感,最多只是觉得心里毛毛的,身体僵硬不协调,手脚不知道往哪放。   但是这一个瞬间。   他好像被一座大山重重压在心头,脑海空白,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冰冷发麻,朝他叫嚣。   快逃。快逃。快逃。   快逃!   窗外有鬼,会死的!!!   他没有看见那个东西的形状,甚至提不起一丝勇气,动一下去看它是什么样子的念头。那东西不是什么恶心的蟑螂蠕虫,不是可怕的尸体、畸形的怪物,更不是鬼。   它一直在那里,在不见寒无所知觉的时候,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从始至终地凝视着他。   它就是恐惧本身!   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先于意志行动了。   不见寒本能地拔腿狂奔,朝门口跑去。他感觉背部皮肤刺痛,像有视线牢牢钉在自己背上,只要他慢一步,只要他敢回头,立刻就会被杀死!   快逃!   他一个箭步冲出了806的房门。   可怕的压抑和被控制感逐渐消退,不见寒惊魂未定,负荷过载的心脏一突一突地胀痛,手脚冰冷发麻。   除了“恐惧”二字,他竟然找不出任何一个词可以形容自己刚才的情绪,那是纯粹的、高度的、人类无法直面的恐惧,他甚至怀疑,在那种极端情绪下再多呆一秒钟,自己就会因为无法抑制的恐惧当场休克。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一片冰冷湿滑,泪水流了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扯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抬起头时,他不禁再次愣住了。   一,二,三,四,五。   被他触发过的五个鬼,整整齐齐、一个不落地守在806房间门口,正排着队等他出来。   在这个剧本中,最恐怖的不是黑暗,不是鬼,甚至不是令人不敢直视的终极boss。   是你以为故事已经接近尾声,而实际上,它才刚刚开始。 第72章 剧本五·窗中影·七   这……就你马离谱。   不见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想骂脏话,连脏话都骂不出来了。   为什么全部鬼都在806门口集合?   眼看我快要通关了,你们还想排好队拍个集体照,合影留念不成?   我以前到底是经历过怎样非人的折磨啊。竟然癫狂到这种地步,发起狠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行,整的好活儿。   槽意汹涌归汹涌,被各式剧本锻炼出来的专业素质,让不见寒做出了最迅速、最合理的反应:逃跑!   他矮身冲刺,在五只鬼还没有动起来的时候率先冲出了包围圈!在逃跑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兼顾各鬼的机制,先是顺手给了表弟一大嘴巴子,然后边跑边转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姑姑鸡,最后为了不移开视线,变成了倒着向后跑。   他还有机会,有最后一条生路!   801房间是安全屋,只要能撤退到安全屋里去,他就可以慢慢思考应付他们的对策!   凭借对楼层格局的印象和直觉,他很快向后跑退到了墙边。盯着姑姑鸡,他一手握手电筒、一手在背后摸索墙壁,寻找801的房门在哪里。   应该快到了。   明明应该就在这个位置附近啊!   速度最快的八足怪率先朝他冲了过来。即使有手电筒的光线阻挡,它还是能绕开被光所照射到地方,迂回前进,很快就蹿到了不见寒脚下。   脚踝一疼,八足怪的其中一只爪子已经抓住了不见寒的脚腕。不见寒目光不能移动,凭感觉用手电筒往下照,希望能将它灼退。   与此同时,他摸到了801的门框,手向下一探,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门把手!   成了!   不见寒喜出望外,往下狂按把手!   脚腕上的八足怪被电筒光灼伤,痛得吱吱乱叫,没有办法继续往不见寒身上攀爬。而这同时,纸片人已经慢悠悠地向不见寒飘过来,即使速度慢,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但按下门把手的不见寒,并没有能将801的房门打开。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房门再度被锁上了。   不见寒:“……”   纸片人幽幽地向他靠近,发出纸片被风吹响的呼啦啦的声音。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立刻转身,背对纸片人,让它化成一阵阴风然后消失。可姑姑鸡正在和纸片人同一方向,如果他转身,势必就无法再凝视姑姑鸡,从而被姑姑鸡从背后偷袭打晕。   不转身,纸片人就会立刻打晕他;转身,姑姑鸡就会立刻打晕他。   转,还是不转?   这是一个问题。   他已经退到了墙角里,再也退无可退了。只能更加用力、更加凶狠地瞪视姑姑鸡,企图在纸片人贴上他之前将姑姑鸡用目光杀死。   终于,姑姑鸡承受不住他灼热的视线了。   砰的一声,鬼怪消失在了原地!   不见寒脚后跟旋转,立刻转身面壁!   但此时已经晚了。   纸片人已经突到了不见寒的脸上。伴随着剧烈的尖叫、可怕的颤抖,它脸上的两行血泪在不见寒眼前疯狂地摇晃!   不见寒来不及对此发表任何感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闹鬼的公寓楼,801小书房里。   不见寒两眼放空,坐在床边撑着下巴,陷入了对人生的沉思中。   他,弱小可怜又无助,手无缚鸡之力,被困在危机四伏的一星剧本里。门外是漆黑一片的走廊,五只鬼正在外面徘徊,随机刷新,时刻等着他推门而出,然后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回来。   真实被迫自闭。   在806的门被推开之后,这个一星剧本最后的高能似乎被触动了。从不见寒转身跑到806门口的那一瞬间起,原本属于五个房间的五只鬼,全部同时出现在了公寓八楼里。   除了干爹一直在各个房间里徘徊之外,另外四只鬼都在楼层中随机刷新、无规律徘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在玩家面前。   最可怕的还不是全家上阵,而是只要不见寒踏出安全屋,801的房门就会自动关闭上锁。除非顶着全家妖魔鬼怪的追杀搜查到下一个线索,或者找到离开的方法,他会一直被困在这层楼里。   他开始做阅读理解题,试图通过目前的状况,逆推作者——也就是过去的自己——创作时的心态。   假如是现在的自己创作出了这样一个故事情节,那会是出于什么心理?想要让看到的人有什么感觉,或者说,想表达些什么?   不见寒立刻有了答案——   他想让我死。   恶趣味,宣泄自己被禁锢的压抑和愤怒,让所有见到的人都体会这种无路可逃的恐惧,和对自己眼前的境遇找不到出路的,致命的茫然。   他甚至眼前已经有画面了。一个扎着小马尾的少年,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脸上挂着夸张到诡异的开心笑容,双眼里却深藏着压抑和疯狂,用欢乐而期待的语气,对镜子中的自己说——   “你逃跑试试看啊。”   带着一种深深的恶意。   不见寒忽然感觉有点难受。   过去的我怎么会是个这样的人啊?……不对,我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的人了?   突然之间,他对回溯自己的过去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细微的抵触,胸口酸胀发闷,好像意识即将触碰到什么他不愿回忆的、足以让他痛苦万分的念头。   出于意识本能的自我保护,他强制自己停止往这个方向思考,转而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剧本线索上。   在五鬼同时出笼之前,他最后接触到的关键信息,无非两点。   第一是,806墙上的火柴人漫画提示,阳台窗户或许是这个剧本最后的、正确的出路。   第二是,这个剧本最大的boss,传说中的“恐怖女人”,就出现在806的阳台窗外。   806墙壁展示的漫画中,小表弟的笑声召来了全家所有的大人,也确实和不见寒在解决小表弟、进入806之后就遭到所有鬼的围攻对应。接下来的展开,就是小堂弟推开了所有大人,最终冲出重重围困,跳出窗外,至此故事结束。   所以他也得躲避开所有的鬼,跳窗才行,是吗?   可是剧本boss就在窗外啊。   ……倒也不对。有阳台的房间有两个,分别是802和806。恐怖女人在806的阳台窗外,而802房间的阳台窗户,看起来则像对平静安全一些。   这两个房间仿佛是镜像相生,区别只是一个坦率而安全,一个隐蔽而危险。或许从802窗户跳出,就是这个剧本正确的结束方式。   但是,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不见寒思前想后,总觉得这其中还有陷阱。但是如果不是这样,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姑且一试。   这样想着,他拿起手电筒,推开房间门。   然后和刚刚刷新在房间门口的纸片人,正面撞了个脸贴脸。   纸片人血淋淋的面孔震动尖叫起来,不见寒眼前一黑。   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躺回了床上。   不见寒:“……”   先不说802阳台窗户是不是正确的出路,光走廊里游荡的五只鬼,就已经是个大问题了呢。   再次从床上爬起来,他拿上手电筒,推门而出。   身后房门“砰”一声自动关闭,咔嗒落锁,断绝了他的退路。同时,刺耳的尖笑声响起,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小表弟刷新了。   不见寒立刻拔腿狂奔,向前跑去,很快判断出小表弟刷新在纸人妈的804房间里。他冲进804,被自己扒出来乱扔的杂物绊了一脚,踉跄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小表弟藏在衣柜里,躲在一条挂起的裙底下面,咯咯大笑。不见寒抓起一团棉袜子,一掌拍进它嘴里。   “小小年纪就会钻女人裙底,将来长大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笑声戛然而止,小表弟裂了。   不敢耽搁片刻,不见寒立即跑出804,正看见干爹堵在802门口,一时间无法马上进入。他在804门口站了三秒,干爹察觉到他的存在,立刻转身,向他走来。   不见寒一个右转冲进803,借助卧室里的大床绕了干爹一波,跑出803时,一脚正踩在新刷出的八足怪头上。   天降猎物,八足怪狂喜乱舞,八条不知道是手还是脚的东西顿时就缠上不见寒的小腿。不见寒挣扎用手电光圈照射它的同时,姑姑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墙边。   八足怪吱吱乱跳,不见寒一边照它,一边抬头睁眼猛瞪姑姑鸡。当八足怪被烧退的同时,姑姑鸡也承受不住不见寒灼热的视线,砰的一声消失在原地。   不见寒再一抬头,新的纸片人已经出现,朝他幽幽飘来。   与此同时,在803房间里结束了遛弯的干爹也走出房门,朝不见寒赶来。   不见寒转身就跑,一个漂移冲进了802房间。   房间里一片漆黑,电视机仍然无声地闪烁着雪花屏。不见寒回头,发现纸片人和干爹都没有跟进房间,而是杵在802房的门口,静静地目送他。   不见寒心中一喜。   它们没有进入802房间,是不是说明全家追逃环节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如果是这样,那802房间应该就是仅次于801的安全屋设定。最后全家追杀环节时,801房间上锁,玩家如果无法承受众多鬼怪的追杀,是可以躲进802休息片刻的。   说到底,这个剧本也只是个新手向的一星剧本而已,难度不可能大到哪里去。   有时候或许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像这种小巧精致的剧本,设定的套路就是,越是看似简单的地方越有疑点重重,反而越是看似复杂的地方,破解的方式往往会出人意料的简单。   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遵循漫画一直以来的预示行动,也就是跳窗逃跑,说不定真的是剧本正确的通关方式!   完全合理!不愧是我。   不见寒握着手电筒,逐步接近窗边。   802的阳台窗户微微敞开,轻柔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来,鼓起半透明的纱质窗帘,亲昵地蹭了蹭不见寒的侧脸。手电筒光线稳定,他也完全没有出现接近806阳台时的那种心悸和恐惧感。   这里是安全的。   不见寒越发笃定自己的判断,他回头看向门口,纸片人和干爹似乎躁动不安起来,好像马上就要进入这间房间了。   不能再等了。   苍行衣说的,犹豫就会败北!   不见寒将手电筒一扔,双手撑在窗台上,翻身而出!   拜拜了您呐!我先通关——   坠落感并没有如期降临。   不见寒恍如深冬寒夜跳进结冰的池塘里,忽然浑身冰冷。他的身形凝固在了半空中。   熟悉的、他不久之前才刚刚经历过的,灭顶的恐惧,在一瞬间攫取了他的心脏。   在他愕然扩大的瞳孔中,倒映出了出一个诡异的轮廓。它看起来隐约像是个女性,身形巨大,高足有两米多,四肢细长,骨瘦如柴,皮肤呈现冰冷的暗蓝色。长度超过它身躯的黑色卷发遮天蔽日,像无数的触手,在虚无的黑暗中涌动,将不见寒包裹。   窗外哪里是黑夜。根本是整个被它的黑色卷发遮住了——   最后的窒息之前,不见寒脑海中终于浮现出这个念头。   【您已经死亡。】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检测到当前剧本情节完成度未能达标。】   【通关失败。】 第73章 剧本五·窗中影·八   【检测到当前玩家携带复活道具,设置默认剧本情节完成度未能达标,通关失败时自动使用。】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剧本进度读取完成,请玩家继续游戏。】   继被苍行衣教会“犹豫就会败北”的真理之后,不见寒又被过去的自己,教会了这句箴言的后半句。   果断就会白给。   一跳窗就被boss绞成肉泥可还行。   这就是传说中的,“为了防止你自杀,抢在你跳窗自杀前干掉你”?   不见寒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马上就会被遣返回复苏市。但一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不见五指的漆黑。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油然而生,他摸索墙壁,在床脚接近门口的地方,找到了电灯开关。   灯光亮起,他仍然在剧本公寓的801房中。   这时他才看见几条连续出现的系统提示。   虽然通关失败,人也死了,却没有被逐出剧本?默认自动使用复活道具,这是在哪里设置的?他身上什么时候多了个复活道具出来?   不见寒愣了好一下子,疑问接踵在脑海中冒出。但他很快一一为自己给出了解答。   他摸索自己全身上下的口袋,然后又查看了一下系统物品栏。苍行衣送给他的那个饮料瓶盖果然不见了。   原来“再来一次”是这个意思……   这种复活道具,想来不会太便宜吧。又欠苍行衣一个人情。   瘪了瘪嘴,不见寒装好手电筒,走到门边,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被裹尸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干爹,还在走廊里巡逻。   很好。这说明他的剧本通关进度没有随着复活而被归档清零,而是可以延续他之前探索到的地方,继续往下挖掘。   要是重头再来一次,虽然也没有很难,多少让人有些不耐烦。   这一次,不见寒没有急于走出801开始通关,而是反手把门关上,倚在门后思考起来。   很显然,他之前关于通关的思路全盘错误。剧本的真正boss,也就是剧本名称所指的“恐怖女人”,确确实实就在802阳台窗外。小表弟的感觉没有错。阳台的窗外看似平静安全,实际上的确隐藏着致命的恐怖。   难怪干爹和纸片人追到802门口就不敢进去了。真正的boss在里面呢,它们当时目送自己进房的眼神,是不是好像在看着智障儿童?   总而言之,现在需要解决的疑点有两处。   首先,既然剧本真正的boss,恐怖女人就在802窗外,那么806窗外那个让不见寒一接近就难以承受的、同样无解的恐怖存在,又是什么?   其次,不能跳窗离开,无法逃跑,这层公寓楼真正的生路又在哪里?   以不见寒目前掌握的线索,想解决这两个问题,根本无从下手。苍行衣送给他的复活道具已经被消耗掉,他已经没有资本再去拿命试错了,只有一步一步谨慎慢行。   想要知道806窗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势必还要进一趟那个房间,但不是现在,这太危险了。802也不能轻易探查,真正的boss就在那里。   至于剩下的几间房间,危险系数倒是不大。但是不见寒只要离开801,801的房门就会自动关闭上锁。届时他将面临五个鬼无休无止的追杀,保命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探查线索?   ……等一等。   一道灵光从不见寒脑中闪过。   一旦离开801,801就不能再进入,同时他会被鬼追杀。反向思考,这本身也是剧本给他的一种暗示:不要轻易离开801,801中有你还没有察觉的重要线索。   他竟然才意识到这点!   想通了这个关节,不见寒顿时感觉自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浑身松快。他立刻开始翻箱倒柜,重新搜查801,寻找有可能被自己遗漏的重要线索。   果不其然,他发现了自己错过的东西。   确实不怪他没有及时察觉端倪,因为根本没有全新的线索出现,而是他之前查找到过的线索发生了改变。当他开启完所有的房间之后,最开始在透写台旁边找到的草稿纸上,凌乱的字迹变得清晰了一些,可以串成连贯的句子了。   “那扇窗户开着,但是不能出去,她就在外面守着。其他所有人似乎都看不见她,我也只能从对门的镜子里窥见一二。”   “……没想到她已经统治了一切,这太恐怖了。几个邻居并不相信我的话,我得去到处找找,还有哪些镜面藏着她的眼睛。”   “邻居们认为我疯了,要把我关回笼子里。我不能被抓到,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帮他们摆脱她的控制了!我必须打碎所有的镜子,然后就可以让她失去媒介,无法真正出现。”   “她发现我了……”   “快逃!!!”   不见寒:“……这他妈。”   谁能想到,在将无法辨认的字迹补全之后,草稿上语句模糊的线索几乎完全换了一个意思。   根据新出现的线索重新进行推断,不见寒终于补全了这个一星剧本大致的设定。   这个剧本分为漫画和现实两个部分。漫画的主人公小表弟所遭遇到的一切,都将在现实的主人公,即参与剧本的玩家身上应验。小表弟的极品亲戚,都和现实中奇葩的妖魔鬼怪邻居们一一对应。   在漫画中,小堂弟所一直恐惧的无形之物,即是现实中的剧本boss恐怖女人,同样也是人眼不可见的,她通过镜子监控生活在公寓中的人,也必须通过镜子才能现形。   由此可以猜测出,806的阳台上,并不是一扇窗户,而是一扇巨大的落地镜。恐怖女人本身并不在806的窗外,而是在802的窗外。由于806阳台位置的落地镜格外巨大,又和802处于正对门的位置,因此完完整整地倒映出了802窗外不能被肉眼所见的、恐怖女人的身影,同时也复制了她的恐怖威力。   806和802房间的格局一致,导致不见寒先入为主地认为806阳台应该也和802房间一样,是一扇大窗。再加上一照向806的阳台手电筒就会自动熄灭,根本无法进行仔细观察。因此,不见寒在806时根本没有发现,阳台上竟然是一扇巨大的落地镜。   想要逃离恐怖女人的控制,首先要使她“眼盲”,也就是摧毁所有能倒映出她身影的东西。   不见寒当然不可能上来就去徒手拆806的落地镜,别说砸镜子,他光是靠近就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如果他的推断没错,恐怖女人应该是被层层镜像倒映叠加,才能具现出这么恐怖的力量。所以他只要先打碎其他的镜面,恐怖女人的力量就会被一层层削弱,直到他可以接近806的落地窗为止。   想到就去做。不见寒在801转了一圈,在工具箱里找到一根撬棍,一手提着撬棍,打开了801的房门。   干爹恰好巡逻到其他房间去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走廊给他。   802暂时是不能进,他先从803找起。刚刚走过802,他就感觉脚踝一冷,好像被一只从地下伸出的、怨鬼的利爪抓住。   低头一看,果然是八足怪缠了上来。   他一边用撬棍敲打八足怪的足爪,一边用手电筒照它,看着它像蹦迪一样冒着烟扭来扭去闪躲的样子,习惯了居然还觉得有点好笑。差不多把八足怪的腿都烧断了,他一抬头,居然看见纸片人在他围观八足怪鬼畜的时候,竟已经差点飘到面前,血口大张已经准备好尖叫。   不见寒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忘记了八足怪的爪子还抓在自己小腿上,一脚被绊了个趔趄,向侧摔倒。   他一边心想完了又是开门就死,一边本能地用手肘撑地,侧趴姿势摔倒在地。   只听耳边一声幽幽叹息,他颈后一凉。纸片人消失了。   不见寒:“……?”   这也能算背对?   他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根据纸片人的高度,是不是只要他保持四脚着地、趴在地上的姿势向前挪动,就始终算是背对纸片人,一定不会被它打晕?   这样想想,他趴着挪动,那完全复制他行动轨迹的干爹是不是也会跟着他一起爬?   别说还真有点可行性,蛮让人心动想试的。   但是爬行不好对付姑姑鸡,也跑不过八足怪,追不上小堂弟。还是作罢。   蹬开了八条腿都被烧断的八足怪,不见寒从地上爬起来,走进803。   803房间里,唯一的一面镜子,在卧室自带的洗手间中。   洗手台上水龙半开着,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泛黄的液体。不见寒很快联想到常出现在洗手间里的浅黄色液体,一时间脸色微变,胃里很是难受了一下,完全不想靠近。   但是他很快发现,这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东西,似乎是泛着白沫的啤酒。房间里浓郁的烟酒臭味,很大一部分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出于心理上残留的膈应,他仍然不想太接近,尽量远远地站着,看洗手台上的洗漱镜。   因为他站得远,原本应该只能照出人半身形象的洗漱镜,几乎照出了他的全貌。   只看了一眼,不见寒就愣住了。   一股一股黑色的、卷曲的长发,缠在他小腿上,已经快要覆盖膝盖。   并不是只有他腿上缠绕着这黑色的卷发。通过这面镜子,他可以看见,整个地面上已经被黑色的长卷发淹没。无数的黑发从柜子里、床底下、窗缝和墙缝中钻出来,像波浪一样一层层地涌动,已经将不见寒小腿以下所有地方都淹盖了。   而就在不见寒身后,杵着一个巨大的身影。   它形体看起来像个骨瘦如柴的女性,皮肤暗蓝,裹身的白衣破破烂烂,波浪卷的、肮脏凌乱的长发将身体大部分都覆盖住。它太高了,以至于洗漱镜无法照出它的全貌,只能映入身体和一小截下巴尖。   它就在不见寒身后,紧紧挨着不见寒站着,悄无声息。不见寒对此无知无觉,它却一直都在那里,一直跟着他,已经跟了整整一路。   不见寒顿时感觉自己毛都要炸起来了。满身鸡皮疙瘩迸溅,全身冷到发麻。   两句话交叠回荡在他耳边。   ——嘘,她一直在窗外看着你……   ——她发现我了!!! 第74章 剧本五·窗中影·九   不见寒僵硬地扭了扭脖子。   恐怖女人知觉非常的敏锐,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它立刻更加向他贴近了。它指甲尖长像利爪一样的手,几乎要贴到不见寒脸上,不见寒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它冰冷的腥气。   它一直跟着我。不见寒表情麻木,各种各样的念头像泡泡冒出水面一样接连浮现。   从我进入这个剧本开始,它就一直在我身后,寸步不离地监视我。   我以为是它发现了我,事实却是,我终于发现了它。   感动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妈的,这就是被痴汉盯上的感觉吗。   硬了硬了。拳头硬了。   不见寒举起手里撬棍,朝面前的镜子用力砸下去。   他身后的恐怖女人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的手刚刚抬起来,它的爪子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见寒手腕上完全没有被抓住的触感,但是他感觉整条胳膊突然发冷,失去知觉,不能动了。   他毫不犹豫,另外一只没有被束缚的手丢掉了手电筒,抓住自己被恐怖女人控制的手腕,用力往下扳。   手电筒掉在地上,电光被淹没在浓密的黑发里,一闪一闪。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节咔咔作响声中,他去知觉的那条手臂向下移动了。   威压被分成数份的恐怖女人,仅一面镜子倒映出来的分身不足以完全阻止不见寒。他被抓住的那条手臂硬直地向下坠去,金属撬棍末端狠狠砸在镜子上。   镜面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张蛛网。   碎镜中倒映出的面孔破裂错位,然后画面突出扭曲,变成了一只有着许多切面、每个切面都倒映出不同景象的眼睛。   大得吓人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最后定格在看向不见寒的方向。不见寒只来得及看见眼睛其中一个切面中杂物堆积仿佛垃圾场一样的景象,这只眼睛的另一个切面就支离破碎。淋漓鲜血从裂口处淌出来,一直流到不见寒脚下,仿佛这只怪眼正流淌血泪。   砰的一声,镜面形成的眼珠炸裂。玻璃碎片飞出,划在不见寒皮肤上,留下数道细小的伤口。   镜中诡异的画面消失了,不见寒再也看不见恐怖女人,重压在心头的压抑和恐惧感退去,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失去知觉的手臂逐渐恢复了触感。他感到右手臂一阵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胳膊肌肉好像手撕鸡一样,一条条肌肉纤维被人撕开过一次,又重新粘合起来,稍微一动就阵阵发作。手腕上多了两道抓握形成的指印,一道黑蓝色的,像中毒了一样,是恐怖女人留下的;另一道红里发青,是他自己抓出来的。   他换了只手提撬棍,弯腰用受伤发抖的手捡起了手电筒,然后擦干脸上的眼泪。恐怖女人的其中一个分身被消灭,电筒光线逐渐趋于稳定,虽然仍有稍微发暗的时候,但已经不会闪烁了。   不见寒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   随着恐怖女人在他视野中消失,他心中的忌惮紧张感反而越发明显起来,就好像有一块插满针的木板抵在他背上,到处都刺刺麻麻,不舒服的感觉。因为他知道,恐怖女人并没有真正消失,也没有因此离开。它还在跟着他,就在他身后紧紧挨着,和他寸步不离。   比起眼睛能看得见、奔跑就能逃开的五只鬼,恐怖女人才是真正令人畏惧的怪物。双眼不可见却一直紧随身后,这种无时不刻的被监视、被控制、被威胁感,远比追着自己跑的鬼要可怕得多。   而更重要的是,不见寒发现了这个剧本的隐藏时限。   一个剧本不可能让玩家无时间限制地探索下去。即使系统没有给出明确的时间限制提示,剧本自身也会通过各种各样的线索暗示玩家,你的时间不多了,要快点查明真相。   恐怖女人的头发已经淹没到了不见寒的膝盖,这说明它对公寓八楼的控制,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强。完全不难推断出,时间拖得越久,它的头发淹没的高度会越来越高。直到整个将不见寒淹没,就是他通关失败死亡之时。   不见寒回想了一下,刚才击碎镜面之后,浮现出的眼睛,他粗略扫了一眼,每一个切面倒映的景象都和公寓八楼的某个地方对应。在他击碎镜面之后,眼睛的其中一个切面碎裂流血了。也就是说,每一个切面对应的应该是恐怖女人的一处“眼睛”,也是给他寻找它力量寄托物的提示。   他能够记起具体画面的,就只有一个,804房间某个堆放杂物的角落。   跨过地上一滩夹杂碎玻璃的血,不见寒往804走去。   804的镜面很容易找,就在衣柜的柜门上。不见寒冲过去,赶在恐怖女人抓住他之前,一撬棍把镜面砸了个稀巴烂。   血红的转动眼珠再次出现,死死地盯着他。他正要看其他切面的图像,忽然身体僵冷。   那感觉,好像被背后的怪物整个拥抱住。   不见寒:“……草。”   感动的泪又流了下来。   镜面不是被砸碎了吗,为什么恐怖女人还没有消失?   他努力地扭动脖子,四处张望,最终在棉麻窗帘的后面,露出一个角落的窗户中,看见了自己和恐怖女人的倒影。   它将他半拥住,头发已经没过膝盖,淹到他大腿的一半。从他这个角度,刚好看到恐怖女人蓬头垢面的脑袋从窗帘后面探出来,鬼祟地凝视着他。   不见寒:“停止你的班主任行为!”   他拼着左手胳膊不要,努力对抗压制,将撬棍扔了出去。钢打的撬棍砸在窗户上,哗啦一声,直接打穿了脆弱的玻璃。   恐怖女人的威压终于消散了。   原来一个房间里,可以有不止一个被变成眼睛的镜面。   这就是传说中的超级加倍吗?   爱了爱了。   窗户破碎处,血红的眼珠也出现了一次。不见寒趁机再度辨认出了一个切面上的画面,好像是盛满泡沫和污脏碗筷的洗碗池。   出于对窗边的心理阴影,不见寒不愿意再走近窗边去把撬棍捡回来,生怕和恐怖女人撞个正对面。他拿着手电筒出了房间,继续去805寻找要被打碎的镜面。   刚才从窗中的倒影看见,恐怖女人的头发已经淹没到他大腿了。这说明随着他通关进度的推进,恐怖女人侵蚀公寓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他也必须加快速度才行。   805厨房里,没有任何看起来显眼的、可以称得上是镜面的东西。站在洗手池前,不见寒回身往后看,企图通过角度逆推出这个房间的镜面所在。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不锈钢的锅盖。   锅盖表面崭新铮亮,反光刺眼,倒映着他和背后垂着头的,黑色卷发飘得像只海草精的恐怖女人。   不见寒:“啊这……”   就你马离谱。   你说之前洗漱镜,穿衣镜,窗户,都是用力就能砸碎的东西。   不锈钢锅盖怎么搞?   别说他撬棍已经丢了,就算没丢,撬棍砸得开不锈钢锅盖?得砸多少下,他才能在锅盖上留下一个凹啊?   整活还是您boss会整。   或许是连恐怖女人都觉得这个锅盖变态,竟然就任由不见寒呆呆地愣在原地发怔,没有对他动手动脚,只是垂下头默默地看着他。   不见寒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终于找了一个平底锅,拿起来掂了掂,蛮压手的。拿着平底锅对了对锅盖的盖沿,大小差不太多,刚好能合得起来。   俗话说什么锅配什么盖。我觉得配套的锅,一定能解决它配套的锅盖。   这样想着,不见寒猛吸了一口气,举起平底锅,朝不锈钢锅盖砸了下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背面是半圆弧形的锅盖飞了出去,砸在瓷砖墙面上,发出呯里哐啷的声音。半途中它砸飞了挂在墙上架子上的锅铲和大汤勺,锅铲掉下来时尾端扫到了斜放在灶台上的高脚杯。   高脚杯骨碌碌地从桌面上滚下来,打在消毒柜边刚洗好垒起的碗碟上。瓷碟堆砌的小山摇摇晃晃了两下,稀里哗啦摔了一地,碎片迸跳的声音满地乱溅。   宛如鸣奏一场交响乐曲,场面一时热闹得令人动容。   不见寒追着不锈钢锅盖打了一路,最多在表面上砸出几个凹陷,根本没办法毁坏它。通过不锈钢的反射,他看见恐怖女人在背后默默跟了他一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跟屁跟啊,你是自动跟宠吗?”他气得翻白眼。   恐怖女人看着他,也不说话。   黑色的长发已经蔓延到不见寒的腰际了。   他扔了平底锅,叉着腰站在灶台前喘了一会儿气,余光瞥到了他之前为了让白醋画过的稿纸现形,使用过的煤气灶。   他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把煤气灶打开,火开到最大,然后将不锈钢锅盖放在灶上烤。   接下来,他开始耐心地等待。   期间姑姑鸡、纸片人和八足怪各来骚扰过他一两次,他都轻松将它们解决了,操作娴熟得令人落泪。干爹也来过一次,被他绕了出去,然后骗进803里反锁上门,随后就一直以头抢门,再也没有出来过。   所以说,在恐怖游戏里随手关门,真是一个好习惯。   等了很久,不见寒等待的东西,终于出现了。   第一声婴儿的尖笑声响起,不见寒就像盼孙子出生盼了五十年的老家长,顿时两眼发光,就朝门外冲了出去。他在橱柜里找到了哇哇大笑的小表弟,它的嘴张得老大,足以塞下一个鹅蛋。   不见寒一个拳头把它的脸砸凹进去。   小声戛然而止,小表弟冷冻结冰,整个裂了。不见寒也不嫌弃它长得像冷冻牛排,随手捡了几块大的,回到805厨房。   不锈钢的锅盖已经被烧得通红,周围的空气因为热度而扭曲。不见寒另外找了个锅,接了半锅水,将破碎的小表弟放进去,锅里的水很快变得冰冷刺骨,表面甚至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壳。   不见寒将火关了,一盆冰水朝滚烫的锅盖倒去。   滋——   锅盖冒起了浓浓一股白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收缩声。   但即便如此,它仍然没有立刻破裂。不见寒重新捡起平底锅,狠狠砸了它两下。   剧烈的热胀冷缩,使锅盖的结构完全被破坏了,它轻易地被不见寒砸出窟窿,破碎又重新扭曲成了一个凸起的眼球。   又一个切面被破坏,眼球充满怨毒地瞪视着不见寒。   不见寒不理会它的愤怒和怨恨,专心观察另外一个切面展现的画面。   画面中有一扇门,大敞开着。门外走廊的对面,是一扇紧紧关闭的门,上面写着房牌号803。   不见寒似乎知道他应该去哪里了。   他拎起平底锅,朝厨房外走去。 第75章 剧本五·窗中影·十   干爹拿头砸门发出的规律的“咚咚”声,仍然在走廊里回荡。   随着被关禁闭时间的增长,它砸门的动静似乎也越来越大。伴随着每一声巨大“咚”声的响起,门板都要震动一下。   不过不见寒并没有过多地理会它,他提着平底锅,径直往807门口走去。   在这栋公寓楼里,和803正对门的房间,只有807。所以,只要眼珠的切面显示没有错误,下一面镜面一定会出现在807中,而且会是在正对门口,非常显眼的位置上。   但令不见寒意外的是,他没有在807房间中找到任何称得上镜面的东西。   这件白漆剥落、露出红墙砖的老房间里,散发着一股老木头的沉朽气味。屋里没有镜子,没有窗户,甚至没有任何足以反光的金属制品。   不见寒甚至不信邪地倒回去看了一眼门把手,把手也是木制的,根本不能反光。   不是吧,又要解密?   他正一脸费解,忽然浑身一凉,新的纸片人刷新出来了。它正出现在807门外,和不见寒仅仅相隔一米的距离。不见寒立刻转身,等待它撞到自己背后然后消失,与此同时竖起耳朵听是否有其他的鬼怪出现。   要是在他等待纸片人飘过来的同时,刷新一只姑姑鸡在他背后,就又要前功尽弃了。   被逮这么多次,他算是明白了,五只鬼分工成两组相互作用,杀伤力是最强的。   一组是纸片人和姑姑鸡,前者必须背对,后者必须直视,让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另一组是干爹、八足怪和小表弟。干爹和八足怪互相辅助,被干爹罚站之后就很难照死八足怪,被八足怪缠上就逃不开干爹。而遭遇上它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会让人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到小表弟教它做人,活活被耗死。   它们各自都很好对付,但是当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鬼同时出现时,不见寒的处境就会变得危险起来。   现在它们的出现时间勉强还是错开的,只是,不知道当五鬼同时出现追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盛况呢?   想到这里,一股阴风冷冷地吹在不见寒颈后。随着一声幽怨的叹息,这一次的高能暂且结束了。   同时,他终于也找到了他一直在寻觅的,下一个被恐怖女人入侵的镜面。   正是摆在正对大门的木柜上的那一排画框。   用来装裱漫画的画框,为了保护里面的稿纸,表面都是一层薄薄的玻璃。它们放在太过于显眼的位置,又因为光线反光刺眼让不见寒没能看见上面倒映的景象,所以才十分灯下黑的错过了。   稍微错开手电筒的光线,不见寒看见画框镶嵌的玻璃上,他的身影已经被黑色的长发淹没到了胸口。   不见寒两眼一亮。   到新仇旧恨一起算账的时候了。   他一把将柜子上整齐摆放的画框全都扫下来,毫不犹豫举起平底锅,把这些画框全都砸得稀烂。   让你摆那么显眼。让你拿出来炫耀。让你天天尬吹。让你公开处刑。   精美的画框转眼间变成了一地玻璃渣。   不见寒把这些画框全部砸碎,长呼一口气,手叉在腰上,有种黑历史血耻得以洗刷,神清气爽的快乐。   碎玻璃渣同样化成了一只眼珠。它已经几乎整个被破碎的血色布满,只剩下两三个切面尚且完好。   不见寒匆匆一眼,勉强看见下一个切面中显示的画面,眼睛瞪了他一眼,又忽地消失了。   但它的消失,并没有带走恐怖降临的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越来越寒冷,压迫感也越来越强。不见寒好像被浸入阴冷的水中,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了,呼吸也稍微有些阻碍。   他知道,这是他在逐渐接近剧本结局,恐怖女人的压迫越来越强势的缘故。   时间不多了。   不敢耽搁,他立刻走出807,向808跑去。   刚才那只眼睛破碎之前,他看见的下一副画面,是满地的玩具,散乱的笔和画纸。这无疑是808房间里的景象,只是角度非常的奇怪,是由上至下,完全俯瞰的。   这种特殊的角度令不见寒心生不祥的预感。   他一走进808,就抬头朝天花板看去。   屋顶正中央,悬挂着一盏亮晶晶的、用上百颗水晶珠缀连成的水晶灯。   不见寒:“……”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现在最浪费不起的就是时间,偏偏一盏水晶灯上百颗水晶,一颗只有指甲盖大小。每一颗水晶都晶亮反光,他哪知道那颗,或者哪几颗才是真正要砸的?   算了,全都打下来,碰碰运气吧。   不见寒这样想着,举起平底锅,朝屋顶比划了比划,然后扔了上去。   啪——   稀里哗啦,一阵零碎落地的声音,水晶灯砸了下来。   但它并没有如不见寒预期的那样,摔成一摊碎片。儿童房铺设的彩色海绵垫保护了它们,它摔在垫子上,衔接水晶的链子被摔断了,除了少数被平底锅砸碎和在彼此碰撞中磕烂的水晶珠,其他大部分都砸飞了出去。   幸存的晶珠四处迸溅,有的弹在墙上,有的滚进桌底,有的则被深深隐藏在了玩具和乱扔的杂物里。   而被摔碎的水晶珠中,并没有出现不见寒想看到的眼睛。   不见寒:“……卧槽。”   失策了。   人果然不能指望运气,这下那颗真正要被摧毁的晶珠,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幸好不见寒还准备了一手后招。   被恐怖女人入侵过的镜面,力量会对手电筒的光线造成些许影响。他只需要用手电筒扫射整间房间,看手电筒在照向什么方向时会闪烁,就可以知道真正的镜面大概在什么方向了。   最后他发现能让手电筒闪烁的方向,好像在桌底。   不见寒:“……”   又要钻狗洞吗,好吧。   只希望桌子底下不要粘着一个穿旗袍的姐姐,等他伸手进去,就一把抓住他,给他的胸口上开个窟窿。   桌子洞有点深,一片漆黑,手电筒也忽明忽暗,很影响视线。不见寒心一横,把手往黑暗里探进去。   黑暗深处,一片冰冷。手指所能触摸到的地方都布满了灰尘,有着细微的摩擦感,令人皮肤发痒,心里发毛。   不见寒在地板上到处摸索,在摸到橡皮弹珠、几团废纸,以及一块吃了一半就掉进桌子底下,放了太久变质融化的软糖之后,指尖终于碰到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   他心中一喜,用勉强还在闪的手电筒往桌洞底下照去。   手电筒白光一闪,在黑暗中照亮了一张咧开嘴,正准备大笑的鬼娃娃脸。   而不见寒的手指,正摸在它的牙齿上。   不见寒:“……”   去你妈的熊孩子!   他攥指为拳,一拳捶在小表弟的脸上。   这一次小表弟连一声笑声都没有发出,就直接被锤死在了桌底。   它彻底碎裂成冰块后,电筒光线再次一闪,不见寒看见了被它挡在身后的水晶珠。他刚刚拿起那颗晶珠,就听到“哐”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公寓楼八层都震了一下。   他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冲到房间门口。   一块被撞烂了的门板躺在走廊正中央,而浑身上下绑满绷带的干尸,正迈步从房间里走出。   干爹用头撞飞了803的房门,从里面出来了。   强啊。不见寒简直想给它鼓掌。   几乎是立刻,尖锐的笑声再次响起。因为上一次解决得太快,小表弟这一回似乎提前出现了。不见寒顾不上解决干爹,捏着水晶珠就往笑声响起的方向冲去。   他才跑了两步,脚下一绊,被从地下伸出的东西抓住了脚踝。手电筒一照,原来是八足怪爬出来了。   三路夹击,可以的。   不见寒用力一跺脚,狠狠踩在八足怪的爪子上,趁它吃痛还没有缠上来的瞬间,扔下它继续往前跑。   他刚一转身,背后就响起了急促尖锐的嗒嗒声。   ……不是吧阿sir。   不见寒回头,果然看见姑姑鸡出现在了鬼群中。   他只能一边盯着姑姑鸡,一边倒退着跑步,整个人因为平衡困难跑得东倒西歪。   终于跑进传出笑声的807,不见寒用手在背后不停摸索,摸到了震动的床杆。他片刻不敢让姑姑鸡离开自己的视线,一边紧盯它,一边将手电筒塞进嘴里叼住,用空出来的手在未知的黑暗床底摸索。   可恶,这个小表弟怎么这么喜欢钻床底!   就在这时,一股凉凉的阴风,宛如一声叹息,拂过了不见寒的颈侧,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见寒此时手中捏着的水晶珠上,倒映出了这样一幅场景。   叼着手电筒的少年,一脸惊恐地蹲在地上,手往背后的床底缝里摸索。而离他手指不远的地方,就是咯咯怪笑的鬼婴。   少年身侧站着一个长发像海草一样蓬乱的高大女人,它的长发已经几乎将少年整个淹没。少年的面前,则依次是幽幽向他飘来的纸片人,匍匐爬行的八足怪,四肢细长垂下大头的巨嘴怪物,和缠满绷带挺着大肚子的干尸。   画面饱满,构图极具冲击力,内涵丰富,该有的角色一个不漏,还表达出了主人公强烈的感情。   堪称世界名画。 第76章 剧本五·窗中影·十一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盯视的时间抵达极限,姑姑鸡被不见寒瞪死,砰的一下消失了。   同一时刻,不见寒也摸到了小表弟可爱圆润的脸蛋,一掌狠狠扇了上去,让它乖乖地闭嘴。   紧接着他转身,一边背对纸片人,一边从嘴里取下手电筒,往身后照去。   纸片人堪堪撞在他背上,叹息一声之后消失。八足怪被光线灼痛,吱吱乱叫,很快也偃旗息鼓。只剩下干爹仍然在一步一步,朴实稳健地前进。   不见寒感觉到纸片人消失之后,立刻起身,利用房间里的大床绕了干爹一下,旋即冲出房门,顺手将门反锁。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熟练得撕心裂肺。   终于甩脱了这一大家子,不见寒扶在墙边喘气。   刚在心里嘀咕完不知道五鬼同框会是什么场景,马上就给他整了个全家福出来。   可以,这很世间。   他举起手里的水晶珠看了看,确定是他要找的那枚无疑,于是狠狠砸在地上。   啪啦——   水晶珠摔成了一地亮晶晶的碎片。   巨大的眼珠再次出现,充满怨气地骨碌碌转动。   这次它仅剩两个切面了。   其中一个场景,房间空荡荡,家徒四壁,墙壁上都画满了火柴人涂鸦,无疑就是恐怖女人最后寄身的806房间阳台大落地镜。   而另外一个,不见寒就有点看不懂了。   那个切面中,显示的是一只和不见寒所见到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珠子。而切面上的眼珠子里又显示有一个切面,这个切面里还有一个小眼珠。   以此类推,小眼珠上还有切面,切面里还有眼珠。眼珠上还有切面,切面里还有眼珠。   无限的循环。   神他妈套娃眼珠,这几个意思啊?   眼珠子只出现了一瞬间,又一次消失。不见寒满头问号,只能先去806,解决最后一个镜面。   毕竟它释放的威压最恐怖,又是正对802房间的镜面。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不见寒想了想,还是回到了808,把被自己扔飞出去的平底锅捡了回来,然后才朝806走过去。   空气开始变得冰冷,粘稠又沉重,仿佛从轻盈的气体变成了浓郁的液态。不见寒感觉自己仿佛浸泡在一大团史莱姆中,若有若无的窒息感压迫着他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   恐怖女人的头发可能已经漫到肩颈了。   一进806,手电筒的光线顿时闪烁起来,空前地剧烈,气氛也空前地紧张。   明明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不见寒却感觉,这间房间里充斥满了粘滞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使他手脚沉重,举手抬足都极其地困难。   相较于806房间的压力,之前几次破坏镜面简直都是小打小闹,恐怖程度不足这里的十分之一。   不见寒甚至怀疑,他哪怕只是走到806的落地镜面前,都可能会被这过于庞大的压力碾压得骨骼支离,内脏破碎出血。   离阳台的落地镜还有不足三米距离,手电筒的灯光彻底熄灭了。落地镜释放出无形的压力抗拒不见寒,大力地将他往房间外推。   他每向前一步,都感觉自己仿佛在顶着十级台风前行,只要有一瞬间脚底没能牢牢钉在地面上,就会立刻被掀飞出去。   还有两米。   巨大的压力将不见寒轰地压倒在地上,他不得不丢掉了已经没用的手电筒,手脚并用,按捺着恐怖女人直接施加在心理上的恐惧和冰冷感,奋力地向前挪动。   失去了照明,眼前是一片纯粹的黑暗,他无法辨别方向,只能靠着感觉,朝对他抵触最强的那个方向爬过去。   最后一米了。   他的大脑已经因为恐惧而停摆,意识里一片空白。四肢发麻,不停地颤抖,连带他浑身都失控地震颤起来。   眼眶自己湿润了,生理性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已经无法思考,但是意志残留给身体的本能,告诉了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砸碎那面镜子!   他跪在地上,顶着浑身骨骼缝被挤压的酸痛,举起手中的铁锅。   咚——   一下,两下,三下。   他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黑暗中也什么都看不到。他不知道自己的攻击能不能在镜面上留下痕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砸在镜面上。   他好像被一层厚重浓稠的东西包裹住,五感渐渐变弱,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离开。好像浸泡在数米之深的、黑暗的玻璃缸水底,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着,两耳只能听见什么东西流动发出的、隆隆的咕咚声。   这种未知和混乱是极度可怕的。   他脑海中一片茫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还应不应该继续下去。   他凭直觉继续往前爬,手臂和腰背仍然机械地重复着砸击的动作。   咚——   咚——   咚——   铁锅终于有一次落到了实处。   哗啦——   囚困不见寒意识的玻璃缸被砸破了。   呼啦一下子,如同新鲜的空气一串串灌入水中,他的意识飒然一醒,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他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一通盲锤,竟然好像真把最后一面镜面给锤破了。   面前的浓重的黑暗出现了变化,一只血淋淋的眼睛在他正对面前睁开。眼珠子发出渗人的红光,玻璃碎片和着血泪一起流下,淌了满地。   但是足以碾碎的不见寒的压力并没有消失,甚至变本加厉了。   不见寒被压得整个人趴倒在地,根本爬不起来,脸颊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划破。但是这点刺痛已经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了,他浑身上下都是被巨轮碾过的酸痛,骨头咯咯作响,甚至连铁锅的柄都握不住。   他感觉好像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已经完全无法呼吸了,身体的温度迅速流失,即将失去知觉。   这是和上一次死亡时同样的,被恐怖女人的长发彻底淹没的窒息感。   为什么?   他不是已经破坏最后一面镜面了吗,为什么恐怖女人的威压还是没有消失?   他推断出的通关方式,还是错误的吗?   蓦然间,不见寒想起自己刚才在808房间看到的眼珠。   那时候切面还有两个。   这说明恐怖女人应该还有两个眼睛,他是不是不应该先砸破806的落地镜?可是不砸落地镜,另外一个镜面,又到底在什么地方?   巨大的压力使不见寒眼前阵阵发黑,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眼前巨大的红色眼珠也变得忽明忽暗,但这一次,不是眼珠要消失,而是他要消失了。   他费力地抬起眼去看那颗眼珠,眼珠也向下一滚动,仿佛带着讥讽鄙夷的情绪,俯视着他。   失去了其他所有切面,眼珠中只倒映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一颗一模一样的眼珠。眼珠中的眼珠又倒映着眼珠,其中往里重复延伸无数颗,又深又密,直激人鸡皮疙瘩。   哪有这样的镜面啊?   ……不。   真的有。   一道电光蹿过不见寒的大脑,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东西。   他费力地伸出几乎不能动的手,捏住了落地镜掉落在自己脸颊边的玻璃碎片。   最容易被人忽视的东西,往往是最明显的东西。被藏得最深的,让他遗漏的镜面,恰恰是离他最近,他却从来没有联想到过的那一面。   握起玻璃碎片,使尖锐的那一面朝上,不见寒一咬牙,狠狠往自己脸上划去。   那就是他的双眼!   漫画中所有人都无法看见的恐怖女人,只有小堂弟察觉了它的存在,这并不是一个偶然。恰恰是因为小堂弟的双眼已经被恐怖女人的力量入侵,能够倒映出它的存在,他才会对恐怖女人有所感应。   这样的设定,对应到不见寒所在的“现实”中来,就意味着,主人公——即是通关剧本的玩家——的双眼,即是需要被摧毁的最后一面镜面。   血红眼珠的切面中会出现眼珠套娃的画面,也正是因为切面中只会映出镜像所映射的画面。当不见寒看向眼珠时,他的双眼倒映的正是眼珠的模样,因此切面中就会显示出血红眼珠。然后不见寒又看见眼珠套眼珠,眼珠继续倒映……就形成了这样一幅眼珠无限循环的奇特画面。   这他妈谁想得到?   不见寒心中骂娘,脸上缓缓落下两行血泪。   果不其然,他的双眼被自己划瞎之后,身上的压力停止暴增,呼吸也恢复了。   压力一旦退去,他身上顿时变得轻飘飘的。此时他双目不能视物,周围一片漆黑。身体和四肢又轻又软,让他疑心自己是躺在一大片棉花里,或者漫无目的地漂浮在一片虚空中。   他懵懵懂懂地在黑暗中漂浮了好一阵子,忽然从远处传来絮絮叨叨嘈杂的声音。   那些声音由远及近,从模糊混乱,逐渐变得清晰。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吵得人脑仁发疼。   不见寒睁开双眼。   一片炫目的暖黄色阳光照入他双眼,他被刺瞎的双眼竟然毫无痛觉,甚至恢复了视力。   然而他所看见的景象,并非之前阴冷黑暗的公寓楼,也没有什么可怕畸形的鬼怪邻居。   午后灿金色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他身在一间布置简洁,却十分温馨的客厅里。面前是敞开的阳台大窗,窗外蓝天白云,遥远而晴朗,一望无际。半透的纱窗帘被风吹起,轻柔地飘飞,像一只不断呼唤他的纤手。   关心他的家人们将他团团围住,正在七嘴八舌地劝慰他,企图将他送回自己的房间里。   “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学画画!整天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人都学废了……就是我太惯着你,以前打你打得太少了!你看你表弟,从小被他爸打到大的,现在多有出息?你再这样下去,就只能当个废物,将来去天桥底下做乞丐,等别人赏你口剩饭吃!”   “人做什么事情,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想死,想好了,我不会拦着你。但是自己找个地方安静地去死,别死在我面前。我已经把你养这么大,算是对得起你了,不想再担这个责任,也懒得替你收拾尸体。”   “唉,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要听爸爸妈妈的话……爸妈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为什么老是惹他们生气?他们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说的做的肯定都比你有道理。你要乖乖照他们说的做,好好地争气,将来上电视,好光宗耀祖啊……”   “哈哈哈哈,不是吧哥,你现在都多大了,还在搞这些啊?那几句话我都会背了,你听听是不是这样的?‘全世界没有人能理解我,我是孤独的复仇者’,‘为了梦想燃烧吧’,‘呵,愚蠢的凡人’……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是‘中二’吗?我说句实在话,你现在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吃你爸的吧?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正常工作……”   你一言,我一语,关切和劝告的话语好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不见寒捆缚其中。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立在原地,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意识的控制了。   家人们见他说什么都没有反应,就知道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于是推搡他。有的拽他头发,有的拉他胳膊,有的甚至想抬起他的腿。   他们齐心协力,想要把他拖走。好像窗外有什么吃人的恐怖怪物似的,他们要让他远离面前那扇敞开的大窗,把他关回属于他的、安全的小房间里去。   家人们拽得非常用力,不见寒被抓住的地方又疼又酸,感觉关节都要被拉脱臼了。   这些围在他身边的人又沉重,又结实,好像四条锁链,拼命将他往回拽。一种被控制禁锢的无力感和恐惧感笼罩在不见寒心头,他的身体自动地挣扎了起来。   他打掉他们的手,奋力挣脱他们的拉扯,踉跄着将他们全部推开。   趁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露出震惊的表情齐刷刷看着他,他忽然跑向了阳台那扇敞开的窗户。   少年双手往窗台上一撑,朝窗外一跃而出。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他扬起的衬衫上,宛如背脊后生出一对翅膀。   他绝非选择死亡,而是奔向了自由。 第77章 幕间二·顾影·一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检测到当前剧本情节完成度达标。恭喜玩家不见寒成功通关一星情节剧本《恐怖女人》。】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通关奖励已结算完毕。奖励物品已发送至玩家背包,请及时查收奖励。】   【欢迎回到复苏市。已为您修复身体在剧本中所受到的伤害,修复费用已从奖励金额中扣除。】   一个晃神的功夫,不见寒已经回到了复苏市。   空降复苏市,他仍然在自己租住的那间小房子里,坐在电脑面前。一瞬间熟悉的恍惚感,让他甚至以为自己还身处《世界模型》中,没有出来。   但桌面一侧摆放的《复苏者》很快唤回了他的意识。   他打开手机,查看自己通关获得了哪些奖励。   【获得游戏币x500。】   【获得道具:怕鬼的核能手电筒x1。物品描述:一个永不断电的手电筒,明亮又闪烁。唯一的弱点是过于胆小,一旦遭遇超自然事件,就会罢工装死。】   【获得道具:幽怨的平底锅x1。物品描述:被恐怖女人怨气侵入的平底锅,锅底长了只眼睛,打人又准又疼。对具有倒影功能的物品有奇效。】   【获得道具:卡面模糊的身份纪念卡x1。物品描述:一张卡面被划花,模糊不清的身份纪念卡。将它擦干净,你会得到一张具有特殊纪念意义的身份卡。】   【获得道具:《恐怖女人》的创作手札x1。物品描述:故事原作者的创作手札,里面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能是死亡降低了剧本的通关评价,奖励物品数量看起来并不太多。而且,在扣除修复身体所需要的费用之后,通关奖励的500游戏币只剩下了200。   但不见寒感觉自己运气属实不错,第一次下剧本,就掉落了一个强大的辅助道具,以及一个附魔的武器……虽然是个锅。   他曾经在道具商城看到过,有几样号称神器的道具在商城里可以卖出天价,其中就包括不需要电池的核能手电筒,一刀伤害99999的物理学圣剑(撬棍),以及某种可以增强人体机能的绿翔药剂(别称脑O金)。   他获得的这只怕鬼手电筒,乍一看在性能上好像比普通的核能手电筒弱,然而反向思考,怕鬼属性同时也是一种对超自然事件的预警。在真正攻略剧本的时候,这种特性将会成为一种非常实用的判断要素。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比普通的核能手电筒还要珍贵。   除了这两个道具之外,他还收获了一张用途不明的身份卡。他试着使用身份卡,系统给出了提示。   【使用道具[卡面模糊的身份纪念卡]之后,可以二选一,获得[画师的身份纪念卡]或者[恐怖女人的身份纪念卡]。请玩家选择想要获得的道具。】   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不见寒看了一眼【恐怖女人的身份纪念卡】卡面效果预览图,一个漆黑幽怨的女人被框在窗框里,看起来恐怖还脏乱差,不禁打了个寒颤,果断选了另一张。   【获得道具:画师的身份纪念卡x1。】   【物品描述:我只是想将我眼中的世界分享给你。】   这个身份纪念卡似乎不像《世界模型》中的一样,还可以用来兑换其他道具。不见寒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有研究出什么成果,于是暂时搁置一旁,等之后再问苍行衣这个身份卡的作用。   他看向最后一样奖励物品。   比起其他三样道具,这一件,才是目前对他来说最有价值,也是最迫切需要的一件。   记载着他过去创作思路,记忆和想法的作者手札。   选择查看道具,几张薄薄的纸页出现在手机屏幕中央。他的手札也是漫画原稿纸,用尺子和铅笔一行一行认真地描了校准线,文字中还夹着一些随笔涂鸦的可爱图案。字迹算不上好看,有点像小学生,很显然是不经常写字的样子。但每一笔都横平竖直,排列工整,看得出来写得很用心。   ——他应该是个很重视自己作品的人。   虽然说是手札,但这其实是一篇创作后记。   “……很高兴认识你,我的读者。”   “这部短篇小漫画构思起始于2011年,那一年我读初三,学习还蛮紧张的,当时只画了简单的分镜草稿。现在再将它捡起来,重新绘制,除了剧情没有更改,几乎是整个重画了一遍。哈哈哈。”   “我把这个短篇作为自己的第一部 作品,先后投稿给了很多漫画杂志和比赛,但是没有任何一家杂志录用我的稿件,也没有得过什么奖项。和我联系过的一个编辑对我说,我的画工其实还可以,可惜灵异恐怖题材在国内大漫画环境下都算是小众爱好,不受欢迎。”   “在我准备好想要创作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已经有这样的预感了。我很遗憾这部作品没能在公众平台上公开发表,但这也没什么大问题,毕竟我最初选择创作,也不是为了博取掌声和鲜花。我只是心里有一些东西,迫切地想要倾诉,有一些感受渴望分享出来。”   “我不确定我写在这里的东西,是否还能被其他人看见。假如真的有一个人,也就是你,我亲爱的读者,你能够读完我创作的整部作品,然后看到这里的话,说明我们之间缘分非同一般的深刻,这是我莫大的荣幸。”   “一直以来,我眼中的一切好像都和别人不同。我所感兴趣而且为之着迷的东西,比如说爱与死亡,在我身边的人眼中却避之如蛇蝎。因此,我在心中创造了一整个世界,穷尽我所有的想象力,其中囊括我竭尽心血构思的故事,我觉得有趣的人和物品,用来安置我无处归依的心灵。”   “我很爱它,它也给我带来了无穷的快乐和安全感。因此我想通过自己手中的笔,尽力将它表现出来,分享给你,以及所有应该与我有这段缘分的人。”   “假如你通过我所创作的这部短篇漫画,能够窥见我心中世界的冰山一角,并对它产生了一丝丝兴趣的话——那么请跟随我来,我将为你敞开我心中世界的大门,带你浪迹于妄想的王国,将我所有的想象、我觉得有趣和令人快乐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你。”   “爱你的不见寒。笔于2014年春。”   后面还画着一个可爱的张开手臂拥抱的表情。   看完这篇后记,不见寒愣了很久。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通关完《恐怖女人》剧本,他原本直觉自己应该是那种对世界充满怨恨和恶意的,报复心极强的人。但是通读这篇后记,却完全不是这样。   这篇后记中表现出的不见寒,好像是一个全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快乐少年。他不在乎现世的一切,不关心宇宙的起源与毁灭,完全与世隔绝,沉浸在自己幻想的王国之中。   不仅如此,他像童话里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吹笛的牧羊人。他的指尖在竹节上跳动,吹响婉转的音符。笛声悠长又优美,在一个禁止音乐传播的国家中吸引来无数好奇的孩子。   他们被他的放肆和自由所吸引,情不自禁地随着音乐起舞。他们紧跟这个牧羊人的脚步,快乐地前进,被他引诱,跟随他去往由纯粹的幻想构建的、只有甜美的蜂蜜和牛奶而没有痛苦悲伤的永无乡。   过去的不见寒,看起来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假如那不是过去的自己,而是另外一个独立的人,不见寒相信,自己甚至很可能也会被他这样一番话吸引住,甚至对他产生亲切感和向往之心,想要和他成为交心的朋友。   他越发好奇自己其他的情节剧本会出现什么内容了。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不见寒放下手里的后记,拿起手机。来电显示的姓名是苍行衣,看来他已经从那个传说中极其困难的五星挑战剧本里出来了。   仅仅用了和不见寒通关一个一星情节剧本,一样的时间。   不见寒接通了电话:“你好?”   “这么生疏地和我打招呼吗?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苍行衣沉沉的笑声从听筒的那一端传来,声音沙哑,听起来有些疲惫,“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了吗,感觉如何?”   “都还好,没有遇到什么大问题。”不见寒有些拘谨地回答道。   他回想起在剧本里被自己消耗掉的那枚瓶盖,老老实实地对苍行衣说:“抱歉,你给我的那个‘再来一次’已经被我用掉了。那个很贵吧?我回头会照价偿还给你的。”   “这么客气干什么?不用还,我给你就是为了让你用它的。”苍行衣说罢,又有些惊讶地问,“你这么快就去趟情节剧本了?”   “嗯。”不见寒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试了试通关一星剧本。”   “感觉如何?通关了吗?”   “还好吧,已经通关了。虽然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但只要多注意一下细节,也不算太困难。”   “这么快就搞定了,只用了一个‘再来一次’,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嘛。毕竟你没有过去的记忆,对其他大多数人人来说已经知道剧情展开,和白给经验没什么两样的情节剧本,对你来说,和全新的挑战剧本没有区别。”苍行衣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看来在《世界模型》里累积的通关经验,对你来说还是有些用处的。”   想起自己在《世界模型》里被他溜得满地乱爬的狼狈,不见寒忍不住趁他看不见自己的脸,翻了一个白眼。   “关于情节剧本还有些东西,我等下再说。现在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不见寒从系统背包里取出自己的通关奖励身份卡,看了一眼。   “你知道这个‘身份纪念卡’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第78章 幕间二·顾影·二   世间情节剧本通关会奖励身份纪念卡,《世界模型》通关剧本也会奖励身份纪念卡。不见寒不相信这是巧合,二者之间肯定有什么必然联系。   他推测苍行衣手中肯定也有这样的身份纪念卡,而且可能会知道这个道具的真正用途。   苍行衣相当爽快地回答:“抱歉,这个身份卡具体是用来做什么的,我目前也不太清楚,只是有一些猜测。不过我建议你好好保管它,因为这恐怕是一件相当重要的道具。”   不见寒问:“你也有身份纪念卡?”   “对,我有三张,你或许已经猜到是哪三张了。林八身份卡,秦楼月身份卡,以及魔术师身份卡。”苍行衣说,“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情节剧本是可以重复通关的吗?挑战和战争剧本都只能在通关失败时立刻使用复活道具继续攻略,不能在通关失败离开剧本后重新进入,唯独情节剧本可以。你猜猜这是为什么?”   “……和身份卡有关?”   “嗯哼,身份卡是情节剧本独有的通关奖励。”苍行衣说道,“论坛上有人总结过,玩家攻略情节剧本时,成功通关,就会掉落完整的身份卡。假如失败,则会掉落[身份纪念卡碎片]作为奖励。”   “通关失败时,玩家可以使用道具[再来一次]重复进入情节剧本,继续探索剧情,收集身份卡碎片。这样一来,即使玩家不能一次性成功通关,获得完整的身份卡掉落,也可以多次进入情节剧本,收集身份卡的碎片,直到碎片足以拼成一张完整的身份卡为止。”   “能够影响到剧本的进入机制,这个身份卡道具,肯定不只是简单的玩家黑历史作品的纪念物。我由此推测,身份卡的存在非常重要,可能会在某些特殊剧本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或者在以后,随着世间游戏的版本更新,系统会推出与之相关的全新玩法。”   听着听着,不见寒的重点开始跑偏了:“什么,世间还会更新版本?”   “当然。你看手机系统通知红字公告,这不才刚因为有人操作太骚修正了游戏规则吗?连剧本的入场提示都新增了一条。”   “还有这操作?牛逼。”   “总而言之,妥善保管好重要的道具,是不会出错的。”说到这里,苍行衣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你现在准备做什么?有空的话,要不要出来逛一逛?我之前答应请你吃饭的,正好刚赚了一笔。顺便可以给你介绍介绍复苏市的风土人情。”   不见寒刚想答应,听见他那一声充满倦意的轻叹,顿时又犹豫了。   “你刚从五星剧本里出来?”不见寒问。   苍行衣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   “要不……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睡个觉,什么的。”不见寒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目光落在桌边的《复苏者》上,有些磕绊地说,“我又不着急,等你睡醒了,再带我出去好好去逛一圈。”   他还记得苍行衣为了把他复活,几乎半个月不眠不休,手写了一部二十多万字的小说。紧接着没有片刻停歇,又带人去通关高星剧本。   就这样不要命地透支精力,苍行衣还没有猝死,简直是医学奇迹。   苍行衣似乎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手机那一头沉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不见寒听见他带笑的声音:“好,谢谢你的关心。我回去睡一会儿,咱们回头见。”   “嗯,你好好休息。”   通话挂断了。   不见寒放下手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下楼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纸和笔,回房间复盘自己刚才通关的剧本。   其实用手机的记事本功能也足以应付了,但他还是更喜欢笔划在纸面上的感觉。想到哪里写到哪里,这样思路也更清晰。   不见寒这一次通关情节剧本最大的收获,是确定了自己过去的职业身份。如果不出意外,他以前应该是个画漫画的。为了更稳妥地确定这一点,他买回纸笔之后还涂鸦了两笔,画了好几个小堂弟的表情包。   过去的不见寒……嗯,姑且称之为失忆前老版本的不见寒……这个称呼太长了,还是简称老寒吧。老寒的创作题材目前看来,倾向于灵异恐怖方面,而且作品中很明显喜欢夹带各种私货。   这对不见寒来说是一件好事。作品中夹带私货,虽然提高了解读的难度,但相对的,这会更加明显、更加全面地反映创作者的经历,表达作者对世界的看法和为人处事的态度。   假如一进入剧本,看到的就是《霸道总裁爱上我》、《歪嘴龙王之战神归来》之类的东西,不见寒才真的会感到棘手。因为从这样的作品里根本看不出太多作者自己的东西,只能说明作者不是一个为了恰饭向市场折腰的无情码字工具,就是喜欢装逼又逃避现实的生活失败者。   不见寒甚至可以想象,如果在他的情节剧本里真的出现了这类东西,他会对自己有多失望。   老寒创作的这部短篇漫画《恐怖女人》,并不是不见寒一开始以为的那种恶趣味的,低级又幼稚的作品。甚至可以说,它比他想象中自己能画出的处女作所能达到的水平,要好很多。   这个故事的主要剧情,是一个漫画家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看到了自己以前创作的漫画。他发现漫画中的主人公的行动和现实中自己的行动一一对应,于是以漫画主角的遭遇作为参考,躲过了诡异的邻居们致命的袭击,最终在击碎所有被恐怖女人的力量入侵的镜面后,漫画世界和现实融合了。   不见寒并不知道,最后这个结局,主角到底算不算逃出生天。但在他看来,这恰恰是这个故事最有趣的地方。   如果仔细去回想,就会发现,在这个故事中,“现实”和“虚构”其实是颠倒的。   漫画的主人公“小堂弟”所经历的一切,粗暴的父亲,冷漠的母亲,烦人的亲戚们,这才是在现实中真正发生的事情。而剧本的主角漫画所在的公寓楼,也就是玩家所以为的“现实世界”,其实是“小堂弟”幻想出来的,他眼中所看见的世界。   这栋公寓楼里,没有楼梯没有出口,因为家人们根本不会放心让他离开自己的监护范围。令人可笑又可叹的是,原本应该最亲密的家人,在小堂弟眼中都是些行踪诡异又难以理解的陌生邻居;家人们自以为的温暖和关心,在他眼中是阴冷,黑暗,禁锢,恐怖,以及难以逃避的伤害。   而和所有“怪物邻居”都不同,最可怕的终极boss恐怖女人,则是另一种特殊的存在。   小堂弟的漫画中,从头至尾都没有正面交代清楚,窗外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让他如此惊恐,也没有描绘过这样东西的具体面貌。因此不见寒推测,恐怖女人在现实世界中确实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只有小堂弟可以看见它,而其他亲人对此视若无睹。   不见寒更倾向于认为,“恐怖女人”不是某种具象的东西,而是一种环境或者气氛。   它不是可以摸得到的坚硬和冰冷,也不是双眼看得见的黑暗和枷锁。   那是父亲的殴打带给小堂弟的畏惧,是对母亲的冷漠和视若无睹的失望,是姑姑的道德绑架施加给他的心理压力,也是表弟的奚落和嘲笑给他造成的难堪和伤害。   这一切叠加发酵,最终成为了笼罩在他身边的,使人窒息的气氛。   真正令人恐惧的东西,不是黑暗,不是束缚和死亡,也不是蛰伏在黑暗中的鬼怪。   是最亲近之人的不关心,不宽容,不理解。   故事最终,漫画家划瞎了自己的双眼,看见了现实世界温馨明亮的家。这意味着,小堂弟虽然眼中看见的世界与真正的现实世界不同,但他其实一直非常清醒,即使活在幻想中,也从未混淆过虚像和现世的区别。   窒息前的最后一刻,他终于下定决心,于是虚构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融合了。他跳出窗外,投身未知,无论前路是生是死是真是假,都选择了摒弃他人的影响,赴向自己渴望的道路。   复盘到这里,不见寒面前的笔记本上,已经写了满满两三页纸。对老寒的形象,他心目中也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老寒的家庭环境比较刻板传统,不能理解,或者说懒得理解他的想法,也不支持他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他并不是一个会轻易被他人影响的人,性格执拗,甚至可能有点偏执。他对现实中人和事的骚扰极不耐烦,一贯我行我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联想到老寒开始创作这个故事的时候……好像才初三吧,直到漫画完稿,也还没有高中毕业。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构思和画工,即使是不见寒自己,也不得不说一句牛逼。   看起来有点天才病的症状。   他更加好奇老寒还能带给自己怎样的惊喜了。   他看了看时间,系统钟表显示的还是2020年四月一日的凌晨。日历数字固定在那里,没有前进过一刻,仿佛世间的时间全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他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问苍行衣,时间计算的问题要怎么解决。   但是离通话挂断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苍行衣很可能已经回到家里睡着了。他也不好意思为了这样一件事情,特意去把刚刚才歇下的人吵醒。   离苍行衣醒来不知道还要多久,他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不见寒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手机。   要不要再去趟一个情节剧本试试?   就试一下而已,看看是个什么题材类型的作品。不能一次通关也不要紧,反正都可以重复进入的。他实在是太好奇老寒还能画出什么骚东西来了。   嗯,就试一下下。说不准等他从剧本里出来,苍行衣刚好就睡醒了呢?   不见寒伸出了自己蠢蠢欲动的罪恶之手。   【正在读取剧本数据……】   【正在生成情节剧本,请稍候……】   【情节剧本构建完成。】   【欢迎各位降临《世间》,你我皆是妄想行徒。】 第79章 剧本六·隐鬼·一   【剧本名称:《第七不思议》】   【剧本难度:两星】   【剧本描述:下一个午夜,要在这校园里创造什么样的怪谈呢?】   【剧情介绍:你在课室里醒来时,黄昏已经降临。白天熟悉的校园,在夜里,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世界。湖中的浮尸,门后的黑影,四楼窗外的敲窗声,还有不能被提起的“那个”传说……学生们口口相传的怪谈化身现实,唯有在午夜查找到一切的源头,才能揭开真相。】   【当前任务:自由探索剧本地图。】   叮——咚——叮——咚——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了。   “卧槽,今天竟然没有拖堂,奇迹啊!”   “别说了!你再叫,让老刘想起今天还没听写第三单元的单词,大家都走不掉。”   “唔!快走快走。”   “周五最后一节课真的是整个星期最快乐的一节课。待会一起去学校门口小卖部买雪糕吃吗?”   “带我一个,我要巧克力甜筒……”   突然喧闹起来的气氛,吵醒了不见寒。   他抬起脸,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趴在课桌上睡着了。脸压得有点木,腰和腿都麻了。   他捧着脸搓了搓,转头观察自己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校园背景的情节剧本,他正在一间课室里,桌子在靠近窗边的倒数第二排。黄昏的阳光从明亮的大窗里倾进来,照在他的课桌上,暖洋洋的。   现在是放学时间,周围的学生们都在整理桌面上的作业本和文具,把它们一一塞进自己的书包里。不乏有小机灵鬼在下课前三五分钟就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只待铃声一响,把桌子一推就奔出教室,紧接着走廊里传来急促又沉重的咚咚奔跑声。   这离下课铃响才过去短短一两分钟,已经有男生冲到操场上,开始打篮球了。   不见寒转头,问书包已经快收拾好的同桌:“这是下课了吗?”   或许是课室里声音太嘈杂,同桌没听见他的发问,并没有回答,将书包往自己背上一甩,径直走掉了。   不见寒:“?”   在这次的剧本情节设定里,“我”和同桌有过节吗?   他四处看了看,自己周围的几个同学都已经走光了,于是抓住一个路过的男生的胳膊,试探性地问他:“今天作业都布置完了吗?”   男生正和身边一起放学回家的同学说话,同样没有理会不见寒,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和同学聊着天走了。   不见寒:“……?”   一次被无视,还能用没听见和有过节解释,连续两次是怎么回事?这班学生平均素质特低,人均没有礼貌吗?   他试探着多问了几个学生,企图从他们那里套出一些这个剧本的信息,但无一例外,都被同学们忽视过去了。   不见寒不满,“啧”得超大声。   这届剧本的npc不行,太不智能了,无法互动,连一点有用的信息都不能提供。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教室里的人就已经走光了,仅剩的值日生扫完了地,将桌椅摆放整齐,也陆续离开课室。   不见寒只能靠自己在剧本场景里搜查线索。   黑板已经被擦得干净反光,只有一个被框起的角落里用粉笔写着各科的周末作业。不见寒从粉笔槽里拣了几支粉笔放进口袋里,又用小袋子攒了一些粉笔灰,以备不时之需。   黑板旁边的墙上贴了一张纸,《楚庭市第四中学校规》。其中明文规定学生必须遵守校规行事,例如不允许在校内打架斗殴,不允许拖欠作业,不允许逃课和迟到早退,等等等等。如有违反,后果自负。   在校规底下,另外张贴了一张通知,作为对校规内容的补充。   其中提到,近期校内出现了许多传闻,诸如学生失踪和发生超自然现象之类的,经调查以上皆属于无稽之谈。但是,考虑到要对学生的安全负责,即日起学校即将施行定时封闭规定。晚上八点保安巡逻之后,校门会准时锁闭,学生必须及时离校,不允许八点后仍有学生在校内逗留。   通知发布的日期,已经是一年前了。   不见寒还看见讲台桌面上摆着一本花名册,于是打开翻了翻。   他所在的这个班级,是高二(1)班,一共有38个学生,按姓名笔画繁简排列学号。他数了一下课室对应的课桌数量,也是38张没有错。   唯一有问题的,是这张名单表上,不见寒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而学号为1的学生姓名被涂黑了。   不见寒的姓氏“不”只有四画,学位排号理应非常靠前,他充分怀疑这个被涂黑的名字,就是自己的。   为什么?   放下花名册,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翻找自己的个人物品。   他找到了一些课本,扉页和书本侧缝果然都写着自己的名字,桌子右上角,本应该贴着有他姓名和学号的、模拟高考所用的个人信息条,却撕得只剩一点残胶。   他还在课桌抽屉里找到了一本他自己的个人日记。   “……人类真是无聊,只有弱者才会需要抱团取暖。真正的强者都像孤狼一样,有自己的道路要走,并不会被他们这些无聊的把戏绊倒。”   刚翻开第一页,不见寒就被日记本上的中二发言震到了。   他头皮发麻,脚趾抓地,一股难以言说的尴尬和好笑感涌上心头。   算了算了,谁还没点黑历史呢。创作这些作品的自己,到底还是个在读书的孩子啊。   忍住鸡皮疙瘩噗噜噗噜往外直冒的感觉,他继续翻看自己的日记本。   日记本上讲述的内容,终于让他对同学刚才异常的反应,以及自己目前的处境,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个剧本的主角不见寒——还是继续称之为老寒吧——他毕业于本市一所非常优秀的重点初中,但是因为就读初中期间沉迷于画画,上课基本没有听讲,他的成绩一落千丈,中考时只考上了一所三流的普通高中。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叫做被流放了。   “三年不复出,隐忍!待三年之期一至,我必王者归来,教曾经欺我辱我之人刮目相看!”   日记上这样写到。   不见寒笑得前仰后合。   草,太有内味儿了。   爷的青春回来了! 第80章 剧本六·隐鬼·二   不见寒真心觉得,老寒也太好玩了。   日记本上的台词中二太甚智障太甚,以至于连现在的他本人也不敢确定,他究竟是认真这么中二的,还是只是在玩梗。   他继续翻阅日记的内容。   由于环境的变化,老寒身边的同学从一群高双商有礼貌的学霸,变成了一锅什么人都有的大杂烩。有的人成绩差还脾气冲,有的人满口粗鄙之语,有的甚至和社会上的人暗中py,群架斗殴、学生援交什么的,比比皆是。   一时间难以接受这种落差的老寒,总是会不断将身边的同学和以前的那一批比较。或许他自己没有察觉,但是说话中不自觉地会带上“重点学校出身”的优越感。   这极大地激起了新同学们的反感。他们视老寒为异类,认为他傲慢又自我中心,不愿意和他交往。恰好老寒又是一个孤僻的自闭儿童,也不屑于与这帮在他看来低级的生物共处。   一来二去,双方互不搭理,近在同一屋檐下,竟然硬生生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人似乎有一种天生的习性,就是喜欢成群结队地生活和做事。中学生也不例外,袭承这种天赋,他们拉帮结派、搞小团体,三五成群,很快把老寒孤立了出去。   更有甚者,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约定——那就是无视老寒,把他当成一个透明人。   他们看到他就当做没看见,不会主动跟他说话,假如被他询问问题,则会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他们涂掉点名表上他的名字,撕掉他桌角的标贴,课代表和班长也不会收取他的作业。   有的同学一发现他靠近就会迅速离开,刻意和他拉开距离,而有的性格恶劣的同学会故意狠狠地撞在他身上,或者伸脚绊倒他,在他跌倒之后吃惊地问旁边的人,啊,我刚才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了?而他身边的同学则会非常配合地回答,不是吧,我没看见啊。   甚至于在老师或者其他班级的学生提起这个人时,他们会故作惊讶地反问:“你说的是谁啊?我们班根本没有这个人。”   虽然没有对老寒造成严重的直接伤害,但这无疑是一种校园冷暴力。   不见寒算是明白,为什么刚才同学们都不搭理他了。不是npc不够智能,而是剧本背景设定如此。   有趣。   遭受了集体如此严重的排斥,老寒对这一切,却似乎并不介怀。   他在日记中写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难过,甚至很高兴他们不来骚扰我。我只感觉他们无聊,用大把的精力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姑且填充自己没有价值的生命。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匀一点给我多好?我简直快要忙死了,忙着打基础练习素描和速写,忙着构思和表达新的故事,忙着创造世界。我忙得连做作业的时间都快挤不出来了,哪有空搭理他们?”   看到这里,这一本日记就快要被翻完了。单行作业本的页数本来就不多,只够写这些内容。   在日记的最后一页,老寒写下了这样一段话:“……虽然我很满意现在这种各自为政的状态,但重要的东西还是不会放在课室里。我并不信任这些所谓同学,也不觉得他们真的是将我当做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旦找到机会,他们就会暴露自己卑劣的本性,破坏我重视的物品,并且以此为乐。”   “我将最重要的东西保存在美术室里了,我是本届唯一的美术特长生,只有我才能打开那间活动室。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会记得去将它取走。”   最后这段话,应该是接下来探索走向的提示。   找到美术室的钥匙,去美术室,然后拿到对老寒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不见寒找遍了老寒的座位,并没有找到美术室的钥匙在哪里,可能被老寒另外藏起来了。想来也是,如果钥匙这么轻易就能被找到,那他刻意把东西藏到美术室去,就没有意义了。   还是先找到美术室在什么地方吧,说不定在那里会留有寻找钥匙的线索。   不见寒这样想着,从自己的笔盒里拿走了裁纸刀,然后走出了教室。   沿路碰到了不少学生,他试着跟他们打招呼,想要询问他们美术室在哪里,无一例外都被忽视了过去。也许透明人的设定就意在阻止他通过向npc套取剧本信息,降低通关的难度。   不见寒不得不先去找学校的地图。   地图在校门口附近就有,很大一块石板,上面标刻了建筑的方位和路径。楚庭四中高中部一共有五栋建筑,分别是实验楼、教学楼、食堂、体育馆,以及在规定学校门禁之后被废弃的校舍。   不见寒背下了地图,并根据地图的路径指示找到了教学楼,教学楼的楼层剖面图上标明了美术教室在教学楼七楼。他辛辛苦苦爬上七楼,发现所谓“只有我能打开”根本就是放屁,美术教室的门大敞着,可以随便供人进出。   要么就是老寒在睁眼说瞎话,要么就是学校里除了美术课室外,还有另外一间美术活动室。   不见寒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然而他花了整个下午,跑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老寒日记里提到的美术室在什么地方。   天很快就黑了。   渐渐的,马上到学校门禁的时间了。操场上打球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收拾体育器材,结伴离开。   随着学生们的离校,校园里立刻死寂下来,只剩下人工造景哗哗的流水声,以及时有时无的虫鸣。   暗黄色的路灯被茂密的榕树和灌木丛簇拥着,勉强照亮主路,在水泥地面上扯出又长又斜的影子。至于其他的岔路和教学楼,都是一片沉沉的漆黑,完全被阴影吞没。   乍一看过去,还有点渗人。   手持电筒的保安沿着学校道路来回巡逻,检查课室门都关好了没有,是否还有逗留在校内的学生。但凡抓到一个,就大声叱骂,将他们驱赶出去。   不见寒什么线索都还没有找到,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被赶出去。看剧本介绍就知道,这个剧本的主要情节肯定都是发生在校园里的,晚上八点学校锁门之后才是重头戏。现在真的乖乖走出校门,那就不是遵守规则离校,是一张机票遣返复苏市的问题了。   他不敢赌自己的透明人设定对赶人的保安来说,是否也会有效。眼看保安朝自己的方向巡来,立刻钻进了学校绿化带的三角梅丛后面,蹲下躲起来。   手电筒光一摇一晃,逐渐朝他靠近了。   不见寒紧张凝神,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   背后伸出一双手,瞬间紧紧捂住不见寒的口鼻。   那双手惨白冰冷,力气奇大无比,不由分说将他朝黑暗深处拖去。 第81章 剧本六·隐鬼·三   大脑来不及思考,不见寒拔出裁纸刀,用力捅向身后。   第三只手出现了。在不见寒动手的瞬间迅速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紧紧扣死,让它连一丝转动的余地都没有。   同一时刻,更多的手朝他伸过来,有的拉住他的胳膊,有的抱着他的腰,有的抓紧了他的腿。它们齐心协力,压制住不见寒所有的挣扎,将他拖进黑暗深处。   不是吧。不见寒一脸懵逼。   我这是触发了什么必死flag吗?为什么啥情节都还没展开,这就要凉了?   他被死死压在墙角,捂住了嘴,动弹不得。巡逻的保安电筒光从他身边一晃而过,照亮他刚刚蹲着的地方,光圈的边缘离他的脸侧只有不到半米距离。   只差一点点,保安就能发现被禁锢的他了。而他连挣扎出一点动静,引起保安注意都做不到。   保安对黑暗中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电筒光摇晃着走远了。   不见寒朝他离去的背影睁大了眼睛。   “嘘——是我,你别怕。我现在放开你,你别出声,保安才刚走。”有人贴在他耳边声音急促地说,呼吸扑在他脸侧。   抓住他的不是怪,是人?   不见寒目光立刻转回来。   果然,在这句话结束之后,捂住他嘴巴的手渐渐松开了。钳制住他胳膊和腿的手们也逐渐松开。片刻之后,黑暗中传来咔嗒咔嗒的声音,眼前忽然一闪,手摇充电式的电筒光亮起,照亮了不见寒面前的这个墙角。   四五个人将不见寒团团围住,电筒光由下至上地照亮了他们的面孔,看起来有些渗人。   刚才在不见寒耳边说话的那个男生离他最近,看清楚他的脸之后,“咦”了一声:“不是李异,我们捞错人了。”   他旁边的女生紧接着问:“啊?那李异去哪里了,该不会已经被保安抓住了吧?”   “嘁,他太菜了。”   几个人压低声音,嘀嘀咕咕地讨论了起来。   不见寒从墙角爬了起来。   围着他的五个人,看起来才十几岁,穿着楚庭四中的校服,应该都是四中的学生。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超过晚上八点了还在学校里逗留,听对话好像是在找人。   就在这时,远处的树丛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有人沿着教学楼背面的水沟钻了过来:“……我回来了。”   “李异!你跑哪去了?我们还以为你被抓了呢。”最开始说话的男生朝他挥挥手。   李异没有说话,回到人群中,就开始自顾自地玩手机。   “是看手机太入迷掉队了吧?我说把他送走得了,别待会儿被保安逮住,害我们全都暴露。”一个带着银耳钉的男生阴阳怪气地说。   不见寒看了看面前这群人,忍不住问:“你们是谁啊?”   “我们还没问你怎么回事呢。”离不见寒最近的男生双手抱臂,立刻说道,“周末放学不回家,蹲在学校里干嘛呢?害我们认错人,冒着差点被保安发现的风险去捞你。你蹲的那个地方太靠外了,手电筒一扫就能照到,躲也要躲得走心一点啊。”   “那我还得谢谢你?”不见寒懒得和中学生逞口舌之利,没太计较他冲人的语气,“我有东西落在学校里了,正在找。你们又是怎么回事,不也没离校吗?还这么大一群人。”   “我们是灵异社的,今晚组织特别行动,在学校里探查校园怪谈。”男生说着,给不见寒看他别在胸前校徽旁边的社团徽章。   不见寒面露意外之色:“学校还有这社?”   “灵异社还不是正式的社团,成员就我们六个,都是高一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他的眼镜架,“所以我们才要组织这次活动,探查之前传得尘嚣甚上的校园怪谈的真相。如果能够用科学的角度解释这些传闻的来由,那么灵异社的存在就有意义,可以去申请正式成立社团了。”   “这么说来你还是不信有鬼呗?不信你来探啥……”耳钉男生立刻又杠了起来。   通过他们七嘴八舌的一番唠叨,不见寒大概了解了这些学生的情况。   灵异社成员一共六人,四男两女。   社长是最开始拉了他,又在他耳边说话的张天凌。   戴着眼镜,说话比较有条理的那个男生是副社长常致远。   耳朵上打了个银耳钉,看起来有点不良少年气质的男生名字叫傅可白。   社团里两个女生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姐沈瑶腼腆怯懦,妹妹沈茜活泼开朗。   最后一个,就是归队以来不是在看手机就是在神游天外的李异。   他们六个人都是高一新生,或许还不知道有关高二级的老寒的事情,因此并没有将他当做不存在的人。   总算遇到几个能派上用场的npc了。   联想到剧本的主题就是校园怪谈,这几个灵异社的成员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线索提供器。不见寒没有打算跟他们分头行动,主动要求加入其中:“晚上校园太黑了,我有点怕,能和你们一起走吗?反正我也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说不定跟你们 一道,走着走着,就找到了呢?”   听他这么一说,灵异社六人齐齐回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不见寒:“……?我说错什么了吗?”   张天凌侧过头,对常致远嘀嘀咕咕:“卧槽,虽然说我们是来找怪谈的……不会这么快就遇到一个了吧?”   常致远点头:“嗯,很有可能,半夜忽然出现在学校草丛里的学生,怎么想都很可疑。竟然还主动提出要和我们同行,这就更像怪谈了。”   沈瑶一脸的害怕:“他是不是就等着把我们勾进陷阱里面?等下周一开学,我们就要成为新传闻里的失踪学生了?……呜,你不要过来啊!”   不见寒:“……喂喂,我都听见了。”   我还没怀疑你们是怪假扮的呢,你们居然先揣测上我了?   打怪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被npc当成了怪,不见寒也是哭笑不得。   怀疑完了张天凌还伸手要来摸不见寒的脸和头,看看他是不是热的能不能喘气,头有没有牢固地安在脖子上,不是一碰就会掉下来那种。   不见寒无语地把他推开。   “带他一起走,也不是不可以。”沈茜叉着腰说,“反正我们人多,六个打他一个还打不过?放他在学校里乱跑,万一他被保安抓了,向保安出卖我们怎么办?”   其他几人听了,纷纷点头:“有道理。”   不见寒:“……”   手有点痒,物品栏里的平底锅似乎蠢蠢欲动。   一起行动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那么接下来,你们要去什么地方呢?”不见寒问道。   “关于这件事情,我们也还在考虑。”常致远拿出了一本笔记本,一脸严谨地翻开,“我之前上学校的论坛里查找了一些相关信息,咱们学校是老校,有很多代代攒积下来的传说和异闻。比如说旧校舍床板背面的棺材钉,后山每一级台阶都用墓碑砌成的鬼路,揭开长年挂在走廊里的学生美术作品,会发现画框的背面在墙上留下了鬼脸的形状,等等等等。”   “你说的这些都太不着边了,要探灵,当然要找线索明确的。”张天凌打断了他的话。“比如说咱们学校最出名的,‘七大不可思议’——”   “七大不可思议里面那些怪谈,可都是有人亲眼见过,真实发生在学校里的事情。” 第82章 剧本六·隐鬼·四   不见寒一听就来了兴趣:“七大不可思议?哪七大不可思议?”   “不是吧,这你都没听过,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傅可白对他投以惊讶又嫌弃的目光。   张天凌抢答:“七大不可思议,是在我们学校里真实发生过的怪谈。在所有新生军训的时候,都会在故事会上听学姐学长们讲到的,据说其中的每一件都有亲眼见证者。”   不见寒说:“那你现场给我讲一个?”   “你别插嘴,我这不正要说!七件一一跟你说起来也太多了,我就先只讲最出名的那一件吧……就是七大不可思议之首,第七不可思议,‘那个’。”   “‘那个’?那个是哪个?”   “唉,就是‘那个’啊!我已经说完了。”   “……啊?”   不见寒觉得他不像在讲一个怪谈。   他在讲冷笑话。   然而现在不是适合多问的好时候,保安已经在校园里巡逻完一周,沿着主干道原路返回了,正要经过这里。一行人躲在草丛里,一个挨着一个屏息蹲好,等保安走过去了,才再次冒出头来。   这是张天凌才一拍大腿:“哎呀!刚才光顾着找李异,又和你叨了半天,正事反而忘记办了!我们本来想着趁八点保安巡逻的时候,去保安室偷学校活动室钥匙的,现在凉了!”   不见寒捕捉到了关键字:“你们要去学校的活动室?”   “对,学校的活动室都在地下。要拿到保安室的钥匙开启地下室的大门,然后才能分别打开里面的各间活动室。”   张天凌说到一半,傅可白朝他翻了个白眼:“人家说不定是高二高三的,对这些肯定比你了解。要你好为人师?”   “这不好说,他连七大不可思议都不知道呢……”   不见寒还挺感谢张天凌“好为人师”的。他的解答让不见寒顿时意识到,他要找的美术活动室,很可能在这些活动室之中。   难怪他一直没找到美术活动室在哪里,地下的活动室都没有标记在学校地图上。   “让李异再去把保安引开一回吧,要不是为了找他,我们也不会耽搁这么久。他也不能老是在这里玩手机,这不是白来了吗。”张天凌说着,推搡了一下李异,“李异,手机收收,别玩了。该干活了。”   李异慢吞吞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听完张天凌说要让他去干什么之后,他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往保安室的方向走过去。   “他这样能行?”不见寒有点担心。   “嗨,你别看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其实是个体育特长生,跑的可快了。”张天凌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一会儿他引起保安的注意,就会带着保安往学校的人工湖那边跑,跳水潜泳甩掉保安,从另一边上岸。咱们趁这机会去拿钥匙,然后去湖岸那边和他会和。”   不见寒觉得这帮学生脑子里缺根筋。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安排一个人把保安吸引出保安室,另外一人躲在门后,等保安出来就一平底锅拍昏他。然后把保安绑起来堵好嘴,关在保安室里,拿着钥匙扬长而去,保证一整晚都能安安心心地在学校里探险,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不过考虑到他只是个过路的玩家,而在这些npc学生的观念里,他们是要一直在这里读书的,受不起这么大的处分。还是闭嘴作罢。   说话间,保安室已经传来了保安的叫骂声。   “别跑!这么晚还在学校里干嘛,赶紧出去!你给我站住!”   “哦,李异得手了。”张天凌兴高采烈地说,“咱们走。”   保安室空了下来,他们顺利地拿到了可以在校园里畅通无阻的钥匙,又迅速地撤离。   他们走操场周边绕了一圈,绕远路走到人工湖岸的另外一头去接应李异。但是在岸边等了很久,湖面上只有粼粼波动的水光,没有人从水里冒出头出来。   “怎么回事,他这么久?我们还刻意绕了远路过来的,应该刚刚好啊。”张天凌挠了挠头。   不见寒在周围看了一周:“附近没有人上岸的痕迹,他肯定还在湖里没有出来。”   沈茜大惊失色:“不是吧,在水下待这么久,人得憋死了吧?”   傅可白讥讽了一句:“你会憋死只能说明你肺活量小,不代表人家不行。”   这时候,沈瑶脸色发白,小声地说了一句话:“咱们学校,只有这一个人工湖吗?”   “是啊,怎么了?”   “那你们还记得七大不可思议,第一不可思议吗?”沈瑶越说越小声,甚至快要让人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张天凌嘴快地回答:“当然记得,湖中的浮尸。”   “第一不可思议,说的是曾经学校还允许学生住校的时候,有年夏天学校停水。有两个同寝室的女生扛不住,于是约定半夜偷偷跑去学校人工湖里洗澡。”   “洗到一半,两个人偷溜的事被查房的宿管发现了,找到湖边。她们都想赶紧逃跑,其中一个女生在往岸边游的过程中被水草缠住了脚腕,于是就用力蹬,好不容易把水草挣开了,爬上岸,溜回寝室,才发现自己的舍友没有跟上来。”   “第二天早上起来,那个女生看见学校人工湖边围了很多的保安和老师,这才知道他们从湖里打捞出了一具女学生的尸体。学校的景观湖是人工挖掘的,湖底铺的是瓷砖,根本不可能长水草!那天缠住她脚腕的,是她舍友的头发。”   沈瑶听到这里,细细地倒吸冷气,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直往沈茜背后躲。   张天凌继续说:“虽然人工湖从那以后没有再出过事,但一直有传说,如果有人下湖潜泳时间太长,就有可能被水下的莫名出现的长发缠住,直到溺亡……”   说到一半,他的话停了,沿着沈瑶惊恐的目光向身后看去。   一时间,六个人,十二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人工湖。   漆黑的湖面上,一具一动不动的人体从水底下浮了上来,随着水浪波动,在湖中央一沉一浮。 第83章 剧本六·隐鬼·五   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敢率先开口说话。   半晌的沉默之后,才听见沈瑶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小树林里响起:“那个,那个是不是……”   “你别瞎说话!”沈茜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姐姐的嘴。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强撑勇气,朝湖面上大喊:“李异,你别装死了,赶紧出来!我们一会儿还有正事呢。”   等了半天,湖面上漂浮的黑影仍旧一动不动。   就这会儿功夫,常致远已经后退了好几步,退到了小树林边缘,眼看着一旦出了什么变故,就能第一个逃离现场:“我们还是报警吧……!”   “报警……对,报警。”张天凌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力按了半天,惶恐地说,“拨不出去,信号不见了!”   傅可白怒道:“都怪你提议出来探什么灵,要不是你作死,怎么会这样!”   “当时你不也答应了吗?!”   “你们别吵了……赶紧先跑啊!”   少年们推推搡搡,相互指责警告,乱成一团。   不见寒从岸边远远望向湖面,从物品栏里拿出了他那支怕鬼的手电筒。   是人是鬼,拿手电筒照一照就知道了。如果手电筒灯光没亮,就说明湖里铁定有灵异存在。   咔嗒,开关推开。湖面上还是一片漆黑。   不见寒准备跑路了。   就在这时,湖面上的黑影动了。   它一起一浮,划开层层波浪,朝岸边游了过来。张天凌把他手电筒光朝湖面照去,手摇发电的电筒光一闪一闪,隐约只见一个被头发挡住脸的怪物,脑袋在水里一隐一现,直奔他们的方向追来。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少年们互相推攘,朝小树林外跑去。   不见寒也正准备跑,忽然觉得不对劲。   那黑影潜向岸边的姿势,为什么那么像蛙泳?   还是划一下水要抬头换口气的那种,节奏非常标准。   水鬼也需要换气吗?   转眼之间,那黑影已经游到了岸边,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湖岸:“你们跑那么快干什么?”   果然是李异的声音。   都已经跑到树林边缘的少年们胆战心惊地回头,只看见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少年已经脱了外套,卷起来拧干水分。   “李异!”沈瑶哭着喊,“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么吓人呢?”   “我没。”李异一贯地言简意赅,“你们来太慢,我漂湖里睡着了。”   张天凌拦着大家,不让他们过去:“慢着,先别过去!万一他已经不是真的李异,是谋杀了他顶替他身份的水鬼的呢?”   “就你脑洞大。”傅可白不以为然,扒拉开他的胳膊,跑到李异面前,啪啪拍了两下他肩膀、胸脯还有屁股,“热不热感觉不出来,但还挺软乎。就算是个鬼,也是新鲜刚死的。”   李异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你摸哪呢?”   恰在此时,张天凌的手电光赶到了,照在李异身上。湿透的白校服衬衫半透明,隐约露出底下胸衣的天蓝色。   傅可白顿时杠不动了,结结巴巴地说:“啊……啊?你是女的啊?”   李异朝他翻了个白眼,把勉强拧干的外套披上了。   傅可白不敢置信:“你是女的,为什么和男生一样留寸头啊?”   李异慢吞吞地说:“做化疗掉光了,刚刚长起来的。”   “操,这不能怪我啊……你那么平,和沈茜似的,转个头就分不清正反面,谁知道你居然是女的!”傅可白强词夺理,手好像被烫到了一样往背后藏。   沈茜感觉有被冒犯到:“你嘀咕谁呢傅可白!看见旁边那口湖了吗,我现在就把你头朝下丢进去!”   “嘁,现在女的一个比一个凶……”   历经一场劫后余生,少年们相互斗起嘴来。   只有不见寒还在旁边捣鼓他的核能手电筒。   他朝李异照照,灯不亮。朝张天凌照照,灯也不亮。沈茜、沈瑶、傅可白、常致远一个个试过去,没一个亮灯的。   最后他干脆空照,什么人也不照,就照小树林,这手电筒也倔强地保持着沉默。   不见寒:“?”   这还没用一回,手电筒就坏了?   辣鸡质量,差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剧本的含灵异浓度太高,照哪哪都是鬼,所以手电筒根本亮不起来。别说,在校园剧本这种三步一怪谈,五步一厉鬼的地方,这可能性还挺高。   不见寒顿时感觉浑身一凉,好像整个人被浸泡在在灵异里,呼吸的空气中都饱含怨灵的成分。   他收起了怕鬼的核能手电筒。   过一会儿嫖张天凌的来用好了。实在不行,暗杀个把保安抢个手电筒,也不是不可以。   他正想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灵异社众人刚才的尖叫声惊动了保安,把他们又吸引了回来:“谁在那里?出来!学校晚上不允许逗留!”   “遭了,”张天凌低喊,“保安来了!”   不见寒趁机提议:“咱们分头跑,这样被抓的几率小一些。”   “有道理。”张天凌说着,已经翻出灌木丛,回头朝小伙伴们喊,“分头行动,一会儿老地方碰头!”   不见寒:“……”   你倒是跟我交代一声,老地方是哪里啊?   少年们已经呼啦啦做鸟兽散,不见寒也只好行动起来。   他刻意跑得慢了一点,让保安追在自己身后。然后,凭借在《恐怖女人》剧本中溜干爹锻炼出的绕柱技巧,他迅速地依靠绿化带仿园林建造的地形让保安跟丢了目标。   趁保安一头雾水,还在树丛中到处探望,他已经在灌木的掩护下,悄悄绕到了保安的背后。   从来只有追着学生跑的保安,没有想到终有一日,竟然会被学生惦记上自己背后的空门。   不见寒举起了手中的平底锅,悄悄从背后靠近了保安。   一声闷响之后。   校园深处,漆黑暧昧的小树林里,响起一阵草木被碰撞摇晃的哗哗声,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剥衣声。动响持续了片刻,传来一切事情结束后,少年轻微的喘气声。   这保安体格太壮硕了,沉的要死。把他扒光花了不见寒好一番功夫。   “不好意思,我毕竟不是贵校真正的学生,并不害怕贵校的处分。”不见寒一边嘀咕着,一边把光线明亮又稳定的手电筒,纳入自己的装备中。   他顺走了保安的警棍,然后把对方被他扒下来的制服撕成布条,将人在树上捆了个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淡淡的惆怅。   他以前明明是一个多么遵纪守法、谦和有礼的年轻人,现在竟然能内心毫无波动地做出为了一根手电筒把别人打晕扒光的事来。   生活真是使人成长。   把警棍别在裤腰上,他走出了小树林。   通行学校的钥匙还在张天凌手上,他必须找到他们,和他们再次会和,才能在学校中畅通无阻。   虽然不知道张天凌所谓的“老地方”是哪里,但是看他们奔逃的方向,虽然各有东西,却大体都是往教学楼去的。下一个剧情点,应该就在教学楼那边。   不见寒往教学楼方向走过去。   教学楼和实验楼通过一条空中走廊联系在一起,两栋建筑看起来就像一栋。教学楼有七层,一二层是高一的课室,三四层是高二,五六层是高三,第七层是美术教室、烹饪教室、舞蹈教室和电子阅览室。   既然灵异社成员都是高一的学生,那不难猜测,他们所谓的老地方,不是在一二层,就是在第七层,没道理跑到高二高三的地盘去。   搜索范围减小,不见寒果然很快就在第七层电子阅览室的隔间里找到了灵异社的小伙伴们。   “你居然能找到这里来?不错啊兄弟。”张天凌显得十分意外,他很快注意到了不见寒手里崭新的手电筒,“这手电筒哪来的?”   “保安送的,说天太黑,怕我路不好走。”不见寒面不改色地说。   他明明笑容亲切和蔼,张天凌看在眼里,却打了个寒颤,莫名有种直觉,他好像比这校园里所有的怪谈加起来都要恐怖。   傅可白想杠一杠无缘无故保安为什么送电筒给你,你是不是被抓住之后出卖了我们,被常致远猛掐手心,示意他少说两句。   不见寒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一个人:“怎么只有你们几个,李异呢?”   “可能没跟上,也可能被抓住了吧……”张天凌不太确定地说,“她身上湿嗒嗒的,跑哪都是一地水印子,很容易暴露行踪。”   不见寒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张天凌的回答明显站不住脚。李异是体育特长生,怎么可能会跟不上?至于保安,现在还在小树林里被捆着呢,有没有抓到人,谁能比不见寒更清楚?   然而他还没有进一步质问,沈瑶已经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我,我能插句话吗。”她红着脸,声音小到几乎没有地问,“你们现在既然有两个手电筒了,能不能,借一个给我……”   “你要干嘛?”张天凌问。   沈瑶细声细气地说:“我,我憋不住了,想去一下洗手间……”   话音一落,不见寒倒吸一口凉气,眼神怪异地看着她。   在恐怖剧本里找厕所?   真是恐怖如斯。 第84章 剧本六·隐鬼·六   学校八点门禁之后,会把除了主干道路灯之外的电闸全部拉下,教学楼里没有供电可以让他们开灯。   因此,借一个手电筒给沈瑶去洗手间,是有必要的。   张天凌看了看沈瑶,又看了看不见寒,犹豫着说:“兄弟,介意把你的手电筒借给她用一下吗?”   张天凌没有把自己的电筒借给沈瑶,反而找不见寒借,不见寒也能理解。毕竟张天凌手里的电筒是手摇充电的,总不好让人家姑娘上厕所的时候,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还要不停地压电筒把手给它充电吧。   但理解不代表同意。凭本事抢来的恐怖游戏神器,你说借就借?不见寒淡淡地说:“你不是还有一台手机吗?借手机给她照一下。”   “这……”   张天凌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手机递给了沈瑶,很是不舍地叮嘱:“你一定要拿稳了,千万别一手滑掉进坑里去了。”   沈瑶接过手机,低低声朝他道谢。但她胆子小,就算有了照明,还是不敢一个人去洗手间。   即使灵异社社员们都愿意陪她去洗手间,这样做也不现实。毕竟李异还没有到,他们得留一些人在“老地方”等李异来,以免李异到了地方却找不到人影。   沈茜自告奋勇陪姐姐去,剩下的四个男孩于是猜拳,选出傅可白陪她们去。沈茜可以陪沈瑶进洗手间帮她打灯,傅可白就留在洗手间门外等候。剩下的不见寒、张天凌、常致远三人,就留在他们的秘密基地等李异回来。   洗手间三人组离开后,留守儿童三人组无聊起来,于是唠起了嗑。   “你说李异也真是的,明知道我们是来找怪谈的,她就不应该装成那样吓人啊。”张天凌缓过神来,顿时叨逼叨地抱怨起来,“万一我一个激动,失手把她打伤了怎么办?你们可别学她那样,忽然在人耳朵边吹气、大叫,或者从背后拍人什么的。我要是被吓到,不小心把你们打了,可不能赖我啊。”   常致远推了推眼镜:“别人不知道,我没这么无聊。况且,李异才是体育特长生,真出了事儿,是谁打伤谁还不知道呢。”   张天凌不服气:“你说谁不行呢?你要是因为我平时斗不过沈茜,就觉得我打不过李异,那就大错特错。我不跟沈茜打,不是因为她比我高,是因为她是女的,我让着她!”   说完了,他忍不住感慨:“沈茜真高啊,才高一,就快一米八了。”   然后又看了不见寒一眼:“我和老常还好。你和她站在一块,得比她矮半个头吧?”   不见寒:“?”   可是老寒又做错了什么呢?   为何要突然伤害我?   不愿意议论自己苟且达到一米七的身高,不见寒迅速转移了话题:“刚才说到七大不可思议,你们还没有跟我科普完呢。第一不可思议湖中的浮尸,第七不可思议‘那个’,剩下五个是什么?”   常致远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说:“我把有关的传闻全都抄下来了,等我念给你听。”   不见寒摸了摸下巴:“我盲猜一波。厕所,天台,音乐教室?”   “……嗯,真给你猜中一个。”常致远翻开了他的小笔记,“七大不可思议之二,流血的女厕。”   “传说在楚庭四中的校园里,曾经发生过一起惨案。一名高中男教师利用职务之便,猥亵他所管理的班级中的女生。”   “一次放学后,他将女同学堵在女洗手间的隔间内猥亵,由于该女同学反抗激烈,激起了他的愤怒,于是他将在强奸途中失手将该女生扼死。”   “事后,他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将女生碎尸,藏入洗手间的蓄水箱中。自那以后,教学楼的某间女厕所,只要按下厕所的冲水按钮,就会有鲜红色的血水源源不断地涌出。”   常致远说完了笔记上的记录,自己又补充了几句:“关于流血的女厕,传说有很多个种,这是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其他版本内容过程各有不同,但结果大概都是相似的,那就是,只要按下冲水按钮,就会有鲜血从女厕中涌出。”   “我觉得你说的这个版本不靠谱。”张天凌说,“马桶水箱才多大?怎么可能塞得进一具尸体。”   不见寒纠正:“不是马桶水箱,是洗手间的蓄水箱。”   “那也不能啊,尸体碎块应该都把下管道堵了,还冲水呢?”   “你怎么跟傅可白似的,所以我说了,这只是传说。”常致远中止了他们的讨论,“要照科学逻辑讲,我觉得事情的真相很可能是这样的。”   “事情可能起源于某日一女生上完厕所,冲水时发现厕所坑里水呈现血红色。而这很可能是她的月经初潮,毕竟女性的月经初潮年龄在12到16岁之间,刚好和高中生的年纪对上。考虑到我校性启蒙教育的缺失程度,她或许并不清楚这是未来每个月都会发生一次的正常生理现象。于是她据此擅自脑补了一系列恐怖的可能性,将之当做灵异故事,讲给同学好友听。这个故事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校园中人尽皆知的不可思议怪谈。”   他话说完,空气中静默了片刻。   张天凌和不见寒都被他的治学严谨所震惊。   张天凌喃喃道:“要真是这样,事情的真相揭露出来,那女生不得社会性死亡。”   不见寒关注的重点则在另一个方面:“为什么你对青春期生理方面的知识这么了如指掌,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啊。你有问题,你不对劲。”   “是关注点立刻往这个方向跑的你才不对劲吧!”   “虽然说刚才那具‘湖中的浮尸’是李异装出来吓我们的,但这也并不能代表,其他所有的怪谈都不真实存在。”不见寒说,“既然有了线索,我们对相关的事情都要保持警惕才行……刚才沈瑶是上厕所去了,对吗?”   张天凌点点头:“对啊,才刚走没两分钟。”   不见寒耐心地继续循循善诱:“她是女生,所以上厕所是去女厕所。”   张天凌说:“你这不是废话吗?”   他看不见寒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罹患老年痴呆的失忆症病人。   不见寒觉得自己都提示到这份上了,他还没有顿悟,属实太过心大:“联系一下刚才常致远讲的故事,难道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张天凌的表情从困惑,变为恍然,最后脸色大变,露出了惊慌的样子:“不会这么巧吧,这要万一是真的……”   说时迟那时快,黑黢黢的走廊深处,洗手间的方向,传来一声女孩凄厉的尖叫。   “啊!——姐!!!”   张天凌惊恐地补完了自己没有说完的剩下半句话:“那她要是被吓得手滑,把我手机掉厕所里了怎么办?!”   不见寒:“……?”   不是,问题重点是这个吗??? 第85章 剧本六·隐鬼·七   恍惚之间,不见寒有种错觉,仿佛张天凌有句声泪俱下的台词,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   即使遭遇灵异事件,你也只是丢掉了一条命;而我失去的,可是手机啊!   紧急状况发生,大家也顾不上留在电子阅览室等李异回来了。三个人一起跑出门外,正看见傅可白拽着沈茜朝他们狂奔过来。   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大喊:“快逃!”   他和沈茜身后,一大片血水汩汩地漫过来,紧追在他们脚后跟边上。   沈茜被傅可白拖着,一边跑一边还想回头,见到面前的小伙伴,十分仓惶地喊:“我姐还在厕所里!你们谁去救救她啊——”   张天凌二话不说就想朝他们跑过去,被常致远拉住:“你疯了!你救得了她吗?”   张天凌表情凛然:“可我手机还在她那里!”   “……你有病。”   不见寒说完,转头就跑。   开玩笑,不跑等着和这滩姨妈血一起过年呢?   张天凌朝沈茜他们跑了两步,正巧傅可白左脚绊了右脚,一个踉跄,被血水追上。   眨眼之间,他踩进血水里的左脚消失了。不是被腐蚀,也没有被吞噬,仅仅是沾上了一点,整只脚就凭空不见了。   他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张天凌见状,脚步顿了顿。   然后他也掉头就跑。   张天凌长得比不见寒高,步子迈得也比他大,三两步就追上了不见寒。   不见寒见他终于也跑了,问:“你手机不要了?”   “当然是命比较重要啦!”张天凌厚着脸皮回喊。   “你不是在追寻怪谈吗!过去啊!”   “我这叫战略性转移!”   “叶公好龙!”   “谢谢夸奖!”   沈茜看见了傅可白的惨状,也被惊呆了。她再也不敢说什么回去找姐姐的话,甚至不敢去搀扶一下摔倒在地、艰难想要爬起来的傅可白,哆嗦着后退了两步,也转身狂奔起来。   傅可白凄厉的惨叫在他们背后响起。   “谁来救救我——”   “救命啊——我不想死——”   四个少年前后奔跑在漆黑漫长的走廊里,谁也没有回头,谁也不敢放慢脚步。   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往往不需要跑成第一名那么快。只要你比自己的同伴跑得快上一步,你或许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沈茜惊慌失措地大喊:“我们对它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它要一直追着我们不放?!”   不见寒头也不回地喊了回去:“你都在人家头顶上上厕所了,人家不追才奇怪吧!”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水是往下流的,我们现在下楼,它只会越追越快。过廊桥,我们去实验楼!”不见寒很快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他们朝廊桥冲过去。   廊桥在三楼,他们连跑带滚地跑下楼,在三楼楼梯口处冲过廊桥。血水一直追着他们到了廊桥尽头,直到他们爬上通往实验楼四楼的楼梯,才偃旗息鼓。   除非它将整个校园淹没成一片血海,否则是没办法从三楼追到四楼去的。   四个少年东倒西歪地靠在扶手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喘气。   喘了好一会儿,沈茜好像才反应过来,就这么一眨眼功夫,自己的姐姐和同学都没了。她靠着楼梯扶手栏杆,哽咽起来。   张天凌拍拍她的肩膀:“……别急着哭,我们得先想办法从学校出去。”   “出不去的!怎么出去?你都看见了吧,怪谈是真的,那些鬼都是真实存在的!”沈茜情绪崩溃,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你忘了那个传说吗?晚上八点以后校园都是‘那个’控制的世界,和校外完全隔绝。直到天亮之前,我们都逃不出去了!我们全都会死在这里的!”   “都怪你,非要探什么灵!你赔我姐姐——!”   沈茜越说越激动,眼看就要上手打人,常致远连忙上前,赶紧拦住他们:“都这种时候了,还内讧什么?!沈茜你冷静一点,你冷静想想,既然怪谈真的存在,这不就说明,那些传说也是真的吗?”   沈茜表情一呆,然后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脸色几番变化。   “你说的对,”她喃喃低语,“既然怪谈真实存在,那传说或许也是真的……是真的……”   她有些神经质地反复念叨了几遍,忽然抬起头,一把抓住了张天凌和常致远的手。   “我们去找‘那个’吧!”   张天凌有些犹豫:“可是,现在情况这么危险……”   “只有‘那个’才能救我们了!”她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整个人极度亢奋,表情近乎狂热,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它是七大不可思议之首,也是校园午夜世界的统治者。不是有这样的传说吗?只要能够找到它,什么事情都可以办到,什么心愿都能被达成!当然也包括复活死去的人!我要找到它,让它复活我姐和傅可白!”   她转头看向不见寒:“你也会帮我们一起找的对吗?和我们一起找到它,它会实现你所有愿望的!”   不见寒皱了皱眉头。   世界上不存在任何不需要代价的愿望。沈茜对“那个”的形容,简直宛如某种诡异的邪神。   于是他问道:“虽然你们一直‘那个’来、‘那个’去的,说到底,我也没搞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这样称呼它?它具体是个什么怪谈?”   “这……其实谁也说不清楚。”常致远犹豫了一下,努力地试图解释,“正是因为说不清楚,所以大家才用‘那个’来代称它。没有人能够说出它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它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从何而来,所以只能这么含糊地代称它。关于它的传闻千奇百怪,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它无所不能,如果谁能找到它,它就可以实现谁所有的幻想。”   不见寒摸着下巴沉思。   越听越像邪神了。   莫非,这就是这个剧本的最终boss?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离开实验楼。”常致远继续说道,“被困在这里,别说去找‘那个’,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现在整个三楼都已经被血海淹没了,想要离开这里,我们必须另寻办法。”   张天凌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只能考虑从窗户爬出去了。”常致远指了指楼梯拐角处的窗户,“这里是三楼以上最矮的窗户,从这里出去是相对安全的。但即使这样,我们也得找到绳子,顺着绳子爬下去才行。”   他说完这句话,不见寒和张天凌都赞同地点点头。   只有沈茜一个人,在黑暗中露出了奇怪的诡异神色。   “那我们先到楼上去找找,有没有绳子,或者可以用来替代绳子的东西吧。”张天凌说着,动身往楼梯上走去。   实验楼比教学楼稍矮,只有五层。   一楼是学校开会或者活动彩排用的小礼堂,二楼是物理实验室,三楼是化学实验室,四楼是生物实验室。五楼一半是器材杂物间,一半露天,是学校的生物角。   他们在露天的生物角找到了好几根晾衣服用的绳子,很显然,是保洁阿姨放在这里晾晒制服和抹布用的。几人齐心协力把绳子从晾衣杆上拆下来,比划了一下长度,差不太多,但是还短了一点儿。   “我先去楼梯拐角那里试一下绳子的长度。你们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能用的东西,有的话再拿过来给我。”常致远说完,拎着绳子下楼了。   常致远一走,不见寒问张天凌:“他一个人没问题吗?”   张天凌一脸不以为意:“嗨,你小看他?老常在灵异社虽然只是副社长,但是我们班班长,大学霸,智商和执行力都是杠杠的。”   “我只是觉得他单独行动有点危险。”   “他是部队大院出身,一家无神论者,阳气贼足,一般鬼祟搞不定他的。”   不见寒无话可说。   张天凌没有找到其他能用的绳状物,于是干脆在台阶上坐下,老毛病发作,又唠了起来:“除了七大不可思议之外,我们学校还有特别多其他零零散散的怪谈。比如说光实验楼,就有很多说法。传说实验楼有一条楼梯,台阶一层红一层白,红的是用尸体砌成的,所以只能跨着走,踩白台阶,走红台阶就会被鬼缠上。”   不见寒问:“你说的,是我们刚才上五楼天台时路过的那道红白台阶吗?”   张天凌点头:“对,就是那道。”   不见寒无语:“你没有看到旁边的告示吗,那条楼梯的灯坏了,所以才把楼梯漆成醒目有间隔的颜色,防止学生失足踩空。”   张天凌:“……”   他强行给自己挽尊:“我们学校还有别的怪谈呢,比如说实验楼天台,周末会有穿白衣的鬼影飘动。”   不见寒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刚才你不是才见过吗,那是保洁阿姨周末在天台上晒白床单。”   张天凌有点恼了:“就算你是学长,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啊!”   沈茜在旁边大声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能不能都别说了!”   她看起来非常的气恼,声音还带着哽咽,挨个狠狠瞪了他们两人:“本来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已经很恐怖了,你们还在这里乱讲有的没的,说些自己吓自己人的东西。我姐和傅可白不是你们的同学吗?他们人都没了,你们就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吗?!”   张天凌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我姐做错了什么啊……”沈茜抽噎着说,“为什么偏偏是她,要遭遇这种事情?”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道声音从生物角那边传过来:“你姐真的,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吗?”   三人齐刷刷朝生物角看去。   不知何时出现的李异,站在生物角养鱼的水池边,慢吞吞地说。   她身上仍然湿淋淋的,衣摆往下滴着水,身上散发出一股水和鱼和泥土混合的腥气。她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样,低头玩着手里的手机。   “李异!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张天凌吃惊极了,“我们刚才在电子阅览室等了你好久,你跑哪去了?”   “找手机去了。我跳湖之前把手机丢在草丛里,甩开保安之后,就回去拿手机了。”她说话还是那种慢慢的、平缓得令人着急的腔调,说到甩开保安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不见寒一眼。   沈茜的暴脾气哪里忍得住,当场就冲上去拽住她的衣襟问:“你说我姐有问题,你什么意思啊!”   “沈茜,你是不是不知道,”李异没有生气,只是眼神怪异地看着她,“你姐姐她,也早就死了?” 第86章 剧本六·隐鬼·八   不见寒想走了。   他正在严肃思考从背后一闷棍敲晕张天凌,抢走钥匙,然后拔腿就跑,自己去打开地下活动室的门,拿到任务道具赶紧离开这个剧本的可能性。   根据恐怖故事十大定律,只要和灵异社的人一起行动,就准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作死之人最擅长将简单的剧情复杂化。原本只要杀个把鬼,或者被鬼杀几次就能完结的动作片,硬是给他们整成了悬疑片。   沈茜抓着李异的衣襟,尖叫声刺耳。   “你胡说!我姐刚才明明还好好的,只要找到‘那个’我姐就会回来的!”   “就算世界上真的有死而复生,”李异抓住了沈茜的手腕,手劲大到把它捏红了一圈,“你敢相信,回来的那个还是你姐吗?”   她回头看着不见寒,一直半垂着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了。这双眼睛瞳孔很小,眼白占据了大半部分,布满血丝,在黑夜里看起来相当吓人。   李异松开沈茜,朝不见寒和张天凌的方向走出一步:“关于会流血的女厕,我还有一个版本,你们想不想听。”   这并不是疑问句。没有等他们回答的意思,李异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从前有一个女生,她很胆小,害怕听鬼故事,讨厌一切血腥、暴力、诡异的东西。她怕黑,也不敢一个人上洗手间,因为她老是觉得,黑暗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她经常对自己的妹妹说,我不敢一个人上厕所,尤其是半夜,你能不能陪我去?我总觉得冲水的时候很恐怖,水哗啦啦的声音太响,会惊动藏在下水道里面的脏东西。它们会顺着下水管道爬出来,然后把我拖进去。”   “一开始她的妹妹很照顾她,从小学到初中,每次都陪她一起上厕所。但是等到升上高中,妹妹开始觉得厌烦了。”   “妹妹从小胆子就很大,她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能体会姐姐恐惧的心情。终于有一天,她对姐姐说,我不会陪你再一起上厕所了,感觉好幼稚啊,像小学生一样。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一切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自己吓自己的错觉。你应该学会自己去洗手间了。”   “她哭着求自己的妹妹,但是已经忍受了她的脆弱和敏感的妹妹,对此无动于衷。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只好自己钻进厕所的隔间里,反锁上门。”   “第一次独自一人上洗手间,她全程都提心吊胆。她总觉得背后会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拍拍自己的肩膀,或者从隔壁隔间的墙板上突然传来抓挠的声音。她东磨西蹭,耗费了太长时间,终于浑浑噩噩地上完了洗手间。在按下冲水键的一瞬间,怪事发生了。”   “顺着翻滚的水冲入下水道,真的有无数头发从下水道里伸了出来。又湿又冷的头发缠住了她的手和脚,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进了下水道里。”   “一个人体积那么大,下水道又那么窄,她怎么可能塞得进去呢?她被缠住自己的头发生拉硬拽,掰断了骨头,扯裂了肌肉和皮肤,完全被挤压成扭曲的形状,才像一根被打碎了之后灌进肠衣里的肉肠一样,完全挤进了下水道里。”   “她妹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姐姐回课室,于是去洗手间找。但是只在被反锁的洗手间隔间里的水坑中,看见一滩鲜红的血水。”   “从那以后,学校里就出现了传说。女厕的洗手间的某一隔间里,只要冲水,就会冒出源源不断的鲜血。”   故事说到这里,沈茜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她从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这个故事,它不符合逻辑啊。”张天凌也被吓到了,缩了缩肩膀,又十分困惑地挠挠头,“下水道里怎么会钻出头发呢?想不通啊。你这个版本太怪了,没有之前常致远说的那个听起来靠谱。”   他还真以为这只是传说的其中一个版本呢。不见寒用胳膊肘子捅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   “如果想不通的话,”李异继续慢吞吞地说道,声音渐渐变得阴森了起来,“我给你们再讲讲另一个故事。你们听完,就会明白为什么了。”   “从前有另外一个女生,很喜欢运动,擅长游泳,成为了学校游泳队的队员。作为体育特长生,她为学校拿回了很多奖项,争了很多的光,考上了市里以培养特长生出名的高中。”   “以培养特长生出名,这不就是我们学校吗。”张天凌插了一嘴,被不见寒白了一眼。   李异没有理会他,继续讲:“但是好景不长,她刚上高中,腿部就被查出了一个肿瘤。为此她不得不休学了一年,去做手术,然后接受化疗。最后治疗成功,她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再也不能参加游泳竞赛了,头发也掉光了。”   头秃,游泳特长生,本校女生。再猜不出故事的主角是谁,那就是智障了。   张天凌拍了拍李异的肩膀,安慰道:“你秃了,但是你也变强了。”   不见寒已经不想拦他了。   神他妈你秃了也变强了。你怎么不说,你人死了,但是你也变强了?   李异当然没有搭理他的傻逼安慰,继续说故事:“治疗结束之后,她戴着假发回到学校继续读书,但是在这之后,她很快发现了异常。”   “她发现只要她独自待在门被关紧的房间里,就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最开始只是空气变得灼热,感觉呼吸困难,好像闻到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渐渐的,事情变得越发得诡异,焦糊的味道越来越明显,耳边会传来什么东西被烤裂的噼啪的爆裂声。”   “终于有一天,同学们都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独自呆在课室里吃泡面。风一吹,教室的门被带上了,教室里竟然凭空起火了。”   “她被困在熊熊大火中,教室门紧紧关闭着,怎么敲都打不开。逼不得已,她只能跳窗逃跑。她的假发和衣服都着火了,在地上怎么滚也压不灭,这时候,她看见了学校的人工湖。”   “游泳特长生的本能让她亲近水源,于是她奔向人工湖,跳进了水里。冰冷的湖水很快安抚了她的恐慌,也淹灭了她身上的火。她感觉自己终于得救了,水果然是她最大的安慰。”   “她在湖水里潜了一会儿,确信身上的火已经全部熄灭了,于是她准备浮出水面。但是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的假发在水里脱落了,缠住了自己的脚踝。”   “她伸腿用力去蹬,想把假发从自己的脚踝上蹬开,但她没有成功。她已经太久没有下过水,太久没有游过泳了。长期的病痛让她远离了自己的赛场,身体变得虚弱,四肢不协调,只是蹬了两脚,她的腿居然抽筋了。”   说到这里,李异笑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了好像被水灌满冒泡的、“嗬嗬”的声音。   “很好笑吧,一个游泳特长生,居然被淹死在了水里。”   “从那以后,四中校园里就有了这样的怪谈:不要靠近有水的地方太长时间。在有水的地方待太久,水里就会长出溺死者的长发,将靠近水源的的人拖进去溺毙。”   故事说完了,李异冷冷地看着他们。   她身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袖口和衣摆流下的水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件衣服能吸饱和的最大水份量。水漫延着,流淌到了不见寒等人的脚尖前。   张天凌已经开始牙齿打战了,不动声色地慢慢往后挪:“不对啊,你这个故事,比刚才那个还不科学一些。就算风把门吹反锁上了,教室里又怎么会凭空起火呢?这说不通啊。”   然而沈茜已经被姐姐的事情激昏了头脑,她好像全然不知道畏惧,哭着冲李异大喊:“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姐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是我姐要遭遇这种事啊?!”   “对啊,我也想问。”李异说着,歪了一下头,“我思考了很久,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教室里会凭空起火呢?我想不通啊。”   她一边说,一边有黑色的头发从她身上生长出来。   她的头发、眉毛,甚至男性生长胡子的位置、鼻孔里,都有毛发以肉眼可见的,异常迅速的速度长了出来。紧接着,不仅仅是这些地方,她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毛孔,都有毛发从里面长出。   很快,她浑身都被长度拖地的黑色长发覆盖,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被包裹在黑发中的水鬼。   “为什么是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她朝不见寒三人走来,地上拖出一道湿迹。声音咕噜咕噜的,像从深深的湖底冒出的,一大串一大串气泡。   那一丛浓密蓬乱的黑发下,隐约可以看见一只布满血丝的眼角,满怀困惑和怨恨,死死盯视着他们。   “为什么……”   “为什么遭受这莫名其妙的一切的人,偏偏是我?!” 第87章 剧本六·隐鬼·九   说时迟那时快,不见寒朝李异甩出了他从保安那里抢来的警棍。   噼啪一声爆响,天台上闪过白光,几万伏特的高压电流遇水传导,长发女鬼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惨叫。   “走。”   一手拽着张天凌,一手抓住沈茜,不见寒头也不回地往下楼的台阶跑去。   “去三楼半找常致远,立刻离开实验楼。”   张天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不见寒拽着跑下楼梯,脚下踉跄,差点被绊一个跟头。   他一边跌跌撞撞地逃命,一边大喊问不见寒:“卧槽,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对啊。”不见寒面无表情,“我为什么这么熟练呢。”   真是历经多少剧本的考验,才锻炼出的,撕心裂肺级的熟练。   趁李异被电流麻痹,他们连跑带滚,一路从楼梯冲下了三楼半。   但是常致远消失了。当他们抵达三楼半时,现场只剩下了常致远记载校园怪谈的笔记本,以及大滩汩汩冒泡的姨妈血。   “不是吧,老常呢?”张天凌快要崩溃了,“他也被吞了?”   不见寒从地上捡起常致远的笔记,立刻做出了决断:“回四楼,先找个教室躲起来。”   他们跑上楼,拐进走廊。   四楼所有的实验室门都被锁上了,张天凌掏出从保安室偷来的钥匙串,一个一个试过去,终于找到了开门的那一把。   三人一个接着一个钻进实验室,不见寒最后一个进去,保持在恐怖剧本中养成的良好习惯,随手关门。   张天凌连忙制止他:“等一下!”   不见寒动作一顿:“怎么了?”   “我才想起来,不能随便关门……唉算了,你关都关了,那就不要再开……”   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不见寒已经一拧门把手,将关上的门再度打开了。   只见门外杵着一具黑漆漆的焦尸,几乎是和不见寒脸贴脸地,站在在一起。   它整个已经被烧得黑成焦炭,皮肉扭曲,碳化龟裂,黑红的掺杂着灰烬的血在裂口周围凝结。它没有嘴唇,脸部表面狰狞嶙峋,呲露着牙齿,几乎暴出眼眶的眼球瞪视着不见寒。   不见寒和它对视了两秒,冷静地把门摔上:“打扰了。告辞。”   张天凌抱头大喊:“大佬,你都没有一点感觉害怕的吗!”   不见寒脑子里还停留在刚才那张烧黑扭曲的脸突然出现的画面上,他好像隐约看见,焦尸的耳朵上有一颗银色的耳钉。   这一瞬间,他很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第一次闯剧本时,在黑暗里盯着他的剥皮人林八。也说不出到底是焦尸还是林八造型更恶心一点。一眨眼,那段经历已经恍如隔世了,现在想起来,竟然有种淡淡的怀念感。   他感慨般地叹息道:“这张脸,一定很适合拿来当超写实精微素描的模特吧。”   “这种时候还想素描?你不对劲啊!!!”   不见寒问张天凌:“所以你刚才,为什么突然喊我不要关门?”   “你刚才不是已经亲眼看到原因了吗。”听声音,张天凌好像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四中七大不可思议之三——堵门的焦尸,你直接翻老常的笔记吧,他记的肯定更详细。”   不见寒唔了一声,打开常致远的笔记本。   常致远的这本笔记本里,写的都是与四中相关的灵异事件。里面不仅有手抄的七大不可思议传说,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怪谈,以及一些校园新闻的剪贴。   不见寒快速找到了七大不可思议的部分。跳过他已经了解的湖中浮尸和流血女厕,逐页往后翻阅。   七大不可思议之三,堵门的焦尸。   楚庭市四中的食堂,曾经因为教职工的操作不当引发过一场大火灾。当时是午饭用餐时间,上千名学生聚集在食堂内用餐,场面十分混乱,甚至险些引起踩踏事件。   四中的食堂有三层楼,一楼是大多数学生用餐的普通食堂,二楼是价格更昂贵、食物更精美的高级食堂,三楼则是就餐环境最好,但是需要餐票才能进入的教职工食堂。恰好那天中午,一个男生弄到了两张餐票,约了自己暗恋的女生在食堂三楼吃饭,准备向她告白。   两人才刚刚坐下,烟雾警报器忽然响起。他们发现遭遇火灾之后,立刻准备逃跑,然而惊慌失措的女生被凳子绊倒,扭伤脚踝,没有办法快速撤离。男生搀扶着她缓缓移动,错失了逃跑的最佳时机。   两人逃到楼梯口时,火警灾情已经十分严重了,楼梯下方完全被火势吞没,他们只能折返,从另一侧的安全通道逃出。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安全通道的楼梯莫名多了一级远高于其他台阶的阶梯,脚踝扭伤的女生一脚踩空,险些摔下去,被男生及时推开。取而代之,男生自己摔下了楼梯,跌断了腿骨。   女生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自顾自地跑出了门外。男生在她身后大声呼救,恳求她扶自己一把,她于是回头,正看见一根房梁被烧断倾斜,眼看着就要朝门外砸来。   女生毫不犹豫地关上了楼层之间间隔的消防门,逃出了火灾现场。   男生被他心爱的女孩关在着火的楼道里,活活烧死了。   从此以后,在四中校园里,但凡有人将一间房间所有的门窗关闭,屋内就会渐渐重现火灾当时的场景。如果房间里的人想要开门,逃离火灾现场,就会被堵在门后的焦尸杀死。   七大不可思议之四,尸砌的台阶。   传说楚庭四中有一条特别的楼梯,它会随机出现在任何一条楼梯间内,这条特别的楼梯,比其他楼梯都要高一级。普通的楼梯有十二级,它有第十三级,而且多出来的第十三级,比其他任何一级都要高。   关于这条楼梯的出现,说法多种多样。有人说是杀人藏尸案,有人在杀人之后将尸体用混凝土砌成台阶进行伪装;有人说是两个好朋友在楼梯上发生口角,其中一人失手将另外一人推下台阶摔死,死者变成了多出的一节台阶;也有人说这是冥国看门人的尸身,踏过它可以通往死人的国度。   怪谈众说纷纭,但唯一一点不变的是,在所有的故事中,这都是一级用尸体砌成的台阶。但凡踏过它的人,必然无一生还。   在第四大不可思议之后,笔记本被人撕去了几页,后面的第五、第六、第七不可思议的内容都不见了。   但是通过目前已经得到的线索,不见寒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一些门道了。   七大不可思议,乍一听,似乎是七件独立的怪谈事件,但是当了解到前四个怪谈的故事之后,不难发现,它们之间是彼此关联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第五不可思议,一定和尸砌的台阶有某种内在联系。以此类推,第六、第七也会和前一怪谈存在关联。   在进入这个剧本的时候,剧情描述里曾这样说:“唯有在午夜查找到一切的源头,才能揭开真相。”换而言之,想要揭露这个剧本所有的剧情,七大不可思议的故事他必须全部弄清楚,还要找出藏在七大不可思议背后的“源头”和“真相”。   而且剧情描述给出了一个时间点,那就是“午夜”。不知道这个午夜是泛指整个黑夜,还是特指午夜十二点整。但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时间限制,如果超出时限还没有集齐线索的话,即使没有死在鬼怪手里,也很可能会被判定通关失败。   表面看起来,《第七不思议》剧本难度好像没有《恐怖女人》大,不存在来回巡逻、能力还互相配合的怪物,也没有时时刻刻压迫着玩家的恐怖boss。但实际上,这种剧情向、注重线索收集和探索的剧本,比《恐怖女人》这种单一线性流程,只需要靠操作就能暴力通关的剧本要复杂多了。   《恐怖女人》看似困难,实际上巡逻的五只小怪都只会把人送回起始点,真正的必杀只有窗外的boss一个,给玩家提供了很大的试错空间。《第七不思议》则不然,这是一个只要走错一步,就直接复苏市飞机票的剧本。   不见寒有预感,他这回有可能只能拿着身份卡的碎片离开了。   他用力敲了敲额角:“解迷和推进剧情,这是我不擅长的类型啊。”   “你在那嘀咕什么呢?快来帮忙找能当绳子的东西啊。我们要从这里爬窗出去。”   张天凌朝他喊道。   “来了来了。”不见寒应声合上常致远的笔记本。   常致远的消失,连带着他们收集的绳索也一起不见了。但要说充当绳索的东西,其实还有很多,不见寒几乎立刻就能想到一大堆。   比如说消防栓里的水带。   室内消防栓配置的水带,一般标准长度是三十到五十米,而四楼的高度是十二米左右,绕一个来回都绰绰有余。三人合力打开生物实验室里的消防栓,把里面的水带取出来展开,一下子就铺满了半边实验室。   一边整理水带,不见寒一边问张天凌:“常致远的笔记被人撕掉了几页,七大不可思议只记载到第四。后面的第五和第六不可思议是什么?”   “什么,笔记竟然不全吗?”张天凌显然也很惊讶,“那我来给你口述好了。不过我讲的可能没有老常表达那么清楚,反正你明白意思就行了。”   “七大不可思议之五,四楼的敲窗声。据说曾经有一个坐在靠窗倒数第二个位置的学生,经常能听见奇怪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外面敲他的窗户一样。但是他始终没有弄明白,为什么经常会有这样的声音出现,因为他的教室在四楼,按道理来说,不可能有人能爬到那么高的地方来,专门凌空出现,只为了敲打他的窗户。”   不见寒问:“你说的是这样,‘咚咚’、‘咚咚’的敲窗声吗?”   他用自己的声音模仿了一下敲击声的节奏。   张天凌点点头,继续讲:“后来这个学生才知道,那是因为他上课的这栋楼,曾经有学生因为学习压力太大跳过楼。那时候学校刚刚考完一轮大考,把学生的名次用横幅拉在了教学楼和实验楼之间。跳楼的学生跳下来的时候,脚被横幅缠住了,没有直接砸到楼下,而是整个人被倒挂住,拍在了教学楼墙上,脑袋刚好砸在四楼的课室倒数第二个位置的窗户前。”   他一边说着,一边一手张开,另一手握拳,砸在张开的手掌心里,模仿头砸在窗户上的动作。   “据说当时窗户都被砸裂了,血溅得整扇窗都是,一道一道地往下流。那个学生听见的‘咚咚’声,是跳楼的学生尸体被风吹动,头砸在窗户上的声音。”   不见寒听到这里,忍不住低下头去,看了一眼脚边。   张天凌说完,抱起整理好的水带准备走向窗边。临走了,忽然又抬起头,一脸奇怪地问不见寒:“你怎么知道是什么咚咚声?”   不见寒说:“你回头。”   张天凌动作一僵,缓缓转头。   窗外一片漆黑,一张倒悬的脸贴在玻璃上。   那张脸五官扭曲,眼、鼻、口、耳都溢出鲜红的血,双眼像黑暗中的两个黑洞,正死死盯着他。 第88章 剧本六·隐鬼·十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午夜校园深不见底的黑暗。   张天凌吓得直接向后仰倒,摔在地上,接连撞倒了好几张椅子。他丢了手里的水带,连滚带爬朝不见寒奔过去。   “你、你看见了没有,看到没!”他的声音都在哆嗦,已经有些语无伦次,“老常、那是老常啊!老常死了!”   不见寒波澜不惊,甚至鼓了个掌:“当然看见了,简直妙极了。现在我们前有焦尸堵门,后有吊死鬼拦窗,上有长毛怪追杀,下有姨妈血浸街。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呢。妙,真是妙啊。”   沈茜经历一连串变故,人已经被打击麻了,甚至能喃喃纠正不见寒发言的漏洞:“不是吊死鬼,是跳楼的。只是脚刚好被缠住了。”   “你们怎么回事啊?人都死到面前了,你们怎么都没一点反应的啊?!”   张天凌感觉自己要疯了。   不见寒点点头,抬起手,非常形式主义地擦了擦自己湿润的眼角,带着鼻音说:“怎么能说我没反应呢,你看,我都被吓哭了。”   “你哭得太假了吧!”   “没有,这还真不是装的。”   不见寒说的没错,他真的不是装哭。身体的泪腺出乎他意料地发达,他自我感觉内心非常平静,甚至可以抄起平底锅把鬼拍成平面的,但是眼泪就是刷刷地往下流,怎么都停不下来。   感觉好他妈娘啊。   想到这里,心情不禁更加悲伤,两行清泪流得更欢了。   不见寒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什么气味。他转动脑袋,到处嗅嗅,同时问张天凌和沈茜:“你们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这时候你还关心什么味道?”张天凌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但还是照着不见寒所说的,用力吸了口气。   然后他愣住了:“你说的对,好像真的有味道。”   “……是焦糊的味道。”沈茜说。   三个人的脸色同时变了。   第三不可思议,堵门的焦尸。推门逃跑就会被堵门的焦尸杀死,不逃跑,就会被渐渐重现的火灾现场烧死。   常致远的尸体贴在窗外,他们也不敢贸然翻窗逃出实验楼。谁也不敢担保,究竟是鬼杀了常致远,还是常致远本身就是鬼。如果是前者,那么鬼可能会像杀常致远一样杀死他们;如果是后者,那么常致远可能会像自杀一样把他们都干掉。   “那现在怎么办啊。”沈茜绝望地喃喃发问,“出去就会死,但不出去,我们都会被烧死在这里的……!”   “别急着说这个!我想想,”不见寒按着隐隐发疼的额角说,“总不会完全没有办法的,让我想想。虽然我们被困在实验室里了,但一时半会儿它们也不会进来,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你们先赶紧在实验室里到处搜查一下,看看有什么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见到有什么感觉特别的,或者不对劲的东西,也都可以拿给我看看。”   他说完,自己率先行动了起来。   或许是不见寒不拿鬼怪当回事的冷静感染了张天凌和沈茜,他们也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生死当前,他们甚至很快按下自己战栗的情绪,帮助他一起搜寻线索。   继烧焦的气味之后,生物实验室里渐渐冒出了白烟。不知源头的烟向上飘,滚滚浓郁,很快遮挡住了天花板。紧接着,课桌、椅子上都有小火苗燃起,张天凌试着用灭火器去喷,但是没有任何效果,现实的消防工具根本无法消灭这场依托怪谈产生的火灾。   趁着张天凌和沈茜忙于想办法灭火的功夫,不见寒在课桌的抽屉里,找到了几份楚庭四中的校刊。   校刊是由学校新闻社创办的,上面分了好几个栏目。有文学专题,有摄影展示,也有校园里发生的新鲜趣事。不见寒快速地筛选掉无用的部分,将几张报道校内新闻的报纸单独抽出来,按照刊期发行的时间顺序摆放好。   第一张报纸报导的新闻是,校内学生失踪案。四中某班一学生在暑假假期之后再未返校,校方联系其家人,才发现该学生已失踪多时。请知道该学生联系方式的同学联系新闻部,争取早日确认失踪学生的下落。   第二张报纸的文章中写道,近期频繁出现学生校内失踪的诡异事件,校方正在调查事情的真相。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校方决定,即日起取消学生的晚自习,将住宿生全部遣返回家居住,并在晚八点之后封锁校园。不见寒特意看了一眼这期校刊发行的时间,和之前在他教室看到的通知发布日期,正是同一天。   第三张报纸不是新闻版,而是娱乐版块,做了一期学生访谈。这期报道开篇提到,不少失踪学生被陆续找回,这次访谈就是针对他们的失踪期间的经历做出的一次采访。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每一个学生叙述的自己失踪期间的经历都有所不同,但有一点,他们出乎意料地统一了口径。   那就是,楚庭市第四中学中,真实存在着七大不可思议。   他们坚信七大不可思议长久以来都存在于四中校园里,并且声称自己曾经进入四中的夜晚世界,亲眼见到过各种致命的怪谈轮番出现。他们历经九死一生的挣扎,这才逃离了黑夜的世界,回到人们所在的阳间。   然而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四中建校将近百年,在过去漫长的几十年时间中,从未出现过任何一则有关“七大不可思议”的传言。   七大不可思议,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不存在?   如果存在,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提起过,甚至于在学生失踪事件出现之前,没有显露出任何蛛丝马迹?如果不存在,那灵异社这些人所说的,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故事?不见寒他们眼前所看见的,又是些什么东西?   这些和不见寒一起探索学校黑夜秘密的少年少女们,究竟是真的灵异社成员,还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不见寒感觉到,脸上露出了不受自己控制的,兴奋探究的笑容。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背对着沈茜和张天凌,他不动声色地将报纸都叠好收起来,扬声对他们说道:“我大概想到可以脱身的办法了。”   一听到有办法,张天凌和沈茜顿时都精神了,连越蹿越高的火苗都不怕了:“什么,你想出了什么好主意?”   “方法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只是我们刚才被鬼吓懵了,一时陷入了误区,才没有想出来。”不见寒说着,伸出双手,边讲解边用手势动作为他们演示操作,“你们似乎忘记了,所有教室,基本上都是有前后两扇门的,只是这间实验室的后门被保洁工具箱挡住了,所以我们之前才忽视了它的存在。”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第三不可思议,堵门的焦尸,只会出现在紧闭的门外。而焦尸只有一具,假如这间实验室两扇门同时打开,会发生什么事情?”   张天凌立刻领悟到了他的意思:“……一扇门外有焦尸,一扇门外没有焦尸!”   “答对了!”不见寒打了一个响指,“而根据我刚才打开门又关上,焦尸没有冲进来干掉我的经验可以得知,焦尸杀人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打开一扇紧闭的门;二,从门里逃出去。所以,我们需要分成两组,分别守在两扇门的旁边,同时将门打开。”   “焦尸会随机出现在任意一扇门的外面,而这时,守在焦尸出现的门边的人就要立刻将门关上,这样就不会被焦尸杀死。然后,我们要立刻从没有焦尸出现的那扇门逃出。因为此时焦尸已经出现在被关闭的门后,而另外一扇门也早已被打开,不满足‘打开紧闭的门’这一条件,焦尸不会出现在这扇打开的门外,所以我们从这扇门逃离,是完全安全的。”   张天凌听完,喜出望外,一拳砸在掌心:“妙啊!这办法也想得出,你简直是个天才!”   “谢谢夸奖。但是麻烦动作快点,再晚几分钟,天才可能就要变成炭材了。”   三人朝生物实验室的后门冲去。   他们七手八脚地搬开堵在门口的保洁用具,拖把、扫帚、水桶和抹布洒了一地,存放这些东西的柜子也被潦草地推倒在一边。   尝试过后门确实可以被打开之后,不见寒说:“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三人如何分成两组,势必有一边门只有一个人守。”   “这……”张天凌犹豫了,目光在沈茜和不见寒之间游离了一下。   很显然,这种时候,没有谁愿意独自去开门,面对一个照面就可以把自己杀死的鬼怪。   火已经快要烧到门边了,不见寒催促道:“快点决定。”   “你来决定吧,”张天凌一咬牙,对不见寒说,“这是你提出来的办法,而且你比我们都更有冷静思考和应对变故的能力。我相信你,你来安排开门的分组!”   他说完,对沈茜说:“你呢,沈茜?”   沈茜用力地点了点头,示意也愿意听从不见寒的安排。   “好,既然这样的话,我也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不见寒有些意外,但是很快接受了这个重任,“不如这样,你们一人守一边的门去开,我会站在中间的位置。一会儿无论你们谁开出没有焦尸的门,都不要犹豫,直接冲出去。这个计划是我提出的,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我会去接应开门开出焦尸的那个人,协助他把焦尸拒之门外,然后待他一起逃离。这样的安排,你们有异议吗?”   张天凌和沈茜同时摇头,表示没有异议。   “好,那行动起来。”不见寒各按了一下他们二人的一边肩膀,“一会儿我喊三二一,你们同时把门拉开。”   说完,不见寒退到了实验室中间的位置。而张天凌主动跑向了实验室的前门,把手放在门把上。   虽然明知道火场是怪谈造成的幻觉,将手握在金属门把上的一瞬,张天凌仍然感觉到那块金属宛如烧红的烙铁,灼伤了自己的手心。他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耳边幻听浮现,好像真的有人在门外声嘶力竭地叫喊,哀求自己不要抛下他逃走,哭着求求自己回头看他一眼,求自己救他。   “三——”   不见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击碎了恍惚间产生的幻听。   张天凌牙关紧咬,面部肌肉绷得凸起,浑身紧张得不断颤抖。   “二——”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只要一瞬间,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外面有任何可疑的黑影,他就会立刻将门甩上,头也不回地逃向后门。   “——一!”   张天凌两眼圆瞪,猛地拉开房门!   走廊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他大喜过望,来不及冲出门外,回身就朝身后喊:“我这边——”   他看见不见寒果然朝沈茜的方向奔了过去。   少年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冲到了高个子少女的身后,离她近在咫尺。刚刚打开房门,看见门外情形的少女满脸惊恐,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要关门,仓惶回头,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身后的人。   不见寒朝沈茜一笑,抓住了她的肩膀。   下一秒,他一把将沈茜推出门外,重重地甩上了门。 第89章 剧本六·隐鬼·十一   实验室里的温度上升到了峰值。   火舌已经铺满了地面,四周不断传来噼啪的爆鸣声,空气在高温中扭曲。封闭的教室随着开门通入了新鲜的风,大量氧气的涌入,让火焰燃烧得更加剧烈。   炽热的风令人呼吸困难,头昏眼花。而夹杂着飞灰的烟呛得人不断咳嗽。   不见寒用力把门关上后,立刻捂住口鼻,朝张天凌看守的前门跑去。张天凌似乎是被吓傻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连表情都还凝固在开出生门的狂喜上,没来得及转变成惊恐。   心中暗暗叹气,不见寒用力推了一把张天凌,自己也在同时跑出教室。   离开了那间致命的密室,张天凌这才醒过神来,又惊又怒,质问不见寒:“你为什么把沈茜——”   不见寒打断了他的话:“你回头。”   张天凌一愣。   他还没有转身,背后响起女孩尖利的惨叫声。   “你放开我!”沈茜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被火焰升腾的呼呼声和建筑烧裂的砰鸣声混杂,听得不太真切,“我又不是故意害死你的……为什么缠着我不放?!住手……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张天凌猛地回头,正看见教室后门门外,一具被烧得漆黑焦烂的尸体牢牢抓住了沈茜,把她摁在地上。   沈茜很高,有一米七将近一米八,即使和男生比也是很高挑结实的身材。她用力地挣扎,硬是踹断了焦尸枯瘦的腿,但仍然被焦尸两只锈铁钩般的手爪按住,死死钉在地上。   焦尸被烧毁的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嘶吼声。   “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沈茜,这是你的报应!”它下巴夸张地开阖,脸颊上烧黑焦糊的皮肉崩裂,鲜红的血肉露出来;它的声带已经完全被烧毁了,声音嘶哑又恐怖,简直像地狱恶鬼,索魂般的咆哮声,“你和沈瑶两个贱人!活着的不肯救我,死了的非要杀我!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你们,都给我去死!!!”   它嘶喊着,把沈茜重重甩向墙壁,血顿时飞溅在着火的砖墙上。   在焦尸喊出沈茜名字的瞬间,张天凌已经呆住了。   即使它被烧得畸形不成人样,声音也完全辨别不出来,但是张天凌认出了它耳垂上的银色耳钉,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傅可白?”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见寒轻轻嗤了一声,抓住张天凌就往楼下跑。   在这短短十几分钟内,张天凌经历的变故实在太多,整个人已经完全当机了。他被动地被不见寒拽着往楼下跑,跌跌撞撞,几乎是连跳带滚地爬下到三楼。   奇迹般地,覆盖实验楼三楼以下的血水居然消失了,楼梯终于空了出来。沿着空荡荡的楼道,不见寒拽着张天凌一路飞奔下去,直到跑出了实验楼,才在实验楼外侧墙壁的拐角处停下,靠墙微微喘气。   “怎么会变成这样……”张天凌仍然没有回神,两眼空洞地喃喃自语,“疯了,全都疯了……”   他嘀咕着,一甩手,就往学校门口跑。   不见寒及时地拽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报警,当然是报警!”张天凌激动地说,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不,不对,没有信号要先从这里逃出去……从哪里逃?再不逃跑,我们全都会死在这里,变成鬼的!”   不见寒照着胃给了他一拳。   没料到不见寒会突然动手,张天凌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击,疼得整个人都蜷起了腰。他痛得脸色发白,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不见寒,只见面前的少年脸色漠然,仿佛刚才直面的、生死一线的一切,没能给他造成任何一丝影响。   整个人平静得可怕。   “冷静下来了吗?如果还是觉得害怕,我可以再给你一拳,让你清醒清醒。”不见寒提起张天凌的衣领,亲切和蔼地安慰他,“我数三下,你给我把舌头捋直,然后吐字清晰、逻辑分明地说出你接下来的打算,好吗?我要开始数了。”   “三,二,一——”   “你感觉自己现在好一点了吗?”   张天凌看着不见寒缓缓举起的拳头,浑身上下一个激灵,连忙说:“我好了,我好了!你不要冲动。”   不见寒啧了一声,看起来十分遗憾地放下了手。   缓过神来,张天凌第一反应并不是继续说他刚才的打算,而是想起了不见寒刚才的举动:“你刚才为什么要把沈茜推出去?那个焦尸是什么东西,是傅可白吗?他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你问题真多,我哪知道?”不见寒斜了他一眼,“我最多能跟你说说我的推测,当然,也可能不完全是真相,我也都是瞎猜的。”   “那具焦尸恐怕就是傅可白没错了,我第一次开门的时候,看见了它耳朵上的耳钉。推沈茜出去,当然是为了让她绊住傅可白,为我们逃跑争取时间。”   张天凌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像看着一头怪物一样,警惕地看着不见寒:“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提议让我们各守一扇门,而你在中间随机应变吗?如果开出焦尸的人是我,你就会把我推出去,是吗?”   “错了。我一开始想推出去的,就只有沈茜。”不见寒冷淡地回答,“我一开始想的是,如果是你开出焦尸堵的门,那就带你一起从沈茜开的门那里逃出去。如果是沈茜开出有焦尸的门,就把她推出去拖延时间。当时我只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焦尸一定会堵在沈茜去开的那扇门后,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肯定了。”   张天凌表情茫然:“……为什么?”   “你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吗?”不见寒说,“‘活着的不肯救我,死了的非要杀我’。如果七大不可思议的怪谈都是真的,那么焦尸傅可白,一定痛恨抛下他独自逃跑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刚才傅可白是怎么死的吗?他扶着沈茜从厕所里逃了出来,沈茜却在他被血水缠上的时候丢下他跑了。所以我猜他一定不会放过沈茜,只有把沈茜丢给他,我们才能顺利跑出来。”   “你、你……”张天凌张口结舌,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你这是……抛弃同学,你骗了她!你怎么这么冷酷啊!”   “她也不一定会出事啊。”不见寒脸色波澜不惊,“你以为,为什么我们跑到三楼的时候,血水都不见了?那是沈瑶化身的怪谈,她当然会拼了命去救她的妹妹。”   “可是……”   “可是什么?”不见寒朝张天凌逼近了一步。   张天凌喉头滚动一下,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他一退,不见寒就再进一步,一退一进,张天凌很快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只能满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家伙。   他不止一次这样感觉到,明明还没有他高,明明长着这样稚气清秀的脸,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少年,却时刻带给他不敢反抗的恐怖压迫感。   “李异是湖里的水鬼,沈瑶是女厕的血水,傅可白是焦尸,常致远是敲窗的吊死鬼。”不见寒慢条斯理地分析,“区区一个灵异社,六个人竟然有四个都是怪谈,你难道就没有觉得奇怪吗?你,沈瑶,又是些什么东西?灵异社……真的存在吗?”   张天凌被他强大的气势压迫,两腿打颤,最终崩溃地滑坐在地上。   “我不知道……”他声音颤抖着低吼,“我不知道!我不是鬼,他们也不是!他们都是我的同学,每一个,每一个都是!我明明记得我和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天,说过的每一句话,一起放学去玩,一起组织活动去不同的地方探险,他们不可能是鬼!”   “这些什么怪谈什么发生在四中的恐怖故事,我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啊!这些一定都是巧合,他们都是被怪谈害了,才会变成这样的!我错了,我不应该到这里来找什么怪谈……至少这样他们都好好的……好好的……”   他喊着喊着,声音哽咽了起来,几乎说不下去。忽然之间,他猛地抬起了头,死死盯着不见寒,含着泪的眼睛反射出电筒的白光,亮得吓人。   “是你,”他咬着牙,含糊不清地说,“一定是你!你又是什么东西?明明看见这么多恐怖的东西,好几次差点死掉,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因为遭遇了你,所有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你才是鬼!是你想要杀了我们!” 第90章 剧本六·隐鬼·十二   张天凌用近乎仇视的眼神盯着不见寒,一瞬间让不见寒感觉到,自己的判断好像出了岔子。   难道灵异社不是全员恶鬼吗?   普通的恐怖故事,都是在人里挑鬼,他整的这个恐怖故事,是在鬼里挑人。   真就你马邪门。   “你觉得我是鬼。正好,我也觉得你是鬼。”不见寒说道,从他脸上,张天凌完全看不出被拆穿的恼怒或者心虚,只有一片平静,“那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好了,反正谁也不信任谁。”   “当然!我怎么可能会和你一起走。”张天凌立刻硬撑着底气,做出凶狠的表情,爬起来悄悄往墙侧退了一步,“我现在就走,等我出了学校,就去最近的派出所报警!我,我还要叫校长请道上过来作法,把你这恶鬼打得魂飞魄散!”   不见寒:“……?”   头顶上缓缓冒出一个小问号。   如果不是气氛不太合适,他一定会笑出声来。   “好,你说是就是吧。”他无所谓地摆摆手,示意张天凌赶快滚蛋。   张天凌小步朝后退了两步,见他既没有把头摘下来捧在怀里,也没有忽然长出九条尾巴伸出来抓人,赶紧转身要跑。   “慢着。”   不见寒又叫住他。   张天凌转头,用一种“你果然要露出真面目了吧”的表情看着他。   不见寒朝他伸出手:“你想要逃出学校,随便你,但是钥匙留给我。假如学校里真的有怪谈作祟,你就算有钥匙,也逃不出这里。假如没有,那这钥匙你用不着,翻正门出去就行了。”   “你要钥匙做什么?”张天凌很警觉地问。   “去活动室。”不见寒说,“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我是来找我丢失的东西的。现在东西还没有找到,我当然不会轻易离开。”   “还找?你真不怕鬼啊。”张天凌刚说完,才反应过来对方正是自己重点怀疑是鬼的对象,连忙又闭紧了嘴。   “真的有鬼,想逃,是逃不掉的。”不见寒淡淡地说,“况且,沈茜不是说了吗,学校里藏着‘那个’。假如怪谈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我在找自己东西的同时,可以顺路去找找它。它要是真有沈茜所说的那样神奇,能把你那些同学救回来,也说不定呢?”   张天凌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最后终于被说服了。他抿了抿嘴唇,拿出了那一大串钥匙,隔空丢给不见寒。   不见寒接过钥匙,正准备走,张天凌忽然说:“地下室的隐鬼。”   他语速很快,不见寒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地下室的隐鬼’,”张天凌说,“第七不可思议之七,‘那个’,最初就是这样被称呼的。所有关于它的传说都是后来人以讹传讹,衍生出来的。有关它的任何说法都不可信,因为它根本不能被称呼,也不能被看见,或者被感知到。它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但同时也无处不在。不可以向它许愿,因为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见寒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张天凌说完就转身,这次是真的走了,“你不要死得太快,说不定还来得及等我带警察回来救你。”   手电筒的光圈一摇一晃,高中生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的道路尽头。   不见寒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等了一会儿,确定再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往学校黑暗的更深处走去。   得到了“隐鬼”的消息,可以说是一件意外之喜。   他这一系列行为,原本的目的只是为了合理地从张天凌那里得到钥匙,然后甩开这些招惹麻烦的拖油瓶,独自在学校里继续探险。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从张天凌这里得到了第七不可思议的名字。   “地下室的隐鬼”,这个称呼听起来相当有意思。   既然是在地下室,那么应该就是在他要去的活动室那一块。老寒存放重要之物的美术活动室也在地下室,那里究竟有什么秘密?第七不可思议,和老寒会有什么关系吗?   现在看来,七大不可思议,就只剩下第六不可思议还完全没有头绪了。   照现有的线索来看,去地下室,似乎是眼前最佳的选择。不见寒大致辨认了一下方向,朝体育馆所在的那一边岔路走去。   四中所谓的“活动室”,与其说是一间教室,或者说是单纯的地下室说是一座错综复杂的地下城。它的真正用途,是学校社团的活动基地。   之前曾经提到过,楚庭四中,是一所历史悠久的老校,因此格外注重特长生的培养和传统工艺能力的继承。每一个正式经过注册登记、被社联认可的社团,都可以在地下活动室得到一间房间,作为自己社团的活动基地。   四中的社团数量和活动种类之多,即使在全市范围内,也是相当出名的。除了常见的美术社、奥数社、舞蹈社、各种球社等,四中还有很多稀罕奇怪的社团。比如说扎染社,核雕社,缂丝社,甚至榫卯社等等……   如此之多的社团,以及它们所据有的活动室,构成了盘踞整个四中地平面以下的、迷宫一般的庞大地下城池。   这样一个巨大的地下室,它唯一的大门在体育馆内,没有其他任何出入口。   而现在,开启这座城池的钥匙,就在不见寒手中。   他用从张天凌那里拿到的钥匙打开了体育馆的大门,找到了室内篮球场后面通向地下室的楼梯。   地下室内很黑,同样无法通电,只能靠手电筒照明面前很小的一部分地方。或许是常年不便通风的缘故,一股淡淡臭味从这间地下室深处散发出来,像是残羹剩菜腐败的味道,又像是重重的霉和灰尘的气味。   不见寒捂住口鼻,用电筒光照射四周,慢慢地往里面走。   这里对他相当不利的一点是,四中的地下室,是没有地图的。   因为社团时有更替,不断有旧的社团被取缔,新的社团建立起来,地下的活动室也经常会更换所有者。因此,从来不会有人刻意去绘制地图,说明究竟哪一间房间是哪个社团在使用的,认路都靠同社学姐学长们对后辈的引领。   对于没有人领路的不见寒来说,就只能靠挂在门上的社团名牌,一间一间地辨认过去了。   区区认路而已。不见寒在心中冷笑。我可是经历过鹤城美术馆秦淮丽影展馆的男人,一座学校的地下室能大到哪里去,这点地形难得倒我?别说手里还有手电筒了,就是闭着眼睛,都给你找到美术室在哪。   不见寒在入口处的大厅里转了一圈。大厅里有八扇门,分别是篮球社、新闻社、烹饪社、服装社、陶艺社、机器人社、摄影社和游戏社的活动室,并没有看到老寒日记中所提到的美术活动室。   他挨个对上钥匙,打开这八扇门,发现这八间活动室里还各自有数扇其他活动室的门。   活动室里还有活动室,活动室里的活动室里还有活动室。   比如说美妆社,它在服装社里的手工皮具社里的刺绣社里的纺织社里的模特社里。   比如说定向越野社,它在摄影社里的旅游社里的无线电测向社里的自行车社里的植物鉴定社里。   再比如说心理社,它在新闻社里的文学社里的古琴社里的茶艺社里的香道社里的玄学社里。   最可怕的是,这些活动室里的活动室并不是单纯地呈树状分布,它们之间竟然还是彼此相通的。   不见寒曾经从刺绣社里的纺织社里的模特社走进摄影社里的旅游社里的无线电测向社,摄影社里的旅游社里的又从无线电测向社开门通往茶艺社里的香道社里的玄学社里的心理社,再从茶艺社里的香道社里的玄学社里的心理社走到了服装社里的手工皮具社里的刺绣社。   不见寒怒摔手电筒。   这谁他妈能找得到啊! 第91章 剧本六·隐鬼·十三   在心理社活动室里的沙发上瘫下,不见寒感觉自己人都快没了。   难怪张天凌从保安室拿回来有那么一大串——至少得有十斤——的钥匙,原来都他妈是要在这里派上用场的。这是绝对是他迄今为止,经历过的地形最复杂的地图。   鹤城美术馆确实难,但是至少人家不仅有地图,还能让他把地图背下来。四中地下室呢?别说背地图了,就算他现在手里有纸有笔,想画地图,都不知道从何画起!   不见寒恨不能穿越回几年前,找到当时正在快乐画漫画的老寒,我杀我自己。   他是漫画家吗,他是现当代阴间套娃艺术大师。   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他用手电筒照了照墙上的挂钟,想看看现在自己离通关剧本还剩下多少时限,却发现墙上的挂钟时间停止在了某一个时刻。   心理社墙上的挂表,指针停留在晚上十一点零五分,再也没有动过。   不见寒立刻起身,将周围的活动室全都查看了一遍,并且将之前走过的活动室也都重复回顾了一次。   果不其然,每一间活动室里都至少有一个可以展示时间的钟表,而且不见寒还找到了隐藏在其中的规律。   最外层的活动室,也就是环绕大厅的那八间活动室,钟表显示的时间是最早的,在八点到八点多。往后套娃里的其他活动室,越是靠里的,层数越深的,时间就越晚。目前不见寒看到的,钟表时间最晚的活动室,就是十一点零五分的心理社活动室。   联想起剧本提示所说的,要在午夜找到真相。午夜,通常是指零点,不见寒猜测,或许钟表显示时间越晚的活动室,位置就越接近美术活动室。这样说来,美术活动室可能就在这座地下室的最深处,而里面钟表显示的时间,就正好是午夜十二点。   那他之前所在的地方,其实应该已经很接近美术活动室了。   不见寒再次找回心理活动室,一扇门一扇门,用钥匙试过去。   他开启的前两扇门的时间都不如心理社晚,在十一点之前,只剩最后一扇门还没有打开了。对着手电光照了半天,他终于从十斤钥匙里找出了和锁孔对应的那一把。   刚刚将钥匙插进锁孔里,他忽然听到背后有细微的,鞋底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   “谁在那里?”   立刻放下手里的钥匙,不见寒把一只手背在身后,偷偷拿出了裁纸刀。   对方比他还要紧张,立刻从他身后的门边跑开,运动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很大一声响声,反而向不见寒彻底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你是谁?”不见寒抬高了声音,谨慎地朝那边迈出一步,“为什么要跟踪我?”   嗒嗒两声急促的跑步声,不见寒听到了哐的一下门被扯开的声音。   对方逃跑了。   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地下室的隐鬼吧?   这个念头在不见寒脑海中闪过,他立刻将已经插进锁孔里的钥匙拔出来,抬腿就追。   如果是真的,可不能这么轻易就让它跑了!   地下室的结构错综复杂,很容易转两个弯就跟丢。更何况,为了防止焦尸堵门的情况再次发生,每一次不见寒开门之后,都会尽量用东西把门抵住,保持逃生通道的畅通。   这种预备措施,在此刻反而为被他追逐的东西提供了便利。不见寒无法从门开启的状态判断它跑到哪里去了。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地下室只有一个出口,只要赶在那东西逃跑之前,抄近路将通向体育馆的门守住,它就绝对出不去了!   不见寒快速扫视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朝显示时间更早的房间奔去。   靠时间认路的便利之处在于,他根本不用再记背复杂的地形和每个社团对应的活动室。只要记住时间,他就可以靠时间的增减关系,找到通向目标活动室的道路。   靠着这种便捷的寻路方式,他很快回到了门口的大厅处。   早在之前,为了防止有人在他之后尾随进入地下室偷袭,他把自己在教室里搜集到的粉笔灰洒在了门口的地上。而现在,粉笔灰上显示出了一串新鲜的足迹,很显然是有人在他之后也偷偷溜进了地下室,而且脚印方向朝着服装社去了。   那正是不见寒进入的第一间活动室。   果然有人在跟踪他。   但是眼前只有进门的脚印,没有出去的脚印。可见刚才那个鬼鬼祟祟的东西还藏在地下室里,没来得及逃离。   不见寒转身,面朝向八扇呈扇形向他敞开的门。   “你出来吧,”不见寒十分笃定地说,“我已经看见你了!”   从某一扇门后,传来了窸窣的动静。   不见寒三步助跑之后一个滑铲冲向了声音源头的新闻社,挥开挡路的报纸和稿件,立刻看见了一扇刚被推开,还在微微晃动的门。   既然是从外面进入地下室的,那说明对方十有八九不是传说中的隐鬼。虽然没见到boss难免失望,但这同时也说明,对方对地下室的地形和他一样并非了如指掌。甚至很有可能,它连时钟的规律都还没有发现,逃亡也只能蒙头乱跑。   这对不见寒来说,是绝佳的优势。   逃跑者慌不择路,一路踉跄,撞翻的活动器材成为了替不见寒指路的司南。不见寒如同游刃有余的狩猎者,穿行在迷宫一般的活动室之间,看似无意地将猎物向地下室深处驱赶。   地下室所有活动室的钥匙,都在不见寒手里,而他刚才只开启了可能不到半数的活动室的门。   只要对方越逃越深,迟早会被堵进单向通行的死路里,成为他的瓮中之鳖。   终于,猎物落网了。   新闻社之后是文学社,文学社之后是古琴社。对方从古琴社跑经茶艺社、香道社,最后逃回最深处的心理社,却没有想到古琴社有一扇门开启之后会通向刺绣社,而刺绣社是直通心理社的近道!   恰好就在心理社被抄近路的不见寒堵了个正着。   不见寒电筒光从活动室里一晃而过,沙发后,一道轮廓瑟瑟发抖的影子被投射在墙壁上。他大跨步走过去,将对方领子抓住,一把提起。   惨白的灯光照出高中生单薄的身形,以及脸上惊恐的表情。面前这张熟悉的脸,令不见寒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张天凌?”不见寒惊讶地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要出校吗,还跟我干什么?”   没想到他这句话说完,对方双眼睁大,表情明显变得更加惶恐了。   张天凌用力甩手,挣脱了不见寒的桎梏,飞快地闪躲到桌子后。他的表情很不对劲,看着不见寒的样子,既害怕又警惕,完全是看向一个陌生人的表现。   “你见过我?!”他声音嘶哑地问,抄起了桌子上养绿萝的玻璃鱼缸挡在自己身前,当做防身的武器,“你是谁,在这里想干什么!” 第92章 剧本六·隐鬼·十四   不见寒更惊诧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他缓缓放下了自己握着裁纸刀和钥匙的手,将钥匙串挂在裤腰上,手背在身后,时刻准备掏出平底锅,“我们不是刚刚才分开吗?我才要问你想干什么呢,明明是你说的不想和我一道,现在反悔了?还是说想偷偷跟在我后面,伺机偷袭我?”   “你才是,在胡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张天凌大声喊。   看见不见寒朝自己走来一步,他吓得连忙后退,脸色紧绷得发白,厉声警告:“别过来!就在那里说话,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会认识我的,你说你遇见过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我是有东西掉在这里,所以回来找的。”不见寒隐隐意识到情况不对劲,面前这个张天凌更苍白、脸色更憔悴,似乎与刚才和他分道扬镳的那个并不是同一个,“不是你自我介绍说,你是四中这一届的新生,灵异社社长张天凌吗……等等,我刚才见到的张天凌不是你?你又是什么东西?”   张天凌脸上刷地失去了血色,变得比墙纸还要惨白。   “遭了,它就在附近……”他口中喃喃低语,“它马上就要发现我了!我得赶紧逃……”   他说完,抱着鱼缸就往外冲,试图强行撞开不见寒逃跑。   不见寒一脚踹在张天凌的小腿上,把他踹倒在地。玻璃鱼缸里水洒了一地,湿透了高中生的校服,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惊慌又愤怒地瞪视着不见寒:“你和它是一伙儿的?休想抓我回去!”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不见寒一脚踩在他手臂上,露出了威胁的表情,“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张天凌露出了隐忍屈辱的表情:“我才是张天凌!”   “你是张天凌,那我刚才遇到的是谁?”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手好痛,你别踩了!”张天凌痛叫着,努力抽回自己的手臂,“它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但那只是一个冒牌货,我才是真正的张天凌!”   “你说你才是真的,”不见寒俯身问,“那么,你有什么证据?”   “我、我,”张天凌张开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愣了半天,露出了颓丧的表情,“我没有证据……”   “但是它真的不是我啊!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忽然有一天,我就发现我在镜子里的倒影,和我动作不一样,它在朝我笑!我很害怕,上网查了很多类似的事情,听有人说镜像动作不一样,是因为它在异世界,没有那么快能跟上我的动作。说让我动作慢点等等它,或者主动做和它一样的动作,等我和它动作完全一致的时候,它就会恢复正常了。”   “于是我就和它做一样的动作,结果等到我真的和它动作一样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身边的景物全部都反过来了!”   “镜子里面的那个东西和我身份替换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顶着我的身份跑了。我被困在镜子的世界里,日复一日,看着它享有本来应该属于我的一切……我直到现在才终于逃出来!求求你放过我吧,要是再被他抓住,我会被关回镜子里的!”   不见寒听着听着,眯起了眼睛。   就目前为止,灵异社的每一个人,都与七大不可思议中的其中一种怪谈对应,只剩下第六不可思议没有线索。而这个“张天凌”的出现,无疑补全了拼图缺失的最后一角。   假如这个张天凌没有说谎的话,第六不可思议,也终于要浮现在不见寒面前了。   “我现在放开你,你不要乱跑。”不见寒对他说,“我和那个东西也不是一伙儿的,正在互相猜忌当中。假如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那家伙就绝对不可能像他刚才对我所说的那样,翻校门出去报警了。我猜他现在还留在学校里,甚至很有可能就守在体育馆门口,等着你逃出门,然后就立刻把你抓回去。”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找自己遗失的东西,你们谁真谁假和我无关。谁能帮到我,我就和谁一边。只要你配合我接下来的行动,我就帮助你逃出去,甚至对付他,怎么样?同意我的提议,你就点点头。”   张天凌哪还有什么路可以选,连忙用力点头。   不见寒松开脚,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那么现在,我们暂时就是盟友了。”不见寒和他握了握手,笑容和蔼可亲,“刚才手段激烈了一点,没踹疼你吧?真是不好意思。”   张天凌:“……”   他没开口,但眼神中无疑道出了一句,你看我像是敢说话的样子吗。   “我在这里,主要是想找美术社的活动室。”不见寒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你知道美术活动室在什么地方吗?或者对这个地方有任何了解都可以。”   张天凌迟疑了一下,看着不见寒的眼神,有些怪异。   不见寒:“怎么了?”   “美术活动室,你应该找不到了。”张天凌慢吞吞地说,“你不知道吗?我们学校的美术社很早就解散了,教学楼七楼美术课室建好之后,位置在地下室最深那里的美术活动室,也被封起来了,听说门都被用水泥浇死了。所以……”   四中现在已经,没有美术活动室了。   不见寒读出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的未尽之言。   这就难办了。   门被水泥浇死了,就算有钥匙,又怎么能打开?   但是老寒的日记里说,只有他一个人能进入美术活动室。他是怎么做到的?有暗门,还是通过其他的什么方式?   总不会是钻狗洞吧。   不见寒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说:“那就先调查一下这附近的活动室吧。说不准能找到些什么其他线索。”   向张天凌交代了地下活动室里钟表指路的秘密,两人在迷宫中搜寻起来。   心理社有一个很大的柜子,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见,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文件。不见寒打碎了玻璃橱窗,把里面的文件都取出来,发现是一些来心理社做咨询的学生资料。   心理社不仅有对心理方面专业内容感兴趣的学生,也有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做指导老师,因此活动室也兼任了心理咨询室的职责。一些对学习生活有困惑的学生,会到这里来和心理咨询师交流咨询,调整自己的状态。   不见寒在学生资料中找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常致远,成绩优秀,交际广泛,在班级中担任班长职务,是老师眼中的完美学生。但是他曾经多次在课后前往心理社做心理健康咨询,原因是他对自己成绩和为人近乎苛刻的要求,给自己造成了严重的心理负担。   他有很严重的焦虑症状,强迫症状,患重度躁郁症。他经常会在凌晨的时候惊醒,强迫式地检查自己的日志,确认自己每天的学习任务已经完成。也经常会在压力过大的时候感到手脚发麻,心悸惶恐,呼吸困难,而且每天起床时都会有剧烈的头疼。   随着学习压力的增加,他这些症状越来越严重。在时间靠后的几次咨询记录中,甚至出现了对幻视、幻听症状的描述。   在他的讲述中,他说有时会看见,自己镜面中的倒影在对自己说话。   “他在质问我,为什么要放过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好?明明只要我努力,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做到。如果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那一定是我自己不够努力的缘故。”   “他说肯定是因为我懒惰,自私,不愿意更加勤奋地学习、关爱他人,因此才会感到这么痛苦。无论是成绩的下滑,还是被同学在背后议论,都是我活该的。是我不够优秀,还不肯付出,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我明明很用功了啊!我挤出了所有用来玩乐的时间写作业,一天只睡五个小时,周末全都去上补习班。我努力完成老师布置的所有任务,对每一个同学的问题都耐心解答,顺手帮自己能帮的忙。但是为什么,我永远拿不到年级第一?为什么总还是有人对我有意见?为什么我不能成为那个,让所有人喜欢,让所有人向往的、抱有期待的人?”   “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人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只有这样,我才能暂且搁置嫉妒,将自己的灵魂从被摧毁中拯救。”   “他说我这是苟且偷生。仇恨比自己好的人,贪婪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因为不值一提的进步和别人礼貌性的表扬而沾沾自喜,这样活着是很丑陋的。”   “真正有价值的人生,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就必须要追求更好,更强,绝对的完美和超越。我必须不停地奔跑,向前,向上,直到流干鲜血,直到力竭而亡,即使是死也不能停下。还要继续向前。”   “可是我好累啊。”   “——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第93章 剧本六·隐鬼·十五   手中拿着记录常致远心理咨询过程的资料,不见寒沉默了好一阵子。   世界上有一类人,他们极度自信,同时又极度自卑。自信源自于他们超越身边同龄人的卓越能力,自卑则源自于他们对更强、更远、更优秀的永无止境的追求。   更高的追求,使他们为自己制定了更远的目标和更严苛的标准;更远的目标和更严苛的标准,又使他们自身更加努力,从而变得倍加优秀。反过来,这样的优秀又成为了他们骄傲的资本,也成为了他们继续奋斗的动力和压力。   这样的循环是没有尽头的,他们只会像奔跑在滚轮里面的仓鼠一样,越跑越快,越跑越疯狂。   最可怕的是,这种向上的渴求和压力,往往源自于他们的内心。在彻底崩溃之前,他们根本无法主动停止脚步。   因此,常致远选择了以死终结。   很难说他这是一种魔怔,还是一种另类的脆弱。不见寒设身处地地思考了一下,得出结论,假如遭遇这种情况的人是自己,死大概不会求死,但是经常会想死是真的。   常致远的咨询记录,在这句“好累”之后就没有了。结合“四楼的敲窗声”的背景故事,不见寒猜测,大概是在这次咨询之后,常致远就遭遇了考场失利,最终跳楼自尽,化为了校园中的一大怪谈。   虽然咨询记录到此结束,但资料在这一页后面还有,是做心理咨询的老师手写的一些记录。内容比较随意,比起专业的记载,更像是自己闲暇时写来思索的随笔。   前面对常致远的病症表象做了一些简单的分析,后面忽然笔锋一转,提到常致远所说的“镜子里的自己对自己说话”的事情,曾经也有其他前来咨询的学生说过。在心理咨询方面,都当做是幻视处理,但当事后去查找相关资料的时候,还真的发现了一些和这方面相关的异闻。   四中校园论坛中称这种现象为第六大不可思议——“异动的镜像”。据传,当一个人独自在房间里盯着镜子看了太久,镜像中的自己就会忽然活过来,对自己说话,或者做一些不一样的动作。假如应对不当,这个人很有可能就会被镜像顶替掉身份,关进镜子世界里。   这么一说,张天凌对应第六不可思议,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现在问题来了。   到底是不见寒之前遇到的张天凌是镜鬼,现在这个张天凌是本体呢;还是之前遇到的是本体,现在遇到的是镜鬼?   不见寒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窥视张天凌,对方在柜子桌椅之间忙忙碌碌,尽心尽力地帮他寻找线索,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如果找完这些活动室都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那就只能继续解锁其他的活动室了。”不见寒放下了手里的咨询记录,回头对张天凌说,“对了,你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什么七大不可思议?”张天凌抬头皱眉。   不见寒反问:“不是你说的吗?你不是说你带灵异社社员来学校里,准备午夜探灵。”   “灵异社社员,探灵?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天凌一脸迷惑,继而恍然,“操,是那玩意跟你说的吧?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七大不可思议,也不知道什么灵异社,更别说灵异社社长了。我根本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   为自己辩白了几句,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不见寒这两句话的用意:“你在试探我?”   不见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没反应过来换了人。说溜嘴了。”   张天凌瘪了瘪嘴,斜眼看着他。   已经确认心理社再也找不到有效的线索,不见寒掏出钥匙去开其他的门。   套娃地下室听起来复杂,其实房间的数量到底是有限的,门总会被开完。很快,不见寒和张天凌打通了地下室所有的活动室,将门都敞开,在里面穿梭自如。   但是就像张天凌所说的那样,四中的地下室,真的没有美术活动室。   可能是在用水泥将门封死之后,施工队又在门前砌了砖,漆了墙,使它看起来和普通的墙壁别无二般,不见寒完全找不到美术活动室曾经存在的痕迹,就好像四中从来就没有这样一间活动室似的。   但这种干干净净的消失,本身就是一种极不合理。   按道理来说,即使美术社没有人了,活动室也只会被社联回收,然后转移给下一个注册成功的新社团使用。为什么要把美术社的活动室封填起来?   莫非在美术社里面,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吗?   灵光一闪,不见寒感觉自己摸到了什么真相的边缘,但是这种机缘一触即逝,快得抓不住尾巴。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在地下室里继续搜查下去,也再找不到什么线索了。想要更多的提示,他们得回到地面上去。   走出重重叠叠房间套娃而成的迷宫,回到地下室入口处的大厅中央,不见寒回头看了一眼,转头对张天凌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张天凌下意识地回问了一句:“什么?”   说完他自己先瑟缩了一下,又说:“该不会是,镜鬼就在地下室门口守株待兔我们的预感吧?”   不见寒摇了摇头。   他指着地下室四通八达的门扉,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形如此复杂,好像打通了奇经八脉,一看就很适合追逐战的样子。”   张天凌一个寒颤:“卧槽,求你别说了。我背后凉起来了。”   不见寒又转身,手电筒的灯光照向通向体育馆的上行楼梯。忽然之间,他的动作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场景发生了变化,不一样了。   他之前洒在入口楼梯上的粉笔灰,全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连张天凌跟踪他进入地下室时留下的脚印,也无影无踪。   是哪只鬼有洁癖,进个地下室还把地扫这么干净?   还是说……   这整道楼梯,都换了一个呢?   惨白的电筒光缓缓向上移动,一阶一阶地跳跃。   一,二,三……   五,六,七……   九,十,十一,十二……   十三。   最后一级台阶,最高,最远,远远超越于其他的台阶,高高砌垒在楼道的尽头。整级台阶被漆成血一样的鲜红色,表面起伏凹凸不平,远远看着,隐约像是个人侧卧的轮廓。   不见寒对张天凌说:“你看,这道台阶。”   张天凌点头说:“我看见了。”   不见寒说:“它有十三级。”   张天凌再次点头:“我知道,我会数数。”   不见寒指着最后一级台阶,说:“那一级台阶,被漆成了红色。”   “这题我会答,”张天凌机智地举起了手,像上课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样,“因为最后一级台阶比其他的台阶都要高,所以被漆成了红色,提醒上下楼梯的同学注意脚下,不要走神踩空了。”   “哇,这都能想到,那你很聪明。”不见寒意思意思给他鼓了下掌,没什么诚意地当做表扬,继而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一级台阶会那么高呢?”   “啊这……”   阶梯凹凸起伏的表面,动了起来。   它在拔高,还在继续拔高。它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高过了人膝盖的高度,然后高过了腰际,胸口,甚至是肩膀……   它边缘的轮廓在拔高中不断地蠕动,变形。宛如一个血红色的人影,努力挣脱了禁锢,从地面上拔身而起。   最终,这级楼梯变成了一道高近一米八的血红身影,站直在不见寒和张天凌的面前。   “我找了你们好久啊。”   闷沉而饱含恶意的声音从它那边传来,让不见寒和张天凌都起了一身冷战。   “为什么要推我出去?”   那声音虽然阴间,但无疑还是可以认出,是沈茜的声音。她闷闷地问着,身体有些踉跄地摇晃。   不见寒没有回答,举着手电筒,仰头看向她。   她垂着脑袋,静立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待不见寒回答。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最后缓缓抬起双手捧住了自己的头颅。   咔哒一声,令人牙酸的,颈骨扭转的声音。   血红人影的头颅,硬生生被她自己一拧,干脆利落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张表情怨毒渗人的脸出现在不见寒和张天凌的面前。她捧着自己的头,像是还没有适应自己骤然调转的前后方向,步伐踉跄地向楼梯下走来。   这并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张天凌发现,她走下来时,脚尖竟然是朝前的……   她刚才其实一直用正面对着他们,只是头不知道为什么,被扭断朝向了后方!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为什么会发现?”沈茜一边问,一边跌跌撞撞地朝不见寒走来,“你早就知道我死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面对这样的场景,不见寒还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样子,表情没有太大的波澜变化。   “其实,”他举着手电筒,语气平静地说,“早在我们被关在生物实验室里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沈茜,你……”   “哦?”   沈茜咧开了嘴,露出一口可怕的尖牙。   不见寒快速扫视了一眼她的胸口:“还真的是转个头就会让人分不清正反面啊!” 第94章 剧本六·隐鬼·十六   沈茜:“……”   张天凌:“……”   此时无声胜有声。   趁着他们俩都在愣神,不见寒转身就朝地下室深处逃去。   早在他、张天凌还有沈茜被困在生物实验室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端倪。当张天凌讲述常致远跳楼的故事时,说到常致远脚脖子被横幅缠住那里,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他们三人的脚。   这一眼看过去,竟然就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沈茜的脚尖,是朝向身后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沈茜如果不是脚长反了,就是头装反了。   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沈茜看起来那么高。   沈茜自己本身就很高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要掩饰她安反的脑袋。   人的脊椎是有弧度的,在自然放松的状态下,身体通常会微微地含胸,上半身前倾。假如沈茜始终保持放松的体态,那么她的身体肯定会向后微仰,这很容易被人察觉姿势怪异。   因此,为了掩饰自己身姿的异常,她必须始终绷直身体,收腹提臀、身体后仰,使身体尽量保持为一条直线。这样一来,她的身形看起来就会格外地笔挺高挑。   多亏了她身材前后线条一致,也多亏四中校服的宽松和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探灵开始这么久以来,竟然真的没有人察觉她的异样。否则不等李异泡水,她就会是第一个被揭穿身份的灵异。   之前有底气将沈茜推出去直面傅可白,有一部分,也是出于这一方面的考虑。即使沈瑶救不到沈茜,沈茜自己好歹也是个灵异,连个傅可白都绊不住,那多没面子。   不见寒接连穿过两三扇门,脚下忽然一空。如果不是他及时刹住,恐怕就要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他驻住脚步,定睛往前一看,面前赫然出现了一道通向黝黑深处的下行楼梯。一段楼梯总共有十三级,最上面的那一阶奇高奇陡,血红色看着很是渗人。   顶端那一级血红色的台阶还在不断地拔高,逐渐显现出一个人形凹凸的轮廓。再迟疑片刻,沈茜就要从楼梯上爬起来了。不见寒掉头就跑,闯进另一扇门。   地下室只有一层,哪来的下行楼梯?再往下走,又会通向哪里?   恐怕这真的只有鬼知道了。   “你、你跑慢点 !”背后传来张天凌的鬼哭狼嚎,期间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声,“等等我!”   “我从精神上是想等你一起的,”不见寒头也不回地喊,“奈何我的腿有它自己的想法,根本停不下来啊!”   “卧槽,你驴鬼啊!”   “加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活着回来的。”   张天凌一边跑,一边喘气。背后一阵一阵地发凉,总感觉只要稍微跑慢一点,一回头,就能看见沈茜眦目欲裂地和他贴脸。   他就想不通了。同样是遭遇灵异事件,为什么不见寒就那么熟练啊?!   如果人的身体素质数据可以具现成属性版面,他一定是把所有技能全都点在跑路上了!   在恐怖剧本里,谁跑得慢谁先死明显是常识。不见寒做人在生死关头从不讲究谦让,他早逝的初恋(如果那也算得上恋了的话)魔术师边仇是唯一一个例外。   只要队友卖得够快,高能就追不上我!   不见寒一边拔腿狂奔,一边听见沈茜追来时撞倒桌椅的稀里哗啦的声音。沈茜并不是每一次从楼梯上爬起来,都来得及把自己的头拧回正面,因此追得跌跌撞撞,动静极大。   她恶鬼咆哮一般的嘶嚎,在地下室里荡出层层回音。   “你知道……体育馆四楼的楼梯间,窗外可以看见凤凰花吗?”   “不是吧,”不见寒手撑在桌面上,翻身从挡路的办公桌上越过,嘴里嘀咕“一边追逐战还要一边走剧情?妹子太敬业了。”   “我只是想看一眼窗外的花,我又做错了什么?!”   身后追逐着不见寒的沈茜忽然消失了。   下一秒,他面前出现了新的下行楼梯,通往漆黑深不见底的地下,令人不禁怀疑,这是真正通往十八层地狱的阶梯。   不见寒还好及时止步,转身往回又跑。身后血红色的楼梯再次逐渐拔高,沈茜的身影从鲜血淋漓的红色中脱出。   “体育馆四楼最高的窗外有凤凰花,我够高,所以只有我看得见。”恶魔在黑暗中嘶喊,发出不甘又愤怒的声音,“我每天、每天都在等它开花,我只是想看一眼它开的样子而已!”   “那天我终于等到花开了!他从楼上跳下来,挡住了我的花。”   “他一直在敲窗,一直在敲窗,头不停地砸在窗户上,血流下来,涂花了整扇窗户。”   “我看不见花了,于是我打开窗,想叫他让一让。”   说到这里,她的音调忽然变得高亢激动,几乎像是在尖叫。   “可是他用头把我推了下去!我从楼梯上摔下来,身体朝向地面,脖子直接折断,头拧过去还在看着楼梯上面!”   “我只是想看一眼我的花!为什么要推我?”   “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死的人,偏偏是我?!”   不见寒:“噗……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你死的也太好笑了……”   被常致远用头从楼梯上推下来可还行。沈茜绝对是怪谈里面死得最莫名的了。   几番追逃,不见寒很快发现了沈茜行动的规律。当他跑得慢一点的时候还好,一旦他跑得太快了,身后追杀他的沈茜就会立刻消失。然后几乎是同时,他面前就会出现新的楼梯,作为最上一层的血色楼梯的沈茜,会将自己从楼梯上拔起来,继续追杀他。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保持和沈茜差不多的速度,像放风筝一样吊着她,其实完全就可以了。但是问题在于,每一次因为追不上不见寒消失的沈茜,在从楼梯上爬起来之后,似乎都会变得更高。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努力地想要爬起来……”沈茜追赶他的同时,也在竭声嚎叫,“我终于从最底层的楼梯,爬到了最上面一层!”   “但是还不够,我还不够高!我要更高,足够能把自己从楼梯上拔起来,高到可以越过窗户,看见外面的凤凰花!”   “我还能更高!”   原来这就是第四不可思议——尸砌的台阶——是多出来的、最高的那级血红色台阶的缘由吗?   不见寒冲到一扇门前,回头,正看见沈茜越发拉长诡异的身形。   她变得又高又细,整个人比例拉长得不协调,手臂和腿都细长得仿佛一拗就断。她鼻子拉得巨长无比,下巴尖如锥子,因为上下眼睑距离的拉大,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看起来恐怕有三米多高了,地下室的高度已经容不下她,她的背脊不得不躬曲贴在天花板上,整个人像一个倒写的“L”形。伸长脖子的同时,她伸出长得可怕的手臂四处摸索,抓着可以支撑畸形身体的东西匍匐前行。   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了。   眼看沈茜就要摸索到自己面前,不见寒飞快地关上了自己面前的门。等沈茜追进他所在的活动室,他立刻跑了起来。   他眼下所在的活动室,是隶属于文学社的读书室。活动室布置得仿佛一间图书馆,四周环绕着高及天花板的书架。这对沈茜来说,是及其劣势的环境。   一旦将她诱进来,不见寒马上跑过身后的书架,绕了沈茜一波,朝文学社另外一扇门跑去。   趁沈茜还没有完全将她过长的腿拖进室内,不见寒又关上了一扇门。紧接着,他从两柜书架之间狭小的缝隙穿过,一个滑铲从沈茜面前冲过去,当着她的面跑向了活动室的另一侧。   彼时沈茜两条手臂各扒在一边书架里,维持自己身体的平衡,没有办法空出手来收拾不见寒,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又将一扇门关紧。   他想要做什么?   不见寒相较于普通男生身材娇小、动作敏捷的优势在这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灵活地穿梭于书架之间,勾引沈茜的长手过来抓他。沈茜在半空中胡乱挥舞手臂,不仅没能抓住不见寒,反而差点使自己的两条手臂缠在一起,打个死结。   戏耍完沈茜的长手,不见寒跑向下一扇门。   文学社活动室通往新闻社活动室的门,在文学社这几扇门中间,是相对比较安全的一扇。它周围有很多书架环绕,排布紧凑,沈茜很难在短时间内绕过这些障碍追到不见寒背后。   不见寒一个急刹车,停在门口,伸手抓住门把手,重重将它甩上。   轰——!   这不仅仅是门发出的声音。   身边的书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忽然一座接着一座倒了下来。不见寒回身一看,果然是沈茜,为了清空自己在房间里活动的障碍,粗暴地将所有高及天花板的书架全部推倒了。   该死。不见寒暗骂一声。幸好只剩下最后一扇门了。   闪开朝自己砸来的书架,不见寒向那扇沈茜进入文学社活动室时钻过的门奔去。   并不是所有的书架都被沈茜一把推倒了。借着硕果仅存的书架的遮挡,不见寒左躲右闪,勉强和沈茜周旋。   终于快要冲到那扇门面前。   咚——   一条急不可耐的手臂从书架正中央穿过,打飞上面摆设的所有书本,横插在不见寒眼前。   沈茜似乎终于意识到不见寒想要做什么,拼了命地企图阻止他。她的手臂从书架中央横穿而过,像一个穿挂衣服的衣架一样,将书架整个带了起来。书架挂在她手臂上摇摇晃晃,然后朝不见寒砸过去。   不见寒也不讲究形象,就地一滚,躲过书架的袭击,正好滚到文学社最后一扇开启的门前。   他扒住门的边缘爬起来,用尽吃奶的力气,将被散乱的书页卡住门缝的门向活动室里带。   快点。   再快一点。   马上就能关上了!   沈茜的另外一只手接踵而至,抓住了不见寒的脚踝。   她捉着不见寒的脚踝,向后一提,竟然将他整个人悬空倒提起来。但即使如此,不见寒仍然没有松手,双手牢牢地抓在门把上。   沈茜这一提,反而带动不见寒扯着被书页卡死的门,硬生生地,将门给拉上了!   成了!   不见寒用力踹蹬沈茜的手,她一个手滑,松开的功夫,不见寒已经摔在书堆里,利落地爬起来,扒拉到了门口。   他两眼明亮,带着胜利的笑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房门。   一瞬间,噼啪火爆声响起。幻觉中生出的烈火腾空燃烧,灰烬飞扬,热浪和焦香扑面而来。   漆黑的焦尸两眼暴圆,眼神阴郁,出现在门后。   他毫不犹豫,朝化为火海的活动室里扑去。   “沈茜!把命还我!!!”   趁傅可白冲进文学社活动室,和沈茜打起来,不见寒奔向另一扇门。   只有灵异才能打败灵异。古人诚不欺我。 第95章 剧本六·隐鬼·十七   沈茜的出现就像高能开始发作的征兆,使原本平静的地下室变得危机四伏。   既然她和傅可白能出现在地下室里,那么想来,只要满足条件,李异、沈瑶、常致远乃至假张天凌,同样也可以。   七大怪谈前六的故事都已经出现,也和灵异社的成员们一一对上了号。众所周知,在恐怖剧本中,故事情节进展往往和恐怖程度的阶段划分挂钩,眼下的情况,明显就是一个重要的高能节点。   第七不可思议虽然还没有揭晓,但不见寒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假如他的推断没错,面前这一关,应该就是这个剧本最后的高能了。   不见寒贴心地反手为沈茜和傅可白关上了门,继续向地下室深处跑去。   高能频现无疑也是一种催促,他必须更快找到美术活动室在哪才行。   绕过几个弯,面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险些和不见寒撞个正着。不见寒躲了一下,对方踉跄着撞在了墙上,手里手摇式电筒的光一晃而过,照亮了两人的脸。   是张天凌。   他手里拿着标志性的手摇式手电筒,很显然是作为“灵异社社长”的那一个。   “你怎么在这里?”直到现在,不见寒也没能彻底确认究竟这个才是镜鬼,还是他刚才遇到的小可怜张天凌是镜鬼,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你不是说要逃出学校吗?”   张天凌的脸色异常难看:“别说了!这里果然已经被‘那个’统治了,校门根本出不去。我试着翻了校门口的铁门,一落地转身就发现,我还在学校里面,好像我刚刚是从学校外面爬墙进校的一样,翻了个寂寞!果然,真的只有在这里熬到天亮,我们才能活着离开了。”   “发现门翻不出去之后,我立刻掉头回来找你。我想起你说你要去地下室找东西,于是一路摸了过来,但是地下室的地形太复杂了,迷宫似的,我根本找不到你人在哪。我怕地下室还有奇怪的东西藏在里面,想退到门口等你自己出来,谁知道出去的楼梯,变成了第四不可思议尸砌的台阶。”   “我当然是掉头就跑,结果在地下室里迷了路,直到现在才撞见你。”   不见寒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那你知道我在地下室里撞见了什么吗?”   张天凌下意识地追问:“什么?”   不见寒朝他一摊手:“我遇到了‘另一个你’。”   张天凌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你说什么?另一个我?”   他明显地焦躁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果然,我就知道,它是盯上我了……糟糕,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才行!你记得远离所有镜面的东西,假如接下来还会遇到那个东西,它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信!”   不见寒挑了挑眉,疑惑地看着他。   张天凌一个转身,双手郑重地按在不见寒的肩膀上。   “那是第六不可思议,异动的镜像。”他快速地说,“镜像会变成和现实中的人一模一样的样子,从镜子里走出来,然后去杀死它所变化成的那个人,顶替他的身份生存。它或许不知道我也到地下室来了,但是我们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迟早会碰上他的!我们得快点逃走才行。”   不见寒不为所动:“他刚才对我,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你是取代了他身份的镜鬼,正在四处追杀他,让我警惕你。我怎么知道你们两个谁真谁假?”   “你!”张天凌气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不见寒,“我是和灵异社社员一起来的,我还帮了你那么多次!你就不能动下脑子想想吗,如果我真的是鬼,我哪来的同学和朋友?我又为什么要不停地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啊?”   不见寒不得不提醒他:“现在你的‘好同学’和‘好朋友’,都已经变成鬼,在疯狂追杀我们了。你所说的理由,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啊,你……!”   张天凌一愣,然后用委屈又愤怒的眼神看着他,好像看着一截不开窍的木头。   不见寒想了想,还是决定对他好一点。   先不说究竟哪个是鬼,比起刚刚那个碰到他就开始乱蹿,动不动就大惊小怪,遇到鬼还跑不动路的张天凌,显然是这个让他更有好感一些。且不提几次将他当成是鬼的骚操作,这个张天凌,至少知道很多有用的灵异情报,也曾经好心地提醒过他有关隐鬼的线索。   最重要的是,在剧本刚入夜的时候,是这个张天凌带头领人将他拉进黑暗的小角落里。如果不是他这个举动,不见寒或许剧本才刚开始就被保安发现,当场送走了。   “算了,你不用说了,我相信你。”不见寒主动对张天凌说,拿出了他珍藏已久的武器——一把裁纸刀,递给张天凌,“你没有什么武器吧,这个拿着,虽然没什么大用,但多少可以拿来防身。虽然我也没有非常确切的证据,能够判断你们谁是人谁是鬼,但是我愿意相信,一个即使把我当成是鬼,还要在分道扬镳之际给我忠告的同学,不会是什么坏人。”   “呃,你这……”张天凌愣愣地接过裁纸刀,看了不见寒一眼,“谢,谢谢?”   不见寒摇摇头:“拿好吧,不用谢。我们还要一起从这里活着出去呢。”   张天凌踌躇了片刻,也知道这种时候越是拖拉,反而越是对他们不利,于是很干脆地收下了。他将手电筒换到左手拿着,右手握紧裁纸刀,将刀片推出两节,再次对不见寒道了声谢。   不见寒扫了他的双手一眼:“你是左撇子?”   “嗯,是的,”张天凌挠了挠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就是听人说左撇子都很聪明,感觉你不像。”不见寒随口说了一句,忽然顿了顿,好像想起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在复苏市医院里刚刚醒来时,苍行衣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总是在揉捏因为赶稿而过度劳损的手腕。   当时没有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苍行衣一直在揉的,好像是左手手腕?   苍行衣也是左撇子吗?   奇怪……这种时候,他忽然想起苍行衣干嘛?   摇了摇头,将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不见寒说:“我们快走吧,已经耽误很久了。你先走,万一沈茜和傅可白打完,追上来了,我好断后。”   张天凌看了他一眼,点头说:“好。”   他用力按了几下手电筒充电的手摇按钮,使它的光芒更加明亮,率先朝前面走去。   随着电筒光线的转移,张天凌背后,不见寒整个人骤然被黑暗笼入。   他伸手凭空一抓,取出了物品栏里的平底锅。   然后高高举起,重重朝张天凌拍下去。   啪啦——   明明是砸在了人身上,平底锅下,却莫名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张天凌缓缓回头,瞠目欲裂。   “你……”   从他被打中的地方开始,他的身体竟然逐渐裂开。像一面被砸破的镜子,每一块碎片中的图像都错位、破碎。   “为什么会发现我——?!”   “哈哈,我的个人习惯是,只要不能百分之一百确认对方是人,就一律当鬼处理。假如不能辨别出谁真谁假,干脆点,杀一下就知道了。”不见寒还有闲情笑了两声,兴致不错地解释道。   “你没死?好,你肯定是鬼。”   “你死了?好,你是鬼了。”   “是不是很完美的判断方法?”   张天凌难以置信,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不见寒:鬼一副见了我的样子。   “好了,不开玩笑了。其实原因很简单,你的演技太次了。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本体和镜像,只有一个张天凌吧。”不见寒握紧平底锅,声音沉稳下来,“假如你和一个喜欢一人分饰数十角的神经病玩过一场游戏,你也会经常怀疑,自己所见过的有既视感的两个人,是同一个家伙扮演的。而把两个本来就相差无几的人对号入座,简直不要太容易。”   从在地下室遇到自称是本体的“张天凌”,得知第六不可思议“异动的镜像”的特征起,不见寒就开始留意张天凌的惯用手。   他遇到的先后两个张天凌,惯用手都是右手。前者在翻找地下室线索的时候他就已经观察到了,而后者,是在他递去裁纸刀的时候。   张天凌原本是右手持手电筒,在接过裁纸刀以后,将手电筒换到左手,右手持裁纸刀。   这本来算不上什么纰漏,只是说明张天凌的惯用手是右手。   但是问题就出在,不见寒的习惯是,用左手拿手电筒。   一般人单手拿手电筒时,都会习惯用管用手拿着。假如要一只手拿手电筒,一只手拿工具,那么就会将手电筒换去另一只手,惯用手拿工具。   不见寒算是一个例外,因为他的惯用手很明确是右手,却习惯单手也用左手拿手电筒。因为他要空出自己的右手,方便随时从物品栏里取用武器,这样在遭遇险情的时候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省不必要的操作。因此,他会默认,在单手持手电筒时,被空出来的那只手是惯用手。   所以在张天凌手电筒换手时,他注意到张天凌原本被空出来的是左手,才有了“你是左撇子吗”这一问。   但是在问完之后,他很快察觉到了自己问的不对。   张天凌用右手持刀,明显是右撇子,他这一问,得到的回答应该是否定的。   可是张天凌说他是左撇子。   为什么?   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说明这种回答。   张天凌是镜像。镜像的左手对应的是人的右手,镜像的右手,对应的是人的左手。   因此,对不见寒来说,张天凌看起来好像是个右撇子,但实际上,张天凌惯用的是自己的左手。   不见寒就是以此确定了前后两个张天凌都是同一个人,而且都是镜鬼分饰的。   在平底锅下,张天凌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假如他遇到的是别的平底锅,或许还不会这样毫无还手之力;但是很不幸,他遭遇的,是一个附魔过的平底锅。   曾经打碎过恐怖女人寄身镜面的平底锅,对于镜子和镜像衍生出来的灵异,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恐怖杀伤力,几乎就是一击必死。平底锅击碎了镜鬼投影出来的,和真人之身无疑的躯体,将它还原成了一地扁平的碎片。   上一情节剧本被镜中的鬼怪追杀,掉了一个专门砸镜子用的锅,这个情节剧本就来了个镜鬼,专门被砸镜子的锅克。   这就是传说中的梦幻联动吗?   爱了爱了。   不见寒抚摸着平底锅,感慨道:“……真是好用啊。比起没用的手电筒,你也算是立过功的锅子了,必须要有排面,得有个配得上神器身份的名字。”   “叫什么好呢?”   不见寒沉思了片刻,看向一地镜子的碎片,和镜子碎片中张天凌已经碎裂的,平面的、表情惊恐不解的脸。   “给你改名叫二向箔吧。” 第96章 剧本六·隐鬼·十八   一个怪谈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怪谈准备站起来。   张天凌的败退并不能代表什么,其它灵异还在继续对不见寒的追杀。《第七不思议》本来属于是一个不可反击型的追逃剧本,能够解决张天凌,纯属他运气好,手里刚好拿着克制镜像类灵异的二向箔。   张天凌演了一波还被干掉了,说实话,是不见寒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如果只是想要杀死不见寒,张天凌有很多的机会。尤其是前期,不见寒还没有弄清剧本状况的时候,他随时都可以背刺。但是他没有,不仅没有,还处处帮衬不见寒。   甚至于在和不见寒假意闹掰,分道扬镳之后,还大费周章地折回来,一人分饰两角也要跟着不见寒。   这是为什么?   现在反推他的行为动机,不见寒怀疑,是张天凌想要找到传说中的“隐鬼”,却因为有所忌惮,不敢亲自出面。非要不见寒打前锋,找到隐鬼之后好让他坐收渔利。   那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背后一阵一阵地传来火焰爆鸣的噼啪声,肢体砸在墙壁或者架柜上的闷响和家具倒地的哐啷声。紧接着,咕噜咕噜的水声响起,也不知道是李异追来了,还是沈瑶在支援她妹妹。   出地下室的楼梯肯定已经被沈茜守死了,不见寒要么尽快找到传说中的“美术活动室”在哪,要么就会被灵异们摁死在地下室里。   可是美术活动室会在哪?   奔跑穿梭在门与门之间,不见寒的大脑快速地运转起来。   剧本的主线七大不可思议,现在其中之六都被不见寒破解,脉络已经相当清晰。   一切异象,都是从张天凌发现自己的镜像与自己动作表情并不一致开始的。   感觉上,这个少年有点喜欢表现自己,不见寒曾几次见到他打断或者抢走别人的话头。虽然当时和他们在一起的是镜鬼,而非真正的张天凌,但他毕竟是在伪装成张天凌的样子,从中多少可以窥见本体的性情。   张天凌应该是一个闲不住嘴的人,喜欢在空房间里对着镜子自说自话,于是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镜像和自己的动作表情不一样了。镜子在聆听他的话,很可能开始与他交谈,甚至反驳他的话。他慌张极了,于是去网络上寻求帮助,某人告诉他,只要和镜像言行一致,就可以使镜像恢复正常。   于是张天凌听信了对方的话,开始模仿镜像的言行。结果就导致他和镜像身份调转,他被囚禁在镜中世界里,而第六不可思议,异动的镜像,顶替他成为了“张天凌”。   真正的张天凌成为了镜鬼。可能是想要求救,也可能是想找替死鬼关入镜中好让自己出去,又可能是因为变成镜鬼之后思维会被灵异同化,他开始引诱常致远。   他利用常致远的心理弱点,不断暗示他的失败,诱发出他的焦虑和自卑,最终使常致远内心崩溃,在一次考试失利之后跳楼自杀,变成了第五不可思议,四楼的敲窗声。   成为敲窗怨灵的常致远,不断徘徊在学校四楼的窗外,用头敲击窗户。刚好有一天,沈茜在体育馆四楼楼梯间的窗户处观赏凤凰花,常致远吊下来以头抢窗,挡住了她的视野。于是她打开窗,想将常致远放下去,不料被他一个头锤砸下了楼。   沈茜摔下楼梯,脖子折断,当场抢救无效死亡。心怀对未曾看见的花的不甘,她变成了第四不可思议,尸砌的台阶,每天都在努力地往上攀爬,拔高自己。   但是这始终没有用,台阶是永远够不到窗户的。   因为妹妹的意外身亡,沈瑶伤心至极。暗恋沈瑶的傅可白为了安慰她,特意托人取得了食堂顶楼的餐券,请她去吃饭,并计划告白。午餐进行到一半,食堂忽然失火,傅可白带着崴了脚的沈瑶从安全通道逃离,没想到沈茜正好在出现在了食堂安全逃生通道的楼梯上。   莫名高出一截的台阶绊倒了傅可白,他从楼梯上摔下去,摔断了腿。沈瑶胆怯懦弱,不仅丢下他独自逃跑,还为了防止火势蔓延到自己身上反锁了食堂的门。   傅可白被关在食堂里,活活烧死。   死后的傅可白成为了第三不可思议,堵门的焦尸。他专门出现在四中门窗全部紧闭的房间外,在屋中点燃大火,然后杀死开门逃跑的人。   此时李异做完腿部肿瘤的治疗,终于返校了。因为化疗她掉光了头发,变得性情孤僻,完全不合群。当所有同学都去食堂吃饭时,她独自在教室里拿出泡面,准备自己吃掉,此时课室内莫名燃起了大火。   门紧闭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外面堵着。李异慌不择路,跳窗逃跑。火灾的幻觉使她感觉自己的衣服和假发全都被点燃,于是直奔学校的人工湖,毫不犹豫跳进水中。   游泳特长生的优秀水性,让她潜泳在湖里也毫无压力。她直到感觉身上的火苗全部被水淹灭,才准备浮出水面。但是潜泳使她的假发脱落了,漂浮在湖水中,缠住了她的脚踝。   她以为是有水草绊住自己脚腕,用力想要蹬开。谁料这个略显激烈的动作使她手术伤刚刚痊愈,又长期没有运动锻炼的腿承受不住,当场抽筋了。一个以游泳见长的体育特长生,竟然滑稽地溺毙在了水中。   死后李异化身为第一不可思议,湖中的浮尸。但凡有水的地方,就会有她的长发出现。   再说回沈瑶一侧。沈瑶天性胆小懦弱,怕鬼。身为姐姐,她却连去洗手间都要妹妹沈茜陪伴才敢去。沈茜意外身亡之后,再也没有人陪她一起上洗手间,她一个人去洗手间时,害怕得躲在隔间里哭了起。   这一哭就磨蹭了太多时间,引来了潜伏在水源中的李异。因此,当她终于爬起来,按下冲水按钮的时候,李异的长发就从下水道里冲了出来,捆住她,将她扼成畸形拖进下水管道里。   血从扭曲的肢体里渗出来,向上渗入蹲坑的积水中,成为了第二不可思议,流血的女厕。   这就是七大不可思议前六诞生的全部过程。   很明显,这几大不可思议之间是存在紧密关联的,互为致命关系。假如接下来第七不可思议的故事浮现,应该也会和它们干系密切。   第七不可思议的线索指向性非常明显。地下室中不存在的隐鬼,还有不存在的美术社活动室,二者之间明显有什么必然联系。想要得到老寒的宝藏,必需破解第七不可思议的故事。   可第七不可思议,究竟是什么呢?   回顾前面所有人对第七不可思议的形容,可以得到以下一些线索。   首先,第七不可思议非常神秘。它不知来历,不能被称呼,不能被看见,甚至不能被感知。众人只知道它存在而已,并且给它取了一个代号,叫做“隐鬼”。   其次,第七不可思议很强大。它似乎可以轻易处置其他怪谈,实现不可能的愿望,甚至是复活死者。   最后,第七不可思议是一切的源头。它创造并掌控着四中校园的夜间世界,是黑暗中的主宰。   脑海中灵光一闪,不见寒忽然想到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他曾经在沈茜说出对隐鬼的描述时,猜测这个剧本的最终boss可能是近似于克苏鲁之类的邪神。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它不一定是邪神之流,但综合以上描述,有一点是非常可能的。   第七不思议,隐鬼,所在的维度高于四中夜间的校园世界。   因此它可以控制夜间校园,也因此它不能被感知和理解,并且拥有超乎众人想象的权柄。   这个剧本的关键之处在于什么?   ——“……怪谈化身现实,唯有在午夜查找到一切的源头,才能揭开真相。”   ——“下一个午夜,要在这校园里创造什么样的怪谈呢?”   在于怪谈是被“源头”给“创造”出来的。   那源头到底是什么?这些怪谈们,又是如何被创造的?   不见寒感觉到,答案已经近在眼前了。   他停下了奔跑,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了一座钟表前。   老寒说,重要的东西,全部都留在只有他够能进入的那间房间。   是因为他们那一届只有他一个美术生吗?是因为钥匙在他手里吗?是因为,那间房间被用特殊的方法藏起来了吗?   都不是。   因为这一切本不存在,全是他徒手创造的世界。   不见寒伸手,开始拨动钟表的指针。   咔哒,咔哒,咔哒。   指针三线合一,笔直地指向零点。   一切忽然都安静下来了。   沈茜的跌撞声,傅可白的火焰声,沈瑶和李异的咕咚水声,全部在顷刻之间消失。   不见寒握着手电筒,缓缓转身,惨白的光圈从房间里的陈设上,一一扫过。   桌子上白色的立体几何,储物柜上摆放的石膏头像,墙角堆放的灰扑扑衬布和瓦罐,玻璃花瓶里干枯的玫瑰。   散落在地上摔断的炭笔,四脚岔开的便携写生凳,涂满草稿脏兮兮的旧画板,因为长期不洗颜料叠积到开裂的调色盘,还有画板上用胶带封边的,画到一半的写生作品。   白灿灿的光圈逐渐移到墙上。刺眼的血红色飞溅,有人从上至下,笔触癫狂地泼下一行字。   你。   终。   于。   回。   来。   了。 第97章 剧本六·隐鬼·十九   “假如一个人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三天,应该把它们用来做什么事情?”   “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虽然经常有预感,自己也许明天就会死,但又感觉,或许很多个明天过去,我可能还是没有死。活一天有一天要做的事情,所以,不要总是去想太远或者太复杂的问题。那没什么意义。”   “但是现在,我想,我恐怕不得不认真思索一下这个问题了。”   “我的人生或许只剩下七十二个小时。我已经花了四个小时用来呼救,两个小时用来思考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剩下的全部六十六个小时……”   “我还是想画画。我还想继续,讲自己没有说完的故事。”   在这间被废弃了很久的美术活动室里,不见寒找到了老寒的另一册日记本。   这本日记本,比课室中的那本更加详细地讲述了他的经历,他在学校里遭遇的事情始末,以及他本人的想法。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同样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最开始老寒来到学校时,同学们对他的态度,还是相当友好的。   课代表会提醒他按时交作业,去完洗手间回来同桌会主动告诉他刚才错过了什么通知。他的身材相较同龄男生比较矮小,因此做值日或者大扫除的时候,卫生委员都会有意地安排,让他去搬桌子或者扫地,避免一些擦黑板和玻璃窗之类他不方便的工作。   老寒其实也不介意和新同学们交往。他甚至是抱着一种可以寻找到同道之人的,充满期待的心情来到这里的。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喜欢带着笑,姿态自信而且开朗,很多和他交谈过的人都说,他是一个很能用快乐感染别人的,神奇的男生。   但是这种和平,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老寒很快发现,即使他对新同学们抱有善意和很高的期待,他在他们之间,始终是格格不入的。   高中男生下课之后喜欢一起去打球,或者聚在一起打手机游戏。周末的时候相约去电玩城,或者球场,在k歌厅聚会抽烟酗酒,更是常态。年轻的学生们喜欢聚在一起,用这种方式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这让他们感觉很有“兄弟义气”。   老寒从来不会参加这种活动。他不擅长运动,所以不去打球。家里对他的生活有一定的管制,他也没有手机,不会和同学们一起打游戏。至于周末的闲暇时光,比起重复的聚会,玩耍笑闹,他更喜欢去书城看书,或者去画室画画,临摹名家作品,或者自己摆放静物写生。   他整个人生只有唯一一件重要之事,那就是讲述故事。他脑海中天马行空,有很多奇思妙想亟待实现,将它们具象化为现实,传达给别人,是他觉得价值超越其他一切的事情。   他只喜欢画画,用画面将自己的心声传达给别人,这是他生命的中心。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为这件事而服务的。   吃饭睡觉是为了维系这条用来讲故事的生命,看书和上课是为了学习将故事传达给别人的更好方法,他生有双手是为了将它们画出来,生有唇舌是为了把它们讲清楚。至于不能为这件事服务的其他事情,在他看来都是无聊,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他也曾经试着和自己的新同学们沟通,向他们说明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坚持和看法。但无一例外,他们都不太能理解他,对他所说的故事并不感兴趣,甚至觉得他想法幼稚,或者无趣。   渐渐地,老寒不再试图让别人理解自己。而在数次被老寒拒绝之后,同学们也不会主动去邀请他了。   直到这时,他和他的同学们之间,还维系着礼貌客气的正常往来。但是很快,随着其他同学彼此熟络起来,结成了三三两两的小团体,老寒的被孤立,就显得十分突出了。   那些成群结队的、彼此要好的学生们,正处在一个精力旺盛,却无从发泄的年纪里。他们喜欢恶作剧,欺压弱势的同学,并以此为乐。撵弱小的同学去帮他们买水或者零食,对着女同学刚刚发育的身体评头论足,说下流的话,甚至将她们书包里的卫生巾掏出来当雪花撒,看她们抱紧书包脸红哭泣,哈哈大笑。   他们觉得这一切都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被伤害了,也是你的错。是你太敏感,你太较真,你玩不起。   老寒以往就读的私立初中,入读的学生都是经过重重德育考验的。同学之间礼貌谦让,素质极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他见到这种低俗的行径,忍不住就会皱眉,露出不耐的表情。   班主任适时推门而入,大声质问这些学生们在干什么。   顽劣的男生们嬉皮笑脸,你推我我推你,说我们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被欺凌的学生抱着自己的书包,眼角发红含泪,对这种耻辱羞于启齿,又害怕事后被报复,不敢吱声。   只有老寒站起来,语气平静,漫不经心地说。   欺凌弱小,污言秽语。贵校的学生,就这点素质?   班主任勃然大怒,将那些男生带走。事后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批评教育,罚写了检讨,又请了家长。记过之后,全校通报批评,并勒令他们周一升旗礼时在国旗下公开诵读自己的检讨,对自己的行为深刻反省。   这对这些年轻的高中生来说,无疑是被钉在耻辱柱上。   他们从此记恨上了老寒。几个人暗中商量,一定要报复他,狠狠地给他一点教训。   终于,他们找到了机会。   高中体能检测考试,其中有一项内容是长跑。女生跑八百米,男生跑一千米。先跑完的人可以先下课,提前回教室自习,或者去打篮球。老寒体能并不算好,在班里跑的比较慢,而且在跑完之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气来,然后才慢慢走回课室。   几个被老寒得罪过的男生约好,拼尽全力早点跑完,然后一溜烟回到课室里。趁老寒还没有从操场回来,开始翻找老寒的私人物品。   他们在老寒的书包和抽屉里翻出了大叠已经画好或者还在绘制中的漫画原稿纸,兴高采烈地对他的画工评头论足。他们不知道什么叫透视,不了解漫画的夸张与形变,只顾挑刺说这里眼睛画小了,那里胳膊画粗了。   他们用他画好的稿纸折成纸飞机,在课室里飞着玩,撕成一条条扎在一起问像不像拖把。然后拿出油性笔在画了一半的稿纸上信笔涂鸦,然后大笑着把它们揉成一团。   老寒回到课室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群魔乱舞的场景。   他呕心沥血,一页打过三四版分镜草稿,一笔一笔画了大半个学期的漫画。被人折纸揉团,撕成碎片,胡乱涂画。   他所有的课余时间、所有的周末和假期。每时每刻消耗的精力,对找到知音的期盼,和对故事被人欣赏的幻想。   全都碾碎在这里了。   他还有三四页就要画完了。   他已经报名参加全国最出名的杂志社举办的,今年的新人漫画赛,后天就是最后的截稿日期了。   他的好同学们见到他回来,哄堂大笑,推推搡搡,你一言我一语,他也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男生将自己手里揉成团的漫画原稿往背后藏,另一个扒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藏起来,硬是将稿纸从他手心里抠了出来。   他大声笑着,将稿纸展开给老寒看,上面用粗黑的油性笔画满了乌龟和男女性的器官:“老寒你看!这是他帮你画的,你看是不是比你画的好多了?多有神韵啊!抽象派!”   说完,旁边的男生们还热烈地给他鼓掌,呼喊着“大画家”、“艺术家”、“梵高毕加索再世”之类的话。   老寒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捡那些已经散落在地上的漫画稿纸。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他们还在哄笑,笑得前仰后合,根本停不下来,好像遇到了天底下最令人快活的事情。   然后他们又说起了他漫画里的剧情,说他莫名其妙,满脑子都是神经质一般的想法。他们高声对他喊,你别画漫画啦,画得太烂了,人体比例好奇怪啊。不如改行画人像吧,给一人画一张肖像画送给我们怎么样?要是画得好,我们可以把亲戚朋友都推荐过来给你画,一块钱一张,你还能赚点零花钱!   他觉得自己应该非常愤怒,但是整个人忽然特别麻木,脑袋里耳边都嗡嗡作响,没有了任何感觉。   男生们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变成了一片白噪音,嗡——平稳地持续着,眼前的景象模糊发花,手脚和脸都发麻。   他们还在笑啊闹啊。   “哎呀,你看他气哭了。”   “别哭啊,我们不就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嘛。”   “你画画那么快,我们撕几张有什么关系?撕了你重新画就是了,反正很快就能画回来的嘛。”   “诶不是,你们怎么还安慰起他来了,不是说好给他一个教训的吗?”   “行了人家都气哭了……噗,撕几张纸就哭了,怎么这么娘们啊。算了,我们也都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这就算扯平了吧。”   “你以后少管闲事。不然我们对你,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他们似乎达成了目的,百无聊赖地丢下了手里的垃圾,朝他嬉笑。   他忽然也朝他们笑了笑,然后向他们走过去。   他笑起来,他们反而不笑了,表情困惑,面面相觑。   “他该不会气傻了吧?”   “还笑什么笑,我看是教训没给够他吧!”   “这狗娘养的……”   他的步速很快,还喘着气,肺叶因为刚才经历过长跑,一呼一吸间撕裂地疼。几步从高中生们之间穿过,他来到自己的座位前,将手伸进书包里,快速地掏弄了一下。   “……他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满脸泪水的少年猛然转身,面带微笑,抓住刚刚在他漫画稿纸上涂画的男生的手,使了死劲按在桌面上。   在尖声惊叫中。   他高高举起用来削笔的裁纸刀,一刀扎穿了那只手。 第98章 剧本六·隐鬼·二十   “我终于明白,我和这些一般人类,始终是没有办法共处的。即使在同一屋檐下,我们也已经身处不同的世界中。他们的言行我不屑理解,我说的话,他们也一个字都懒得去懂。”   两行字,像刀刻一样,深深地被刻在日记本中。   过于用力的笔画,在纸上刻下了凹痕。这一页日记纸张几乎被划破,以至于接下来连续两三页纸,都印下了他写这两行独白时的痕迹。   “我不奢望赞美,但偶尔还是会想要被人认同。后来我觉得认同也很奢侈,可至少,得到一些尊重应该不难吧?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尊重在这个世界上,也是这么稀罕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就各过各的日子。我不会搭理你们,你们也别来烦我。”   高二男生用裁纸刀将同班同学手捅穿一事,在校内引起了剧烈的轰动,甚至于惊动了校外的媒体。   出于对未成年人的保护,老寒的个人信息没有被曝光,但是学校对他的处理,程度明显比之前对待那些校园霸凌的学生更重。   受伤学生的家长闹到学校来要说法,女人又哭又闹,男人言辞愤慨,叫嚣自己儿子受了委屈,不叫老寒家赔到倾家荡产绝不罢休。老寒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命令他给受伤学生的家长道歉。   他已经懒得朝这些人摆出好脸,不咸不淡地说:“是他活该。我不道歉又怎样,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噎得众人哑口无言。   班主任厉声责怪说再是这样的态度学校会让你退学,他也是一脸无所谓,说退吧,我很稀罕你们学校吗?   他油盐不进,发起狠来又吓人,也没人真的敢逼他什么。说要请他家长,他家长也联系不上。最后只能让他记大过,赔偿医药费,停课一周自己在家反省,这事就算是不了了之。   等老寒结束了停课反省期,重回校园时,很明显地能够感觉到,班上的气氛变了。   当他走进课室的一瞬间,所有人怪异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然后一瞬间,强行转移开。   然后该聊天的聊天,该赶作业的赶作业,该整理文具的整理文具。硬是装作一幅没看见他的样子。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问同桌今天要交那些作业,同桌却只顾着和他前桌说话,完全不理会他。他耐心地又问了几遍,同桌都对此毫无反应,直到他听见有人在角落里憋不住地偷笑,然后又强行忍住,才意识到,这可能是怎么一回事。   他彻彻底底地,被孤立了。   同学们早就以为他过去种种不合群的言行举止,看他不顺眼,认为他和自己这些人不是一国的。一开始或许还有人想过给他贴纸条,课桌上画大便,或者趁他回答问题时抽走凳子什么的,用一些低级的恶趣味骚扰他。但在他捅伤同学手的事情传开之后,大家的态度变了。   风言风语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里流传。   “你知道那件事吗,就是隔壁班有个人,拿刀捅了别人。”   “真的假的?太吓人了吧。为什么要捅人,他是不是有神经病啊?”   “卧草,还好我不是他们班的,不然得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这种人,大家都小心一些,离他远点吧。不要和他说话,也别总是盯着他看。万一他受刺激了,说不定就会杀人。神经病杀人,是不犯法的!”   大家不喜欢他,听说到他曾经犯下的事,又害怕他,不敢招惹,于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他们十分默契,齐心协力地约定好,都要把他当做透明人,像对空气一样对他。   他们装作没有看见他,听不见他说的话,不理会他的所有举动,完全忽视他。   但这对老寒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可以不用再费尽心力地考虑如何对同学们客气,怎样做不会让他们尴尬了。他省下了大笔用在无效交际上的时间,拿来画画、画画、画画。   课代表不会收他的作业本,因此他也不用再花课后的时间,去做那些他们本来就是靠抄答案完成的作业。他甚至开始翘课,最开始只是在自习课和午休的时候去美术活动室画自己的画,后来美术课、音乐课、体育课这样的辅课,他统统都不参加了。甚至早操和升旗礼也不再出席。   班主任找过他几次,都找不到他人在哪里。即使找到了,软硬兼施,也不能让他有分毫的改变。拿他没办法,于是只好彻底放弃他,随他去了。   老寒渐渐淡出了同学们的视线。   他的位置总是空着,桌面上甚至落了一层灰。他也从来不交作业,班主任把他的名字从花名册里划掉了,任课老师也不会点到他的名字。一开始大家是刻意地忽视他,但是半个多学年过去,他们逐渐真正地把他忘记了。当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他们露出困惑的表情,反问一句:“我们班有这个人吗?那个位置,不是一直空着的吗?”   他像一个幽灵,真正变成了一个不存在于班级中的人。   当众人将他遗忘时,他正在地下室最深处的美术社团活动室里,创作他自己的作品。   老寒这一届学生,只有他一个美术特长生。前一届的美术特长生都已经离校,开始参加封闭式的集训了,因此美术活动室成为了他一个人的地盘。老师将唯一一把可以开启美术活动室的钥匙交给了他,方便他自由进出活动室,做基础绘画练习。   但凡不在教室的时候,他都会去美术活动室待着。   偌大一个美术室,足足两三间课室那么宽敞。有明亮的灯光和宜凉宜暖的空调,各种品类各种牌子的颜料、画笔,以及应有尽有的静物道具。这一切都只属于老寒一个人,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堂。   他可以待在美术室从早画到晚,甚至不介意盖一块衬布在这里过夜。每当进入美术室,他就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纯粹、美好、安全的,只属于他的,没有任何干扰的永无乡。   他和美术室外的世界彼此相安无事,一直到了学期末。   高一学年已经接近尾声了,暑假马上就要开始。学期最后一天散学之后,学校保安会将校内所有建筑的房门全部上锁,学校从此禁止任何人进入,直到新的学期开始为止。   临封校的最后一天,老寒将所有的静物全部收拾整理好,丢掉放了太久已经干瘪坏掉的苹果和梨,把石膏像全都摆放整齐。然后他把颜料一盒盒叠好,准备带回家去。水粉的颜料放置太久,会干裂乃至发霉,所以他假期要将它们带回家去用。   收拾完这一切,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他把东西放好,就躺在沙发上,准备小睡一会儿,等午觉睡醒就离开学校。   只是很短的一觉。他醒来的时候,钟表才刚刚走过一刻钟。   他将颜料盒都搬到门边,将钥匙插进门锁孔里,转手拧动。   ——门打不开了。   美术室的门锁很特别,只要关上,就会被锁死。无论是从里面还是从外面,都必须要用钥匙才能打开。钥匙可以在锁孔里转动,老寒也听见了锁扣打开的咔哒声,这说明门锁没有坏。   老寒用力地撞门,但是撞不开。把画架折起来用力砸门,门也纹丝不动。他找遍了整间美术室,可以用的工具都翻出来试了一遍,全都是做无用功。   美术室的门虽然漆成旧木板的颜色,实际上是不锈钢材质的。以老寒的力气,最多将它砸出一些凹坑,却绝无可能将它砸开或者砸破。   他以为所有人都会像忽视空气一样忽视他,像他无视他们一样将他遗忘,但其实并非如此。有人对他怀恨在心,嘴上说着不要理他,当他不存在,实际上心中一直记恨着,时刻准备向他复仇。   被他捅穿了手掌的男生一直心中愤愤,在学期的最后一天尾随他,看着他进了美术室。然后趁老寒午睡的时候,那个人用什么东西堵住了门,或者把门给焊死了。   也许他只是想做一场恶作剧而已,把老寒困在美术室里一段时间,让老寒感受一下惊慌和恐惧。毕竟等到晚上八点,学校封校的时候,保安会来检查所有的房门是否锁好,那时候老寒就可以被发现,然后放出去了。   但是他不知道,美术室是全校唯一一间,只有一把钥匙的活动室,而这把钥匙在老寒手里。   因此,这间活动室,也是唯一一间,不会被保安检查到的房间。   老寒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他尝试了砸门、大声呼救、寻找通风管道或者其他出口,但是都没有成功。   晚上八点,保安开始巡逻,校园中年复一年的平静和安逸让他们松懈了检查,他们也很坚信急着回家享受假期的学生们不可能无故滞留在校园里。于是他们没有深入地下室检查,只是锁上了最外层的几间活动室的门,以及体育馆通向地下室的大门。   因此也错过了,地下室最深处的美术室里传来的求救声。   晚上十点,老寒靠在门板上,抱着膝盖喘气。   也不知道那个人是用什么办法将门堵死的,总之,他已经用尽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方法,都没能将门打开。   现在巡逻的时间已经过了,保安不会再来。他家里人没有给他配备手机,因此他也无法和外界联络,通过电话或者网络传达求救的信息。他的同学、老师,全都视他为无物,不会有一个人想起他,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已经失踪了。   喉咙被过度使用,撕裂般地剧痛。浑身肌肉酸疼,难以动弹。   美术室里没有任何食物,仅有一个用来洗笔的洗手池。但是在学校封闭之后,水闸和电闸都被关闭了。   没有水和食物,任何人在密室里,都很难生存超过三天。   他逐渐平静下来,从柜子里找到了用来做写生静物的蜡烛和火柴,将蜡烛插在烛台上点燃。   他知道这样做会加剧氧气的消耗,但是他更需要光。   他拿出了自己的日记本。   “假如一个人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三天,应该把它们用来做什么事情?”   “我的人生或许只剩下七十二个小时。我已经花了四个小时用来呼救,两个小时用来思考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剩下的全部六十六个小时……”   “我还是想画画。我还想继续,讲自己没有说完的故事。” 第99章 剧本六·隐鬼·二十一   “今天是我被关在美术室里的第一天。我重新将美术室里的东西整理了一遍,确实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手边还剩下两小桶赶在水闸关闭之前接蓄的自来水,不过比起饮用,我更愿意拿它们来洗笔。”   “我开始后悔自己打扫卫生打扫得那么勤快了。假如我没有把那些快要放坏的静物水果丢掉,我应该还能吃上一口苹果或者梨。”   “事不宜迟,我的时间非常紧迫,不能再浪费任何一秒。我要从现在开始画画了,今天至少要把草稿打完……我真的能画完这个故事吗?算了,不要紧了。能画多少是多少吧,至少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担心画室里剩余的画纸不足以供他完成作品,老寒开始在墙上起稿。不见寒抬头望向四周时,看到美术室的四面墙壁,被人画满了密密麻麻的草稿。有人物动态的速写,有简单的配色尝试,也有一些大透视场景的概念图。   在这些线条流畅、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情态的草稿中,不见寒辨认出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比如说照着镜子一脸惊恐的人,吊着脚脖子悬在半空中用头敲窗的鬼,隔窗看花的少女,还有火灾现场、水鬼等等。   “这一次,要创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故事要从哪里开始讲起好?”   “其实我大概猜到是谁把门焊上了……要说多怨恨他,倒也没有,我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是如果还能从这里出去,我肯定要想办法吓唬他一下。啊,我想到应该画些什么了!”   “一个性格顽劣、喜欢寻找刺激的男生,组织了全班同学,去孤立班上一个不合群的怪胎。他们将怪胎当做透明人,对他进行恶作剧,把他锁在学校的地下室里。但是因为怪胎是‘透明人’,所以他们把他给忘记了。被遗忘在地下室里的怪胎数日之后,没有等到来解放他的人,孤独地在黑暗中死去。”   “死去的怪胎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因此,他成为这座校园里的一大灵异后,外号叫‘地下室的隐鬼’。”   “隐鬼决心报复害死了自己的那个男生,于是它创造出了一种鬼怪……就叫这种东西镜鬼吧。当那个男生在房间里独处的时候,镜鬼就会出现,做出和他不一样的动作吓唬他。”   “男生吓得上网求救,这时,隐鬼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出现在网络上,匿名回复那个男生。它说你要和镜鬼动作同步,才能使你的镜像恢复正常。男生听信隐鬼的话,真的这样做了。于是他被镜鬼困在了镜像世界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顶替自己,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   “——故事就从这个地方开始吧。”   一个全心全意,沉醉在自己创作中的人,他没有愤怒,也不知道怨恨。他所遭遇的一切,爱也好、恨也好,喜悦和幸福,痛苦和悲伤,都无一例外,化作了他创作作品的素材。   “幸好美术室里还有时钟可以记录时间,不然我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今天是我被关在地下室里的第二天,已经早上七点了。我昨天晚上一夜没有睡,我现在少一秒是一秒,因此我不想,也不敢睡。我要把剩下所有的时间,全都用在创作上。”   “昨天晚上我画完了草稿,现在开始正式在画纸上绘制。几乎一天没喝水,我感觉喉咙快要干裂开了……”   “我想起来了!我的颜料里有一套马克笔,我可以用它们来上色!虽然我对这种画材掌握得不是很好,但是如果用它们上色的话,我就可以省下两桶洗笔的水用来喝了。太好了,我可以苟多两天了。”   “分镜的草稿画完了,一整个白天也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我现在精神很亢奋,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困。除了有一点点饿之外,身体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继续加油,今晚应该能把线勾个大概。”   “……今天是我被困在这里的第三天。思考了一夜,我决定把之前的起的画稿全部推翻重来。”   “线性的平铺直叙太无聊了,别说给人看了,我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我想到了一个新的主意,我可以把这个故事倒叙。比如说让失忆的隐鬼以为自己是一个普通学生,回到校园里,然后遭遇各种各样的灵异事件。他和小伙伴们一起冒险,历经九死一生,揭开层层真相,最后发现自己才是大boss……哈哈!这样安排剧情,感觉好玩多了!”   “不过现在从头来过,时间还够吗?我来得及吗?”   “但是一想到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部作品,我就无法容忍它带有瑕疵地留存于世。不过是从头再画一次,这有什么难的?我一定可以把它画完。”   “好饿啊……可恶,既然把画室当成秘密基地,为什么我没有养成在这里屯点储备粮的好习惯。”   “新版本的草稿起完了,但是我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时钟好像没电了,但是我竟然没有发现。它的指针已经停留在十二很久了,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中午十二点,还是午夜零点。”   “算了,忘了它吧。剩下的蜡烛不多了,在地下室里的氧气被消耗完之前,我可能就会失去照明。”   “又或者在这之前,我就会被饿死?”   “我开始困了……是因为缺氧吗?还是因为饥饿?”   “该死,胃好痛。这样下去我会拿不住笔的,必须找点东西填一下它……吵死了,别叫了!没用的胃。人为什么一定要吃食物才能维持生存?这种结构太低级了。”   “我把第一版画废的稿纸泡了点水,全吃掉了。说实话,感觉有点噎,好在胃不那么难受了。”   “线稿勾完了,但是上色遇到了困难。我实在不太擅长用马克笔,无论怎么配色,感觉都不好看。要么太脏,要么太刺眼。混账,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卡瓶颈。”   “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进展,我要做点其他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用红颜料在墙上写了几个字——‘你终于回来了!’这样,那个把我困在地下室里的浑蛋下学期回来的时候,看到我的尸体和这几个字,会不会吓一跳?甚至吓出精神问题来?哈哈,希望他别生气,毕竟我只是和他开个玩笑而已。谁让他要开玩笑,把我关在这里?”   “我终于试出想要的色调了,感觉自己简直好像从头学了一遍画画!不过这套颜色是在蜡烛暖光下配出来的,到自然光下可能会有色差?无所谓了,反正这部漫画,本来就适合一个人在漆黑的暗室里,点一根蜡烛,安静地看。”   “水已经喝完了,喉咙里很疼,好像呼吸都会感觉到痛。我感到自己现在身体很虚弱,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很困,闭上眼睛就睁不开……”   “该死,我竟然睡着了。要不是睡到一半蜡烛倒下来,烫伤了手臂,我是不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万幸它只烧到了我,没有倒在我的稿子上。不然一切就完了,我真的死也不能瞑目。”   “好困,胃好疼……想睡……”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行……我还没有画完……还差最后一点……”   “就差一点了……”   “——让我画完它!!!” 第100章 剧本六·隐鬼·二十二   日记本这一页上,字迹变得狂乱起来。   纸页被折皱过,血星子飞溅在上面,边缘有几个凌乱的血指印。   不见寒在置物柜底下找到了染血的裁纸刀。刀片被推出来一半,锈蚀得不成样子了。   为了让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老寒用裁纸刀划伤了自己用不着的双腿,用疼痛刺激自己,不要昏睡过去。   “别死别死别死!画完它!”   “我好困,我不行了……头好晕,好疼,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不能睡……继续画!”   “手没有知觉了,它怎么回事……”   “画啊!!!”   “继续画啊……”   最后一张纸页几乎全部被黑红色的血迹浸透,后面是连续几页的空白。   “……奇怪,我好像感觉不到疼了。”   “也没有感觉到困,身体忽然变得很轻松,我觉得自己现在特别有精神。”   “这就是传说中人临死前最后的,回光返照吗?”   “太好了!不知道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我要赶紧继续,把故事画完。”   不见寒看到这里,翻页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看着美术室里满地凌乱的稿纸,有的沾了血迹,有的边角皱褶,有的已经泛黄被虫豸蛀蚀。他已经在这间活动室里面巡过一圈,看到在杂乱的稿纸中间,还剩下好几张是只上了一半色彩的。   惨淡的留白,也不知道还在等待谁去填补空缺。   “我希望将来有一天,这间地下室重新被打开的时候,会有人能看到我留下的这些漫画。”   “我希望他们忽视掉我难看的尸体,也别去留意地上肮脏的血迹。最好就是,发现这一切的人可以心无旁骛地捡起地上的漫画,看完它们然后感叹说……”   “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啊!”   但是不会再有这一天了。   执笔去创作这些漫画的人,他画得沉醉着魔,忘记了一切。他一直在创作,画到忘记了吃饭,忘记了困倦,忘记了疼痛。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已经死去,尸体就在这间狭小黑暗的美术室里腐烂,也忘记了这部作品已经永远不可能被完结。   被困在地下室里不知道几天几夜的老寒,死在了创作人生中最后一部作品的途中。但他早已经在创作中忘记了生和死,只剩下一股执念。   我要把这个故事讲完。   被遗忘的执笔者,真正成为了地下室中的隐鬼。他对创作的执念坚不可摧,最后从中滋生出了一整个世界。与白天截然不同的四中校园,一个个身怀故事的灵异,在这个漫长的夏天里接踵诞生,游荡于无人知晓的夜间。   被上锁的地下室永远停留在了这个深夜。但大门以外,地面以上,白昼和夜晚仍在不休地交替轮转,两个月的时光一晃而过。   旧一届的新生升为学姐和学长,懵懂的新生踏入陌生的校园。被锁闭的学校重新开启了大门,迎来这些可爱的孩子们。   考虑到美术活动室已经被闲置很久,学校这一届新生特意招来了很多美术特长生,足有十几二十来个。等他们安顿好文化课的事宜之后,美术老师带着他们去地下室的美术社团活动室画画,却发现美术室的门被人封死了,钥匙也不翼而飞。   没有办法,他只能安排学生们在最临近美术活动室的装饰画社团活动室写生。这时南方还处在夏日,气候闷热,学生们都有些坐不住。直到午后,一场倾盆暴雨,才让天气凉快下来。   封闭了两个月,学校设施太久没有进行维护,排水系统出现了故障。无法顺着下水道被排走的雨水,灌进了地下室里,很快浸没了学生们的小腿。   “哇,我觉得这里很快就要被淹掉了,要不要上去啊?”   “走吧,我感觉好像有一股臭味反上来了……草,听说教学楼那边下水管道堵了,该不会是奥利给飘过来了吧?”   “卧草你快闭嘴,我刚刚拿这个水涮笔啊!”   “再等等啦,说不定老师一会儿就回来了呢?”   他们很快无心画图,玩闹了起来。在将近及膝的雨水里洗笔和颜料盘,互相泼溅对方。接近饭点了,他们派了一个代表去食堂打饭,让对方拎着一个大塑料桶去食堂装好他们的晚餐,然后放在水上漂着,一沉一浮地推进来。   “这桶是不是还是太浅了,我感觉雨水好像都漫进去了……”   “哎呀,一点点,不怕啦。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呕,臭味怎么越来越重了。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吃奥利给。”   “矫情!你这么介意拿上面的好了,我拿下面的。我看看,是进了点水,但也没浸到盒饭里面去嘛。”   “那你吃那你吃。大家快来看,有人吃奥利给啦——”   “滚!”   短短片刻,忽然拿到最底下那盒盒饭的人忽然尖叫起来。   “有蛆!盒饭上面有蛆!”   “草,不会真的是奥利给吧?!”   “不可能,我打饭过来的时候没有问题啊?”   “这边也有!我看到了,不是盒饭里的,是从水里漂出来的!”   “我的妈耶,这都是从哪里来的啊?……好像是美术室那边?你看那个门缝!一直有白色的东西漂出来!”   “快走快走!该不会是上一届有人走的时候没把静物清理干净,在里面烂掉了吧。”   “妈的,好呕啊。我心理阴影了,不想去那里面画画了。”   “啊,老师来了!”   美术老师回来的恰是时候,同学们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向老师抱怨上一届的学生多么没有素质,竟然在公用的活动室里留下了垃圾。美术老师一边听一边皱眉,他努力回想上一届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走之前居然不打扫好卫生。   但是想不起来了。在他印象里,上一届好像根本没有一个学画画的学生。   他安抚好学生们,给他们下课,让他们自己回寝室或者课室去画,然后联系了学校管理处来处理这件事情。   等到第二天,雨停了,维修工人将地下室里的积水抽干,带着工具强行撬开了美术室的门。   所有学生都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快,那扇门又被下令重新封上了,甚至用水泥把它砌死抹平,和一面墙一样,再也找不到痕迹。学校在教学楼顶楼重新安排了一件美术教室,从此以后所有美术生都去那里上课,再也没有什么美术活动室。   听说后来四中偶尔有夜晚在校园里逗留太久的学生失踪,但是他们很快都被找了回来。只是他们被找回来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坚持同一种说法——那就是四中校园的夜里,真实存在着七大不可思议。   湖中有浮尸,女厕会流血,焦尸会堵门,台阶会自己变高,有人在四楼敲窗,镜像有自己的想法。   以及,那个不能被提起,也没有人见到过的,神秘的幽灵。   传说世界上有一种鬼怪,被称作“说书灵”。   这种鬼怪生前最爱讲故事,但总是无人听他讲述。于是他死后,会化作怨气深重的恶灵,只在午夜出现,抓住每一个过路之人,强迫对方听自己把故事讲完。   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年轻而且朝气蓬勃的学生们无忧无虑,在水中笑着闹着。   他们并不知道,仅仅一墙之隔,有无名的尸体泡在肮脏的雨水中,腐烂生蛆;更不会知道,仅仅一墙之隔,有偏执枉死的灵魂呕心沥血,在坚持不懈地,日复一日,向冷漠的世界倾述无人听应的故事。 第101章 幕间三·同程之约·一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检测到当前剧本情节完成度达标。恭喜玩家不见寒成功通关二星情节剧本《第七不思议》。】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通关奖励已结算完毕。奖励物品已发送至玩家背包,请及时查收奖励。】   【欢迎回到复苏市。】   【恭喜玩家一次性通关二星情节剧本《第七不思议》,获得成就[一命通关]。玩家获得奖励物品:商城抽奖券x1,可以前往游戏商城进行抽奖。】   【获得游戏币x1000。】   【获得道具:不称职的吊绳x1。物品描述:一根本应该用来吊颈,却挂住了脚踝的绳子。“脚脖子和脖子只有一字之差,四舍五入就是同一个地方。”绳子如是说道。】   【获得道具:镜子的碎片x1。物品描述:一片奇怪的碎镜子,致力于诅咒持有它的人自杀。】   【获得道具:隐鬼的身份纪念卡x1。物品描述:我和你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获得道具:《第七不思议》的创作手札x1。物品描述:故事原作者的创作手札,里面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见寒抱着膝盖蹲在电脑前发呆。愣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已经回到复苏市了。   《第七不思议》的剧本带入感太强,强到他几乎快要忘记,那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比起上一个情节剧本来,《第七不思议》对作者老寒的形象映射更为直观。这个剧本的故事背景设立在校园里,从设定上就更加贴近生活,更容易反映作者的生活环境和经历。剧本中的许多细节都真实细腻,不见寒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相信,这个故事中,有很大一部分内容是根据老寒的亲身经历改编创作而成的。   当然,真正的老寒应该没有像故事中的他那样,被困死在地下室里。不然也就不会有现在蹲在电脑前发呆的不见寒了。   打开背包检查了一下自己新获得的奖励,不见寒点击查看《第七不思议》的创作笔记,准备看看老寒给自己留下了些什么。   手札刚刚展开,一行字猝不及防刺入眼中。   “我再也不会期待有任何人能看见我的故事了。”   不见寒手微微一抖,鼠标差点滑出桌子边缘。从他手心里摔落。   这和上一个故事的后记手札,还有不见寒在剧本中体验到的都不一样。虽然已经失去记忆,但看见这行字的一刻,下笔时的厌世、倦怠,以及失望之极才会有的心灰意冷,无不清晰地,一一浮上不见寒心头。   “……可笑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人类生于世最大的悲剧就是,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一个人不可能知道另一个人的全部经历,因而也无法完全理解别人的想法。人不能体会别人的爱和痛,所谓感同身受和将心比心,是一个用来诓骗别人谅解或者顺从自己的,巨大的谎言。”   “正因为此,人大多忙于自己的生活,他们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比如说谈情说爱,吃喝享乐,忙碌地工作讨生活。所有人都不会关心别人,他们将自己当成世界的中心——我并不是说对此感到生气或者抱怨什么的,恰好相反,我很理解这一点,而正是这种理解,才让我感到心灰意冷。”   “我终于知道,世界上并不会有人在乎我的想法,也没有人对我的故事和世界感兴趣。或许是我太差劲,讲述的还不够有趣吧,又或许这一切本来就是都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的。”   “但是这都无所谓了。因为从现在开始,我将抛弃一切对现世的期待,不会向任何人开启我的那个世界的大门。我不会为了讨好任何人而微笑,不会为了让任何人开怀而执笔,更不会让任何人动摇我追求理想的意志。至于那些看见我作品的人会有什么反应——他们爱看就看,不看,或者喜不喜欢,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创作这一切是为了取悦自己,成全自己,绝不是为了祈求谁的认可或者怜悯。”   “我还记得当我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画画的时候,曾经有人对我说过,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你注定要一生独行。她说得对,人选择自由,就是选择孤独。而我早已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就好像我写下这篇后记,并不是为了向谁分享我的创作感想一样。我并不认为会有其他什么人能看见这页笔记,这一页纸,是写给未来的我看的。”   “假如未来的我经过了太长的时间,已经忘记自己今日的所感所想。那么我希望,当你看见这段文字的时候,能够回想起这一刻的心情。”   “谨记当你感到痛苦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人在乎。谨记你的执念,谨记你为何执笔。”   或许是因为很清楚这页笔记会被什么人看见,也很清楚看见的人会知道这是谁写的东西,是为什么而写,这一页笔记没有署名。   将这一段话通篇读完,不见寒心口涨涨的,好像很酸闷,感觉有些难过。   经历过《第七不思议》的剧本故事,又看完这篇后记,不见寒对老寒的性格和为人处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甚至于闭上眼睛,少年的形象就能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毫无疑问,老寒是一个偏执到狂傲,纯粹到恐怖的理想主义者。   虽然《第七不思议》中的故事是杜撰的,但不见寒毫不怀疑,假如真正面临故事中的那种状况,老寒可以做出一模一样的事情来。一个将全部灵魂和生命献给一件事情的人,他已经没有了正常的三观,眼里容不下其他任何事物。   面对校园暴力和潜规则的威胁,社会规则的制约和排挤,他丝毫不受影响。看不惯的事情就说出来,被冒犯了马上就偏激地报复回去。但是被孤立、被冷待,他又丝毫不在乎,像是已经失去了感应人类社会情绪的那根神经。   他全部心神都在创作上了,以至于被人害死,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拿出来怨恨,而是立刻调整状态继续投入创作。   纯粹得令人敬佩,也同样偏执得令人胆寒。   现在的不见寒,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老寒,无疑觉得他看起来像个疯子。也难怪无论是在《恐怖女人》里还是《第七不思议》里,主角都没有得到过普通正常人的待遇。周围的人对他来说全是麻烦,而这些人看他,也都像看着一头怪物。   但因为这是曾经的自己,不见寒对老寒的观感,和这些人又不一样。   他非常确信自己没修无情道,不是一个冷心冷血没有感情的怪物。他会对有趣的事情产生好奇之心,也会在经历情节剧本的故事时将自己代入故事背景中,对里面的人和事共情,会感到被触动。   因此,他对自己眼中所看见的老寒,难以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同情甚至心疼的情绪。   尤其是在把《恐怖女人》的创作手札拿出来,和《第七不思议》的笔记对比之后,这种内心酸涩的沉闷感,更是发酵到了极致。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和打击,才会让那样一个心怀希望、灿烂开朗的人失望至此,写下这样一段话?   那个在童话之国山坡上欢乐鸣笛的孩子,那个说我要把有趣的故事分享给大家,带所有人一起去往无忧无虑的梦幻天国的少年。他最终沉默地锁上了通往永无乡的心门。   那个焊死地下室的大门,从此隔绝两界,将充满执念的灵魂炼成疯狂隐鬼的家伙。   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第102章 幕间三·同程之约·二   还没等不见寒细想,复盘《第七不思议》的剧本通关过程,手机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   他才来复苏市没两天,什么人都不认识,只有苍行衣有他的电话号码。会打电话给他的,除了苍行衣,还能有谁。   “抱歉,让你久等了吧。”苍行衣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还带着浓浓的倦意,讲话的同时还打了一个哈欠,“我刚刚睡醒,你在做什么?”   “还好,刚从剧本里出来。”不见寒说,“我通关了一个二星情节剧本,才回到复苏市,就接到你打来的电话了。”   之前那个一星剧本,他消耗了一个苍行衣送给他的【再来一次】才通关,这次的二星剧本,却是自己进去一次就过了。甚至于他通关速度这么快,出来的时候,苍行衣才刚刚睡醒。   于是说起这件事时,语气里难免带上了一点点炫耀的意思。   但不见寒很快就反应过来,苍行衣是什么人?世间游戏里仅有的,能进七星本的大佬,让无数玩家闻风丧胆的天秀魔鬼。区区二星剧本?他怕不是能躺着过。   苍门弄骚。尴尬了。   “这么快就通关了一个二星剧本?”   手机听筒那一头,苍行衣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还没睡醒。青年还没有完全苏醒的嗓音低沉微哑,好像正附在耳边絮语,出乎意料地温柔。   他根本不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资深者,而是一个和不见寒同水平线上的普通玩家,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那你很厉害啊!新人玩家,连续两次进入剧本,而且都可以自己通关出来,很少有人能做到的。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很多。”   不见寒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同时不免有些心虚:“还好还好。一般优秀。”   苍行衣问:“那你现在要先休息一下吗?还是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我一点都不累。一起去逛逛吧,我还等着你给我介绍复苏市呢。”   “好。”听筒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苍行衣起床在换衣服了,“把你的住址短信给我一下,我稍后过来接你。”   不见寒挂了电话,把自己现在的住址编辑短信发给他,然后视线回到电脑桌面上。   他还没忘记,这回通关情节剧本,世间系统给他发了一个上次没有的特殊奖励。   【抽奖劵:达成[一命通关]成就的特殊奖励。可以在[游戏商城]内抽奖一次。】   不见寒记得商城里确实有抽奖机功能,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用的。抽奖机没有显示奖池里具体会抽到什么内容,但不见寒去论坛查了一下,论坛玩家反馈说,这抽奖奖池里什么都有。从核能手电筒物理学圣剑万能钥匙这等神器,到男主角一日体验卡背锅侠的锅接盘侠的盘这种整蛊道具,一应俱全。   不见寒兴致勃勃地去抽了个奖。别说,他还挺真好奇那个“接盘侠的盘”是用来干什么的。   遗憾的是抽奖机没有给他盘。一张薄薄的纸片悠悠从他面前飘落。   【孤儿院一日游情侣套票:一张孤儿院的入场券,能供两人进入祖安孤儿院游玩,不提供食宿。可以自己抓小孩吃。】   角落印着三颗血红色的五角星。   不见寒:“?”   你们这游戏不对劲。   不一会儿,苍行衣来了。他给不见寒发了消息,让不见寒出门。   不见寒很快关了电脑下楼。外面仍然是昏暗的阴天,苍行衣站在小区门口,存在相当显眼。   青年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嘴角自然上翘,带微微笑意,看起来很有文质彬彬的温和气质。他脖子上松松挽着一圈红色的薄围巾,身穿深色的长风衣。修身的长裤和皮靴显得他双腿又细又长,让见惯二次元帅哥美女的不见寒都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   一看就是适合学文的人。   奇怪的是,看起来这样柔软无害的一个人站在那里,周围路过的玩家却见了他就绕道走。当不见寒朝他跑过去,来在他面前时,他们更是朝不见寒投以怪异的目光,好像看见了什么稀有物种似的。   不见寒:“?”   总感觉自己认识的,和他们认识的,不是同一个苍行衣。   “你来得这么快?住的离这里不远吧。”不见寒把手机揣进口袋里,问道。   “还好,隔了一个区,打车来的。”苍行衣一边回答,一边带他往外走,在街上拦了一辆的士车,“去市中心,纪新区荆棘广场。”   的士司机是复苏市的原住民,也就是玩家们口中常说的“npc”,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提醒他们系上安全带,就沉默地启动了汽车。   “还能打车?这……”不见寒一时词穷,“不像是一个游戏。”   “的确。我不知道你的原生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复苏市里的一切,和我所来自的真实世界差别不大。”苍行衣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除了时间观念比较糟糕以外,简直让人觉得不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只是换了一座陌生的城市生存而已。虽然生活在这里,想要获得生存资源,必须通关剧本,但没有伤亡的挑战,和打一盘全息游戏有什么区别?甚至有很多对自己原生世界失望的玩家,准备定居复苏市了。”   他的话提醒了不见寒:“对了,说到这个,我还没有问你。复苏市自带的钟表都像是死了一样,时间不会变动,你们平时都是怎么计时的?”   “去游戏商城里,买一个叫做【复苏日历】的应用,这是进入游戏的玩家开发的。”苍行衣说道,不见寒立刻在他的指点下拿出手机,打开商城付费下载软件,“最初进入世间的一批玩家,很早就发现了复苏市的时间不会流逝。于是他们靠数心跳计算时间,然后让程序员做了这个计时软件,放在游戏商城里供所有玩家下载使用。”   “复苏市里面还有程序员?玩家还是NPC?”不见寒吃了一惊。   “当然有的,是玩家——写程序也算是一种创作,不是吗?我听说过曾经有程序员编写程序,独自一个人创造了一款开放世界探索游戏。”   “……神奇。”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们很快到了荆棘广场。   荆棘广场地如其名,在广场中央生长着一大丛血红色的荆棘。这些荆棘回旋盘绕在一起,织成了一个鸟巢的形状。荆棘鸟巢上托着一个巨大的、微微发光的白色椭圆光球,在昏暗沉抑的复苏市中,它是罕见的光源。   不见寒视力不错,远远看见严实的荆棘丛好像被人劈开了一条豁路,两个有些眼熟的人影沿着豁路钻了进去。   其中长着青蓝色长鱼尾巴的青年绕着这颗巨蛋游来游去,不时怜爱地摸摸拍拍,嘴里神神叨叨地嘀咕着什么。他身后跟着的穿公主裙的小姑娘,抱着他的尾巴,正在企图努力将她贴在光球上的大鱼拖开。   不见寒:“?”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世间人迷惑行为大赏?   苍行衣指着那个光球介绍:“这是复苏市的地标建筑。那个白色的光球,就是复苏市的中心,也是世间游戏的核心系统。玩家之间对它的称呼挺多,有叫系统的,叫主神的,叫市长的,也有叫它阴间策划的……反正你听到这些称呼,知道都是在说它就行了。”   不见寒好奇地问:“你一般怎么喊它?”   苍行衣微笑:“因为它发奖励比较抠门,又是一颗会发光的鸟蛋。我一般都叫它穷光蛋。”   不见寒:“……”   这该死熟悉的取名风格。 第103章 幕间三·同程之约·三   这大概是无限流史上最没有尊严的系统或者说主神了。   辞别穷光蛋,不见寒和苍行衣一起走进荆棘广场附近的商城。这座商城叫做“理想城”,名字有点中二又挺有趣。   理想城的结构和大多数购物中心相仿,有步行街,有广场,有好几栋簇拥在一起的大楼,每层楼都售卖不同类型的商品。   最神奇的是,除了普通购物中心应该有的商铺之外,理想城的其中一栋楼里,竟然有一整层都是动漫专区。手办店、周边店、汉服洛丽塔和制服馆,甚至还有游戏专卖店,在里面可以现场免费试玩主机游戏以及vr体验。   简直是天堂。   不见寒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宅男的声音:“死国矣,这就是二次元吗!”   苍行衣:“……”   只能跟在兴致勃勃的不见寒身后,走进了动漫专区。   不见寒东看看西看看,把除了小裙子之外的每家店都看了一圈,甚至还在游戏店里打了两把游戏。但是很快因为太菜死了出来,不服输,当场就把光碟买了回去,准备苦练操作。   游戏店外面,转角就是一家洛丽塔生活馆。不见寒刚一出门,洛丽塔生活馆里也迎面走出来一个人。   从生活馆里出来的小姑娘怀里还抱着一个身材不算小巧的年轻男人,走路颤颤巍巍,很不稳当,而且还看不清路。幸亏苍行衣在后面拉了不见寒的胳膊一把,两人才不至于当面撞上。   即便如此,被小姑娘抱着的青年手里提着的购物袋还是晃掉了,繁复的蕾丝裙摆和袋子里的设计稿纸撒了一地。   “啊!我的小裙子!”   小姑娘失声惨叫,但是怀里抱着人,没办法弯腰捡东西。她看看怀里的青年,又看看掉在地上的裙子,既不想委屈青年把他放在地上,又害怕被逛街路过的人踩脏刚刚做好的小裙子,表情为难极了。   不见寒立刻主动帮她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把裙子和设计图纸都放回手提袋里:“抱歉,真是不好意思……要我帮你检查一下东西有没有问题吗?”   “没事没事,应该没问题的,不用啦。”小姑娘连忙说道,被她抱着的青年耳朵抖动了一下,乖巧安静地依偎在她怀里,伸手接过装着衣裙的袋子。   不见寒这才看清楚,被她抱着的青年,样子看起来很奇怪。   他长着一对毛茸茸的猫耳,长发几乎及地,身上穿着藏蓝色绣雀翎纹的明制长袍,却又有一条长鱼尾巴从衣摆底下伸出来。鱼尾曲线优美,每一片鳞片都像剔透的青色萤石,正不安地轻微晃动。   小姑娘注意到他的视线在鱼尾巴上停留过久,立刻警惕地抱紧青年并侧身挡住:“不可以盯着猫猫鱼看太久,我的猫猫鱼会害羞哦!”   一个身高可能不到一米六的小姑娘,打横抱着加上尾巴长度可能超过两米的青年,这副画面怎么看这么诡异。   但是猫耳鱼尾的青年对被这样抱着似乎毫无异议,甚至心安理得地往小姑娘怀里窝了窝。   不见寒终于想起来了。他那天离开医院的时候,曾经看见这两个人在大厅挂号处排队。   而且刚才在荆棘广场,对穷光蛋又摸又拍做着不知道什么奇怪事情的,不正是这两货吗!   他赶紧把自己的目光从鱼尾巴上移开,转而看向那个小姑娘:“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见到人鱼,有点好奇,可能冒犯了……对了,袋子里装的设计图纸,是你们自己画的?”   “嗯啦,是我画的,怎么啦?”可能是鱼尾巴太沉,小姑娘抱在怀里的青年一直在往下滑,小姑娘不得不一边说话一边调整姿势,努力把他抱稳,“猫猫鱼很难养的,很少能买到合心意的衣服,所以我就只好自己画设计图定做啦!这样还可以做情侣装~”   不见寒仔细看了看,发现小姑娘身上穿的国风洛丽塔裙子,和青年身上的古装长袍,还真是配套的。   不仅用料和配色是一样的,很多细节的设计都互相能够呼应。乍一眼看过去不搭调的两件衣服,放在一起,没有人会怀疑这不是一对儿。   “这里衣服还能定制?”不见寒来了兴趣。   “对呀,这里会画画的人比较多嘛。搞艺术的人,有的审美比较独到,难买到心仪的成品衣服。所以这里的店很多都接私人定制的,加钱就行咯。”小姑娘很爽快地回答,“你也想定制吗?”   不见寒犹豫了一下,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苍行衣,然后说:“有点。”   “那你把设计图纸给店家,和店家商量怎么打版,怎么算价格就好了。”小姑娘朝身后的生活馆呶呶嘴,“这家店我来过好几次啦,店主人很好,技术过关性价比也高,你要是想整,可以考虑一下呀。”   说完,她就抱着她的猫猫鱼,摇摇晃晃地走了。远处传来她小声的嘀咕:“一会儿下楼我给你买辆轮椅……要不婴儿车……”   不见寒看着他们离开,然后回头对苍行衣说:“你方便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苍行衣看了他身后的洛丽塔生活馆一眼,轻笑一声:“怎么,亲爱的,你想女装?”   不见寒立刻予以还击:“我想给你整一套。”   苍行衣摸着下巴沉思:“原来你好这一口?也不是不可以。”   不见寒:“……”   骚不过,骚不过。   走了。   不见寒走进洋装店,很快和店主交谈起来。   不一会儿,店主给不见寒拿来了纸和笔,不见寒开始在纸上画示意图。他一边画一边和店主说话,两人似乎在讨论衣服用料质和版型之类的问题。   不见寒毕竟手上功夫过硬,很快就画好了设计图,定制的细节也和店家敲定了。店主把设计图收起来,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不见寒付完定金,出店回到苍行衣跟前。   苍行衣问:“这么快就好了?”   不见寒点点头:“动漫专区逛完了,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苍行衣拿出手机,看了看复苏日历显示的时间,说:“已经到饭点,该吃午餐了。你喜欢吃什么?”   逛这么久的街,不见寒也确实有点饿了:“我都可以,不是很挑。你决定就好。”   话刚说完,他立刻补充了一句:“不要牛排。”   苍行衣失笑:“行,你没有忌口吧?那就按照我的口味来了。去吃日料?”   不见寒点头同意:“好。”   餐饮区在更高的楼层,两人乘电梯上行。   苍行衣选的餐厅格调很高,装修简约雅致,灯光安排得恰到好处,柔和却不显得黯淡。只有三两客人在餐厅内就餐,整个空间里静谧无声,连餐具落在盘子上的声音都细微轻缓。   看得出来,他是这里的常客,店内竟然还有一家专门为他预留的贵宾隔间。隔间里是榻榻米,两人换了木屐,脱去外衣让侍者帮忙挂起来,然后对坐落席。   一边替不见寒沏茶,苍行衣一边放轻声音道:“这家店的主厨也是玩家,料理只是兴趣,本职是画浮世绘的画家,和我来自同一个原生世界。”   “是你的朋友?”不见寒有点惊讶。   “算不上。萍水相逢,聊得来一两句而已。”   落座没有多久,餐品依照特定的次序,一道道端上桌前。   “日本的料理,很讲究仪式感,以及精神体验。”苍行衣在侍者上菜的同时,为不见寒介绍餐品特定的吃法和内涵,“不仅仅是料理,这种理念贯穿在日本文化的方方面面,茶道、花道、香道,以及大部分涉及手工匠造的行业,都非常严谨。”   “所有餐点,从菜谱的选择,到食材、造型、料理的手法,甚至用餐的方式和顺序,都会因循时节的变化而安排。在时间没有任何变迁的复苏市,这一席餐台,是一处罕见的,仍然能够感觉到季节流转的地方。”   料理的每一道菜都很精致,只有两三口的分量,但是味道层次却丰富而且鲜明。其中有很多食材,不见寒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说过名字,只知道好吃就完事了。真的要他品评,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两道菜,一道是天妇罗鲍鱼,配上鲍肝酱,醇香鲜美。另一道是松叶蟹,厨师细致地将雪白的蟹肉全部剔出,放在盛满了蟹黄的蟹盖里,上面配上鱼子酱、新鲜海胆。   一口下去,蟹肉鲜甜,纤维丝丝分明,鱼子酱爽口,海胆一抿就化,蟹黄更是香醇得无与伦比。   口感惊艳,不见寒感肯定自己即使在失忆前,也绝对没有吃过这种级别的料理。   “你一定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不见寒看着苍行衣,感慨道。   “人活在世界上很辛苦,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烦恼了。所以,学会如何取悦自己,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功课。”苍行衣手里捏着竹箸,支着下巴,微笑着说,“我激励自己努力生存下去的方式,就是去体验有趣的事物。我喜欢一切新奇美好的东西,听到离奇曲折的故事,见到令人惊叹的美景,尝到滋味独特的食物,这一切都令人沉醉着迷。”   隔间里空间私密性很好,而且料理店的装修非常清雅简洁,完全没有多余的杂物或者气味。两人在一席之间对坐,距离不可谓不亲近。   在这个距离之下,不见寒感觉苍行衣离自己特别的近,好像自己随意一伸手,就会碰到他。   幽微的玫瑰花香,从青年钉着金袖扣的白色袖口中缓缓飘出来。香气馥郁深邃,又若隐若现,姿态十分明显,就是想要诱人去追逐。   一瞬间,他想起了魔术师。   那个优雅又神秘的玩偶,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意图,又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但是偏偏就是这样的家伙,该死的勾人。让人明知道他有所图谋,明知道他的甜言蜜语都是信口开河,温柔和体贴是伪装出来的,还是情难自禁地心生好感。   老渣男了。   见他没有回答,苍行衣放下了手里的竹箸:“我看你今天似乎心事重重。是因为在情节剧本里,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虽然不敢说自己有多厉害,但我到底通关过不少剧本,遇到过各种各样的情况。大概在这方面,比你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经验。”他朝不见寒侧首微笑,“所以,亲爱的,假如遭遇到令你困惑的事情,介意对我说说吗?我也许可以替你参谋参谋。” 第104章 幕间三·同程之约·四   其实不见寒并没有在烦恼什么人生哲学问题。   但是苍行衣都这样问了,他好意思说我只是在想念你的其中一层洋葱皮吗?那必不可能。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答:“不好意思走神了,确实还在想刚才情节剧本里的事情。”   苍行衣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虽然说是小时候的作品,但是我自己感觉吧,就是比我想象的自己黑历史会达到的水平,要有意思很多。”不见寒回想着《第七不思议》的故事剧情,话自然就脱口而出,“在这之前我还通关了一个一星的情节剧本,之前跟你提过了。刚才通过的这个二星剧本,标题叫做《第七不思议》,讲的是一个校园灵异故事。我一开始进入剧本,很快就天黑了,然后遇到了六个灵异社来探灵的学生……”   说到这个地方,他忽然停了一下。   他想起了老寒在《第七不思议》的后记里,写给他看的那些话。   “抱歉,我自顾自地就讲起来了。”不见寒自嘲地笑了笑,抬起头,“在说之前,我应该先问问你的意见的——你确定想听我说这些吗?这个故事可能挺长,我也不敢保证,它对你来说是值得去听的……先不用急着说客套话。如果你只是出于礼貌想关心我,或者因为我曾经帮过你,对我心怀愧疚,想要对我好一点于是引导我倾诉情绪之类的,那就不用了。”   “不是我自闭,或者自尊心高傲什么的,而是我知道,有时候人确实会出于同情而去关心别人的经历和想法。但这种体贴不是我所需要的,如果你是出于礼节才这样问我,那大可不必。”   “我挺清楚自己有哪些毛病,我想说的事情很多,一讲就会停不下来,而且不喜欢被别人纠错或者打断。你听一次两次,或许还好,但是被我念叨多了,你可能会觉得很烦。”   说到这里,不见寒直视苍行衣的双眼,认真地观察他的反应:“我虽然还没有想起自己的记忆,但我大概可以确信,我以前身边没有什么朋友。我这个人吧,性格比较直,所以有话就坦白说了——你是我来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而且还救过我一命,我对你很有好感。我觉得你很有意思,想和你做朋友,也很珍惜现在这种难得建立起来的联系。但是我完全不知道你的想法,所以你对我有什么感觉或者意见,一定要说出来。如果性格适合,能做朋友的话,最好不过。不适合,那也只能说,咱俩没有缘分。”   就在他说这段话的同时,苍行衣的表情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如果不是不见寒一直盯着他,或许就会错过他这一丝细微的眼神闪烁。他的瞳孔细微地收缩了一下,惊讶、欣喜、困惑,糅合在一起,让人无从揣摩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见寒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他从苍行衣脸上看见的那一瞬复杂的表情,可以称之为……   ……受宠若惊?   仅仅一眨眼,他再看苍行衣,仍然是那副从容优雅的姿态,表情哪有半分动摇。   一定是错觉。   “是我疏忽了,忘记了交往是两个人之间要有往有来的事情。”苍行衣朝他眨了眨眼,意外地有些俏皮,“我光顾着好奇你的事情,不停地打探你的想法和信息,也很招人烦吧?我是不是没跟你提过什么关于我自己的事情?对了,你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吗?”   不见寒呆了呆:“呃……你不是作家吗?”   苍行衣微笑摇头:“是,但严格来说也不是。”   “是网络写手?”不见寒追问道,看见苍行衣仍然摇头,又继续猜测,“文案策划?编辑?语文老师?……都不是?到底是什么啊,该不会是写黄文的吧?”   说到写黄文,苍行衣的动作终于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摇头。不见寒乘胜追击:“真是黄文啊?该不会是写基佬黄文的吧?”   苍行衣无奈:“什么写黄文的,我像那种人吗?你通关过我三个情节剧本,见过里面有一点点颜色成分吗?”   “对啊,”不见寒恍然大悟,“我去过你情节剧本啊!从世界模型里面几个剧本拥有的要素,是可以逆推出你真实职业的线索的!”   苍行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不见寒十分笃定:“你是个段子手!”   苍行衣:“……”   看来这朋友是没得当了。   “我是一个民间故事猎人——你听说过民间故事猎人这个职业吗?”苍行衣看见不见寒小小的脸上写着大大的疑惑,就知道他对此一无所知了,于是为他解释说明,“就是四处游历,收集民间劳动者那些口口相传的、快要消失的故事和歌谣,并将它们重新修编撰写的文字工作者。我的创作涉猎范围很广,包括网文、传统小说、散文,甚至诗歌和童话。但是本职工作,还是收集和整理民俗故事。”   不见寒露出了涨姿势的表情:“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职业。”   “这个职业虽鲜为人知,其实由来已久。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有过相关的记载。”苍行衣双手交握,慢条斯理地讲述道,“三教九流之中的‘小说家’,就是民间故事猎人的前身。”   他将语气放缓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又轻又柔,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暧昧感。即使是普通地说着话,甚至是在一字不差地复述教科书上可能提到的内容,都像说情话一般。   “最初的‘小说家’,和我们现在所说的‘小说作者’,并不是同一种职业。《汉书·艺文志》曰:’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小说家的职责,是深入民间,收集各地的风俗歌谣,并且记录下来。聆听街谈巷语,振木铎以寻歌。”   “虽然做这一行当的人,身影往往被隐没在历史背后——但我们时至今日传承未断,仍能听闻久远之前的奇谈,仍然知晓那时候节气如何变迁、古人如何运用智慧生活,这些人功不可没。是他们将精彩的旧世界留存给了我们。”   他说话的语气沉静,声音在雅间清幽透明的空气中缓缓扩散。这种极具有感染力的声线,很容易就能吸引到听者的注意力,不见寒不自觉地认真聆听起来,情绪跟着他的叙述起伏。   就像在他创作的《复苏者》中冒险时一样。   他永远从容,自信,永远知道怎样最能挑动别人的神经。他总是很容易引导别人,感染别人,让别人信服他,跟着他的思路走。   不见寒看着面前这个青年,心中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悸动。   ——好像只要他拿起笔,就会成为造世之神。   他情不自禁地想:如果老寒能拥有苍行衣百分之一的能力,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那个地步?   “我喜欢四处流浪,去看各种各样的风景。也喜欢听别人说故事,惊叹所有的奇思妙想,和不可思议的遭遇。”苍行衣眼中含笑,看着不见寒,透过一双清透湖水一样绿中泛蓝的眼睛,仿佛能窥见他隐藏在微笑之后的脉脉深情,“行走在大地上,不断接触新的东西,才让我感觉自己活着,而不是一潭周而复始循环的死水。”   “我曾经从巴蜀的高原上开始跋涉,徒步穿越盆地和丘陵,去到神农架的深山野林里,看湖泊上升起仙境般的晨雾,和当地做民宿生意夫妇谈起他们与秘境传说的不解之缘。也曾经和地质专业的朋友拜访过西北石壁上的佛窟遗迹,在数百米高的绝壁上,看艺术家们一笔一画修复剥落的岩彩,听他们讲解佛教典故和荒原里失落的文明。”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我在湘江参加端午节龙舟活动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军医。老人家已经八十高龄了,听说我在各地采风,收集人间的故事,热情地请我去他家喝茶。”   “其实当时我听不太懂湘语,老人也不会说普通话。我们之间所有的交谈,都是请他的女儿作翻译,代为转述的。他和我谈起年轻时曾经在海岛上驻守国家的海岸线,后来被征调去北方,远赴边境。忍着陌生的严寒,背着灌满小米干饭的粮袋,在雪地里跋涉——那是我从未曾见过,也难以想象的场景,你能想象我听见他的叙述时,内心感到多么感慨和惊奇吗?”   他说着,配合以简单的手势示意,不见寒不由得顺口接上了他的反问:“确实,我也从来没听过,而且很少去想这些事情。”   “我后来经过他和他女儿的同意,把他的故事写成了一本回忆录,投稿给出版社出版。很多读者看完他的故事之后,给我来信说很受感动,希望能为那位老军医的晚年生活过得更好而出一份力……我代为转达了他们的好意,但是老先生说他并不需要帮助。”苍行衣继续说,“国家给他的补贴很丰裕,儿女也孝顺平安。今天的国力富强,人民能过上和平美好的生活,就是对他这一生艰辛最好的答复。”   “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我喜欢听故事,无论讲述者是什么人,无论讲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我都很喜欢听。因为一个人的故事,往往代表这个人生命的一部分,聆听他人的叙述,同时也会分担他人生命的重量。这对我来说,不仅是乐趣,也是一种荣幸。”   “我同样喜欢写故事。我所听到的、让我受到触动的故事,我会在得到当事人的同意之后,通过我的笔记录下来,转达给更多未曾听闻的人知道。”   不见寒捧着陶瓷茶杯,温热的玄米茶暖暖地贴在手心里,徐徐飘起的蒸气朦胧了他的双眼。   “我想将我的故事、我觉得有趣的一切分享给你”,他还记得过去的自己曾经在手札里写过类似的话。   假如他没有失去记忆,假如他还是那个高傲固执又纯粹的老寒的话。听完这样一席话,说不准已经,视苍行衣为知己了?   所以,如果是苍行衣的话……   又或者说,老寒正应该是一直在等,等一个像苍行衣这样的人出现,并且愿意将自己的故事,讲给他听的吧?   “所以我亲爱的,你应该知道,”苍行衣微微歪了歪头,目光认真地对上不见寒的双眼,“假如你愿意对我讲述你的故事,这正说明了你对我的信任和认可。我对此感到荣幸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厌烦呢?”   “来吧,我已经准备好洗耳恭听了。”他十指交握的双手松开了,再次朝不见寒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将你的故事,分享给我吧。” 第105章 幕间三·同程之约·五   “让我回想一下从哪说起……还是从刚才那里吧。我在学校里找到一个线索,提示我要在夜间的校园里找一样东西。我在学校里待到晚上八点,遇到了一群灵异社的学生在探灵。”   “然后我就觉得他们身上应该是有剧情点的,于是主动提出说,要和他们一起行动……哈哈哈,你不知道,他们当时竟然还开口就说,怀疑我是鬼呢。”   或许以往习惯用图画来转达故事的,不见寒并不是很擅长口述。他的语速又很快,往往说完前一句,不知道下一句要说什么,于是就卡壳,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呃”、“嗯”、“然后”几声。   苍行衣一直很耐心地听,偶尔在他停顿的时候反问一句,提示他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比如说“是这样啊”,“嗯,然后呢?”,或者“哈哈哈那是挺有意思的”。   卡壳的次数多了,不见寒自己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苍行衣放轻声音,以一种带有引导性的姿态安抚他:“喝口茶,慢慢说。你不用太紧张,我又不会催你。语速可以放慢一点,一边说一边思考,接下来一句话要怎么讲。”   不见寒已经尴尬到有点僵硬了,目光甚至不好意思看向苍行衣,一直盯着他袖扣浮雕玫瑰的金袖扣:“不好意思,我好像不太擅长讲故事。”   “也没谁是天生会的。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社交障碍很严重的。”苍行衣朝他笑了笑,“你在我面前竟然会不好意思?我可记得,你是曾经大喊过要踏着我的棺材板冲浪的男人。”   不见寒:“……噗。”   苍行衣的调侃成功打消了不见寒紧张的情绪,他按照苍行衣所说的,喝了一口玄米茶,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然后继续叙述起来。   这一次,他说得流畅多了。   “我在第一个通关的情节剧本里拿到了一个道具,是怕鬼的手电筒,只要照到灵异的东西就会熄火。我怀疑灵异社成员之中有鬼,于是拿手电筒出来,挨个照他们,没想到手电筒始终完全没有反应,我当时还以为它坏了。”   “后来我又怀疑,这几个灵异社成员都是鬼。但是当时身边没有别的情节线索,所以我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一边跟着他们探灵,一边收集消息,从他们口里猜出这个剧本的主线和学校里‘七大不可思议’的故事有关。”   虽然他当时猜测六个灵异社社员全是鬼的想法是对的,但现在回想起来,手电筒并不是因为他们是鬼,所以才始终不亮的。   手电筒失效的真正原因,是手持电筒的不见寒,也就是《第七不思议》的主角老寒,已经死去多时,是统治整个校园夜间世界的隐鬼。   “我想的果然是对的,他们六个全都是鬼,是七大不可思议的前六个,最后一个你猜是什么?居然是我自己,我虽然早有预感,但最后解谜的时候还是惊了。‘我’死的是真的惨,生前天天被校园冷暴力,被同学老师当成透明人,没人搭理。后来‘我’被人反锁在地下室里,因为经常被无视,所以干脆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一直困在地下室整个暑假,活活饿死在里面。”   “‘我’死的时候……算了,说第一人称好奇怪,还是说主角吧。主角临死之前最后想到的事情是,他想画画,要趁生命的最后几天把一个故事画完。于是他创造的这个最后的故事,受他强烈的执念影响,竟然变成了现实。”   “他画的那个故事,就正好是七大不可思议——也就是说,在剧本一开始,我闯进的夜间校园,就是他故事里的世界。”   “我的猜测是这样的。主角的执念是将故事说给别人听,但是实际上,从来都没有人听他说他的故事。于是在夜间世界创造出来之后,他让自己失忆,重新走进这所校园的夜晚,以一个陌生闯入者的身份,去听自己曾经讲述出来的故事……”   “从始至终,他说故事只说给了自己听,听他故事的人,也只有他自己。”   说到这里,不见寒打开手机,点开背包查看道具。在通关《第七不思议》之后得到的创作者手札,展开在手机屏幕上。   他犹豫了一下,究竟要不要把这份笔记给苍行衣看?   但是抬头看见苍行衣认真聆听、耐心等待的模样,他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没来由的信任感——他觉得苍行衣不会伤害他。   “这是我在通关之后拿到的奖励,创作者的手札。”不见寒说着,将手机递给苍行衣,“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看一眼,我是根据里面说的一些话,推断出自己可能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创作这个故事时的想法的……”   苍行衣接过手机,单手支着下巴,慢慢地看着。   说来奇怪,苍行衣身为一个写文的人,按道理来说,阅读量应该很大,阅读速度也比一般人要快很多才对。但是一张不见寒扫了几眼就看完的手札,他却看了很久。   好像不舍得太快看完,于是逐字逐句地细细品读,每看一句都要认真仔细地将它揉碎,珍藏在自己脑子里一样。   良久,他放下手里的手机,递还给不见寒:“我觉得你的推断是很有道理的,这上写的话,有些相当有意思,甚至很多我都曾有同感。”   不见寒笑起来,在递出手机时莫名悬起的心,稳稳当当放了回去:“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幼稚,中二什么的。”   “怎么会呢?”苍行衣轻轻摇头。   这时候他反而没有笑了,颜色清透纯净的绿眼,安静地看着不见寒。   “无论是理想还是执着,都是很宝贵的东西。”苍行衣说,“我不认为有任何人有资格嘲笑这件事,哪怕是持有它们的人自己,也不应该轻视。”   当他收敛轻浮的笑容,认真凝视不见寒的时候,不见寒感觉,他好像瞬间换了一个人。   如果将往常有说有笑的苍行衣形容成一簇怒放的玫瑰花,轻佻又暧昧,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芳香。那此刻的他,就像一丛黑暗深处的荆棘。   尖刺黯淡,沉默垂血。   苍行衣问:“所以,一直困扰着你的问题,是什么呢?”   “你说的对,理想和执着,都很值得珍视。但是我在通关这个剧本,看完这份手札之后,就一直在想,”不见寒忽然有些难以直视他,看着手里的手札,声音微哑地说,“虚妄的理想也应该被坚持吗?偏激的执着,也完全没有错吗?”   “其实,即使没有记忆,我也不难想象。如果换我成为《第七不思议》故事的主角,面对那样的情形,我或许也会有和他一样的想法,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但是这些,都是对的吗?”   “他用生命一直在执着的,要讲一个故事,要将自己心中的故事分享给别人……这有意义吗?他说的故事,从来都没有被人听见。这个故事值得吗?它有被人认真聆听的价值吗?它说明了什么道理,或者它传播开来对人类社会有什么贡献吗?如果它有价值,为什么没有人听?如果它没有,为什么还要坚持去讲?”   “这样一件事,坚持去做,用生命一直坚持去做……真的值得吗?”   苍行衣一直在安静地聆听他的困惑,直到他问完,终于又抬起头来,用迷茫的眼神看着自己,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他慢慢地说,“为什么要写故事,为什么不像普通人一样,做所谓对社会有用的事,过简单重复的生活……这个问题,是挺难给出答案的。”   不见寒捧着茶杯问:“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的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回答,你其实已经给自己了。”苍行衣又朝他微笑起来,“手札里不是写了吗?这个故事,是你讲给自己听的,用来满足自己,成全自己。”   “在问创作有没有价值之前,要先问一个问题:你是为了什么在执笔?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为了稿费,为了名誉,为了发泄,还是为了爱和理想?”   “创作本身就是一件私人而且隐秘的事情,不是所有作品都需要被人看见,也并非所有故事都是为了被别人认可而存在的。你既然是为自己执笔,那么——当你画的时候,你大声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当你回头去看的时候,能够想起你编造这个故事时的心情,明白自己表达了什么。你创作它,它回馈你,这就是价值。”   不见寒若有所思,微微皱起眉。   “话是这么说,但总还是觉得……有点遗憾吧。”他耸了耸肩,“其实我开始创作的时候,就是秉持着将有趣的故事分享给别人的想法——即使没有上升到有没有价值和意义的高度,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大声安利给别人,却没人应声,多少还是会感觉尴尬,而且挺失落的。”   他实在不习惯这种沉重严肃的气氛,于是尽量用了轻松的语气去吐槽,想快点把这一段给揭过去。   但是苍行衣像会读心术一样,轻而易举地,能够洞悉他的想法。   “我刚才说的那段话,并不是单纯在安慰你,也不是在通过说明故事真正的价值在回馈你自己,而变相承认它确实不值得被别人聆听——恰好相反,我现在,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青年温柔地说,“你的故事我听到了。这个故事很有意思,我很喜欢。谢谢你。” 第106章 幕间三·同程之约·六   温柔,体贴,幽默。   擅长聆听,愿意去理解别人的想法,而且尊重别人的信念。   既可以清晰地讲述自己的观点,又能够在不动声色间引导别人的表达。不仅可以轻松地调动交流的气氛,还会适时化解每一份尴尬,在对方最重视的地方给予恰到好处的回应。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   短短一餐饭的时间,不见寒已经彻底颠覆了自己之前对苍行衣的印象。   他曾经觉得苍行衣轻佻孟浪,虽然很有才华,但言行举止中都透露着一股不靠谱的气息。尤其是在《复苏者》里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时候,只感觉这家伙神经质堪称世界之最。如果世间真的有排行榜系统,能够统计一个最气人玩家排名的话,这家伙怕不是要常年稳据榜首。   所以他之前在玩家论坛里看到的,说什么苍行衣渣男,苍行衣撩妹之类的吐槽贴,全都是当笑话看,一笑而过。就这种家伙也能撩到人?被撩到的人,那得是有多眼瞎。   现在他知道错了。   如果只见过苍行衣现在的这一面,真的让人很难不心动。   别说女孩子了,就连他一个男的,都产生了“只要他一直保持正常,我也不是不可以冲”的感觉。   他忍不住问苍行衣:“你平时和别人交往的时候,也都是这样的吗?”   苍行衣侧首反问:“嗯?哪样?”   “就,就是那种……唉,你懂我意思吗,就是那种感觉……”不见寒双手在半空中比划比划,到底不像苍行衣那样是学文的,形容精准,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合适的词来。   说渣男吧,好像也不至于真渣,还没到那个程度。说撩骚吧,又感觉gay里gay气,讲出来怪怪的。   最后词穷,憋出来一句:“就,那种。魔术师行为!”   这形容的很模糊,但又迷之直指核心,苍行衣居然一听就懂了。   “我觉得你对我可能有什么误解。”苍行衣双手在身前比划一个叉,对不见寒的质询表示否定,“或许我说话方式确实比较讨巧,但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我这里得到这种待遇的。如果我对谁和颜悦色的话,那通常代表,他身上有我正在图谋的东西。”   不见寒眼神顿时变了:“你图我啥?”   苍行衣朝他比了个心:“我馋你身子啊。”   不见寒:“……”   看他当人的时间久了,偶尔会忘记他狗起来的样子。   不见寒:“死基佬,滚。”   “哈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苍行衣笑着摆手,“不过这句话,的确有一半是真心的……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不见寒还被他刚刚那句“馋身子”噎着,心情在温情感动和被气笑之间反复横跳,给了他一个白眼:“那你几个意思?”   “我来《世间》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复苏市不大,所以很多资深的玩家对我都眼熟了。”苍行衣摊手说,“你刚来,或许还不太了解,我在复苏市玩家之间的风评不是特别积极。所以有时候吧,匹配到需要多人合作通关的高星剧本,还没有来得及展开攻略,就会先被其他玩家围攻,这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不见寒:“我竟丝毫不感到意外。”   回顾一下玩家论坛中对苍行衣的评价,完全可以想象到那种鸡飞狗跳的场景。   “所以我一直在物色合适的队友。”苍行衣说,“我需要一个人,能够在攻略高星剧本的时候配合我的行动。但是合适的人实在太难找了,复苏市的资深高玩多半有自己的团队,普通的资深玩家和中游玩家,又都不太待见我。如果去找那种刚刚进入复苏市的新人,从头培养起,太过耗费的时间和精力。”   “我思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最开始和你一起过剧本的时候,就有过这个念头。后面虽然出了意外,你一直在医院昏迷,但是通过《复苏者》的过渡,你也已经有了相当的攻略经验。”   “创作《复苏者》的同时,我也一直在观察你的反应。你的性格很坚韧,适应性和学习能力很强,可以快速接受各种剧本环境,吸收通关经验,选择正确的对策。”   “而且你的思维也很活泛。虽然是我没有刻意掩饰,不过你能猜到自己身处一本小说中,知觉确实敏锐,也很敢去想。”   “在行事观念上,你一方面有自己善恶观和行事原则,另一方面也相当能够变通,为了通关可以不局限于常规的操作,这点我很欣赏。”   不见寒听着,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别吹了别吹了,再吹孩子傻了。”   苍行衣一边微笑,一边说出了最后一点:“最重要的是,经过《复苏者》的历练,你会比其他人更熟悉我的行事风格。如果你愿意和我合作的话,我们可以省去很多磨合的功夫。”   不见寒:“噗嗤,你的行事风格?无限套娃吗?”   苍行衣耸了耸肩,两人相视,不禁会心一笑。   “我必须承认,我愿意这么积极地为你提供便利,确实有想挟恩图报的成分在里面。”苍行衣坦白道,“由我来带你渡过新手期,你会更加熟悉我,而且对我有天然的好感加成。但是我猜,依照你的性格,事后再让你知道我的盘算,即使不会朝我生气,心里也难免膈应。所以干脆现在就和你摊开说清楚。”   “我会带你渡过新手期,通关剧本,给你提供丰厚的资源,让你迅速成长起来。相对的,我希望你未来可以成为我的固定搭档,配合我的行动,一起攻略高星剧本。在遇到需要多人合作通关的剧本时,替我做掩护,或者和我一起把其他玩家搞出去。”   “怎么样,考虑一下?”   不见寒撑着脸,在心里快速地权衡了一下利弊。   答应和苍行衣合作的优势非常明显。虽然苍行衣没有明说自己的水平,但不见寒之前在论坛搜过他的消息,对他在玩家中处于哪个阶层,心里一清二楚。   能挑战七星剧本的罕见高手,复苏市排得上名号的资深玩家,真正的大佬。   他的通关经验、拥有的道具,都是普通玩家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跟他一起玩,以后的游戏币、道具和秘籍根本就不用发愁,五星以下的剧本也是闭着眼通关。   但是相对的,被打上苍行衣所属的标签,问题也很明显。   就像苍行衣自己说的那样,在复苏市老玩家中可以算得上臭名昭著。答应合作之后,苍行衣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针对苍行衣的恶意和袭击,同样也会落在自己身上。   自己有这个能力,跟得上苍行衣的步伐,扛得住这些将要面对的风险吗?   苍行衣当然能轻易地看穿不见寒在犹豫什么,又对他说:“你不必急于答复我,可以慢慢思考。当然,我也完全没有勉强你的意思,会优先尊重你的想法。即使你心里有顾虑,不想做我的固定搭档,我同样会像之前所承诺的那样,带你渡过新手期,补全你为了救我而损失的所有新手福利,直到你成长到可以在复苏市独立生存为止。在这段时间过去之前,你任何时候给我答复,都可以。”   “……让我想想啊。”不见寒双手交叉,撑在面前,继续思考。   苍行衣所说的话,倒也点醒了他。   到目前为止,他通关的所有剧本,包括《复苏者》中的剧本一共六个,全部都是单人剧情向剧本。他还没有过和别人合作通关的经验,而照苍行衣所说的,世间最多的剧本是要求团队合作的挑战剧本,日后他势必也要进。   但凡有点常识都知道,这种团队合作剧本,有自己的固定队伍,比散排凑数体验肯定要好。彼此熟悉的人之间,无论是操作配合还是分配奖励,都比散队来得便利。所以,他肯定迟早要加入一个固定队伍。   既然队伍早组也是组,晚组也是组,那何不选择实力强大,而且也和他更加熟悉的苍行衣?   至于和苍行衣搭档之后可能会面临的风险——早期遭遇的危险苍行衣肯定会酌情替他解决,等到他成长起来之后,达到足以配合苍行衣的水平,又有什么能威胁得到他?   想到这里,不见寒十分意动。   而且更重要的是——   苍行衣自己本身,是一个能够让他感觉很舒服的人。   虽然苍行衣承认了有算计的成分,但他仍然觉得,就算有时候离谱了点,苍行衣确实是一个会让他喜欢的家伙。   “你的提议我很心动,不过我认为,这不是一件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的事情。”拿定了主意,不见寒开始认真和苍行衣探讨组队这件事的可能性和细节,“你说写《复苏市》的时候一直在观察我,但事实上,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参与过任何一个团队合作剧本,也没有任何相关的经验。虽然你没有说,但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肯定相当悬殊,我没有配合好你的把握。”   苍行衣说:“我并不介意这一点。我也有过新手期,是从懵懂稚拙一路走过来的。”   “你先听我说,我不是拒绝的意思,正好相反,我挺想和你组队的。”不见寒做了一个双手下压的动作,“我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过剧本的吗?我们正好可以选择一个合适的剧本,去试试感觉,先彼此熟悉一下。如果通关之后,互相都觉得表现挺好,挺合得来,那我们就正式组队。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苍行衣恍然,点头道:“你想的还挺周全。”   他朝不见寒伸手,递出尾指,俏皮地勾了勾:“那就这样约好了。咱们先试用期,过了觉得合适再正式组队。一言为定?”   不见寒勾起他的尾指,伸出拇指,在他的拇指上印了一下:“一言为定,合作愉快。” 第107章 幕间三·同程之约·七   “既然决定要相互磨合,那就先挑一个双人团队剧本,去体验体验?”苍行衣说着,同时拿出了手机,看有没有人在商城寄售合适的剧本入场券,“你也可以去看看,选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这个阶段的话,我比较推荐三到五星的剧本,悬疑类的,或者低灵异类的。克苏鲁系的就暂时不要考虑了,涉及邪神的内容,星级再低,也会有翻车的可能。”   对此不见寒同感,就从他自己的个人经历来考虑,他对克苏鲁系确实有一定的心理阴影。   “啊,说到这里,你提醒了我。”不见寒从物品栏里拿出了孤儿院的参观门票,“我上个剧本达成一命通关成就,奖励了一次抽奖机会,抽到了这个。你帮我看看,这是啥玩意?”   苍行衣接过看了一眼,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是一张双人三星剧本入场劵,你运气不错啊。抽奖能抽中入场券的几率,是很小的。”   不见寒来了兴趣:“那我们正好可以去这个本遛遛?省了门票钱。”   “省门票钱……你这个说法还挺形象。”苍行衣失笑,“先不着急决定,去收集一些有关这个剧本的信息吧。我们可能需要回一趟你刚刚去过的游戏店。”   “去那里干啥?”   “你应该有留意到,店里有很多游戏光碟在售吧。”苍行衣说到这里,不见寒点点头,于是他继续说,“那些光碟的作用,不是单纯的娱乐而已。《世间》有一种特殊道具,叫做‘空白的光盘’,它们可以将你在剧本中的通关经验录刻下来,以电子游戏的形式复现。当你把它带回复苏市之后,就可以通过电脑读取光盘,重温游戏经历。”   “由于空白光盘的这种特殊作用,经常被玩家们拿来当做攻略参考。有能力的团队在进高星剧本之前,会携带上空白光盘,顺利通关以后,将录刻通关流程的游戏光盘拿去高价出售。假如有其他团队刚好获得这个高星剧本的指定入场劵,那光盘的意义就很大了,这相当于预演了一遍剧本中可能发生的状况,从而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损失。”   “原来如此。”不见寒点头,“那光盘很贵吧?”   “看具体情况。光盘录刻到的剧本星级越高,流程越完整,售价越贵。流程完整的一星剧本光盘售价大约是两百游戏币,每升一星,价格会视剧本具体难度变化翻五到十倍。五星剧本以上的游戏光盘,基本有市无价,或者只接受以物易物。”   不见寒掰手指算了一下。   照这个比例翻,一张六星剧本的光盘,能卖天价。   他立刻问苍行衣:“你以前也是卖碟的?那岂不是赚翻了?”   “什么卖碟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都那么怪。”苍行衣被他呛了一下,“卖过,不过我更多接受以物易物,而且我的通关操作并不完全适合所有人。现在市面上的高星光碟,多半是复苏市里另外几个顶尖高玩出产的——如果能够见到的话。”   说到高玩,不见寒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个和苍行衣在复苏市论坛中并列的名字。   不见寒问道:“除了你之外,我听说的高玩只有一个俞尉施……好像很出名的样子,你知道他吗?”   “没见过面,听说过他的事情。很久以前白金联盟的高玩邀请过他组队,但他没回信,估计已经有固定团队了。或者像他那样的人,应该不屑于和人组队吧。”苍行衣简单说明了一下,起身买单,“走,我们回游戏店去看看。”   游戏店里在售的,大多是一二星的剧本光碟,三四星也有,但是很少。想要找到一个指定剧本的光碟,就更困难了。   意料之中的无功而返,苍行衣对不见寒说:“你试试在论坛上发个帖子,说求购三星祖安孤儿院剧本的光碟,看看有没有人联系你。实在买不到,也没关系,三星剧本而已,盲撸也能过。”   “好,我试试。”不见寒拿出手机。   玩家论坛可以未登录状态下浏览,但是想发帖,就必须要注册了。不见寒用手机号注册了一个新账号,在写昵称的时候顿了一会儿,然后打下“不咕鸟”三个字。   目前还没有人使用这个昵称,注册成功了。   苍行衣看见他填写的昵称,不禁笑了两声:“看得出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分。”   不见寒顶着一头问号回视他,只见他拿起手机在自己面前一晃,游戏论坛的登录昵称上赫然写着三个字。   “知更鸟”。   不见寒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想通这两个名字之间的关联,也是失笑:“确实有缘!”   “一般这种求购贴,回复都很慢,等个几天实属正常,不用心急。”走出理想城购物中心,苍行衣招来出租车,让不见寒跟自己上来,“先去我家坐坐,路上我给你讲解一下复苏市大概的情况。”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   “复苏市分为六个大区。我们现在所在的是市中心,也就是以荆棘广场为中心的纪新区,另外五区,分别是你住的松陵街,我家那边的三源路,以及黄北林、兴洪场、谷围山。每个区建筑风格特色都不太一样,很好辨认,而且各有一套生活基础设施,所以衣食住行都相当方便。”   “游戏币是复苏市内通用的货币,换算成软妹币,比例大概是一比一。获得方式是比较基础的东西,想必你自己也能观察到,我就不多说了。你有什么其他问题想问我的吗?”   不见寒举手提问:“我知道有些游戏有不止一个的主城,世间除了复苏市,也有其他主城吗?”   苍行衣双手指尖相抵,靠在鼻尖前的位置:“这个不太好说,至少我们能观察到的主城,只有复苏市一座。直到目前为止,也有不少玩家为了回到自己的原生世界作出努力,但是始终,我们都没有和外界取得联络。”   “那复苏市有边界吗?市外是什么样子的?”   “有。复苏市周围被可见度非常低的浓雾笼罩着,谁也不知道浓雾之后是什么。曾经有玩家进入浓雾中去探索过,但是再也没有出来,也没有任何人再见到他,或者得到他的消息。如果不是去了其他空间,恐怕就是死亡了。”   不见寒让苍行衣为他介绍复苏市的本意,是想对世间游戏有更多的了解。但是听得越多,他反而越感到困惑,无数的疑团悬在脑海上空。   《世间》是什么人所创造的游戏,它和现实世界还有联系吗?那些走进浓雾的人去了什么地方?   为什么只选择创作者作为参与游戏的玩家?   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说这个游戏旨在促进人类的进化,那么它的节奏未免又太悠闲了一点。如果说是一座只需要人们享受游戏快乐的伊甸园,其中的病痛和死亡,却又是真实的。   这太矛盾了。   “现在你也不用想得太多。不必担心,虽然很多事情没有确定,但有一点是必然的——进入复苏市的所有玩家,都是自愿来到这里的。”苍行衣摸了摸不见寒的头,“现在你只需要顺其自然,变得更强,然后走下去。所有的困惑,这个游戏都会在以后给你答案的。”   不见寒叹气:“希望如此。”   出租车驶入三源路,开进了一处别墅小区。   苍行衣家,是一栋两层的小别墅,带一个精巧的前花园。看得出来,房子的主人常年奔波在外,没空打理,花园里的草木生长相当狂野,甚至顶开了铺路的瓷砖。   一丛种在墙边的爬藤蔷薇异常茂密,沿着墙壁攀满了落地窗。不知道在没有季节变迁的复苏市,它们是依据什么判断自己应该何时开花的,总之在不见寒踏入花园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满墙的蔷薇花。   粉白色的花朵挨挨挤挤地簇拥在一起,像瀑布一样,从墙上倾泻下来,流淌到地上。浓郁张扬的芳香扑面而来,几乎是一瞬间,就把人淹没在里面。   难怪苍行衣身上有那么持久的玫瑰花香。   每天住在这种鲜花簇拥的地方,当然早就腌入味了。   一楼进门是客厅,带厨房、餐厅和茶室。熟悉的格局和家具摆布,一瞬间就让不见寒心里蒙上了一层钥匙状的阴影。   他伸手指着这别墅:“你这……”   “是不是有种既视感?”苍行衣朝他无辜地笑了笑,“晚上留你作客,我亲自下厨,做全肉宴?”   不见寒:“给爷爬!!!”   纵观整座房子,装修大体是简约的北欧风格,色调以灰、白、蓝为主,通透整洁。餐桌上铺着素色的台布,上面压着玻璃花插、银烛台和成套的陶瓷餐具。客厅铺了又厚又软的绒地毯,赤脚走在上面,触感异常地绵柔。   虽然家具几乎没有使用的痕迹,让人怀疑这并不是有人常年居住的地方,但是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身处其中,感觉十分舒适。   不见寒心想,正像他之前所猜测的那样——这个名字叫做苍行衣的青年,是一个非常精致,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苍行衣带他上了二楼。二楼的格局和剧本中的林家别墅不太相同,只有三四间房间。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以及一间画室,每一间都足够宽敞。   “左边的卧室是我常住的房间,右边那间还没有准备家具,所以比较空。”苍行衣将所有房间的门都打开,展示给不见寒看,“如果一起过完剧本之后,你确定和我搭档,我希望你可以搬到这里来和我一起住,到时候这间房间就归你,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家居城选购家具。距离拉近,我们之间的交流效率会更高。”   “还要同居吗?”不见寒吃了一惊,“也不是不可以,但租金的话……”   “不用租金。复苏市的房产是可以买断的,这栋房子所有权归我。”   啊,软饭好香。   “你这里还有一间画室?”不见寒将头探进自己最好奇的一间房间,“哇,东西挺齐全的……”   东西岂止是齐全,完全可以开一家小型画材商店了。   从各种品牌的画纸,到颜料,再到画架、画笔,扫描仪、透写台、打印机,电脑和手绘板,甚至还有一台3D打印机,设备一应俱全。   其中物品种类还分得很细,画纸有水彩纸、素描纸、速写纸、漫画原稿纸等等,颜料有水粉、水彩、丙烯、马克笔、国画颜料和漫画墨水。   最夸张的是,有整整半面墙的位置,苍行衣在上面按色相顺序罗列了彩色铅笔,旁边半面墙是用试管分装的、已经研磨好的彩色矿石粉——这是岩彩绘画的原材料。   堪称美术生的天堂。   不见寒酸得声音都哽咽了:“你也学画画吗?”   “画画?不,没有。我不会画画。”苍行衣笑着摇头。   他从自己的钥匙串上取下开启画室的那一把,丢给不见寒。   “这是早就给你准备好的,当做是邀请你入伙的见面礼吧。” 第108章 幕间三·同程之约·八   “啊这,这。”不见寒受宠若惊地接住钥匙,“这不太好吧?搭档的事情毕竟还没有完全定下来……”   “那有什么的,就当我交你这个朋友了。布置这些东西,在复苏市又花不了多少钱,将来你成为高玩,自己搞一个,分分钟的事儿。”苍行衣耸肩,“再说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咱们俩事没成,我还指着靠这间画室骗你多来我这做客呢。”   不见寒笑骂:“什么事成没成,你怎么说的好像相亲。”   “不是也差不太多么?”   “这差太远了吧!”   虽然苍行衣口头上是这样说,但不见寒心里清楚,事情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布置这样一间画室,并不是有钱就可以做到。其中更多的,是投入的精力和心血。   如果不是学美术的人,有谁会去研究,水彩和水粉颜料之间有什么区别?不同品牌的画纸,哪个吸水性更好,哪个更容易着色?   为了布置这间画室,苍行衣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做了多少功课,了解过多少美术方面的东西?他说他不会画画,那这间画室,真的完全是为自己准备的?   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这间画室是为不见寒准备的,也就是说……在不见寒还躺在医院,处于脑死亡期间的时候,苍行衣就已经在着手布置这间画室了。   为什么?   只是因为救命之恩,有必要悉心到这个地步吗?   不见寒额角微微一跳,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有一瞬间,好像有什么感觉从他脑海里闪过,但是那种异样感来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已经消失了。   他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这个苍行衣,对他未免也太过了解了吧?   “等等,苍行衣,我问你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在进入《世间》游戏之前就认识了?”   从来不习惯把疑问憋在心里,不见寒有话直说,立刻就问了。   苍行衣很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笑着反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感觉你对我似乎很了解的样子,关于我失去的记忆,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不见寒越是问,越是觉得可疑。   “没有。在接触世间游戏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苍行衣摇头,“我甚至不能肯定,你和我是不是一个原生世界的人。你说感觉我了解你,大概是基于你目前失忆这个前提。”   “在你复活之前,我和你有过一个剧本的交集,你的名字、喜好,还有漫画家的职业,都是你在那个时候告诉我的。我同样告诉了你很多关于我的事,你只是忘记了。”   “不过这都没有关系。”苍行衣朝他温和地笑了笑,“你和我有缘分,我们从任何时候开始认识,都来得及。”   他说完,带着不见寒回楼下,说要去找张复苏市的地图来给他看看。   看着苍行衣的背影,不见寒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种古怪的猜测。   不应该。不见寒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他自己,即使是被人救了一命,心怀感激,又一见如故,也不会对别人这样,照顾到无微不至的地步。   苍行衣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总不会是暗恋我吧?   不见寒被自己的猜想吓到,心头突地一跳。   不,这不太可能。   冷静下来,他回顾自己栽在魔术师手中的经历,很快回过神来。   边仇最擅长给别人自己被爱着的错觉,让人对他眼中的深情脉脉深信不疑。既然苍行衣是《复活者》的作者,和边仇有一样的特质,一点也不稀奇。   又或者说,边仇之所以那么容易让人依恋,正是继承了苍行衣的这个特点。   从这一方向回溯起来,不见寒立刻就推导出了自己初恋沦陷的全过程——边仇一开始对他太好了,无条件的信任和宠爱,若离若即的态度,再加上各种似是而非的告白。是他先怀疑边仇真的喜欢他,然后才对边仇产生兴趣和好感,主动去亲近,以至于两人羁绊越来越深的。   结果直到最后,他陷入太深,真正动心的时候,边仇那个混账对他说什么?   ——“亲爱的,我甚至愿意为你而死。但这不是爱情。”   被忽悠得一塌糊涂。   眼前这情况,完全就是玩偶之国经历第一阶段的复刻。不见寒顿时对苍行衣警觉起来。   苍行衣的魅力散发,完全是他性格使然。不能以为他喜欢自己,那都是错觉,自作多情。谁信谁傻逼。   他们毕竟只是合作关系而已,最好还是要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关于这点,有机会也要提醒一下苍行衣,让他收敛一下自己无处安放的荷尔蒙,没事别乱放电。   自己好歹是他预定的未来搭档,即使被他无意撩到又始乱终弃,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最多往死里打一顿。但是万一他在外面渣了别人,人家上门讨债,自己要帮他收拾首尾,那得是多大的工程量。   不见寒坚决拒绝任何形式的加班。   苍行衣把找到的地图铺开在桌面上,抽出一只钢笔,一边跟不见寒做解说,一边在上面标记号。   除了复苏市六大区域更加详细的情况之外,他这次还另外介绍了目前在复苏市内比较知名的高玩,并在地图上标出了他们的居住地和活动范围。虽然世间游戏没有官方的排行榜,但是玩家之间有做民间的统计,论坛里也有相关留言帖。   “剧本的进入评星机制,你应该已经了解了吧。和我一起过剧本,复苏市内的高玩,你以后都可能会对上,所以最好提前眼熟一下。”苍行衣用钢笔在地图上圈出几个住宅区,“猩红场的侯立谢和王德发,是来自同一个原生世界的好兄弟。他们两人一个专门写都市异能,一个擅长玄幻升级流,天天嘴上说着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心里都想当对方的爸爸。两人都曾经把对方写进自己的小说里——以痴情女主角的身份,还比赛似的写,看谁家写的女主更会舔。”   不见寒:“哇,他们真的不是一对基佬吗。”   苍行衣继续介绍:“松陵街的霜傲天,女强文写手。笔下多见女主独自美丽的买股文,据称是个女汉子,不过我对此持保留意见。我曾经和她一起下过一次本,演技一般,心态不行。在本里还好,出门时哭的一塌糊涂,后来还找人追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她了。”   不见寒想起来了:“论坛上好像有人八过你和她的爱恨情仇,你渣人家了?”   苍行衣摸着下巴,开始回忆:“我什么也没干啊。说起来那次剧本我印象还挺深刻,boss是个变态基佬杀人狂,所以为了逃命,除我之外的男玩家都换了女装。霜傲天一开始跟我称兄道弟,后来知道boss的属性,又说我长得挺好,一看就是基佬,适合当诱饵。怂恿队友把我绑了丢在客厅,等着勾boss来。”   不见寒:“然后呢?”   苍行衣:“boss来了,我跟他坦白了我是诱饵,然后娘声娘气地告诉他其实我是女扮男装,霜傲天才是真汉子,为了逃避被gay的命运穿上了女装。”   不见寒:“草,boss这也能信?”   苍行衣:“因为其他男玩家都换了女装,在扒过一个女装大佬之后,他就信了。之后他追杀了霜傲天整个剧本,直到扒光她才罢休,据说分尸后还很唾弃地呸了一句‘一个女的长这么平干什么,害老子追错半天’。”   不见寒:“……难怪人家是哭着出本的。”   总之后来被姑娘带人围殴,苍行衣一点也不冤枉。   “前面三个,都是隶属于白金联盟的高玩,往后就大多是些散装玩家。比如说黄北林的老蛇皮,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只知道这个论坛昵称。你一定会喜欢他,因为他是写黄文的。”苍行衣接着说道。   不见寒感觉自己人不好了:“不是,怎么我就会喜欢了,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老蛇皮不仅只写黄文,还喜欢搞人外,灵车漂移。”苍行衣十分感慨,“在这方面我确实自愧不如,写不来啊。”   不见寒:“你不对劲。”   “最后是谷围山的释梵。一个很坚定的有神论者,坚信世界上有神佛和地狱之说,认为人死之后会转世轮回。他和你一样,画漫画的,英年早秃。他画的都是佛教小故事,而且更新频率感人。”苍行衣说,“我听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年更是烦。”   不见寒:“可恶。同样是画漫画的,我好像隐约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除开这几个人外,就是之前你提过的俞尉施了。在复苏市的高玩里,他算是实力最强,而且背景比较神秘的一个。”苍行衣说着,在地图中央地区画了一个红圈,“我不清楚他的创作类型,这个人很少参与多人团队剧本,即使参与,也不和别人一起行动,所以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论坛上推测他住在纪新区,但是具体位置说不准。我有一个猜测,他参与的团队剧本这么少,星级评价却很高,那就说明——他的个人情节剧本很多,而且他的情节剧本星级,可能非常高。”   “基于这个推断,比起其他的写手或者画手,我怀疑他是一个……可以真正被称作‘文人’或者‘艺术家’的人。”   不见寒看着地图上醒目的红圈,若有所思。   “如果是我不在身边的情况下,你遇到他,我对你的期待只有一个,那就是保全自己。”苍行衣说,“他曾经有过孤身毁灭剧本的前科,可能的话,尽量不要和他对上。”   不见寒点头:“知道了。我这个人大部分情况下还是比较惜命的。”   一边说着,他留意到了苍行衣执笔的手。   苍行衣刚才在地图上圈画,一直是用左手拿笔的。   这和他在《第七不思议》剧本中想起来的推断一样,苍行衣好像确实是个左撇子……但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件事?   因为之前逛街的时候,无论是拿东西还是吃饭拿筷子,苍行衣都是用右手的。他的惯用手明明就是右手啊,为什么却喜欢用左手写字?   不见寒问:“你是左撇子吗?”   苍行衣神态十分自然地回答:“不是,我惯用手是右手。怎么了吗?”   不见寒更加感到奇怪了:“那你为什么是用左手在写字啊?”   “这个问题也经常有人问我。”苍行衣轻轻一笑,“没有为什么,我的右手没办法执笔,因此只能让左手代劳了。”   直觉告诉不见寒,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藏的缘由。在他正想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只好先拿出手机看看,是他刚刚发布的帖子收到了回复消息。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卖碟的来联系他了。 第109章 幕间三·同程之约·九   【我这里有一张三星光碟,内容符合你求购的要求。有意私聊?】   不见寒点开这个论坛id名为“糯米糍”的账号主页,大致扫了一眼她回复过的帖子,以确认对方不是骗钱的。这个账号下面的回复,其中有一半是各种道具交易帖,另一半是……   感情生活咨询贴?宠物的饲养交流贴,还有磕复苏市高玩cp的讨论贴?   什么鬼,这也能冲?   抛开这些题外话,他给对方发了私信。   【不咕鸟:可以具体说说光盘刻录的剧本信息吗?】   【糯米糍:这个剧本好像是孤儿院背景,带恐怖元素,刻录之后是像素风格的横版游戏,需要双人合作通关,孤儿院的名字叫做祖安孤儿院。是你需要的剧本光碟吗?】   【不咕鸟:条件都对上了,应该没有错。这张碟你多少钱愿意转让?】   【糯米糍:哎呀,你等我算一下。】   【糯米糍:完整三星光碟的市场均价是在两万游戏币左右吧。我这张碟,游戏内容挺完整的,但是根据我通关三星剧本的经验来看,流程有点太短了。我怀疑可能没有完整录刻到整个剧本的情节,只录到了关键部分。折个价算你一万二吧,或者接受以物易物,一个[再来一次]。(此处有笑眯眯的兔子表情包。)】   不见寒给苍行衣看了看对方的回复,问他:“你看这合适吗,买不买?”   “对方开价还挺实诚的,看起来通关经验也老道。”苍行衣摸着下巴思索,“你看她交易记录了吗?”   “好评很多,感觉不像是骗子。”不见寒退回对方的主页翻了翻,“哇,这人才是专业卖片的吧,这么多碟……”   翻着翻着,他的手忽然一停。   对方的交易栏置顶,今天才新挂出了一个拍卖,已经有长长一排id在后面抢着回复,参与竞拍。   她居然在拍卖一张七星剧本的游戏光碟!   “七星光碟,拿出来拍卖!全世间是不是第一张啊?”不见寒惊叹,“这是哪个高玩,你认识吗?”   “我看看。”苍行衣也来了兴趣,翻了翻这个“糯米糍”的个人主页,“霜傲天的论坛id不是这个……我听说过的女高玩里,好像没有这一号人物,她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你看下面,她的交易记录好多高星光碟。”   “哦,那我懂了。”苍行衣若有所思,“是专业卖碟的吧,倒买倒卖,碟片二道贩子。”   “倒卖七星碟,她上哪拿货?”   “要不然她就是哪个高玩开的人妖号。”苍行衣说,“没关系,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交易诚信应该没问题,跟她说你以物易物,邮寄交易。”   不见寒讪讪说:“你给我的那个再来一次,我已经用掉了。”   “我知道啊,傻孩子。”苍行衣怜爱地摸了摸不见寒的头顶,“但我这里还有很多,都是给你准备的呀。”   不见寒:“……”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动对方的用心,还是气对方这么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复苏市的邮寄都是市内速递,直接用手机预约,快递员十分钟之内就会上门取件。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不见寒就收到了糯米糍邮来的光碟,包装很严实,拆开外面的邮寄包裹,里面光碟装在精美的彩虹礼品盒里,边角空处还放了几颗糖、一张糖果色的贺卡,上面写着:“谢谢惠顾,比心~”   不见寒对苍行衣说:“我觉得不像人妖,应该是个女玩家。这要号下是个男的……未免有点太骚了吧?”   与此同时,不见寒在论坛上也收到了糯米糍添加好友的邀请。   【糯米糍:加个好友吧,以后有什么需要方便互相交流。我这边大量收再来一次,你如果有多的,随时可以来我这里看看想换什么东西昂。】   【不咕鸟:好,交易愉快。】   “客厅里有投影屏和读碟机,咱们就在我家玩吗?”苍行衣问道。   不见寒将光碟从包装盒里抠出来:“行,你帮忙开下投影吧。”   于是苍行衣去打开了投影。趁屏幕下降的功夫,他把客厅的沙发搬开了,只留下地毯和上面的一张玻璃矮茶几,又在茶几上放好饮料和零食。除了布艺沙发之外,客厅的地毯上还放了两个软绵绵的懒人沙发,他和不见寒一人瘫在一个懒人沙发里,等游戏读碟。   不见寒感叹:“你这也太爽了,简直死宅人生的终极追求。”   苍行衣谦虚道:“哪里哪里,基础搭档福利而已。”   不见寒拍拍他的肩膀:“我也不是特别擅长打游戏,大佬带我飞。”   苍行衣:“我也一般。共勉共勉。”   光碟录刻的游戏就像糯米糍说的那样,是一款像素风的横版解谜游戏。内容是双人合作通关,背景在一间孤儿院的仓库里,两个玩家各自操作一个小红人和一个小蓝人,通过收集道具和布置陷阱来对付恶魔boss。   任务要求简单明了,操作要求也不是很高。不见寒觉得对两个成年人来说——尤其是两人中还有一个传说级别的高玩——这种程度的游戏,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但是十分钟之后,不见寒发现,他想象中苍行衣邪魅狂狷带他一路炫酷通关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甚至产生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不见寒:“老苍,你在这里为什么要放空枪?给boss人体描边?”   苍行衣:“不,我那不是空枪,是在击毙旁边地上的蚂蚁……哎呀,怎么又是蚂蚁。”   不见寒:“你骗鬼呢?玩个3D写实风的RPG游戏你击毙蚂蚁也就算了,这一个像素游戏,哪个像素点是蚂蚁你告诉我?”   苍行衣:“你都说像素游戏可以用子弹人体描边了,我怎么就不能无中生蚁?卧槽boss朝你那边去了!”   不见寒:“卧槽卧槽卧槽,boss过来了!妈的……差点给你吓个半死。幸好我柱绕的溜,叫我秦王谢谢。”   苍行衣:“我靠!秦王别跑啊!”   不见寒:“操,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又被你吓半死。”   苍行衣:“boss怎么复活了,你快来救……算了没事了,我没了。”   不见寒:“你怎么不早说!……哦好了,我也凉了。可恶,我不是被boss杀死的,我是被你吓死的。”   苍行衣:“不可能,你别赖我。就算我两次把你吓得半死,你应该还有四分之一条命。是你菜。”   不见寒:“放屁!你水成这样好意思说我?!”   两个人在地毯上打了起来,隔着茶几互相用脚踹对方的裤裆。   就这样坚持了两个多小时之后,二人纷纷摔了游戏手柄,一个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一个开了包薯片,开始咔嚓咔嚓。   “你不是号称五星剧本也能闭着眼睛过吗?”不见寒瘫在懒人沙发里,咔咔地啃薯片,已然是一滩死寒,“怎么打个三星剧本录刻的游戏菜成这个样子,要不是你坐我旁边,我都怀疑你是用脚在玩。”   苍行衣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半杯水:“我哪知道。我这也是头一回玩剧本录刻的光盘,以前都是直接下本的。要不是为了带你,我都没考虑过在下本之前先找攻略的事儿。”   不见寒呵呵一笑:“照这么说,还是我拿走了你宝贵的第一次?”   苍行衣对此下定结论:“总而言之,剧本的难度和游戏的难度,不可一概而论。”   为了攻克这张三星游戏碟,不见寒干脆在苍行衣家住了三天。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他们才能够磕磕绊绊地通关游戏的整个流程,将剧情从头过到尾。   “我再也不想打游戏了。”看着屏幕上弹出的通关彩蛋,不见寒热泪盈眶,“是真男人就直接下本不要看攻略,提前做攻略的都是弱者。”   苍行衣同样被折磨得不轻,眼底浮起了一层青黑:“很难不赞同你这个观点。”   将游戏彻底打通关,两人闷头大睡了一天,休息够了才从房间里爬出来。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根据收集到的信息,还有通关光碟游戏获得的经验,总结剧本的内容,并且提前准备会用上的道具。”苍行衣打着哈欠,和不见寒一起坐在电脑前浏览商城,“攻略可以不做,但道具一定要准备。虽然剧本中会提供一定数量可使用的道具,但是那样对玩家的限制太大了。尤其是日后你进多人本的时候,没有足够的工具,会使你在和其他人的竞争中落于下风。”   不见寒问:“不是说挑战剧本以团队合作为主,不能在剧本里杀害玩家吗?”   “首先,剧本规则没有明确规定不能对玩家动手,即使你杀死玩家,也只是会大比例扣除你的通关奖励。”苍行衣说道,“其次,在剧本中,为了争夺线索和奖励,利用npc或者其他玩家借刀杀人的事情屡见不鲜,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跟霜傲天一起下本的那一次,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如果你抱着团队合作大家共赢的心态去走剧本,将来进社会就很容易吃亏。”   不见寒吃惊:“还能这样……好的,你继续讲。”   “常见的道具分为两类,辅助类,攻击类。先说说辅助类。”苍行衣打开自己的背包界面,将里面的道具展示给不见寒看,“首先是一些常用的剧本通关神器。核能手电筒,物理学圣剑(也就是撬棍),剪线钳,万能钥匙,密码破译器,绷带等。这些基础的东西我全部都给你准备了一份,你不用另外收集,我直接转赠给你。”   他说着,将自己刚才点到名的道具全选,直接选择交易给了不见寒。   “其次是一些可能会用到,但不那么通用的道具。比如说黑驴蹄和洛阳铲,《金刚经》,开过光的佛珠,等等等等。针对可能会遭遇的剧本类型,可以适当准备一些。”苍行衣将这些道具和它们的属性板面一一展示出来,让不见寒粗略地过了一遍,“这些道具太多,类型太杂。而且就我们在光碟里体验过的情节来看,或许用不着准备额外的道具。这部分就由你自己思考准备。”   “然后就是攻击类的道具。刀,枪,甚至魔法卷轴和符箓之类的。进剧本我不推荐带过于强力的攻击类道具,比如说你抽中一个校园灵异类的剧本,结果掏出一个火箭筒把学校炸了,这种情况也许会算你成功通关,但给的奖励一定是最低的。所以我的建议是,进入剧本之后,尽可能的在剧本原有的背景上,合理地发挥你的主观能动性。”   苍行衣说着,又转赠给他两样道具。   “我给你准备了一把匕首和一把枪,应该足以应付大部分情况了。”   不见寒感觉也差不多了:“应该够了,我也觉得可以。”   “事先说明一下,这次下本,因为是我们俩的磨合尝试,我不会拿出全力去通关。”苍行衣竖起一根手指,在不见寒面前晃了晃,“如果是让我带你通关,一个三星剧本,我可能一下就解决掉了,没有什么你动手的余地。所以这次过剧本,主要是你去尝试通关,我在一旁提醒辅助。有我在旁边,你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好好发挥就行了。我们的目标,也不是完美通关或者达成什么目的,只要你表现出你应该有的水平,就行了。明白?”   “明白。”不见寒和苍行衣击掌约定。   随后,不见寒在自己的物品栏里选择孤儿院的参观门票,心中默念使用道具。   【是否确定使用特殊道具[孤儿院一日游情侣套票]?】   “确定。”   【该道具允许两人进入三星挑战剧本《孤儿怨》,请从好友列表中选择与玩家共同进入剧本的对象。】   “我选择苍行衣。”   【已选定与玩家共同进入剧本的对象,确认进入剧本。】   【正在读取剧本数据……】   【正在生成挑战剧本,请稍候……】   【挑战剧本构建完成。】   【欢迎各位降临《世间》,你我皆是妄想行徒。】 第110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一   【剧本名称:《孤儿怨》】   【剧本难度:三星】   【剧本描述:将同一个愿望重复一千次,它会变成现实吗?】   【剧情介绍:你和你的爱人常年被不孕不育的难题所困扰,最终决定,一起去孤儿院收养一个孩子。但是,当你们打车来到城郊一家孤儿院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和你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当前任务:自由探索剧本地图。】   “这剧本描述是什么鬼,什么爱人什么不孕不育?”不见寒坐在出租车的后排,一脸懵逼,“没看见我们两个男的吗?你说男科医院直达快车我都觉得比这靠谱,这合理吗?”   苍行衣在到处打量车内的环境,很快注意到了出租车前排座椅后背上张贴的广告——“领养代替生育,爱心成就未来。祖安孤儿院,您最善良的选择。”   他指着广告对不见寒说:“我倒觉得两个男的来这个剧本才对劲。你想想看,如果按照剧本背景设定来,参与剧本的两个玩家是情侣关系,那么两个基佬因为下不出蛋去孤儿院领养孩子,这不是完全合理?”   “妈的,好有道理。我都快被你说服了。”   出租车驶入一个旧居民区,把不见寒和苍行衣放在居民区路口处,一溜烟开走了。   眼下的时间大概是黄昏时分,照理说正是下班晚高峰时期,但小区内却静悄悄的,没什么人迹出入。昏黄的夕阳照在陈旧的楼栋之间,杂草从路面破裂的缝隙中钻出,到处是显得荒凉的景象。   “看来是要我们先调查这个地图。”   苍行衣四周看了看,转头回来问不见寒的意见:“你觉得从哪里开始调查比较好?”   不见寒当然知道他这是在考验自己,于是回答:“既然要去孤儿院,那当然是先问路。找找保安亭在哪里?”   “嗯哼。那我们往前走走看吧。”   保安亭就在离他们下车的路口不远的地方,里面坐着披了一件军大衣的中年保安。可能这地方实在是没什么人来,保安也很懈怠,趴在桌子上小睡。   “大哥,这位大哥?”不见寒把保安叫醒了,“我想问一下,你知道祖安孤儿院怎么走吗?”   “啥?来找孤儿院的啊?”保安打着哈欠,从桌子上起来,嘟嘟囔囔,“找孤儿院干啥?那家孤儿院好几年前就倒闭了。”   “已经倒闭了?”不见寒很意外。   “是啊,当时市里的报纸上都报道了。你们问孤儿院干啥?来找人吗?”   “没什么,就是想收养小孩,没想到孤儿院已经关门了。”   保安大叔看了看不见寒,又看了看他背后笑眯眯的苍行衣,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不见寒:“……我不是,我没有……唉算了。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孤儿院的事情再说,但是小伙子,你们俩这年纪轻轻的……”保安大叔看着他们俩的眼神既古怪,又同情,“这是病,你们还是去治治吧。”   不见寒:“?”   虽然对方语气很客气,但听完了还是感觉有点生气。   算了,和一个剧本npc计较啥。   等等,不对。   他们俩又不是真的基佬啊!   线索中断,不见寒悻悻而返。苍行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完路了?”   “孤儿院已经倒闭了,其他的没有问出什么来。”不见寒叹气,“要不找找别的线索?”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想给你提个建议:这种情况下,你可以更加随机应变一点。”苍行衣一边说,一边迈开长腿往居民区里面走去,“真人剧本通关不比打游戏,尤其在非线性流程的剧本中,并不是只有固定的对话选项和答案。虽然剧本背景说明中,我们的身份是情侣关系,但在和别人进行对话的时候,你不一定要照着这个设定回答。”   “就好比说刚才,保安说孤儿院已经倒闭了,你再说来收养小孩,肯定只能得到劝返的回复。但是如果这时候,你改变说辞,说是来废弃建筑写生的,就可以得知孤儿院的具体地址;说是来寻找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可能就会得知孤儿院倒闭后其中的工作人员和孩子们的去向。总而言之,通关的方法很多,你可以多尝试不同的操作。”   不见寒恍然大悟:“明白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基本操作。”   “可以这么理解。你下的本还少,这方面经验不足。以后经历得多了,自然就会知道这些情况该怎么处理了。”苍行衣在小区入口处附近的一块指路牌前停下,“我刚才看到这里有一个简单的地形示意图,即使你没有问到孤儿院的地址,我们也可以看地图找到孤儿院的位置。”   “哇,你好熟练。”   地图的绘制简单明了,把区域划分成了三大块。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是第一区域,也就是居民区。在居民区的后方有一条大河,一座桥横跨河流,连接向第二区域。这第二区域就是他们正在寻找的祖安孤儿院了,紧接孤儿院后面是第三区域,似乎是一座工厂的仓库。   “这张地图上所显示的区域,大概率就是我们一会儿过剧本会涉及到的所有地区范围。”苍行衣手指点在地图上,“如果你带了笔记本或者其他记录工具的话,可以把这份地图誊一遍。我不用,我只需要扫一眼就能记住了。”   不见寒下意识地往口袋里一掏,想拿出手机拍照,发现口袋里是空的。   “我手机呢?”   “进入剧本之后,在复苏市里起系统提示作用的手机,就会变成类似vr游戏系统版面的形式,当然也就没有实体了。”苍行衣解释道,“顺带一提,你在剧本中获得的道具,也只可以在剧本中使用,在复苏市的时候大部分都只能通过背包栏查阅,而无法取出实体。否则要是有人在剧本里获得了什么逆天神器,屠龙宝刀因果武器什么的,带回复苏市去,复苏市岂不是早就乱套了?”   不见寒点头:“这游戏设定还挺合理的……”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我就顺便问你一下。”苍行衣朝不见寒伸出手,“你已经通关过两个情节剧本,系统应该有奖励你一些道具之类的东西吧?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拿给我看看?一方面我评估一下你现在的综合实力,另一方面,道具的用法啊属性啊之类的,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而且有些道具的负面影响看似不起眼,实际上会有潜在危险,你有这类东西的话,我也能预先给你提个醒。”   苍行衣身家丰厚,不见寒完全不觉得他会图谋自己那点破烂,很爽快地全都掏出来给他过目。   “到目前为止,系统奖励我一共四个道具,平均每个本两个吧。不知道你们一般下本能拿到多少道具奖励,反正我自己感觉还行。”不见寒首先从物品栏里拿出了那个怕鬼的核能手电筒,“第一个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没什么球用的怕鬼手电筒。好处是它不用电池,会自己发光,但问题在于它一遇到灵异事件就罢工。就好像我在上个剧本里,因为我自己是鬼,它全程就没亮过。”   苍行衣点头:“某种意义上,这个手电筒可以做为灵异存在的预警器用,比常规的核能手电筒还要好用一些。你平时可以优先选用这只手电筒,视情况再和我给你的那个普通核能手电筒交替使用。”   不见寒继续掏道具:“然后是一根没什么球用的吊绳。据说是本来想吊脖子,但是吊成了脚脖子。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   苍行衣看了看这根绳子:“看得出来它确实没什么文化……你可以把它的属性理解为,当你想要吊起一个人的脖子时,它会强制判定成吊起对方的脚踝。这个特点在一些特殊的剧本中,说不定会有某种妙用。”   不见寒“比如说?”   苍行衣手指摩挲着下巴,举了一个例子:“比如说吧,我曾经历过一个设定很怪的剧本,它是由两个镜像世界组成的。有趣的是,据说这个剧本原作小说是一篇黄文,非常黄暴露骨的那一种。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某次网络严打之后,该文作者不得已删改了所有脖子以下不能描述的情节,于是这个剧本,就被割裂成为了两部分。”   不见寒好像隐约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苍行衣:“一部分只有脖子以上可以描述的内容,无数脑袋在半空中飘,整得和人头气球似的。另一部分剧情是一样的,但场景就和它就刚好相反,全是脖子以下不能描述的内容,无头行尸异闻录。哈哈,有意思吧。”   不见寒:“这他妈已经从色情文学变成鬼故事了吧!”   苍行衣:“对啊。所以说,假如进入到这种设定神奇的剧本,遭遇的怪啊npc啊全都没有头,这时候你吊脚脖子,不比吊脖子有效多了吗?”   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呢?   不见寒:“老铁666。” 第111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二   “继续说下一件吧……刚才你提到负面影响,我才想起我还有这玩意的。确实需要你帮我看看。”不见寒从物品栏里拿出了一块镜子的碎片,“这是通关上一个剧本的时候系统奖励的,我看它物品介绍写的挺邪乎,说会诅咒持有者自杀,所以一直没有拿出来过。”   苍行衣看起来对这件道具很有兴趣:“来,我看看?”   镜子碎片安静如鸡地躺在不见寒的手心里,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短短片刻之后,碎片中不见寒的倒影忽然动了起来。它先是变成了一团雾似的黑影,在镜中蠕动着,随后像一只被保鲜膜蒙头罩住的耗子一样,一鼓一鼓地在镜面底下乱窜。鼓起来的这团黑影逐渐凸成一个人形,乍一看体态有些像缩小号的不见寒的身形剪影。   不见寒吃了一惊,连苍行衣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那黑影停滞了片刻,好像在呼吸,又好像在聆听。随后它裂开了一张嘴,随着嘴巴一开一合,扭曲蠕动。   “你喜欢边仇……但是他并不是真的爱你,真是可悲的初恋不是吗?”   镜中钻出的黑影怪笑起来,发出了和不见寒本人一模一样的声音。   不见寒:“等等,不要啊……”   “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想要答复这份被爱,所以才喜欢上了他,没想到他其实只是把你当成重要的徒弟和好友吧?”   “怎么样,失恋的滋味如何啊?自作多情的感觉爽吗?”   “是不是还有想过,假如玩偶之国再刷第三周目,就趁着边仇还在装傻充愣的时候先睡为敬,这波不亏啊?”   苍行衣:“……?”   不见寒:“……!”   别骂了别骂了,脚趾有在抓地了。瞬间抠出一座三房两厅。   他妈的,你所谓的诅咒别人自杀,是指让人社会性死亡,还是让人尴尬到自杀啊?!   揭人老底也就算了,为什么要用受害者自己的声音在大街上喊出来?公开处刑就公开处刑吧,为什么非要当着另一位当事人的面说得这么大声?   杀人诛心啊!   苍行衣已经在忍笑了,装作自己没有听见的样子,扭头四处看风景。   不见寒面无表情,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平底锅:“说完了吗,骂得很爽吗?看见这张二向箔了吗,你信不信我这一锅拍下去,立马能把你送回二次元。”   黑影剧烈扭曲,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叫,逃命似的钻回了镜面的世界里。   不见寒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继续给苍行衣介绍:“这是我最后一件奖励道具,一把附过魔的平底锅,针对镜像倒影类的灵异有奇效。我愿称之为二向箔。”   苍行衣转回头,声音里仍然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很贴切的名字……啊,刚才你那片镜子碎片给我看看吧,我仔细研究一下。”   不见寒有些不情不愿地将镜子碎片递给他。   或许是因为二向箔还在不见寒手里举着,镜中的黑影没有再出来作妖。苍行衣把碎片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说:“光看是感觉不出什么,但我直觉这碎片气场有点诡异,可能存在其他的隐患。你不介意的话,暂且留在我这给你保管吧?等我研究透了,确定它没有问题,再把它还给你。”   不见寒无可无不可:“你随意,我感觉我用不着它。”   苍行衣将碎片收进自己的背包栏。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不见寒:“你是gay?”   “不知道,我失忆了。”不见寒把平底锅也收起来,“自己以前是什么性向我也不知道,不过学艺术的,对男的女的都不反感,大概率是个双插头。”   他想到反正什么都被苍行衣听到了,干脆破罐破摔:“刚才那事儿你听完就算过了吧,我觉得这事性质,就和我喜欢你笔下的其中一个角色,觉得他符合我择偶标准差不多。谁年轻的时候没迷过一两个纸片人?”   讲到这儿,他忍不住发散了一下思维:“话说你《玩偶之国》故事原作有给边仇配cp吗?没有官配的话,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太太你写个我和边仇的番外吗,我可以给配插图或者画同人短篇漫画的!”   苍行衣:“……你这思维转向的也太快了。”   不见寒兴致勃勃:“所以有吗?”   “《玩偶之国》原文边仇没有cp,他就是故事的主角。”苍行衣说道,“原文情节是从边仇在玩偶之国中苏醒,发现自己失去记忆并且变成高阶玩偶开始的。故事的主线就是边仇寻回记忆,在此过程中发掘玩偶盛宴的真相,并且最终逃离这个王国,我通关的情节剧本就是这个版本。你通关的那个版本,是我修改过剧情的,边仇的徒弟‘不见寒’是为你专门添写的新角色。”   不见寒受宠若惊:“啊这,谢谢?”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他通关的玩偶之国版本,就整篇都是苍行衣专门为他写的,有他和边仇互动的特别番外篇?   苍行衣:“亲爱的,和我道谢,太见外了吧?”   “对,说到这个,有件事我还没跟你商量。”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不见寒忽然记起来,自己在苍行衣家想到的,关于要提醒苍行衣收敛一下魔术师行为的事,“你以后能不能别用这种称呼来喊我?假如说咱俩都是直男倒也算了……哦,不能算了,直男也很怪。总之就是,这种称呼太gay了,我被这样喊,老感觉心里怪怪的。尤其我可能是半弯不弯的,是不是这方面更需要避嫌?”   苍行衣:“半弯不弯?我看你说话语气钢直。”   不见寒:“啊?”   “没什么。我没有特别的意思,如果让你误会了的话,我道歉。”苍行衣微微一笑,“我习惯这样称呼别人,是不管男女老少都会这样称呼,会比较容易显得亲昵。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换一个让你舒服的称呼?阿寒?”   不管男女老少都喊别人亲爱的?   不见寒心里感觉更怪了。   他一脸勉勉强强:“都行。按你习惯的来吧。”   “那好,阿寒,”苍行衣笑眯眯地喊了一声,“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啊,接下来,接下来去……”不见寒终于把注意力又放回面前的地图上,“祖安诊所?这个地方在居民区内,而且名称和祖安孤儿院有联系,想必是关系匪浅。我觉得可以先去这里看看,找一找有什么线索。”   苍行衣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好的,你来带路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居民区深处走去。   祖安诊所倒是还在营业,只是已经改成了社区服务诊所,给居民区内的居民治点头疼脑热,腹泻擦伤之类的小病。不见寒自称是来寻亲的城里人,找到了诊所资历比较深的护士,向对方打听有关祖安孤儿院的往事。   “祖安孤儿院啊,以前和我们诊所是一块的福利机构,那些孩子每年都会组织来咱们诊所一趟,做一次免费体检。”护士回忆道,“大概是八年前左右的时候,孤儿院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咱们诊所也改成了社区服务诊所。”   不见寒问:“那现在孤儿院还在那里吗?没有改建成其他东西?”   护士回答道:“在是还在,但是已经废弃好多年了。你现在去看,估计路都已经被杂草堵死了。”   然后她压低了声音,靠近不见寒耳语:“自从孤儿院倒闭之后,那块地一直没有重建,就荒在那里。也不是没有人想接手,但是听说过孤儿院的传闻之后,全都放弃了。”   不见寒:“哦?什么传闻。”   “就是那家孤儿院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护士边说边比划,“据说孤儿院在倒闭之前一年,就经常有人听见里面半夜传来闹鬼似的声音,还接连失踪了好几个小孩。虽然我是不信神神鬼鬼这些的,但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有时候去对岸,一过了河,就确实觉得背后发凉。那地方阴气很重的,你们没事别往那乱跑。”   不见寒点头:“好的,谢谢。我们会注意的。”   “如果你们只是来找人的,想打听以前那些孤儿院里的孩子的下落,不一定要到孤儿院里面去啊。”护士给不见寒写了一张纸条,不见寒一看,上面记着一个地址,“孤儿院倒闭之后,院长也离职了,但是他没有离开这里,就在居民区里面住着。喏,这是他家的街道和门牌号,你可以去这里找他,问问他对你要找的人还有印象没有,或者看看他那有没有备份的档案。”   不见寒接过纸条,连声道谢:“好的好的,太感谢您了。好人一生平安。”   转身出了诊所,他将纸条递给苍行衣看:“重要线索有了。我感觉剧情的主线部分肯定是在孤儿院里面,后面肯定要进去一趟。”   普通人遇到鬼都恨不得绕道走,他们这些玩家不一样。   哪里有灵异,就说明哪里有剧情点。所以鬼在哪里,他们就要往哪里赶。   有苍行衣这个活地图一般的存在指路,他们也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纸条上所写的公寓楼。   但是站在公寓楼下,不见寒的表情,多多少少,有些古怪。   “你确定这能上去吗?”不见寒指着面前的高楼问,“是我瞎了吗,我觉得这栋楼不对劲。”   岂止是不对劲,简直就从来没见过长成这样的公寓楼。   一栋高有33层的公寓楼矗立在他们面前,但这栋楼不是笔直向上的。   它是一栋弯楼。   它三十层以下的部分都非常正常,和一般的公寓楼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大约在三十层左右的位置,忽然向下弯了个一百八十度。   形状看起来好像一根插在地上的手杖,又好像在朝谁点头。   离谱的是它还配备了一条形状与楼体完全契合的室外观光电梯。   “纸条上写着,院长家住在31层,或者33层。”不见寒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31层好像还勉强能去,33层怎么去啊?让我像蜘蛛侠一样爬墙倒行吗?”   “我看看……咦,你过来看这电梯,”苍行衣走到了楼前,按下了电梯按钮,电梯门在他面前滑开,“电梯里面的按键竟然有33层。有趣,33层是可以通过电梯直达的。”   “啊?”   不见寒满头问号。   这空间感有点扭曲,实在很难想象通过电梯直达33楼是什么操作。   “总而言之,先上楼吧。”苍行衣率先走进电梯,“再告诉你一条规律:在剧本当中,越是不合常理之处,往往越隐藏有重要的线索。这栋楼怪异于其他建筑的造型,反而正说明,我们确实找对地方了。”   不见寒将信将疑地迈进了电梯间。   门自动滑上。伴随着突如其来的轻微失重感,电梯开始上行。 第112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三   电梯停在三十一层。   伴随着叮的一声提示音,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了。   不见寒还没有来得及探头看看门外是什么,苍行衣忽然向前斜跨一步,左臂一横,将不见寒挡在身后。越过他的肩膀,不见寒只仓猝瞥见一片漆黑的影子,随后苍行衣一脚猛踹,硬生生将黑影踹飞了出去。   黑影发出咚一声巨大的闷响,像一团球一样咕噜咕噜滚远了,眨眼间消失在黑暗的走廊远处。   不见寒:“……?”   好一个硬核驱鬼。   这是他见过的最没有排面的开门杀。   “不好意思,说好了应该先让你来表现表现的。”苍行衣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带人下本下多了,条件反射。”   不见寒表情古怪:“此处我是否还要跟你道谢,说句没关系不怪你?”   苍行衣:“倒也不必。我下次一定忍住。”   话音未落,电梯里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没想到这高能还没有结束,苍行衣下意识地跳出了电梯,回手想捞不见寒。电梯竟然在他们俩没有任何一人按下按键的情况下自己动了,门还敞着,就朝上升起。   苍行衣顿时好像意识到什么,触电般收回了手,同时朝准备矮身跟着跳出来的不见寒喊:“别出来!呆着别动!”   不见寒立刻停止动作,维持蹲在电梯里的姿势。   电梯往上升了大约半个电梯间的高度,再次停顿住。   不见寒感觉自己背后开始有点发冷了:“我现在可以出来了吗?”   “不,别出来。”苍行衣说,“这应该是第一个必杀——你没有听过那个故事吗?假如电梯打开时,只有一半的门露出出口,千万不能爬出来。否则在你爬出来的时候,它就会忽然上升或者下降,然后把你拦腰斩扯断。无论你动作多快都逃不掉。现在只要你出来,你就会死,咱们这个剧本到此为止,你信不信?”   不见寒感觉自己的腰已经开始疼了:“那我怎么办啊?就在这儿蹲着?”   “我猜我们得在这里分开了。”苍行衣推测道,“如果刚才那个鬼影不是被我踹跑了,应该是要把我们其中一个人抓进三十一楼……你观察一下电梯间里面的环境,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或者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   不见寒闻言,站起来在电梯里面到处走动。   不一会儿,他的声音从上方的电梯间里面闷闷地传来:“还真有个怪地方……这电梯墙上有套安全带。电梯里装安全带干啥?”   “安全带……我已经知道接下来的情节会怎么展开了。”苍行衣摸着下巴思考,忽然神秘地笑了一笑,“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你自己来告诉我,你下一步要怎么做?”   “啊?要我系安全带吗……?”   不见寒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是很快,他的声音兴奋起来:“我也知道了!纸条写孤儿院院长的住所可能在三十一或者三十三楼,你刚说根据剧情我们要在这里分开,所以现在你被丢在三十一楼的话,我就得去三十三楼。”   “答对了。”苍行衣为他鼓掌,“好了,去按电梯按钮吧。”   “好,你等我会儿……”   不见寒站在墙边,用安全带从肩到腰地斜跨,牢牢固定住自己,绑在这个地方他刚好可以一伸手就摸到电梯楼层按钮。   他按下了数字三十三:“那我走了?”   “好。”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苍行衣还是朝不见寒挥手道别,“暂时分头行动,咱们后面的情节再见。”   说完,他最后看了缓缓上升的电梯一眼,转身走进身后深邃的走廊。   电梯中,不见寒被安全带牢牢绑在墙上,四处张望。   缓缓上升了没一会儿,电梯忽然加速起来。从三十一到三十三楼明明只有两层楼的距离,不见寒却感觉,自己上升的,远远超过了这个高度。   ——这里的空间感不对劲。   上升越高,电梯的速度也逐渐慢下来。不见寒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坐一趟过山车,向观光电梯透明的墙壁看去,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血液四散涌入指尖,心脏逐渐悬起,身体也渐渐冰冷。   电梯终于停在了至高点。   下一瞬间,果然像过山车那样,电梯毫无征兆地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向下俯冲。   巨大的离心力使不见寒感到自己整个人在悬空坠落,血液几乎挣脱出血管。他本能地闭上眼睛,然后在一阵巨震之后,他身体猛地往前一冲,被倒捆在墙壁上。   难怪要在电梯的墙壁上设计安全带。   因为在转过三十二层那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之后,他整个人已经倒悬过来了。如果不是安全带将他绑住,他一定会被甩飞出去。   血液轰隆隆地往大脑里灌,很快就让不见寒眼前发黑。他吃力地将安全带解开,摔在地上,晕乎乎地爬了起来。   电梯门已经向他打开了,他扶着墙,从电梯里跳出去。   第三十三层果然不同寻常。不见寒很快发现,自己竟然是行走在天花板上。   公寓楼的第三十三层整个颠倒过来,不见寒头顶是地瓷砖,脚下是天花板,所有的门都倒悬在墙壁上,于他而言称得上是在半空中,以他的身高,甚至够不到门的把手,更别提进入房间去调查了。   幸而三十三层还有几扇半敞开的门,透过门缝,他看见了房间里怪异的景像。   按道理来说,这整层楼颠倒过来,房间里的东西应该噼里啪啦乱掉一地才对。但是完全没有,无论是桌椅、床,还是桌面上的碗筷和床上的被子枕头,它们都好好地待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就好像它们只是重力方向和不见寒完全反了过来。   眼前错乱的空间感,荒诞的场景,简直就像行走在梦境中一样。不见寒不由得闭眼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睛,还是这副景象。   真是见鬼。   明白了,恐怖游戏剧本不归牛顿管。归他弟弟牛逼管。   不知道苍行衣那边是什么情况,会不会比这边还要古怪?   找到一扇最靠近自己的敞开的门,不见寒努力爬了上去,站在房间里的天花板上。   他的身高较同龄的男性略矮,所以房间里的东西,无论是桌椅还是其他摆件,即使伸长了手臂,也完全触摸不到,根本没有办法进行探索。唯独勉强可以碰到的,是高度接近天花板的衣柜。   他将衣柜打开,发现柜子底部放着一把崭新的钥匙。   这是他目前应该唯一可以拿到的道具了。不见寒眼前一亮,整个人钻进柜子里,踩着柜子顶的里侧,伸手终于拿到了安置在柜子底部的钥匙。   然而就在他伸出的手取得钥匙的刹那,好像有什么机关被触发了。   整个柜子一晃,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柜门砰地关上。   不见寒被困在了里面。 第113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四   柜子门闭得死死的,不见寒被关在一片狭窄的黑暗里,只能被迫地跟着晃动坠落,甚至在里面旋转翻滚。他拿出撬棍用力地敲柜子门,又拼命踹它,但都无济于事。   这他妈怎么跟逮耗子似的?!   不见寒荒谬地想。   轰地一下巨震,柜子好像重重砸在地上,震得不见寒背后发疼。   所幸这一震也将柜门震开了,不见寒从柜子里爬出来。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件重力正常的房间。   但不正常的是,这间房间的陈设,明明就和他刚才进入的那间倒悬的房间一模一样。   牛顿的棺材板怎么就按住了呢?   不见寒满脸的问号。   他爬起来,看到手边落了张字条,好像是刚才贴在钥匙上的,被这一番震荡给震掉了。他捡起来看,上面写着:“孤儿院后门-备用钥匙。”   钥匙很崭新,明显是刚配没多久的。   他走出房间,走廊里的布置和刚才也没有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空间感恢复了正常。   夕阳缓缓地落山,此时又深又长的走廊里,只有尽头的小窗照进来一小片夕照。那一小片红彤彤的光,将整条走廊都映成了血红色。   不安的直觉在心底油然而生,不见寒回身,快步向电梯走去。   血红色的夕阳穿过整条长长的走廊,照亮了电梯门口显示本层楼层的数字牌。   上面标着“31”。   不愧是三星剧本,这大概是不见寒目前见过的变化最离奇、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开局了。不见寒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先快速地在走廊里穿行一遍,确认了整层楼里都没有苍行衣的身影。   随后他回到电梯面前,按了下行键。电梯来到他面前,打开门,里面空无一物。   墙壁上的安全带不见了,楼层按键数字显示最高只到31层。   这栋楼就没有三十二和三十三层。   这下不见寒有些明白了,通过公寓楼的三十二和三十三层,他可能是进入了某种类似于里世界的空间,和苍行衣彻底失散了。   但是,这毕竟是一个双人合作通关的剧本。如果他没有猜错,后面他肯定会得到其他的道具或者机遇,再度和苍行衣联系上。   他在三十三层取得的钥匙就是情节展开的提示,他现在得到孤儿院去。   不再犹豫,他立刻乘坐电梯下楼。   远远望去,太阳仅剩一个赤红色半圆,被挡在在郊区的远山后。那山起伏的轮廓,好像一头巨大的怪物,蛰伏在地面上,而血红色的太阳正是它背负的一颗心脏。   随着电梯的下降,血红之日也缓缓下沉,最终完全没入地平线下。   不见寒心头突突直跳,在过往剧本经验中锻炼出的对危险的直觉,不断在脑中鸣响警铃,让他意识到有危机正在靠近。   电梯门一开,他拔腿就跑。   与此同时,那座形状好像怪物一样的山竟然活了,朝他扑过来!   它的出现完全无视空间、体积和透视的规则,好像它本来就是一只伏在地上的怪物,而不是远远的山的轮廓。在它匍匐和跳跃起落的同时,隐约可以看见它背心上有一颗血红的心脏,在强而有力地搏动。   不见寒凭着记忆,一路向居民区后面的大河边奔去。那怪物就一直跟在他身后,它周围的空间是扭曲的,不见寒完全无法通过近大远小来判断它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只能不再回头,一味埋头狂奔。   很快,他跑到岸边了,看到一座巨大的水泥桥横跨长河两岸。   毫不犹豫地,他奔上了那座桥。   怪物同样追了上来,嘶吼着,扑向他。   不见寒回头就看见黑影怪物庞大的身躯和尖锐的爪子,他毫不怀疑,一旦自己被扑中,就会像一颗被巨石砸中的西红柿一样,瞬间破碎稀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脚下一崴,被桥上的一颗碎石绊倒了。   不是吧。不见寒瞳孔收缩。这个剧本才刚刚开局啊,就这么没了?   出门不得被苍行衣嫌弃死?   惊人的求生欲和某种接近疯狂的自尊,令他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恐怖力量。   他竟然借助被绊跌倒的踉跄,猛蹬地面几步,硬是冲了出去!   没想到他临阵还能再加速一波的怪物,紧挨在他背后,重重地砸在桥面上。   轰——   桥面被砸塌了。   钢筋水泥浇筑的大桥,竟然被这可怕的力量硬生生砸出了一个窟窿。长长的桥从中央断裂开,无数的砖石、水泥块轰然坠落,砸入水面,发出噼里哗啦的水声。   黑影怪物同样伴着这些砖石,在半空中扭动身体,挣扎着坠入河浪。   断裂的桥面倾斜下坠,连带站在上面的不见寒也身体向下滑落。他努力扒着粗糙的桥面和断裂支出的钢筋,硬是靠抠蹬着桥面,抢在桥身完全坠入河水之前爬了上来,扒住大桥断裂的边缘攀了上去。   跪坐在大桥的断口旁喘息,不见寒这才感觉到疼痛。被磨破的十指和膝盖一阵一阵发疼发胀,血滴在粗糙的水泥面上,留下褐色的斑迹。   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绷带缠绕伤口,同时在心中暗谢苍行衣的准备周全,很快,伤口都以异乎寻常的速度愈合了。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朝桥的另一边走去。   同一座大桥,同一个河岸边。   一个身穿风衣的青年身披血红色的月光,手中抛接着一把钥匙,慢慢走近了桥边。月光映得他手中的钥匙通红如血,就连上面斑驳陈旧的锈迹,都好像是由这层月光组成的。   他在桥边停下,远远望见这座维系两岸交通的大桥,已经从中断裂了。   断裂的大桥伫立在河面上,已经无法通行。中央巨大的裂口,好像是被什么超自然的力量从中砸断,断口附近的裂缝中有随风而来的植物种子播撒其中,抽芽茂盛。这些顽强的、绿色的生命在缝隙中求生,经年滋长,已在贫瘠的桥面上深深扎根。   苍行衣停止了抛接钥匙的动作,转而将目光投向河边。   河岸边一处小小的渡口上,拴着一条仅能容两人搭乘的小船。小船很陈旧,桨也破破烂烂,看起来随时会散架。   它看似是这里唯一可以渡河的工具了。   苍行衣毫不怀疑,只要他坐进这条小船里,费劲地摇动快要断掉的桨,他就可以渡过这条拦路的河。   但是,当他划着船来到河中央的时候,河里一定会冒出什么怪物、恶鬼之类的东西,凿穿他的船,让他的船进水,摇摇晃晃看起来随时要沉下去。他要一边稳住船身的平衡,还要挥舞他的小烂桨和怪物战斗。   最后他或许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怪物打退,但是船已经彻底报废了,他不得已只能弃船跳河,泡在冰冷又深不见底的河水里游到对岸去。   他对着河水自言自语:“可以,但是没有必要。”   他凭空一握,从物品栏里取出了一张魔法卷轴,在自己面前展开。羊皮纸质的卷轴,上面用稀有的宝石磨成的粉末写了四个古体大字:“斗气化翼。”   他将卷轴撕碎,那张纸顿时化成一道流光,在他背后展开,变成了六只翅膀的形状。翅膀是白色的,上面每一根斗气化成的羽毛都栩栩如生,半透明,流转着七彩的光。   血红色的月光沉默地照耀在这六只骚包至极的翅膀上,企图努力营造一些渗人的恐怖气氛。   但是无论怎么看,这场景都只剩下滑稽。   苍行衣扑扇着六只大翅膀,哼着小曲,一路掉着羽毛朝河对岸飞去。 第114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五   不见寒刚刚离开大桥,没走出多远,天上忽然下起雨来。   这场暴雨来得突然,猝不及防将他里外浇了个透,衣服冷冰冰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他不得不用手撑在眼睛上方,勉强遮挡,快速朝前方跑去。   河的对岸景象比居民区更加荒僻,道路两边大片大片全是荒草地和小土坡,间或出现一些积成小山的红砖和砂石。像是小区建设到一半,中途被废弃,于是把没派上用场的建筑材料丢弃,随意堆在路边。   再往前走,道边出现了一些疏于打理的果林,果林之后是菜地。荒山野岭中的菜地明显是有人在照看,田地里几乎没有什么杂草,农作物茂盛,田埂上还搁着扁担和钉耙。   穿过这片菜地,不见寒终于见到了房屋。   几间高不超过三层的小矮房簇拥在一起,形成了一处小小的院子。院子周围有一圈铁栏杆,防止陌生人擅闯或者有野生动物进入。正对不见寒的大门上,嵌着一张显眼木牌,上面的彩漆已经年久剥落,写着五个大字:“祖安福利院。”   这里就是他要找的孤儿院了。   大门被铁链捆上,用一把又大又沉的铜锁锁上了。不见寒冒雨沿着铁栏杆绕圈,终于在铁栏杆后方的围墙中央找到了孤儿院的后门。   他手里的钥匙和后门刚好能配上,他轻易地打开了后门,钻进院子里。   院中种着几棵枣树和柿子树,都不在结果的季节。到处是一片黑漆漆的,暴雨哗啦啦地下,雨水砸得不见寒皮肤生疼,巨大的水声掩盖了所有可能被他听到的动静。   不见寒想起自己物品栏里还有手电筒,连忙拿出来照明。   忽然眼前白光一闪。   不见寒看见自己前方的墙角下,有一个小孩的黑影!   轰隆隆隆——   巨大的雷鸣声震得他手上一抖,怕鬼的核能手电筒掉进了水里。他不敢低头去捡,立刻拿出另外一个普通的核能手电筒,僵硬地打开了开关。   一个小女孩穿着睡裙,抱着布娃娃,站在屋檐底下。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皮肤雪白,两只眼睛又大又黑,深得好像倒影不出任何东西。   祖安孤儿院几年前就已经倒闭了,这里怎么会出现小孩子?   她是游荡在这里的鬼魂?   不见寒想起这个剧本的标题叫做《孤儿怨》,感觉自己真相了,立刻朝她露出和蔼的微笑:“小妹妹,你生前有什么心愿未了啊?不要怕,哥哥不是坏人。哥哥来替你伸冤了!”   墙角下的小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小哥哥,你真有意思。”   她说着,从抱着的布娃娃里面拿出了烛台、蜡烛和火柴,将蜡烛插在烛台上点燃。金橘色的火光照亮她的脸,长得居然还有几分可爱。   “你是怎么进来的呀?”她在烛光里歪了歪头,“翻墙吗?”   不见寒有点尴尬。   烛光一照,她脚下出现了摇摇晃晃的影子,好像真的不是鬼。   “这里后门好像没有锁好,我一推门就开了。”他信口开河,同时不动声色地将备用钥匙藏起来,“孤儿院不是已经倒闭了吗,你一个人大半夜的,在这里干什么?”   “倒闭?福利院什么时候倒闭啦?”小女孩露出了惊奇的神色,“小哥哥,你脑子没有问题吧?”   她说着,转身将身后的房门拉开。顷刻暖橘色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暖融融的,流淌在被暴雨冲刷的水泥地上。   “快进来吧小哥哥,”她回头笑着对不见寒说,“人淋雨,会变得不聪明。别站在那里了,再淋真的要淋傻啦。”   不见寒应了一声,捡起掉在水里的怕鬼手电筒,赶紧走了过去。   不见寒躲进屋檐底下,没有大颗大颗的雨珠砸在身上,顿时好受了很多:“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一个人站在外面干嘛?”   “我叫小雪,今年八岁啦。”小女孩说,“我在等小梦回家。”   “小梦?是你朋友吗?”   “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经常自己偷偷溜出去玩。我刚才看外面突然下起暴雨,想着她是不是快要回来了,就在屋子外面等她。”   “原来是这样。”   一进屋,顿时感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房间里燃着壁炉,火烧得很旺,炭柴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窗边用遮光的帘子厚厚地将窗户遮上,难怪不见寒刚才在院子里没有看见一点亮光。   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围在一张长桌边坐着,在他们中间还坐着一对成年男女。   “今天是阿望的十八岁生日,我们大家一起祝他生日快乐。”坐在长桌首位的小孩说道。   桌子中央有一个很大很圆的奶油蛋糕,上面插着十八根淡黄色的蜡烛,点燃了正散发出莹莹的柔光。大家一起唱起了生日歌,然后一起闭眼,双手合十许愿。或许是被这种纯真的气氛感染,那对已经成年的男女也面带微笑,和孩子们一起闭眼,双手合十许愿。   许完愿,睁开眼之后,大家一起鼓气吹灭蜡烛。   “生日快乐!”   “祝阿望生日快乐!大家都要天天开心!”   快活的笑声回荡在壁炉的火光中。   孤儿院真的没有倒闭,甚至还有很多孩子仍然在这里生活着。   不见寒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毕竟他刚才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已经猜测过自己进入了一个异空间。这里或许是一个孤儿院还没有倒闭的平行世界。   “你回来啦,小梦呢?”一个男孩跑到刚刚进屋的两人身边,问小雪。   “她没回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可能已经自己找到了躲雨的地方。这么大的雨,我们不出去找她了,等雨停了,她自己就会回来了。”小雪将烛台摆在桌子上,“不等她了,咱们自己先吃蛋糕吧。”   说完,她拉了拉不见寒的衣角:“小哥哥,我带你去换衣服。”   好懂事的小姑娘。   不见寒心里感动,一边跟在她身后走,一边不动声色地举起了怕鬼的手电筒。他装作检查手电筒有没有被水泡坏的样子,打开手电筒胡乱朝屋内晃了一圈。   光线一直稳定明亮,没有任何闪烁。   这一屋子都是真的人类。   孤儿院的衣服,都是居民区孩子捐赠的旧衣物。稍微大一点的衣服只分男女,孩子们轮流换着穿,小孩子的衣服更是通穿的。很多衣服已经洗得发白,有些甚至还打了补丁。   小雪给不见寒拿了一套看起来还比较新的短袖长裤,不见寒去屋里换上,因为没有合适的内裤,只好在里面又穿了一条比较宽松的四角裤衩,感觉自己老大爷极了。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小雪已经很自觉地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了。   也许是因为孤儿出身,这里的孩子都懂事极了,勤快又自觉。等他们回到餐厅里的时候,大家刚刚把蛋糕分完,刚才对小雪说话的男孩端来了两张一次性的碟子,上面放着两小块大小均匀的蛋糕:“喏,大家都分完蛋糕了。这是给你和这个哥哥留的。”   “好的,谢谢啦。”小雪朝小男孩笑了笑,接过蛋糕,把其中一份递给不见寒。   “我就不吃了。”不见寒不是太喜欢吃奶油,摇头拒绝,“我不饿,你不是还有一个朋友没回来吗?这份留给她吧。”   小雪撇撇嘴:“她今晚估计不会来啦,不用给她留。蛋糕放到明天早上就不好吃了。”   “那你多吃一份吧。就当是帮我洗衣服的谢礼?”   “真的吗?”小雪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谢谢小哥哥,小哥哥最好了!”   她把两份蛋糕端走,去找叉子了。   她刚刚离开,那一对男女朝不见寒这边走了过来。其中女的挽着男的手臂,男的低头给她揩了一下嘴角的奶油,看起来像一对夫妻。   “你也是孤儿院里的孩子吗?”那对夫妻中的女人问不见寒,“这么晚才回来啊?”   不见寒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或许是因为自己脸长得太嫩,还换了孤儿院孩子们的旧衣服,才被当成是这里的孩子了。   “不,不是,我是来寻亲的。”不见寒迅速在脑海中给自己虚构了一个合理的身份,“我有一个……嗯,我有一个表弟,名字叫苍行衣,从小就和家人走散了。家里人一直在找他,前段时间有人和我们联系,说在附近这一带看到有和他长得很像的孩子,所以我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半路上遭了贼,钱包手机全被偷了,好不容易走到这附近,又下起暴雨,这才进来避一避。”   说到这里,他反问:“我还以为二位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原来不是吗?” 第115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六   听到不见寒问话,男人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来领养孩子的。今天刚来的时候我们也很吃惊,工作人员好像都不在,是这群孩子主动招待我们的。他们说正好今天有个孩子过生日,让我们留下来一起庆生,我们准备生日宴会结束就走的,也是没想到下了这么大的雨。看样子一时半会雨停不了,只能留下来过夜了。”   不见寒说:“我估计也是……工作人员怎么都不在?”   “说是进城办事去了。”男人说,“不过我看这里的孩子自律性这么强,照顾好自己没问题的。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从小缺人疼的孩子好像都会更懂事一些。”   女人附和道:“是啊。唉,看着我也挺心疼的,真想把他们全都领养回去算了,但是也就只能想想了。对了,小兄弟,还没有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不见寒,二位贵姓?”   “免贵姓蔡,这是内子。”   “蔡先生,蔡夫人。”不见寒朝两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小兄弟,你说你钱包和手机都丢了是吧?”蔡夫人明显很心善,主动说道,“我手机先借给你,你跟家里打个电话,报下平安吧。”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不由分说递到不见寒手里。手机很新,但是款式很旧,竟然是按键手机。   “啊这,这多不好意思……”   不见寒企图婉拒,他又不是真的在寻亲路上丢了手机,让他报平安,他也不知道该打给谁啊。   “没事,相逢即是缘,客气什么呢?”蔡夫人连连摆手,“正好我们俩去洗个澡,你随便用不用客气,我话费挺多的。”   她说完,挽着她丈夫就走了,不见寒隐约听见他们远去时还在亲昵地耳语。   “你真是越活越小了,刚才竟然还真的和那些孩子们一起许愿……”   “你没有吗?我许完愿的时候看见你也没睁眼了。你许了什么愿?”   “一夜暴富。你呢?”   “我也一样……哎,说出来就不灵了。本来还想着,许了愿说不准马上就能实现的。”   “呿,你还真信这个……”   不见寒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手机。   手机界面很古老,分辨率低得像像素游戏。他摆弄了一会儿,发现里面很干净,干净得有点奇怪。   一般来说,正常人的手机里都是会有通讯录和通话记录的,但是蔡夫人的手机一清二白,什么也没有。   这对夫妻可能有蹊跷。   不见寒正思索着,手指慢慢摩挲手机,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吓了他一跳。   有一个陌生来电显示。   他连忙找孩子问了那对夫妻在哪个房间借住,一路找过去。房间门微敞着,屋里衣物随意地扔在地上,洗浴间门的磨砂玻璃窗口上透出暖光。   “蔡夫人,有你的电话!”不见寒站在门口喊。   屋里传来蔡夫人喘气的声音,还有一阵阵莫名其妙的闷响:“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方便,帮我挂了吧。”   不见寒:“……”   他看了一眼地上乱扔的衣物,火速逃离了少儿不宜现场。   回到走廊里,他正准备帮蔡夫人挂了电话,却因为刚才遭遇的那冲击性的一幕心不在焉,一个手误点了接听。   “喂?能听到我说话吗?”听筒那边传来一阵电流声,随后出现了一道有些失真但仍然很好听的男声,“阿寒,阿寒是你吗?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手机没有放在耳边,不见寒只是隐约听见了一点声音,他愣住了。   这道轻浮优雅的声线简直好像刻在他DNA里一样熟悉。   “苍行衣?”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手机贴在了耳边,“你电话怎么会打到这里来?你人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电话那一头传来闷笑声:“下一次接电话,在没有彻底确定对方的身份之前,别这么快应声。你这样很容易被电话诈骗。”   还有精力开玩笑,看来没遇到什么危险。   不见寒:“我知道了,现在先不管这个。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现在已经在祖安孤儿院了。”苍行衣说着,同时传来一阵碎石滑落的稀里哗啦声,“嘶……这里房子都快塌完了,路真不好走。你呢,你在哪里?”   “我也到祖安孤儿院了……”不见寒说着,很快意识到苍行衣的话里有和他不同的地方,“等等,你那边房子塌了?我跟你说,我这边孤儿院还没有倒闭,里面好多小孩。”   苍行衣说:“我这边孤儿院已经彻底荒废,看来我们已经在不同的时空了。说说你那边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和你分开之后,电梯把我送上了三十三层。那里整个楼层重力是反的,我在天花板上走。”不见寒快速简单地复述了一边自己的经历,“我在那里拿到孤儿院的备用钥匙之后,摔了一跤,空间感恢复了正常,然后我发现我掉进了三十一楼,但是没有找到你,那时候我就怀疑我们去到了不同的时空。下楼之后我被怪物追杀,跑过大桥去到河对岸,怪物把桥砸断,然后自己掉进了河里。”   苍行衣:“我这边也拿到了孤儿院的钥匙。走到河边的时候,发现桥已经断了,只能坐船渡河。继续?”   “然后我这边下起了暴雨,我冒雨跑到了孤儿院附近,被孤儿院里的小女孩请进屋,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倒闭,还在正常运作。”不见寒继续说道,“工作人员都不在,孩子们在开生日宴会。我还遇到一对夫妻,说是来领养孩子的,姓蔡,手机就是蔡夫人借给我的,没想到你居然电话打到这里来了……你怎么做到的?”   “我来到孤儿院,发现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而且好像发生过火灾的样子。我在废墟里捡到了一台手机,型号很老旧,但是用我之前捡到的充电器充上了电竟然还能用,就是信号不太好。”苍行衣说道,“电话里只有对一个号码通话记录,上一次接通时间已经是八年前了。我试着回拨回去,没想到还真接通了,而且接电话的人果然是你。”   不见寒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我去,不会吧。你这意思是……”   “对,你似乎也想到了。”苍行衣轻笑,“我们用的是同一台手机,自己打电话给自己。只不过你现在似乎已经在八年前,孤儿院还没有倒闭的时候。”   “……骚啊。”   不见寒想到了异空间,想到了平行世界,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穿梭了时间线!   “你刚才提到一对姓蔡的夫妻是吗,”苍行衣说,“对他们留点心,那两人不是什么善茬。我在三十一层搜查的时候找到了报纸,上面有对一对蔡姓夫妇的通缉,罪名是贩卖人口和猥亵幼童……滋啦……等等,有个黑影朝我这边过来了。阿寒,阿寒?你还听得到吗……滋啦……信号……好像……”   杂乱的电流声忽然变响,哗啦啦的刺耳,随后苍行衣那边通话断开了,听筒里只剩下一阵嘟嘟的忙音。   不见寒不死心地想回拨过去,发现怎么拨都是没有信号。   算了,估计是剧本情节限制。   照这么说来,那对姓蔡的夫妇来这里,目的绝不是像他们所说的,过来领养孩子。   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都不在,只怕他们心中正窃喜呢,计划着怎么一窝全部端走。   不能让坏人得逞。不见寒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心想。正义的铁锅是时候出击了。   他刚刚转身,准备进那对夫妻的房间,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不见寒正气凛然地推门而入:“怎么了?!”   蔡夫人身上裹着一条浴巾跌坐在床边。她面对着敞开的浴室门,脸色煞白,嘴唇发紫,哆哆嗦嗦地指着门里,说不出话来。   不见寒朝门里一看。   男人明显已经断气了,瘫在浴室里,死状凄惨。那种死法,明显不像是人类能干出来的,他的身体直挺挺地瘫在地上,手臂被折断成不知道多少节,硬是拗出了一向上的、曲线圆润的爱心的形状。   爱心的外侧隐约可以看见断骨戳出皮肤,血悄无声息地渗出来,填充满了爱心中间的空白。血迹红彤彤的,随着浴室地板上滞留的水迹一涨一收,好像真是一颗鲜活的心在跳动。   不见寒看了看男人手臂拗出的心形,又看了看他僵硬笔直的身体。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凶手有生殖崇拜,又或者干脆就是他想得太多了。   他总觉得这形状有点像吉尔。 第116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七   没有死人的恐怖剧本不是一个合格的恐怖剧本,不见寒已经习惯面对尸体和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了。   他只是没想到,为了不让他把自己干掉,蔡先生居然果敢地抢先选择了原地去世。   惊叹之余,内心还有一丝丝的惋惜。   “什么情况这是?”   扶着浴室的门槛,不见寒回头问最接近案发现场的当事人蔡夫人。   蔡夫人虽然是个人拐子,心理素质看起来却不怎么样,只知道哭,嘤嘤呜呜的,间或夹杂着歇斯底里的胡话,吵得人心烦。   看在一机之交的恩情上,不见寒忍住了,没有当场凶她。   他走进浴室,大步跨过蔡先生的尸体,从架子上摘下花洒。冷水流量开到最大,直接喷了蔡夫人一身。   “你干什么?!”暴雨之夜天气寒冷,蔡夫人被冻得一个哆嗦。   被无故袭击的愤怒让她暂且忘记了恐惧,满脸水淋淋地瞪起眼睛,怒视不见寒。   “你是案发现场最直接的目击者,我需要你冷静下来,提供和蔡先生遇害经过相关的有效信息。”不见寒目的达到,关了水,搁下花洒说,“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但很抱歉,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蔡夫人眼眶红通通的,表情惊恐而带着余怒地看着不见寒。   “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见寒问。   “没有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蔡夫人喃喃说,目光乱飘,“我们就洗澡,洗完之后,我先出来穿衣服。然后我发现我的发夹忘在浴室里,想回去拿,刚一转身,就看见我老公躺在地上……”   之后就是不见寒听到的那一声惨叫,以及他夺门而入,看到的情形。   从遇到这对夫妇开始直到现在,经历过的所有情节画面,快速地在不见寒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先是和这对夫妻交谈,交换了彼此不知真假的身份和前来孤儿院的目的。随后蔡夫人借给他一部手机,夫妻二人去洗澡。   他们进入房间之后,大约八分钟左右,手机接到陌生的来电,不见寒走进房间去询问他们如何处理来电,直击少儿不宜的尴尬现场。   直到此时,蔡先生还活着,仿佛一切正常。   接着不见寒本想挂掉电话,却误点将电话接通,意外发现是苍行衣的来电。和苍行衣谈话交换信息,这中间过去大约三分钟,紧接着苍行衣似乎遭遇了什么东西,然后失去信号,两人通话中断。   然后不见寒企图回拨电话失败,又过去了一分多钟,蔡夫人在房间里的尖叫声响起,不见寒闯进房间,看见案发现场。   从蔡先生脱离不见寒的视线到他暴毙,这其中,只经过了短短的、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不见寒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结论。   不见寒对蔡夫人说:“您先生也太快了吧。”   蔡夫人一愣,旋即大怒:“你是不是人啊,这种时候了还说这个?!”   “开个小玩笑,调节一下气氛。”   假如蔡夫人没有撒谎的话,蔡先生的死亡,甚至可能只在一个人一个转身的功夫内。   一个转身的时间,如何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人?并且在这么短暂的时间之内,又该如何将尸体拗出这样的形状?   这是超出人类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   他一定是被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杀死的——问题是,那种超自然的力量是什么?为什么死的人,会是他呢?   不见寒垂头思考,忽然感觉脸上一湿。   轻轻的啪嗒一声,好像有一滴水从天花板上落下来,打落在他脸颊上。   他以为是热水雾气在天花板上凝成的水珠,积蓄过多之后滴落下来,不甚在意地抬手揩掉。但是手感好像不对,这滴液体很稠,黏黏的,感觉很难抹干净。   他缓缓抬起头。   天花板上倒悬这一个巨大的黑影。   它像蜘蛛一样匍匐在天花板上,有着蠕虫一样节节蠕动的腹部,胸部两边各伸出四条蜘蛛一样细长如矛的足节。身体的最前端,伸出两只向螳螂一样,巨大锋利的刀镰。   锋利的刀镰上,血珠一颗一颗地滴下来。完全可以想象它是如何像切黄瓜一样,在保持两侧皮肉仍然连接的情况下,快速利落地截断手臂的骨骼,并且将整条手臂拗成流畅的曲线。   啪嗒。   又一滴血落在不见寒脸上。   它正凝视着不见寒。   假如不是血水落在不见寒的脸上,让他发现了这团盘踞了整个天花板的阴影……下一瞬间,他就会被潜伏已久的狩猎者割断喉咙。   不见寒左手在身后一旋,下意识地拧开了花洒,一蓬滚烫的热水朝天花板上喷过去。   茫茫白雾顿时溢满了整个洗手间,遮挡视线。不见寒将花洒朝黑影的方向扔出去,然后夺门逃出。   隔着浴室门上的磨砂玻璃,可以看见那长得像个昆虫缝合怪一样的黑影在浴室里上蹿下跳,撞出“砰砰”的响声。   紧接着,它撞碎了玻璃,在蔡夫人梅开二度的尖叫声中,冲向了不见寒。   通过它独特扭曲的形体,不见寒已经认出来,这就是一直追赶自己到桥上的那个黑影怪。他很清楚以黑影怪的速度,自己不可能逃得过它,因此在用淋浴花洒和浴室门阻挡黑影怪的同时,他已经反手从物品栏里抽出了撬棍。   黑影怪朝不见寒冲过来。他看见了它背后镶嵌的鲜红色的心脏,正在有力地怦怦跳动。心脏中央被开了一个大洞,在它朝不见寒冲刺的同时,洞口中还一股股涌出血,四处洒溅。   依靠在玩偶之国剧本里锻炼出的高超跑酷技巧,不见寒不退反进,单手撑在黑影怪,一个前空翻越过去,然后手里撬棍准确地插入心脏中央的伤孔。   他单膝跪在怪物背甲上,双手紧握撬棍,发狠地朝那颗心脏用力搅动。   心脏果然是黑影怪的弱点,它痛苦地疯狂挣扎,庞大的身躯扫过房间里的家具摆设,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刺眼的白色电光一闪而过,照亮窗外的黑夜与暴雨,照亮屋中战场般的狼藉,挣扎的漆黑巨怪,和压制在它背上的少年坚毅冷漠的表情。   轰隆隆——   雷鸣的巨响声将黑影怪的挣扎声淹没,电光闪过之后,房间里忽然陷入一片漆黑。 第117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八   不见寒感觉脚下一空,然后自己跌在了地上。   膝盖骨猝不及防地磕上坚硬冰冷的瓷砖,一阵剧痛。不见寒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就地快速一翻,从地上爬起来,将撬棍护在身前,警惕地环顾四周。   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到窗外稀里哗啦的雨声和连绵不断的闷雷。   “救、救命……”蔡夫人鬼魂一般的哭泣声又响起来了,“那是什么东西?鬼吗,它在哪里?!”   不见寒厉喝:“闭嘴!别干扰我判断它位置,失误了咱们一起玩完!”   窗外的雨声又大又急,不见寒却觉得离自己很远,他好像只能听见自己放缓的呼吸声。   空气都紧绷着。   沙……   门轻轻地被推开,黯淡的橘红色烛光斜入房间中。   “小哥哥,屋里停电啦。”半边脸颊被烛火照亮的小姑娘站在门口,拿着烛台,歪着头看他们,“我听到这边好像有声音,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见寒本能地紧张起来,但是暖色的烛光将大半个房间照亮,刚才还在屋里的那么大一个黑影怪,现在已经消失无踪了。   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怎么啦?”小雪又问了一遍。   “哦,没事。”不见寒把撬棍收到背后藏好,不动声色地挡住身后房间里凌乱的场景,对小雪露出笑容,“浴室地板太滑,这个阿姨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跤了,我进来扶她一把。怎么突然停电了,是跳闸了吗?”   说着,他朝蔡夫人递去手,示意自己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或许是他刚才表现出来的态度太镇定,又或许是刚才和黑影怪的战斗给蔡夫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时六神无主的她竟然不敢不从,抓住他的手,掖着浴巾哆哆嗦嗦站了起来。   “嗯,雨太大啦,可能是电路哪里短路了吧。”小雪不疑有他,点点头,“阿姨在浴室滑倒啦?有没有摔伤,要不要我拿急救箱过来呀?要不阿姨先包扎一下伤口,我去把浴室里的水拖一拖吧。”   “不用了,她没摔伤。”不见寒在蔡夫人手里掐了一把,示意她不要说话。   蔡夫人连忙点点头。   “现在时间很晚了,”不见寒和蔼地对小雪说,“福利院不是有规定吗,小朋友晚上九点必须睡觉?你是不是到该去睡觉的时间了?”   “可是房间还没有清理,现在跳闸停电,保险丝也要换……”小雪说着说着,打了个哈欠,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阿姨已经是大人了,她自己的房间会自己收拾的。”不见寒说,“保险丝我去帮你换吧,这事我特熟。你不是困了吗?先回去睡吧。”   小雪似乎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打着哈欠点点头,就举着烛台出去了。   不见寒轻轻把门掩上,收起了撬棍,然后把手电筒拿出来。   刚才战斗太紧张,他完全忘记自己还有手电筒可以用了,居然就傻乎乎地在黑暗里听声辩位。   太失策了。   “你,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她……”蔡夫人嗫嚅着问,话没说完,自己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也怀疑我老公是这些小鬼害死的?如果质问她,揭穿他们的真面目,我们也会被杀掉?”   不见寒朝她翻了个白眼:“疯了吧你,你自己看看你先生的死相,那是人能干出来的吗?告诉这些还没成年的小孩,说这孤儿院里面有鬼,鬼杀人了?你是想被一窝吓破胆的哭包闹一晚上吗,怎么哄?觉还睡不睡了?”   蔡夫人难以置信地指着浴室门:“这你还睡得着?!”   “你不睡,反正我得睡。熬夜会秃头。”   不见寒说着,再次把浴室门推开。   浴室里被黑影怪冲撞一番,也是惨不忍睹。然而蔡先生的尸体仍然好好地挺在地上,造型完全没有被破坏。   “现在已经很晚了,外面又下着暴雨,尸体估计是没法处理了。这里太偏远,也没有信号,报警也报不了。”   手机不见寒是不打算还给蔡夫人了,毕竟这玩意可是能联络苍行衣的重要道具。   更何况,他把黑影怪打跑了,也算是救了蔡夫人一命。只是收取一台手机作为报酬,完全不过分吧?   浴室里,花洒仰面倒在地上,像喷泉一样朝上滋滋喷着水。因为停电没有电力将水烧热,里面滋出来的全是冰凉的冷水。不见寒举起花洒,将地上的血污冲洗干净。   “等明天天亮了,雨停下来,再收拾打算吧。今天晚上就先这么过着。”   “等、等一下,”蔡夫人忽然叫住不见寒,“你一直这么镇定的样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事?你是不是知道那个黑色的怪物是什么东西?”   不见寒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某种意义上吧……我知道会发生不正常的事情,但也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   毕竟不死人不见鬼的恐怖剧本,算什么恐怖剧本?   “我知道了,”蔡夫人表情凝重,智商忽然上线,虽然浑身还在瑟瑟发抖,看着不见寒的眼神却十分笃定,“你早就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所以你肯定不是普通人!你说来寻亲都是骗我们的,你一定就是……”   不会吧。不见寒心想,我堂堂一个剧本玩家,该不会又要像在《第七不思议》里面一样,被NPC空口鉴鬼吧?   “……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驱魔人!”   不见寒:“……?”   不见寒:“我不是,我没有。别瞎立flag。”   你们剧本里面的NPC怎么都这么怪的啊?   不管怎么冲水,蔡先生的尸体底下还是会有新的血迹冒出来,不见寒彻底放弃了将浴室清理干净的想法。他关掉水龙头,把花洒挂回墙上。   “你今晚先换个房间凑活一下吧,有什么事情明天起来再说。”不见寒在衣服上揩了揩湿漉漉的手,想起这是孤儿院孩子们的衣服,顿时又住手了。   蔡夫人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和你一间房吗……?”   “和我一间房你撞鬼的几率更大。”不见寒坦白地说,毕竟他是玩家,固定被动技能就是吸引高能情节,“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吗?话说刚才我把那个怪物捅伤了,它半夜会不会过来找我报仇啊……”   蔡夫人立刻缩起了脖子:“那我另外去找个房间待着。”   不见寒满意地点点头。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浴室,确定里面没有再潜伏着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低头又看了看蔡先生造型诡异的尸体,还是情不自禁地吐槽了一句:“你说一个鬼,还搞什么几把艺术呢?”   说完把门聊胜于无地拉上,离开了房间。 第118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九   刚才不见寒去换衣服的时候,小雪不仅帮他洗掉了换下来的衣服,甚至还帮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让他借宿的房间。   孤儿院里没有专门给客人借宿用的房间,假如有夫妻来领养孩子,不方便当日往返,需要借宿的话,都是安排他们在护工的宿舍里暂住。今天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全都进城去办事了,延续这一传统,孩子们给他们安排的客房,也是护工的宿舍。   蔡家夫妇的住房是一间双人护工宿舍,不见寒暂住的,是院长的房间。据小雪说是因为他来得太晚,其他房间都太乱,来不及收拾了,所以就让他先住着比较好整理的院长房。   看得出来,孤儿院真的很拮据。即使是院长的房间,也简洁得和其他护工没有什么两样。   不见寒折腾了半天,又是逃命又是打怪,也确实累了。他去了一趟配电房,发现备用的保险丝已经没有了,只好又原路返回房间,心想等工作人员回来了再提这件事情。   他坐在床边,最后瞄了一眼手机,确认还是没有信号,打不通给苍行衣的电话,于是就掀开被子,躺进床里准备睡了。   床板硬邦邦的,很膈腰和肩胛骨,不见寒预感自己明天起床可能会浑身酸痛。被子倒是很厚实,不蓬松,但是棉给的足,感觉相当保暖。   如果这里不是恐怖剧本,在暴雨之夜,听着窗外的雨声,裹在暖洋洋的被窝里睡觉,实在是一种享受。   不见寒很快就困得迷迷糊糊。   床板实在是太硬了,他即使已经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还是忍不住想要翻身,将稍微软和一点的被子卷到身下去,好垫着床别那么硬。   这么一卷,被窝里的空间就变得更狭小了。   腿上忽然一冷,一个凉凉的东西忽然贴在了他的小腿上。   不见寒瞬间被惊醒。   有东西藏在他被窝里。   他想起好像有这么一种说法,说鬼再凶再煞人,但至少有一条底线,就是不会去伤害躲在被窝里的人,这种说法骗了不知道多少无知孩子晚上只敢蒙头睡觉,不敢把头伸出被窝之外……   但是相对的,假如有鬼能够强到打破这条规矩,钻进人被窝里……   那它想要杀什么人,有谁能逃得掉?   不见寒背后隐隐发毛,后颈冰凉。他自己把被子卷得太紧,一时居然挣不开。他企图往后躲,那冰冷的东西就更是往上贴,沿着他的小腿一直贴到大腿,朝他身上爬,滑腻腻的,好像是什么爬行动物在匍匐前进……   卧槽你马!   不见寒一个激灵,一把扯开了被子。   他抓出自己提前塞在枕头底下的匕首和手电筒,一手打开手电筒,另一手反手就把匕首对准身前。   白惨惨的电筒光圈,照出一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娘。她穿着睡衣,一脸惊魂未定地卷在床边,抓住被子的一角。   “卧槽,小雪?”不见寒吃了一惊,“你躲在我被窝里干嘛?”   差点就被他当成鬼捅了。   这个剧本的NPC怎么都不按套路出牌?   “我怕打雷。”小雪卷着被子角,小声嗫嚅,“小哥哥,就陪我睡一晚上嘛,好不好?我不占位置,睡相也很好的。”   “不行。”不见寒收起匕首,义正言辞地拒绝,“男女授受不亲,咱俩不能睡一个房。你们孤儿院孩子不是都睡大通铺吗?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你还会怕?”   小雪可怜兮兮地说:“可是我害怕,睡不着。小哥哥,要不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听了故事困了,我就自己去睡了……”   只是讲个故事吗?   或许这是必须触发的剧情点。讲个故事而已,倒也没什么。   不见寒想了想,说:“要讲也不是不行,问题是我这里没什么能助眠的好故事,你确定要听我讲吗?”   真的要他来讲,他或许能讲一个……有喜欢穿着围裙光着屁股在家里走来走去的变态,七个深爱他的哥哥做成的人皮紧身衣,以及一对在别墅里找钥匙的泡椒凤爪的故事?   或者聊聊一个和妓女谈过一场掏心掏肺的恋爱的,青年渣男画家?   又或者讲些吃人的玩偶,雷雨之夜窗外的长发女鬼,还有七个去找怪谈却把自己变成了怪谈的小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确实总有些人,就是喜欢在半夜听这种故事。   但问题是,听完这种阴间睡前故事,小朋友真的睡得着吗?   “我想到了!”不见寒灵光一闪,“我给你讲一个这样的故事吧,保证听完你想睡觉。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住着两个和尚……”   小雪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如果把挑战剧本当成是一种真人剧本杀,里面的NPC当成是剧本杀的工作人员,经历过无数周目玩家的骚扰的话——看她现在的表情,这个睡前故事她大概已经听玩家讲过几百遍了。   她默默地从被窝底下拿出了一本童话书,递到不见寒手里:“小哥哥,你要是想不到讲什么故事,照这本书读就好啦。我最喜欢这个故事,所以以前老师哄我睡觉的时候,都是讲这个故事的。”   不见寒接过童话书,书本很大,每一页似乎都很厚。他一翻开,里面的折纸竟然弹了出来,是一本立体的童话书。   书本已经很旧了,折纸的边缘都有磨损,神奇的是,上面的字都是手写的。   看起来好像是孤儿院的工作人员自己做的。   “我看看……故事名字叫,《第一千零一个愿望》?”不见寒辨认了一下上面手写的字体,“好吧,我给你读,但是读完了你要自己回去睡觉了啊。”   小雪点点头。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颗星星落在了地上,于是它变成了一个孩子。”不见寒照着折纸下面书写的文字念了起来,这个开头很常规,和一个普通的童话故事没什么区别,“星星变成的孩子一直在大地上流浪,直到她遇到了一个人类的孩子。”   “人类的孩子和星星的孩子不一样,人类的孩子有一种很珍贵的宝物,叫做大人。他们通常一人有两个这样的宝物,一个叫做爸爸,一个叫做妈妈。有些人类的孩子更加富裕,他们还有更多的宝物,比如说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之类的……星星孩子看了很羡慕,她也想要这么多珍贵的宝物。”   不见寒读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翻了个页。   这个童话的设定还挺有意思,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从这种角度去诠释父母双全的孩子和孤儿的区别。   不见寒继续读下一页:“于是星星孩子对人类孩子说,我好羡慕你呀,你的爸爸和妈妈是从哪里捡来的?人类孩子说,你羡慕我有爸爸妈妈吗?有爸爸妈妈一点也不好,他们很难照顾的。他们脾气很差,经常提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和要求。自从我把他们捡回家,就得时时刻刻地哄着他们,无论他们说什么,立刻要答应,他们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得满足他们,真是麻烦极了。我宁可自己从来没有捡到过他们。”   “人类孩子对星星孩子说,我更羡慕你呀。我听说世界上有一种从星星变成的孩子,是没有爸爸妈妈的,但是星星变成的孩子可以许愿,他们的愿望都会实现。”   “星星孩子问,你说的是真的吗?人类孩子说对呀,是真的,星星可以实现愿望,不然人为什么都要向星星许愿呢?星星的愿望是有力量的,当你把同一个愿望重复一千遍,再许第一千零一个愿望的时候,这个愿望就会实现了。”   “于是星星的孩子决定许愿。”   不见寒一边念着,一边又翻向下一页。   小雪撑着脸趴在床边,催促问他:“然后呢?星星的孩子许了什么愿望呀?”   “你不是已经听过这个故事很多遍了吗?”不见寒说,“应该早就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局了吧,为什么还问啊?”   “每次听到这里的时候都这样问,我就感觉自己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小雪开心地笑起来,“这样听故事,会更加开心呀!”   “好吧。”不见寒于是继续往下读。   “星星的孩子想了很久,她要许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呢?她有好多好多想要的东西,想吃甜美的蛋糕,想穿漂亮的衣服,也想要和其他孩子一样,有那么多的宝物。她和人类的孩子道别之后,一边流浪一边思考,到底要许什么愿望呢?可不可以许愿再实现我五个愿望,前四个愿望分别要蛋糕,裙子,一只小兔子,还有爸爸妈妈,最后一个愿望再许,再实现我五个愿望?”   ……这小孩鬼机灵,想的还挺多。   “但是她发现她好像没办法像这样许愿。孩子可以有很多很多想要的东西,但是愿望只能实现一个。所以她必须谨慎地思考,选择自己真正想要实现的愿望。”   “等她想到这里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她已经流浪环绕了整个地球一圈,又回到了遇见人类小孩的地方。”   “这一次她看见人类的小孩蹲在原地哭泣,哭得非常伤心,于是问他:你在伤心什么呀?”   “人类的小孩说,我哄不好我的爸爸和妈妈,他们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别人家的爸爸妈妈那么听话,想要什么就给买什么,会做好吃的饭,周末还会陪他们去公园玩?我的爸爸妈妈不仅我怎么喊都不应,还对我要求这要求那,既要我考试成绩好,又要我会画画、会弹琴,不高兴了还会朝我发脾气。可是我不欠他们的呀!”   “人类的孩子说,我好羡慕你,我要是也是星星孩子就好了。我想变成星星孩子,我愿意用我的大人,我所有的宝物,去换一个可以被实现的愿望。”   “星星孩子听了,非常同情人类的孩子。她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于是她做出了决定:她要为了人类的孩子使用自己宝贵的愿望。”   不见寒读到这里,心中隐隐出现不祥的预感。   他翻到故事书的最后一页。   “星星变成的孩子,许下了一千零一个愿望——让所有人类的孩子,都变成星星的孩子吧。”   “于是一夜之间,所有令孩子们苦恼的、不听话的大人都消失了,孩子们都成为了星星的孩子。世界变成了星星孩子们的快乐天堂,大家开心地在这里做游戏、吃零食,再也不用照顾大人和去读书,一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不见寒:“……?”   好一个人间杀妈客。   这就是你们孤儿院叫做“祖安孤儿院”的原因吗? 第119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十   “我觉得这个故事不适合小孩子看。”不见寒一言难尽地合上了童话故事书,“算了……讲都讲完了,你该去睡了?我也困了。”   “可是我还没有很困啦,再陪我说几句话好不好?就再聊五分钟,五分钟就好。”小雪试图撒娇。   不见寒看了一眼手机:“好吧……五分钟,真的只能再聊五分钟。说完话你就去睡,这次不能再找其他任何借口了。”   小雪连忙点头。   不见寒问:“你想聊什么?”   小雪歪头想了想,说:“从小哥哥聊起吧……小哥哥今年多大啦?”   不见寒老失忆患者,根本不记得自己几岁,只好敷衍小朋友道:“你猜?”   “十八岁?十六岁?”小雪问道,“小哥哥看起来和阿望差不多大,应该还没有满十八岁吧?”   事实上,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年纪,但是不见寒感觉得到,自己肯定是已经成年了的。   因为当他在《第七不思议》剧本里的时候,面对那些高中生,会油然而生一种看小屁孩的感觉。   但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具体多大,所以没办法回答小雪的问题,只能含糊地说:“嗯,差不多吧。”   语气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装嫩的羞耻感。   俗话说的好。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小哥哥,你刚才和那个阿姨在房间里面干什么呀,我在房间外面都听到阿姨叫得很大声。”小雪睁大眼睛,看着不见寒,“我看你刚才好像不想让我进房间里,所以我就走了。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想到这么小一个孩子,察言观色的能力居然这么厉害。不见寒想了想,企图用比较委婉的语言去把这件事情带过:“蔡阿姨在洗澡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我进去帮她。不过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这些事情会自己处理好的,所以剩下的不用我们管了。”   “我知道了。”小雪恍然大悟,表情逐渐理解一切。   不见寒:“?”   不见寒:“你怎么就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   “你和蔡阿姨趁蔡叔叔洗澡的时候在偷情!”小雪十分笃定地说,“所以我刚才过来找你们的时候,蔡阿姨没有穿衣服。但是因为蔡叔叔洗澡洗到一半,发现了你们在偷情的事情,所以出来阻止,结果被你们联合起来,杀人灭口了!这很合理。”   不见寒:“???”   不见寒:“等等,不是这么回事,你不要乱说。”   小雪安慰地拍了拍不见寒的手臂:“没事的小哥哥,你们掩饰得很好。刚才我在门口看到地上有血迹,又没见到蔡叔叔在房间里,所以才猜到的,一般人看不出来你和蔡阿姨关系不一般。不过不要担心,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不会往外面乱说的。”   不见寒:“小孩子就不要胡乱说些大人才懂的奇怪事情了好吗!”   小雪:“啊?不是这样吗?难道是你和蔡叔叔趁蔡阿姨在洗澡的时候偷情,为了防止被蔡阿姨发现,于是先下手为强,把蔡叔叔杀掉了?没想到小哥哥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居然会做这种事情呢。”   不见寒:“你怎么还越说越怪了?所以我都说了不是这么回事,你到是听我狡辩啊!”   这个剧本里的npc怎么回事?就你们长嘴了吗,一个两个这么能叭叭?   脑洞批量成精吗你们是?   事已至此,不见寒不得不祭出被隐瞒的真相,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既然已经被你猜到,我就不隐瞒你了。”不见寒说,“蔡先生已经死了,但是他死和我没有关系。我是听到蔡夫人的尖叫声,冲进房间里,才发现他已经死了。杀死他的东西是一个黑色的巨大怪物,在你来之前,我们都在和那个怪物周旋。”   小雪轻轻啊了一声,露出紧张的表情:“那一定很危险吧?”   不见寒说:“还好,打雷停电的时候那个怪物忽然消失了,所以我们也没有受伤。总之这件事情太危险了,你不要和其他小朋友说,也不要再管了,明天天亮我们会想办法叫警察来处理这个事情。”   他看着小雪安静又有些害怕的表情,安慰她:“你不要太害怕,那个怪物攻击别人应该是有针对性的。或许是蔡先生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遭到报应。鬼知道你们是好孩子,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只要不乱跑就好了。”   小雪乖乖地点头:“所以蔡叔叔是坏人吗,他做了什么坏事情呀?”   不见寒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这些事情告诉小雪。   “他们夫妻两个是人贩子,专门拐卖小孩的。”不见寒小声对小雪说,“所以如果蔡夫人跟你说话,你不要相信,让你跟她走,你也不要去,别随便吃她给你的东西,知道了吗?等明天你也要和其他孩子都说一声,让大家都谨慎一点,不要轻信外人……他们是坏人,所以死有余辜。你睡一觉醒来,就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忘记了吧,不用为他们伤心。”   小雪吃惊地用手捂住嘴,然后连忙点头。   “小哥哥,你真是一个好人。那些大人好坏,好可怕呀。”小雪心有余悸地说,“他们想的事情很多,不讲信用,喜欢说谎,总之就是好复杂好奇怪。是不是人长大之后,都会变坏的呀?”   不见寒说:“长大了确实会想得更多,要说变坏,那倒也不一定。”   “可是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我好怕自己长大了会变。”小雪声音细细地说,“我很害怕自己将来长大之后,会变得像很多大人一样,不愿意帮助别人,只顾着自己的事情。我怕自己变得有心事却不敢说出来,怕忘记自己现在喜欢的东西,也怕自己不得不主动去做自己讨厌的事。长大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为什么长大之后,人会变成自己害怕成为的样子?”   不见寒揉了揉她的头:“你才几岁,离长大还很远呢。想这么多干什么?”   “人要是永远都不会长大就好了。”小雪握住不见寒的手,合上眼睛,小声地说,“我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长大,一直是现在的样子,保持现在的想法。”   “小哥哥,你也是。”小女孩的声音又细又软,带着奇异的纯真,以及甜美得令人沉醉的憧憬,“千万不要长大呀,不然就要变成糟糕的大人了。” 第120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十一   说聊五分钟,就聊五分钟。时间一到,不见寒拎着小雪的后衣领,把她从床上扔了下去,然后提溜着她,监督她回到孤儿院孩子们一起睡觉的大通铺房间。   暴雨之夜,停着电,走廊里一片漆黑,连不见寒这种成年男人都瘆得慌。他打着手电筒,赶紧把小雪送回去,自己也回到屋里躺下,准备继续刚才没有睡成的觉。   刚刚躺下,后脑勺沾到枕头,手机铃响了。   不见寒:“真就不打算让我睡了呗?”   他躺在床上,接通了电话。   “嗨~?”电话那一头果然响起苍行衣的声音,“能听到我说话吗?”   不见寒:“嗨你麻痹我想睡。”   苍行衣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在进剧本之前才刚刚睡醒。”   不见寒一想,恍然,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不见寒:“可是现在天黑了,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是该睡觉的时间了。如果不按时睡觉,我可能会秃头。”   苍行衣说:“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不见寒心想,得,刚刚给人讲完睡前故事,现在又有人过来给他讲睡前故事。这叫风水轮流转?   不见寒:“你说。”   “我曾经有一个读者,有一天他忽然穿越进了一个恐怖的异世界。还有很多人和他一样,也穿越到了这个恐怖世界里。”苍行衣慢悠悠地讲着,“他们一进入这个世界,就被告知:千万不能在这里睡着,否则就会发生恐怖的事情。开始大家都很谨慎,于是一直坚持着不睡,但是熬到后面实在熬不住了,于是有的人就撑不住睡了。”   不见寒:“这他妈哪是困睡了,这是累到昏迷。”   苍行衣继续说:“大家都很震惊,说他怎么睡了呢?于是就很友爱地冲上去,赶紧把他摇醒。”   不见寒:“缺不缺德啊,能干点儿阳间事吗?”   苍行衣:“大家齐心协力,把这个人晃醒了。他一开始很迷茫,但是很快回过神来,说他梦见了凶手是谁,只要杀死凶手,大家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大家很吃惊也很激动,一窝蜂冲上去,将被指认成凶手的NPC捅死了。然而无事发生。”   不见寒:“好家伙,做梦的事情,那也能算数?”   苍行衣:“不过大家看到他睡而复醒,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于是觉得即使睡着,大概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纷纷都睡了。我那位读者一开始很怀疑,但是在看到大家都睡了之后,也实在熬不住困意,眯了一会儿。”   不见寒:“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苍行衣的语气逐渐变得森然:“当他醒来的时候,一照镜子,突然发现……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正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他忽然通过镜子看见,一个人影正在朝他背后逼近……他猛地回头,看见他自己的身体露出恐怖的笑容,高高举起刀子,说终于找到你了,凶手!然后一刀捅死了他。”   不见寒:“……果然变成了这样。”   苍行衣和蔼地问:“所以你还想在恐怖剧本里育发吗?睡你麻痹起来嗨。”   不见寒无奈地揭开被子:“知道了知道了,这就起。”   “我在带你进入剧本之前,先让你吃饱喝足睡了个好觉,可不是为了吃饱了好上路。剧本千奇百怪,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尤其在高星剧本中,或许会出现很多你想都想不到的、莫名其妙的游戏规则。”苍行衣解释道,“遇到这种情况,比拼的就是在极限情境中人的求生力,细微的状态差别,往往就会成为决胜的关键。不是不能睡,只是睡觉会让你错过很多重要的线索。”   “我知道了。”不见寒穿上鞋,打了个哈欠,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有段时间没进剧本,是我松懈了。”   “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它出现的具体规律。但是恐怖剧本不会设置无意义的情节,手机信号的出现,一定是跟随某种剧情点进展同步的。”苍行衣说,“我这边有一些发现,所以要叫你起来探索,不是故意打扰你睡觉。等出了剧本,你爱睡多久睡多久,我陪你睡个够。”   “我知道,没真计较,跟你开玩笑呢。”说话之间,不见寒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拿好了手电筒。   信号存在的时间有限,他们谁也不知道通话什么时候会断,所以理论上应该抓紧每一秒通话时间,彼此交换有用的信息。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苍行衣还有闲心把大量时间花在陪不见寒说笑上,可见他对这个三星剧本有多不放在眼里。   不见寒终于切入正题:“你那边发现什么了?”   “一间地下室,入口在孤儿院院长的床板底下。”苍行衣说,“我这边因为经历过火灾,所有隐藏之地的入口全都暴露了出来,但是里面可能存在的线索,大多数都被烧毁了。我根据残存的建筑结构逆推,感觉入口的位置过于隐秘,猜测你那边单从表面上看,或许察觉不到密室存在。刚才一发现手机有信号,立刻就打电话给你了。”   不见寒:“是要我帮你进地下室,查找我这个时间点时还在世线索吗?我明白了。”   “不,亲爱的,主要原因还是我想你了。”苍行衣闷声低笑,“密室和线索的事情是顺便的,更重要的是,我好久没有听见你的声音了,浑身都提不起干劲。”   不见寒抱着手臂恶寒了一下:“快停止你的魔术师行为。”   “这边墙上有副挂画被火撩后的痕迹,画后面隐藏着转轴。你看看你房间靠近窗户的墙上有没有画或者照片之类的东西,有的话,转动一下画框。”   不见寒朝窗边看了看,果然有一张院长和孩子们的合照,照片上的孩子们簇拥着站在他们中间的男人身边,大家笑容都十分灿烂。   孤儿院的院长看起来已经不年轻,大约五十来岁的年纪,额头和两眼下方都有明显的、深深的皱纹。照片上他正低头看着环绕在自己身边的孩子,眼神慈爱。   不见寒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我有点ptsd,让我去窗边的地方,就老感觉有一个蓝皮肤黑色长卷发的女人在窗外,一直盯着我。”   苍行衣:“嗯?”   不见寒朝合照走过去:“没什么,当我没说。”   他掰着那张照片的相框,尝试着转了转,果然是可以转动的。先是向左三圈,然后向右两圈半,最后向左半圈。   咔哒一声,合影从墙上被取了下来。不见寒将合影随手搁在窗台上。   暴雨和雷鸣的声音掩盖了机关转动的响声,但是他感觉到脚下地板在轻微震动。   隐藏的密室机关被开启了。   “密室入口出现了吗?”苍行衣问。   不见寒回头看了一眼,摇头:“没有,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   “我这边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密室入口的位置,就在床底正中央。你把床垫掀开试试?”   “好。”不见寒把床上的枕头被子团起来丢在一边,用肩膀和脸夹住手机,努力把沉重的床垫抬起。   床下堆满了杂物,弹簧床垫一抬起来,底下忽然吱吱地窜出好几只老鼠,横冲直撞,从不见寒脚背上蹿过去,吓了他一跳。   紧接着床上又有东西滑下来,砸在地面上。不见寒把床垫搬去一边,捡起掉落的东西,原来是小雪的立体童话故事书落在他这儿了。   “捡到一本书,是刚才有个小姑娘过来夜袭我落下的。”不见寒拍拍书上沾到的灰,说,“我跟你讲,这剧本里NPC一个比一个怪。”   苍行衣:“我这边还没遇到过一个NPC呢。快跟我说说她怎么怪法,邀请你一起看她的夜光手表?”   不见寒:“卧槽,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老炼金术士吧,举报了。”   苍行衣语气凛然:“别污蔑,我没有。你明明知道我心里的人只有你一个。”   不见寒:“你再魔术师我真的要报警了。”   苍行衣:“抱,使劲抱。有多紧抱多紧。”   不见寒无言以对,心潮澎湃化作彬彬有礼的三个字:“给爷爬。”   苍行衣在电话那边闷笑。   窗外风声忽然变得激烈,两扇合关的玻璃窗砰砰砰地响了起来。不见寒头皮一紧,下意识地就拿出了二向箔,开始寻找能够反射倒影的东西,想把它们打破。   嗙——   窗户被风刮开了,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进来。   “怎么了?”苍行衣很关心地问。   “没什么。”不见寒说,“这边在下暴雨,风把窗户吹开了,吓我一跳。”   苍行衣安慰到:“莫慌。众所周知,恐怖剧本里的门窗都是自动开关门窗。”   他话音刚落,果然又砰的一声,窗户给刮关上了。   不见寒举着二向箔,谨慎地靠近了窗边,确定窗外没有东西之后,立刻拉紧了窗户,并且紧紧插好了窗栓。   刚才窗户被风吹开的时候,一瞬间打开,将原本放在窗台上的相框给扫了下去,倒扣在地面上。   不见寒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相框,发现这个相框好像被人涂画过。   在相框的背面,正对着正面慈蔼微笑的老人的头部,涂了一个像鲜血一样红的大叉。 第121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十二   不见寒说:“孤儿院的合影背面,院长的大头被人画了个红叉。我怀疑他有问题。”   “并不意外。”苍行衣的声音十分淡定,“你见过几个孤儿院题材的恐怖故事,院长是完全无辜的?”   不见寒侧头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恐怖故事无非分为两种,人性的恐怖,和灵异的恐怖。而灵异又多半从人的怨恨和冤屈中诞生,所以鬼的故事,归根结底,其实都是人的纠葛。   “剧情倾向较重的恐怖剧本,重要的,往往不是怎么消灭鬼。”苍行衣说,“而是如何解决人。”   “我逐渐理解这一切。”不见寒恍然大悟,“参与恐怖剧本的玩家不是来帮人解决麻烦的,而是来替鬼伸冤的。我们好正义啊。”   下次进本,不管有仇没仇,总之先把所有看起来正常,尤其是让人联想不到boss身上的那种NPC都干掉。   只要我杀的够快,剧情反转就追不上我!   完全合理。   一边交流通关心得,不见寒一边在苍行衣的指示下找到了地下密室的入口,走进下行的楼梯长廊。   楼梯很长很黑,深处传来空洞的回响声,让人不禁怀疑黑暗深处隐藏着未知的鬼怪。过程中还激发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高能,比如说突然掉落的砖块,或者从脚边蹿过老鼠蟑螂什么的。   假如一个人走,这种狭窄黑暗的环境,肯定会给人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剧本在此处给玩家提供了通话的机会,或许本意是让两个见不到面的玩家,在疑神疑鬼中互相惊吓队友。   但苍行衣就完全不。他只要在那里,就像一根定海神针,无论什么样的高能,还是恐怖,都无法让他受到丝毫影响。   连带着不见寒都从容了起来。   没有浪费这短短一段路的功夫,他们快速地交流了一下在失去信号的这段时间内,彼此经历的情节。   “我这边电话一断,就有NPC挂了。”不见寒率先交代了自己这边发生的状况,“夫妻里那个男的死了,一个长得很像螳螂蜘蛛毛毛虫缝合怪的黑影怪袭击了我。我和它打到一半,它就消失了。”   苍行衣说:“巧了,我这边也遇到了你说的那个黑影怪。正好是它刚刚出现的时候,电话信号断了。我把它打退之后,就一直在废墟里探索,直到找到这个地下室存在的痕迹,信号才再次出现。”   “难道两边会同时出现黑影怪,然后黑影怪出现的时候,信号就会断掉?”不见寒纳闷地推测,“这原理是啥?”   “目前线索还不够多。等下次它再出现的时候,或许就可以确认了。”   “继续说我这边……黑影怪消失之后,我就回房间准备休息,然后被一个八岁的小萝莉爬了被窝,拿了本童话书来,让我给她讲睡前故事。”不见寒说,“给她讲完睡前故事,我回到房间,就接到了你的电话。”   苍行衣稍微提醒了他一下:“留意她让你讲的故事内容,这种小故事往往会是剧本整体剧情的缩影或者暗喻。”   不见寒仔细想了想,嘶了一声:“全员死马?恐怖如斯。”   苍行衣:“?”   情况都交代得差不多,不见寒也走到了楼梯的尽头。   “怎么样?”苍行衣问,“地下室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不见寒这一头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有点难顶。”不见寒喃喃说道。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空旷巨大的地下空间。   地下室被装扮成了一个近似教堂的地方,充斥着宗教的神圣与诡秘感。但这间教堂的布置,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能肯定,它所供奉的,绝对不是什么正信的神祇。   教堂的四壁挖出了大大小小的神龛,里面放置着用白骨拼搭成的、形象看起来很眼熟的怪物。穹顶上,无数大小不一的颅骨用铁链连接,像风铃一样一串串垂下来。   四周的空地上摆着用铁丝和发黄的大腿骨绑成的长椅,它们全都朝向教堂尽头的布道台。这张布道台基底,是一张破旧的木讲台,讲台上盖着一张血红色的绒布,桌面正中央摆放着一颗指骨拼成的五角星。   “我看到了一个……教堂。”不见寒尽量稳住声音,向苍行衣描述自己看见的东西,“一间人骨教堂,应该是什么邪教祭祀的场景。”   “哇哦。”苍行衣惊叹了一声,“场景一定很壮观。可惜我这边因为火灾,通道楼梯坍塌了,不然我也想看看。”   不见寒按捺着后背发毛的感觉,走近神龛仔细观察:“墙壁上挖了很多神龛,里面用白骨拼了……那个黑影怪?为什么孤儿院地下会有这么多人骨,都是哪来的?”   “我忽然想起一个童话故事。”苍行衣在话筒中低声感慨,“大概是说,从前有一个小傻瓜,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为了学会害怕,他踏上了旅程。”   不见寒:“怎么突然说起童话来了?你可真喜欢讲故事。”   “有人扮鬼吓唬这个小傻瓜,小傻瓜不仅没有感到害怕,还把这人从楼上推下去摔断了腿。有人让他和七个强盗吊死在树上的尸体一起过夜,他不仅没有害怕,还升起了火堆给尸体取暖。”苍行衣说,“最后这件事传到了国王耳中,国王让他到魔鬼的宫殿中去住三个夜晚,如果他能活着回来,就将王位传给他。”   不见寒:“这个故事完全不合理,一般人都是只要作就会死。然后呢?”   苍行衣继续说:“小傻瓜在魔鬼的宫殿里住的第一夜,拖着烧红的铁链的黑猫来找他打牌,于是他把黑猫杀了。第二夜,许多只有半截的人带着人的头骨和腿骨出现了,他用这些骨头和他们打起了高尔夫球。第三夜,一个白胡子的老头要杀死他,他一斧头把老头的胡子劈得锲进地里,于是拿走了魔鬼宫殿中的宝藏。最终,他没有学会害怕,却继承了国王许诺的王位,成为了新国王。”   不见寒不由得吐槽:“我怎么觉得你们口中所说的童话,和我印象里童话应该有的样子,都完全不一样?”   “是吗?从来没有人说过,童话就应该是真善美的故事啊。”苍行衣低叹,“我小时候听说过的童话里,有小公主为了救自己的哥哥,砍下尾指,削成钥匙的形状开启大门。有女巫王后被惩罚,双脚被塞进烧红的铁鞋里砸扁,一直跳舞到死去为止。还有被塞进扎满钉子的桶滚下山坡的恶毒继母和继妹,出现在餐盘中的亲人,囚在高塔中被遗忘,只能用餐叉挖了十一年墙洞逃出密室的少女……”   不见寒头皮麻麻的:“难怪你对恐怖剧本适应得这么良好,原来是吃黑童话长大的。”   苍行衣失笑:“或许有一部分这个原因?话又说回来,你不觉得我刚才讲的那个童话故事,和你现在的状况特别相像吗?”   “此话何解?”   “不断闯进剧本的你,不就和故事里那个想要寻找害怕的男主角一样吗?”苍行衣说,“明明知道前方很危险,却越是害怕,越要往自己害怕的地方追寻过去。怀着刺激和紧张的心情,直面所有的鬼怪,化恐怖为欢乐,最终战胜一切,加冕为王。这不正是你在做的事情吗?”   不见寒细品了一下,回过味儿来:“你骂谁小傻瓜呢?”   苍行衣哈哈笑起来,声音贱贱的,就很欠打:“亲爱的,现在你还觉得害怕吗?”   “不了,谢谢。”不见寒波澜不惊地说,“我现在一点也不感觉害怕了。”   甚至还有点想打高尔夫。   他绕过满教堂的人骨长椅,走到布道台前,仔细观察。   布道台上的红色绒布上,有黑褐色的痕迹,闻起来有淡淡的腥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血迹。这些血迹涂抹出了奇怪的痕迹,很明显有规律,像文字,但是和他所知的任何一种文字都不同。   他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苍行衣,苍行衣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观察一下周围,或者看看有什么比较明显的道具。孤儿院的名字是用中文写的,这里的通用语言也是中文,没道理忽然出现一种我们不认识的文字。我有一种猜想,但是需要靠你能找到的线索证实。”   不见寒在教堂里转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只好开始回想手头上现有的线索。   他之前在这个剧本中收集到的,塞进物品栏带到这里来的道具,总共只有三样。   孤儿院后门的备用钥匙,院长和孩子们的合照,以及立体童话书。   前两样感觉已经玩不出什么花来了,不见寒又把立体书拿出来,就着一张人骨长椅坐下,开始研究这本书。   他很快发现,这本书不仅仅是在打开时会有折纸弹出,书页之间,甚至是设计了有机关的。   比方说第一页侧面有一张纸条,将纸条向外拉的时候,立体部分的星空会旋转。然后星空的旋转会带动第二页的变化,出现了六张可以移动的卡纸。当把代表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纸片都插入正确的卡槽时,第三页也会变得和原来不太一样。第三页的凹槽里掉出来一个小钢珠,看书的人必须操纵钢珠进行重力球游戏,让它沿着固定的轨迹走到终点,才能开启第四页的关卡。   难怪这本书每一页都那么厚。不得不说,设计者的用心非常巧妙,制作这一本立体书,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   不见寒一边和苍行衣煲电话粥,一边破解立体书的关卡,终于将这本书翻到了最后一页。解开关卡之后,封底的夹层中掉出来一页泛黄的纸张,上面写着一组字符对照表。   写下这一张对照表的人,还留下了几句说明,自称这是她原创的文字。她将这种文字命名为“愿语”,说是只有星星的孩子才能使用的语言。对照表上行写着中文拼音的声母和韵母,下行写着与它们相对应的“愿语”字符。假如有人要使用愿语,那么只需要对照这张字符表,将拼音和愿语字符相互转化,就可以流畅解读愿语了。   竟然意外的很有意思。   表格最后留下了一个愿语单词,或许是愿语创作者的姓名。不见寒现学现用,利用对照表翻译,解读出了这个名字——宋格。   “布道台上面的字符和这种愿语一样,我去翻译一下试试。”   不见寒站到布道台上,将字符一个个转译成拼音,念了出来。   “敬献黑暗与恶魔之神,我以心脏向您起誓……”对照字符和拼音并且把它们读出来需要时间,不见寒念得断断续续,“我将信仰您,爱您,无条件地遵从于您。为您许下我第一千零一个愿。”   “而您将成为我的神,我的守护者,我的父与母、师与友、兄弟姊妹,以及最亲密的爱人。您将维系我的爱与纯真,使我此心不变,生命得以永恒……”   不见寒脚趾抓地:“卧槽,我念不下去了。这太中二了。”   “看来这个剧本的恐怖点,就在于邪神祭祀相关内容了。”苍行衣说,“你刚才说神龛里很多白骨拼成的黑影怪,我在猜测,那或许就是他们信奉祭祀的黑暗与恶魔之神。”   不见寒:“那这邪神未免有点弱?一撬棍就给它捅没了。”   “没有这么简单,”苍行衣说,“否则这不会成为一个三星剧本。”   不见寒将摆在布道台上的白骨五角星挪开,看被遮挡住的部分:“我看看……这个恶魔与黑暗之神,总不能一直叫它黑影怪吧。它名字在愿语中,直接音译过来是叫……古娜拉黑暗之神?”   苍行衣:“能换个称呼吗?你一说这个名字我就忍不住要呜呼啦呼黑魔变身。”   “行,那换一个。不说愿语,咱说英文吧……黑暗与恶魔之神英文怎么称呼?该死,我英文也不好,黑暗英语怎么说来着?”   苍行衣:“黑暗是Dark。”   “那就Dark,音译中文达可……”不见寒摸着下巴思考起来,“之神又要怎么说啊?达可,只有黑暗没有神,总觉得差点意思……再往上加点什么呢……”   不见寒:“决定了,就叫可达鸭吧。”   苍行衣猝不及防:“?”   苍行衣:“你可真是个起名鬼才。” 第122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十三   “教堂里没有什么别的线索了,我再到处转转。”不见寒把五角星放回原位,“刚才在人骨教堂两侧另外发现了几扇门,可能还有其他需要收集的线索和道具。”   “好,你小心一点……”苍行衣一句话没有说完,话筒中呲拉呲拉的电流声,又开始变得刺耳。   这一次通话维持了这么长的时间,不见寒已经十分惊喜了,因此现在信号断开,也不觉得意外。   即使知道并无必要,他还是冲苍行衣喊了一句:“你也小心!”   通话再度变成嘟嘟嘟的忙音,也不知道苍行衣听见没有。   收起手机和童话立体书,不见寒继续在地下室中探索。   教堂左右一共四扇门,都上了锁,钥匙都可以在教堂隐秘的角落里找到。不见寒打开第一扇门,感觉门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有些阻力。   他用力一推,门板别过卡住它的东西,终于打开了。但相对的,打开的门触动了房间里堆积的东西,哗啦啦一阵脆响,许多白色的东西像瀑布一样滑下来,滚到不见寒脚边。   他脚下顿时积满了白骨。   不见寒探头往房间里看,里面是许多堆积的白骨,以及绑到一半的可达鸭白骨模型。看起来有点像是一个仓库。   一个颅骨滚落在他脚边,两个漆黑的眼窝深深地凝望着他。   眼窝里还有一丝暗红色的痕迹,看起来很新鲜,是才干涸没有多久的血丝。   除了骨头,这间房间里没有其他东西了。不见寒慢慢退了出去,合上门,转而走向另一间房间。   第二间房间比之前那间狭小很多,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打翻在地的食盆,以及一些食物的残渣。地板虽然被洗刷过,仍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排泄物的味道。墙壁上用红漆写着愿语——“忏悔室”。   不见寒走进去,一脚踢开食盆,发现被食盆扣住的地方有一个名牌,上面写着“阿望”这个名字。   这不就是今天过生日那小孩的名字吗?   他的名牌为什么会掉在这里?   不见寒拿起名牌,走出忏悔室,来到第三间房间门口。   第三间房间的门是铁质的,格外沉重,看起来也格外诡异。光是站在门口,不见寒就已经感觉有腥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他用力推开已经有些生锈的门。   面前展现出来的场景,令他不由得愣在原地。   这间房间比前面两间都要更大,几乎和人骨教堂一样宽敞。房间里有电椅,刺鞭,各种样式的刀和绳子……总而言之,他能够想象到的、想象不到的刑具,房间里应有尽有。   孤儿院的地下,为什么会有人骨教堂和处刑室啊?   这些人在这里,对那些还没有成年的、没有家长庇佑的孩子,到底干了些什么?   忍住背脊上的寒意,不见寒走进处刑室。   处刑室的地板行走起来滑滑的,偶尔有点黏鞋底,感觉上就好像是层层叠叠积了很多血迹,难以干透的质感。   他看见了很多令常人难以接受的东西。比如说泡在福尔马林中的稚嫩的器官,明显不应该用在正常人身上的带有尖刺的私密玩具,还有一些被炮制过的人体零件。这些东西像战利品一样被展出在展示架上,标签还分别贴心地写出了它们的来历和收藏日期。   【十岁女童的子宫,炮制得当。因为内侧有一处细小的息肉被完美主义者买家退货,自珍不售,仅供观赏。】   【尝试将少年性器官在巨人观状态下保存起来,并植入尖刺,成品堪称艺术。令人联想到某种爬行生物形态奇异的器官怒张时的情形,充满野性,又富有生机,是不存在于世间的奇异创造。自珍不售,仅供观赏。】   【一对在虹膜中纹入玫瑰花瓣的眼珠……】   【被抛弃的有尾畸形儿整体……】   【十分罕见的由完整的脊骨拆分制成的一套钥匙扣套装……】   这排展示柜从头走到尾,一路看下来,不见寒感觉后背寒得发麻。   怎么会有人类,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情?   和这些所谓“艺术品”的创造者相比,即使是他们供奉的恶魔与黑暗之神,都不足以被称为恶魔。   展示柜尽头,他看见了工作台和这些东西创作者的手稿。也许他是一边制作一边写笔记的,有些纸页上留下了带血的指印。看得出来这人手很大,应该是一个成年男性。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孤儿院的院长。   笔记中的创作构想,每完成一个,他就会在页面的左下角打一个红勾。前面的已经几乎都完成了,后面还有几页没有完成的创作计划,也同样可怕得令人发指。   【将一个人由胸至腹的皮肉全部割除,以类似玻璃的透明材质代替,可以实时观察人的内脏如何运行。】   【在眼窝或者心脏处植入植物组织,构建出“眼中生花”或者“心上开花”的梦幻景象。】   【尝试将脑髓取出,制造玻璃颅骨并注水,在颅内饲养金鱼和水草景观……】   不见寒猛地合上了这本笔记。   这些听起来很瑰丽,甚至有些被当成日常笑话来讲的东西,一旦被人较真地去实现,光是想想就觉得,竟然这么令人毛骨悚然。   在进入这个剧本之前,不见寒也不是没有猜想过,在这里面可能遭遇到什么样的情节。比如说孤儿院里有冤魂闹鬼,或者表面上是福利机构,实际上是进行人口贩卖生意的黑窝点……   但是他根本想象不到,这里竟然是一间专给变态人体艺术家供给原料的素材库!   “草,这才是真正的把人物化啊。”不见寒背后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种剧本来?精神病院怎么就没把他关好呢?”   他忽然想起今天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全都不在,进城办事去了。这样看来,所谓的办事,恐怕不是去四处收集“原材料”,就是去交易他们创作的“艺术品”。   也就是说,这个剧本给他的隐藏时限,或许就是到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回来为止。他的任务,可能是要在这之前安置好孩子们,然后和孤儿院的工作人员斗智斗勇。   可是工作人员为什么全都不在?按常理来说,孤儿院的孩子们是如此重要的素材,即使他们对院方在做的事情一无所知,院方也应该留守至少一人,来看住这些孩子们。   他们会全都放心的离开,两种可能。   第一,孩子们中有知情者,而且和院方达成了紧密的合作。是这个孩子们中的叛徒,藏在暗中替院方的大人们看管这群孩子,甚至密切向院方汇报孩子们的动向。   而第二,就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在看守这间孤儿院,让院方的人能够放心离开。   答案很快就见分晓了。   是可达鸭。   院方供奉的恶魔与黑暗之神可达鸭,代替他们在这里看守这间孤儿院。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人拐子蔡家夫妇进入这里之后,可达鸭袭杀了蔡先生。   因为它是这些珍宝的守护者,要确保这些贵重的孩子们不被小偷窃走。   想要解救孩子们,不见寒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可达鸭!   啪嗒。   一滴水落下来的声音。   不见寒低头,看见手中的笔记本封面上,溅开一小片深红色的圆形。   他缓缓仰头,向上看。   漆黑的怪物趴伏在展示柜顶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闪光,注视着他。   果然如此。不见寒心想。被发现了地下室的秘密,这东西来杀人灭口了!   他一把抄起笔记本,转身向后疾跑,冲出处刑室。背后传来沙沙的爬行声,可达鸭以它那堪称可怕的速度追了上来!   不能逃,逃不掉。要解决它!   不见寒冲到门口,就看见了从穹顶上垂下来的颅骨风铃。他丢掉了手电筒,伸出两指,一把抠住最下端那个颅骨的眼窝,翻身攀上去。   可达鸭紧随其后,也从处刑室里冲了出来。   然而一冲出处刑室,它就在原地停住,懵了一下。   因为人骨教堂中空无一人。   它支棱起自己三角形的头,像蛇一样细长的颈子四处摇晃,企图找到潜入这里的不速之客。   然而屏息悬在半空中的不见寒,手中的撬棍,已经瞄准了它背上的心脏。   他蓦然松手。   像一只敛翅的隼,他整个人从人骨风铃上坠下,直击恶魔的心脏。借助手电筒散射光的照明瞄准,撬棍分毫不差地插进了心脏中被刺穿的伤洞。   血溅出来,撇在不见寒侧脸上。   他紧紧握住撬棍,在伤口处狠狠地搅动。恶魔剧烈地挣扎起来,最后在抽搐中化为一团黑烟,凭空消失了。   不见寒身体再次落空,摔在了地上。   “还好……三星剧本,战斗难度不是很大。”他爬起来,捡回手电筒,抹了把脸上的血迹,长舒了一口气,“果然,这个剧本的重难点,还是在双人合作上吧。”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手机信号果然还是……   ……嗯?   竟然有信号了!   那苍行衣为什么没有主动打电话过来?   他没有想太多,立刻拨通了电话。手机发出正在拨号的长音。 第123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十四   很快,电话被接通了。   “喂?亲爱的?”苍行衣带笑的声音在电话那一头响起,还带着些微喘息,“我给你打电话这么多回,你终于想起给我回电话了?”   不见寒敏锐地察觉到,苍行衣那边的声音好像不正常。不仅苍行衣的声音不稳定,背景还不时响起有东西被打砸的哗啦声。   不见寒问:“你那边好吵,在干什么?”   “你的可达鸭在追我。”苍行衣用调侃的语气说,“它跑得真快……奇怪,我刚才不是把它干掉一次了?怎么忽然又出现了。”   “啊,那要不我先挂了?”不见寒莫名紧张起来。   感觉好像自己给在忙的朋友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之后才得知,对方正驾车漂移在高速公路上。   “不,没关系,继续说。”苍行衣坚持道,“一点小事,不影响你和我通话。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我这边刚才也出现了可达鸭,两边时间线,果然是同时出现的……”既然苍行衣都这样说了,不见寒也就顺势把通话继续,“不,不对,我感觉不是同时的。你说你那边,刚才它被你打退了?”   苍行衣:“嗯哼。”   不见寒一道灵光闪过。   “那你之前,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遇到它的?你怎么把它打退的,是不是捅伤了它的心脏?”他语速急促地问。   “你知道了?”苍行衣带笑回答,“第一次是在我过桥之后,进入孤儿院时遇到的。”   不见寒兴奋起来:“我明白了,它不是在两边同时出现的!它在八年前后两个时间点之间穿梭,只要一边时间点击退它,它就会在另一边时间点出现。”   “我第一次见到它时,是在居民区。它追着我过了桥,把桥砸了然后掉进河里,可能就是这时,它穿梭到了八年之后你那边。你在第一次和我通话结束时,撞见了它,捅伤了它的心脏,将它击退。于是它在八年后消失,回到了我这边来,正好出现在蔡先生夫妇的浴室里。”   “它杀死蔡先生之后,我听到蔡夫人的尖叫,于是闯进他们房间,看见了可达鸭。而我在浴室里见到它的时候,看见它的心脏上出现了之前没有的贯穿伤……就是你做的,你已经知道它的弱点在心脏了,故意把那里的伤口做得很夸张,就是为了我留下解决它的提示!”   “包括刚才也是,你杀死它之后,它出现在了我这边。因为我把它杀死的速度太快了,所以它穿梭回八年后的位置时,你还在原地没有移动,正好和出现的它打了个照面。这才会出现你所说的明明已经消失了,却又很快出现的情况!”   苍行衣十分赞赏道:“你明白得很快嘛。”   “不,说起来这是我坑了你……”说着说着,不见寒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愧疚,“如果不是我动作太快,你应该有时间走到别的地方去,不至于和它立刻又对上。要不你赶紧再杀它一次,换我来和它周旋一阵?”   “不要。我怎么会舍得操劳你?”苍行衣百忙之中,不忘调笑两声。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明显,不见寒也明显听见了几次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自己面对可达鸭的时候,除了紧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每听到苍行衣那边传来战斗的动响,就感觉好一阵心惊肉跳。   可能是苍行衣一副斯文的形象,看着就很雅致,适合坐在玻璃花房里读书品茶。实在是难以想象,怎么让他去干这些糙活。   一想到苍行衣在烧焦的废墟里踉跄逃命,风衣上沾满了灰,手腕脚腕上全是擦伤的血痕,不见寒竟然不自觉地感觉心疼起来:“别啰嗦,赶紧给它心脏来一枪了事!一会儿我绕柱溜它一阵,你能跑多远跑多远,我撑不住了再杀它。”   “不要。”苍行衣这会儿倒是意外地倔强起来了,“不是说好了吗?咱们一起进这个剧本的目的,就是为了彼此磨合,探看对方的能力是否足够与自己合作。你那边才开了新地图,线索的探查应该正是到了关键的时候吧?”   不见寒:“这不重要,线索什么时候找都……”   “就像我相信你可以把所有需要的线索集齐一样,你也应该相信我,有能力为你争取足够的时间,不是吗?”苍行衣说着,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既然已经知道它会在时间线上来回穿梭,那我在八年后的作用,不就很明显吗?就是为了帮你拖住它,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你查清八年前事情的真相。”   “但是……”   “合作是双向的,”苍行衣打断不见寒的话,“万一到了最后,咱们互相能力都了解清楚了,我看上你了,你却没有看上我。那我作为发起提议的一方,岂不是很尴尬?”   “我没有看不上你!”   “好了,就这样说定了。”苍行衣温柔而不容置疑地说道,“你加油啊,推动剧情的重要任务,就都交给你了。”   电话的那一头,传来重物撞击,然后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不见寒听见苍行衣几乎破音地喘息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信号忽然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中断了。   他恼火得差点砸了手机。但想到这是唯一可以联络苍行衣的方式,最终还是忍住脾气,没有动手。   不敢耽搁片刻苍行衣为他争取来的时间,他立刻朝最后一扇门跑去。   就在电话被挂断的瞬间,八年之后,孤儿院的废墟上。   苍行衣确实衣装凌乱,却并没有不见寒想象中的脆弱狼狈。他只是长风衣的下摆被划破一道口子,袖子上多了几处在焦土中行动难免被蹭出的灰迹。   看着通话中断的手机,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收了起来,妥帖地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以确保自己能第一时间察觉信号出现的时机。   被他压坐在身下的漆黑巨大的恶魔,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痛苦地抽搐。   它几乎是遍体鳞伤,脖子和几条腿都被暗红色的巨大棺材钉钉在地里,难以动弹,血不断地从伤处流出。毒蛇似的三角形头颅上,还另外插进了一片镜子的碎片。   碎片中,黑色的雾团氤氲翻滚,似乎正被恶魔克制着,又似乎正在努力企图压制恶魔。两股恐怖的灵异力量势均力敌,彼此拉锯,想要吞噬对方,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恶魔忽然挣扎起来,仅能活动的足肢扫到废墟残留的建筑,砖块横飞,旋即轰然落地,发出稀里哗啦的撞击声。   苍行衣从它背上跳下来,抬手抓住它的其中一节足肢关节,重重往下一按。   整条足肢被扭得几乎折断,恶魔挣扎得更加剧烈。   “你害得他为我担心了,”苍行衣因为压制恶魔挣扎的动作而耗费体力,轻轻喘息,“坏孩子。”   他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巨大的棺材钉,对准了这条乱晃的腿,重重往下一砸。   尖锐的钉子刺穿血肉,深深扎进泥土,将这条足肢也钉在地上。   血渗进焦黑的土壤中。   “你知道我有多难得,才等到这一个能和他同行的机会吗?”苍行衣抚摸着恶魔的头顶,温柔地询问,用他一贯悦耳又轻柔的声音低语,“好不容易才让他答应的,只要我好好表现,就做我的搭档。”   “所以,你也要好好表现,不要给我添乱,嗯?”   恶魔被足肢受伤的剧痛刺激,张大嘴无声地尖啸。   它空前剧烈地挣扎,竟然强硬地挣脱了钉住脖颈的棺材钉。它疯狂地开始甩动自己的头颅,凭空撕咬,想将牢牢制住它的那个疯子咬碎。   苍行衣仅仅是轻巧地站起身,向后一退,就避开了它毫无章法的袭击。   但钉在它头颅正中央的那片镜子碎片,被它挣扎的动作甩了出去。   碎片噼里啪啦地在废墟中弹了几下,又滚了两圈,笼罩在上面的黑雾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一股更黑、更浓郁的黑色影子在里面翻涌起来,然后逐渐浮出镜面,在镜面上显现出一个人的形状。   苍行衣回头一看,轻轻挑眉。   这个镜面上浮现出的黑色人形,竟然和他的身形剪影一模一样。   黑色的人影动了动,脸上应该是嘴的地方,裂开一道血红色,一张一合,发出了和苍行衣一模一样的声音。   “不见寒知道你是谁吗?”   这道漆黑的影子,充满恶意地朝苍行衣笑,将苍行衣说笑时略带轻蔑的语气都效仿得栩栩如生。   灵异的感染赋予碎镜窥探人心的能力,任何隐秘的念想,所有见不得光的伤口,都将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它面前。   它笃信自己抓住了这个近乎无懈可击的青年唯一的破绽,于是猖狂大笑,质问他,肆意揭开他深藏在心底的伤疤。一字一句,充斥着几乎要溢出的嘲讽和恶毒。   “他知道你对他……”   影子没把话说完,苍行衣已经收敛了脸上一贯的浅笑。   他完全不笑的时候,仿佛忽然换了一个人。瞳孔轻微收缩,眼神冰冷,眉梢、唇角都带着一股骇人的煞气。   俊美的青年像一头被人触动了逆鳞的恶龙,以极度冷静的姿态暴怒。他用人类几乎不可能达到的速度,闪现在镜子的碎片跟前,一拳狠狠砸下去。   插在恶魔头顶仍然顽强求生、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都安然无恙的镜片,竟然毫无抵抗之力,被一击砸碎。   模仿他的黑影顷刻破碎,哄散成一片片黑影四处逃窜。   鲜红的血,从被手背上划破的细小伤口渗出,洇入裂纹中。   “闭嘴。”苍行衣面无表情地说,“你太聒噪了。” 第124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十五   不见寒推开了人骨教堂里的最后一扇门。   教堂的最后一扇门里面,不是房间,而是又一条漆黑的走廊。走廊两壁是用红砖砌成,因为连夜的暴雨十分潮湿,从缝隙中往下渗水。地上积了一洼一洼的雨水,在这些积水中,还残留着不知来历的血迹。   狭窄的地道里很容易产生回音。不见寒踩到积水时啪踏啪踏的脚步声,以及雨水滴在地面上的滴答声,都显得十分空洞幽远。没有了苍行衣插科打诨的声音,这一切压迫感骤然变强,让不见寒本就紧张的神经,越发紧绷起来。   地道中有很多岔路口,不见寒每逢岔路,就在路口做个小小的标记,以防自己迷失方向。即使如此,在走过不知第多少个岔路之后,他还是感觉到神经开始麻木了。   这也是恐怖剧本管用的伎俩,用重复的复杂地形增加难度,再用平平无奇的路程使玩家放松警惕。即使心中已经明白这是一种陷阱,走在其中的人,还是会无法自控地中招。   就在不见寒走到下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他还没来得及回神,一道黑影已经从前方的岔道中闪过。   可达鸭已经回来了吗?   他毫不犹豫地追上去,但是那黑影消失得太快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岔路口给他。   不见寒眯起眼睛,观察了一阵。   其中一条岔路中,地上的积水有飞溅的痕迹,而且正缓缓荡开涟漪。   他朝这条路追过去。   追了没有多久,他很快察觉,这道闪过去的黑影不太可能是可达鸭。黑影的速度完全没有可达鸭的迅捷,没追多久,他就感觉自己离对方越来越近了。   一边飞快地跑着,他的余光一边留意到了自己在岔路口留下的记号。这是他之前来过的地方,他记得这里的地形。   看了一眼涟漪远去的方向,他拐了个弯,抄近路堵在逃窜的家伙面前。   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身影,骤然暴露在手电筒的白色光圈下。他们本能地用手臂遮挡照来的灯光,转身企图往回跑,却没想到前一个孩子踩到了后一个孩子的脚背,两人双双绊倒在地。   不见寒感到好笑:“跑那么急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或许是知道自己很难从比自己大这么多的男性手下逃脱,两个孩子中看起来比较大的那个鼓足勇气,站出来展开双臂,挡在小伙伴面前:“你要抓就抓我!放过小红,我比她重两斤,卖掉肯定比她值钱。”   不见寒愣了愣:“原来小孩是称斤卖的?”   不是论个吗?   不对,重点错了。   问题在于为什么继灵异本异和驱魔人之后,他又被当成了人贩子啊?   他长得难道不像一个平平无奇的好人吗?   “我不会卖你们。”不见寒说,“这么晚了,你们不去睡觉,在地道里跑来跑去干什么?”   那个叫小红的女孩子拉了拉男孩的衣袖,男孩一愣,侧耳倾听,忽然脸色一变,拉起小红就想跑。   “等等!”不见寒上前两步,一掌按住男孩的肩膀。   男孩表情惶恐,一边说着“来不及了”,一边干脆把不见寒也拉上,在地道里飞跑起来。   看得出来这两个小孩对地道轻车熟路,几个拐弯找到了一处小小的凹窟。小红率先钻了进去,接着男孩把不见寒也推了进去,然后自己钻进来,并且用身体压住了不见寒手电筒的光线。   漆黑狭小的洞窟里,三个人挤成一团,屏住呼吸等待什么事情的发生。   哒,哒,哒。   奇怪的脚步声靠近了。   橘红色的烛光照在墙壁上,把红砖墙映得一片明亮。   岔道和凹窟的双重遮挡,使不见寒三人所在的狭小空间形成了一处特别的阴影,将他们全部笼罩在内。两个小孩都是一脸紧张恐惧的神色,不见寒倒是好奇地探头想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在岔道外面,被小男孩鼓脸瞪眼,拼了命地推回去。   脚步声停下了,烛光在很接近三人的位置定住。四周一片寂静。   小男孩紧张地攥紧了不见寒的衣角,手心的汗将衣服打湿了。   烛光微微一动,脚步声再次响起。   哒,哒,哒。   脚步声由由近及远,逐渐变得幽远缥缈起来。   那个追在孩子们身后的东西走了。   小男孩这才松了一口气,牵着小红从洞窟里爬出来。不见寒也跟着出来,问他们:“你们在躲什么?”   生怕追着自己的东西还没有走远,男孩连忙竖起手指朝不见寒嘘了两声,然后满脸警惕地压低声音问:“你是福利院外面的人?你成年了吗?”   不见寒毫不心虚地说:“没,我还是个孩子。”   心怀梦想的少年永远十六岁。   男孩的表情看起来缓和了一点,看见不见寒身上穿着明显是来自孤儿院的旧衣服,似乎勉强相信了他说的话:“那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小心一点,千万不要被发现了!”   他说完,又拉了拉身后的小女孩,向不见寒介绍:“我叫小明,这是我妹妹小红,她不会说话。你要跟紧我们,今晚就得快点逃出这里,不然就来不及了。”   “逃出这里?”不见寒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为什么要逃,这里发生什么了吗?”   “哼,我很早就发现福利院里面不对劲了。有一次我和小红玩捉迷藏的时候,躲在老院长床底下,结果掉下来,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基地。”小明拉着小红在前面走,给不见寒带路,一边说,一边露出了不太符合他年纪的阴暗表情,“我以前一直很羡慕那些被领养走的人,但是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根本没有人被领养走,他们全部都被杀死卖掉了。要不是小雪帮我逃了出来,我肯定也会像那些小孩一样,被福利院的大人杀死,然后卖掉。”   “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在计划从这里逃出去。我和小红每天都会到这里来,摸清地道的地形,我现在对这里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出去了。”   这顿时让不见寒想起了在鹤城美术馆里逛展厅的自己,一种同病相怜感油然而生。   “我告诉你,这个福利院里,藏着非常可怕的东西。”小明拽了拽不见寒的袖子,把他拉下来,神神秘秘地对他说,“它是会杀人的,所有不听话的、有罪的、糟糕的人,它会把他们全部杀掉。如果没有我们带路,你肯定没有办法从它那里逃跑。”   不见寒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这两个孩子,那个在他们看来不可战胜的恐怖怪物,已经被自己捅死了两次。   “那刚才那个是什么?”不见寒问,“是福利院的人吗?还是你们说的那个,可怕的东西?”   “不,都不是。”小明眉眼阴郁地说,“那是福利院外面的坏人,他们来到福利院,想把我们抓走卖掉!哼,他们以为我们不知道,其实我们什么都清楚,大人们没有一个是好人。”   他说着,看了不见寒一眼,认真地教诲道:“你要记住,这个世界是很危险的,到处都有可能让你丧命。刀很锋利很危险,火很烫很危险,恶魔和鬼怪会吃人也很危险。但是最危险的还是大人,他们一般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想的东西,比什么怪物都恐怖。死是很可怕的事情,但是大人恐怖就恐怖在,他们会让你做很多比死还可怕一万倍、一亿倍、一亿亿万倍的事情。”   小红听到这里,比划了几个手语。   小明看了,点点头:“对,比如说写作业,每天刷牙,还有打扫房间卫生。”   不见寒:“……那可真是比死要恐怖一亿亿万倍的事情呢。”   “所以要小心危险,更要小心大人。”小明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带着点小骄傲地指点不见寒,“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如果你以前不懂的话,我现在教会了你,你以后就知道了。”   不见寒无语。他还是第一次被小孩子这么颐指气使地教训,但是又觉得,他说的确实挺有意思。   他很快从小明这一大段话里抓住了关键信息:“在追你们的是福利院外面的坏大人,卖小孩的,是不是一个女人,大概长这么高?”   他说着,大概比划了一下高度。   小明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然后点头。   不见寒:“……果然是她。”   这位蔡夫人,被可达鸭干死了老公还不消停,还想着继续她人口贩卖的伟大事业呢?   可达鸭咋就没把她和她的老公一起,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说话之间,小明好像又听见了蔡夫人的脚步声。他带着小红和不见寒连忙逃窜,又躲到一处墙窟中。   小孩子的知觉果然十分敏锐,他们藏起来才不一会儿,橘黄色的烛光又出现了。   不见寒通过余光瞥见,一个被拉得十分瘦长的、身形凹凸有致的女人影子,照映在红砖墙壁上。她一手持着烛台,另一手里,提着一把又大又尖的菜刀。   小明指了指刀的影子,又仰头看着不见寒,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咔擦一下,比划了一个杀鸡般的手势。   不见寒:“……”   忍住不笑。   他刚用手捂住嘴,忽然感觉自己口袋震了一下。   ——大事不好。   不见寒眼疾手快地摸到手机,掐断了响起得恰到好处的电话铃。但是为时已晚,第一声响起的电话铃声已经泄漏,倒映在墙壁上的女人影子晃动了一下,缓缓回头……   “跑!”   不见寒一手一个小朋友,从墙窟里跳了出去。 第125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十六   电筒的白光在漆黑的通道里剧烈摇晃,撩得人眼花。   嗒嗒嗒的声音在地道里急促回荡,不见寒带着两个小孩疾驰在地道里。听着身后蔡夫人追击的脚步声,不得不暗中吐槽一句这信号来得真是时候。   早知道挂了也会被发现,就接苍行衣那一通电话了!虽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但心理安慰效果确实一等一的好。   一开始是不见寒牵着两个小孩在跑,但很快,就换回了小明在前面带路,不见寒牵着小红在后面跟着跑的模式。凭借对地道的熟悉,小明轻而易举地绕了蔡夫人两拨,然后带着小红和不见寒再次躲进了一处岔道的拐角。   和之前一样,女人追到他们附近之后,迷失了他们的踪迹,在岔路口徘徊了许久。   期间不见寒一直紧紧攥着手机,希望它不要再突然响起来了。   苍行衣也很知趣,似乎知道他不在适合接听电话的时候,没有再贸然打过来。   女人在路口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确认自己是真的遗失了他们的踪迹,才不甘地缓缓离开。松了一口气的三人从阴影里钻出来,不见寒被小明好一顿怒瞪。   装作没看见小明快要着火的眼神,不见寒又把手机拿了出来。   这么一番折腾之后,信号竟然奇迹般地还在。   他连忙给苍行衣的未接来电回拨过去。   他刚一拨响,苍行衣那边就接上电话了。   只听苍行衣一声幽幽地叹息:“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网络也不上。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不见寒:“你终于承认自己是狗了?”   “我已经伤心死掉了,要阿寒亲亲才能复活。”苍行衣开始无病呻吟。   不见寒:“别发骚了。正事呢?”   “正事?咱们俩感情破裂不就是最大的正事吗?”苍行衣说完,听见不见寒很大声很用力地“啧”了一声,立刻改变了话风,“唉,我这边出了点意外。你的可达鸭太能闹腾,我一个没留神,失手把它干掉了。”   不见寒头顶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失手?干掉了?   “然后我这边通往地下密室的通道,被它给震开了。”苍行衣说道,“我试着往下走,看到了很多尸骨堆积在道路上,把路堵了,全是小孩尸体,看着还挺诡异。但是我大概翻了一下,多数尸体不是被烧死的,他们好像是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抽干了。我现在怀疑有可能当时是这种情况,有人把这些孩子们集中在地下室,反锁起来,然后放火去烧,做一种恶魔献祭行为。”   不见寒:“你能别用一种‘肉没烤熟’的惋惜语气讲这种事情吗。”   苍行衣的情报,确实给不见寒提供了很多有用的线索。   苍行衣所在的地方,是八年后的孤儿院。换句话说,他双眼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已经成为历史的东西,是不见寒所在在时间点后续必然会发生的,也就相当于一种剧情的预知。   孤儿院化为焦土,意味着之后会有人在孤儿院纵火。而孩子们在地下室死于恶魔献祭,则相当于告诉不见寒,他很可能即将和归来的工作人员展开一场涉及魔法的恶战。   “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苍行衣声音中透露着无辜,“阿寒,你有机会的话,还是尽快尽早离开地下室吧,在里面拖久了恐怕会出问题。剧情的完成度不要紧,重要的是游戏体验嘛。虽然说剧本中的死亡,都不是真正的死亡,但我不想你遭那个罪。”   “这话说的,好像你在《复苏者》里对我手软过似的。”不见寒忍不住翻了笔旧账。   苍行衣又笑了起来,电流不稳定造成的全损音质,都不能影响他笑声中撩人的风情。   “我感觉这个剧本的情节快要进行到关键点了,”苍行衣笑眯眯地说,“高能会开始变得密集,你自己小心。当然,要是不留神挂了也没关系,我杀剧本祭你。”   只当苍行衣在开玩笑,不见寒随口答应一声,然后通话果然就到此中断了。   他收起手机,看了小明和小红一眼。   这两个孩子还不知道孤儿院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又或者,他们也许是这场恶战中,唯二生还的幸存者?   对了,照这么说来,苍行衣在八年后的居民区三十一楼找到的备用钥匙,是他们带出去的吗?   那要不要现在把钥匙给他们,让他们带出去?   这些念头只是在不见寒脑子里转了转,就被搁下了。   情节才进展到一半,贸然做出决定,也许反而会耽误情节的破解。最好还是再多观察一阵子,拿稳了剧情再说。   地道非常复杂,路程也很长,他们和蔡夫人你追我躲的过程大约持续了五六次,三人才终于走到了地道尽头。   “从这里出去,就到孤儿院的院子里了。后门有一个被杂草盖住的地方,那里的铁栏杆坏了,可以钻出去。”小明让小红踩在他的肩膀上,爬上竖直的下水道井梯,同时对不见寒说,“正好今天晚上下暴雨,我们逃跑的痕迹都会被掩盖掉。”   小红先上,然后小明让不见寒跟着小红上去,自己很大度地在下方殿后。小红看起来柔弱,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三两下就爬上了井梯,顶开下水道井盖,翻了出去。   然后整个人怔在了下水道井盖口。   “怎么了?”不见寒心生不好的预感,一推把她推出井道,自己也翻身而上。   紧接着,他就看见,院子里雨已经停了。手秉烛台的蔡夫人,提着菜刀,阴恻恻地看着他和他身前的小女孩。   几乎是本能地,他抽出撬棍,一纵身就挡在小女孩面前。   “你怎么也在这里?”   蔡夫人对他的出现显然十分意外,手里的烛光晃了晃。   “我才应该问你,”不见寒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菜刀,“你大半夜不睡觉,晃荡什么?”   一看就图谋不轨。   “发生了那种事情,我哪睡得着?!”蔡夫人表情十分吃惊,“我不敢进屋,只能在走廊里蹲着,然后就看见这两个小鬼偷摸摸地从房间里钻出来,不知道想干什么,所以才一路跟踪他们一直到这里来……你来这又是干什么的?”   不见寒一听,微微一愣。   他还记得蔡夫人之前说过,她怀疑自己丈夫的死和孤儿院里的孩子有关。但当时他觉得是她一时吓疯了,她丈夫明显是被可达鸭弄死的,怎么会生搬硬套和孤儿院的孩子扯上关系。   事到如今,她竟仍然很笃信这一点,甚至还在深夜尾随这两个孩子出来……   究竟是她脑子太轴,还是不见寒自己遗漏了什么?   “你信她说的话了?”小明也从井道里钻了出来,听到蔡夫人的话,立刻问不见寒。   “不,没有。但是等等……”脑子里好像闪过什么不可思议的想法,不见寒思绪有一瞬间混乱,反应迟钝了片刻。   “你信她的话了。我就知道,你和我们不是一类孩子,不会明白我们的。”小明的表情立刻一转,变得阴沉凶狠起来,“你已经不干净了。”   不见寒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被他挡在身后的小红一道鬼影似的蹿了出去。她一头撞进蔡夫人怀里,像一只奶猫爬树一样,挂上蔡夫人的肩膀。蔡夫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托住她,却没想到她迅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手帕,紧紧捂住蔡夫人的口鼻。   蔡夫人还没来得及叫上一声,手里的刀和烛台都哐啷落地,随后她整个人也软倒在地上。   不见寒一脸惊愕。紧接着,他后颈一阵刺痛,一股浓郁的眩晕席卷了整个大脑。   他勉强睁开眼睛,竭力回头。   站在他身后的小男孩,手里捏着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注射器,眼中闪烁着冰冷残酷的光。 第126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十七   不见寒从黑暗中醒来时,后颈还在一阵一阵的刺痛。   万万没想到,行走剧本多年,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真是不可谓不憋屈。   没放进物品栏里的手机、电筒和物理学圣剑都被没收走了,身上一穷二白,还被麻绳捆住了手和脚。周围完全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的光源,只能摸到背后有一面冰冷的墙壁。   似乎并不担心他大声呼救,绑住他的人没有给他嘴里塞上东西。这是眼下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好在苍行衣考虑周到,在进本之前就给他配备了整套的恐怖剧本必备工具。他手背在身后,从物品栏里抽出匕首,尽量拗动手腕,将捆住自己双手的绳子割断。   然后他又如法炮制,割断了绑住双腿的绳子,拿出自己备用的那支会怕鬼的手电筒,照亮周围的环境。   他被关在一间很狭小的密室里,密室的另一个角落里,躺着同样被绑得整整齐齐的蔡夫人。墙壁上有红漆写的愿语,靠近墙边的地方,有一个被踢翻的食盆,以及一些散落的剩饭剩菜。   这是人骨教堂里的第二间房间,忏悔室。   他们怎么被关到这里来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蔡夫人弄醒。   不见寒在蔡夫人面前半蹲,掐了掐她的人中,好像没有用。于是他捏住蔡夫人的鼻子,又捏住她的嘴,迫使她不得不因窒息惊醒过来。   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大口大口地吸气,惊惶四顾:“我怎么会在这里?!”   “咱们俩被那两个小孩暗算了。”不见寒站起身来,倚着墙壁,环顾忏悔室内的环境,“你第一反应不是这是哪里,而是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这个地方?”   蔡夫人惊魂未定,喃喃自语:“完了,这下糟了。我就不应该回到这里来,他们会杀了我的……”   “回到这里来?”不见寒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你以前就是这间孤儿院的人?”   “算了,反正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境地了,我也不瞒你了。”蔡夫人破罐破摔,“我的名字叫宋格,是祖安福利院老院长宋南声的女儿,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我父亲是一个……用他的话来说,应该叫做从事废品回收再创造工作的艺术家,我也并不是他的亲女儿,是他在这间孤儿院里收养的一个孩子。”   “宋南声对待我和其他孩子的态度不一样,所以我小时候一直认为世界上分两种孩子,有家长的和没有家长的。有家长的孩子是人类,天生享有特权,对没有家长的孩子拥有支配的权利。而没有家长的孩子是货品,可以经过处理和再创作,拿去高价出售。我帮宋南声看管这些孩子,并且在暗中向他汇报孩子们的日常动向。”   “直到有一天……我有一个朋友跟我讲了一个,关于星星的孩子的故事。”   “星星的孩子的故事?”不见寒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组,忽然联想到了什么。   他从物品栏里拿出立体童话故事书:“你说的这个故事,是《第一千零一个愿望》?这不是你创作的故事?”   “我怎么可能去写这种故事?我看起来像是这么有闲的人吗?”看到不见寒拿出这本童话书,蔡夫人,也就是宋格,表情变得十分惊讶。   “那童话书后面附的愿语对照表,不是你写的?”   宋格摇头:“不,不是我。这个故事是我那个朋友写的,书也是她做的。愿语是她创造的语言。她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所以要创造一种只有我们两个人懂的暗号,于是做了这本立体书,把愿语对照表藏在里面送给了我。对照表上面的名字,是她为了向我示范愿语的拼写方法,举例写上去的。”   “她说世界上有两种孩子,人类的孩子和星星的孩子。人类的孩子拥有束缚的爱,而星星的孩子拥有实现愿望的自由。我第一次听说她的想法,就被她描绘的美好愿景诱惑了,于是我试着向宋南声提出要求——我不想再听他的话了,我想去上学,想去孤儿院外面的世界看看,不要留在这个小地方。”   “可能是养了这么多年,是条狗也养出感情了,又或者他真的已经把我当成了女儿?宋南声答应了我的要求,送我去城里读书。”   “我后来一直在城里读书,偶尔放假才回来,但是都没有再见过我那个朋友,宋南声跟我说她被人领养走了。但是我猜她很大概率是已经死了吧,宋南声是为了不让我伤心,才说她被领养走的。他那种人也会在乎感情,我还觉得挺新奇的。”   不见寒问:“是宋南声杀了她?”   宋格摇头:“不,是她身体的原因。你知道她为什么被弃养到孤儿院吗?她是先天畸形儿,本身就很难存活。所以我没觉得意外,也不是特别难过。”   “话题扯远了……她不重要,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正题是我读到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收到了宋南声给我寄的信。”   “他说孤儿院出了问题,里面的人全疯了。让我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一辈子都不要回来。当时那封信上沾了血,字迹也乱七八糟。我开始不相信,后来托人去打听,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蛛丝马迹……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包括宋南声,竟然全部都失踪了。”   “最恐怖的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后,除了我,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异常!”   “我吓得魂不附体,报了警,然后就逃跑了。但是我当时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书没读完,又举目无亲,能干什么?后来流落到社会上,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决定发挥自己唯一的特长。”   宋格说到这里,缓缓长舒了一口气。   “我在孤儿院长大,最懂孩子,最明白孩子们在想什么。正好我那时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外表不容易让人起戒心,于是就做起了人拐子的生意。”   “自打尝到甜头,我就把这一行一直干了下去。后来遇到我同行的先生,就两个人合伙干。但是今年生意不景气,我们实在是找不到活做了,于是我先生就打起了祖安孤儿院的注意……我心里也想,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孤儿院还在不在,总应该回来看一眼吧?”   “没想到刚回来,就发现大人们全都不在,只有孩子留守这里。我一开始心里挺怕的,总感觉事情诡异,但是我先生说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牛鬼蛇神的,谁知道……”   宋格说到这里,脸色惨白,说不下去了。   不见寒:“你都知道这里有问题了,还不快跑,是不是傻。”   宋格争辩:“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更何况这么多孩子在这里,还没有大人看着!这笔生意能做成就是一夜暴富下半生不愁吃穿,搁你你不心动?!”   不见寒若有所思:“难怪你一开始就笃信是这里的孩子有问题。”   “他们可能不是孩子,”宋格压着声音说,“他们是鬼!全都是鬼。一定是那些被卖掉的商品回来了,他们会杀了我们的……”   不见寒摇了摇头。   孩子们不是鬼,他很确信。怕鬼的手电筒对他们没有任何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   “宋南声信教吗?”他忽然问宋格。   宋格下意识地摇摇头:“他是无神论者。”   “我好像有点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不见寒说着,收起了立体书,从物品栏里拿出了万能钥匙,“大致的剧情我已经搞懂了,剩下一些细节还不清晰,可能需要boss亲自交代……呵,我趟这么多回剧本,这差不多是翻车最严重的一次了。”   有苍行衣在旁边打辅助,相当于是小抄摆在手边了,题还答得一塌糊涂。   面子有点挂不住。   宋格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不见寒用万能钥匙打开了忏悔室的门,“只是有……亿点点生气而已。”   推门而出,是辉煌璀璨的人骨教堂。   从穹顶上悬挂垂下的人颅风铃,每一颗头顶上都点燃着一支尸油蜡烛,将本该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照得圣洁透亮。   烛火照亮了墙壁上的每一个神龛,恶魔漆黑的影子投映在墙壁上,却没有带来丝毫的恐怖和压迫感。它们就像值守在教堂两侧的守护者,高大可靠,沉默地凝视着前来参加祭礼的孩子。   布道台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蓬松细腻的奶油均匀地抹满了蛋糕胚的表面。雪白的奶油上,点缀着瞳孔浑浊的眼珠,编织成花环的黑发,以及切片之后摆盘成玫瑰花的肝脏。主持祭礼的女孩将象征愿望的白骨五角星摆在蛋糕的正中央,眼神温柔,脸上洋溢着祝福的微笑。   孩子们身穿洗得发白的旧衣裳,手持白骨雕刻的烛台,从漆黑的地道鱼贯进入教堂。他们一个不落,秩序井然地列队,按照高矮胖瘦整整齐齐地在教堂的长凳上坐好,垂着眼,在烛光中虔诚地唱诵他们的圣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一个只有孩子,只有梦幻和心愿的,纯洁无垢的世界。不存在勾心斗角,没有肮脏的欲望和无止境的贪念,也杜绝所有身负罪孽的大人。白骨、鲜血与稚嫩的面孔,死亡、杀戮与蓬勃的生机,强烈的反差,形成了绝妙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美感。   极致的神圣和纯粹,也同样令人发指。   站在布道台上的小女孩,双手捧着一颗心脏,将鲜血拧出,像淋草莓酱一样浇在蛋糕表面奶油上,然后将这颗心脏装饰在蛋糕的前方。做完这一切,她坐回身边漆黑的、庞大的、遍体鳞伤的恶魔背上,朝走出忏悔室的不见寒和宋格甜蜜地微笑。   “今天是谁要过十八岁的生日呢?” 第127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十八   “是……是你?”   宋格露出了如坠梦中的恍惚表情。   “不,怎么可能是……”她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语无伦次地低喃,“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不对!即使没有死,你现在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见到我很惊讶吗?”小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嗳,也确实,你已经把我忘了。在福利院门口见到我,都没有认出我来。”   “怎么可能认得出?!”宋格情绪激动,“我去城里上学那年才读初中,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哪有人十几年过去还是小孩子的样子,一点都没长的?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我只是没有变,成为怪物的是你。我等过你很多年,终于等到了你回来,你却长大了,变成了糟糕的大人。你忘记了我和这里的一切,还要破坏我们完美的生活。”小雪放下手,语气森然,“你已经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小梦才是。”   她说着,轻轻抚摸胯下的恶魔,漆黑的恶魔无声地弯下蛇颈,露出了顺从的姿态。鲜红的心脏在它背上有力地鼓动,每一跳都泵出鲜血,伤口在孩子们的祈祷声中逐渐愈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雪没有长大,和她的坐骑可达鸭有很大的关系。”不见寒抛接着手里的匕首,目光从警惕地看着他的孩子们身上,一一扫过,“宋南声是无神论者,因此这里的人骨教堂和恶魔崇拜,不可能是他整出来的。”   “苍行衣跟我说,恐怖剧本中的童话,十之八九都是对剧本主线情节的映射。早在听见那个故事的时候,我就该反应过来孤儿院里有什么问题。星星的孩子,愿语,没有大人的世界……这一切线索都很明确地指向了事件的真相。但是可达鸭在孤儿院里兴风作浪,吸引走了我的注意力;而对孤儿院类恐怖剧本的惯性思维,让我先入为主地判定院方为反派,忽略了存在于孩子身上的不合理之处。”   “这个故事中,没有任何无辜之人。所有的存在者,都是凶手。”   剧本情节的主线到目前为止,已经相当明确。根据现有的线索,不见寒已经几乎可以还原出故事的整个脉络。   自称废品回收再创造艺术家的宋南声,为了实现他关于人体结构重组艺术的一系列构想,创建了这家祖安孤儿院。他在明面上收养孩子,而暗中将孩子们加工成符合他审美情趣的一系列艺术品进行销售。   他从这群孩子中收养了宋格,让她作为隐藏在孩子们中间的监管者,来监视自己珍贵的商品。   宋格在二五仔生涯中,和一个奇怪的孩子小雪结下了友谊。小雪向宋格展示了一个新世界的愿景,告诉她星星的孩子有多么自由快乐,也教给她神奇的愿语。受小雪讲述的故事影响,她逐渐不满足于听从宋南声的命令,而是有了自己渴望的生活。或许是日久生情,将她真正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在她的要求下,宋南声竟然愿意让步,答应送她去城里读书。   宋南声虽然没有惩戒女儿,但在宋格离开孤儿院之后,将魔爪伸向了怂恿女儿叛逆的小雪。   但是他没想到,小雪身边有一只恶魔。   她指使恶魔将孤儿院中所有的工作人员全都杀死,清除了所有她认为丑陋的、复杂的、肮脏的大人,用他们的尸骨砌筑了人骨教堂,将这孤儿院彻底变为只有孩子的乐园。   孩子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里,完全自治。他们杀死所有闯入这个纯粹之国中的成人,同时为了维护这个自由国度的纯净,在祝福声中将所有年满十八岁的同伴杀死,把他们做成蛋糕和大家一起分食。   “不过我比较好奇的一点,就是,”不见寒问小雪,“按照宋格所说的,你是先天性的畸形儿,所以才被遗弃在孤儿院里。你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是在哪里接触到邪教和恶魔召唤的知识的?”   “邪教?恶魔召唤?”小雪困惑地反问,“那是什么?”   不见寒的目光落在可达鸭身上,小雪立刻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笑嘻嘻地回答:“如果你指的是小梦的话——你记得你讲给我听的故事吗?星星的孩子拥有许愿的权利。将同一个愿望重复一千遍,这个愿望就会变成现实。”   她双手合十,稚嫩的面庞在温暖的烛光中,显得柔软,神色乖巧而且虔诚:“我从生下来就和别人不一样。所有人都只有一颗心脏,用来等待被爱;而我有两颗心脏,一颗用来期待被爱,一颗用来爱着自己。所以我一直在许愿,我想要倾尽全力去爱一个什么东西,也要被什么东西毫无保留地爱着,我的另一颗心脏将为我实现一切愿望:它将承受我所有的爱,也将深爱着我;它是我的最好的朋友,我的爱人,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我的信徒,也是我的神。它会保护我一直单纯如初而不会改变,穿越时间与空间,和我一起,成为永恒。”   “我为此创造了愿语,创造了星星的孩子和他们的故事。我为了让它的存在合理,塑造了它的形象,定制了许多的规则和道理,制造出能够让它生存的纯净国度。我向福利院的亲人和朋友们,像所有和我一样纯粹笃信的人讲它的故事,号召大家一起相信它——只要我们的愿望足够强烈,它终有一天会被实现。”   “它会像爱我一样爱他们,像庇佑我一样庇佑他们,满足我们所有的愿望,维护只属于我们的、国度的安宁。”   人的心念和愿望,具有超越时空的力量。强烈的信仰影响了孤儿院的现实,让恶魔依托于女孩的第二颗心脏,诞生在了真实的世界之中。   “你看,”她伸出手,示意不见寒去看布道台下虔诚许愿的孩子们,“我所说的一切都实现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对吧?”   孩子们听见她的声音,立刻都抬起头,用热烈的尖叫和欢呼声回应她的呼唤,狂热之色溢满每一张小脸。   不见寒:“……厉害啊。”   没有接触过任何邪教的宣讲和传道,竟然硬生生靠自己的想象力,凭空创造出来这样一套东西。   好在这孩子只是在孤儿院里作天作地,要是放到外面去,那可不得是毁灭世界的级别。   “你既然听她说过这间福利院的事情,来到过这间地下室,那就应该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杀掉所有的大人。会长大是人的原罪,人会遗忘,会改变,会逐渐变成自己不想成为的样子。”小雪慢慢地摸着恶魔的头说,“好多人曾经怜悯我,说好惨的孩子哦,有两颗心脏可能活不到长大,没有未来……但是为什么要因此可怜我?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呀?”   “我不想要什么未来,也不期待长大,我只想让自己永远保持在现在这一刻。将来的我,还记得我现在的想法吗?还爱我现在爱的人吗,愿意做我现在做的事情吗?如果忘了,不爱了,不愿意了,那还是现在的我吗?”   “我不再是我,那样的长大,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说的竟然有点道理。不见寒不禁陷入了沉思。   “所以我杀死他们,不是在害他们。”小雪笑容温柔地说,“我在维护他们的纯真,救赎他们的罪。让大家都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这才是最好的一切。”   她说着,从恶魔身上跳下来,轻轻抬起手,指向不见寒。   “如果你不能理解、也不认同我所说的一切,”小雪说,“那么说明,你已经是一个肮脏的大人了。不过我不会讨厌你,毕竟你曾经是很好很温柔的人。我会在这一刻杀死你,然后你永远是刚才躺在床上给我讲故事的那个,最温柔美好的小哥哥。”   漆黑的恶魔朝不见寒冲了过来。   不见寒一把推开宋格,踢翻一张白骨长椅,踏着椅子骤然拔高形成的垫脚石攀上颅骨风铃。   被长椅翻倒扫到的孩子惊慌失措地痛叫,乱开一锅粥。恶魔扭动节肢状的身躯,越过这些孩子们的头顶,以惊人的速度向不见寒跳过去。   或许是因为得到了孩子们许愿的加成,主场作战,可达鸭的能力提升了不止一星半点。它的速度、力量都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增长,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来到了不见寒下方。   不见寒晃荡风铃,将身体甩出去,正好落在它背上。他效仿之前的攻击,试图将匕首插进它背上的心脏里——但是没有用,可达鸭晃动得太过剧烈,将他直接从背上甩了下去。   “没有用的,”小雪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不见寒,“小梦从愿望中诞生,无法被杀死。它集成了我们所有人的愿望,比任何人的速度都快,甲壳刀枪不入,即使你跑得再快,也没有办法逃过它;再会打架,也不可能杀得死它。”   “小朋友,先不谈小梦是个什么玩意,我想先纠正你一个概念。”不见寒一个后翻,从地上爬起来,沿着一排白骨长椅奔跑,边跑边回头对小雪说,“长大不是人的罪孽,伤害别人才是。”   “宋南声有罪是因为他把孤儿当场商品残杀出售,而不是因为他是大人;宋格和她老公有罪是因为他们拐卖儿童,而不是因为他们是大人。人的罪和恶,是不论性别和年龄的,就好像你虽然是个天山童姥,但也一样罪该万死。”   由于他在一边跑一边说话,声音并不稳定,甚至还带着些喘气。但是他很坚持,即使在奔逃的过程中,仍然要把这些话都说完。   “判断一个人有没有长大的标准,也不是他有没有过十八岁生日,而是看他是否意识到,人必须要为所做的一切承担后果。”他回手一架挡住可达鸭的镰击,手里匕首被撞飞,虎口震得发麻,“大人是因为知道凡有所得,必将付出代价,所以才会变得瞻前顾后,变得复杂,变得和你无法互相理解的。像你这样的,做任何事情不需要付出代价,靠许愿就可以实现的星星的孩子,即使年龄增长也不会成为大人,那只能叫做巨婴。”   可达鸭的巨力在打飞匕首的同时,将不见寒整个人掀翻,尖锐的镰刀向下一劈。   不见寒就地一缩,勉强没有被扎穿腰腹要害,但是小腿被钉在了地上。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发白,却仍然没有露出慌乱的神色,在小雪等NPC看不见的视角中打开了物品栏。   “既然没有人跟你说过,那哥哥今天就教教你。无论你拿起屠刀的理由是什么,在大人的世界里,杀人,是要被判死刑的。”   他从物品栏里拿出了手枪,以旁人无法用肉眼看清的速度打开保险,对着可达鸭连开三枪。   三颗子弹打穿了可达鸭整个胸腹,准确无误地集中了它的心脏。   “做梦也要讲究基本法。”随着恶魔融化成翻腾的黑雾消失,不见寒冷笑,将枪口对准了布道台上的女孩,“小朋友,时代变了。” 第128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十九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小梦吗?”   小雪站在布道台上,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脸上的微笑没有任何变化。   “你曾经击穿过它的心脏,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没有用的。小梦诞生自愿望,它超越时间与空间。只要还有一个孩子仍在许愿,还有一个人笃信它会存在会守护我们,它就不会消亡。”   换句话说,如果不杀死这里所有的孩子,可达鸭就会一直存在。   不见寒握枪的手迟疑了一瞬。就在这一刹那,举着蜡烛的小孩扑了上来,用身体挡在他的枪口前,保护身后的小雪。   所有孩子自发涌上来,像浪潮一样层层叠叠,将小雪挡在不见寒的视线之外。他们有的手里拿着骨刺,有的提着菜刀,个头不大,看起来却不像无害的样子。   不见寒从地上爬起来,嘶了一声,被可达鸭刺穿的小腿阵阵剧痛。幸运的是,镰刃只给皮肉造成了穿刺伤,没有伤到骨头;但糟糕的是他现在被小孩子们困住,难以逃脱,更别说有闲暇拿出止血绷带治愈伤口。   这些小孩对他来说并不难对付,但问题在于,人数实在太多了。   他转头朝宋格喊:“愣着干什么,去杀了她啊!”   “杀、啊?”宋格呆呆地站着,“我,我只是个人贩子,不是杀人犯……”   “你妈的,你不杀了她,她就要杀咱俩!”不见寒抬手一枪打翻一个小朋友,抢来他的刀扔给宋格,“一回生二回熟,快去!”   “谁想熟这种事儿啊?!”   宋格欲哭无泪,手忙脚乱地接住不见寒扔来的刀。她心里知道不见寒说的对,只是害怕罢了,而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正常人类法制社会的常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双手握住刀柄,她朝小雪冲过去。   那些围攻不见寒的小孩见势不好,通通调头回去阻拦宋格。不见寒围魏救赵之计成功,立刻拿出绷带缠在腿上,伤势很快愈合大半。   可达鸭去了八年后,不知道这一次苍行衣又能挡它多久。在可达鸭下次现身之前,他得把眼前混乱的场面收拾一下,不然战斗就会陷入对他不利的状况。即使可达鸭和孤儿院的小孩分别冲上来,并不能给他造成什么麻烦,但是在前后夹击的情况下,他被车轮战拖死的可能性很大。   真的要把这些小孩全都杀掉吗?   也不是不可以杀,但是总觉得杀完了会触发新的高能。   想要干掉可达鸭,就要阻隔孩子们的愿望。怎么让所有孩子在一瞬间改信?劝他们善良?唱唱红歌?   要是苍行衣在这里就好了,让他把那个逼人社死的镜子碎片拿出来,让这里所有的小孩都当场表演一个我杀我自己。   此时的不见寒,还不知道自己的镜子碎片,已经被苍行衣砸成了镜子碎片的碎片。   “啊!别碰我,别扒拉我胳膊!放手、你放手……臭小孩,别拽我裙子!离我远一点啊!”   被众多小孩围攻的宋格,陷入了苦战之中。   她被一群孩子纠缠着,别说接近小雪了,连自身都难以保全。孩子们手里的武器在她身上划出许多血口子,她握着的水果刀也险些被抢走。她回头,看见躲在角落里沉思的不见寒,不禁崩溃地朝他大喊:“你愣着干嘛啊?我根本过不去,不是你说去杀她的吗?你去啊?!”   不见寒再次举起枪,对准小雪。   “没用的,没用的。”小雪站在布道台上,看着他们连连摇头,“即使杀死我,对小梦也没有什么影响。你们是不可能战胜它的……”   她话音未落,教堂中央忽然浮现出一缕黑雾。   这一缕黑色的雾迅速翻滚扩展,逐渐变大变浓,绰绰勾勒出一个形状。   糟糕,是可达鸭回来了。   苍行衣之前不是拖延了挺长时间吗,这次怎么这么快?   是在之前的战斗里受了伤,所以撑不住了吗?   顾不上对付小雪,不见寒立刻调转枪口,对准黑雾。   但怎么杀死可达鸭,不是真正的难题。真正的问题在于——苍行衣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他这边被小朋友和可达鸭前后夹击有点难顶,但是如果现在立刻击杀可达鸭,将它送回八年后,苍行衣那边招架不住怎么办?   与此同时,小雪也看见了教堂正中央翻滚的黑雾,欣喜地说:“啊,小梦,你回来啦。”   黑雾扩张的速度一顿。   旋即,一个人影迈步从黑雾中踏出。   “小朋友,你喊谁呢?”从黑雾中走出的苍行衣,笑眯眯地问。   小雪:“……?”   不见寒:“……?”   苍行衣单手握着匕首,风衣下摆被划破几道口子,沾了些灰尘,却并不狼狈,反而有几分潇洒的感觉。他俊美的脸颊和双手上都沾着血迹,但脸色看起来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他完全没有不见寒想象中重伤柔弱的惨状。   一定要说的话,他现在的模样,像一个刚刚从刑场走下来的刽子手。   小雪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之外的表请:“为什么出现的是你?”   不见寒:“对啊,为什么出现的是你?”   小雪:“我的小梦去哪里了?”   不见寒:“对啊,我的可达鸭去哪里了?”   小雪狂拍桌子,怒指不见寒:“你都多大了,不许学我说话!”   不见寒:“草,你都多大了,还不知道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吗?!”   “你的可达鸭,被我吃掉了啊。”苍行衣微笑着,轻轻揩去脸上的血迹,“最珍贵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原始的烹饪方法。把可达鸭裹上鸡蛋液和面包糠,放进油锅里炸一炸,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不见寒:“……你在开玩笑吧。”   “对,开玩笑的。”苍行衣耸耸肩,“没找到面包糠,只能生吃了。可达鸭的弱点在心脏,因此我大胆推测它力量的源泉也来自那里。于是我把它的心脏剜了出来,直接生吞,没想到真的同时吞噬了它可以穿越时间和空间的能力。”   他说到这里,摸了摸下巴:“原来从一开始,剧本的门票就给过我们重要提示了,‘可以自己抓小孩来吃’竟然是这个意思。”   不见寒:“你今年才三岁吗,不要在路边捡到什么东西都往自己嘴里放啊!” 第129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二十   “小朋友,”苍行衣对小雪说,“看起来你就是那只可达鸭的训练师吧?你的宝可梦没有了,还要继续战斗下去吗?”   不见寒忍不住又吐槽了一句:“原来小梦的梦,是宝可梦的梦吗?”   小雪一脸阴沉地看着他们两人。   在黑雾出现的时候,围攻宋格的孩子们也都停止了动作,统统看向浮现在教堂中的黑雾。当见到苍行衣的出现的时候,他们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小雪。   此刻,他们正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将犹豫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小雪。   “我说过的吧,我有两颗心脏。”小雪沉着脸说,“你们以为抢走了小梦的那一颗,我们就拿你们没有办法了吗?那你们未免也太小瞧我们了。”   “在这里的我们所有人,都是有愿意为了守护我们的乐园和信仰,付出一切的觉悟的!”   她这句话说完,纠缠着宋格的孩子们都放开了宋格。   他们奔向四面八方,从远处的通道里传来砰砰的闷响声。   不见寒很快猜到了那是什么声音:“他们把通往地下室的门全都堵死了。”   苍行衣说:“嗯,我也感觉到身上愿望的力量开始转移了,在往训练师小姑娘那边方向去。”   “怎么办?”不见寒问苍行衣。   他们说话期间,那些四散跑开的小孩又跑回来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了数量众多的棉絮、布料还有木柴,丢在人骨教堂里,用手中的蜡烛将它们点燃。   孩子们面露狂热,火光映在他们稚嫩明亮的大眼睛中,他们振臂高呼。   “为了乐园,为了纯洁!”   “为了信仰!”   “我们是星星的孩子!”   宋格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朝不见寒和苍行衣这边走来。   “疯了……他们全都疯了吧!”她满脸惊恐,指着那些孩子们和火堆,朝不见寒大喊,“他们想连自己一起,把我们全都烧死在这里吗?”   “残留的愿望之力还够我再进行一次空间转移,烧死是不会烧死在这里的。”苍行衣咨询起了不见寒的意见,“不过你想救这些孩子吗?严格来说他们也只是被蛊惑了,我可以把他们一起带走。”   不见寒看着那些纵火的孩子们。   温暖的橘红色火光,照亮了他们天使一样的面庞。他们隔着烈火,用充满仇视的眼神瞪视不见寒。   不见寒同样很清楚,这些可能心智还没有健全的孩子,只是被灌输了错误的观念,笃信了错误的东西。但是在被那种充满偏执的眼神凝视的一瞬间,他忽然清醒地意识到,那不是自己能够改变的东西。   他也不是什么君子,救不了和自己类同的怪物。   “算了,就带宋格走吧。”不见寒指了指浑身狼狈的可怜女人,平静地说道,“我佛不渡憨批。”   苍行衣点头,拉起不见寒的手腕。一股黑雾从他身上释放出来,将不见寒和宋格笼罩在内。   被送离人骨教堂前的最后一瞬间,不见寒回头,看见无数黑雾拔地而起,涌向火海深处。   象征着无数孩子们愿望的黑雾,笼罩在小小的女孩身上,将她团团包裹,最终裹成一个有着蛇头、蛛足、虫躯和巨大镰刃的怪物的形状。   下一秒,眼前一花,不见寒三人已经出现在孤儿院的后门门口。   不见寒收起手里的东西,一拳锤在掌心:“糟了。”   苍行衣:“怎么?”   “我的匕首啊核能手电筒啊什么的,还有手机,都还在那个训练师手里,没拿回来。”不见寒说,“该死,便宜她了。”   “没事,小道具,正常损耗。回头我再给你弄一份。”苍行衣安慰道。   “两位,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啊?”宋格显然还很有些后怕,不断地回头看身后,以确定自己确实是从火场中逃出了,“他们真的都被锁在地下室了?不会再追出来了。”   “难说。”苍行衣轻轻摇头,“那个训练师如果继承了可达鸭的愿望之力,我猜她也会有拥和可达鸭一样的能力,穿越时间和空间,区区地下室困不住她。”   “啊、那,那,”宋格吓得都结巴了,“那怎么办啊?”   “你要是想逃,现在就走吧。”不见寒把后门的备用钥匙扔给她,“不然待会儿就来不及了。”   宋格接过钥匙,犹豫地看了看苍行衣和不见寒:“你们不走吗?”   “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们要把她彻底解决掉才会走。”不见寒说,“对了,你要是想的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已经皱巴巴的、上面写着门牌号的纸条,递给宋格。   “这可能是宋南声在从孤儿院逃出去之后,暂住过的地址。”他说,“或许他给你留了什么东西,你有机会的话,去看看吧。”   宋格愣了一下,然后眼眶有一点发红。   她哽咽着点点头,接过纸条,打开孤儿院的后门跑了出去。   “看来你找到的那个八年后的钥匙,是宋格留在老院长家里的。”不见寒转回身来,对苍行衣说,“这么想来,我的手机被小朋友们扣在孤儿院里,好像也是有因缘的。这样你才能在八年之后孤儿院的废墟里捡到那台手机?线索竟然都合上了。”   苍行衣也觉得有趣:“这剧本的细节设计,还挺有意思。”   “居民区、孤儿院,两个地图都趟完了,就剩下一个仓库还没去,Boss战应该就是要在那里打。”掰着手指数了数,不见寒定下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趁boss还没有追上来,我们先走一步,去那里熟悉一下地形好了。”   雨已经彻底停了,月光从云层中穿出来,银白的光星,在荒郊路上的积水中闪烁。   “在你来之前,那训练师说了挺多屁话的。但是有的话我听了,确实还是觉得,有点意思。”不见寒迈出嵌在墙中的后门,回头对苍行衣说,“详细的现在也讲不清楚,等剧本结束我得闲了,整理一下语言,再和你探讨探讨。”   苍行衣微笑点头:“我洗耳恭听。”   不见寒说:“远的先不说吧,我感觉自己领悟了一个很深刻的道理。”   苍行衣:“嗯,什么道理?”   不见寒叹气:“宝可梦训练师终成宝可梦。”   苍行衣:“……?” 第130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二十一   两人打着手电筒,沿着荒郊野岭间唯一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很快抵达了剧本最后一个地图仓库。   仓库似乎也已经被废弃了,周围开垦了不少菜地,大概是孤儿院的孩子们在这里耕种的,在这座城郊的孤岛上自给自足。仓库的大门紧锁着,但是两人拿出万能钥匙,轻易地就打开了仓库的大门。   仓库里面倒不算太破败,看得出来有人会定时来这里打扫。里面有许多排列整齐的货架,上面堆积着储物袋和箱子,各种各样的工具散落四周。   仓库内部有两层高,一层全是货架和储物木箱,左侧有一个楼梯,但是门被上了锁,无法通行。二层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天井,显得整个仓库空间非常宽阔,四周都是走廊,有许多的房门,通向不同的储物间。   “老苍,你看这个,”不见寒从架子上拿下一柄消防斧,转了两下,“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地形……有点眼熟?”   “当然。”苍行衣环顾四周,“这里不就是我们之前玩的那个,像素游戏里面的地形吗。”   不见寒表情惊奇:“还真给那个糯米糍说中了,游戏光盘只录刻了剧本的一部分内容。虽然只有一部分,好在录刻到的竟然是最关键的地方——它把boss战的内容给复刻下来了。”   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不见寒和苍行衣在家里攻克了几天的那张游戏光碟,是一款双人合作型的战略类像素游戏。游戏的主要内容是对付一个巨大的黑影boss,也就是现在他们所知道的小雪变成的可达鸭。已知这只怪物由孤儿院众多孤儿的生命献祭造就,血很厚,必须要击杀七次,才能将它彻底杀死。同时,它的攻击力极高,身上携带类似精神污染的物质,玩家在进行攻击的同时,要善用地形布置和各种道具保护自身,不能被它攻击到,否则一沾即死。   而在走进这间仓库的一瞬间,不见寒和苍行衣的物品栏,全部都已经变成了灰色,被强制锁定了。   换而言之,受剧本限制,他们必须只能使用仓库中现有的道具完成对boss的击杀,而不能采取超纲的通关操作。   “幸好提前打过这个剧本录刻的boss战游戏,这场战斗容错率也太低了。”不见寒用消防斧劈开其中一只木箱,取出里面的火柴和电池等东西,最后一脚踢翻箱子,把它当作垫脚的东西,踩着它爬到更高处去拿货架上的道具,“哈哈,这几天游戏总算没有白打。是时候展现我熟练得歇斯底里的技术了。”   苍行衣看他动作迅速地开始布置场地、归纳道具,也开始帮忙搬箱子,挨个打开它们,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诶,老苍,我和你打个赌。”不见寒站在木箱子上,回头朝苍行衣喊,“boss要击杀七次才能彻底死亡,我就和你赌这个。咱们俩都玩过这款游戏这么多回了,起跑线一样。现在就各凭本事去布置陷阱,看最后boss死的时候,谁的击杀次数更多,谁就算赢,怎么样?”   “你这么好的兴致?怎么突然想到要赌这个。”苍行衣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也不是不可以。赌注是什么?”   “嗯……就赌击杀数量少的那个人,要答应击杀数多的那个人一个条件。”   苍行衣摇了摇头:“一个条件,范围太广了。这我不和你赌。”   不见寒反问:“怎么,怕输给我?”   “这可不好说。万一我看到你真的很想赢的样子,忍不住心软放海了,怎么办呀?”苍行衣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最后手指贴在下唇上,朝不见寒一笑,“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你这么敏锐,万一让你问到我不想提起的事情,怎么办?我又不想对你说谎,到时候是回答呢,还是不回答呢?”   “你真麻烦,”不见寒无语,“那我换一个赌注吧。输的人无条件服从赢的人一天,怎么样?时间以复苏日历计时为标准,在服从期间,赢的人不能强制要求输的人做违背法律、道德、个人原则的事情,不能问及与个人隐私相关的信息。这样行吗?”   苍行衣歪头:“这听起来倒是可以。等等,关于你为何提出这个赌注,我好像猜到些什么。”   不见寒心里咯噔一下,刻意转移了视线:“你猜到什么?”   苍行衣:“你是不是想看我女装?”   不见寒:“……”   骚不过,真的骚不过。   朝苍行衣翻一个白眼,不见寒冷酷无情地抢占了重要的道具火柴和一桶汽油。   苍行衣的无声地笑了一下,从储物木箱里取走了一个遥控器。   先前已经说过,boss皮糙肉厚,肉搏和寻常刀斧匕首都很难对其造成伤害,所以在仓库中取得的、拥有燃烧以及爆炸性效果的道具,会成为制胜的关键。然而仓库中这类道具很少,必须通过玩家的思考和组合,才能发挥需要的效果。   同时,如何在闪避的同时吸引boss的注意力,使其在恰当的时间抵达陷阱位置附近,同时巧妙地引爆陷阱,也是一大难题。而boss的智慧也让它拥有一定的闪躲能力,所以布置的陷阱数量必须多于能致boss于死地的击杀数量,才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在一番搜刮之后,两人各自布置好了自己的陷阱。由于万能钥匙无法使用,把游戏彻底探索过他们也很肯定仓库里没有锁住楼梯门的钥匙,于是只能将木箱叠成楼梯状,攀上二楼。   “你那边都布置好了?”不见寒回头问苍行衣。   苍行衣点头。   “好,那我去开boss。”   不见寒打开二楼通往天台的门,爬上天台,并用火柴点燃了一箱烟花。   嗖——碰!   五彩缤纷的火花在夜空中炸开,紧接着远处的树林一阵翕动,有什么漆黑庞大的东西拨开树丛,朝仓库的方向冲过来了。   不见寒立刻冲回二楼走廊,借助堆叠的木箱,将自己隐藏在和仓库大门同一方向的墙边。   与此同时,他发现苍行衣也不见了人影,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仓库大门外,很快响起哐哐的砸门声,以及利爪抓挠金属的刺啦声。整间仓库不停摇晃,浮尘簌簌从天花板上落下来。不见寒捏住鼻子,忍着想打喷嚏的冲动,低头看楼下。   门被撞得凹陷进来一块。   时间差不多了。   他这样想着,划燃了一支火柴。   轰——   沉重的大门被撞破,横飞出去,砸在货架上,撞倒了一片。与此同时,形状宛如缝合恶魔的漆黑怪物冲进了仓库,昂首嘶吼。   Boss战开始了。   不见寒轻轻松手,被点燃的火柴,无声地朝楼下坠落。   燃烧的火柴落在了早已被泼洒在仓库门口的汽油上,熊熊烈火立刻燃烧起来,火海将boss吞没。没留意到地上汽油的boss大半虫腹都在冲进仓库时沾上了汽油,一经引燃立刻被点着,火焰席卷了整个身躯。   它似乎无法发出叫声,只能不停地在地上打滚,发出焦糊的味道,最后渐渐停在地上不动。   不见寒造成一次击杀。   火焰还在继续蔓延,点燃了附近的木箱。仓库门口,被烧得漆黑的炭坨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一团蠕动的东西剥开焦壳,从里面钻出来,再次舒展成缝合怪的形状。   而同一时刻,不见寒好像听见细微的摩擦声。声音极小极快,像是丝线崩断之后,回梭发出的声响。如果不是他一直精神紧绷,留意着仓库内发生的一切,或许就会错过这点动静。   一根系在木箱上的鱼线,因为木箱的点燃被烧断了。   鱼线远远牵向二楼的栏杆,于捆在栏杆上的齿轮绕转一周后,连上屋顶。随着丝线断裂,齿轮飞转,连锁机关同时被触发。吊在屋顶的电锯开关被触动,发出巨大的嗡鸣声,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锯下了新生boss还没有长全的蛇颈。   苍行衣造成一次击杀。   不见寒:“……”   苍行衣这个死鸡贼!   他都完全没有留意到,苍行衣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布置下了这一套机关。将鱼线系在靠近门口的木箱上,说明他一早就猜到自己会在门口泼汽油放火,于是反手利用这一点,作为触发陷阱的机关。   被算先一步的感觉真不爽。   然而不爽也没有用,只能从其他地方再夺回优势了。不见寒立刻移动起来,向自己布置好的下一处机关触发点奔去。   被锯断了脖子的boss摇晃着喷血的断颈,好一会儿才从伤处长出一颗全新的头颅来。它立刻冲了出去,在仓库一楼里没头没脑地乱闯,似乎在寻找两个躲起来的偷袭者。   片刻,它似乎突然看见了什么,朝着某一个固定的方向冲过去。   不见寒在冲到电闸旁边时,正看见boss向着一个迷你的、指骨拼成的可达鸭模型狂奔,而这个骨制模型正摆在一个煤气罐上。   砰——   一声枪响。   煤气罐被手枪子弹引爆,boss被炸得血肉横飞,残肢血液溅满仓库的墙壁。   整间仓库都狠狠震了一下。巨响声震得不见寒两耳嗡鸣,脑仁微微发疼。他蹲在墙角捂住自己的双耳,灰尘落了满身。   等不见寒扶墙爬起来,拍干净自己身上的浮灰,再回头一看,苍行衣正在对面的二楼走廊上。   俊美的青年手肘支在走廊的铁护栏上,抬起一只手,轻轻吹散手枪枪口冒出的白烟。然后他微笑着,朝不见寒放了一发空枪,做出一个“biu”的口型。   苍行衣造成两次击杀,暂时领先。 第131章 剧本七·恶魔心脏·二十二   看来苍行衣也是卯足了劲地想赢啊。   就是不知道,如果最后是他赢了,会要求自己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该不会是女装吧?   想到这里不见寒就一阵恶寒,更加坚定了绝对不能输给他的决心。   Boss四处飞溅的血液和碎肉在墙上蠕动着,向地上爬去,最终汇聚在一起,相互纠缠翻滚,集结成了一个全新的躯体。   它显然已经发现了苍行衣和不见寒所在的位置,左右扭头看了看,最终决定先袭击离自己更近的不见寒,弓起身躯,弹上二楼,紧紧地扒住了走廊的铁扶手。   不见寒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仍然倚靠着栏杆的苍行衣,犹豫了一瞬间,但是最终抿了抿嘴唇,用力扳下电闸开关。   他早就把仓库的一部分电路电线拆出来,接在了铁护栏上。金属可以导电,只要他现在接通电源,电流就会在瞬间把boss连同苍行衣一起电成焦炭。   俗话说的好,电子竞技没有爱情,恐怖剧本同理。抱歉了兄弟,这次赌约,他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但是一切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不见寒:“?”   我那么大一个陷阱呢?我的一路火花带闪电呢?   他转头一看苍行衣,那家伙在对面走廊上,笑眯眯地朝他扬了扬手里被拆下来的保险丝。   不见寒:“……!!!”   你妈的,还有这种阴间操作?!   双人合作通关剧本,相互合作拖对方后腿可还行!   眼看boss越逼越近,不见寒不得已立刻放弃电闸,一矮身抄起自己早已藏好在墙角的霰弹枪,抬手就给了boss一枪。   “崽种,食我一发物理驱魔!”   Boss被一枪击退,不得已松开了扶手,坠回一楼。   不见寒造成二次击杀,目前比分追平。   原本准备好的陷阱硬是被队友废了一个,不见寒也不得不服气。不过好在保险起见,他准备了不止这些数目的陷阱,就算被苍行衣拆了一个,其他陷阱也足够他达成所需要的击杀次数。   也许是为了保证剧本难度,仓库地图中的枪械类武器一共就只有两件,一把手枪,一把霰弹枪,而且各自只有一发子弹。目前两发子弹都已经被消耗,不见寒果断丢下手里已经没用的霰弹枪,一边奔跑一边在心中逆推剩余的道具资源量。   仓库内的道具数量是非常有限的,通过排除用自己持有的道具所布置的陷阱,不见寒能够发现,苍行衣所拥有的资源少得可怜。除非苍行衣还有什么别的令他意想不到的骚操作,不然他仍然占据优势。   心念电转间,boss已经再次复活了。   被连续击杀四次,boss的体积越来越小,不复最开始的庞大可怖。但是相对的,它变得更加机敏谨慎,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莽撞地冲进陷阱中。   不见寒用空转的微波炉设置的定时爆炸,因为它逃窜的速度太快,而没能成功炸死它。它似乎已经认定不见寒和苍行衣藏在二楼,与他们周旋了一阵,再次蹿上栏杆,扒拉着想要翻上二楼。   不见寒毫不犹豫地从二楼跳下,借助一楼排列的货架作为缓冲,没有摔伤,然后立刻转身去看boss的动向。   结果却看见苍行衣在他跳下来的同时,慢悠悠地走向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紧接着苍行衣以一套熟练得行云流水的动作关上电闸,将保险丝装回原位,最后一把将电闸拉开。   嗞啦——   已经爬到铁护栏上的boss避无可避,被骤亮的电花击穿,冒着烟又一次坠向楼下。   苍行衣造成三次击杀,再度领先。   不见寒:“……”   这该死的白嫖怪不讲武德!   他头一次对自己选择了与苍行衣合作而感到庆幸。单是设想日后在挑战剧本中遭遇苍行衣,要以竞争者的身份相对的情况,他就开始脑仁发疼。   先不谈苍行衣对付boss的能力究竟如何,他这一手对付玩家的功力,实在是深厚得令人七窍生烟。   楼已经下了,总不能白下。再让苍行衣成功击杀一次,他就四次击杀直接取胜了。形势危急,不见寒决定莽它一回。   被电死的boss第五次复活了。   不见寒故意制造出动响,吸引来它的注意力,将它往自己的方向引。他熟练地利用货架密布的地形绕行,将boss溜在身后,又不时故意放慢速度或者踉跄两下,让boss相信他确实已经无计可施,被追得狼狈窜逃。   几次引诱之后,boss终于彻底放下了警惕,朝他奔去。   时机正好,不见寒朝两个狭窄的货架之间奔去,跑向这条死路的尽头。Boss见他被自己赶进死胡同,大喜过望,乘胜追击,却忽然在窄路半途停了下来,疯狂地扭动身躯。   原来是不见寒之前固定在地上的捕兽夹夹住了它的腹部。   两道货架之间的空隙很窄,捕兽夹又放在正中央,几乎是避无可避。不见寒用两条腿跑步,当然可以大跨步迈过捕兽夹。但boss的虫躯一般都是在地面上蠕动前行,所以被夹住几乎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Boss感觉到大事不妙,挣扎得越发厉害,硬生生撕裂一块血肉,将自己从捕兽夹上扯下来。但是为时已晚,不见寒已经举起了自己之前放在窄路尽头的过期灭火器,重重地朝boss砸过去。   轰——   过期的灭火器内部巨大的压强,使其在受到撞击时产生了爆炸。Boss漆黑的躯体被炸穿了一个窟窿,汩汩地往外淌血。   不见寒造成三次击杀,比分追平。   即使是自己设下的陷阱,预先知道会爆炸,提前捂住了耳朵,不见寒还是被巨大的冲击震得头脑发昏。他深呼吸两口气,快速地调整好状态,然后抓住从二楼垂下的绳子,蹬着货架爬上了二楼。   苍行衣对他还算有良心,在他爬上二楼之前已经把电闸拉上,撤掉了铁护栏上的通电。不然直接把他电死,比赛也就不用继续进行下去了。   不见寒刚刚翻过护栏,还没来得及喘两口气,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口哨声。   一回头,看见苍行衣在对面走廊的护栏之后,手里握着一个遥控器,朝他遥遥挥手。   一架军绿色还闪着led灯光的遥控小直升飞机,正在苍行衣的操控下盘旋在仓库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天井上空。遥控飞机载着满仓的棉絮,底端捆着几管看起来就威力不凡的爆竹,慢悠悠地朝boss的方向飞去。   只要苍行衣操纵这架遥控飞机俯冲,砸在boss附近的地面上,损毁的遥控飞机火花就会引燃机舱里的棉絮。然后棉絮又会点燃爆竹的引线,将boss的最后一条命立刻炸死。   遥控飞机已经离boss很近了,苍行衣随时都可以操控飞机坠机。但是苍行衣没有急于彻底击杀boss,取得游戏胜利,而是吹了个口哨提醒不见寒看看现在的情况,还笑吟吟地望着他。   十足十的挑衅。   不见寒回敬他一个中指。   虽然他在一楼还布置了好几个陷阱,但是这些陷阱,都是需要把boss引到适合触发机关的位置范围,才有足够的把握将boss击杀。现在再去引导boss,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难怪苍行衣有恃无恐,把大部分的陷阱资源都留给了他。掌握着这样一架可以随时造成一次击杀的、没什么条件限制的武器,苍行衣岂止是赢面很大?   根本就是胜券在握。   眼看着boss就要最后一次复活,苍行衣也已经操控着遥控飞机,摇摇晃晃地飞到了boss的正上空,开始了坠落。   就要这样认输吗?   ——怎么可能。   不见寒冷笑一声。   他放弃了所有的陷阱布置,纵身从二楼跃下,踏在一楼货架上。   不见寒在货架顶端飞驰,跨步越过所有间隙。Boss上一次被击杀的位置离他很近,他两步就来到了boss位置的前上方,一跃而下,跳到boss背上。   苍行衣要是想把他和boss一起炸死的话——那就来啊。   他抽出别在腰后的消防斧,重重劈在boss的背甲上。   咚——   沉闷的响声震动boss整个身躯,背甲出现了一丝蛛网般的裂痕。   不见寒凭借着自己击杀可达鸭的记忆,对准boss背上大概是心脏的位置一顿猛劈,硬生生撬开了boss的背甲。鲜红有力的心脏从严密保护它的背甲下暴露出来,一搏一搏,正激烈地跳动着。   不见寒重斧狠狠劈下,血飞溅出来,染红他半边身体,   Boss发了疯似的挣扎,企图将他从自己背上甩下来。但是不见寒手里的消防斧牢牢嵌在它心脏中,握着斧柄恶狠狠地搅动,完全无法被摆脱。   他劈得太深,双手几乎全部陷进怪物的血肉里。精神污染像漆黑的雾,逐渐缠上他的身体,让他眼中染上莫名的疯狂之色。   但是他对此毫无知觉,只是在boss挣扎的间隙间拔出消防斧,再次重重劈下。   已经将要坠落在不见寒头顶的遥控飞机一个抬升,骤然飞回了二楼上空。它在屋顶盘旋了一阵,最终一歪飞机头,撞向仓库窗外。   苍行衣放下遥控器,双臂环抱在胸前。少顷,他翻身从二楼下来,走到濒死的boss跟前。   诚如不见寒所料,最终boss的弱点和可达鸭一样,是它那颗承载所有愿望之力的心脏。心脏被破坏殆尽之后,漆黑的怪物终于渐渐停止了挣扎,像一座奇形怪状的小山丘一样,堆在几乎被炸成废墟的仓库中。   一股黑烟从怪物的尸体上冉冉冒出,然后迅速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不见寒手中的消防斧还插在boss的心脏上。他半跪在boss背上,浑身缠绕着黑雾,用力地喘息。听见苍行衣的脚步声,他回头,被污染侵蚀后泛着诡异红光的双眼盯着苍行衣。   随后他露出充满戾气的笑容,扬起下巴:“四次击杀,我赢了。”   “你就这么想赢?”苍行衣叹了口气,耸耸肩,“万一最后我没收手,真把你和boss一块儿炸死了,这个挑战剧本你就会被判负。没有通关剧本,你可能什么奖励都拿不到。”   “就算你在那时候坠机,我的消防斧也已经破坏了boss的心脏。最后一次击杀仍然是我的,赌约算我赢。”不见寒松了手,任消防斧沉进怪物尸体的血污中,从这堆庞大的尸身上跳下来,“至于剧本通关奖励——那有什么要紧的?三星剧本还能产出什么神级装备,比一个七星剧本大佬一整天的言听计从,更有吸引力?”   苍行衣:“你……”   也许是和boss直接接触,导致污染已经渗透了不见寒,他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亢奋又充满破坏欲的状态之中。他感觉自己行为变得更加冲动,说话也口无遮拦。   他忽然伸手捏住苍行衣的下巴抬起来,仔细打量。他手上的血迹染在苍行衣的脸侧,映衬着青年苍白精致的五官,看起来竟然有种脆弱又妖异的美艳。   “就算输了游戏,”不见寒兴致勃勃,“但是我赢得了你啊!”   苍行衣露出愕然的表情。   片刻之后,他无可奈何,却十分愉悦地笑了起来。   他说:“好吧。” 第132章 幕间四·怦然·一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检测到当前剧本情节完成度达标。恭喜玩家不见寒成功通关三星挑战剧本《孤儿怨》。】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通关奖励已结算完毕。奖励物品已发送至玩家背包,请及时查收奖励。】   【欢迎回到复苏市。】   【获得游戏币x3000。】   【获得道具:空白的故事书X1。物品描述:一本空白的故事书,奇怪的是当你试图翻动它时,发现它的书页好像永远翻不到尽头。】   【获得道具:白骨雕像X1。物品描述:古娜拉黑暗之神的手办,手持它向别人演说时,被演说者将会恢复纯真的童心。】   【获得道具:跨时空通讯手机X2。物品描述:一对受恶魔力量干扰,信号变得不太好的手机。好处是它们的持有者在有信号时可以无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彼此对话。】   【获得道具:尸油蜡烛X1。物品描述:从忌日蛋糕上拔下来的蜡烛,当你将它点燃的时候,也许会有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系统过本掉落的奖励越来越阴间了。”回到苍行衣的房子里,不见寒扫了一眼自己的物品栏,回头看苍行衣,“你那边拿到了什么奖励?”   回到复苏市后,侵蚀他的黑雾自动被屏蔽掉,他的精神也恢复了正常。清醒状态下,回想到自己最后在剧本里冲动之下对苍行衣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感觉还有亿点点尴尬。   “只掉落了一个道具,还有一些游戏币。”苍行衣说,“我评级太高了,在三星本几乎拿不到什么奖励。你收获了什么道具?”   不见寒将自己的奖励物品分享给他看,他看过之后,点点头:“虽然不是什么强力道具,但效果都还挺有趣的。说不定在特别的情况下,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我觉得这个手机就挺好用。”不见寒把跨时空通讯手机交易分享给苍行衣一台,“我们以后一起进本,可以就靠这个联系。”   “以后一起?”苍行衣立刻抓住了重点,“和我组队的事情,你已经决定好了?”   不见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啊,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不嫌弃我操作水平还比较菜的话……”   “怎么会,我很开心。”苍行衣朝他笑,“那你可以着手退租之前的房子,然后搬到这里来的事情了?”   “嗯,好。”   复苏市退租很简单,直接在手机上操作就行了。不见寒也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搬动的,直接在苍行衣这里住下就可以了。   “对了,你之前说你拿到一个道具,”不见寒对七星大佬的奖励物品有些好奇,“系统给你掉了个啥?”   苍行衣拿出手机,将物品栏分享给不见寒看。   【物品名称:魔鬼的碎镜。】   【物品描述:这是一片神奇的镜子碎片,由于沾染过恶魔的气息,拥有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的能力。但是请记住:一个愿望,一个代价。恶魔只做等价的交易。】   “很抱歉,之前在剧本里没来得及跟你说。”苍行衣说,“你的那个镜子碎片,不小心被我弄坏了。我猜这个道具,就是它被我弄坏之后,变异出来的产物。如果你还要的话,我把它还给你吧。”   “不,这没什么要道歉的……咦,我感觉刷新出来的物品属性比之前还强了很多。”   不见寒没有推辞,收下了镜子碎片的碎片。   他仔细地看了看物品描述:“有趣,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什么样的愿望都能实现吗?那假如我许愿,想要它让我……”   他刚想说让我恢复记忆,话还没有出口,苍行衣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亲爱的,不要轻易许愿。”苍行衣靠得离他很近,他能感觉到苍行衣身上带着玫瑰馨香的体温,“我对你说过,人的心念和愿望,是有力量的,尤其是我们这些创作者。在复苏市这种地方,物质和意识之间的决定关系并不绝对,它们有可能会相互影响。”   “所以,不要轻易许愿,更不要轻易祈祷。不要随便好奇或者信仰什么东西,你能笃信的只有你自己。”   不见寒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苍行衣慢慢放开他。   “你之前不是在剧本里,说有想法想要和我讨论吗?”苍行衣问道,“说说看,你听到什么有趣的发言了?”   “啊,你说那个。”不见寒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小雪那里听到的那番关于“长大”的言论,“在你没来之前,剧本的boss小姑娘和我说,长大之后人会变,变得不像自己,所以长大是一种罪恶。我当时觉得这话属于无稽之谈,然而仔细回过神来想想,又觉得有些耐人寻味。”   “所以,我就在想……”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对苍行衣说——   “像老寒那样的人,以绘画和创作为自己人生全部意义的,失忆变成我现在这样……或者因为在漫长的时间中,遭遇任何情况,而导致他最终放弃了自己的执念理想……”   “那他是不是,确实就和死了没有什么两样?”   这个问题,苍行衣很久都没有回答。   不见寒想要知道答案,于是抬头看着苍行衣。   很难以形容那一瞬间,他看见的苍行衣,脸上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神色。   很久很久之后,当不见寒回想起这一刻的时候,他忽然明白,当时的苍行衣,表情看起来就好像被人在心口上狠狠捅了一刀。   然而他当时只是以为,苍行衣对这个问题想要很认真的回答,所以脸色才那么慎重。   很久之后,苍行衣缓缓张开双唇。那两片唇瓣的颜色像干枯的玫瑰花,黯淡成一种令人心碎的美。   “在我还没有来到《世间》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梦。”他慢慢地说,声音因为很低很轻,显得有些微的沙哑,“梦里我在一座城市的街头,城市的天空永远都很灰暗,而城市四周被茫茫的雾霭笼罩着。周围有很多很多陌生的人,从我身边走过,但是他们的衣着都灰扑扑的,面孔十分模糊,声音也是,没有任何的特色。那么多人经过我身边,我却完全记不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但是他们数量太多,声音也很吵,让我很烦躁,甚至感觉窒息。这使我萌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希望这些所有没有特征、平凡又无趣的人,全都去死。”   不见寒不明白苍行衣想要讲的这件事和自己的疑问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是他仍然安静认真地听着。   “于是天上下起了血红色的暴雨。”苍行衣继续说,“很奇怪,那些血红色的东西明明是雨,却像漫天灰烬一样,悠悠扬扬地飘下来。沾到这种血雨的人,几乎全部都病入骨髓,最后发了疯。他们崩溃地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地哭和笑,咆哮着连他们自己都听不懂的语言,最后在雨中扭曲变形,成为了很多形态令人无法理解的怪物。”   “我看着这一切,内心却很平静,甚至还感到了一丝对空气变得敞阔又新鲜的痛快。我很清楚,直到我觉得可以为止,暴雨将一直下,而世间的人类将接踵灭亡,绝对不会停止。”   “这场末日的灾难,会筛选掉一切庸碌无趣的普通人,只有和我一样对理想心存执念的怪物,能在疯狂中得以幸免。而当暴雨停止之时,世间将会焕然一新,成为只有我们在其中为所欲为的乐园。”   不见寒还是不明所以,困惑地看着他。   苍行衣露出那种独属于他的,充满风情且诱人的微笑,对不见寒说:“然而我很笃信,如果你与我同在那场血雨之中,无论是过去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你不会死。即使世上所有背弃梦想的、变得平庸乏味的人全都毁灭,消亡殆尽,你也将坚守初心,得以永存。”   “因为你是不见寒。” 第133章 幕间四·怦然·二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一种别致的安慰。   “虽然你的形容好像很灰暗,很恐怖。”不见寒说,“但是我在听完之后,莫名产生了一种,这听起来非常浪漫的感觉。”   “这些话听过就算了吧。如果你确实没有听懂我说了些什么,把它全忘了,也不要紧。”苍行衣朝他耸耸肩,“我可以用更通俗易懂的话语向你解释我的回答:心怀某种执念的人,时间会在他灵魂上停滞,不再前进。他将永远凝固在最美好的姿态,不会长大,也不会老去。我告诉你寻常人看见你以前写的手札是什么反应吧——他们就是会觉得,这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心想活着不好吗,是奶茶不好喝还是游戏不好玩,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现在你只是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的记忆,但是对画画的热爱和执着,都已经成为本能刻在你的DNA里了。不然你没有办法这么轻易地理解这股执念,不是吗?”   不见寒说:“但你刚才对我讲的那些……”   “在面对你的时候,我经常会感到非常矛盾。我既希望你能对我了解更多,又希望你不要了解太多有关我的事情。”苍行衣双手十指交叉,撑着下巴叹了口气,“唉,我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各种模样和想法都展现在你面前,同时又担忧在你面前变得透明,会失去神秘感和新鲜感,以至于招来你的厌烦,真的非常为难。所以有时候我一不小心,会忍不住说得太多。有的唠叨,你随便听听就好,不用太记挂在心上。”   不见寒失笑:“有这么复杂吗?说得好像你在暗恋我一样。”   苍行衣朝他俏皮地眨眼:“谁说我没有呢?”   “你有在剧本结束后做复盘的习惯吗?”不见寒询问苍行衣,“我可能会习惯在剧本结束后重新总结一遍自己的通关过程,吸取经验,以免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你要是有这个习惯,我们可以一起做。”   “我没有,通关过的剧本太多了,哪有功夫?”苍行衣很光棍地摊开手,“不过你想做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   “行,那太好了。”   两人一起去了书房。   苍行衣的书房装修风格也属于简约优雅的类型,大多使用冷灰色调的家具。四面墙壁都被凿成了书柜,另有好几柜书架从屋顶悬垂下来,墙角甚至还有一棵设计成树形的异形书柜。   柜格中按个人喜好分类,摆放了许多不同类别的书籍,有的柜顶上还垂下几枝栽种在玻璃缸中的绿萝。   地上铺着毛绒地毯,放了海绵沙发,和放着台灯的小茶几。既有正式的办公桌椅,也可以随便席地而坐。整体装修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个小型的图书馆。   “先从进剧本的地方记起吧。”大概和苍行衣重新讲了一遍自己遇到的剧本情节,不见寒盘膝坐在小茶几边,随手抽了一支签字笔,在笔记本上整理起来,“说起来我还没感谢你,这是我第一次进挑战剧本,学到了很多东西。真人通关剧本和玩游戏果然很不一样,和npc的交流啊、情节推动啊,活动空间大了很多。我老自闭人了,这方面是短板,以后还是要多加练习,向你学习。”   苍行衣替他打开台灯:“恰好相反,我觉得你的交流能力不是短板。每个人有自己的话术风格,你不适合学我这种。”   不见寒问:“那我适合什么样的?”   “保持你现在的风格就挺好。你又不是怕生,只是交际比较少,以后通关的剧本多了,这方面自然会熟练的。”   “好吧……那继续分析剧本情节,”不见寒在纸张上写写画画,“一开始遇到的那个拐杖形状的电梯,很明显是可达鸭造成的。愿望之力具有扭曲时间与空间的力量,居民楼出现本不存在的第三十三层,也是受它影响。”   “我们在三十一楼门口遇到的黑影,多半就是它的第一次袭击。被你太快踹飞了,我们都没看清楚。”   苍行衣轻咳一声:“不好意思,条件反射。下次一定改。”   “不过它那时是怎么会出现在八年后?”不见寒问,“它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在八年之后出现,还特意跑来袭击我们的?”   苍行衣沉吟了片刻:“……我有一个猜想。”   不见寒:“什么?”   “你还记得你击杀boss之后,从尸体里渗出来一股黑雾吗。”苍行衣竖起一根手指,“在剧情结束之后我们离开了剧本,但假设剧本里,在我们离开之后,时间线仍然在继续前进呢?”   不见寒:“你是说……”   “那股黑雾是boss残存的碎片,在孤儿院的废墟附近徘徊了长达八年之久,直到遇到来到剧本中的我们。”苍行衣说,“它记得你是在八年之前杀死它的人,于是故意将我们分隔开。把我留在八年后,把你带回八年前。”   “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八年前?”   “因为它只是一个碎片,而且深深记住了你对它的伤害,它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轻易杀死你。它知道自己的本体将于八年以前的孤儿院中献祭所有孤儿诞生,认为只有那时全盛状态的自己,才能与你一搏。在心脏被你破坏之后,它穿越回到过去,寄宿在小雪的其中一颗心脏里,培养小雪,想让全盛的自己诞生。然后把你带回八年前,让状态最好的自己与你对战,杀死你,挽回自己的失败。”   不见寒说:“所以从我们分开之后,一直到你把可达鸭吃掉之前,我们所遭遇的可达鸭,其实都是小雪暴走成的boss被我杀死后残留的碎片。”   苍行衣赞许地点头:“没错。也难怪它那么弱,像boss的低配版。”   结果却没想到,全盛时期的自己,反而被手拿剧本的苍行衣和不见寒干掉,真正使轮回闭合。   不见寒问:“那为什么小雪一开始遇到我的时候,对我没有反应?可达鸭没有告诉她,我是最后会杀死她的人吗?”   苍行衣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你没有留意到吗,恶魔化的她没有发声器官,不会说话。况且恶魔的精神污染力那么严重,对她自己的理智,怎么可能没有影响?我猜可达鸭精神已经半疯,只记得要杀死你的事情,却无法和小雪正常沟通。因此,不知道可达鸭从何而来的小雪,才自行解读可达鸭的存在,并幻想构建出了一套和可达鸭有关的,相当完善的邪教体系。”   不见寒:“所以我们从始至终对付的,无论宝可梦还是宝可梦训练师,其实都是穿梭在时间线上的同一个玩意儿。”   苍行衣点头肯定。   不见寒:“很好,神他妈恶魔竟是她自己。”   震撼我一整年。   “等等,”不见寒说,“那照这么说,可达鸭是逃逸的boss碎片,它的心脏被你吃了……所以我们对它,实际上一共是造成了八次击杀。最后一次是你打出来的。”   苍行衣微笑:“对的,我们四比四平。”   “不,不行!这个不能算。”不见寒用手臂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个大叉,“如果你以上推断全部正确,那么可达鸭和被我们击败的boss小雪,不可一概而论。因为它已经寄宿在小雪的其中一颗心脏里,是另外一个怪了。所以还是我四你三,算我赢,你别想赖掉赌约。”   苍行衣遗憾地耸耸肩。   “咚咚咚”。   就在此时,一阵敲击声远远地响起。   “我好像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苍行衣侧耳听了一阵,“你听见了吗?我这边一般不会有人来找……是来找你的人吗?”   “我才来复苏市多久,除了你能认识什么人……”不见寒下意识地回答,但很快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忽略了一件事情。   “啊,可能是我订购的东西到了。本来是让人寄到我之前的住址去的,没想到搬到你这里来了。正好刚才退租嘛,就顺便跟店家说,把收件地址改到这里来了。”不见寒从地毯上爬起来,“你稍等一下,我下楼去接个快递。”   苍行衣点头。   不一会儿,不见寒抱着一个大纸盒上来了,放在茶几旁边:“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好像聊到赌约是吧。”   “嗯哼。”苍行衣道,“好吧,我不赖账。这个赌约条件,你想要从什么时候开始行使?”   不见寒拿出手机,看了复苏日历一眼:“现在是早上十点。刚刚从剧本里出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过三星本也需要休息?”   “那就从现在开始算起吧。”不见寒收起手机,“我毕竟也不是什么魔鬼,赌约就不持续一整天了,总不可能让你在睡着觉还要爬起来执行命令。以复苏日历为准,这个赌约履行时间到今晚十二点为止。在此期间你都要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不得提出异议。”   苍行衣摊手:“好吧,愿赌服输。”   “那么,我的第一个命令是,”不见寒把刚刚拿到的大纸盒递给苍行衣,“去把这套衣服换上。”   苍行衣:“不是吧,你还真去准备了女装?”   不见寒:“哪那么多骚话,你换不换?赌品这么差的?”   “好好好,我现在就换。”苍行衣举手投降,拿起衣服盒子,回自己房间去换衣服了。   不见寒在书房里,等了大约有十分钟。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因此即使他很忐忑、很认真地去听,也只能隐约听见极其细微的窸窣声。短短十分钟,他感觉好像过去了很漫长、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久到他几乎忍不住想推门而出,去偷窥一下苍行衣此时到底在干什么。   漫长的等待之后,开门的声音终于响起了。   “我是真没有想到,你居然买了一套这样的衣服……”苍行衣一边整理领口,一边推门走进来,抬起头看不见寒,“怎么了?不是你定制的衣服吗,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倒映在不见寒骤然放大的瞳孔中的苍行衣,穿着一身款型华丽优雅的晚礼服。   他戴了一顶象征魔术师身份的高礼帽,手持狮首银杖,礼服的前襟缀着玫瑰花胸针,金色流苏垂落。燕尾礼服贴身的剪裁,完美修饰出他身为男性过分纤细的腰身,以及修长笔直的双腿。   他朝不见寒微笑,忽然好像幻想的花园里,有一千颗星星从深蓝色的夜空中熠熠坠落,坠落在他身边的花丛中,留下垂直的半透明金色星轨。花园中所有的荆棘被星星叩开花蕾,而他是夜风露水中玫瑰,风情摇曳。既温柔迷人,又神秘得不可捉摸。   他就是他的挚友、导师与初恋,是魔术师,也是玩偶之国最强大,最有迷人魅力的贵族。   是边仇。   不见寒抬起一只手,愣愣开口:“嗨,老婆。”   苍行衣:“?” 第134章 幕间四·怦然·三   “等等,什么老婆?”难得苍行衣居然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先不说这个,为什么衣服会这么合身?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怎么感觉背后凉凉的。”   不见寒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诚然,他对苍行衣的身材尺寸并没有了解,但是在《玩偶之国》的剧本里,他和边仇抱来抱去不止一回。这套衣服完全是根据他对边仇身材的印象,向店主描述定制的,他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适合苍行衣。   “这些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你要听从我的命令行事了。”不见寒竖起两根手指,“我现在要下达我的第二个命令,从现在开始,直到赌约结束之前,你都必须扮演‘玩偶之国的贵族,魔术师边仇’这个角色。你的言行举止,都必须以边仇的角色性格为标准。”   苍行衣:“你确定要把这个珍贵的机会用在这种地方吗?可是边仇就是我演……”   “什么你演的,你现在是边仇,边仇会说‘我是谁谁谁演的’这种话吗?”   “等一下,但边仇本来就是我,你让我演我自己……”   “不是说好,今天一天都要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吗?”不见寒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你赌品这么差的?”   苍行衣举手投降,做了一个把嘴当成拉链拉上的动作,最后朝不见寒做出一个“你请”的手势。   不见寒也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好了,请开始你的魔术师行为。”   “好吧、好吧,亲爱的,”苍行衣朝他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能再次见到我,你不高兴吗?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呢?”   不见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地毯上站起来。   苍行衣:“?”   这是不满意的意思吗?   实话实说,与其说演边仇,或者是演他自己,苍行衣认为自己真正要做的,其实是演出“不见寒心目中边仇的样子”。   自己演自己,这说来很好笑。但是他也并不清楚,不见寒心目中的边仇是什么形象。   不见寒朝他走过来,然后令他猝不及防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我有点累,很想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是仔细去听,可以听见末尾细微处有一丝颤抖。   “不过有你在就好了。只有一天也行,有你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多了。”   严格来说,苍行衣扮演边仇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做出什么改变。   无论是相貌,声音,还是说话时的语气神态,甚至那种若有似无的暧昧和温柔,他都已经太像边仇了。甚至于在他和不见寒日常交流时,不见寒曾经把他和边仇弄混过好几次。   他只需要在说话时换一个叙述的身份角度,他就是活的边仇。   不见寒知道自己的心态很奇怪。他很清楚,边仇就是苍行衣,或者说这只是苍行衣扮演过的其中一个角色。   但是他在面对苍行衣时,和在面对“边仇”时,感觉完全不一样。   即使他觉得苍行衣是一个很优秀的人,能力强,友善又体贴,也很会讨人欢心。但他面对苍行衣,始终有一种,难以言说又放不下去的警惕心。   苍行衣对他来说,太强大,也太陌生了。   他不知道苍行衣到底经历过什么,拥有什么,是什么让苍行衣变成现在这副八面玲珑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苍行衣在想些什么,对自己有什么图谋,又或者自己有什么值得苍行衣在乎的地方。   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清楚应该做些什么。虽然遭遇的一切都并不可怕,甚至称得上新鲜有趣,但他始终感觉自己像被一根极细的蛛丝悬在半空,随时都会坠入脚下的荆棘丛中。   只有想起魔术师的时候,才稍微得到一些慰藉。   那是他在大片空白的记忆中,唯一一个相信过的人。   他的魔术师,曾经似真还假地说过爱他,也曾经陪他闯入险境,为他而战也为他而死。在他孤注一掷的时候对他说,我自信我对你的感情,相信到即使死,即使失去记忆,我也会信任你。所以我无条件地信任你、帮助你,保护你,甚至愿意为你而死。   边仇是他所熟悉的,是属于他的人。   因此,当他面对边仇的时候,多少可以放松一些,有了一点可以信赖谁的安全感。   他无法信任苍行衣,但是他信任边仇。他不好意思在苍行衣面前任性放纵自己,但是对边仇没有关系。他对苍行衣说不口的话,对边仇都可以说出来。   “打工人都有周末呢,我今天也不想干正事了。什么剧本复盘打怪升级,都去他妈的。”不见寒说,“哎,来陪我谈一场为期只有一天的恋爱怎么样?过了十二点就分手那种,谈完就散绝不纠缠。”   苍行衣有些惊讶。   他问:“亲爱的,这算是你对我的命令吗?”   不见寒把脸埋在他肩窝里,闷闷地回答:“不算,就问问你而已。这样你答应吗?”   拒绝他。   理智告诉苍行衣,不能答应,不能给他回复。有些不能做的事情,一旦开了先河,破了例,就会变得没完没了。   他委婉地回答:“亲爱的,我曾经对你说过,没有人比我更重视你,但那不是……”   “那我命令你。”不见寒忽然抬起头,盯着他。   苍行衣:“……”   他后悔了。   早知道不见寒会开出这种奇怪的条件,他就不该答应这个赌约。   不见寒这是在折磨他。   “好吧,好吧。亲爱的。”苍行衣叹气,回抱住不见寒,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拒绝你的任何请求。”   “好,那咱们准备出门吧。”不见寒笑了起来,“陪我去逛街怎么样,我的第一任男朋友?我答应要和苍行衣同居了,正好去逛逛商场,添置点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   苍行衣无奈地答应:“行,都可以。今天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我都说我要和其他男人同居了,你都不吃醋的。”不见寒说,“你是不是我男朋友啊?”   苍行衣:“……”   我还能说不许你和苍行衣同居不成?   我要是苍行衣,听说你因为跟别的男人谈恋爱,所以不和他同居了,那不得当场气疯?   不对,他妈的,我本来就是苍行衣。   看来已经气疯了。行。   不见寒快快乐乐地去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换鞋准备和苍行衣出门逛街。走到门口,他朝苍行衣张开双手,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苍行衣沉默片刻,一脸善意地提醒他:“你已经成年了。”   不见寒说:“你之前在玩偶之国里的时候,一直都是抱着我走的。”   苍行衣:“你那时候才到我腰那么高,但是现在你海拔都一米七了。”   不见寒露出了核善的微笑:“那我命令你——”   苍行衣举手投降:“我抱,我抱。”   他勉为其难地把不见寒抱了起来。   不见寒不重,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个成年男性,他轻得出奇。这种小巧的身材也是他经常被误认为是中学生的原因之一。所以苍行衣一定要抱的话,还是可以抱起来的,只是稍微有些吃力。   苍行衣抱着他走到家门口,打了车,告诉司机去纪新区的理想城。   纪新区的购物中心,人比苍行衣家附近多得多。身穿魔术师礼服的青年,以及被他抱着的少年,这种奇怪的组合无疑吸引了很多目光。   苍行衣低声问不见寒:“被人一直这样盯着看,你不介意吗?”   “都是些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见寒很是无所谓地说,“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但能够和我认识的,就那么几个。大多数人都是一面之缘,之后再也不会遇到,彼此也不会记得,所以有什么好在乎的?我只关心自己在意的人。”   “确实。”苍行衣笑起来,“你不需要关心其他人,我会满足你所有需求的。所以,你只在意我就好了。”   不见寒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进理想城之后,不见寒还特意让苍行衣带他去了一趟他之前订做衣服的那家洋装馆,给店主反馈一下她的劳动成果。   店主一眼就认出了这套出自自己之手的衣服,惊奇地看着他们两人:“这是那天和你一起来的小哥哥?原来这套衣服就是给他订做的吗,真的很合适哦。”   “不不不,这是我男朋友。那天和我来的,是我另一个朋友,跟我男朋友并不是同一个人。”不见寒纠正了店主的说法,“谢谢你的衣服,效果很好,我很喜欢。”   苍行衣:“……”   “哈哈哈,是吗,谢谢夸奖啦。”店主还是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苍行衣,然后从前台抽屉里拿出红色包装纸的糖果,“祝99~”   “谢谢谢谢,也祝你生意兴隆。”   不见寒接过喜糖,顺手剥了一颗塞进苍行衣嘴里。   接下来他们一起去了购物区,给不见寒买齐了所有需要的生活用品,并且联系商场的物流,让他们帮忙快递回家去。毕竟拎着这些东西继续逛街的话,不见寒就没办法让苍行衣继续抱着他了。   “其实苍行衣知道你会搬去他那里住,早就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全套的生活用品。”苍行衣逐渐掌握到了在这个状态下和不见寒说话的技巧,贴近不见寒耳边轻声说,“但是亲爱的,你愿意和我一起逛街,以后都一直用我们一起买的东西,我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很开心。”   不见寒嗯了一声。   “说起来我有一点困惑,”苍行衣继续说,“为什么我用‘亲爱的’称呼你,你并不介意,但是苍行衣这么喊,你就会觉得不舒服呢?”   不见寒一脸理所当然:“因为你是我的男朋友啊,他又不是。”   苍行衣:“……亲爱的,你说的对呢。”   “难得谈一次恋爱,那我们接下来去什么地方约会呢?”不见寒搂着苍行衣的肩膀问。   苍行衣问:“游乐场,电影院?或者游戏城,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听起来都一般啊,没有特别想去的感觉。”不见寒陷入了沉思,“就没有那种特别一点的,给人印象很深刻的那种,可以让我留下很快乐很珍贵回忆的地方吗?”   他又补充了一句:“虽然只有一天,但这毕竟是我宝贵的初恋经历。”   苍行衣:“……我突然感觉自己手里这张男友一日体验卡,重若千钧。”   “所以你还有什么好的建议吗?”不见寒抱着苍行衣的肩膀,摇来晃去。   “你这么一说的话,我还真确实是想到了一个地方。”苍行衣稳住自己的身体,任由不见寒摇摇晃晃,“保证很别致,适合我们俩约会,能够留下独特的美好回忆。你想去吗?”   不见寒来了兴致:“要去要去,是什么地方?”   苍行衣笑了笑,单手托在不见寒大腿下面,从西装裤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是否确定使用特殊道具[再来一次]X2?】   “确定。”   【该道具允许两人进入玩家的个人情节剧本,请从好友列表中选择与玩家共同进入剧本的对象。】   “不见寒。”   【已选定与玩家共同进入剧本的对象,确认进入剧本。】   【正在读取剧本数据……】   【正在生成情节剧本,请稍候……】   【情节剧本构建完成。】   【欢迎各位降临《世间》,你我皆是妄想行徒。】   【剧本名称:《玩偶之国》】   【剧本难度:三星】   【剧本描述:来和大家一起愉快地玩耍吧~】   【剧情介绍:在这座城市里有一个神秘传闻,只要你付出令他满意的代价,玩具厂商皮耶尔可以为你定制任何你想要的玩偶。无论是美丽的,还是丑陋的,鲜活的,还是死去的……怎么样?你有没有一丝心动呢?】   【当前任务:该情节剧本已通关。无论美好亦或悲哀,请享受你为这个故事创造的结局吧。】 第135章 幕间四·怦然·四   【……今天也是平凡而又安逸的一天。】   【你身为棘风工会唯一的,也是首席的杀手,从两千平米的大床上醒来,在自己一万平米的卧室里,对着屋顶用二十万颗一百克拉的七彩钻石串成的吊灯发呆。两百名青春靓丽的保洁小妹,身穿优雅的统一制服鱼贯而入,为你打扫房间,伺候穿衣,并且准备好了食材顶级的豪华早餐。】   【完成富商皮耶尔的委托所获得的巨额赏金,使你一夜之间身价百倍。你成为了当地最富有的人,得到了数不尽的庄园、仆人,金钱以及名誉。你一跃成为最有名的杀手,但是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足以弥补你内心的空虚。】   【今天也是,如此无趣一天。】   “……这开场导入是什么玩意?”不见寒表情十分无语,“两千平米的大床,我早上起床上个厕所还要百米冲刺一下是吗?二十万颗一百克拉的钻石,我房顶是有多高,这吊灯才能没把我砸死?”   【亲爱的玩家,很高兴再次和您相会。您热情友好的游戏向导系统301,竭诚为您服务。】   不见寒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语气,就是一阵头皮发麻。   这让他感觉自己身陷十万套娃,从未出来过。   “301,苍行衣。我算是懂了。”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你这也场景还原得太过头了吧,真就梦回《世界模型》,我心理阴影都快他妈浮出来了!”   自称系统的家伙发出了低低的闷笑声。   剧本场景里当然没有什么两千平米的大床,二十万钻石的吊灯。不见寒所在的房间,是一件装潢精美的卧室,虽然不及系统信口胡诌的那么夸张,却也确实相当奢华。   不见寒来到卧室的落地镜前,巨大明亮的镜面,倒映出他现在的身影。他披着半长的黑发,穿着一身昂贵的真丝睡衣,荷叶袖层层叠叠垂下来,丝滑柔软。最吸引他注意的是,自己颈间挂着一条细长的金色链子,他将链子扯出来,末端坠着一枚雕刻有美杜莎头像的金币。   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现在所在的故事时间节点。   如果他没有猜错,现在的时间点,正是在他所经历的《玩偶之国》一周目剧情结束之后。   《玩偶之国》一周目中,棘风工会杀手接受委托,倾巢而出去刺杀玩具厂商皮耶尔,却几乎全部被玩偶吞噬,折损在了那栋城堡中。不见寒的师父,变成魔术师边仇的李秋白,在决战的最后关头将不见寒送出了城堡,为棘风工会留下了最后的火种。   皮耶尔已死,委托完成。不见寒作为棘风工会最后的杀手,一战成名,一个人获得了所有的委托报酬,顿时变得富可敌国。   “我怎么感觉这个设定这么寡夫。”不见寒情不自禁地吐槽道,“等一下,不是说好约会吗?我边仇呢,我魔术师都没了,你让我约个寂寞?”   【稍安勿躁,亲爱的。剧情还没有开始呢。】   “还有你之前说,你通关的《玩偶之国》原版剧本是边仇的个人秀,根本没有‘不见寒’这个角色。所以我现在所在的剧本,到底是哪个?人已经糊涂了。”   【笃,笃,笃。你听见了卧室门被敲响的声音,似乎有人来找你了。】   系统旁白没有再回答不见寒的问题。伴随着他轻柔含笑的声音,卧室的门果然被人敲响了。在不见寒说出“请进”以后,身穿正装、年轻挺拔的管家推开了房门,朝不见寒恭敬地鞠了一躬。   “先生,有给您的委托信件。”他双手往前递送,托着一封粉红色的信笺。   “委托?自从皮耶尔那件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接过委托了吧?”不见寒一边问空气,一边朝管家走过去,拿走了他手里的信。   【是的,大概是因为初出茅庐就遭遇团灭,心理阴影严重。】   “哈,写剧本的人给人心窝插刀的家伙,还好意思说?”   不见寒反唇相讥,拿起信笺仔细看了眼。   信笺外层是浅粉红色,上面镂空雕刻出一朵玫瑰花的图案,透过雕花可以看见里面玫红色的信纸。可以摸到信纸的材质很奇怪,柔软又顺滑,像花瓣一样,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比起委托信,这显然更像是一张邀请函。   不见寒拆开信封,展平里面的信纸。   委托大意是说,自从他将皮耶尔刺杀之后,皮耶尔的城堡就出现了许多怪异的现象。那里长满了奇异的植物,周边也巡游着各种怪物,没有人能够接近那片地方。委托人恳请他出面处理这件暗杀委托的后续,探查清楚城堡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废话一通。即使没有这份委托,我当然也会回去的。”不见寒冷笑一声,折起信纸塞回信封里。   他遣走了管家,打开自己的衣柜,更换着装。   杀手果然还是杀手,他在衣柜里面找到了带爪的攀绳,手枪,匕首,一套夜行衣,以及一张赤红色的恶鬼面具。   一边将自己从头武装到脚,他一边严肃地警告空气:“不许偷窥我看衣服。”   【在你心目中,我的形象究竟是多糟糕?这点礼节我还是有的。】   “谁知道你?变态作者。说起来我在世界模型里的时候,还在系统空间里洗了两回澡。你没有偷看吧?”   【我真的不是那种人。】   “谁知道是不是?就算你看了,我也不知道。”   唇枪舌战之间,不见寒已经换好衣服,把面具戴上,从窗口跳出了卧室。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感觉自己没看亏了。话说回来,你在自己家里为什么要跳窗,是走门烫脚吗?而且现在是白天,穿夜行衣不觉得奇怪吗?】   “你不懂,这是身为杀手的自我修养。”   【很好,看来你已经入戏了。】   不见寒纵身跃下,沿着墙体攀爬,最后飞驰在城镇的屋檐上。   他对这座城镇的地形相当熟悉,毕竟一周目玩偶之国的时候,他曾经在李秋白的带领下,在这里的屋檐和街道之间摔死过无数次。   他很快穿梭过被薄薄暮色笼罩的小镇,来到森林边缘的哨岗。昏黄的夕阳覆盖了整座森林,让它看起来温暖又宁静。他可以远远望见森林的深处,本来应该是童话般城堡的位置,变成了被一大丛血红荆棘盘踞的花园。   “故事剧本从灰姑娘改成睡美人了是吗?”不见寒站在哨岗的塔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护腕,眺望森林边缘的夕阳,“一觉醒来竟然是黄昏时间,我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啊。”   【作息昼夜颠倒多正常。搞创作的有几个不是阴间人?】   “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不见寒跃下哨岗,朝荆棘丛生的城堡奔去。   不仅仅的城堡里面,就连城堡的城墙外沿,都被这种血红发紫的荆棘藤覆盖满了。之前不见寒是从城堡侧面翻墙进去的,但是现在墙壁上已经爬满荆棘,令人无处落脚了。   但他还隐约记得,城堡后方有一处很狭小的后门。原本刺杀失败时他和队友是准备从那里撤离的,但是因为后门有玩偶重兵把手,所以没能成功。   不见寒沿着城墙一路绕行,终于找到了那扇小小的后门。这里门缝半敞着,被几道荆棘藤封着,还勉强能够通行。   不见寒用匕首将封门的荆棘切断,穿过城堡的城墙。   花园里面,入眼果然也是满地的棘刺。   荆棘条像发了疯一样,覆盖在城堡的废墟之上,缠绕扭曲,塑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这种充斥着魔力的荆棘异常霸道,但凡它所过之处,不会再有任何其他的植物生存,竟然呈现出一种纯粹而残酷的奇异美丽。   和记忆之中皮耶尔的城堡地形比照,不见寒还依稀能够辨认出哪里是悬花的木架,哪里是喷泉和草坪。前行的道路上也有荆棘条横生阻路,但是除了绊脚,也不是不能走动。   “猩红女王的玫瑰庭……不愧是十阶,果然很壮观啊。”   不见寒试着朝花园里迈出一步。   ——碰!   一声巨响。   不见寒回头,果然看见原本微启的后门已经关死。所有荆棘在他进入花园之后,顿时像活了起来,疯狂地蠕动着生长,瞬间将这扇后门封得严严实实。   有一瞬间不见寒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好像误入了什么肉食性植物的领地,那扇狭小的后门不是纰漏,恰是它为猎物准备的诱饵。一旦无知的猎物闯进它的领地,它就会立刻合拢自己带有尖牙的巨嘴,将猎物困死,然后分泌出强腐蚀性的酸液将其消化得一干二净。   “自动开关门,老恐怖游戏传统艺能了。”   不见寒拔出了匕首,挥刀将抽向他的荆棘条砍断。   与此同时,无数荆棘吊着黑影拔地而起。不见寒一眼看清了那些黑影,是衣着已经破破烂烂的警卫员的尸体。他们像提线木偶一样,被荆棘悬吊着,动作僵硬地拿起警棍,向不见寒进攻。   不见寒利落地拔出手枪,精准击断控制这些尸骸的棘条。两团黑影咚咚坠回荆棘丛中,溅出一滩黑红腐臭的血与组织液混合物。   但是这些警卫员数量太多了。仅凭不见寒一人,即使他有呼吸回血的异能在身,也很难与他们抗衡。   群敌环伺,不见寒将匕首横在身前警戒袭击,却忽然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亲爱的,”他对空气说,他确信他的一日男友,魔术师边仇——又或者说边仇的扮演者苍行衣,一定能够听得见他此时所说的每字每句,“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勇闯禁地的骑士,正准备战胜恶龙,去城堡里将沉睡的公主吻醒。” 第136章 幕间四·怦然·五   空气里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暧昧的低笑声。   然而警卫傀儡的攻势,并没有因为幕后黑手被触动而放缓。数量众多的尸傀将不见寒团团围困,它们既没有痛觉和畏惧感,也不能被杀死,一个接着一个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十分难缠。   凌厉密集的攻势同样是对探索方向的暗示,在击倒数具傀儡之后,不见寒敏锐地意识到,一味攻击这里的傀儡是没有用的。毕竟真正操控这些傀儡的源头,还藏在城堡里头。   所以他最好是尽可能快地杀进城堡里。   一个横扫将挡在前路上的傀儡踹开,不见寒甩出攀绳,借助被藤蔓缠绕的悬花架冲出包围圈。他从花架顶上一跃而下,所有傀儡都被他甩在身后,他头也不回,沿着曲折的道路朝城堡正门狂奔而去。   通向大厅的正门敞开着,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像一张怪物的血盆大口。门框上攀援的荆棘,恰是凶兽尖利的牙齿。   不见寒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在他冲进去之后,屋外的荆棘果然都在门口踌躇了,迟疑着不敢入内。血藤最终编成了一张大网,取代了大门的位置,将逃离的入口封死。   不见寒终于取得喘息的空隙,可以观察一下自己周围的环境。   大厅里一片漆黑,空荡荡的。他拿出手电筒,打开照明,看见瘸了一条腿侧翻在地的长餐桌,以及满地的杯盘狼藉。   被刺客们打翻的佳肴早就腐烂干涸,成了地上一滩滩黑褐色污渍,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臭味。桌首坐着一具无头的骷髅,墙角、桌下、立柱后也散布着姿态惊恐扭曲的尸骸。   墙上钉着飞镖,走廊的栏杆上悬垂下银色的丝线,华美的柱子遍布枪眼长刀的刻痕。   除去经过漫长时间的洗礼,这一切都和他们离开时没有两样,不见寒甚至还能辨认出哪些东西是谁的攻击留下的痕迹。   他潦草地扫视了一眼大厅,径直往记忆中上楼电梯的方向走过去。   电梯的梯厢已经不见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空洞的电梯井里,只悬下来一根荆棘编成的长索,在黑暗中轻轻摇晃。   不见寒用手电筒沿电梯井往上照去,通道漆黑,深不见底。   但是想去城堡的三四楼,也没有其他的路了。就算明知道可能有陷阱,也只能硬着头皮爬上去。   不见寒把匕首收回鲨皮刀鞘里,叼起手电筒,抓住荆棘藤开始攀爬。   说起来也怪,他看见的荆棘藤明明布满尖刺,决定要爬时早已经做好了会划拉得一手鲜血淋漓的准备,但当他真正抓住它的时候,事实却并非如此。握在他手里的藤蔓很坚韧,触感光滑,甚至称得上柔软。   然而这并不能减轻它给不见寒带来的恐怖感。   这条荆棘竟然是温暖的。   它的表皮触感近似人类的皮肤,当不见寒为了攀爬紧紧握住它的时候,他甚至能感觉到它像一根血管,一个怪物肢体的延伸,或者什么其他活着的东西,在他的手掌下汩汩搏动。他每动一下,都感觉荆棘在相应地收缩,好像也在拉扯着他,令人头皮发麻。   他鸡皮疙瘩起来了,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二楼三楼的电梯口都被堵死了,他只能和上次一样,从四楼进入。   从电梯井里爬出来,眼前是很狭长的一条通道。通道四壁都被拥挤的荆棘覆盖满了,它们有规律地蠕动着,状似黑红结团的肉块,看起来像巨大怪物的一部分消化系统。   不见寒踩上那片荆棘的时候,甚至还感觉脚底下的荆棘丛软塌塌地往下陷了一点。   从他踏上荆棘通道那一瞬间开始,荆棘蠕动起来,收缩着向内绞紧。不见寒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一个限时关卡,如果不在规定的时间内通过,他就会被淹没其中,窒息而死。   他毫不犹豫地飞奔起来,一边跑一边挥出匕首,将阻挡前进的荆棘全部斩断。或许是因为更加深入城堡,这里的荆棘离异象的本源更近了,不见寒斩断它们的时候并不像之前那样,仿佛削头发剪指甲一般无关痛痒。它们好像有痛觉的活物,会畏惧会退缩,被削断之后断口涌出大量血红发黑的汁液。   通道越缩越狭窄,而且还不是一条笔直通道,曲折得好像一座迷宫。不见寒必须要佝偻腰着才能在其中勉强前行。他向前跑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感觉踩到了什么梆硬的东西,脚底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跟头。   荆棘藤飞快地攀上来,缠住了他的脚腕。   不见寒又蹬又甩,但是那藤条很有韧性,仅凭踹是不能挣脱的。他回身想砍断棘条,握匕首的手却也被荆棘缠住吊起来。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掉下来,正好砸在他手腕上,把他的手电筒打掉了。   手电筒轱辘轱辘滚了两圈,斜斜卡在荆棘的缝隙里。惨白色的光圈向上一仰,照亮了不见寒头顶的荆棘壁。   他看见无数戴着蓝帽子的人偶嵌在荆棘藤中,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整条通道的顶端。那些人偶有着大红鼻子,两颗黑蚕豆一样的圆眼睛,嘴角弯成诡异的弧度,面带微笑凝视着他。   是传说中的十三万原子玩偶。   啪嗒、啪嗒、啪嗒。   随着荆棘的蠕动变形,许多原本嵌在荆棘壁中的原子玩偶掉了下来。刚才砸中不见寒手腕的是它们,绊了不见寒一跤差点害他跌倒的也是它们。   荆棘的存在对它们来说好像是一种制约,摆脱了荆棘的束缚,它们纷纷活了过来,循着不见寒的方向列队,哒哒地跑了过来。它们抓住不见寒的大腿和手臂,像蚂蚁一样噬咬他,被咬伤的地方纷纷传来细微但是难以忍受的酸痛感。   活动起来的原子玩偶转移了荆棘的注意力,藤条们开始捕捞掉落的原子人偶,把它们挨个重新嵌回荆棘壁里,企图让它们老老实实做它们的展示品。   此时,变小的诅咒魔法开始生效。不见寒的手脚和身体等比例地变得纤细,让他轻易地滑出了被荆棘藤捆住的靴子和手套,从禁锢中挣脱出来。   他立刻就地向前翻滚,甩脱身上的原子玩偶,捡起手电筒继续向前奔跑。   变小的身材使他在荆棘通道中穿梭更加自如,趁着荆棘藤和原子玩偶相互斗争,他飞快地将它们都甩在身后,冲出了狭窄的通道。   在通道的尽头,他看见了一个很眼熟的东西。   那东西大部分都被埋在荆棘里,只露出一个尖角似的天线,让不见寒可以辨认出这是什么玩意。他意识到这是什么之后,顾不上立刻逃离,努力挥动匕首,企图把它身上的荆棘藤都割断。   “匕首的攻击效率还是太低了。”他一遍切割,一边嘀咕,“下次进本之前,我一定要买一台电锯。”   大约割断了三分之二的荆棘条,他终于能看见这台东西的全貌。这是一台有些生锈的机甲,铠甲衔接的关节处有许多荆棘从其中冒出来。它趴伏在一个巨大的黑洞边,双膝跪地,朝黑洞深处伸手,做出了一个想要拉住什么东西的姿势。   不见寒愣了一下。   “你剧本复刻就复刻啊,”他抽了抽鼻子,“把我的良心拖出来反复鞭尸是几个意思?”   但他来不及抱怨更多了,震动从他来时的通道传来,苏醒的玩偶大军已经追了过来。他立刻加快速度,把剩下的藤条全部砍断,然后抢在原子玩偶触及他裤脚前的一刻,一把将机甲朝眼前的黑洞推了下去,自己也抱着机甲的肩膀跃下深渊。   然而藤蔓太多,总有漏网之鱼。从机甲后颈处伸出的两根荆棘没有完全被砍断,将整台机甲悬吊在半空中。机甲像破破烂烂的提线人偶一样,在半空中晃荡,差点把挂在它肩膀上的不见寒一起晃下去。   率先追上来的原子玩偶已经开始沿着这两条荆棘藤往下爬。   不见寒倒握匕首,用刀柄狠狠锤了两下机甲的外壳:“钢臂同志!起来干活了!”   机甲除了继续摇晃,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不见寒用力抽了一口气,抓着机甲关节缝隙向上攀爬,然后在摇晃中挥刀,一击砍断了悬吊机甲的藤条。   顷刻间浑身一松,一股失重感涌遍全身。他紧紧抓着机甲的外壳,和它一起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他们像乘着云朵一样,被深浓的黑暗承托着,缓缓飘落到了地上。   说来也很奇怪,如此巨大的一台机甲,落地竟然只发出了十分细微的轻响。不见寒着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爬起来检查这台机甲。   他将机甲里所有生长的藤蔓都扯了出来,到处敲敲打打,但是机甲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他最终放弃了修理这台机甲,一屁股坐在机甲旁边,喘了一会儿气。   “算了,玩偶之国我经历过不止一次,无论打出什么结局,我肯定都内心波澜不惊了。”他摘下面具,抹了抹脸上的汗迹,“苍行衣狗比作者不做人,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虽然没办法让你们复活,不过只是报仇的话,我还是可以做到的嘛。”   他把气喘匀了,爬起来把面具重新戴好,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继续向前迈进。   眼前是三楼的东区小镇。   东区小镇倒是和印象中的没有什么区别,唯一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巡游在镇中的居民脑袋后面都拖上了一根长长的荆棘条,好像是某种控制机关。这些荆棘条督促着他们行动,但是它们无疑已经全部沦为了控制者的附庸。   猩红女王的玫瑰庭,似乎是一种兼有控制与杀伤两种属性的异能。如果往夸张一点的方向去想,她可以监控所有被她异能操纵的玩偶或者尸体,这些傀儡都是她的耳目,那么从进入城堡的一刹那起,不见寒的一举一动,就都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中。   一时脑热就直接闯进来,说实话确实是有点莽。更何况他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来,到底用什么方式,才能够击败一周目最后的十阶boss猩红女王。   二周目的时候,他之所以能解决所有boss,完全是取巧操作。他们让破布娃娃盛宴了皇后,变成猩红女王后和国王自相残杀,这才勉强在夹缝中求得生机。玩偶等阶的压倒性是绝对的,如果是直面这两个boss,无论其中哪一个,他都没有胜算。   而他现在所在的一周目后传,破布娃娃已经被用在抵消国王的“君临”异能上,他手中还有一枚美杜莎金币,可以用作羁绊之物。但是羁绊之叛异能的拥有者玩偶兔很可能已经死了,现在就算他拿着这枚金币,又有什么用处?   即使是想破脑袋,他也找不到破局的办法了。 第137章 幕间四·怦然·六   不见寒蹲下进入潜行状态,潜入了东区小镇。   他很笃信苍行衣让他来这里,不是来直面必死之局的。或许在这一次的《玩偶之国》剧本中,出现了什么其他的变数,比如有他没留意到的隐藏线索,又比如说随着剧本版本的更新把boss削弱或者更新了bug之类的。   如果苍行衣真那么不做人,想让他重温白月光凋零的旧梦,他今晚十二点一过就去把这人的狗头给拧下来。   目前就先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等遇到问题,再去想怎么解决。   潜行状态是可以完美规避任何侦查的,只要不见寒自己不出现大失误,或者主动攻击敌人,就没有人能够发现他的存在。   一路潜行到小镇的中心区域,不见寒稍微停下了脚步。   小镇的中心,是一座巨大的,荆棘藤编而成的刑架。它高近十米,厚重而且结实,牢牢扎根地下,像一座显眼的地标建筑。   然而真正让不见寒停下脚步的原因,是上面悬吊着的人形。   那道人影被从中间撕裂开,两半各自钉在刑架的两边。通过身体玲珑曲线的起伏尚可辨认出这是一具女体人形,但她明显不是人类。   她有着一半蓝一半粉的蓬松卷发,身上原本很贴合身材的演出服被荆棘刮得破破烂烂,露出瓷白的皮肤。这里所谓“瓷白”绝不是一种夸张的形容,而是她确实是一种白瓷材质所制成。通过被劈断的横截面可以看出,她只剩下一层瓷质的表壳了,而从躯体内部涌出的,则是无数恣意生长的荆棘。   “……听风吟。”不见寒低声念出了她的名字。   无论是黑洞悬崖边的变成机甲战士的钢臂,还是眼前被钉死在刑架上的杂技演员听风吟,他们凄惨的死状显然都不自然。这种被人强行凝固在某一时刻的姿态,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座巨碑,似乎是一种纪念,或者干脆就是无声而恐怖的威慑。   不见寒只是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就继续往前潜行去了。   在机甲战士那里得到的经验,已经足够让他意识到,这些昔日的战友已经死得干净透彻,没有可能再被唤醒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往前走,或许找到这一切的源头,解决猩红女王,才能够挽回这场悲惨的败局。   他很快抵达了西区的边缘。   西区的天空一如既往的低沉昏暗,徐徐飘落着雪片般的灰烬。   纸折的乌鸦在瓦楞纸树梢上发出两声凄清的惨叫,扑棱振翅,朝远处飞去了。通往西区的栅门没有上锁,也没有荆棘的封闭,不见寒很轻易就能将它推开。   这扇门原本是用来阻隔东区的中低阶玩偶进入西区的,但现在东区小镇所有的玩偶都受到荆棘控制,绝对自觉不会乱闯,大门自然也就形同虚设。   不知来源的冷风吹过,将树枝上残存的枯叶吹落,原本就死寂的西区王宫,显得更加凄清了。   长相好像地狱之爪的枯树林间,隐约传来一两句窸窣的交谈声。不见寒无声地潜行过去,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兜帽长斗篷的炼金术士,似乎正在和一个精灵弓箭手做些什么交易。   正当他以为只有这些高阶玩偶还没有遭受到荆棘的控制时,精灵弓箭手转过身去,露出了腰后有荆棘在其中蠕动的血洞。而炼金术师摘下了兜帽,他的形象更加离谱,血红的荆棘条从他空洞的眼窝里伸出来,盘踞了整个上半边脑袋,在他脑后还织出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发辫。   随后炼金术师的发辫伸进弓箭手腰后的窟窿里,两具皮囊同时好像有东西在底下翻滚蠕动,不断扭曲变形,最终融合在了一起。   它变成了一个连体的怪物,前面是站立的精灵弓箭手,而他腰后的血洞里则插进了炼金术师的头。炼金术师弓着腰,使他和弓箭手整体连在一起,看着好像一个半人马的姿态,偏偏又从两侧伸出两条手臂,各自握着冒泡或者冒烟的药剂瓶,时刻准备给弓箭手的箭矢填装特效弹药。   不见寒人看呆了。   眼前的场景算不上非常恐怖,但猎奇指数确实拉满。而像这样的缝合怪,他在之后的潜行中途遇了不止一只,每次都能刷新他想象力的极限。   “你妈的苍行衣,整天除了套娃就是搞些阴间玩意儿。”   他情不自禁地吐槽。   或许是已经很接近剧本终点,系统301的声音没有再冒出来反驳他的吐槽。   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奇形怪状的缝合怪物,不见寒往王宫的方向探去。   王宫附近无疑是受荆棘之灾最严重的地带,其他地方大多是被荆棘覆盖了表面,或者遭到藤蔓侵占一部分,唯独王宫丝毫不加掩饰,由内而外,干脆整座都是由荆棘构成的。   无数盘扎在一起的荆棘像结成团的蛆虫一样,扭曲,穿梭,相互攀爬,使整座王宫看起来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贪婪地蠕动。就连王宫的大门也像一张真正会呼吸的嘴,时而开,时而合,门框不断变形着。   门口的一旁,矗立着一座雕像。   说是雕像并不太准确,因为它也是一只不见寒所熟知的玩偶。体型臃肿的兔子站在门边,一手抱着自己被摘下来的头,另一手摊开伸向王宫,朝不见寒做出了一个僵硬的、“请进”的姿势。它失去了头颅的脖洞处同样盛放着一大捧荆棘,这使它看起好像一座雕塑之余,更像一尊造型奇特的盆栽。   不见寒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掏出匕首把长在它脖洞里那些杂草都割掉,然后捧起它的头颅,安放回了它原本该在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走进王宫的大门。   王宫里面,遍地都是荆棘,几乎无处下脚。他必须很仔细才能避开这些绊脚的东西,但是仍然防不胜防。因为王宫里的黑暗仿佛会吞噬光线,手电筒的照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而且地面完全是由荆棘构成的,有些地方看起好像扎扎实实织了一大片,实际上一脚踩下去,底下是空陷的。   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黑暗里走了不知多远,不见寒走进了一座迷宫。   九阶玩偶,迷宫模型。这个曾经困扰过不见寒和边仇无数次的巨大迷宫,同样也已经被荆棘蛀蚀殆尽。或许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荆棘的源头,它被从地下搬到了地上。   不见寒明显感觉到,越接近王宫的中心,荆棘就越粗壮强大,温度和搏动也越发明显。就好像他正沿着一条血管往上追溯,一直追溯到心脏的位置。   而这种变化同样也有助他判断在迷宫中前行的方向。   迷宫里没有那些恢复伤势或者增减状态的宝石球了,应该是在他们刺杀国王时取走用完了的缘故。不见寒也没看见其他的玩偶或者关卡,一切都平静得非常诡异。   但他有种怪异的直觉,一切没有这么轻易结束。   还有什么东西在前面等着他。   果不其然,在他绕行过一处拐角之后,面前迷宫的墙角里,出现了一具尸体。   在恐怖剧本当中见到尸体,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即使这具尸体残破不堪,也不足以引起不见寒的内心波动。   让他难以理解的是,他所看见的这具尸体……是他自己。   那具尸体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穿着被撕烂的礼服,睁大了无神的双眼望向天顶。他的半边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只剩下从左肩到右侧腰际以上的部分。肺叶、心脏和胃从残破的躯壳里淌出来,还剩下半截的肠子高高挂在荆棘条上。   这是什么意思?   威胁?预言?还是轮回?   不见寒快速地在脑海里思考了一遍可能性,但是无论怎么样,都想不通boss这样做的理由。   他谨慎地绕开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缓缓向前方走去。   然而前面的道路上,越来越多的,出现了和他长相一致的死尸。   除了最开始他遭遇的那具尸体和与之对应的下半部分身躯,他还见到了自己各种各样恐怖的死状。有的被荆棘扼成一团肉糊,有的被上百道荆棘长穿钉在墙上,有的被碎尸剥离骨骼和内脏,还有的干脆已经炸成一滩血肉糜,只剩下一个死不瞑目的头颅还挂在棘条上。   简直就像把他在《世界模型》里所有的死状都单独拎出来,做了一个花式死亡锦集。   一开始不见寒还会数,这里到底有多少具自己的尸体,但是数着数着,他就放弃了。一是因为实在太多,根本数不过来;二是因为有的死状已经不足以被称之为人形,甚至几具自己的尸体纠缠堆叠在一起,很难辨清具体的数量。   而且越往里走,尸体越多,多到在荆棘上堆积成山,掩盖了道路,让不见寒不得不踩着自己的尸体攀爬前进。   如果说最初看见自己的尸体还会惊疑震悚的话,那么,在看到成百上千具之后,不见寒已经感觉麻木了。甚至踩着自己的血肉往前走,心情也没有什么波澜。   他终于来到了迷宫的最中央,堆积成山的尸体尽头。   那里有一棵巨大的荆棘树。   这棵同体血红色的荆棘树,有着遮天蔽日的树冠,足以覆盖整座宫殿。从浓密的树冠中间,又由上至下垂落无数的藤须,成为支撑这座王宫的梁柱。而在最中央的,最为粗壮的、足有数人合抱那么大的荆棘树干上,捆缚着一个人影。   说捆缚或许不太准确,那个人好像是长在了这棵荆棘树上。   很明显那不是猩红女王,是一个青年男性的身影。从树冠上吊下来的藤蔓缠绕他的双臂和脖颈,他上半身仍然穿着破损的燕尾礼服,下半身却像神话中的怪物一样,长出无数血红色的荆棘藤条,蔓延向四面八方。浅褐色的半长卷发从他脸颊两侧柔顺地垂下来,而他脸上覆盖着白色的无脸假面,看不见五官。   他似乎正在沉睡,一动不动。   他是众黑暗之起源,在一切恐怖的深处悄无声息。又像赴身殉道的献祭者,美丽得既神圣,又残忍。   不见寒怔在原地,望着面前沉睡的青年,看了很久很久。   ——其实当玩偶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不必再回来找我。   ——我会去将猩红女王吞噬掉,成为玩偶之国新的君王。   ——抱歉,只能让你一个人在棘风工会里,做最强、最优秀的杀手了。   不见寒走上前,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又揭开青年脸上的面具,果然看见了那张自己无数次怀念过的、苍白又俊美的面庞。   然后他用颤抖的手,缓缓举起手里赤色的恶鬼假面。   隔着这张面具,他给了面前的人一个郑重而又克制的亲吻。 第138章 幕间四·怦然·七   【十阶·血棘之巫:由[九阶·魔术师]吞噬[十阶·猩红女王]进阶而来。他是玩偶之国新的君主,却在黑暗深处沉睡,等待谁归来?】   我早该想到的。不见寒心想。我早该想到的,一周目《玩偶之国》结局边仇未尽的承诺,无人生还的城堡,还有血肉一般的荆棘。我早在踏进这座城堡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是眼前这样的局面。   苍行衣创作的剧本虽然坑得离谱,但大多讲究逻辑和伏笔的衔接。更重要的是这个一贯恶趣味的家伙没有心,从来不会轻易向人施善。   你以为是勇者斗恶龙拯救公主,其实是公主变成了恶龙。   你以为是要圆满缺憾,其实是要追加补刀。   他给你精心编织好无数陷阱,将你的悲伤和愤怒都全盘掌握。你明知道自己这一去恐怕不得好死,却还是明知故往,义无反顾地朝深渊里跳。   隔着一层冰冷的面具,被缚在荆棘中的边仇,缓缓睁开了他祖母绿色的眼睛。   “阿寒?”他的眼神有些茫然,还带着一觉长梦尚未睡醒的懵懂和迷乱,“是阿寒回来了吗?”   不见寒手一松,半遮住边仇脸颊的面具掉落在地上。他丢了手里的手电筒,扑上去抱住边仇。   缠绕的荆棘藤条使他没有办法很好地拥抱住边仇,他的手臂穿梭过藤条的缝隙,尽全力将边仇抱得很紧。哽咽了好一阵,才勉强用稍微平静一些的声音回答:“嗯,我回来了。”   “真的吗?”边仇轻声问,因为许久不曾开口的沙哑声音中,带着一些迟疑,“是真的……阿寒吗?”   “……?”   “抱歉,明明是我说要让你走,永远不要再回来了。但我实在是太想你了,总是每天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只回来看我一眼也好。”边仇轻轻地呢喃起来,好像是在对不见寒说话,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但是我又很担心,假如你回来,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会不喜欢。所以还是更希望,你不要看见我这个样子更好……”   “不,没有不喜欢。”不见寒哑声说,“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魔术师。”   “在你走之后,我吞噬了猩红女王,进阶成了十阶玩偶。作为玩偶之国唯一的十阶,我确实成为了这里的统治者。我对你说过的,要吞噬掉她,成为玩偶之国新的君王……你看,我和你这个小骗子不一样,说到做到,不会对你撒谎。”边仇低声笑起来,随着他的话逐渐变多,声音也渐渐恢复,变得流畅起来,“但是后来,我又担心你放不下,会回来找我。万一你在四楼被原子玩偶咬疼了怎么办?在东区遇到那些没有智慧的中低阶玩偶,被误伤了怎么办?闯进西区遇到不识趣的家伙,让你受委屈了怎么办?”   “我越想越担心,后来决定采取一个永绝后患的方法——我要把他们全都吞噬掉。从此以后,这里再也不会有其他玩偶,即使你到这里来,只有我在这里等你,我总是不会伤害你的。”   “随着被我祭入盛宴的玩偶越来越多,我吞噬了很多很多的灵魂碎片……到底有几百个,几千个,还是几万个?我拥有上万次自己死亡的记忆,不知道多少人的回忆、欢喜、仇恨、悲伤、愤怒,都在不停地往我脑子里涌,我的形态也越来越怪异。好几次从盛宴中醒来,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谁。”   “我要不停地去想,不停地追溯,才能想起你。然后想起我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些什么事情。但是那些破碎的灵魂一直在不停地干扰我,在我的身体里彼此争权,都想要占据这具身躯的主导地位。”   “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浑浑噩噩,经常忽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原来所在的位置,做了自己没有记忆的事情。于是我干脆用荆棘把自己困在王宫最深处,然后就这样一直沉睡……虽然在沉睡期间,我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住荆棘的行动和形态,但至少这样可以保证我自己不会胡来。”   “对不起,让你一路走来看到很多奇怪的东西,把你吓坏了吧?”   不见寒把头埋在边仇的颈窝里。   “没有。”他闷声说,“没有,现在也都没事了。我已经回来了。”   边仇却好像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样,继续缓缓地,轻轻地,向自己絮絮叨叨着。   “但是一直沉睡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我发现自己开始做梦。有时候是梦到同伴们死时的惨状,有时候是梦到你回来了。当我梦见你回来的时候,荆棘就会自己幻化成你的样子,穿越重重迷宫朝我走过来……它模仿得特别真,特别像,我经常分不清楚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但是我很快又会很清醒地意识到,他们虽然和你一模一样,但他们终究不是你。一旦我认识到这一点,愤怒的荆棘就会把这些幻象全部都撕碎,然而即使撕碎了,那些幻象也没有消失,而是残留在迷宫的各个角落……”   “我经常觉得,我是不是疯了……不,我现在已经是个疯子了。所以我祈求你,不要回来。你在外面要过得比我们所有人都好,拥有所有的财富、名誉,不要回来,看到我现在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要说了!”   边仇话没有说完,不见寒已经大声地打断了他。   他空出一只手去捂住边仇的嘴,已经掩饰不住自己声音中的泣声,一边哭一边说。   “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不要说了……”   “我回来了,我已经回来了!……你别睡了,你倒是听我说话,你醒来看我一眼啊!”   边仇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笑了起来。   “这次果然也是假的吧,”他用那种不见寒熟悉的,带着调侃笑意的语调说,“我可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不见寒,会在我面前哭啊。” 第139章 幕间四·怦然·八   不见寒抬起头,用眼眶发红的双眼瞪着边仇。   环绕在他们两人周围的荆棘藤蔓,开始了崩碎。   地上无数不见寒的尸体溶解消失,化为血水渗进了荆棘的缝隙之间。构成迷宫的荆棘坍塌、陷落,然后重新架构,筑成了一座全新的王宫。   这座王宫华美透亮,四壁都是镶嵌金边的雪白,而穹顶镶嵌着水果糖一般剔透的彩色琉璃花窗。熠熠彩光透过琉璃窗,照入中庭,在洁白的瓷砖地板上流淌成彩色斑斓的泉水。   攀援在墙壁上的荆棘迁移避让,勾勒出巨大透亮的落地窗,尔后所有的荆棘都绽放出鲜红的玫瑰,将窗台装饰成灿烂的花墙。   越过宽敞明亮的大窗,不见寒能够看见王宫外的景致焕然一新。再也没有什么乌云阴沉、灰烬飘飞,天上落下玫瑰花雨,无数的长尾莺啼鸣穿梭,衔走纷纷扬扬的花瓣,在宝石镶嵌的钟塔前飞舞。   焕然成一幅童话般的景象。   “如果知道你会回来,我应该早做准备的。”边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亲爱的,这是我献给你的童话国度。”   一个晃神的瞬间,不见寒发现自己面前的边仇已经换上了一身纯白色的礼服。他身后的血荆棘树消失了,和树干生长融合在一起的下半身也恢复了正常人类的样子,修长的双腿被包裹在裁剪合身的西装裤中。   “我能够维持清醒的时间不长,所以,最迟今晚的午夜十二点,我必须送你离开这座城堡,否则我也不敢确保会发生什么事情。”边仇牵起不见寒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礼节性的一吻,“但是亲爱的,在这个时限之前,我保证在这座国度之中你所见、所闻、所感的一切,都会是你想要的样子。”   边仇凭空一握,一根狮首银杖落入他手中。他轻轻挥动他用来施展魔术的法杖,勾勒出一顶高礼帽的形状。然后他接住这顶被创造出来的礼帽,翻手一晃,里面涌现出许多混合着金银箔碎片的礼花彩带。   彩带涌向不见寒,覆盖了他身上宽大的夜行衣,紧接着幻化成一身同样纯白的少年礼服。   边仇从窗台边缘折下一枝带着露水的玫瑰,别在不见寒礼服的前襟上:“那么,我今天故事的主角,我的小王子,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心愿吗?”   其实不见寒有很多很多想问的话。   比如说边仇怎么就变成了刚才那个样子?他是如何操控血荆棘,幻化出这个梦幻童话国度的?这个剧本里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眼下的气氛实在太好,使他说不出一句可能会破坏这种氛围的、扫兴的话来。   沉默了许久,不见寒说:“……舞会。”   “嗯哼?”   “我想要舞会,”不见寒抓着边仇的手,仰起脸看着他,“就像我们最开始在王宫相遇时候那样的,想要那样一场舞会。”   边仇看着他,神色有些吃惊,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但是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语,而是露出了堪称完美的精致笑容,向不见寒伸出手:“当然……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话。May I?”   不见寒将手搭进他的掌心里。   他们相拥着,迈开舞步滑进舞池。   不知从何方传来悠扬的竖琴声和钢琴合鸣声,为他们的舞步伴奏。边仇仍然承担着舞步引领者的角色,牵引着不见寒,耐心又温柔地旋转着。不见寒学得很快,之前两次还磕磕绊绊,但是很快就跟上了节奏,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构建起来。   许许多多的做工精美的高阶玩偶听到舞会的伴乐声,走进王宫,牵领着自己的舞伴,一同进入舞池翩翩起舞,在跳至尽兴以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场离开。其中似乎有杂技演员,有机甲战士和玩偶兔,甚至美人鱼、血人偶、驯兽师、小丑、警官人偶,等等等等的经过。但是不见寒分不出丝毫注意力留给他们,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面前俊美的人偶身上了。   他好像实现了看见苍行衣换上边仇的礼服,向他走来时,脑海中浮现出的幻想。   他们亲密无间,在盛开满玫瑰的花园里起舞。七彩的光像河流,闪烁着宝石与星星,在他们身畔周旋流淌。或许这是他人生迄今为止,所经历过最梦幻浪漫的时光。这一瞬间好像很短,短到瞬息之间,钟塔金色的指针已经指向了时间尽头;又好像很长、很长,漫长到足以让他回味一生,穷尽一生都不会再遗忘。   滴答,滴答,滴答。   时针一格格向前推进,最终划向了三线合一的尽头。   “……我好像从来没有觉得,放空自己的大脑,是一件这么轻松的事情过。”坐在舞池边,不见寒捧着一碟缀满樱桃的芝士蛋糕,一边吃一边对边仇说,“只可惜好像一瞬间就过去了。”   按理来说玩偶之国并没有人类可以吃喝的饮食,但是魔术师先生似乎无所不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可以变出一大堆点心饮料,应有尽有,满足不见寒所有的需求。   “当然,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也正因为如此,一瞬间的快乐,才显得如此难得可贵。”边仇笑着回答。   他说完,竖起一个手指,贴在唇边,对不见寒说:“现在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使魔鬼的城堡变成小王子花园的魔法快要失效了。你还有什么愿望,可以趁现在赶紧说哦。”   不见寒摇摇头:“能见到你就好,我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愿了。”   “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边仇给了他一个亲昵的拥抱,“好了,我的小王子,童话的舞会结束了。让我送你回到你的人世间去吧。”   他凌空一画,画出一个椭圆形,半空中凭空生出荆棘的藤蔓,织成一个椭圆的门框的形状。这个椭圆形呈现出一种五彩斑斓的黑,仿佛一片深邃的星空,里面有无数电弧和光的波纹粼粼划过。   “从这扇门出去,你就会回到你的人世间。”边仇朝他鞠躬,十分绅士地请他进入门里,“希望这一天独特的约会,足够给你珍贵的初恋留下美好的回忆。”   不见寒走到门边,然后回头看向边仇。   边仇微笑着,看着他。   “给我留下珍贵美好的回忆,那你呢?你有什么想法或者感觉?”不见寒微微仰起头,望着边仇,“作为我的男朋友,我要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边仇仍然微笑着,安静地看着他。   “……算了,我知道了。”不见寒叹了一口气,迈步走向那扇异界之门,“嗯,是很珍贵美好的回忆,这是我有记忆以来渡过的最快乐的一天,很感激你。”   他说完,就朝异界之门里迈了过去。   忽然之间。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似乎有一点阻力。   他回头去看时,发现边仇牵住了他的袖角。   边仇望着他,脸上那种温柔宽容的笑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无奈的、落寞得令人心酸的平静神色。不见寒正想问他还想要说什么,边仇忽然握住他的左手,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如果我能够有幸被你当做可以托付一生感情的恋人,并且能够被你允许,说出我对你的期待的话,”边仇低声说,“我能够向你,求取一个心愿吗?”   不见寒感到诧异:“当然,你说。”   “我不希望只做你一日的恋人。”边仇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眼神中莫名流露出一种坚定与决然,“虽然这么说,或许会让你觉得自私,但我想要将这份契约的时限延续到永久。”   “我想要你一直爱慕我,思念我,牵挂我,当别人提及与你终身伴侣相关的事宜时能够第一个想到我。除了我之外,不要喜欢其他的人,甚至不要对其他人有动心的感觉。或许我们很难得才能相见一次,但是我仍然希望你的感情都忠实地属于我,而我对你亦然。”   不见寒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惊诧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求你一直爱我,不要喜欢苍行衣。”边仇低头,虔诚地亲吻他左手的无名指指根,“他确实足够聪明,也很有实力,会说讨人欢心的花言巧语——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你可以信任他,利用他,把他当做一样趁手的工具,他会是你通往成功的阶梯。但不要对他动心,你会后悔的,他不值得。”   他说完,午夜十二点的钟声终于敲响了。他忽然站起身,将不见寒轻轻推入身后流光溢彩的异界之门中。   不见寒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出一句回答,就坠入了无边的眩晕。   临昏迷前最后一眼,他看见天空骤然变得昏暗。如梦一般瑰丽美好的童话王国崩塌沦陷,碎成墟土,最终再度被沉默带刺的血红荆棘彻底淹没。 第140章 幕间四·怦然·九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检测到当前剧本情节完成度达标。恭喜玩家不见寒成功通关三星情节剧本《玩偶之国》。】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当前剧本属于其他玩家情节剧本,仅做剧本故事体验用途,不额外发放通关奖励。】   【欢迎回到复苏市。】   不见寒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发呆。   他还在回想,在离开玩偶之国剧本前,他听见边仇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复苏市没有自然风,空气压抑而且沉闷,平时走在路上,甚至连一丝风吹叶动的沙沙声、一点鸟啭虫鸣都听不到。从别墅二楼的阳台上放眼望过去,四周也同样是错落在花园中的独栋别墅建筑,气氛倒不至于像在闹市里那么浮躁。   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中,隔壁房间那边传来的,若隐若现的流水声,就越发得清晰起来。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少顷,身后的房间门被人推开,走廊里暖黄色的灯光,照入不见寒没有开灯的黑暗房间内。   “怎么不开灯?”苍行衣随手按开了房间里的灯源,室内外顿时一片明亮通透,“在那里想什么呢,心情不好?”   不见寒的反应有些迟钝,苍行衣说完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回头。   他看见了刚刚洗完澡,换过衣服出来的苍行衣。   青年手里拿着两罐饮料,身穿款式最简单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三两颗扣子。湿漉漉的发尾落在颈窝里,把没有擦干的水珠沾在他露出的锁骨上。   与这种状态恣意的衣领不同,他的袖子打理得非常整齐,从肩膀一丝不苟地遮盖到手腕。不见寒恍惚之间想到,即使复苏市的时节没有任何变化,衣着无论薄厚都适宜,但自己确实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苍行衣穿长袖以外的衣服。   不见寒慢吞吞地回答说:“想我男朋友。”   苍行衣乐了:“哎呦你这区别待遇,对边仇热情似火,对我就这么怠慢。刚才还一口一个我的男朋友,现在就爱答不理了。”   不见寒面无表情:“注意你的言辞。边仇是我男朋友,你又不是。”   “对,对。他是你男朋友,我不是。”苍行衣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饮料扔了一罐给不见寒,“今天约会得如何啊,玩得开不开心?”   说话时他的神情自然随意,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不见寒的一个同居人,对实情一无所知。在自己的室友约会回来之后,兴致勃勃地打探对方一天的经历。   “他说要给我一个特别的约会,”不见寒接住他抛过来的饮料罐,“我品了品,确实别出心裁。”   真是特别到,一开始他进剧本的时候,还以为是给自己对象扫墓的那种约会。   “说起来我一早就想问你了。”不见寒握着饮料锡罐,看向苍行衣,“《玩偶之国》不是你的个人情节剧本吗?为什么我也能进,玩家之间的个人情节剧本,还能相互串线的?”   “不,一般来说个人情节剧本其他玩家是不能进的。但现实中总是存在某些特殊状况,比如说一个情节剧本由多个作家联文或接龙创造,或者这是一个在某个固有的设定上集体创作的群体性作品,又或者作者在创作剧本的原故事时,参考了某个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人作为角色原型。”苍行衣揭开易拉罐的拉环,仰头喝了一口气泡水,“在这种情况下,故事的作者们,可以共享一个情节剧本。而作为角色原型的人,可以受邀进入与自己相关联的故事中,参观和体验剧情。你和《玩偶之国》属于后者情况。”   不见寒:“但我记得你说过,原版的玩偶之国主角是边仇,根本没有不见寒这个角色。”   “嗯,这涉及到情节剧本的另外一个规则。”苍行衣拎着手里的饮料罐晃了晃,“情节剧本在完全通关之后,并非彻底的关闭,只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通关游玩了而已。完全通关之后的情节剧本,就会成为作者的个人作品世界,故事作者在其中拥有一定的主宰权限,可以修改、添加情节,或者调整一定的故事设定。”   不见寒问:“你把我的角色存在,添加到《玩偶之国》的原剧本中去了?”   苍行衣打了个响指:“正解。并且根据你在《玩偶之国》中的冒险经历,对《玩偶之国》原本的结局场景进行了微调。”   他走到阳台上,在不见寒旁边倚上护栏,两边手肘搭在护栏上:“我记得你对你所经历的《玩偶之国》结局,似乎很是不忿。既然你提出想要和边仇一日约会,那比起由我穿上戏服扮演边仇,我不妨将真正的边仇,连同玩偶之国和故事最后的结局,全都还给你。”   “这或许是我欠你的,一个真正尘埃落定的故事结局。”   “你认为这是你给我的……”不见寒似乎是对他的话感到难以理解,一字一句,斟酌着问,“能够让我满意的一个,尘埃落定的,完美故事结局?”   “难道不是吗?”苍行衣侧首,微笑着反问。   “在你离开玩偶之国后,边仇信守他的承诺,为了与猩红女王抗衡,用盛宴与她互相吞噬,最终成为了的玩偶之国新的君王。他没有死,更没有欺骗你。虽然他明明叮嘱过你不要回头,却仍然一直在已经被他自己变成地狱的玩偶之国里等,等你或许可能的归来。”   “吞噬了玩偶之国所有玩偶的他,虽然不能长久地保持自我和清醒,但是血棘之巫的等阶使他绝对强大,没有任何事物能伤害或者威胁他。荆棘有拟态幻化的能力,可以变成任何他想要的模样。当你不在的时候,他会沉睡在梦中,荆棘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一遍又一遍为他构造出他最想看见的景象,昔日的同伴,还有你的幻影。而当你回来的时候,他会用这种能力为你创造出童话般的乐园,实现你希望看到的一切。”   “这样的结局,难道不能称之为Happy Ending?还不够圆满,不足以让你觉得幸福和甜蜜吗?”   不见寒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苍行衣的侧脸映入他眼中,被暖金色的灯光勾勒出精美的轮廓。他在微笑,这种笑容却绝不是那种温柔的、安慰的笑法,不见寒看着这个笑容,甚至感觉心底不由自主地发寒。   那是一种掌控全局者的微笑,是在制造无数因果、操纵一切命运的走向之后,向身陷其中者露出的,怜爱而充满优越感的笑容。   他像一个恶劣的创世之神。   “如果你想要的是那种全员复活,离开玩偶之国然后一起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样的大团圆式完美结局,那很抱歉,我不会写。”苍行衣将手里的饮料罐喝空,捏扁然后丢向楼下,正中楼下用来放置垃圾的竹篓,“身为一个故事的执笔者,我有最基本的素养,那就是忠实于故事的原始设定以及基础逻辑。《玩偶之国》的原则就是,玩偶盛宴不可逆,魔法在离开一定时空范围之后会失效,以及死者不能复生。如果违背了这些设定基础,那这个故事,和那种信口开河的、哄小孩子开心的普通睡前故事,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刻意去制造悲剧和生离死别,也不会为了哄谁开心而专门写出美满幸福的收场。故事的一切发展,都遵循其原有的线索和因果,最后达成它终将成为的结局。对你来说,或许你看到这一切会愤怒,会不甘,会觉得难以释怀。然而对我来说,我只是作为一个执笔的人,忠实地将这个故事原有的结局,全部呈现给了你。”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仅此而已。”   “所以你,”不见寒一字一句地问,“认为这一切,创造出这种结局,你完全没有错,对吗?”   “怎么?”苍行衣朝他耸了耸肩,“啊,亲爱的,你生气了吗?”   一罐饮料迎面砸来。   苍行衣在仓猝之间伸手挡住砸来的饮料罐,然而下一瞬间,不见寒的拳头已经朝他腹部冲过去。猝不及防下,他难以闪躲,被不见寒一击打倒在地上,压在狭小的阳台上狠狠又挨了一拳。   “闭嘴!只有边仇能这样叫我,”不见寒抓起他的领子吼,“你算什么东西?!” 第141章 幕间四·怦然·十   苍行衣没有说话,甚至还捂着腹部朝不见寒笑了笑,然后异常平静地看着他。   不见寒压在他身上,喘了好一会儿的气。他两眼通红,咬着嘴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慢慢松开抓住苍行衣领子的手,然后从地上爬起来,并且伸手把苍行衣拉起来。   “……抱歉。”他压抑着声音中的情绪,别开脸低声道歉,“是我冲动,失态了。”   苍行衣握住他的手,也从地上爬起来。   “你不用为此向我道歉,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苍行衣轻描淡写地拍拍自己的衣服裤子,“我和你的边仇不一样,他成为血棘之巫,是为了信守对你的承诺,像一个英雄。但在我所通关的原版《玩偶之国》情节剧本中,我成为血棘之巫,完全是因为,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很早就发现了破布娃娃只能说出谎言的规律,也总结出了玩偶盛宴不可逆以及离开城堡之后魔法会失效的原则。我用美杜莎的金币解除了破布娃娃身上的诅咒,又让他对皇后发动异能,使他被皇后吞噬,成为猩红女王,与国王同归于尽。但是我对这个童话落幕式的结局并不满意,于是我又强行发动盛宴,在最后关头越级吞噬了猩红女王和国王两个十阶玩偶,最终成为了唯一统治王国的血棘之巫。”   “同时吞噬两个十阶玩偶,异能力溢出,我的荆棘失控淹没了整座城堡,把所有的玩偶都吞噬殆尽,这才出现了你刚才进入《玩偶之国》时所看见的场景。”   “如果这样能够让你好受一点的话,你可以把我和边仇,完全割裂成两个人来看待。”   苍行衣说着,拍了拍不见寒的肩膀。   “但是阿寒,实话实说,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因此对我发怒。”他又用他那一贯轻柔的声音开始说话,语气缠绵得,几乎像是一种哄骗,“毕竟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同样身为故事的执笔者,不是吗?我以为你是能够理解我的。在故事中所经历的一切,欢喜满足也好,悲伤愤怒也罢,我们不都应该将之当做一场感情的盛宴,去尽情地享受吗?”   不见寒回过头,又看着苍行衣。   他哑声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像你一样的。”   “不,你扪心自问,你真的不想这样吗?”苍行衣含笑说道,“你曾经问我,为什么你那么认真地倾诉,故事却无人聆听,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缘由。因为讲故事,除了故事本身要有趣以外,‘讲’也是需要一定技巧的。”   “讲述故事,实际上就是在调动别人的感情和意识,从而向他们传达自己的想法。先民们总是创造主宰人类生死命运的神祇,而从未杜撰出掌管悲欢的神明,是因为操纵悲欢的权柄,被留给了我们这些执笔之人。我们说出声,有时就是想让别人听到,然后将自己的爱和恨,都分享给未曾经历过的人。”   “《玩偶之国》这个故事的创作,我想要传达的,就是一种遗憾、不甘,费尽周折却令人感到无望的情绪。如果你沉浸在其中,那么说明我的表达和传递,就是成功的。”   “实话实说,看见你在荆棘树前,抱住边仇痛哭的那一刻,”苍行衣俯身贴近了不见寒,附在他脸侧轻声耳语,“我特别愉快,产生出无与伦比的成就感。你任何一丝被我牵动的情绪,你的快乐,紧张,你的悲伤和愤怒,都让我感到异常满足。”   “——我,很,开,心。”   不见寒睁大了眼睛。   “关于我说的这些话,你可以自己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这样一回事。”苍行衣说完,又直起腰身,朝不见寒摊开手,做了一个表示自己毫无保留的动作,“哈哈哈,我知道自己特别容易得罪人,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对我恨之欲死。所以,就算你因此觉得我讨厌,我也不感到意外,甚至不会特别介意。阿寒,像今天这样的话,我是不会轻易对别人说的,只有对你而已。你对我来说,永远是最特别的。”   “不管怎么说,今天一天跑了两个剧本,你应该很辛苦了。”他将手中的饮料罐重新塞回不见寒手中,“晚上好好休息吧。”   他走出不见寒的房间,没有忘记替不见寒将门也带上,在临行之前最后回头,朝不见寒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笑容。   “晚安,祝你今夜也是好梦。”   门轻轻地阖上了。   不见寒握着手中的饮料罐,一个人在空旷的房间里,呆呆地站了不知道多久。   良久之后,他把饮料往桌上一放,颇有点自暴自弃地将自己扔进床铺柔软的被褥里。   苍行衣说的话确实很让他生气,但更让他生气的是,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苍行衣说的,半个字都没错。   假如换位思考,他是故事创作者的身份,而让苍行衣作为读者,去体验他故事里的波折起伏、爱恨情仇,那么他将会做出的事情,和苍行衣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   首先,他同样不是为了让读者开心或者愤怒,而刻意去改变故事走向的人。他或许会添加些许恶趣味的细节,但大体上,一定是忠实于故事应有的脉络,将发展导向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结局。其次,他创作,也确实是为了分享思想和感情,将自己的所感所想,都传达给看见故事的人。   能够让读者随着自己的故事心绪起伏,或悲或喜,被自己娓娓道来的讲述所触动,甚至深受感动,最终将自己表达的故事读懂——哪一个执笔讲述故事的人,没有这样的渴望与追求?   如果说在故事的构思上,他自问不比苍行衣弱得太多,那么在讲述的技巧上,他比起苍行衣来,那可就真是差之千里了。   无论是窥探人心,还是把握情感,在这一方面,苍行衣简直就像是一个洞悉一切的怪物。这种表达不仅体现在他执笔的故事中,更体现在他为人处世的方方面面。   他永远清楚,自己面对的人什么时候需要刺激,什么时候需要抚慰。他能够不动声色地将对方逼到崩溃发疯的边缘,然后适时施与拯救与安抚;他也会在别人落魄迷茫的时候成为灯塔,温柔地指引航向,提供遮蔽风雨的港湾。   而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游刃有余,轻易得好像只在手掌的翻覆之间。   时而令人恨之欲死,时而令人爱得发狂。   ……他应该恨他的。   不见寒仰面躺在床上,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苍行衣轻忽人心,玩弄感情,他应该恨苍行衣,恨他恨得想要他去死。   但是为什么他好像听到,有那么大的,心跳的声音?   他想起边仇亲吻着他的左手无名指,温柔而又落寞地,对他说出的叮嘱。   ——不要喜欢苍行衣。   ——不要对他动心,你会后悔的,他不值得。   边仇没有说这句话时,他尚且不曾留意。但是自从听过之后,但凡想起这句话,他脑海中,就会接踵不断地浮现出苍行衣各种各样的姿态。   他想起第一次真正见到苍行衣,在《复苏者》最后关头隔着一面水银镜遥遥相望时,那即使憔悴,也自信从容得像创世之神一样的青年。   想到他和苍行衣一起去日料店吃饭,苍行衣支着下巴,安静守礼地听他将故事讲完,然后微笑着对他说,这个故事很有趣,我很喜欢。   想到苍行衣毫无形象地瘫在地毯上,和他一起打游戏,带他进剧本,耐心又详尽地解说各种道具的应用和通关技巧。   想到苍行衣被他挑衅时,露出的惊讶而又宽容的微笑。   不见寒光是想像,假如有一天,这样的苍行衣,这样从容不迫、仿佛无懈可击的苍行衣。假如有一天能够用自己的故事打动他,让他露出意外的表情,让他动容,为自己创作或悲或喜,甚至情不自禁地落泪……那么……   光是想象,他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身体里沸腾起来。   怦。   怦。   怦。   ……别吵了。   不见寒恶狠狠地对自己的心脏骂,别蹦了,吵死了,没有用的。你以为这是光靠激动,就能够做成的事情吗?   至少在现在,你什么都做不了。苍行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听众。他对你重要得无可取代,是世界上唯一愿意聆听你的故事、分担你生命重量的人。但是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或许根本无关紧要。   他浪迹山河,见过的波澜壮阔、听过的故事传奇何止千万。你的故事,在他聆听过的那么多传奇中,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你也只是一个途经他人生的,不值一提的路人。   然而那颗不受控制的器官越蹦越用力,仿佛想从他的胸腔里跳出来。他恼火得甚至想剖开自己的胸口,伸手进去狠狠攥住它,叫它不要乱动,可这丝毫没有用处。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跳,就好像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疯长的念头——   他想让苍行衣注视他。   他过去创作故事的动力,从来都不是为了被谁欣赏。但是此时,此刻,他莫名像发了疯一样,很想靠自己的能力得到苍行衣正视,想要被苍行衣认可。   他想要成为一个,像苍行衣那样的,无所不能的执笔之人。 第142章 剧本八·童话之心·一   【正在读取剧本数据……】   【正在生成情节剧本,请稍候……】   【情节剧本构建完成。】   【欢迎各位降临《世间》,你我皆是妄想行徒。】   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自己怪异的渴望,不见寒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跑到哪里去,只想着要找一个没有苍行衣的地方,躲起来自己静一静。   这么一想,脑子就像烧糊了一样,让他什么准备都没有,一拍桌子就逃进了自己的个人情节剧本里。   “反正人都打了,就应该先从他那里先嫖点复活道具再说其他的……”   不见寒一边懊悔地嘟囔着,一边看向剧本简介。   【剧本名称:《甜梦镇》】   【剧本难度:两星】   【剧本描述:想活下去的话,就要努力做一个可爱又听话的好孩子哦!】   【剧情介绍:在愿光海的深深处,星星孤岛上的甜梦镇里,生活着一群可爱的小动物。他们每天快乐又忙碌,过着充实美好的生活……或许,只要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这种幸福的日子,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当前任务:自由探索剧本地图。】   不见寒:“?”   这剧本简介,画风和之前那两个比,差距怎么这么大?   难道是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画的那么多阴间玩意儿过不了审,开始从恐怖漫画家向儿童插画师转型了吗?   也不是不可以!   对自己好一点,做个和谐友爱的阳间人多好。   紧接着他翻看了一下背包,发现所有道具都是灰色的,无法从背包中取出,这个剧本似乎不支持使用从剧本之外带来的任何道具。于是他从系统的剧本简介版面退出来,开始观察自己身边的环境。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间风格非常童话、非常可爱的小木屋。屋子里有有一张小床,上面铺着像云朵一样柔软蓬松的棉被,枕头里塞着晒干的香草。床边的小书桌靠在窗下,桌上摆着日历和一些彩色封皮的书本,椅子背上有镂空的小花图案。   风从桌前半开的圆形玻璃窗里吹进来,屋中顿时盈满青草的清香,以及阳光温暖的气息。   与圆窗相对,另一侧的墙边,有一排原木衣架,衣架旁是落地镜。不见寒走到落地镜前,看见镜中的自己,愣了一下。   他现在是一只兔子。   一只松软、雪白,像一团棉花糖一样的兔子,出现在镜子中。两只又大又长的耳朵并没有竖起,而是柔顺地贴在背后,使他看起来形状更加圆润。   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起,早茶竹蒸笼里面,那种白嫩绵软,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兔形包子。   衣架上挂着的衣服,也都是那种……款式有点像宠物服装,适合给兔子形的不见寒穿的。他心情一言难尽地给自己套上了一件小衬衫,在小屋子里又到处走走翻看自己的个人……或者说个兔物品。   他在日历上看见了一张四叶草形状的浅绿色便签纸,上面写了为他今天一天安排的行程。   【兔包子的今日行程表。】   【早上:七点起床,给花园里的菜芽浇花,拔除杂草。】   【中午:去好朋友果汁松鼠家蹭饭,然后睡午觉。】   【下午:醒来之后洗衣服,将衣服和被子拿去花园中晒,并且打扫房间卫生。】   【晚上:收回衣服被子,叠好。十二点之前熄灯睡觉。】   日历旁边放着一个盆栽形状的小闹钟,上面的小红花头一摇一摇,看起来有点可爱。闹钟显示着现在的时间:早上七点过五分。   ……线索十分清晰,任务非常简单。   好像突然从恐怖游戏切换到了日常经营游戏,友好得甚至让不见寒不太习惯。   他蹦蹦跳跳到门口,推开门,看见了自己家屋外的小花园。屋外阳光灿烂,花园旁边摆放着精巧的铲子、锄头、花洒等园艺工具,栅栏里面则是田垄,泥土凸起的地方,间隔均匀地种着一排排绿色嫩芽,露水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不见寒看了花园两眼,蹦出了自家的小院。他在镇上到处走了走,甜梦镇的风景很不错,到处都是精致可爱的小屋,以及色彩甜美的草木。不见寒在乱逛的过程中,途遇一些小动物,他们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但是也都没有对他说什么。   小镇不大,没多久他就逛完了。很快,他在小镇接近中心的位置,找到了一张刻在大木板上的小镇地图,地图旁还附有对甜梦镇简单的介绍。   甜梦镇的建立,要从这座星星孤岛的起源说起。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和海还没有完全分离的时候,一颗五角星从夜空中坠入深海,从此在海面上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巨大的星星树。这棵星星树越长越大,最终自成为一座岛屿,在谁也远航不到的大海深处,孤独地漂流。   直到有一天,一群来自远方大陆的小动物在航海过程中,不幸遭遇了海难。他们乘坐的船被风暴击碎,被巨浪卷到了这座星星树长成的孤岛上。这里离大陆实在是太远了,他们没有办法回到故乡去,于是在星星孤岛上安家,建立了这座精致和平的甜梦镇。   不见寒抬起头,遥遥眺望,看到在小镇范围外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有一根巨大通天的深蓝色树干,沉默地伸向天空。这棵巨树很奇特,没有叶子,但是它有成千上万根枝条,每一根枝条上都悬挂着许多金色的五角星。   海面上的风吹来,金色的星星彼此摇曳、碰撞,发出竖琴一般清脆悦耳的响声。星星从枝梢上跌落,坠入海洋,最终变成愿光海浪花尖上一颗灿烂的光点。   ……我画这个剧本的时候是受什么刺激了?   不见寒陷入了沉思。   我怎么就真善美起来了,是中彩票了还是谈恋爱了,突然体会到了人世间的幸福和美好?告辞阴间,快乐还阳?   这是好事啊!可可爱爱的童话故事有助于治愈被苍行衣伤害的脆弱心灵,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剧本。   想到这里,不见寒暂时放下疑虑,在地图上找到了好友果汁松鼠家的位置。他大概背下了这张小镇地图,往果汁松鼠家蹦去。   果汁松鼠家住在一棵树的树洞里。这棵树的树干相当粗、相当大,横倒在地上,被手巧的工匠掏空了树干,布置出一个温馨的小家。不见寒从屋外看,只能看到两扇被窗帘遮住的窗户,悬挂在门框上的松果风铃,以及紧紧关闭着的木门。   他来到门前,咚咚敲响果汁松鼠的家门。   很快,屋里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似乎是在收拾东西。片刻之后,门被打开了,一个毛茸茸的松鼠脑袋探了出来,歪着头问:“是谁?”   不见寒说:“是我,兔包子。”   他看到门缝后面,在果汁松鼠的背后,屋里似乎一片乱糟糟的。屋子里堆着很多厨具,谷物,蔬菜,坚果或者水果,甚至有一颗蓝莓从屋主人储藏的、食物堆成的小山上滚下来,轱辘辘滚到了门边。   或许以为不见寒没有看见屋中的景象,果汁松鼠用后爪扒拉着那颗蓝莓,扒到一边去,同时问不见寒:“兔包子,你到我这里来干什么?这是你今天要做的事情吗?”   今天要做的事情?   是说便签纸上面写的,今日行程表吗?   “是啊,”不见寒说,“我今天打算到你这里蹭午饭来着……”   “午饭?可是现在离中午还很久!你今天上午应该做什么?”果汁松鼠歪着头问他。   “呃。”不见寒回想了一下便签纸上的内容,“浇水?还有……给花园里的菜除草?”   果汁松鼠跳了起来。他从门里蹿出来,后脚踢上门的同时,推搡着不见寒,将他往外面赶。   “回去干你的事!”他一边驱赶,一边非常严厉地警告不见寒,“现在还不到你过来的时间,你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定下的规则必须被遵守!”   不见寒一脸茫然地被赶出了果汁松鼠的院子,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稳,回头只看见果汁松鼠蹿回他自己的屋子里,“砰”地关上了门。 第143章 剧本八·童话之心·二   树洞小屋门框上的松果风铃摇摇晃晃,最后啪地掉下来一颗,在地上弹了两下。   ……这什么情况?   必须要按照行程表上安排的事情去做,是这个意思吗?   不见寒抬起爪子,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看果汁松鼠那架势,即使他再去敲门,也只能吃个闭门羹。倒不如先回去,完成行程表上安排的事务,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见寒这样想着,转身打道回府。   回家的路上,他沿途看到不少小动物都已经睡醒,做起了奇奇怪怪的事情。一只粉红色的猫把书搬到树屋向阳的露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读书;丹顶鹤在对着一个水晶球跳舞,好像在举行什么奇怪的宗教仪式;甚至还有一头皮肉厚实的大熊,在他家的院子里跳广播体操。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这些莫非也是,他们行程表上要求必须做的事情?   兔包子家花园里的小菜苗正挂着露水,晒着阳光,巴巴地盼着主人回来照料。   不见寒一边思索着这个剧本可能存在的机制,一边回到家中,心不在焉地给菜苗浇水,沾湿了自己的绒毛也没留意到。   浇完水之后,他又开始给菜圃里的小苗除草。别看菜圃里杂草看起来不多,一棵棵拔还挺废功夫。把杂草都清理干净之后,正好差不多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   不见寒用花园里的花洒洗干净自己的白毛毛,再次前往果汁松鼠家。   这一次果汁松鼠很快给他打开了门,并且热情地将他迎进了家里。   “你的花园都照料好了吗?”果汁松鼠替不见寒拉开餐桌的小板凳,问道。   “嗯,都搞完了。”不见寒点头坐下,“除草还挺累人的……”   餐桌上有两三道新鲜出锅的小菜,摆好了餐巾和刀叉,食物诱人的香气溢满了小小的树洞。不见寒留意到,果汁松鼠的家里非常整洁,窗明几亮,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应该放的地方。而家具、储藏的食物都分门别类,摆放齐整,和他早上透过门缝看见的,简直不是同一间屋子。   果汁松鼠今天早上的任务,是将房间收拾整洁吗?   留意到他的视线,果汁松鼠有些不好意思:“早上家里太乱了,不好请你进来做客……快!尝尝我的手艺。”   他主动给不见寒叉了一颗切成爱心的胡萝卜。   不见寒其实并不爱吃胡萝卜,但是变成兔子之后他的口味似乎也随之改变,觉得这片胡萝卜异常美味。   他一边咔嚓咔嚓地吃,一边问果汁松鼠:“你早上不让我进门,不是说我必须回去完成今天早上的行程任务,才能过来吗?行程表上的任务是谁制定的,为什么要这么严格地遵守?不遵守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   “哦……行程表,行程表当然要遵守!”果汁松鼠诧异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问,遵守行程表,不是每个甜梦镇的居民都应该要做的事情吗?”   不见寒停下了咀嚼的动作,面露疑惑:“?”   “哎,就好像你有很多事情,本来就是要做的,只是没有人告诉你,甚至你也没有意识到。比如说呼吸,比如说心跳,比如说吃饭喝水,其实你每天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要做。这些就是你应该要做的事情,如果你不做,就会死的。”果汁松鼠摇晃着手里的小叉子,向不见寒比划道,“遵循行程表也是一样的道理,有了行程表我们本来就要遵守它, 这叫做‘应该做的事情’。你怎么能因为意识了到你要去做它,而不去做这件事呢?”   “啊这,”不见寒差点被他绕进去,“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果汁松鼠点头,像看着一个傻孩子一样,怜爱地看着不见寒:“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   “不,我感觉这也不对啊。”不见寒又摇了摇被绕晕的脑袋,“呼吸心跳这种事情,我当然懂,确实不做很快就会死。但是不按行程表做事怎么说?就好比我行程表本来安排今天上午给菜苗浇水,但是如果我忘记了呢?如果我就是不去浇,或者我下午再去浇呢?菜苗还能鲨了我不成?”   “不不不,菜苗当然不会杀了你,但是不做好你应该做的事,你会死的。”果汁松鼠连连摇头。   “啊?”   果汁松鼠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跑去关好了门,又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才坐回餐桌边。   “嘘,你要明白,在甜梦镇生存,必须知道一条规则。”果汁松鼠十分严肃地对不见寒说,“如果不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情’,就会被很可怕的、巨大的怪物吃掉!”   “巨大的怪物……?”   听到这里,不见寒居然产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让他相信一个阴间画师还阳,还不如让他相信苍行衣情深不寿来得靠谱。在这么多可可爱爱的角色和场景接连登场之后,这个剧本终于揭开了它并不梦幻的一角。   “这是从甜梦镇建立以来,就心口相传的秘密。每一个甜梦镇的居民都知道,行程表是我们必须遵守的,应该做的事情。假如你不按照甜梦镇的规则生活,那么就会有恐怖的怪物在午夜出现,将你撕碎。”果汁松鼠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相当有压迫感的语气说。   但是他的外表实在太毛茸茸了,大大削弱了小镇怪谈的恐怖感,以至于让不见寒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一个笨拙的父亲威胁孩子,“你不听话就会有大灰狼半夜过来把你吃掉”。   不见寒追问道:“曾经有人因为没有按照行程表做事,而被怪物吃掉吗?”   “呃,这……”   果汁松鼠迟疑了片刻,最后慢慢地摇摇头。   “目前好像还没有。”   不见寒:“?无图言刁。”   果汁松鼠:“?”   不见寒装作什么也没说,清了两声嗓子:“咳,既然都没有人看见过,也没有人真正验证过传说的真实性,那为什么大家都坚信,会有这种事情呢?”   “没有发生过这种恐怖的事情,是因为镇民都很自觉!大家都认真地做好自己本职的事情,从来没有像你这样,随便怀疑自己该做什么的!”果汁松鼠加重语气强调,“就比如说我,我的职责是每天做好饭,然后给所有的镇民送去。十几年来日复一日,从来没有变过,因此我过着很好很和平的生活!你也应该像我这样,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这样你才能幸福地生活!”   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但不见寒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他想要反驳,还没有组织好言辞,就听见小屋外面传来一阵乒里乓啷的骚乱声。   “外面怎么了?”   果汁松鼠表情立刻紧张起来,跑到窗边,撩起窗帘向外面偷窥,然后对不见寒说:“好像出大事了……你先吃饭,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看看情况就回来!”   他说完,呲溜一下蹿出了门外。   不见寒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叉,在桌子边等了片刻。很快,果汁松鼠就回来了。他看起来很惊慌焦急,似乎是外面的确出了大事情。   “镇长死了!”他的小脚板焦虑地拍打着地面,哀声叹气地说,“他被怪物吃掉了!这不应该啊,他明明是最遵守规矩的人,还会每天监督我们,看我们有没有把行程表上的任务完成。死的人怎么会是他呢?”   这个剧本的主线剧情,这么快就开始了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谁知道呢?”不见寒也从桌边站起来,“说不准他在大家面前励精图治,其实背地里是条咸鱼……得,当我没说,你别瞪我。他是哪儿出的事?我能去看看案发现场吗?”   “也不是不能看。”果汁松鼠犹豫了一下,看向不见寒,“但是你确定要去吗?镇长的尸体在那里,场面很血腥,恐怕有点少儿不宜。”   不见寒:“开玩笑,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走,我们去看看。”   “好吧……如果你真的很想看的话。”果汁松鼠十分勉强地答应了不见寒的请求。   他们放下了吃到一半的午餐,一前一后往出事的镇长办公屋跑去。   然而当他们匆匆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围观群众已经绕了办公屋一圈,现场只剩下一堆浇着蓝莓酱的刨冰。   不见寒:“镇长尸体呢?”   果汁松鼠指指人群中央:“这里就是案发现场啊。”   不见寒:“我知道这是案发现场,所以镇长的尸体呢?”   果汁松鼠又指指:“那就是啊!”   不见寒:“……?”   他看了看果汁松鼠的表情,很严肃,很惊慌,确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又看看松鼠爪指的方向,正朝向那一堆蓝莓沙冰。   沙冰堆成一座小山,已经被太阳晒化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冰堆的顶端缀着几颗饱满新鲜的冰镇蓝莓,一勺蓝莓酱洒下来,浇在这堆沙冰上,巨大的牙印中央。   好一个血腥场面,老少咸宜。 第144章 剧本八·童话之心·三   “……死者是甜梦镇的镇长,蓝莓沙冰狼,通过尸体融化的程度可以判断,他是于昨夜凌晨时分遇害。死者在职期间兢兢业业,监督甜梦镇的每一个镇民完成自己的任务,为甜梦镇的和平发展做出了积极伟大的贡献。”   案发现场的警戒线旁,单足站立着一只玫红色的大鸟,羽毛上缀有许多黑珍珠似的小点。她两翅相合捧着一本活页本,用空出来的那只爪子在本上快速地写字,嘴中一边念念有词。   果汁松鼠小声对不见寒说:“那是甜梦镇的作家,火龙果烈鸟。她大概是来第一案发现场取材的。”   “……经过对现场的勘察、走访,以及法医的鉴定,笔者认为可以初步排除自杀、他杀,自然死亡以及意外身亡的可能。”   对自己的推断非常满意,火龙果烈鸟放下了爪中的笔。   站在人群前的一头大棕熊,咆哮着喊出了不见寒听完这番鸟语后的心声:“排除他杀可能?尸体上出现那么大一个牙印了,你是瞎的吗?!”   “慎言,蜂蜜柚子熊。写作可以天马行空,但是断案一定要讲究证据。”火龙果烈鸟优雅地用笔点了点熊的方向,“我这么说当然是有依据的……有人在案发现场发现了嫌疑人的痕迹吗?”   围观的众小动物摇头。   火龙果烈鸟又问:“那凶器呢?或者你们能想到,有谁存在杀害镇长的作案动机?”   众小动物再次摇头。   “所以我排除他杀的可能性,有其必然道理。”火龙果烈鸟振振有词,“如果你不相信我的推理,就拿出决定性的证据来反驳我吧!”   蜂蜜柚子熊立刻反驳:“镇长为了让大家每天都按照行程表生活,曾经和很多镇民都起过冲突,这些和他有过旧怨的人都存在作案动机!”   “疑罪从无,作案动机只能作为推断凶手的线索之一,而不能作为决定性的证据……”   眼看他们争执的重点越来越跑偏,不见寒不得不提出自己的疑问:“等等,镇长不是被怪物吃掉的吗?怀疑这是一起他杀案件的决定性证据,不是尸体上那个牙印吗?”   “怪物,什么怪物?”蜂蜜柚子熊大声反问,他的声音太大,以至于当他吼起来的时候,不见寒浑身白毛毛都被一股柚子清香吹得向后飞起,“我在甜梦镇当了十几年警卫队长,从来没有见过所谓‘吃人的怪物’!这一定是一起蓄意谋杀!”   火龙果烈鸟问:“哦?那你要怎么解释尸体上的牙印呢,蜂蜜柚子熊。”   “很明显!根本没有什么怪物。有人杀害了镇长,然后用叉子在尸体上伪造出了牙印的伤痕,想以怪物的谣言来摆脱自身的嫌疑!”蜂蜜柚子熊说得斩钉截铁,“哼,只要想想镇长去世后谁获益最大,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嫌疑人……等我找到了作案的凶器,立刻就将凶手绳之以法!”   就在他们激烈争吵的同时,不见寒悄悄问果汁松鼠:“你确定那个有关怪物吃人的传说是真的吗?”   果汁松鼠很笃定地点点头:“当然!但是熊警官说的也对,这很有可能是一起经过作案手法伪造的谋杀……因为像镇长那样严格执守规则的人,是不可能违背行程表行事的。”   “那么我有一个想法。”不见寒说,“我想知道镇长昨天的行程表是什么,而他昨天都做了些什么事情,信息越多,才越有利于我们判断案情的真相。你觉得呢?”   果汁松鼠思考了一下,忽然露出了一个对不见寒刮目相看的表情:“没想到你居然能提出这么有建设性的建议!兔包子,你竟然比我聪明。”   不见寒:“?”   收集信息不是推理类剧本的基本操作吗?   “等我看看,镇长家的日历在这里……咦,桃桃芝士猴?”果汁松鼠似乎突然看见了谁,喊住对方的名字,“你要走了?你准备回去了吗?”   被果汁松鼠喊住名字的家伙动作僵了一下,他已经溜到门边了,或许果汁松鼠再喊晚一步,他就已经从门口溜出去了。   不见寒看了一眼,那是一只浑身奶白色的猴子,屁股秃了一块,没有毛的地方呈现出一颗饱满水嫩的浅粉色桃心形状。   “做好你的事情,不要多管别人的闲事!”桃桃芝士猴梗着脖子,厉声说道,他说这话时样子看起来很不自然,不见寒猜测他有可能是企图模仿镇长平时说话的语气但是失败了,“我要去做我下午应该做的事情了,你们也好自为之!”   说完,他立刻跑走了,远远望过去,只能看见一颗桃心在路上上蹿下跳。   “真是奇怪,这家伙平时没这么积极……该不会是没有镇长的监督,他想偷奸耍滑了吧?”果汁松鼠没有因为被呵斥而愤怒,反而露出了担忧之色,“他在警卫队当巡林队员的时候就老想偷懒,经常因此被镇长和熊警官呵斥。希望他不要做傻事才好。”   果汁松鼠说着,从桌面上拿起了镇长蓝莓沙冰狼的日历。   似乎是知道主人已死,日历新的一页上满篇空白。果汁松鼠向前翻了一页,正要细读,日历旁边的闹钟却发出了滴滴、滴滴的响声。   “哎呀,糟糕!已经是下午了。”果汁松鼠大惊失色,将日历往怀里一揣,推搡着不见寒往门外走去,“走走走,先不要管镇长的事情了,去做你下午应该做的事情!这才是天大的正经事。”   不见寒一脸莫名其妙地被他推出了办公屋,发现刚刚还在附近关切围观的小动物们,也确实忽然散了个七七八八,而蜂蜜柚子熊和火龙果烈鸟还在案发现场吵架。   “要说最有作案嫌疑的人,那肯定是你!火龙果烈鸟,你早就对镇长不满了,因为当年竞选镇长的时候,你以一票之差败给了他……你以为镇长不在了,你就能顶替他的位置了吗?他被大家敬服是因为高尚的品德和严格的自律能力,像你这样的家伙,是无法承担起守护甜梦镇的职责的!”   “我再重申一遍,执法需要讲究证据。你为什么总喜欢用阴谋论去揣测别人?假如你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会将这些思维套用在我身上呢?熊警官,要我看,或许你才是那个动机不纯的家伙……”   他们争辩不休,而一只颜色像草莓果冻一样的仓鼠,默默地拖着拖车进屋了。   小拖车上拖着白色的瓷盘和甜品勺子,仓鼠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用这些工具收殓了令人尊敬的镇长的尸体,然后在蓝莓沙冰上摆上一小朵薄荷叶以示缅怀。   做完这一切,他又拖着小拖车,默默地离开,去安葬镇长的尸体了。   不见寒被果汁松鼠推出门后,又被果汁松鼠软硬兼施地劝说了一番,让他赶紧回家做事,只好老老实实地回到他的兔兔小屋里去。   洗衣服被子然后拿出去晾晒,对于一只兔子而言,实在不算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见寒将所有的衣服被子洗完,又打扫完房间卫生,已经到了晚餐的时间。   这时果汁松鼠遵循自己的日程表,前来给他送饭,他想问问果汁松鼠关于镇长的行程表的事情,果汁松鼠却看起来非常忙碌,根本没有时间回答,将便当盒匆匆往他手里一塞,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不见寒吃完晚餐,又要按照行程表的安排去收被子,叠衣服叠被子放好,这就接近十二点了。   他感觉自己忙忙碌碌地度过了一天,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是非常勤劳非常充实的一日。   但是当他试图去回想,自己这一天具体做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又感觉内心一阵空落落的,十分茫然。   他明明严格执行了行程表,做了很多事,却又好像,其实什么事都没做。   这样想着,他疲惫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一阵砰砰砰激烈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伴随门外高喊他名字的呼唤,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去开门:“谁呀?大清早的,出事了?”   门外是神色焦急的果汁松鼠,他快速地对不见寒说:“你快点跟我来,镇上又出事了!”   “昨天夜里,镇上又出现了新的死者。蜂蜜柚子熊警官现在要求召集全部镇民,在案发现场集合,让先知占卜出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第145章 剧本八·童话之心·四   这一次的案发地点,在小镇的琉璃湖边。   琉璃湖中的水很漂亮,像七彩的水果糖融化而成,点缀许多从天而降的星光。   死者的尸体被发现在湖边的小树林中。当大家赶到案发地点时,现场只剩几片水灵灵的白桃挂在藤编的吊床里。当然,如果仔细去观察的话,勉强还能在吊床的缝隙里找到少许没有被舔干净的,芝士奶盖残余。   不见寒看着案发现场这副血腥残忍的场面,托腮沉思了良久,最终爪子握拳,一锤掌心:“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果汁松鼠立刻紧张起来:“你发现什么重要线索了?”   不见寒:“凶手挑食。”   果汁松鼠:“……”   “……毫无疑问,受害者是桃桃芝士猴。这张吊床就是他的家,他是唯一一个因为太懒,没有在甜梦镇盖房屋的家伙。”   蜂蜜柚子熊指着吊床里仅剩的白桃片,对身边的先知说。   “昨天镇长去世,这个一贯喜欢耍滑的家伙失去了监督者,就没有依照他的行程表去巡林,而是在这里偷懒睡了一下午觉。昨天黄昏,草莓冻仓鼠在埋葬镇长回来时,看见了他在偷懒,提醒过他去工作,但是他没有答应,晚上他又去樱桃慕斯猫家偷了一瓶酒喝。今天早上我起来巡逻时,就在这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遇难的时间是昨天夜里,但是凶手非常地狡猾,我们在案发现场没有找到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所以只能拜托先知您,通过占卜的方式,来追溯案件的相关信息。”   先知的全名叫玫瑰荔枝鹤,他有一身雪白晶莹如同荔枝果肉的羽毛,头顶装饰了一片鲜红的玫瑰花瓣。他走路的姿势非常轻盈,而且优雅,最简单的来回踱步都像翩翩起舞。   “我——明白了。”他用咏叹调一般的,舒缓悠长的语调说着,“所有的——镇上所有的——镇民,都已经到来了吗?”   与眼梧蜂蜜柚子熊环视了一周,清点人数,最终向先知点头:“是的,所有的镇民都已经在这里了。”   不见寒听完他的话,立刻也环视了一圈周围的镇民,这还是他第一次集中见到小镇上所有的居民。   他的左手边是果汁松鼠,面前是警官蜂蜜柚子熊和先知玫瑰荔枝鹤。而从他的右手起的几位镇民,依次是甜梦镇的卫生委员草莓冻仓鼠,作家火龙果烈鸟,医生奇异森林蛇,以及图书管理员樱桃慕斯猫。   “好吧……”   先知叹息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水晶球。   水晶球又大又圆,令人联想起夏天水果茶中晶莹剔透的冰块,或者多肉珍珠。他翅膀一松,水晶球竟然没有坠落,而是在藤蔓吊床前的空地上凭空漂浮着,折射出琉璃湖水动人的光彩。   先知围绕着水晶球,跳起了占卜之舞。   在场所有人,都紧张地凝视着这场卜筮。果汁松鼠更是紧张地抓住了不见寒的兔耳朵,不见寒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小爪子在自己耳朵上不断地发抖。   在先知语调悠扬的吟唱声中,水晶球里逐渐浮现出画面。   那是一颗灰黑色的……细小的,似乎是某种植物种子的东西。   “这就是——命运告知大家的结果。”先知结束了舞蹈,将水晶球捧给所有的镇民看,“或许是凶器,或许是凶手本身遗留的线索……熊警官,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呢?”   蜂蜜柚子熊大步上前,仔细观察水晶球中显示出的东西,勃然色变。   “真相已经很明显了!”他转身,愤怒地咆哮,“火龙果烈鸟!就是你这个无耻的凶手,害死了我们敬爱的镇长——!”   “无稽之谈,这是污蔑!”火龙果烈鸟对这个占卜结果根本无法接受,她浑身发抖,笔都从爪子里掉了下来,“我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表明清白!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我都在家里睡觉,先知就住在我家旁边,他可以为我证明,我晚上十二点以后根本没有出过门!”   “但是水晶球占卜所显示的火龙果籽,你又要怎么解释?你有杀害镇长的动机,证据确凿无疑,你就是杀人凶手!”   “你凭什么断定水晶球里显示的线索,就是火龙果籽呢?……除了火龙果,草莓,奇异果,不也都有这样小小黑黑的种子吗?照你这种说法,草莓冻仓鼠,奇异森林蛇,他们不都有很大的嫌疑吗?就算真如你所说的,我对镇长怀恨在心,那桃桃芝士猴的事情,你要怎么解释?我对他有任何作案动机吗,我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无辜的懒鬼?”   “好啊,看来你终于承认,你就是杀害镇长的凶手了!”   “你不要断章取义!”   蜂蜜柚子熊和火龙果烈鸟的争执愈演愈烈,周围的小动物们都瑟瑟发抖,不敢插嘴这场关乎正义、真相和生死的斗争。   玫瑰荔枝鹤半垂着眼,仙风道骨,并不打算参与世俗的争执。   不见寒忽然耳朵尖一疼。   果汁松鼠抓他抓得太紧,以至于尖尖的小爪子划伤了他脆弱的兔耳朵。他正想叫果汁松鼠松松爪子,却看见果汁松鼠忽然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露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表情。   “我……我有火龙果烈鸟对镇长行凶的,决定性的证据!”   他放开了不见寒的耳朵,决然地上前一步,大声说。   众小动物们顿时齐刷刷地看着他,连蜂蜜柚子熊和火龙果烈鸟都停止了争吵,气势汹汹地盯着他看。   被众多含义各异的视线所包围,果汁松鼠紧张得发抖。但是他战胜了自己的紧张,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蓝色的日历。   “这是镇长的日历本,上面记载着他的行程表。”果汁松鼠说道,不见寒看见在他拿出日历本的瞬间,火龙果烈鸟明显变了脸色,“镇长遇害的前一天,他的当日行程是——早上,去视察蜂蜜柚子熊、桃桃芝士猴和草莓冻仓鼠的工作;中午,去果汁松鼠的小屋吃午饭,然后回家睡午觉;下午,去看看兔包子、奇异森林蛇和樱桃慕斯猫;晚上,晚餐之后拜访玫瑰荔枝鹤和火龙果烈鸟,十二点之前回到家里并且就寝。”   “是的,但是那又如何?”火龙果烈鸟挺起胸脯,大声说,“他那天晚上的确在我这里逗留了很久,我们就甜梦镇未来的发展路线话题讨论了很久,两人相谈甚欢。他谈话完之后,就向我告辞离开了,我只是在门口送了他,根本没有离开自己的房子,先知可以为我作证!他最后死在自己的办公屋里,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蜂蜜柚子熊说:“或许你是对他下了可以延时发作的毒药呢?”   “你可以让奇异森林蛇去验尸!我家里也根本没有这种危险的东西。”   “事实如此明显,你竟然还要狡辩吗?”果汁松鼠说,“恰是因为镇长最后一个去拜访的是你家,你才有了杀害他的机会。这对你来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你只需要把你的闹钟调慢五分钟。镇长最重视行程表,对时间的把握要求严格到秒钟。他去拜访你,一定会算好回程的时间,赶在晚上十二点之前回到他自己的家里。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你偷偷将表调慢了五分钟,这样他回家入睡的时间,就晚了五分钟……没有在十二点之前入睡,他违反了行程表,因此被甜梦镇上的怪物吃掉了!”   “我昨天去你家送晚餐的时候刻意看了你的闹钟,确实有被调整过时间的痕迹。你没有亲自动手伤害镇长,但你确实是谋杀他的真正凶手!火龙果烈鸟,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火龙果烈鸟浑身的羽毛都炸开来,颤颤发抖。   “果然是你!”蜂蜜柚子熊厉声大吼,“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火龙果烈鸟并没有被拆穿行凶行为的懊悔,或者愤怒。她忽然露出了一个如在梦寐中的表情,嘴里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一些胡话。   “甜梦镇……甜梦镇……我的生活一直维持这种鬼样子,已经够久了!”她如痴如狂地大喊,“我受够这种每天都要看书写字的生活了!我憎恨写作,我既然生在一个童话小镇中,就应该像在童话里一样,过自己渴望的生活,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想要每天可以睡到中午十二点起床!想在午夜飞到星星树的树冠上跳舞!想要离开这座岛屿,去传说中风景瑰丽的大陆远足!和美丽的孔雀邂逅!谁愿意每天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起床、看书、吃饭、写字、吃饭、看书、睡觉……只要不按行程表去做,就像犯了罪一样!这凭什么?”   “你们都愿意吗,过这样的日子?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又哭又笑,扔了手里记录写作素材的活页本,快活地跳起舞来。   “死得好,他死得好啊!他自由了,再也不用过这种日子了!我也自由了,我要去跳舞,我要去飞了!”   她说着,振翅一抖,无数玫红色的羽毛像花瓣一样纷扬飘落,她要向天空飞去。   蜂蜜柚子熊抽出警官标配的水果刀,赶在她展翅逃离之前,一刀狠狠地捅中了她的胸口。   深紫红色的火龙果汁,夹着黑珍珠一样的果籽飞溅出来。火龙果汁溅在湖中,像墨水一样迅速地洇晕开,将七彩透明的琉璃湖染成了一片如梦似幻的粉红色。   “她疯了……!”   蜂蜜柚子熊狠狠地咒骂道。   果汁松鼠瑟瑟发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将蓝莓沙冰狼镇长的日历本交还给了蜂蜜柚子熊。   蜂蜜柚子熊对他挺身而出,为真相作证的义举表示了感谢。然后他向大家宣布,在选拔出新一任的镇长之前,自己将暂时接管蓝莓沙冰狼的镇长职务,代替镇长监督大家,继续完成每日行程表上的任务。   “镇长的治理方针是完全正确而且有效的,大家都很清楚,只有按照行程表去生活,才能过上和平而又幸福的生活。”蜂蜜柚子熊站在粉红色的琉璃湖旁,大声宣布,“这件惨案的元凶已经诛服,让事情就此过去吧!从现在开始,又是崭新的一天,崭新的生活!大家可以回去,继续完成自己行程表上的任务了。”   判决就此落幕,心有余悸的小动物们,三三两两地散去。   果汁松鼠也拉着不见寒,蹦向了回家的路。   将不见寒送到家门口,他语重心长地握住了不见寒的爪子,以一副长辈的口吻敦敦教导道:“……你看见了,不遵守小镇的规则,就会变成那样的下场!无论是镇长,桃桃芝士猴,还是火龙果烈鸟,他们的下场你都看见了,不是吗?答应我,不要再有奇怪的想法了!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地,过正常的、稳定的、平安的生活,答应我,好吗?”   不见寒看着他殷切的模样,理解他是一片好心,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点了点头。   果汁松鼠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地朝不见寒挥挥小爪子,往他自己家的方向蹦跶过去。 第146章 剧本八·童话之心·五   不见寒回到兔包子的小屋,时间才刚过七点没有多久。   他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日历,那本日历明明没有人翻动过,却自己掀了一页,变成了一个崭新的日期。上面贴着的、写有今日行程表的便签条,也自动换了一张新的。   【兔包子的今日行程表。】   【早上:七点起床,去琉璃湖打水,将水缸灌满。】   【中午:吃午饭,然后睡午觉。】   【下午:给花园里的菜芽浇水,施肥。打扫房间卫生。】   【晚上:吃晚饭,阅读书桌上的书本。十二点之前熄灯睡觉。】   日程表上要做的事情都很寻常,除了多了一样读书之外,和昨天比起来,没有太大的变化。   实话实说,不见寒还挺想试试不按行程表上的做,咸鱼一天会发生什么。   但是根据目前遇到的情况来看,只要不按行程表去做,就会触发剧本的必杀机制。在线索不足,剧本逻辑不清晰,手里还没有再来一次的情况下,倒也没有以身试法的必要。   他在门口站着,发了一会儿呆,还是老老实实地拎起小木桶,去湖边打水了。   琉璃湖离他家还真不算近,往返一趟,要相当一段时间。可以供他打水的木桶很小,花园里的储水缸又挺大,他粗粗估略了一下,要跑四五趟才能将水缸打满。   最后一趟跑到琉璃湖边的时候,一只小小的仓鼠从不见寒身边经过。草莓冻仓鼠吃力地拖着他的拖车,上面盛着几片白桃。见到不见寒路过,他连忙叫住不见寒:“兔包子,兔包子!别跑那么快,你等一下!”   不见寒拎着小水桶,停下脚步,转身歪着头看他。   仓鼠实在是太小一只了,或许才刚刚到不见寒巴掌那么大。他形状看起来像一颗倒放的草莓,又似乎很柔软很有弹性,像一颗半透明的果冻。对于这么娇小、这么柔弱的一只草莓冻仓鼠而言,拖着那么大的一辆拖车,还有那么多、那么沉重的白桃,实在是太辛苦了。   他气喘吁吁,身上的草莓籽都在颤抖中摇摇欲坠,细声细气地恳求不见寒:“兔包子,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不见寒问。   “你可以帮我,安葬一下火龙果烈鸟的尸体吗?”草莓冻仓鼠可怜兮兮地问。   不见寒犹豫了一下,兔子耳朵轻轻一抖。   “我今天早上的任务是将琉璃湖附近清理干净,但是我实在是搬不动了,光是收殓桃桃芝士猴的尸体,我已经快要不行了……”草莓冻仓鼠说着说着,几乎哽咽起来,“可是火龙果烈鸟的尸体还在这里!我真的清理不完了……熊警官为什么那么冲动,非要把事情闹到杀鸟的地步才行?我不想也被怪物吃掉啊!求求你,帮我一下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的声音和他的体型一样细小,带着恐惧又胆怯的颤音,实在很难让人拒绝。   不见寒沉吟片刻。   假设果汁松鼠所说的那种怪物真的存在,那么现在已知的是,怪物会杀死没有完成行程表任务的人。   但是在完成行程表任务之余,再去做其他的事,却不会被怪物盯上。就好比昨天他早上起来没有先给花园浇水,而是在小镇上溜达了一圈,还去果汁松鼠家串了个门,却也没有被怪物盯上。   换而言之,即使他帮了草莓冻仓鼠,对他自己,也是没有害处的。   “好的,”既然如此,不见寒就答应下来,“那我来帮你搬吧。”   草莓冻仓鼠对他的援手表示以十二万分的感激,并将和白瓷板配套的叉子和汤匙借给不见寒,方便他收拾火龙果烈鸟的尸体。   当不见寒左手拿勺,右手拿叉,来到那一堆被切割好的红心火龙果片面前时,他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不是来殓尸的,他是来就餐的。   兔子的体型比仓鼠大,他处理尸体的效率比草莓冻仓鼠要高多了,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操作如此熟练。总而言之,当他把火龙果烈鸟的尸体安葬好,又将花园里的水缸打满时,时间才将将抵达午餐的饭点。   果汁松鼠按时送来了午饭,他吃过午饭睡过午觉,又去给菜地浇水施肥,然后打扫房间卫生。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之后,竟然又飞快地到了晚餐时间。   吃过果汁松鼠送来的晚餐,他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点亮了萤火虫台灯,开始阅读自己桌面上摆放的那些书本。   这几本书似乎是一套的,封皮颜色不同,但是排版格式明显一致。每一本书最后一页上,都附有一张借还记录表,是从甜梦镇的小镇图书馆借来的。   几本书本署的作者名字,都是火龙果烈鸟。一本记录了小镇的诞生传说与历史,和不见寒在小镇地图旁边看到的内容介绍差不多,只是细节更为详尽。一本记录了小镇的各位居民,介绍他们各自负责的职责,和少许生活琐事。而最后一本,则是一本私人日记,这一本书引起了不见寒极大的兴趣。   他翻开日记本,一页页仔细地阅读起来。   “……人的生活是很狭小的。你每天盯着定好的行程表做事,忙忙碌碌在只有自己的生活中。早上起床,学习或者上班,吃饭,在看似毫无缝隙的工作时间中想方设法地偷懒,然后晚上睡觉。”   “你日复一日地生活,逐渐会觉得诗与远方、玫瑰和硝烟都离你很远,和你毫无关系。如果有一天,它们突然降临,你反而会不知所措,这是因为你还没有触碰到那条边界。”   “但当你触碰到那条边界的一瞬间,你就会发现,跨出你自己狭小的生活空间,直面广袤而未知的世界,实际上是一件多么轻易而又迫不得已的事情。”   写到这里,日记的主人似乎为了配合心态的转折,换了一种颜色的彩笔。   “我被这种遥远和神秘深深地打动了……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放弃我安逸、平和、仿佛一眼看得到底的人生,从生活惯性强大的轨迹中挣破而出。因为我知道,即使我的身体臣服于庸惰,我的灵魂将永远悬空,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我向往冰与火、不可思议与无尽梦幻的世界,向往玫瑰与硝烟,向往云端漫歌和旷野流放,向往能够看见每一朵花蕾绽开的双眼,和足以垂聆露水凝结在草尖的心。”   “——我心中有一个世界,我要带它一起降临人间。”   ……这是火龙果烈鸟的日记吗?   不见寒反复翻了两遍,一字一句的读完。然后他回想今天早上火龙果烈鸟死时说的那番话,和日记的内容进行对比之后,心中断下了一个笃定的结论。   这是他自己的日记。   就好像有些执笔者会借角色之名说出自己的心声或者看法,这大概是他在创作《甜梦镇》时,假借火龙果烈鸟之名,塞进日记文本里的一段私货。   但是既然会以火龙果烈鸟的名义出现,那么说明,火龙果烈鸟这个角色,多少和不见寒本人的个性特点有继承关系。   不见寒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开始后悔今天早上那么轻易就让蜂蜜柚子熊把火龙果烈鸟杀了。如果火龙果烈鸟没有死,或许可以从她那里问出更多的东西来……性格细节也好,看待事物的态度也好,对甜梦镇眼前一切的理解也好。   他想更了解过去的自己。   他想知道,那个连苍行衣这样的人都惦念不已的,甚至以一面之缘就愿意为他著书的不见寒,是一个怎样惊艳的人。 第147章 剧本八·童话之心·六   读完书,不知不觉就接近了十二点。   直到闹钟响起,提醒不见寒还有十分钟就到该睡觉的时间了,他才如梦初醒地放下手里的日记本,赶紧洗漱躺回床上。   临入睡前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仍然在思考这本日记写到的内容,以及这些内容中可能存在的,对剧本情节发展的暗示。   正如日记中所提到的,甜梦镇过的是一种循规蹈矩的,安逸、和平、一眼看得到底的生活。这种平凡的生活日复一日,甚至鲜少有人去怀疑为什么要遵循行程表做事。   大家的一天,从早到晚,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每天仿佛都过得很充实忙碌。时间在重复的任务中流逝得极快,快得像开完二倍速,还被人拉了进度条。   但在匆忙的一日结束之后,不见寒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的经历,扪心自问:我今天都做了什么?   答案却又好像是,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都没做。   大多数人都被这种生活所驯服,甚至发自内心觉得这稳定的一切是好的。一旦有人对规则产生怀疑,等待他的结局就是被抹杀——火龙果烈鸟,已经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然而,真的就要这样一直战战兢兢地,按照行程表的安排去生活吗?   恐怕也不见得。   他很坚信自己不是一个愿意遵循平凡的一切、过稳定生活的人。日记中说到,他选择“义无反顾地放弃这样的人生,从生活惯性强大的轨迹中挣破而出”……这才像是不见寒会做的事情。   这样想着,一股莫名的倦意袭上脑海,让不见寒没有更多思考的余力,就坠入了深黑的梦乡。   临睡前的意识模糊中,他还在不停地思考这个剧本更深层次的含义……他恍然想到,自从自己学了画画,做个老阴间人以来,有多久没有在十二点之前上床睡觉了?   隐约存在的印象里,他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习惯于昼伏夜出的作息。别说十二点准时就寝了,不熬到凌晨五六点根本睡不着。   真是怪事,怎么一进这个剧本,就很准时地开始犯困了呢?   恍惚之间,不见寒悟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恐怖剧本。   这是督促阴间人养成良好生活习惯的还阳作息模拟器啊!   第二天早晨,七点的闹钟准时将不见寒从睡梦中唤醒。   他起床洗漱穿衣服,擦过脸之后感觉整只兔都格外的清爽。不由得感慨,那么多人提倡早睡早起身体好,果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新的一天,新的阳光明媚,当然也有新的行程表。   今天的行程表,要求他早上将这两天收拾房间清理出的垃圾送到废品处理所去,下午仍然是给花园里的菜浇水和松土,晚饭后修建小屋后门果树的枝条,都是些日常工作。   不见寒将垃圾分好类各自打包,从床底下找出了兔包子的小拖车,把它们全都装车拖走。   废品处理所在小镇的边缘地区,平时鲜少有人问津。大家都是半周或者一周才会来一次,将自己家产生的生活垃圾送到这里来集中处理。   虽然说是废品处理所,但这周围却十分干净,并没有想象中杂物到处堆砌,散发着异味的情形。毕竟这里的负责者草莓冻仓鼠,是一个很擅长分类收拾东西而且又热爱干净的小动物。   当不见寒来到废品处理所时,这间小屋门口已经堆放了好几包被人遗弃的杂物,正等待被处理。在将东西丢在门口就走和礼貌地敲门通知草莓冻仓鼠之间,不见寒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后者。   不见寒叩响废品处理所的门扉,并且大声问:“草莓冻仓鼠,草莓冻仓鼠在家吗?”   无人应答。   或许是房屋的主人一大早就出门去执行日程表上的任务了?不见寒这样想着,将小拖车上的杂物搬下来,也堆在废品处理所的门口。   忽然扬起一阵风,一股带着清酸的草莓香甜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不见寒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忽然发现堆积在门口的那几袋子杂物,底部都染上了可疑的血红色。   他快速地将几袋杂物都拆开来查看,外乎一些废纸和厨余垃圾,最多就是小动物掉落的毛粘成的毛球,根本没有什么能渗出如此大量汁水的东西。不详的预感在心中升起,他再次敲响木门,更加大声地问:“草莓冻仓鼠,你起床了吗?!”   屋内仍然是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   不见寒用力撞了几下门,门反锁着,轻易撞不开。   他一边怀念自己被禁用的神器万能钥匙,一边向后退了几步,一段助跑之后冲向单薄的木门,狠狠蹬上去!   轰——   木门被他一脚踹开了。   门后是一副简直令人难以想象的、可怕的血腥场面。   小屋的后墙被砸穿了一个大洞,洞口几乎有数只兔包子那么大,只是由于小屋背面朝向山林,从正面走来时才不易被人发现。   阳光通过破洞照进屋中,飞散的木屑落满整间小屋,屋中只剩下一具不成鼠形的凄惨尸体。   透明的果冻被碾得稀烂,到处涂满了墙壁,而鲜红的草莓汁液四处流淌。水果被砸烂的香甜气味溢满了整间小屋,却莫名令人背后一寒。   不见寒看着墙上那个巨大的窟窿,和四处飞溅的果冻果汁,呆立原地。   这根本不是正常小动物能做到的事情——   “你在这里干什么?!”   背后忽然响起巨熊咆哮的声音。   不见寒仓猝回头,只见穿着警官服、腰上别着水果刀的大棕熊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地冲他走过来。   “好啊兔包子,镇长才刚刚去世两天,你就已经不打算遵守规则了吗?竟然敢当着我的面擅闯民宅……我靠,这是什么?!”   蜂蜜柚子熊才刚刚走近,就看见了屋中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不由得大声怪叫起来。   “草莓冻仓鼠?怎么会这样!”   蜂蜜柚子熊又惊又怒,一扭头,看向不见寒的目光里,几乎要喷火。   “是你杀了他?!”   “不,不是我。”不见寒举起双手,连忙为自己辩白,“我送家里的垃圾来到废品处理所,一开门就看到……”   “还想狡辩,这里除了你根本没有别人!”蜂蜜柚子熊粗暴地打断了不见寒的话,他巨大的熊掌一抓就擒住了兔子小得可怜的爪子,差点没把这小爪子撅折了。   “我现在就以谋杀其他镇民的罪名逮捕你!到监狱里去反省吧!” 第148章 剧本八·童话之心·七   “等等,我是冤枉的……”   不见寒一边替自己伸冤,一边在脑海中快速思考脱身的办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沙沙沙的脚步声快速接近。不见寒和蜂蜜柚子熊同时回头,只见拖着一袋杂物的果汁松鼠刚刚冲过来,见到他们拉拉扯扯,愣在了一旁。   “啊,啊?”果汁松鼠呆呆地发问,“这是怎么了?”   “他涉嫌谋杀草莓冻仓鼠,我正要将他逮捕回警局审问!”蜂蜜柚子熊巨大的熊掌指向不见寒。   “他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发现了这个案发现场!”不见寒为自己申辩。   “不,兔包子怎么可能杀鼠呢!熊警官,您一定是搞错了。”果汁松鼠也觉得朋友杀人之事不可思议,几乎是立刻就选择了相信不见寒,“兔包子是甜梦镇最和谐友爱、最遵守镇规的居民了!他怎么可能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不见寒:“……啊这。”   昨天晚上还在思考如何违法乱纪打破甜梦镇僵局的人,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发虚。   蜂蜜柚子熊在听完果汁松鼠的话之后,明显犹豫了片刻。不见寒抓紧机会,叫他去看废品处理所内部的情况:“警官你快看房子里那个大洞!明显那才是真正的凶手留下的作案痕迹。这么大的一个洞,区区我小小一只兔子,是绝对打不出来的。”   蜂蜜柚子熊听罢,抬头去看草莓冻仓鼠的小屋。   屋后破的那个大洞,确实不像是任何一个甜梦镇的居民有能力徒手制造出来的。假如只看案发现场的这副场面,令人不难想象到,案发当时,一个巨大的、怪物的头颅撞破小屋单薄的墙壁,伸进屋里,然后将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动物一口咬碎的情形。   听到这里,他对不见寒和果汁松鼠的说辞已经将信将疑,又问不见寒:“那为什么碰巧是你,正好出现在这里?”   “我今天上午的行程表是送垃圾来废品处理所,你不信的话可以回去查我的日历。”不见寒立刻快速说出了自己今天上午的全部经历,力图洗清自己的嫌疑,“收拾好垃圾来到这里后,我闻到很香的……呃,咳,是闻到了血腥味。我大声敲门问草莓冻仓鼠是否在家,没有得到回应。出于对他安危的担忧,我不得已破门而入,没想到将门踹开之后,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他的说辞与蜂蜜柚子熊所看见的情形对上了号,虽然仍有所怀疑,蜂蜜柚子熊还是缓缓松开了抓住他爪子的熊掌。   不见寒松了一口气,立刻站得离他更远了些。   蜂蜜柚子熊转身进入屋中,去查看案发现场是否还有其他蛛丝马迹。而果汁松鼠趁机赶紧跑到不见寒身边,小声安慰他:“你还好吗?……熊警官的脾气是比较急,不过他也是为了对甜梦镇的安全负责,你多体谅体谅。只要把话好好说清楚,他还是可以讲道理的!”   “不,问题不在这里。”不见寒回头看了一眼情形离奇的案发现场,“……我现在终于有点相信你所说的,甜梦镇上存在着一只吃人的怪物,这个传说了。”   “嗨……我早就说过了的。”   说话之间,蜂蜜柚子熊勘察完案发现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的表情非常严肃,让不见寒和果汁松鼠待在原地不要动,他去将所有的镇民全都召集过来。   一阵不算漫长的等待之后,镇上所有的镇民,陆陆续续地赶到了案发现场的门口。   “昨天晚上……我们镇子里,又出现了新的死者。”   蜂蜜柚子熊站在废品处理所的门口,所有镇民面前,语气沉痛地缓声宣布。   “我原本以为,这一切在惨案的凶手火龙果烈鸟诛服后就将终止,却没有想到,悲剧仍然在发生着!”   “你们当中有任何人,对这件惨案的发生,能提供任何线索,或者有什么头绪吗?”   果汁松鼠很积极地举起了爪子:“我知道!肯定是那个怪物做的,一定是因为草莓冻仓鼠没有遵守行程表做事,所以被怪物肃清了。”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屋中的那个大洞,示意大家都去看那里:“那明显不是普通小动物能够造成的痕迹,只有甜梦镇传说中的那个怪物才能做到。现在应该不会再有人怀疑这个传说的真实性了吧?”   蜂蜜柚子熊皱起了眉:“我们破案,讲究的是实际证据,而不是毫无缘由地相信一个没有经过任何证实的传说。”   “确实,只看这一场案件,案发现场造成的破坏痕迹,不能百分之一百断定,这就是怪物所为。”果汁松鼠说,“但是我认为,这确实是一种值得怀疑的可能性……有人知道昨天草莓冻仓鼠的行程表吗?他昨天做了什么?”   不见寒举了举爪子。这题他会答。   蜂蜜柚子熊:“兔包子,你说。”   “昨天上午我的行程是去琉璃湖边打水,将家里的水缸蓄满。最后一趟前往琉璃湖时,我在路边偶遇了草莓冻仓鼠。”不见寒说,“他说他昨天上午的行程表,是去将琉璃湖边打扫干净,但是那天琉璃湖边出现了两具尸体,以他一只小仓鼠之力,没有办法在规定的时间内,将湖畔打扫完,于是委托我帮助他给火龙果烈鸟收尸。”   果汁松鼠问:“于是你帮他了?”   “对,于是我帮他了。”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果汁松鼠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每个人都必须按照行程表去做事,而每个人都必须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打扫琉璃湖畔原本是草莓冻仓鼠的事情,但是他没有自己完成,而是让别人替他做了。所以怪物惩戒了他,必然是这样。”   不见寒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出话来。   那照这么说,他不应该帮助草莓冻仓鼠是吗?他好心想要伸出援手,反而成为了导致草莓冻仓鼠身死的的元凶,是这样的吗?   “当然,我没有说这是兔包子的错的意思。毕竟要这样究根结底起来,熊警官不应该杀死火龙果烈鸟,桃桃芝士猴不应该偷懒被处刑,造成让草莓冻仓鼠无法收拾的场面;火龙果烈鸟不应该谋害镇长,这样桃桃芝士猴就不会无人监管而偷懒,导致被处罚……把错误追究下去,是没有结果的。”果汁松鼠说,“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为他们哀悼,然后引以为戒。从现在开始,大家都更谨慎、更自觉地遵循行程表生活,维护我们得之不易的和平。”   蜂蜜柚子熊连连摇头:“不,这太荒谬了。我还是不能相信我们镇子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了!毕竟如果说火龙果烈鸟是一切的凶手,那无法解释,草莓冻仓鼠是如何在她死后遇害的啊?大家可以仔细想想,除了被熊警官诛服的火龙果烈鸟,镇长、桃桃芝士猴还有草莓冻仓鼠,他们的死亡,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没有遵循行程表做事!这还不足以说明,我们的甜梦镇是依照什么规则运转的吗?”   “但是从没有人见过那个怪物!”蜂蜜柚子熊很大声地说,“没有亲眼见证过的怪谈,我不能相信其为现实!先知……哦,对!先知,你来占卜一下,这一场凶案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凶手留下了什么线索没有。”   果汁松鼠颤抖起来:“熊警官!我认为我的推理已经十分严密而且合乎逻辑了,你不能因为没有亲眼见过怪物,而否认这种真相的可能性。排除一切不可能发生的,剩下的那个,就一定是真相!镇长的死,先知已经占卜过一次,我认为没有必要再辛苦先知来进行占卜了!”   “既然你坚信你的说法是正确的,那为什么不让先知用占卜得到的线索,来佐证你的推论呢?”蜂蜜柚子熊反问,“果汁松鼠,你在害怕什么吗?”   果汁松鼠瞪大了眼睛,和蜂蜜柚子熊对视。但是他似乎确实说不出更好的理由,也没有办法阻止蜂蜜柚子熊搬出玫瑰荔枝鹤来占卜。   蜂蜜柚子熊稍微向一旁让开了位置,朝先知做了一个伸掌礼:“先知,请。”   先知抱着他的水晶球,矜持地向众人颔首。然后他再次让水晶球漂浮在半空中,围绕着水晶球跳起了占卜之舞。 第149章 剧本八·童话之心·八   一阵翩翩起舞之后,水晶球中浮现出了众人想要寻求的答案。   占卜的结果与上次相比,没有任何变化。水晶球中出现的线索,仍然是那颗小小的、蚂蚁般大小的,颜色灰黑的植物种子。   不见寒察觉到,在占卜结果浮现出来之后,果汁松鼠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怎么会是一样的结果?”蜂蜜柚子熊颇为吃惊,眼睛恨不得贴到水晶球上去看,“先知,你确定你的占卜没有出错吗?火龙果烈鸟可是已经死了啊!”   “我的占卜——不会有错。”先知彬彬有礼地朝他鞠了一躬。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蜂蜜柚子熊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皱着眉头,负手在屋前来回踱步。   “唉……或许果汁松鼠说的对,在排除所有的可能性之后,剩下的那个结果,即使再出乎意料,也只能是唯一的真相了。”   蜂蜜柚子熊停下了来回踱步的双脚。   “那就是——凶手是你!奇异森林蛇!”   “啊?!”   在场众小动物都大吃一惊。   奇异森林蛇更是摸不着头脑:“这又关我什么事?”   “很明显,大家都相信,先知的占卜从未出错过,对吧?”蜂蜜柚子熊向左右询问,得到一片肯定的点头,“而像占卜中所示结果的黑籽,甜梦镇只有火龙果烈鸟、草莓冻仓鼠还有奇异森林蛇拥有。火龙果烈鸟和草莓冻仓鼠已经死于非命,那么奇异森林蛇,你就是最后一个与这线索相关的镇民了!”   一通推理猛如虎,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说的不错,熊警官。”奇异森林蛇道,“可是除此之外,我既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的时间啊?这几天我都在认真完成自己行程表上的任务,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除非我会分身术,否则我如何来到案发现场行凶?”   蜂蜜柚子熊摸着下巴沉思:“嗯……你确定你没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吗,比如说叫猕猴桃金蟒的那种?”   不见寒:“剧本已经从悬疑向着伦理剧发展了啊。”   奇异森林蛇:“不,没有,我很确信没有。更何况熊警官,你稍微看一看案发现场,就能明白,我根本没有可以造成这种情形的作案工具和手段。”   “这谁知道呢?”蜂蜜柚子熊摇头晃脑,“你不是医生吗?或许你可以在自己身上进行某些蛇体实验,使你自身拥有了非凡的超能力,一到夜幕降临,就化身为那种力大无穷的可怕怪物,又或者开着你暗中研发的巨大怪物机甲,去执行你所认为的正义……这也完全吻合果汁松鼠所说的怪物处刑论!真是完美的推理。”   不见寒:“啊这,这合理吗?”   奇异森林蛇:“没有那种技术!熊警官,请你现实一点。如果我们有如此先进、如此高超的科技,为什么不早点在星星树之岛上装一个巨型推进器或者螺旋桨,推动它在大海上航行,去寻找我们故乡的大陆,而是留在这里过日复一日的生活呢?”   不见寒:“神他妈流浪甜梦镇!怎么还越推越离谱了?!”   蜂蜜柚子熊:“好吧,既然如此,你不能说服我你无罪,而我也不能认定你有罪。那么就暂且将你认定为嫌疑人,各位没有意见吧?”   “目前情况特殊,我姑且愿意配合熊警官的工作,接受这个说法,但我仍然坚持真相就是我完全无辜。”奇异森林蛇说,“现在我对案情的真相,也越发好奇起来了,为什么会占卜出这样一条线索呢?”   蜂蜜柚子熊经过一阵沉思之后,又说:“不管怎么说,果汁松鼠有关怪物的说法还是很难以令我信服,毕竟那实在太离奇了……不过他的话给我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思路。确实,或许真的有某人或者某种东西,在暗中监控着我们,用死亡的阴影督促我们,将每日的行程任务严格执行。”   “确实,我也认同甜梦镇的每一个居民,都有严格遵守行程表任务生活的义务……但那是为了我们和平美好的未来,所自愿做出的努力!我们绝不应该因为受到装神弄鬼之人的死亡威胁,而被迫驱赶着完成任务!无论这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做的事情,这都太可恨了!我绝对不能接受。”   蜂蜜柚子熊越说越愤慨,厚实的熊掌握成拳头,锤在他自己的掌心里。   “诸位,我有一个提议!我们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让这个所谓的‘怪物’的传言像刀尖一样悬在头顶,我们没有人能够过上一天有安全感的、发自内心感到幸福的生活,我们必须解决这件事情!在镇长去世之后,作为代理镇长的我,有义务承担保护大家的责任、要让大家过上安稳生活。”   “因此,今天晚上,我不会入眠!我将会组织一个行动小组,在今晚将那个怪物引诱出来,然后将其彻底扑杀,还给大家一个太平的甜梦镇!”   “——说得好!”蜂蜜柚子熊慷慨激昂的演说打动了奇异森林蛇,他用尾巴尖啪嗒啪嗒地拍打地面,以示对蜂蜜柚子熊工作的支持,“熊警官,你总算说出了一些令人信服的话语。为了向你守护甜梦镇和平的决心表示敬意,也为了彻底洗脱自身的嫌疑,我申请自愿加入捕杀这个怪物的行动小组。”   “好的,感谢你的理解和支持。那么还有其他镇民愿意参与这次行动吗?事先说明,虽然我很希望大家都能为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做出相应的贡献,但由于这次行动仍然存在一定的危险性,所以还是以自愿为原则参加,我不会强迫任何一个镇民。”   蜂蜜柚子熊看起来威严而可靠的目光从每一个镇民身上扫过。   果汁松鼠首先跳出来激烈反对:“我是不会参加这种活动的!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要面对的是什么,也不清楚那个怪物拥有何等可怕的力量!他只需要跺一跺脚,别说我们,整座星星树之岛都会沉陷!我坚决反对这种无谓的牺牲,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为什么要一再去冒险呢?”   “你可以不参加,但是你不能阻止我们为了自己的美好生活奋斗的决心。”蜂蜜柚子熊说,旋即他询问不见寒,“兔包子,你呢?你愿意为了自己的美好生活奋斗吗?”   不见寒:“呃,我……”   不可否认,在这个关键的剧情抉择点,他确实动了一些想去看看热闹的心思。   但是他刚一张开口,忽然感觉脚背上一痛。低头一看,果汁松鼠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不见寒:“嗯,其实,我的看法是……”   脚背越来越痛了,果汁松鼠疯狂的用小脚板在拍打他的脚背。他转头看向果汁松鼠,只见这只小动物睁大了他的双眼,水汪汪的、黑曜石一般的两只大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哀求的神色。   不见寒不得不改口:“……好吧,我舍不得我好不容易养成的还阳作息!我还是个孩子,需要按时上床睡觉,早睡早起。就不参与你们的伟大行动了。”   果汁松鼠终于停止了疯狂踩脚暗示的动作。   “没有关系,这本来就是自愿参加的行动。”蜂蜜柚子熊对此表示了理解,又转头问玫瑰荔枝鹤,“先知,你的看法呢?”   “我——愿意为了改变悲惨的未来,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玫瑰荔枝鹤低叹道,“为此,你们或许会需要我的力量。”   “好的,那么最后……”蜂蜜柚子熊看向了唯一一个全程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也尚未表态的镇民,樱桃慕斯猫,“樱桃慕斯猫,你呢,你打算怎么做?”   看起来软绵绵的樱桃慕斯猫抱着她怀里的书,抬起头来,环视了周围的镇民一眼。   “唉,何必呢,这又是何必呢?”她嗓音软软地叹息,语调中似乎有着不尽的悲伤,“我们都会死去的,即使不是此时,亦会是彼时。何苦挣扎,何苦庸庸碌碌,又何苦折磨自己?无论是顺从,还是抗争;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你们不觉得,我们所选择的一切,归根结底,全都毫无意义么?”   蜂蜜柚子熊眉头皱得更深了。   樱桃慕斯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还不明白吗?我们生活在这样一座孤岛上,活着不被人看见,死后也没有人会知道。活着或者死去,怎样活着,或者怎样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要为此纠结争执呢?”   她说完,不等众人回答,抱紧怀里的书,一甩又长又软的尾巴,转身离开了。   果汁松鼠悄悄对不见寒说:“不用在意她的话,她总是喜欢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她只是一只很忧伤悲观的猫罢了。”   “好吧,看来她是不打算参加了。那么我们就分为两路,我、奇异森林蛇还有先知,现在就去准备陷阱,今夜蹲守那个所谓的怪物,并将其诱捕;果汁松鼠,还有兔包子,你们两个就按照行程表安排的任务做事,过好你们日常的生活。”蜂蜜柚子熊宣布道,“这样安排,大家都没有异议了吧?”   小动物们发出一阵稀稀落落的同意声。   “好的,那么大家去做各自的事情吧!”   众小动物们散开了。   不见寒也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开始完成行程表上剩下的任务。   等做完所有的行程表任务,到了晚上,看着床头的闹钟,他忽然有了一个奇异的发现。   行程表上只说了,十二点时必须上床入睡。但是没有具体规定,十二点睡着之后,从午夜十二点到次日早上七点,这段时间之内镇民必须要一直保持在睡眠状态之中。   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某镇民白天睡喝多了,半夜忽然内急憋醒,要出门上厕所。那怪物会因为他起夜而将其击杀吗?   不会吧。   又或者某镇民睡觉睡到一半,被噩梦惊醒,怪物会因为他没有在这段时间内一直保持睡眠状态,而判定他违反规则,将他吃掉吗?   也不会吧。   既然不会,那就说明,在这规则的缝隙之间,存在相当的可操作性。   他完全可以定一个闹钟,在晚上十二点入睡过后,再将他自己闹醒。这样一来,他既完美遵守了行程表,又可以在午夜过后的夜间行动。在规避怪物必杀机制的同时,能够参与蜂蜜柚子熊他们对怪物的捕杀行动。   ——我简直是个天才!   想到这里,不见寒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去扒拉自己的闹钟。闹铃响起的时间并不能调整,但是闹钟的指针时间需要校对,因此是可以调整的。他只需要将时间往后调十分钟,那么闹铃就会在指针的十二点,实际的十二点十分响起,将已经进入睡眠、完美执行过行程表的不见寒闹醒。   此后,一直到早上七点,都是不见寒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他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去协助蜂蜜柚子熊他们,可以一起去看看那个所谓的甜梦镇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果然,还阳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老阴间人才是我本色。   调整完闹钟,不见寒十分放心地躺回床上,陷入了安逸的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   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将不见寒从梦中惊醒。   他猝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发现阳光已经从玻璃圆窗中照入了他的小屋。   已经是早上了?   他看了一眼闹钟,时间赫然显示,离早上七点还差几分钟。   不对,他昨天晚上不是调过闹钟了吗?为什么他没有在午夜被闹铃吵醒,而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来不及思考太多,他跳下床穿上衣服,冲到门口将门拉开,只见果汁松鼠正站在门外。   “啊,早呀?”不见寒跟果汁松鼠打招呼,“你怎么过来了,熊警官他们捕猎怪物的行动成功了吗?”   果汁松鼠仰起头,两只大眼睛红通通地看着不见寒。   “昨天晚上,”他哽咽着说,“熊警官、鹤先知,他们全部……全部都,遇害了!” 第150章 剧本八·童话之心·九   警务处一片狼藉,场面血腥,令人惨不忍睹。   一个巨大的糖渍柚子被一口两半,横在窗边,琥珀般的蜂蜜浆从断面汩汩溢出,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金色。而更靠近门的地方,散落着一堆破碎的荔枝果肉。荔枝肉呈现乳白色,像白玉一样莹润剔透,上面还洒着一片玫瑰花瓣。   水晶球在地上摔得粉碎,已然黯淡无光。   看现场的状况,似乎是蜂蜜柚子熊先遭受了攻击,被一口毙命。而玫瑰荔枝鹤在目睹蜂蜜柚子熊凄惨的死状之后,企图逃跑,却没能来得及,被杀死后尸体还撕碎在了门口。   “怎么会这样?!”   不见寒有些愕然。   “他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那怪物一个的对手吗?”   “我早就说过了,怪物是不可战胜的……”果汁松鼠抽抽搭搭,擦掉眼角的泪水,“你们都不相信!”   “等等,熊警官、鹤先知都遇害了,”不见寒忽然反应过来,现场少了一个本应该在这里的家伙,“那奇异森林蛇呢,奇异森林蛇去哪里了?”   果汁松鼠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没有看到他,他不会也被害了吧?!”   “不会吧。”不见寒愣了好一会儿,“在案发现场没有见到他,比起被害,你不觉得,他更有凶手的嫌疑吗?如果始终找不到他去哪里了,那他或许……”   糟了!   “那他就是凶手!他或许还潜伏在这里,正等着伏击我们!”   不见寒刚想拉着果汁松鼠逃跑,果汁松鼠却上前一步,将不见寒挡在身后。   明明体型比兔子要小,明明已经害怕得浑身发抖,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将不见寒护在了身后。   “你快跑啊!”他带着哭腔的嗓音大喊。   吱呀——   说时迟那时快,警务处内,档案柜的门动了一下。   在不见寒和果汁松鼠紧张的注视下,一节又尖又细的绿色尾巴从档案柜里伸出来,将柜门左右拨开。   “奇异森林蛇!”果汁松鼠鼓起勇气,大喝一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节尾巴尖颤动了一下,一个哆嗦,将柜门推开了。   盘缩在档案柜里的奇异森林蛇,也整条蛇呆滞发白。他看见面前同镇邻居暴死的惨状,整条蛇弹了一下,惊恐地大叫起来。   “不是我!”他在柜子里四处惊惶游蹿,头尾在柜子中四处撞壁,发出砰砰的巨响,“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没有干!放过我,别杀我……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吃我!”   不见寒和果汁松鼠看见他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都呆住了。   不见寒问:“他这是怎么了?”   果汁松鼠愣愣地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难道他真的不是凶手……但是所有证据,明明都指向他啊。”不见寒纳闷地嘀咕了一句。   不见寒越过果汁松鼠,从地上捡起蜂蜜柚子熊的遗物水果刀,谨慎地接近奇异森林蛇。   “喂,蛇医生,你冷静一点。现在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害你。”不见寒将水果刀背在身后,劝说奇异森林蛇,“你看到什么了?昨天晚上在警务处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奇异森林蛇歇斯底里地大叫。   果汁松鼠瑟瑟道:“他被吓疯了?”   “你最好冷静一点。”不见寒暂时没用动用水果刀,而是一脚蹬在蛇肚子上。   被不见寒重重一踹,奇异森林蛇重重撞在柜壁上,弹了一下,终于不再乱窜了。他在柜子底部趴了一会儿,终于渐渐回过神来,眼神不再狂乱溃散。   “我看见了……”他用颤抖的声音,饱含敬畏、恐惧地说道,“我看见了,我看见那个怪物了!它好大,好可怕……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与它抗衡!它太恐怖了!”   “它冲进来,一口就咬掉了熊警官的半边身体!我被吓得呆在原地,连一丝逃跑的念头都难以升起……熊警官将我塞进柜子里,然后我就吓晕了过去……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不知道!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等,你说你看到了那个怪物。”不见寒很快在他混乱的叙述中抓住了重点,“那个怪物长什么样子?”   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恐怖怪物,终于有人真正目击到它了!   奇异森林蛇的目光一阵涣散,似乎在回忆昨晚恐怖经历的场面。   “它很大,很大一只……”他声音僵硬地,企图将自己所见的可怕景象努力复述出来,但他仍然惊魂未定,因此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太大了……而且很黑,像夜晚一样黑。它有巨大的爪子,光一个爪子就有熊警官那么大……对了,它没有毛!它的表面覆盖着……鳞片?对,盖满黑色的鳞片,很细很小,密密麻麻……”   他说着说着,用尾巴尖在半空划动着比划起来,企图让不见寒和果汁松鼠理解他的描述。   不见寒问果汁松鼠:“他所说的,是你那个甜梦镇传说提到中的怪物吗?”   果汁松鼠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回答:“这我怎么知道呢?毕竟他才是传说怪物的目击者!或许他说的那个就是吧。”   不知回忆到什么,奇异森林蛇又受到了刺激,再度在柜子里冲撞挣扎起来:“别吃我!不要,不要吃我!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不要命的挣扎令他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但他似乎毫无知觉,只是一味地想要逃离自己心中无法承受的恐惧。   “好可怜。”果汁松鼠同情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彻底被吓疯了!”   不见寒问:“等等,我还是觉得他有点可疑。同样是在这里守夜,为什么熊警官和鹤先知都遇害了,他却没有被怪物吃掉呢?”   “……或许怪物每个晚上吃人的数量,也是有限制的?”果汁松鼠不太肯定地回答,“比如说连吃了两个,吃饱了,于是就放过了他,之类的……唉,先不提这些了。总之,我们先将他送回他的家里去吧!”   不见寒点了点头。   但是看奇异森林蛇的这副样子,他恐怕也没有办法再完成今天的行程表任务了。即使昨晚他侥幸从怪物口下逃生,等到了今天的夜里,他仍然难以免于一死。 第151章 剧本八·童话之心·十   将奇异森林蛇送回了他的家中,果汁松鼠对不见寒感慨道:“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可怕所在吧……!”   不见寒沉默不语。   除去疯掉的奇异森林蛇,整个甜梦镇,就只剩下他、果汁松鼠,还有樱桃慕斯猫,三个镇民了。   整座甜梦镇,即使是沐浴在晴朗的阳光下,也好像被一种压抑的、阴暗的,甚至是恐怖的气氛所笼罩着,令人背后一阵阵地发凉。   “不过他到底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疯洗脱嫌疑,也还有待商榷。”果汁松鼠心有戚戚地叮嘱不见寒,“毕竟熊警官和鹤先知都死了,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只有他一个,他看到怪物究竟是真是假,看到的怪物长什么样,可不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吗?……虽然我也不愿意以恶意去揣测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邻居,但是兔包子,你可千万要小心呀!现在甜梦镇只剩下我们四个了,不能再有人死去了。”   他说着,又很郑重地握住了不见寒的爪子。   “答应我,兔包子。”果汁松鼠忧心忡忡地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遭遇什么情况,你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无论何时,都以自己的安全为优先!答应我好吗?”   “呃,好。”不见寒点点头,还是始终不太适应他的热情和关切,只能干巴巴地答应,“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嗯,那就好。”果汁松鼠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在甜梦镇里,最重视的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按照行程表上去生活,这样就可以平稳地度日,千万别像他们一样冲动行事了……你应该知道的,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成为英雄,而我也不需要你去成为那样的英雄。我只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   面对他诚挚期盼的眼神,不见寒也说不出什么,只好无言地点点头。   于是果汁松鼠回去做他自己的事情了。   不见寒也回到家里,去看看自己今天的行程表,   今天的行程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早上浇水除草,下午洗晒衣服打扫花园卫生,只是晚上多了一项,去图书馆还书。   对了。不见寒拿起自己放在桌面上的那几本书。这些书有从图书馆借来的借记卡,说明是火龙果烈鸟写作之后,被收纳在甜梦镇图书馆中的。   那么作为图书馆的管理员,樱桃慕斯猫和火龙果烈鸟之间,或许相当熟识,甚至两人之间共享着其他小动物不知道的信息,也说不定。   他决定今天晚上去图书馆还书的时候,顺便问问樱桃慕斯猫有关火龙果烈鸟的事情。   夜幕很快降临了。   甜梦镇的夜晚并非一片纯然的漆黑,而是有着美不胜收的夜景。头顶茂密的星星树盛开成一片星海,在清凉的夜风中闪烁摇曳。坠入深海的星星化为了波光,而坠落在丛林、草木间的星星,则变成闪烁的萤火,无声地在童话小镇中明灭,一副如在梦幻中的景象。   怀里抱着一叠书,走在镇子间的小路上,不见寒心想:假如不是时刻有死亡的阴影在头顶笼罩,或许真的会有很多人,愿意循规蹈矩地遵守行程表的章程,日复一日,安稳地生活在这座梦境般的童话小镇里。   他来到了樱桃慕斯猫居住的树屋图书馆,抱着书吃力地爬上了藤编的楼梯。   树屋图书馆沿着粗壮的树干层层环绕搭建,而内部的装修十分复古。四面墙壁都凿成了书架,一丛丛与树木共生的藤蔓从书架顶端垂下,充当了替书本遮挡灰尘的帘幕。   樱桃慕斯猫就在树屋图书馆的大厅里。她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卷成一团。抱着一本书,懒洋洋地看着。她身边燃烧着一丛旺盛的炉火,很明亮,暖洋洋的,面前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杯热腾腾的麦茶。壁炉燃烧的炭香味和清幽的茶香味充斥着图书馆,而她慢吞吞地翻着书页,这实在是不能更惬意的生活。   “你好,我来还书。”不见寒将手里的书放在她面前的小茶几上。   樱桃慕斯猫放下手里的书,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   她伸出爪子扒拉扒拉,将不见寒交还的几本书扒到自己面前,然后粗略地翻阅了一眼。   “啊,”她慢吞吞地说,“是火龙果烈鸟的书。”   “是的。”不见寒说,“不好意思,我是想问你,有关火龙果烈鸟的这本日记,她在写的时候……”   话还没问完,不见寒猝然收住了声音。   因为当着他的面,樱桃慕斯猫亮出了利爪,一划将火龙果烈鸟的日记内页撕了个粉碎。然后她细长柔软的尾巴一卷、一甩,就将这本日记丢掉了壁炉里。   炉膛骤然大亮,熊熊燃烧。被撕碎的日记本顷刻便被火舌卷成了灰烬。   不见寒张口结舌。   半晌,他问:“……为什么要烧掉?”   “火龙果烈鸟已经死了,你不是看见了吗?”樱桃慕斯猫对不见寒说,“你看到她的下场了,因此可以见得,她所说的那些话,都是一派胡言,没有任何价值,也没有用处。她写在书上的文字,也不过是些痴人妄语。既然如此,全都烧了又如何?在他人眼中,或许这正是它们唯一的归属。”   不见寒愣了半天,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的诘问。他觉得这不对,但是一时想不到要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反驳。   最终也只能说出一句苍白无力的:“不是这样的。”   “她一生都用在这些徒劳无功的挣扎上,即使如此,她得到了什么呢?”   樱桃慕斯猫说着,熊熊火光照映在她圆润的侧脸上。她总是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又大又圆,在火光的阴影中,显得格外透亮而冷漠。   “……你莫非没有感觉到吗?我们的行程表上、生活中有那么多的事情,等待我们去完成。去做,这些事情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不做,就会因为违逆规则被杀死。那究竟做是对的,还是不做是对的?去做有意义吗,而不做的意义又在哪里?”   “自我们诞生伊始,皆在荆棘丛中。动亦是死,不动亦是死。”   “那么,你是选择停留在原地,等待灵魂消亡的降临;还是在荆棘中沥血前行,直至肉身力竭死去?” 第152章 剧本八·童话之心·十一   不见寒还没有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樱桃慕斯猫已经娇气地一甩尾巴,朝他下了逐客令:“快到晚上十二点了,我该睡觉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说完,她叼着书,步姿曼妙地爬上了其中一座书架顶端,并且在上面安逸地趴好。   不见寒看了一眼挂在书架上的时钟,发现她说的确实不错。于是只好悻悻将疑问放下,沿着藤编梯子爬下了树屋图书馆。   星星树摇曳着璀璨的星光,将夜空照映得一片透亮,就连月亮都失去了应有的光彩。凭借这些星光的照明,即使没有路灯,不见寒也同样能看清面前回家的路。   他刚朝面前的小路迈出两步,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书架哗啦倒地的声音。   “……樱桃慕斯猫?”不见寒回身喊道,“你没有事吧?发生什么了,樱桃慕斯猫?”   树屋图书馆里没有传来回答。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不见寒心中升起。   难道是怪物的袭击?   不对,还没有到十二点啊。   顾不了太多,他决定先回去看看。他冲回树屋底下,攀着藤梯努力向上爬。但是攀爬这种事情对于兔子来说,到底还是太为难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爬回树屋的平台上,跑进图书馆里。   他踉跄着推开了图书馆的大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书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成片地倒在地上,被珍藏的书籍四处散落,有些飞进了壁炉当中。壁炉中的火焰,沿着飞散的书本蔓延而出,很快将地上的书堆和木架都点燃,眼看无人看管就要泛滥成灾——   而原本应该负责阻止这一切的图书馆管理员,身影孤零零地高挂在树枝构成的屋梁上。   藤蔓挽着她的残躯,融化的慕斯奶油滴滴答答溅在地板上。她总是灵巧摇摆或者卷起的尾巴,安静笔直地垂落下来。   眼看火苗就要撩到身上的绒毛上,不见寒迫不得已退出了树屋,在烈火将他也吞没之前逃离了图书馆。等他终于离开这里,回头望去,只见滚滚浓烟遮蔽了炫目的星海,巨树在烈焰中烧成一把冲天的火炬。   “先去告诉果汁松鼠吧。快要十二点了,要救火或许来不及。”不见寒抹了把沾满飞灰的脸,“她这又是什么意思,想趁我们在睡梦中,将整个甜梦镇烧干净吗?”   但是时间已经非常紧迫,容不得多犹豫了。不见寒顶着夜风,朝果汁松鼠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出乎他的意料,果汁松鼠并不在家。   “已经快要十二点了。他为什么不在家?和日程表有关吗,如果他不在家,现在应该在哪里?”   情态紧急,不见寒也顾不得太多。他踹开了果汁松鼠家的门,冲进去四处翻找,想看果汁松鼠的行程表,从而推断出他现在的位置。   他最终在衣柜里找到了果汁松鼠的闹钟和日历。日历上的行程表写着,今晚这个时间,果汁松鼠应该在家整理明天做菜要用的食材。   “……可是他为什么不在家?”   啪嗒。   一件衣物掉了下来,落在不见寒脚背上。   他捞起这件衣物,正想把它塞回衣柜里,忽然感觉手心里湿湿黏黏的,好像摸到了一把很粘稠的东西。   他愣了一下,拿着这件衣服冲到门口。   借着图书馆火光的照耀,他看见自己手上拿的是一件雨衣。雨衣袖口上沾着金黄色的蜜浆,而当他将雨衣展开时,一股玫瑰与荔枝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原来一直以来最与他交好的果汁松鼠,才是这一系列凶案的罪魁祸首!   电光石火之间,许多曾经他忽略的、没有留意的细节,一一涌上心头,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   第一天进入甜梦镇的时候,他去果汁松鼠家拜访,果汁松鼠不让他进门时,他看见了杂物堆里掉落的蓝莓……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蓝莓是水果吗?那是没来得及被处理掉的镇长残尸。   之后果汁松鼠反复强调,镇上有怪物,不按照规则生活就会被吃掉。一个无凭无据的传说,为什么如此被他笃信?因为他就是那个会在午夜之后化身怪物,严格执行规则,将所有违反者戕杀的家伙!   为什么玫瑰荔枝鹤占卜时,果汁松鼠格外紧张?为什么占卜显示出来凶手的线索是一种小小的黑籽?果汁松鼠的名称只说明了他的本体是果汁,却没有说明是哪一种果汁……假如是奇亚籽果汁呢?   一切线索全部归位吻合,指向了最后的真相。   所谓的怪物、凶手,就是果汁松鼠。   这完全合理!   不见寒冲回屋内,将雨衣塞回果汁松鼠的衣柜里。然后他拿出果汁松鼠的闹钟,指针指向十一点五十分。   只差十分钟就到十二点了。   或许现在他冲回自己家里,躺在床上入睡还来得及完成今天的行程表……但是他真的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去睡觉吗?   仅仅是为了能活下去,将真相藏在心里,装成无知的样子,继续重复单调没有意义的生活?然后日复一日提心吊胆,在行差踏错和被揭穿的恐惧中苟且偷生,磋磨到生命尽头?   樱桃慕斯猫刚才那两句严厉的诘问,振聋发聩,在火光中于耳边回响。   “……那么,你是选择停留在原地,等待灵魂消亡的降临;还是在荆棘中沥血前行,直至肉身力竭死去?”   不见寒飞身奔出了果汁松鼠的小屋。   ——他绝不是逆来顺受,听从规矩摆布的家伙。   他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只会信任自己的选择。假如有人要束缚他以规则,他绝对不会听从;假如有人要因为违反规则杀他,那他就杀了那个人!   现在眼看就要到十二点了。假如果汁松鼠真的就是那个自以为在执行正义的怪物,那么他现在会去的地方只有一处。   他会去奇异森林蛇家,杀死今天因为精神失常没有完成行程表的奇异森林蛇。   不见寒一路冲到奇异森林蛇家门口,这座屋子里仍然亮着灯。而他果然看见奇异森林蛇家门口有一串新鲜的脚印,果汁松鼠恐怕已经进去了。   他抽出今天早上在案发现场捡到的,蜂蜜柚子熊遗留的水果刀,靠近了屋门口,仔细侧耳倾听。   “——不要杀我!”   奇异森林蛇的尖叫声在黑夜中响起,伴随着家具等物噼里啪啦落地的声音,似乎是尾巴在地上狂扫挣扎。   “我按行程表做了的!我今天都按行程表做了的……为什么杀我?你没有理由杀我,你不能杀……等等,不要!求求你放过我吧!”   他的尖叫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阵锋利的刀切开水果的声音。不见寒甚至能听见果汁飞溅出来的水声。   “全都按照行程表做了,那又怎么样?”   这是果汁松鼠的声音。   与不见寒印象中温和得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不同,这一句反问,充满着执掌生杀权柄的冷酷。   “你看见了‘怪物’的样子,所以不能让你活下去。”   刺啦一声刀响。   刀锋切割水果的声音清晰可闻。光是听声音,不见寒就能想象出刀刃深深没入水果的躯体,然后磕在地板上,旋即向后拖划,利落地将之一劈两半的场面。   奇异果带着微微清酸的香甜味,从门缝中溢出来。   “对,不要瞑目。记住是我杀了你。”果汁松鼠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些许疲惫,“如果你死后有冤魂,那请你记得,要恨,就憎恨我吧。”   随后是一阵呛啷啷乱劈乱砍的声音,似乎是在伪造尸体被怪物撕咬的现场。   ……原来他就是这样作案的吗。   不见寒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刀柄,藏身在屋侧墙后。   忽然之间,一股不合时宜的眩晕,涌上了他的大脑。他脑子一阵发昏,沉重的倦意让他眼前一黑。   该死,快到十二点了。   这可恶的生物钟!为什么偏偏要到这个时候犯困?!   他一咬牙,在自己的大腿上划了一道,用剧痛力图让自己保持清醒。这确实起了作用,虽然没能让他彻底摆脱倦意,但不至于当场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他简直不敢想象,假如他就地昏睡在这里,等果汁松鼠出门,看见门边睡着一只兔子,会把他切成什么惨状。   四处劈刀的声音停止了,大约是果汁松鼠已经结束了对尸体死状的伪装。   紧接着,一阵向门外走来的脚步声响起。   啪嗒、啪嗒、啪嗒。   吱呀——   门被推开了。   又一阵更加强烈的眩晕袭上大脑,不见寒感觉倦意更加沉重了。他的手脚都重得不听使唤,几乎要瘫倒在地。   但是现在是千钧一发之际,不是果汁松鼠死,就是他亡!   他一咬牙,双爪握紧刀柄,在目标迈出门口的一瞬间冲了上去。   大脑剧烈的眩晕中,他两眼发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捅到了哪里。幸亏手中的水果刀足够锋利,一瞬间就没入了他面前敌人的身躯中。在几乎统治了他所有思绪的困倦里,他干脆闭上双眼,用尽浑身最后的力气,横刀用力一挥!   脸上一阵温热,好像有汁液溅在了他的脸颊上。   朦胧中,从极遥远处,似乎传来了有人对他说话的声音。他隐约能意识到那是果汁松鼠的声音,但他听不清楚对方究竟说了些什么。   旋即意识一沉,坠入黑暗。   仿佛过去了一瞬,又仿佛时间已经流逝了很久,不见寒忽然惊醒过来。   眼中黑暗褪去,面前的一切逐渐开始显色。他脑海中的困意消退,思维和感官终于又可以如常活动了。   在恢复清醒的怔愣中,他闻到了一股橙子的清香。   他睁大双眼,看着面前的一切——他眼前是一个被剖开了一半的橙子,裂口处流淌出橘黄色的晶亮橙汁。   而这个橙子和地面上的一切,正在变得越来越小、离他越来越远……   不,并不是这一切在变小。   而是他变大了。   水果刀哐啷啷掉落在地上。   包子绵软雪白的表皮裂开,无数漆黑的、细小的植物籽从裂口处蜂拥而出,将白软的面皮覆盖,密密麻麻地堆砌,最终堆出了怪物骇人的形体。   不见寒抬起手,看见了自己的,一双被黑色细密的鳞甲覆盖的,硕大无比的利爪。 第153章 幕间五·自疑·一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检测到当前剧本情节完成度达标。恭喜玩家不见寒成功通关二星情节剧本《甜梦镇》。】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通关奖励已结算完毕。奖励物品已发送至玩家背包,请及时查收奖励。】   【欢迎回到复苏市。】   【恭喜玩家一次性通关二星情节剧本《甜梦镇》,获得成就[一命通关]。玩家获得奖励物品:商城抽奖券x1,可以前往游戏商城进行抽奖。】   【获得游戏币x1000。】   【获得道具:水果刀x1。物品描述:一把切过橙子的水果刀,用来背刺队友可以产生奇效。】   【获得道具:兔包子的身份纪念卡x1。物品描述:讲个冷笑话,包子是芝麻馅的。】   【获得道具:《甜梦镇》的创作手札x1。物品描述:故事原作者的创作手札,里面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见寒从床上坐起来,手都在发抖。   他的预感果然是对的,老阴间人根本不可能画出阳间剧本。   神他妈垂死病中惊坐起,小丑竟是我自己!   那个所谓的“甜梦镇怪物”,就是兔包子本兔。兔包子白天是甜梦镇遵纪守法的镇民,然而到了夜间,就会在睡梦中变身成巨大恐怖的怪物,去吃掉白天时没有遵循日程表做事的镇民。   由于夜间的行动全程都处于睡梦中,没有自主意识,所以就给只会相信自己眼见线索的玩家创造了一个绝佳的视觉盲区——玩家对这些小动物没有杀心,也没有残害他们的记忆。因此,玩家只会根据线索怀疑其他可疑动物是凶手,根本不会想到,凶手竟然就是自己。   然而这时,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常言道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兔包子吃掉了这么多的小动物,怎么会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呢?但凡留下一点线索,足够聪明的玩家,也有怀疑的自己的可能。   于是,另外一个角色就登场了。   作为兔包子最好的朋友,果汁松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兔包子即是甜梦镇怪物的真相。大约正如不见寒所推测的那样,只要在十二点之前准时入睡,十二点过后重新醒来,就不会被归入违背行程表的行列。   事件的具体发展已经无从得知,但是根据已知的情节可以逆推,当时的情形可能是这样的。兔包子变身怪物去杀害镇长蓝莓沙冰狼的当晚,果汁松鼠可能起夜了,然后正巧看见传闻中的怪物往镇长的办公屋方向去。   即使十分恐惧,他仍然选择一路尾随,见证了镇长被杀害的现场。为了弄清楚这个恐怖巨怪从何而来,他一路跟着怪物离开,最后震惊地发现,这个怪物竟然回到了好友兔包子的家里,并且变回了兔包子的样子。   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之后,果汁松鼠在揭穿兔包子就是怪物的真相,和不顾一切维护好友的安全之间选择了后者。于是他趁所有人都在睡梦中时,替兔包子收拾了作案的线索,包括蓝莓汁和镇长的残尸蓝莓,这就是不见寒第一次去见果汁松鼠时他屋中蓝莓的由来。   从那以后,他就调整了闹钟,让闹钟每夜十二点过后将自己唤醒,去查看今夜怪物是否杀人,并替怪物收拾残局。   这也是为什么在众小动物聚集在案发现场,讨论真相和凶手时,果汁松鼠如此笃信是甜梦镇怪物作案的原因。他才是怪物的第一个,也是当时的唯一一个目击证人。   为了解决这件事情的后续问题,他带走了镇长的日历和行程表,并在次日桃桃芝士猴之死的审判会上,揭穿了火龙果烈鸟对镇长的暗害行为,把谋杀罪名全部安在火龙果烈鸟头上。   与此同时,他一再强调怪物存在的真实性和不可战胜性,希望能震慑所有人都按行程表生活。因为只有这样,“甜梦镇的怪物”才不会再次出现,而兔包子是怪物的事情,就永远不会被揭穿。   但他万万没想到,冲动性急的蜂蜜柚子熊竟然当场击杀了火龙果烈鸟。这一举动,直接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恶果。   能力有限的草莓冻仓鼠无力收殓两具尸体,未能按行程表完成任务,当夜被怪物吃掉。这是果汁松鼠始料未及的。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蜂蜜柚子熊竟然因此被大受刺激,直接决定守夜捕猎怪物。   同样是当天晚上,好奇蜂蜜柚子熊要如何捕猎怪物的不见寒给自己调整了闹钟时间,希望闹钟能够在十二点过后将自己吵醒。   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午夜十二点,自己会在睡梦中变身怪物,离开自己的小屋。那时闹钟根本不在他身边,自然也不可能将他叫醒了。   果汁松鼠所说的怪物一夜杀人的数量有限,应该也是对的,只吃一只小动物,就足以让怪物饱腹了。吃掉蜂蜜柚子熊之后,怪物无暇顾及另外两个守夜者,打着饱嗝离开了。   幸存的另外两者,奇异森林蛇被蜂蜜柚子熊塞进档案柜里,吓得昏死过去。而玫瑰荔枝鹤在目睹过怪物真容之后,终于明白了自己占卜出的线索真正的含义——那不是火龙果烈鸟的火龙果籽,不是草莓冻仓鼠的草莓籽,也不是奇异森林蛇的奇异果籽,当然更不是什么奇亚籽……   那是芝麻,包子芝麻馅里的芝麻。   他立刻就醒悟了真正的怪物是什么。   他死里逃生,正想等到天亮将真相告诉所有人,却没想到,刚逃到门口,就和前来替怪物收拾残局的果汁松鼠撞了个正着。   为了替兔包子保守这个秘密,果汁松鼠毫不犹豫,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了玫瑰荔枝鹤,并将他的尸体砍碎,伪装成怪物撕咬的样子。   但晚来一步的他在紧张中疏漏了一点,另一个幸存的目击者奇异森林蛇,被蜂蜜柚子熊藏在了档案柜里。   次日早上,果汁松鼠和不见寒一起去案发现场查看,终于发现了躲在柜中的奇异森林蛇。奇异森林蛇说出他看见怪物真容的那一刻,果汁松鼠就起了杀心。反正整个甜梦镇也只剩下三两只小动物了,他自己是如此遵守规矩,只要其他动物全都死光,他和兔包子就能一直和平安稳地生活下去。   是夜,不见寒遵循行程表的安排,去图书馆还书。果汁松鼠拿上他的厨具刀,去拜访奇异森林蛇。他没有想到的是,笃信了怪物存在的奇异森林蛇,即使疯掉也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竟然完成了行程表上的所有任务,怪物今晚不会来吃他。   于是果汁松鼠决定亲自动手。   与此同时,还书之后见到樱桃慕斯猫绝望自缢,还纵火焚毁了树屋图书馆的不见寒,决定将这件大事告知果汁松鼠。他来到果汁松鼠家,发现果汁松鼠不在,却意外在衣柜里找到了果汁松鼠杀死玫瑰荔枝鹤那夜所穿的雨衣。   铁证如山,他由此推断出果汁松鼠就是一系列惨案的元凶,遂埋伏在奇异森林蛇家门口。听到果汁松鼠对奇异森林蛇行凶的动静,他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于是忍耐着十二点到来时产生的异常的困倦,在果汁松鼠出门的那一刻,冲上去,杀死了他。   果汁松鼠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一直拼死保护的兔包子,最终成为了捅向他背后的利刃。   因为要刺杀果汁松鼠,而没有准时在十二点入睡,不见寒眩晕过后,也终于第一次清醒地见证到了自己从兔包子变身为怪物的全过程。   真相大白。   《甜梦镇》的创作手札展开在不见寒眼前。和之前那两张认真写了满篇心事的手稿不同,这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上,只有一句字迹癫狂的质问。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你以为自己身陷危难,所有人都在压迫你,所有人都面目狰狞,值得怀疑。你被执守规则的怪物窥伺,全世界都是你的生死大敌。   殊不知深陷荒诞的规则之中,肆意残害他人的怪物,其实是你自己。 第154章 幕间五·自疑·二   不见寒收起了手里的创作手札。   他想下楼去倒杯水静静。   沿着昏暗的楼梯下到一楼,他听见细微的咕噜水声,好像是泉水在铁壶里沸腾。但是一楼今天似乎格外昏暗,不开灯,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他在楼梯边缘摸到了灯光的开关,按下去。   一盏暖光灯由上自下地亮起。   融融的光晕中,苍行衣坐在茶台后,支着下巴,安静地等小炭炉上的泉水煮沸。   宛如阳光般暖金色的灯光,像一束聚光灯,骤然照亮他五官精美的面庞。他的睫毛纤细而且长,在思索的时候下垂,使他神情如同入梦一样,成为一种浪漫又安逸的美好。   “你没有去睡吗?”   不见寒朝他走过去,在茶台面对苍行衣的一侧拉开椅子,然后坐下。   苍行衣这才像从沉思之梦中惊醒,睫毛闪了闪,不见寒看见了他颜色纯粹剔透的绿眸。   他说:“本来打算去睡了。刚躺上床,忽然收到穷光蛋的系统消息,说《世间》规则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更新。想去跟你说一声,发现你已经进剧本了,就没打扰你。之后也睡不着了,就干脆下来煮杯茶喝,正好等你从剧本里回来。”   不见寒看见他手边有一杯已经冷却的茶水,茶洗里也有换下来的残茶。   不知道他坐在这里,已经等了多久。   苍行衣问不见寒:“喝茶么?”   不见寒其实并不太喝茶。他不懂茶,也喝不出滋味,觉得要么就寡淡无味,要么就是苦。如果让他出去吃饭,比起喝茶,他肯定更愿意选择碳酸饮料或者果汁下饭。   但是此刻坐在苍行衣面前,不见寒脑海中莫名升起一个念头。   ——想要了解一个人在想什么,或许可以试着从体验他的生活开始。   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平常会做什么事,这一切都不是毫无缘由的。去接触他的生活,也许可以窥得他想法中不为人知的一角。   于是不见寒朝苍行衣点了点头。   苍行衣从炭炉上提起煮水壶,烧开的茶水冲入陶瓷盖碗里,一股植物的清香顿时随着热气发散出来。他一边沏茶,一边对不见寒说:“既然你醒了,那就看看系统消息吧。”   “嗯,好。”   不见寒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之前那条严厉谴责杀剧本行为的系统公告被撤了下去,换了另一条置顶加粗的红字公告。   公告具体内容很长,中心意思大概就是目前《世间》游戏人均游戏经验已经达标,所以游戏版本即将进行一次全面的大规模更新,以便给大家带来全新的游戏体验。请所有玩家在时限内退出剧本,耐心等待更新完成。   下面另附了一个系统更新开始时间的倒计时,不见寒碰巧就赶在更新开始之前把第三个情节剧本通关了。   “要是临近更新开始时间,你还没有把剧本打通,我就要用在孤儿院那个剧本里得到的手机道具给你打电话,把你叫出来了。”苍行衣给不见寒端了一杯茶。   “那恐怕也没戏,我这个情节剧本比较特殊,禁用外来道具。不过剧情不长,挺快就出来了。”不见寒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更新的具体内容,没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不过咱们可以猜一下试试看?”   不见寒想了想:“……人均游戏经验达标,是准备推出排行榜系统了吗?”   苍行衣摇头:“推出排行榜算不上大规模更新。影响这么大,甚至要求所有玩家退出剧本才能开始,我猜这次更新,内容会涉及游戏规则的更改。”   不见寒悚然一惊:“我去,不会把可以复活的剧本内死亡给更新成真实死亡了吧?”   苍行衣微笑:“不无可能。”   不见寒朝天比了个中指:“果然是阴间策划。”   “你接连下了这么多剧本,不辛苦吗?”苍行衣没有直接问不见寒为什么突然又去通关了一个情节剧本,而是关心了一下他的状态,“真的不用去休息一下?”   不见寒无奈地笑起来,摇了下头:“刚通关完那个情节剧本,我就知道,今天是睡不着了。我自己的剧本和别人的剧本都通关过一些了,真是不得不说,最了解自己痛处的人,果然还是自己,每次都是我自己的剧本给我捅刀最深。”   苍行衣露出了有些好奇的表情:“愿闻其详?”   不见寒刚准备说,看着苍行衣微笑平静的脸,忽然又有些语塞。   这时候他才想起,面前这个人对故事的操纵和叙述能力,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在他面前讲自己的故事,简直让人有种班门弄斧的露怯感,压力倍增。   “怎么?”见他犹豫,苍行衣轻声问,“阿寒,是我做错了事情,你已经不愿意对我讲你的故事了吗?”   不见寒说:“没有,怕讲得不好,让你听了觉得无聊。”   “不,你这就太妄自菲薄了。”苍行衣轻轻笑起来,“你的故事,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我喜欢两种故事,一种是有趣的故事,一种是用心去讲的故事,而你的故事二者兼具,世界上还能有比这更让我着迷的东西吗?”   不见寒:“……你是认真的吗。”   苍行衣摊开手:“我从不对你撒谎。”   “那好吧。”   不见寒将《甜梦镇》的剧本情节,从头到尾,向苍行衣复述了一遍。   “我觉得失忆之前的我,好像有很强的自罪意识。”不见寒一边说一边喝茶,随着故事的讲述,他感觉自己逐渐没有那么紧张了,之前因为和苍行衣吵过一架而形成的、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也消散于无形。   “怎么说呢……我似乎很坚信自己是特殊的。无论是在《恐怖女人》中,还是在《第七不思议》里,我都坚定地认为自己有罪,是个不容于世的怪物。即使如此,我仍旧执着地选择了自己想走的道路,并且为之无悔。”   “但是在《甜梦镇》里,这种想法好像发生了转变。”   不见寒说着,语气变得有些不太确定。   从火龙果烈鸟说出对自由的追求却被当作疯子杀死,到写着渴望挣脱现世想法的日记本被樱桃慕斯猫烧毁,最后是想要逃离规则的兔包子其实正是维系规则的执刑者。这一切都充满讽刺的色彩。   就好像是,他曾经在前两个剧本中所表现过的——对创造永无乡并将一切美好展现给他人的渴望,和即使不被理解也要坚守理想的执着,都被他自己全盘否定了一样。   “甜梦镇中的一切,至少表面上,都是和平美好的,大家其实也只是各有自己的追求,并没有谁真正称得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为什么会造成最后那个局面呢?”   苍行衣说:“因为违反了‘规则’。”   不见寒点点头:“看起来确实是的。但是在这个故事中,每个人必须遵守的行程表……或者说所谓的‘规则’,它到底是什么?”   “我一开始以为这个‘规则’,暗示的是社会上约定俗成的一些陈规,是普通人认为必须要遵守的生活规律。在真相揭露之前,这种说法都讲得通。但是当我发现,我就是那个用死亡威胁所有人遵守规则的怪物之后,这种猜测就不完全成立了。”   “我不觉得自己会是那种维护世俗秩序的人。所以故事里的规则,代表了什么?”   苍行衣沉吟了片刻,然后缓声说:“我并不是这个故事的执笔者,不能很笃信地对你说,自己清楚故事隐喻了什么。但是如果你愿意信任我的解读能力,我可以试着跟你分享一下自己的看法。”   不见寒点头:“你说。”   “我个人的理解,这个故事里的行程表,所真正代表的,是一种三观。”   苍行衣一边说,一边凭空比划了一个手势,用以帮助不见寒理解自己的分析。   “不考虑行程表的的具体内容,所谓的按照行程表做事,其实就是让一个人按照一种三观去做事。在真相尚未揭露之前,行程表象征着普世价值观与道德观,也就是你刚才所说的社会世俗规则。所有人都必须在这种三观所构成的框架下生活,假如脱离了这种三观,就会被排斥。被杀害,或者被怪物吃掉,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而是一种存在被否认的具体表现。”   苍行衣的语速放缓了,即使他说得有些抽象,不见寒还是勉强能够跟上他的思路,理解他所说的内容。   “是遵守这种三观,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这是你从进入剧本以来内心一直在挣扎的疑问。然而当矛盾越来越明显,冲突越来越激烈,以至于场面无可收拾的时候,你终于察觉了真相。”   “那就是——你是那个执守规则的怪物。在你被要求遵守别人的三观行事的同时,你也在将你自己的三观,强加给别人。”   “你或许为此感到愧疚吧,但这一切本身,其实无对无错。只是人存在,思想存在,就会有冲突,产生冲突,就会带来伤害。世界上没有一种观念能够统一所有人的思维。我们从诞生伊始,皆在荆棘中,因为我们本身就是荆棘。”   不见寒愣愣地听他剖析完自己的剧本情节,呆了半晌,才说:“……我为什么感觉,你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   苍行衣朝他一笑:“这只是我的理解,不一定是你的创作思路。或许你在画这个故事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讲一个可可爱爱的甜品童话故事呢?”   不见寒:“神他妈可可爱爱的甜品童话故事,老阴间人只会画阴间童话。”   两人相视,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哎,老苍,”不见寒趴在茶台上,转着手里的小茶杯,问苍行衣,“我以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苍行衣拿起盖碗的手,忽然顿了顿:“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因为我真的挺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画出这么多阴间漫画。”不见寒说,目光投向苍行衣,“我每进一个情节剧本,都会刷新一遍我对过去的自己的认识,然后我就更加好奇了。”   “而且我感觉你特别了解我,这个问题除了问你,也很难在别人那得到答案了吧?”   苍行衣放下手里的盖碗,双手十指交握,做出了一个思考的姿态:“你突然这么问啊,还真不好回答。我得想想。”   “想什么?怎么吐槽才比较委婉吗?”   “哈哈,怎么可能。”   苍行衣又垂下了双眼,睫毛在暖金色的灯光下,于他白皙的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他眸光动人的眼睛。   他仿佛在缅怀一场很遥远的,瑰丽绚烂的梦境。   良久之后,他像是怕将这场梦境惊醒一样,轻轻开口。   “他是……理想的化身。” 第155章 幕间五·自疑·三   不见寒愣了一下:“什么?”   “他是一个说起来很复杂,难以形容,给人感觉却又纯粹到可怕的人。既温柔又严厉,既可爱又疯狂,矛盾至极,让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苍行衣说着,难得真切地流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色,“我刚才斟酌了很多华美的辞藻,各种绮丽的比喻,都不足以概括出我心目中他的样子。”   “思来想去,‘理想的化身’——大概就只有这几个字,勉强配得上他。”   不见寒只觉得心里发虚,有点尴尬地说:“听起来好怪的人啊!我觉得你这个评价,会不会有点太高了。”   苍行衣摇头:“不,我一点都没有夸张。你不知道那时的你自己在别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你从来都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你。”   “我觉得你一定对我存在什么误解。不过还是谢谢了。”   反正苍行衣所说的那个人,是失忆前的不见寒,现在的不见寒什么都不知道。他一听这评价,觉得自己担当不起,就权当苍行衣是在赞扬另一个人了。   他及时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向苍行衣提问,转移话题:“你以前经常喝茶?”   苍行衣点头:“嗯,经常喝。”   不见寒:“这么喜欢吗?其实我感觉一般,不太会欣赏喝茶好在哪里。”   苍行衣笑起来:“我也不喜欢喝茶。”   “啊?”这个回答出乎不见寒意料之外,“不喜欢还经常喝?”   “大多数时候,人喝茶都不是为了喝茶。茶本身只是一种植物,没有那么多讲究,只是人类出于自身的需求,赋予了它不一样的含义。”苍行衣替他再次将茶斟上,“我们国家有一种很奇特的文化现象,就是喜欢在饭桌上进行交流。如果一个人有事情想和另外一个人商量,或者想联络感情,一般不会直接说我找你有事咱聊聊吧,而是会说,我请你吃个便饭吧。”   不见寒:“我印象里好像也有这么回事。”   苍行衣点头道:“茶也是一样的,有时只是一种交流的媒介。”   “啊,那我懂了。”不见寒说,“这么说来,你以前一定有很多朋友吧,无论是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你需要经常出入社交场合,和人联络交流,所以才会经常喝茶。”   苍行衣:“差不多。不过大多是点头之交,虽有交集,却并不深入。旧时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大约就是那样的状态。”   不见寒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像你这样性格,嗯,或者说像你一样这么会说话的人,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视你为知己。”   苍行衣笑着摇了摇头。他倾杯,将自己盏底的残茶倒进茶海里。   “我从前其实并不善于和人交谈。实际上,擅长话术的人,往往更难交到知心的朋友。”苍行衣垂下眼,“我学会了怎么根据需要,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我知道怎么接别人的话,知道怎么引导话题,但是相对的,我越来越不擅长表露自己的心声。”   “有时候,我光是想到要将自己心中真正所想的东西,不加修饰地说出来,就会感觉如鲠在喉,发不出声音。当我真心想要和一个人交好时,我就觉得束手无策,前所未有地笨拙。究竟什么事情可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怎么说才叫真诚,什么话算是冒犯?我不知道度在哪里了。”   “所以当我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我必须借助一些媒介,来帮我传达我的想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沏好了茶,在这里等你,问你喝茶吗,不是真的在问你喝不喝茶。我真正想问你的是……你还愿意和我说说话吗?”   不见寒怔住了。   “我知道我今天早些时候,说的那些话很得罪人。刚才睡不着,也不是因为系统公告消息,而是在想和你争执的事情。”苍行衣说这些话时,语气很平淡,不见寒很难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什么情绪来,“你很看重边仇,甚至于为了他对我发火,所以我当时非常生气,口不择言。事后我就后悔了,我怕你因此心怀芥蒂,如果你对我产生什么不满的话……”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语气稍微变得生硬了一点。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为我说过的话道歉。”苍行衣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一边,“之前和你说话的时候态度不好,这点我承认。可我认为,我所做的事,所说的东西都是没有错的……我不会为此道歉。”   他说完这句话,就停了下来。   他似乎原本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想对不见寒讲,但是话说到这里,又一副突然改变了主意的样子。   那些未尽之言,已经难以再说出口,他也不想再说了。于是他将自己用过的茶具简单整理了一下,然后起身推开椅子。   “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   他像是想要告知不见寒,又好像是想要说服自己一样,重复了一遍。   “就这样吧。”   说罢,他离开茶台,往楼梯的方向走过去。   “——等一下!”   他的手腕一紧,被人抓住了。   他回头,不见寒站起身追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仰起脸望着他,即便光是从背后照过来,他仍然看清了不见寒透澈得一望见底的双眼。其中没有一丝隔阂,也没有一丝阴霾。   “对不起。”   不见寒说。   苍行衣的手缓缓握起,抓住了自己的袖口:“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做错了事,我本来就应该跟你道歉。”不见寒说,“之前从《玩偶之国》剧本出来,我不该朝你发火的。我知道你所做所说的都没有错,问题不在你,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很抱歉。”   苍行衣耸了一下肩膀,状似并不在意地说:“说完道歉的话,接下来就准备说虽然我没有错,但是你和我确实性格不合,不适宜一起合作,最好还是分道扬镳之类的话了。是吗?”   “我刚刚才说过你看起来特别了解我,我收回前言。你对我真的有很大的误解。”   不见寒慢慢松开了抓住苍行衣的手,盯着他,坦然地说。   “我觉得你搞错了一点。我欣赏一个人,绝对不会是因为对方对我百依百顺,也不会是因为对方完全不会惹我发火,甚至把我哄到天上去,那种人根本不存在。你刚才说,你喜欢有趣的故事,也喜欢被用心讲出来的故事,而我喜欢的,则是有自己的执念和原则,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努力的人。”   “你说你会忠实于你的故事,不会为了迎合观众而肆意篡改故事的规则和情节。这种话反而才会让我确信,你是我喜欢的那种,适合一起同行的人。”   苍行衣低笑:“真是令人受宠若惊的评价啊,或许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呢?”   “你自己说的,你善用话术,所以比起盲信你说的话,我更加相信自己观察得来的判断。”不见寒说,“我当时之所以发火,确实是因为你的态度。你的语气、神态,让我感觉你好像在耍我,把我当成什么好玩又不值一提的东西,随便摆弄,用完就可以丢一样。”   苍行衣摇头,为自己解释:“我没有。还是那句话,我承认自己当时心情不佳,态度不好,所以表述的方式有误。我现在可以将我当时的话换一种表达方式,重新说明一遍——我感到开心,不是因为我将你弄哭了,而是因为你的落泪,让我知道你体会到了我在故事中想要传达的感情。你读懂了我的故事,这是一种对我表达能力的无上的肯定,我为此而快乐,并深感荣幸。”   “我明白,后来我回过神来了。”不见寒道。   这是一个愿意花不知多长时间,替他去寻找起死回生的道具的人;一个愿意为复活他手写二十万字小说的人;一个悉心为他讲解复苏市的规则,告诉他剧本通关技巧的人。   正是这个人,在他最茫然失措的时候向他伸出手,用形形色色的身份伴随他一路走来。这个人给他准备了画室和通关剧本所需要的基础道具,耐心地听他说故事,为他解惑,也终将成为他未来可以性命相托的同伴。   这样一个人,不会不在意他,也不可能没有把他的事放在心上。   不见寒说:“有些事情,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都可以跟我讲,向我解释。我这个人很讲道理的,只要你说,我就会去听,去想,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于你。”   苍行衣低下头,轻叹一声:“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见寒凝视着他:“那你之前为什么犹豫了这么久?”   苍行衣这一次没有回答,只是抿了抿嘴唇。   不见寒看着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觉得奇怪,于是追问道:“是因为觉得纠正自己之前的说法有损自尊心吗?还是因为,不习惯这种开诚布公的说话方式?我理解你和我的社交经验水平不同,你也可以跟我说你习惯什么样的交流方法,我都能去学的。”   苍行衣对他的猜测一一摇头,却仍旧没有给出正面的答复。   不见寒看着他,忽然觉察到他神色间的闪躲。这或许是苍行衣极其不想提及的问题,而就在此时,一个不可思议,近乎有些荒谬的想法,从不见寒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他脱口而出:“你……在怕我?”   苍行衣的表情微微一僵。   “为什么?”   苍行衣仍然没有说话。   不见寒联想到他之前所说的,对过去的自己的印象,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他不太肯定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但是也只能照着那个方向去说:“我不知道你我过去到底一起经历了什么,也不清楚我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但是我很确信,无论是能力还是观念,自己都只是一个平常的普通人而已。你是不是把我看得太高了?我也不吃人,你没有必要这样。”   “不是这样的。”苍行衣低声说,“你不记得那些事情了……算了,你别问了。等你想起来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的。”   “可是你看起来,对那些过去的事情非常介怀,这甚至影响到我们现在的交往了。”   不见寒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是这样的,如果你愿意跟我详细地说说,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看待我,那再好不过。但你看起来,不是很愿意对我亲口说明这些事情的样子。既然如此,我就暂且不论过去我是什么样子的吧。眼下希望和你成为朋友,未来会做你搭档的人,是现在的我。咱们都不知道我的记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就将我当成现在的我来对待。”   不见寒说到这里,抬起头,直视着苍行衣的眼睛。   “我特别看重你,觉得你或许和我是同一类人,很希望能和你成为要好的朋友。我想将自己的故事都讲给你听,然后听听你对我的故事有什么样的见解。也想更加了解你,知道你平时都在想些什么。”   “如果你觉得将自己的心声直白地说出来,这件事如此令你难以启齿,那么——你也可以将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啊。”   “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对你来说是什么水平,是否有资格这样说……但是,我也很想听你的故事。就像你之前所说的那样,去试着理解你的人生,参与到你的世界里去,乃至于分担你生命的重量。”   “我可以吗?”   不见寒这样问着,目光灼灼,似乎要透过苍行衣的双眼,望穿他深藏在重重伪饰之后的灵魂。   苍行衣微微偏过头,避开不见寒直白又灼热的视线。   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上了楼,步伐很快。不见寒从他身后望去,甚至从这个青年向来从容的背影里,读出了一丝仓惶而逃的意味。   许久之后,楼上漆黑的走廊里,才传来一声微哑的,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的回答。   “……谢谢你。”   【第二回 合 说书灵 完】 第156章 幕间六·更新·一   在这两天里,复苏市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因为系统大规模更新导致复苏市的剧本全面停工,玩家们无事可做,除了宅在家里打游戏,或者各自赶稿,就是出门逛街了。作为一座各类设施完善的现代化城市,复苏市既有购物中心,也有娱乐场所和大型游乐园,让所有玩家即使几天没有剧本可刷,也不会闲得无事可做。   这种类似法定节假日一样的休闲状态持续了三天,系统更新终于结束了。   不见寒是在第四天早上刚睡醒的时候,收到系统短信统治的。置顶的红色加粗打字打出一行标题:【全面更新完毕!关于《世间》游戏剧本中新增“角色身份卡”系统的通知与说明。】   他看见通知的第一时间,就从床上爬起来,去敲隔壁房间的门,想把苍行衣叫起来。然而苍行衣早就起床了,正在楼下优哉游哉地享用他的早餐。   早餐是一个小四寸的巧克力樱桃冻芝士,被均匀地切成了六分,其中两份取出来正待享用,另外四份放回冰箱里准备做下午茶。   渐变紫色的冻芝士切件上面撒了雪沙一样细腻的白糖粉,点缀新鲜的樱桃和丹麦风铃草,与白瓷盘、银餐匙、灰蓝色纯棉桌布相搭配,形成了一种简约的雅致。   最后苍行衣用长直筒的水晶玻璃杯盛了两杯奶茶,放在餐桌两侧,然后解下围裙挂在厨房的门后,问刚从楼上下来的不见寒:“你睡醒了?”   “嗯,听到系统通知铃响就醒了。”不见寒说,“你做的甜品?”   “嗯哼。”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你睡着之后。来尝尝?”   “好啊。”   不见寒在苍行衣对面的那一侧餐桌旁坐下。   不见寒不止一次地感慨过,苍行衣一定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他并不像其他同龄的人一样,喜欢逛街,参与社交活动,运动或者打游戏。不去刷剧本的这几天,他就在家里待着,煮一壶茶,挑几本喜欢的书,坐在飘台上不紧不慢地翻阅。或者突发奇想,要吃什么甜品,就花一个早上或者下午的时间,自己慢慢做出来。动刀叉之前,还一定要去花园里摘一捧花回来,将点心和餐桌都装扮成好看的样子。   这样一个人,无论去到什么地方,遭遇什么样的事情,都能从容不迫地生活吧。   “《世间》系统更新完了,你看到通知了吗?”不见寒单刀直入地将对话切入主题。   “刚才煮奶茶的时候就看到了。”苍行衣在他对面坐下,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边吃边谈,“这次更新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甚至可以说,更新的内容,对我个人来讲是相当有利的。”   “之前你说身份卡设定可能会和世间的大更新相关,还真被你猜中了。”不见寒说,“是你!传说中的大预言家。”   这一次《世间》的主要更新内容,分为两大部分。   第一大部分,是关闭了所有的个人情节剧本,将尚未通关的情节剧本全部征收,统一投放为挑战剧本。   换而言之,之后所有剧本不再有身份卡或者身份卡的碎片掉落,而所有的“再来一次”,也都被自动兑换成了等额的游戏币。从此以后,《世间》里就再也没有获得身份卡的途径了。   而游戏更新内容的第二大部分,也和上一部分内容密切相关。那就是在剧本的通关中,新增了“角色身份卡”系统。   这个身份卡系统的主要玩法,就是在玩家进入剧本时,可以装备上自己拥有的角色身份纪念卡,使用这张身份卡的角色身份去通关。   如果把复苏市当做主城,各类剧本比喻成游戏中的副本的话,那么身份卡,就相当于是玩家在进入游戏副本时为自己创建的游戏角色,也可以说它是一种马甲。   以往玩家进入挑战剧本通关,都是亲身上阵。从今以后,他们就可以装备上角色身份卡,以自己小说主角或者终极反派的身份,使用这些角色的技能去通关剧本了。   在添加上这个身份卡系统之后,《世间》主系统也发布了消息通知,相应地说明了与之对应的基础规则。   一、所有身份卡,都只能在剧本中使用。   二、每个剧本可以携带的身份卡数量不同,玩家可自行参照各剧本的具体规则,选择装备进入剧本的身份卡。装备的身份卡数量可以少于规定上限,不能超出。   三、装备身份卡之后,使用者的外观、能力都将变化为身份卡人物的模样。每张身份卡,都将会携带三个基于身份卡人物设定衍生的特有技能。   四、当前角色身份卡在通关剧本的过程中死亡、遭受致命重创或者精神失常时,该身份卡在当前剧本失效禁用。玩家可以选择退出剧本,或者切换其他身份卡继续通关。   五、在所有装备的身份卡失效之后,玩家可以选择退出剧本,或者以本体参与剧本,继续通关。   六、在剧本中死亡、受创、精神失常的角色身份卡,在退出剧本回到复苏市后,会全部重置,恢复初始状态。   “这个‘身份卡’系统,换而言之就是,多给了玩家几层马甲、几条命,还送了一堆天赋技能。”不见寒一边吃蛋糕,一边打开手机,打开背包,调出自己身份卡的介绍页面,“身份卡的介绍页面也更新了,除了角色描述之外又新增了技能描述。”   他一边说,一边翻看自己的身份卡介绍和技能:“还好我抢在更新之前把第三张身份卡拿到手,不然就吃大亏了……说起来,这个系统一开启,就把所有的情节剧本都关闭了。对那些还没有通关自己情节剧本,拿到身份卡的玩家,会不会很不公平啊?”   苍行衣说:“所有玩家的情节剧本,都是根据他们自己写的故事改编的,谁不知道自己创作了什么,大纲长什么样?除了你这种突然失忆的特殊情况,玩家过情节剧本,基本上都是手拿攻略在通关。距离《世间》游戏开始,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就这种难度下,这么久都没能拿到完整的身份卡……那这身份卡,不给也罢。”   不见寒点头:“……倒也是哦。”   说完,他把手机推到苍行衣面前:“我的三个角色你应该都知道了,给你看看技能。”   苍行衣“嗯哼”一声,同样打开了自己手机的身份卡介绍页面,和不见寒交换。   不见寒的三张身份卡,分别是【画师】、【隐鬼】和【兔包子】。   【画师】   角色描述:我只是想将我眼中的世界分享给你。   [神笔]:画出一件曾经持有过的道具并将之变现。   [腰斩]:抵消敌方一个技能效果。若在技能施放途中使用腰斩,则打断技能。   [剧透]:在写下一个人的名字时,会自动写出一句完整的话,预测对方接下来的行动。   【隐鬼】   角色描述:我和你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潜行]:使一次行动不被任何人发现。   [神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使自己无法被记住。   [狂执]:濒死状态时激发所有生命潜能,战斗力大幅提升,无敌30秒。结束后进入虚弱状态。   【兔包子】   角色描述:讲个冷笑话,包子是芝麻馅的。   [卖萌]:长相娇软可爱,让别人失去戒心。   [撒娇]:说出台词“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后,使闻者愧疚,无法攻击自己。   [执刑]:在受到攻击后,撕破包子皮并冲出一只芝麻龙。属性全面提升,战斗力大幅度提升。 第157章 幕间六·更新·二   苍行衣的身份卡也是三张,而且都是不见寒相当熟悉的角色。【林八】、【秦楼月】以及【魔术师】。   【林八】   角色描述:我有七个哥哥,每一个都从里到外地爱我。   [借生]:当前身份濒死时自动切换身份卡,并避免一次死亡。无备用身份卡时该技能不可使用。   [画皮]:惟妙惟肖地描摹对方,学习锁定目标的一个技能并使用。   [阴魂不散]:选择一个喜爱的对象,对方将被七个哥哥的怨灵保护。   【秦楼月】   角色描述:得不到你的心,就得到你的心脏。   [青睐]:相中一人,激发出他的潜能,提高技能使用的成功率。   [相思]:牺牲自己的血肉,为队友治愈伤势。   [偷心]:窃取敌方的血肉,为队友治愈伤势。   【魔术师】   角色描述:亲爱的,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惊喜。   [演出]:装备九阶玩偶·魔术师角色的所有战斗技能。   [盛宴]:掠夺目标一张身份卡的使用权,时限10分钟。   [血棘之巫]:燃烧灵魂,开启一次时空通道。   “我悟了。”   不见寒在看完苍行衣的身份卡列表之后,很快抓住了重点:“你的女装理想终于要实现了。”   苍行衣噎了一下:“我没有那种理想。”   “我当时通关《恐怖女人》,奖励身份卡是可以选择要【画师】还是【恐怖女人】的。这说明情节剧本掉落的身份卡可选,不仅仅是主角,boss的角色也可以纳入身份卡的掉落可能中。”不见寒说,“既然这样,那《我的一个画家朋友》掉落的身份卡或许不止【秦楼月】一张,可能是在【林传风】和【秦楼月】之间二选一。你选了秦楼月的身份卡,而不是林传风,说明你内心深处根本是存在女装渴望的!”   苍行衣一时竟然无言以对:“逻辑鬼才,我都快信了!但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会开身份卡系统啊。”   不见寒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理非常正确:“你之前不是已经有猜测,身份卡会和《世间》的版本更新内容有关吗?你是在有预感的前提下选择了这张身份卡的,你会女装已经成为历史的必然性了。”   不见寒的分析有理有据,苍行衣差点放弃了抵抗。   但是他还是企图最后抢救自己一下:“对,对。我确实有猜到,身份卡在系统更新版本后可能会成为玩家的马甲,即使如此,我还是选了秦楼月的身份卡。然而女装不是最重要的,促使我做出这一选择的决定性因素还是你。”   不见寒:“啊?这又关我什么事?”   苍行衣说:“我怕我一直披着那张渣男马甲,你什么时候情绪波动起来,就想对我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不见寒:“……”   苍行衣:“非要说女装,我的女装尚且是可能会出现的将来进行时,而你的女装,早已经成为过去完成时了。《复苏者》第二个剧本秦楼月的回忆杀情节,你还记得自己从床上幽幽转醒那经典的一幕,居然有了和果然没了的瞬间吗?”   不见寒:“……我杀苍行衣。”   不见寒抄起还沾着奶油的叉子,就开始对自己的搭档实施谋杀。   苍行衣笑着,东倒西歪地躲了一会儿,将不见寒的手拨开,然后换回了两人的手机:“好了好了,不闹了。比起纠结女装不女装,还是说说一起下本的事情吧。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道具了?我评估一下你现在的综合实力,然后决定先从几星的剧本开始挑战吧。”   “成,你等我看一眼。”   不见寒拿回自己的手机,坐回苍行衣对面。   “我现在手上的特殊道具一共有九种,怕鬼的核能手电筒,幽怨的平底锅,不称职的吊绳,空白的故事书,白骨雕像,跨时空通讯手机,尸油蜡烛,魔鬼的碎镜,还有一把……水果刀。”不见寒一边划拉手机屏幕,一边说。   “你的道具不少,功能也不差,但是都比较偏门,缺乏一样可以泛用而且效果稳定的。我记得我这里有一样道具,说不定会很适合给你用。”苍行衣说完,直接将他的一样道具转赠给了不见寒。   不见寒点开他转赠的道具,看了看详细介绍。   【物品名称:向死笔。】   【物品介绍:一支有血有肉的钢笔,拥有神奇的篡改之力。这只笔可以修改任何文本中的一个字,并且使一切存在认可,修改过的内容即是文本的本来面貌。】   “这是《我的一个画家朋友》那个剧本掉落的道具吧?”不见寒问。   苍行衣笑眯眯地点头:“嗯哼。”   “篡改之力是什么意思?这个道具,具体是怎么用的啊?”   “曾经有一次解谜向剧本,我和一个玩家被安排同时入住一家酒店。当时那个玩家是已经玩过攻略光碟,知道剧本内容的,于是试图诓骗我住进注定会被杀人狂盯上的那间客房。”苍行衣摸着下巴回忆道,“我是一个很善良也很容易轻信别人的人,于是我答应了。”   不见寒:“我信你个鬼。”   “然后我在入夜之后,用这只笔修改交换了我和他房间的门牌号码。”苍行衣继续说,“第二天早上,我去他房间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在地板上睡着了。我怕他躺在地上着凉感冒了,于是好心想把他扶起来,结果一摸,嚯,人已经凉透了。”   不见寒没什么诚意地啪啪鼓掌:“好一个害人终害己。”   “好好用,说不准你能发挥这样道具的奇效。”苍行衣朝不见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Py交易完成,两人也吃完了早餐。苍行衣拿起手机开始扒拉,问不见寒:“休息了也有好几天了,你要是准备好了,我们就去过一个多人挑战剧本,试试操作吧。从四星开始怎么样?”   不见寒:“啊?我最高通关记录才三星,一上来就四星?”   “正因为你最高通关记录是三星,所以才带你去四星。你现在即使是被组队带,最高也只能去到四星剧本,不然我就直接带你去体验五星六星了。”苍行衣已经打开了挑战剧本的选关页面,并且向不见寒发起了组队邀请,“有我在,你怕什么?”   “哦,也是。”   不见寒远远一瞥,望见苍行衣手机界面上从一星排列到七星,满满一屏的关卡选择,相较之下,自己手机上只有一二三星和随机的四种选项,简直单薄到可怜。   同意了苍行衣的组队邀请之后,手机上弹出了正在随机匹配挑战剧本的提示。很快,剧本匹配成功,界面上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全新界面,一个精美的空白相框在手机页面中央旋转,而底下显示了三张不见寒拥有的角色卡的卡面。   “你等一下,我还有个问题。”不见寒连忙问苍行衣,“这个空白相框是什么意思,角色卡的卡槽?意思是这个剧本是只能携带一张角色卡吗?”   苍行衣点头:“对,下面有提示。把你要装备的角色卡拖进相框空白处就可以了。”   不见寒又问:“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前商量一下,装备哪张角色卡进剧本?”   苍行衣:“嗯,好问题。那你觉得……”   不见寒巴巴地望着他,眼神中期待的光芒不言而喻:“边仇边仇边仇。”   苍行衣:“……”   不见寒:“边仇边仇。”   “我之前刚刚说过,这个系统机制对我是有利的。”苍行衣十分无奈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这样说的吧?这个身份系统,它更新之后,所有进入剧本的玩家都相当于是新披了一张马甲在行动,谁也不认识谁。假如我带身份卡进剧本,就不会在剧本刚开始时被人一眼看穿身份,从而遭到围攻了。但是边仇和我长得实在太像了,你让我带边仇的角色卡进本,不就失去伪装的意义了吗?”   他看起来真的很不情愿的样子。   不见寒对此表示了充分的理解,然后锲而不舍地发出了“边仇”的声音。   “……好吧,好吧。”   过了一会儿,苍行衣举手投降,败下阵来:“反正真正跟我熟,同时能给我造成威胁的那几个人,基本都在七星阶段,应该不会闲得没事跑到四星剧本来回顾青春。我们随机匹配到的玩家,大概率都是和你差不多的新人,认识我的可能性不大。边仇就边仇。”   不见寒发出快乐的欢呼声:“好耶,老婆!”   苍行衣:“……”   “那我带画师身份卡吧。这个角色和我本身比较接近,技能也都好掌握一些。”不见寒美滋滋地挑好了自己要装备的身份卡。   苍行衣:“没问题。都可以。你随意。我都行。”   那声音听起来,从咬牙切齿到放弃挣扎,已经很有点看破生死的黯然。   两人同时准备就绪,选择进入剧本。   【正在读取剧本数据……】   【正在生成挑战剧本,请稍候……】   【挑战剧本构建完成。】   【欢迎各位降临《世间》,你我皆是妄想行徒。】 第158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一   【剧本名称:《坟城》】   【剧本难度:四星】   【剧本描述:愿使死者行走于地下,正如生人于地上一般地过活。】   【剧情介绍:如果人沿着巴别塔不断向上攀登,可以抵达天堂;那么向着无尽之渊的深处坠落,又将去到什么地方?死者是否能复活?你相信……这样的永生吗?】   【参与玩家:九人。】   【当前任务:自由探索剧本地图。】   一辆面包车驶过来,靠近路边时逐渐减缓了速度,最终停在不见寒和苍行衣面前。   “哟,来得挺准时啊。”坐在副驾驶的中年男人摇下车窗,伸出手朝他们俩挥了挥,“上车吧。你们师兄师姐坐了第二排,最后一排就留给你们俩了。”   中年男人头发已经飘白,胸前挂着一张工作证,姓名“章禹城”后面跟着“教授”二字后缀。   “好,谢谢老师。”苍行衣立刻笑着答应,带着不见寒钻进车里。   面包车第二排坐着一男一女,手里都拿着一叠纸质资料在翻看。青年是一身月白色唐装,五官端正,面孔白净,一看就有种世家公子的斯文秀气。而那个女人就有点不得了,她穿着露肩敞领的针织衫上衣,内搭一件吊带,然后是紧身的热裤,将傲人的身材展现无遗。她的相貌略带一些西方人的特征,面孔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美丽得难以用词语形容——一言蔽之,漂亮得有点假,那不太像一张真人能拥有的脸。   苍行衣和不见寒二人上车时,青年专注于手里的资料,没有什么反应,而那个女的稍微抬了下头。当时正好苍行衣已经坐进后排,不见寒从她身边路过,她于是轻轻朝不见寒一笑。   不见寒竟然愣了一下。一种诡异的眩晕感在脑海中盘旋,让他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车里。   有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个女人异常迷人。他好像在这个女人身上,看见了……边仇的影子。   苍行衣及时地扶了他一下,低声对他说:“小心。”   听见熟悉的声音,不见寒顿时清醒过来,点点头,在苍行衣旁边坐下。   “师弟们好啊,我是你们的师姐,名字叫谢祈。”那个美丽的女性笑着说,从前排的纸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以及两份整理好的资料,回身递给他们,“天气热,先喝点水吧。这是章老师给我们准备的资料,你们在路上可以看一看。”   “好,谢谢师姐。”不见寒接过东西,将水放在一边,分了一份资料给苍行衣。   将资料递给苍行衣的时候,他顺势在苍行衣的手背上画了一个问号,意思是问前排的这一男一女是不是玩家。苍行衣在他手心里轻轻一勾,表示他猜对了。   “我晕车,怕一会儿会吐,还是先睡了。”苍行衣将不见寒递给他的那叠资料推回不见寒手边,“你念给我听。”   “……毛病。”   不见寒抱怨了一句,还是任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拿起资料开始浏览。   他们刚刚进入这个剧本的时候,各自在口袋里找到了一张表明自己身份的通行证,以及一封实习介绍信。他们这一次在剧本中的身份,是两名历史系的大学生,受到导师推荐,跟随隔壁考古系的章禹城教授一同前往一个叫做“坟城”的地方,进行假期实习。   发到他们手里的这份资料,是有关坟城的一些历史文献记载、传说,和地貌考察。资料最后面,是最新发表的一则坟城墓葬的发掘计划。文件中提到,这座墓葬是坟城古代一名官员的陵墓,墓主人姓易,名不难,因此被称作“易不难墓”。   这座易不难墓位于坟城人民公园的广场后,在一座小山丘里,很早就被附近的有关部门发现并保护起来了。但坟城前段时间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地震,地震中心和该古墓位置较为接近,专家评估之后认为,地震有可能会对古墓造成破坏,于是提议进行抢救性的挖掘保护。   不见寒一边看,一边将里面的重点内容读给苍行衣听。苍行衣头靠在他肩膀上,一边听,一边拿出那台可以跨越时空通信的手机来,慢吞吞地按动键盘。   不见寒停下念资料的声音,瞥了他一眼。不是说晕车吗,还玩手机?   苍行衣侧了侧手机,将打在屏幕上的字展示给不见寒看。   【苍行衣:《世间》更新了一条新玩家保护规则,在高星玩家进入低于自己评星三级及三级以上的剧本时,将随机给高星玩家附加一条限制。我被削弱了。】   不见寒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担忧,而是感到幸灾乐祸。他同样拿出自己那台手机,在屏幕上打字。   【不见寒:你被随机到什么限制?】   【苍行衣:嗜睡症。经常处于疲劳状态中,精神难以集中,极度渴望入睡。】   【不见寒:太惨了。】   【苍行衣:没事,四星剧本而已。除我之外估计不会有别的七星玩家,你一个人足够应付了。】   他边打这行字,拿手机的手边不断地缓缓往下沉,又强打精神地努力举起来,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样子。不见寒干脆按下他拿着手机的手,让他好好睡。   收起手机,不见寒继续读资料。不一会儿,前排伸出一只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来,在不见寒面前晃了晃:“嗨,师弟,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不跟师姐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不见寒想了想,随口给自己取了一个假名,“张三。”   谢祈:“好一个法外狂徒。”   不见寒:“?”   谢祈:“哈哈哈,没什么。小别致名字还挺东西!你旁边那位师弟呢?”   苍行衣没有回答,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不见寒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代替他回答道:“这是我男朋友,边仇。”   谢祈吹了个口哨,不见寒看见座椅靠背侧面伸出来一只竖着大拇指的手。   “我旁边这个闷葫芦叫沐时卿。”谢祈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向不见寒介绍,“他还是新人,这次是我带他来的,麻烦你们多多照顾了。”   不见寒问:“客气。二位关系是?”   谢祈笑得花枝乱颤:“嗯哼,他是我男朋友~!”   她身边立刻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沐时卿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冷漠:“拙荆听见这种话,会不高兴。谢祈小姐,请你自重。”   “哈哈哈,好,好,不开玩笑了。他是我目前的室友,我的男性朋友。”谢祈把沐时卿逗够了,立刻更正了自己的说法。   不见寒:“师姐真是开朗啊。”   “算不上啦,话比较多而已。”谢祈伸出的手又摆了摆。   听见他们在后座聊了起来,章教授问:“你们资料都看完了?”   醒着的三人都回答已经看完了。   “那趁还没有到目的地,我再给你们补充一些资料上提得比较少的内容。你们知道‘坟城’这个名称的由来吗?”   不见寒往回翻了两页资料:“呃,资料上说和当地的一些古代传说,以及民俗习惯有关?”   “确实是,但是说的不够详细。”章教授说,“当我们对坟城的风俗进行溯源的时候,就会发现,所谓坟城,在古早时期,并不是一座给活人居住的城市。”   不见寒有些疑惑:“不给活人住,难道给死人住?是类似阴宅之类的地方吗?”   “你这么说呢,也有点那个意思,但是不够准确。”章教授说完,给他们进行了详细的解释,“古时居住在坟城周边一带的民族,也就是厄维族,有着十分特别的死亡观。他们认为人死亡不是结束,生和死,只是同一个事物的两种不同存在形式。一个人死去,并不是消失了,没有了,而是转化为另一种更高级别的形态,继续他的生活。为此,厄维族人修建了亡者的宅邸,里面所有的家具陈设都仿照生人的居所,然后将死者都迁入阴宅当中。他们坚信自己逝去的亲人会如同生前一样,在这继续生活,并且过得比活人还要幸福。”   “阴宅越修越多,最终形成了一座庞大的城池,其中楼宇、道路、田渠一应俱全,确乎是一座城池该有的规模。活人所住的地方是宅,死人所住的地方是坟,因此,这座城就被称为‘坟城’。”   不见寒边听边点头,拿出笔在自己手里的资料上写下笔记:“听起来是挺有意思的风俗。”   “古时候的人民富有想象力,留下过很多神奇有趣的风俗。其中一些故事,即使是我们今天的人听了,也会啧啧称奇。”章教授说,“但故事到底缺乏科学性和严谨性,目前学术界普遍认为,这只是坟城名称来由的一种传说。无论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当地居民,还是学界考古所得成果,都没有传说中那座由坟组建的死人的城市真实存在的切实证据。不过,这座县城附近的古墓众多,的确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坟城就一直沿用了这个名字。”   不见寒:“原来如此。”   “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大约二十多年前,我还在读书的时候,有一个师兄,名字叫柳弗离。他在听说过坟城的事情之后,对这座城市的风土人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章教授缓缓说,“当时他和我关系挺好,人很聪明,对文献教材过目不忘,成绩特别好,老师也很喜欢他。他的研究方向是民俗史,准备毕业论文的时候,课题就拟了和坟城口述史学相关的内容。”   “他一个人跑到坟城来,想收集一手考古文献资料。我那时候有事在忙,没和他一起,结果有一天半夜,就忽然接到他的电话。当时他在电话里,语气很奇怪,好像很兴奋,又特别惶恐。他在电话里,跟我说……”   “传说中的死者之城‘坟城’,是真实存在的!”   不见寒问:“他是找到了坟城的遗址吗?”   “我不清楚,也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章教授说,“那是他打过的最后一通电话,从那以后他就失踪了。好像凭空消失一样,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天聊到这里,面包车已经行驶抵达了目的地。车子停在坟城人民公园的广场前,远远可以看见广场上往来的人们。目前古墓的发掘计划已经进入到地理情况考察和准备阶段,周围拉起了警戒线,进出的大都是带着通行证或者身穿制服的人,偶尔有好奇的市民和游客在警戒线外围观。   在章教授的示意下,四位玩家都将自己的通行证拿出来,佩戴在胸前,依次下车。   谢祈和沐时卿先下,然后是不见寒,最后不见寒把苍行衣摇醒,拖着他下了车。   他刚一拖着苍行衣走出车门,就听谢祈爆出了一声粗口。   “卧槽,苍行衣!”谢祈大声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不见寒:“……???”   说好的低星剧本,没人能认出来呢? 第159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二   苍行衣揉着惺忪的睡眼,然后眨眨眼,看着谢祈:“你是?”   “不不不,你不认识我,我和你没什么过节。”谢祈疯狂摇头,动作飞快地躲到一脸迷惑的沐时卿背后,“我只是一个无辜路过的小姑娘,咱俩各做各的任务,岁月静好两相安详,好吧?”   苍行衣一脸无辜:“我怎么了我?咱俩同一辆车过来的,至少目前是同一阵营。我也没道理把你怎么着呀,师姐。”   “别,别,担当不起。您先请,您先请。”谢祈拉着沐时卿连连往后退。   “师姐太客气了。你是师姐,你先请,你先请。”   “不敢不敢。你请,你请。”   “你请。”   “请!”   两人在广场门口好一阵互相谦让,看得一旁的章教授满脸困惑:“你们在这等什么呢?”   “教授,您先请!”谢祈连忙做出恭请的手势,让章教授先往前走。   章教授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加密通话,摇摇头,说:“我先去警戒线里面看看,你们在这里等等。如果累了的话,可以先去公园右边最近的那家酒店休息,房间都帮你们订好了。”   他说完,就先往广场里面走过去了。   谢祈带着沐时卿躲到一边,坚决不与苍行衣和不见寒两人靠得太近。   “我有这么可怕?”苍行衣摸着下巴,纳闷地自言自语。   不见寒十分无语:“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之前不是说四星剧本不会遇到熟人?”   “意外,意外。这种特例不会太多的。”苍行衣摊了摊手,“刚才在车上半梦半醒,断断续续听到了你们聊天的内容。她是来带新人的,应该也是高星玩家。但具体是谁,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披着马甲呢。又不像我,这张身份卡带了和没带似的。”   为了契合剧本的时代背景,即使苍行衣是以边仇身份进入剧本的,着装打扮上还是没有穿魔术师标志性的燕尾服,换成了现代年轻的休闲装。加上他那张和边仇本来就相差无几的脸,确实和没带身份卡一样。   不见寒:“哦?那你是在怪我了。”   苍行衣举手投降:“没有,没有。是我草率了。”   不见寒默默看着他:“那你确定这个剧本里,之后不会再出现其他的高玩了?”   “哪那么容易同时出现这么多高玩呢?多来两个七星玩家,阵容都够去开荒八星剧本了。”苍行衣笑着连连摇头,“要是再来一个玩家,还能一眼认出我,我下个剧本就女装进去。”   就在这时,公园广场另外一边,正一对游客打扮的情侣路过。其中少女游客指着苍行衣,对身边的青年游客大喊:“老公你快看,是苍行衣,是活的苍行衣诶!”   苍行衣:“……”   不见寒:“……”   苍行衣:“好吧,算我倒霉。但同一个意外最多只可能发生两次,根据概率学原理,这个剧本里其他的玩家肯定……”   他话音未落,警戒线外又走过来一行三人。为首的男人杵着拐杖,他身后是一个戴着墨镜握着探路手杖的和尚,最后是一个身穿古装的独臂女孩。   拐杖男听见少女游客的喊声,不禁转头看向苍行衣二人,乍看之下也吓了一跳:“我去,苍行衣?怎么是这家伙?”   “我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名字,不会真的是我想的那个家伙吧?”独臂古装女孩问了一句,跟着看过去,然后大惊失色,“草,还真是他!为什么四星本也能遇到这瘟神啊?!”   连盲眼和尚也不由得感慨:“阿弥了个陀佛的,竟然是苍行衣。久仰大名。”   苍行衣:“……”   不见寒:“……”   苍行衣:“我现在收回我刚刚说过的话还……”   不见寒:“来不及了。女装吧你。”   苍行衣扶住自己的额头,一侧脑袋,十分娇弱地靠在不见寒肩膀上:“我头好晕,人好困,眼前发黑。我还在睡着,从来没有醒过。刚才我说话了吗,根本没有,如果你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那一定是梦话吧。”   不见寒:“梦话也是你说的,不是吗。”   苍行衣:“哦。那说要女装的人是边仇,和我苍行衣有什么关系?”   不见寒再次对他不要脸的程度刮目相看。   能认出苍行衣,这两拨人肯定都是玩家了。眼下不见寒、苍行衣、谢祈、沐时卿一组四人,小情侣游客一组两人,再加上拐杖男、盲眼和尚、古装女孩一组三人,正好九个人。参与这个剧本的九位玩家,在这个公园的广场前到齐了。   “我也没想到,下个四星本,竟然也能遇到这么多老熟人。相逢即是缘分。能在这儿碰头,咱们之间的缘分,已经可以说是妙不可言了。”苍行衣在不见寒肩上挂着,没什么正形地说道,“各位,互相自我介绍一下吧?”   场面气氛惨淡,没有人应声。   苍行衣摊了摊手:“接下来还要一起通关剧本,彼此之间总要有个称呼吧。我还以为见面问好自报家门,是做人的基本礼仪?”   “好啊。既然大家都不敢吱声,那我先来说说吧。”穿着古装的女孩上前一步,单臂叉着腰,朝苍行衣抬了抬下巴,“我姓霜名林晚,前世是Z国龙部的部长兼任首席特工,在一次任务中被队友背叛,意外身亡,重生成霜家庶出的废柴三小姐。我看似没有灵气天赋,其实天生负有龙凤两种神脉血统,七岁洗筋伐髓修习全系灵气,九岁觉醒神脉,十二岁和镇国神兽签订血契,打脸所有曾经贬低我的人,成为大陆第一高手。十六岁那年我破碎虚空,击败邪魔,从此世人被尊为世界上唯一的救世神女,永享供奉。”   说完,她很挑衅地瞥了苍行衣一眼:“我说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你了?”   不见寒:“……”   自我介绍时只说身份卡的身份,也不是不行。   但是她说的时候,竟然没有因为羞耻而说不出口,表情语气异常自然,这就恐怖如斯。   “啊,让我想一下我的身份是什么来着……”苍行衣摸下巴,含笑思索,“嗯,我不是人。”   古装女孩:“你确实不是人。”   苍行衣:“你骂我。我要举报你在游戏中有不文明行为。”   古装女孩:“???你有病吧。”   “我想起来了,我是一个名字叫边仇的玩偶,职业是魔术师。”苍行衣露出了追忆过往的神色,慢慢说道,“我生前是棘风工会的会长兼任首席刺客,在一次任务中被敌人暗算,意外身亡,失忆重生成玩偶之国的贵族玩偶魔术师。我看似听从国王的命令行事,实际上早已在暗中调查自己的真实身份,谋划推翻国王的统治。我六阶掌握数种异能,七阶收买玩偶的民心,八阶恢复记忆,九阶率众揭竿而起,和国王在王宫中庭决一死战。最后我击败统治玩偶之国的暴君,杀死新生的女皇,为了保护世界的和平吞噬掉所有吃人的玩偶,从此成为玩偶之国唯一的王,万寿无疆。”   不见寒:“……”   古装女孩气急,指着苍行衣大喊:“你抄袭我的人设!”   苍行衣耸肩:“如果这也能算是抄袭,那我可真不知道,什么才配称为创作了。”   “小霜,火气不用那么重。知道你不待见他,咱们之后又不一定和他走一路。”拐杖男安抚了古装女孩,然后对苍行衣说,“你是来带新人的吧?我就跟你敞开天窗说亮话了。我是侯立谢,跟小霜一起来测试身份卡系统玩法的。这回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非要打起来对谁都没好处。这本才四星,也没那个必要,所以相互试探的功夫就省了吧。”   古装女孩低声问侯立谢:“干嘛把你真实身份告诉他?你这一说,那我的身份不就……”   侯立谢反问:“全《世间》里面七星玩家才多少?你以为你没说,他就不知道你是谁?”   苍行衣轻轻击掌:“我终于听到一句人话了。”   “我的名字叫侯立谢,七星玩家,是个网文男频作家,主攻都市异能流。”侯立谢重新开了一个头,“很高兴认识各位。另外,想必各位都已经清楚了吧,高星玩家进入低星剧本,星级差距太大的,会被随机附加一条负面效果。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各位把自己被随机到的负面效果也说一下,这说不定对我们之后的剧本探索会产生影响。我是跛腿。”   古装女孩撇了撇嘴,也说道:“霜傲天,七星玩家,网文女频写手。主要写古风女强文,负面效果是独臂。”   和他们两人同路的和尚双手合十,自我介绍道:“我是释梵,七星玩家,平面设计师,曾经画过一些宣扬佛理的短篇漫画。我没有剃度,目前只是一个在家修行的居士。在这个剧本里负面效果是失明。”   不见寒闻言,愣了一下,看着他一平如洗的头顶:“那你的头发……”   释梵幽幽道:“熬夜肝图掉光的。”   不见寒看看他,又情不自禁地怀着忧虑的心情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苍行衣,七星玩家,民间故事猎人。创作类型涉及范围较广,想必各位对我都了解得很清楚,就不一一介绍了。”苍行衣说,“负面效果是嗜睡症。我旁边这位是不见寒,我这次要带的新人。有劳各位照顾了。”   苍行衣嘴上说着“有劳照顾”,落进周围听的几人耳朵里,却都不觉得是谦逊,怎么听怎么像威胁。   一时之间,众多意味深长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不见寒身上,有的好奇,有的疑惑,有的忌惮,其中成分十分复杂。   不见寒感觉到,似乎应该轮到自己说两句了:“大家好,我是不见寒,三星玩家。职业是……呃,应该是恐怖漫画作者。”   “哇,恐怖漫画作者,很罕见哦。”谢祈感叹,“就算《世间》里所有的玩家都是创作者,码字人的浓度还是比画画人要高很多。画恐怖漫画的玩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不见寒:“谢谢?”   谢祈:“不客气。你擅长画鬼吗?”   不见寒想了想,回忆起自己画过的恐怖女人全家桶,回答:“会画,但我太不清楚你所说的擅长,是什么程度。”   谢祈:“那克苏鲁呢?蔓藤触手?吸血鬼,僵尸,虫族还有异形?让人一看就感觉很恐怖很性感很想冲的那种。”   不见寒:“不是,这你也冲?”   话题好像往奇怪的方向去了。   霜傲天似乎很讲究通关的效率,对别人的闲谈不感兴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不是说自我介绍吗,下一个到谁?”   “那就我来吧。我的名字叫谢祈,七星玩家,也是网文作者,主要创作以非人类生物为主角的幻想故事。”谢祈摊开双手叹了声气,“进本被随机到的负面效果是,我失去了我的吉尔。”   众人:“……?”   霜傲天表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耍我们呢?”   “你以为被随机到这种负面效果,是很值得夸耀的事情吗?”谢祈痛心疾首地白了她一眼,“我都已经强忍痛失良鸡的悲伤和屈辱,对你们坦诚相待了,你们竟然还要怀疑我?山上笋都被你们夺光了!”   不见寒忍不住看了一眼她胸前的波涛汹涌:“师姐,你本是没有那宝贝的。”   谢祈向他报以微笑:“师弟,那宝贝你姐姐我本是有的。”   不见寒:“???”   不见寒看她的眼神逐渐变怪。   好家伙,活的扶她。   人不可貌相啊,师姐!   谢祈之后,是沐时卿,他朝众人颔首:“在下沐时卿,四星玩家,只写架空古代正剧。各位幸会。”   “那接下来,是到我了对吗?”那对情侣中的少女挽着她男朋友的胳膊,眨眨眼睛,举起了手。   不见寒循声看了她一眼,这个小少女个子不高,穿着精致的小裙子。她似乎很爱笑,嘴角弯起来的时候,像一颗水蜜桃夹心的棉花糖,格外甜美。   不见寒总觉得,这个少女好像有些眼熟,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和她气质非常相似的人。   “我的名字叫鱼妙言,是七星玩家,言情小说和耽美小说都写。这是我第一次进挑战剧本,请大家多多关照哦。”少女甜甜地笑着说,“我被随机到的负面效果是,再次随机抽取三条负面效果,同时叠加。”   不见寒顿时有些同情地看向她:“三条负面效果叠加……那你岂不是全场最惨?”   鱼妙言伸出手,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对呀,可惨了。我被随机到的第一条负面效果是,我是性别认知障碍,所以我生理性别为女,心理性别为男。”   不见寒:“?这也行。”   “昂,我也觉得很神奇。”鱼妙言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然后第二条是,我有异装癖,所以我喜欢穿女装。”   不见寒看了看她身上可可爱爱的小裙子:“……没毛病。”   鱼妙言又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条,我是个同性恋,所以我喜欢男人。”   不见寒:“……”   好家伙,我他妈直呼好家伙。   你就硬给自己叠四层buff,然后无事发生是吗? 第160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三   鱼妙言自我介绍完之后,现场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   谢祈率先噗嗤笑出声,当场直呼内行。反观霜傲天和侯立谢的脸色,都有些奇怪,总之称不上好看。   “说了半天,就和没说一样,谁知道你是真的叠了三条负面效果,还是胡诌骗我们的?”霜傲天像看弱智一样地,冷眼看着鱼妙言,“我在复苏市混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高玩里有你这么一号人。大方承认自己是新人有这么难吗?弱小并不可耻,有些人非要装逼,却把牛皮吹破了,这才是好笑的事情。”   鱼妙言歪头看着霜傲天:“啊?那你说的对,我是新人啦。你说话不要这么凶嘛,好吓人的。”   霜傲天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什么,侯立谢朝她轻轻摆手,示意不必过多在意,又问鱼妙言:“你旁边这位还没有自我介绍,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对呀,这是我最心爱的老公~”一提到身边的人,鱼妙言立刻露出了灿烂甜蜜的笑容。   她踮起脚尖,在身边的青年脸上叭地亲了一口:“这是我家苏瀚生,也是七星玩家,武侠小说作者。负面效果是失聪,他听不见你们说话,所以我代替他说啦。他很柔弱脾气很好的,大家不要欺负他哦。”   苏瀚生被当众亲了一口,睁大了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表情无辜又十分温顺地看着她,然后乖乖地伸手,抱了抱她。   有她真假难辨的自我介绍在前,众人对她男朋友的真实星级,也持将信将疑态度。   假如她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在场九个玩家,其中就有七个七星高玩。怕不是全《世间》里的高玩基本都在这儿集合报道了。   好一个北斗七七四十九星,堪称世界名画。   “这阵容,还真有点恐怖,连我都没见过。”苍行衣轻笑一声,“区区一个四星剧本……不知道的人,光看阵容,还以为我们是准备去开荒八星呢。”   “大概是更新之后,匹配的筛选方式做过调整了,实力相近的玩家更容易被匹配到一起。”侯立谢说,“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鱼妙言很积极地说:“我想去找人问问附近有没有好玩的夜市。一会儿安顿好行礼,带我老公去逛逛街然后吃宵夜。对了,你们要一起来吗?”   霜傲天十分无语地看着她:“你还真当自己是来旅游度假的?”   “啊?不可以吗?”鱼妙言歪头。   鱼妙言对通关剧本一点都不上心的态度让霜傲天彻底恼火了,这回连侯立谢拦都拦不住,她指着谢祈和鱼妙言,噼里啪啦就开始数落:“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在《世间》里混到现在的,看看你们,一个两个对剧本都是什么态度?就算这只是一个四星剧本,你们能不能严肃一点对待,拿出认真通关的样子来?对其他玩家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这话就有意思了。我不介意你蒙头奔着通关去探索剧本,但是说到对其他玩家的尊重,我认为你才是需要反省的那个人。”谢祈嗤笑一声,对霜傲天的指责毫不在意,“我知道你在复苏市是很出名也很厉害的玩家,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玩法,你凭什么要求别人按照你的行为标准去做事?”   “哦,那你的意思是,我太较真,活该给你们当免费的线索提供机?我在前面拼死拼活地开剧情,你们就在这里旅游划水,等着剧情过完了好出门白嫖通关奖励是吗?”霜傲天语气咄咄逼人。   “我赞成谢祈小姐姐的说法诶。我觉得你不是在督促别人努力探索剧本,你只是想要我们全部都听你的指挥行事,仅此而已。”鱼妙言抱着苏瀚生的胳膊,细声细气地说,“假如只是把剧本当成一场游戏,你能做的事情,当然只有收集线索,完成任务,打倒大boss,然后拿奖励通关。但是,如果你把它当成是一个你没有涉足过的世界,或者一次新的生命,那可以去做、可以体验的有趣事情,就有很多了呀。”   说完,她叹着气,朝霜傲天摇了摇头:“你和我对剧本的理解都完全不一样,你没有尊重过我的意愿,也没有理解过我的想法,却要求我为了达到你想要的目的而付出努力。我感觉你这样很自私,我不喜欢你。”   “你……!”霜傲天气结,一时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你们这是狡辩,强词夺理!”   “算了小霜,配合是强求不来的。”侯立谢拍拍霜傲天的肩膀,把她劝回来,“道不同,不相为谋。四星剧本而已,就算只有我们也足够通关了。至于其他人,就随他们去吧。”   “哼,也是。”霜傲天仅有的那只手甩了甩袖子,十分嫌弃地扫视了周围的人一眼,转身就走,“你们当你们的生活玩家,我们通关我们的主线剧情。你们回头要是卡剧情了,都别来求我帮忙!”   侯立谢朝众人点头,也转身离开。和他们同路的释梵,也在双手合十拜过之后,向众人辞行,听声辨位跟上了另外两人的脚步。   鱼妙言朝他们离去的背影挥了挥手,然后蹦蹦跳跳跑到不见寒面前:“哇,我听说苍行衣的事情很久了,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和他一起下本呢。你是他这次的雇主吗?请他带过本不容易吧?”   不见寒:“呃,是挺不容易的……不对,我不算雇主。我算是他同伴吧。”   鱼妙言轻轻“啊”了一声:“那你一定就是传说中他心头上的那个白月光了!”   不见寒:“……?”   苍行衣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传说了?   等等,那个白月光传说是真的?苍行衣心头上还有个白月光?   不见寒还没有回答鱼妙言的话,苏瀚生已经跟了过来。他拉着鱼妙言的袖子轻轻拽了一下,湿漉漉的双眼安静地看着她。   鱼妙言立刻顾不上和不见寒八卦,回头怜爱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昂?我的心肝宝贝小可爱饿了吗?”   苏瀚生眨眨眼,然后乖巧地点头。   “好的好的,老公乖乖哦,我这就带你去找好吃的~”   鱼妙言踮起脚尖,伸手摸摸苏瀚生的头,回头抱歉地对不见寒笑道:“我要带我老公去觅食啦,之后有机会的话,再一起过剧情哦!”   说完,她就挽着苏瀚生的胳膊,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不见寒目送她离开,肩上一沉,苍行衣几乎把大半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或许是刚才那么多高星玩家在场,苍行衣怕他压力太大,一直强撑着不能入睡,现在众人分散,立刻就倦意上涌,支撑不住了。   “我先带他去酒店休息一下。”不见寒半蹲身体,将苍行衣背起来,对谢祈和沐时卿说,“你们先逛,有事再联系。”   谢祈和沐时卿都点头表示理解。   不见寒背着苍行衣找到了章教授所说的酒店,凭借他们佩戴的证件领到了房卡,顺利进入了客房。   一进房间,苍行衣脚刚落地,就直接往床上一倒,抱住枕头把头往枕头上撞:“啊——真的困死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困这么难熬。如果接下来我在过剧本的途中突然失去意识,那一定不是睡着了,是困到昏迷。”   不见寒去倒了杯水给他:“那怎么办?这个本参战的高玩也太多了吧,我们要退出吗,换个剧本?”   “中途退出属于消极游戏行为,有惩罚措施的。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苍行衣接过水,喝了一口,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霜傲天、侯立谢、释梵我还算了解,带了效果他们都不算难对付。另外两个我不熟,但看态度都挺友好的。”   不见寒:“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嗜睡症的负面效果是长时效的,接下来整个通关过程,我恐怕都会一直在极度困倦状态中,即使睡了也不可能恢复精神。”苍行衣慢吞吞地说,“幸好这是一个挑战剧本,玩家之间不存在严重的冲突……如果我顾不过来,你就去找谢祈他们。这个剧本分了三拨人,同组的人应该有共同任务。利益一致,他们再忌惮我,也会保护你的。”   “……我不习惯寄希望于被别人保护。”不见寒垂下头,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我能保护自己,也会照顾好你的。”   回来的这一路上,他都在思考鱼妙言刚才说过的话。和苍行衣聊到这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谈过恋爱吗?”   苍行衣侧过脸压在枕头上,揉了揉眼睛:“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当然谈过。”   意料之中的回答。   像苍行衣这样的人,有人追是很正常的,甚至换过好几任女朋友也不奇怪。   不见寒原本以为,苍行衣或许会和人交往,谈情说爱,但是这种恋爱应该建立在相对理性的基础上。具体来说,就是那种双方都保持着一定的理智,对彼此各取所需的、合作式的交往。   然而,据论坛上的传言和鱼妙言所说,苍行衣心中,似乎有着一个“白月光”式的角色。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他实在没有办法想象,这样的苍行衣,会对什么人产生爱慕之心。   他想象不出苍行衣坠入爱河为此失去理智的样子,也完全不能理解,什么样的人才值得苍行衣为其投入感情,竟然到失控的地步。   理性告诉他,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他对苍行衣并非完全了解。但他莫名感觉胃部有点难受。   一定要形容的话,这种难受,像一种带有强烈腐蚀性的酸涩的感觉。   明明他才刚开始努力,想要变得更好,想要变成足以让苍行衣正视,甚至露出欣赏的目光的人。但是竟然有人捷足先登了,他还在地平线上挣扎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攀上了他渴望而不可及的峰顶。   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和嫉妒。   苍行衣笑着回答:“是你啊。”   不见寒:“……啊?”   他愣了一下,甚至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问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要‘我’做你的一日男友。”苍行衣的声音因为疲倦放轻了,变得柔软暧昧,“当时‘我’对你说,不想只做你一天的恋人,说了从今以后,都希望能和你以恋人的身份相互牵挂,然后你答应了……这么快,你就忘记了吗?”   不见寒反应过来了。   “我问的是‘苍行衣’,不是‘边仇’。”不见寒说。   “‘苍行衣’啊……”脸半埋在枕头里的青年轻声呢喃,“你猜?”   不见寒追问:“刚才在酒店大堂里,鱼妙言说的‘白月光’,是怎么一回事儿?”   苍行衣没有做出回答。   不见寒仔细一看,他竟然已经睡着了,呼吸很轻很缓慢。   他睡着的样子过分安静,漂亮的五官像是仔细被雕琢过的玉质艺术品。很容易让人忘记,当他醒着的时候,是一个怎样令人又爱又恨的、个性复杂而充满诱惑力的人。   不见寒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拉起被子给苍行衣盖好,又起身去关上了客房的灯。   不说也无所谓,苍行衣没有必须回答他这个问题的义务。   至少目前,苍行衣身边只有他一个同伴。   这就足够了。 第161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四   不见寒坐在床边,陪苍行衣睡了一会儿,天色很快暗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他快步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瞥了一眼,看见门外是谢祈,于是给她开门。   门外一共站了三个人,谢祈,沐时卿,最令不见寒意外的是,和霜傲天、侯立谢一通离去的释梵竟然也在。他有些疑惑地看了释梵一眼,然后放轻声音说:“苍行衣睡了,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谢祈表情吃惊:“不是吧,这才过去多久,你也太快了!”   不见寒:“???”   谢祈又说:“原来你才是上位者,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苍行衣。可怜他为你操劳,我都不好意思说是有什么事来找你们了。”   不见寒:“我怀疑你的车轱辘在我脸上反复横跳,但是我没有证据。”   沐时卿轻咳了一声:“说正事。”   谢祈终于放下她的大车,开始说对劲的话了:“释梵刚刚来找我们,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们说,但是又不肯说是什么事,非要我们四个人到齐了才肯讲。我只好带他过来找你们了。”   “他说要四个人都在,你就带他来找我们了?”不见寒有些怀疑,“你就不怕这是个陷阱,要把我们一网打尽的那种?”   谢祈:“不带怕的。死秃子敢驴姐姐,出本就真人pk,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精尽人亡。”   不见寒:“???”   不见寒忽视了谢祈,看向释梵:“苍行衣在睡,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说都是一样的。”   “你能全权代表他的意见吗?”释梵问道。   “我可以。”不见寒点头,“说吧,你来找我们干什么?”   “我和侯立谢以及霜傲天在进入剧本时,被分配到了同一组,在故事背景上,我们是同一路的人,因此在这个剧本中的任务也是一样的。这件事,想必各位都已经猜到了。”释梵低诵了一声佛号,“但是,就这次在剧本里被分配到的任务,我和他们产生了意见分歧。他们坚持要去完成任务,我却觉得这个任务有损阴德,不愿意跟他们合作,所以最终分道扬镳。”   “如你们所见,我现在只是一个盲人,别说完成任务了,独立行动都很困难,所以我一个人是无力阻止他们的。我希望能够得到各位的帮助。”   不见寒和谢祈对视了一眼,眼神询问谢祈,觉得这个人说的话是否可信。谢祈稍微沉吟,然后问:“他们的剧本任务是什么?”   释梵双手合十,面露悲悯神色。   “盗墓。”   此时此刻,坟城人民公园广场后方的山林中。   霜傲天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握着手电筒,无名指和尾指托着指南针,走在曲折通往山林深处的石阶窄路上。在她身后,侯立谢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一台收音机,踉踉跄跄地跟着她。   “还没有到吗?”侯立谢似乎有些累了,他停下脚步,将手里的收音机放在地上,“这路也太难走了。我怎么就随机到个瘸子人设,看来以后要在物品栏里面常备轮椅。”   “是啊,石面上都坑坑洼洼的……”霜傲天也不满地嘀咕。   她手电筒稍微向下倾斜,照清楚了脚下小路的石板,她突然怪叫了一声。   “嘘,小声点。”侯立谢告诫她,“小心引怪。”   “这可不能怪我!”霜傲天手电筒指着地上的石板,“你自己看啊!我去,这也太阴间了。”   侯立谢定睛一看,也吓了一跳。   路上密密麻麻的石板,竟然全部是由墓碑铺成的。   每一级台阶都是一块墓碑,上面刻着墓主人的姓名和生卒年月。惨白的电筒光照在上面,只能看得见墓碑铺成的石台阶灿灿发白,周围的山林全都是死寂和阴黑。   “妈的……这本就你妈邪门。”   侯立谢低声骂道。   并不是所有剧本都存在悬疑和恐怖元素的。侯立谢和霜傲天,以及经常和他们一起组队通关的朋友王德发,他们的情节剧本就不属于悬疑恐怖向。这三人的情节剧本都是升级流或者装逼打脸流,可以称得上是过得一番风顺。他们各自的身份卡设定,在对应的情节剧本中都是相当厉害的存在,所以情节剧本奖励的道具和技能都很丰富,足够让他们在《世间》前期混得如鱼得水。   卓越的通关能力和丰富的剧本经验,使他们麾下聚集了一大批中低星的玩家。他们带领这些玩家通关,将他们培养起来;这些玩家成长起来之后,去不断通关,又将收获的道具上供给他们,增强他们的实力。如此循环,形成了一个相当稳定的强大集体,除非是像苍行衣那种不按套路出牌的疯批玩家,很少有玩家有敢于和他们叫板。   因此,他们也习惯了在进入剧本之后,占据对其他玩家发号施令的主导地位,同样也默认所有玩家都愿意服从他们的指挥。这在他们看来,完全是两赢局面,双方何乐而不为?   万万没想到,这次区区一个四星剧本,竟然会遇到这么多自有主张的玩家。   苍行衣就不说了,那个谢祈和鱼妙言,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都敢跟霜傲天正面抬杠。在剧本里,不同组的玩家任务不同,合不来就不一起行动,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又有谁能料到,竟然连和他们同组的释梵,也不肯跟他们一起做任务,说什么盗墓“损阴德”、“会遭报应”。   简直无语,这不过是剧本任务而已。玩个游戏,哪来那么多的讲究?   总而言之,两人是开门就碰了一鼻子的灰,各自心情都很郁闷。他们不得不等到天黑之后亲自上山,去寻找剧情任务地点。   “你看过盗墓小说吗?”霜傲天问侯立谢。   侯立谢摇摇头。实话实说,他有一点点怕鬼,所以遇到有灵异情节的剧本,都会不动声色地指使手下的中低星玩家去收集线索。哪想到这次手底下没人,必须亲自上山刨坟。   但是在霜傲天一个女孩子面前,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怕,只能硬撑着,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没事,我看过的,虽然不多,不过倒斗的套路来来去去就那么几种。”霜傲天呼了口气,说,“剧本不会设置必死的局面,况且四星剧本的情节能有多难?莽就完事了。”   “最好是。”侯立谢说,“打见到那几个人开始,我左眼皮就一直在跳,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怕这个剧本没那么简单。”   两人在半道上歇了口气,然后继续往前走。   霜傲天手里的指南针,并不是普通的指南针,那是她其中一个情节剧本掉落的奖励物品,【寻情指针】,专门用来指示可能触发剧情的特殊地点。循着这个指针的引导,他们很快在道路以外的草丛后面,找到了一处小小的、非常隐蔽的洞口。   “这该不会是盗洞吧。”侯立谢弯腰,用手臂扒拉了一下洞口的杂草,“小霜,你看,地上有瓷片。”   霜傲天说:“这好像是摔碎的油灯。我看小说里讲过,有的盗墓贼盗完墓之后会把油灯摔碎在盗洞口,用来提醒同行,表示这个墓已经被盗过了。”   侯立谢:“意思是我们白走一趟?”   “不会,寻情指针把我们引到这来了,里面肯定还有剩的东西。”霜傲天弯腰,试图往里看看,“可能是地震塌过,里面被碎石土块堵上了……我们得把它清清。”   她手齿并用,把手电筒系在树枝上,然后和侯立谢一起清理盗洞。洞很深,里面又闷又热,两个人施展不开,还经常因为不习惯肢体的残缺而跌跌撞撞。   “这该死的瘸腿,走路干活麻烦就算了,万一有怪追我,根本跑不掉嘛。”清理到一半,侯立谢累得不行,长叹一声,在盗洞边上坐下了。   霜傲天:“往好处想想。你跑得慢,但你去世快啊。”   侯立谢:“……多好一个的小姑娘,怎么偏偏就长了张嘴呢。”   仿佛是为了兑现他刚才的话,他们身后漆黑得如同深渊一般的树林,发出一阵沙沙的摇晃声。   似乎有不为人知的恐怖,在黑暗中朝他们接近了。   “什么东西?!”   一直时刻警惕着周围是否有鬼怪的侯立谢,原本就敏感的神经骤然绷紧。他背后一寒,几乎不经过任何思考,立刻伸手抓过旁边的收音机,猛地拍下开关按钮!   收音机一震,磁带读条,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了黑夜的死寂。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好运来~带来了喜和爱!”   “好运来~我们好运来!”   “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这台【好运收音机】是侯立谢目前应对灵异鬼怪最强有力的道具。只要是在歌声能够传达到的范围内,所有的鬼怪都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但是——   “哇!为什么突然放这个,吓我一跳!”   草丛里一阵窸窣,鱼妙言举着两条烤串的娇小身影从灌木后面踉踉跄跄地摔了出来。她绊了一跤,手里的烤串都摔掉了,苏瀚生紧跟在她身后,默默地拉了她一把,然后她一个趔趄,准确无误地跌进苏瀚生怀里。   鱼妙言细声细气地趴在他怀里撒娇:“呜,人家摔倒了,要老公亲亲才能起来!”   苏瀚生:“……”   他听不见鱼妙言说了什么,但是大概猜到她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他眨了眨眼,然后低头在鱼妙言的额头上,用嘴唇轻轻盖了个章。   鱼妙言:“噫!”   恋爱中的少女幸福地脸颊飞红,抱住苏瀚生的腰,一把将脸埋进了男朋友的怀里。   霜傲天:“……”   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在往下落,几乎在地上铺满一层。   鱼妙言埋完她男朋友的胸,又转头好奇地看向霜傲天和侯立谢:“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大晚上在这里放收音机呀?”   侯立谢看到来者是人非鬼,赶紧关上收音机,把它收起来,尴尬地清清嗓子:“咳,我们这是在……我们这是,正准备跳广场舞呢!对,这不在测试背景音乐嘛。”   鱼妙言“唔”了一声,看了看他的瘸腿,又看了看霜傲天缺少的那条手臂,顿时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我懂了,你们在做复健运动。”   侯立谢和霜傲天:“……”   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残疾人,谢谢。 第162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五   鱼妙言又表示十分理解地朝他们微笑,安慰他们:“没关系的,你们有正当理由。所以,就算你们在别人家坟头蹦迪,坟主人也会体谅你们的。”   她的语气很温和,但是霜傲天听在耳中,总是莫名有种被讥讽了的感觉。   霜傲天脸色冷淡,质问鱼妙言:“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要当你们的生活玩家吗,夜市不在这个方向吧?”   “嗯,对的,我们已经去过夜市啦。”鱼妙言点点头,“我的宵夜吃完了,所以我带我老公出来,找找给他吃的宵夜。他在这个方向闻到有好吃的东西的味道,所以我们就一路找过来啦,正好遇到你们!真的很巧哦。”   霜傲天信她有鬼。这山上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宵夜?她不仅不相信鱼妙言和苏瀚生是偶遇了她和侯立谢,甚至还怀疑这对奇怪的情侣一直在跟踪他们。   霜傲天摊手:“那你也看见了,这里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去别的地方找你们的宵夜吧,别妨碍其他玩家干正事好吗?”   “你说的宵夜,和我老公的宵夜,不一定是同一种东西哦。”鱼妙言笑眯眯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是准备进墓里吧。正好我们也有这个打算,既然顺路,不妨结伴而行,怎么样?”   “哈哈,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你们遇到卡剧情的时候,不要来求我啊?”霜傲天大笑起来,“之前不是很有个性吗,不是说讨厌我,不屑我对待剧本的态度吗?现在有求于人,又改变说法了?”   鱼妙言摇摇头:“我对你看待剧本的观点没有任何偏见,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自以为是,又只为自己着想。而且我讨厌你,和我有跟你合作的意向,这是两件并不矛盾的事情。就好像我虽然觉得狗叫起来很烦很吵,但也不否认需要的时候能放它去咬人是一样的。”   霜傲天:“你还骂我?这就是你求人合作的态度?”   鱼妙言连连摆手:“我只是举了一个自己觉得恰当比喻,你不要自作多情啦。”   “挑战剧本原本就是玩家合作向的,你们要和我们一起走,让我们照顾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侯立谢说,“不知道你们的诉求是什么,又能给我们提供什么呢?”   “我老公很喜欢小宝石,所以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在墓里找到的所有宝石类的物品和道具,全部都归我们所有。”鱼妙言竖起一根手指,“至于我们能够提供的……嗯……”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不太确定地说:“如果遇到需要战斗的环节,我可以……帮你们打架?”   霜傲天:“……嗤。”   她看了看鱼妙言娇小的身材,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先看鱼妙言身上虽然精美但一瞧就知道布料脆弱的裙子,再看她的细胳膊细腿,最后看她依偎着苏瀚生的柔弱的姿态,眼神难以掩饰轻蔑。   “算了,搞得我好像什么魔鬼一样。区区新人,我懒得和你们计较。你应该庆幸我还算大度的,以后遇到其他脾气没我这么好的高玩,有的是毒打让你们体验。”霜傲天嗤笑了几声,“跟我们一起走,可以。但是你们要完全听我的指挥,我说做什么,你们就必须得做什么,哪怕去死也一样。我说不能做什么,就不能做什么,哪怕就快要死了,也不能做。”   “从现在开始,你们搜索到的所有线索全部要给我们先过目,不能有丝毫藏私;得到的道具物品,也必须让我们优先挑选,选剩下的,你们才能去拿。听懂了没有?”   鱼妙言看向霜傲天的眼神有些奇怪:“我以为我向你们提出的,是合作的意愿。但是听你的说法,怎么感觉好像是我们卖身给你成了奴隶一样。”   “本来新人在四星以上的本里就很难生存,我们答应庇佑你们,你们不仅没有感恩之心,还想谈条件?你是有多不要脸?”霜傲天指着鱼妙言,言辞尖酸刻薄,“我告诉你,我最烦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我一直忍着没说,已经很照顾你的面子了,是你自己不珍惜!”   “没有一点能力,整天就知道谄媚男人。装萌卖痴地求别人带你,自己在一边袖手旁观,玩得开心。等别人拼死拼活挣出成果,又腆着脸上去撒娇,想白嫖分一杯羹。作为一个女人, 你怎么就没有一点自我,一点独立和奋斗的意识都不知道?你有没有骨气,知不知道什么叫尊严?”   “像你这种人,我没有在剧本一开始就把你杀回复苏市,你就应该谢天谢地了!你自己说说,这样活着,你自己就不觉得恶心吗?!”   “你又开始自以为是了。”鱼妙言双手叉腰,哼了一声,“你以前和我一起通关过剧本吗,很了解我吗?凭什么说我是这样的人呀?好吧,既然你说到尊严,那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所说的光荣独立有尊严,是像某人那种,对苍行衣告白邀请他做入幕之宾失败,企图耍手段陷害却被对方反杀,出了本之后哭诉半个月让自己的仰慕者去花式追杀他,还四处散布关于他的负面谣言——是这样的光荣独立有尊严吗?”   霜傲天气得发抖:“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觉得你活得好差劲哦。明明是自己不受欢迎失恋了,却要诬陷别人为人有问题。嫉妒旁人有甜蜜的爱情,就把人家说成一无是处,只会依附别人。好像你没有对象可以依赖,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一样。”鱼妙言撇了撇嘴,“我喜欢谁就要天天和他黏在一起,嚣张地炫耀,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想做什么就做,讨厌谁就说出来,如果犯了错或者做失败了事情,也不会给自己找借口,把过失全推给别人。”   “你不断地在为自己的问题做掩饰,企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正面形象——但是这有用吗?除了感动你自己,你得到过其他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的认可吗?”   “闭嘴!你知道什么!”霜傲天朝鱼妙言怒吼,“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幸运,正好撞上瞎了眼的男人愿意什么都听你的!”   鱼妙言闻言,脸色陡变:“你会不会说话啊,嘴巴就这么贱?”   “怎么,被我戳到痛处了?我偏要说!”霜傲天看见鱼妙言总是笑眯眯的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竟然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于是变本加厉,“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得上你的男人,当然也是垃圾!没瞎肯定也是智力有问题,破锅配笤帚,可不是天生一对吗!”   “……我真的生气了!”   鱼妙言鼓起脸,双眼泛起桃花粉红色的微光。随后她侧跨一步,双手作持刀势凭空一握,一枝开满桃花的桃树枝出现在她手中。   奇怪的是,那枝桃花明明纤细轻盈,被她握在手中,却微微下坠,好像有千钧沉重。   “你骂我可以,但是不能凶我天下第一最最可爱的老公……!”   “我老公是无辜的!!!”   身份卡【鱼妙言】技能,【痴迷】发动。   【痴迷】:“人家摔倒了,要老公亲亲才能起来。”获得心上人爱的鼓励,攻击力翻倍。   技能【坠入爱河】发动。   【坠入爱河】:在一定时间内,牺牲理性思考能力与防御能力,换取数倍战斗力提升。   少女握着手中的桃枝,向横一劈,雅致的桃枝破开空气,竟发出隆隆风雷之声。周围的树木枝叶哗哗激响,连树干都被这气场压弯,向四方倾倒。   伴随着声势浩大的一斩,她手中三尺桃枝竟好似延伸出万仞无形刀锋,势如破竹,携风朝霜傲天劈去。   “小霜小心!”鱼妙言变脸太快,侯立谢来不及支援,只能大声提醒。   “打就打,谁怕谁!”   霜傲天向后一跳,身体凌空。一道金橙色的光芒将她卷住,从她袖中伸出,形成一对色彩灿烂的巨大翅膀。她头顶长出一对赤色的龙角,而背后拖出一条长而有力的、长满金色长须的龙尾。与此对应的,她的双眼变成了金色的竖瞳,脸颊上长出精致的鳞片。   身份卡【霜林晚】技能,【觉醒】发动。   【觉醒】:得到先祖神明的传承,高贵的龙凤双神血脉觉醒,外貌变化,战斗力激增。   她暴喝一声,双翼上扬,硬生生架住了鱼妙言劈下来的刀锋。却没有想到,这一刀气势万钧,仅凭她双翅抵挡根本招架不住。暴烈的刀势压致内伤,她喷出一口金色的鲜血。   霜傲天胸腹剧痛,心中大骇,被怒火冲昏的头脑竟然清醒了几分。   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意识到,她和侯立谢对鱼妙言的实力估计,竟然是完全错误的!假如鱼妙言真的是一个新人玩家,怎么可能有这么恐怖的力量?   先不说那个四层buff是真是假,鱼妙言说自己七星这回事,恐怕是真的。她是货真价实的七星高玩!   鱼妙言仰脸望着霜傲天,面无表情,转腕扬起桃枝,又是一刀重重挥下!   “小霜!”   侯立谢连忙从自己的背包栏里掏出一沓便签纸,朝霜傲天抛过去。   看似普通的便签纸上竟然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在纷扬成雪的一瞬,彼此间通联上电流般的银线,织成一张银色的大网,将霜傲天保护在中间。   鱼妙言的刀风在劈向银网的刹那,竟然被消融。侯立谢才刚松一口气,却忽地浑身一寒,一个激灵从脚尖窜到头顶。   苏瀚生不知何时已经越过鱼妙言和霜傲天之间的战场,提着一把骨制的短剑,出现在他面前。   面前的青年,分明已经有成年男性高大健美的身材,却长着一张颇具少年气质的脸。他有一双杏眼,大而且有神,目光温润,含着如月松清泉一般透澈的水色。尤其是在这样的密林暗夜中,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林深见鹿。   即使是自诩笔直得像钢筋一样的侯立谢,都忍不住一个晃神,心神动摇中竟然生出一些荒谬的想法。   他觉得霜傲天用那种措辞去形容苏瀚生,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晃神归晃神,他可不会真的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侯立谢警觉地收回心神,他意识到鱼妙言对苏瀚生异常重视,如果想要让鱼妙言停止对霜傲天的攻击,挟持苏瀚生,或许是一个很不错的办法。   于是他立刻从物品栏里面掏出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石,放在摊开的掌心中,展示给苏瀚生看。   这是他在一个五星剧本中收获的道具,用处并不是太大。但在眼前这个情况下,用来塞给苏瀚生,或许刚刚好。   【你的女朋友和小霜之间有些误会,】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块白板和一只记号笔,快速地在白板上写字,然后举起来给苏瀚生看,【这个给你,能劝她们先别打了吗?】   从苏瀚生身后传来鱼妙言的怒吼声:“你想对我老公做什么?!”   苏瀚生听力受阻,没有听到鱼妙言的声音,于是没有回头,只是歪了歪脑袋,冷淡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指了指水晶石,又指指自己,意识是问侯立谢这块水晶石是否真的是赠予自己的。   侯立谢点了点头,再度摊开手掌,将水晶又往前递了一点。   苏瀚生欣然从他手里取过了水晶石。   他大概确实很喜欢宝石,拿起这一大块毫无瑕疵的水晶,把霜傲天身上发出的金橙色光芒当做灯光,对着光仔细端详,不住地露出欣喜满足的神色。侯立谢悄然松一口气,自己的计划看来已经成功一半了。   另一边鱼妙言见到苏瀚生被诱拐,简直要气炸了,刀势往下一压,竟然生生将霜傲天护身的银网劈开一道豁口。她顾不上继续纠缠,想朝苏瀚生这边奔来,却被霜傲天接连数十发羽镖钉在眼前,一时竟然挡住去路。   就在这时,苏瀚生手中的水晶忽然发生了变化。   在这块清澈得宛如一颗冰块的水晶中央,忽然出现了一团氤氲的黑影。苏瀚生露出惊奇的神色,凑近了正要仔细去看,那团黑影却忽然从托身的宝石中冒出来,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去! 第163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六   侯立谢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魔魂水晶】,是一件被灵异力量入侵过的道具。这件道具只要从物品栏中被取出来超过一分钟,里面束缚的魔魂就会冲出来,残害持有者。当初侯立谢有备而来,仍然被这玩意折腾得不轻,苏瀚生此刻毫无防备,会着道简直理所当然!   他当然没有打算直接要了苏瀚生的命。这东西只会给人造成精神上的恐怖感,而不会对生命造成威胁,只要能够牵制住苏瀚生,他和霜傲天就有了和鱼妙言谈判的资本……   当然,只是让鱼妙言停手,未免太浪费她强悍的战斗力。   考虑到四星剧本不会出现过于离奇的难度,侯立谢这次携带的身份卡【李允文】,是一个非战斗型的角色。这张身份卡的职业是鉴定师,专攻赌石,在解密推理向的剧本中相当好用,一旦情况涉及到战斗,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鱼妙言和苏瀚生的到来,简直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如果他们能以苏瀚生作为人质,胁迫鱼妙言替他们去战斗,补足自己在战斗力上的缺失,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但是下一秒,侯立谢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苏瀚生的表情不见丝毫动摇,他将手中的水晶一抛,毫无留恋之意地一剑划过。   那坚不可摧、蕴藉着无数可怕冤魂的宝石,竟然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一剑之下,被斩裂成烟,消失无踪。   苏瀚生表情冷下来,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之色。   他被侯立谢的欺骗激怒了。青年手臂垂下,剑尖指地,随后扬起,剑锋在暗蓝的夜色中划出一道灰白的弧光。   身份卡【苏瀚生】角色技能,【心剑】。   这一刹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瞬息之间,天地鸦雀无声,苏瀚生的剑尖斜指向天,定格在扬起的那一刻。   紧接着,时间开始流逝。   苏瀚生手中的剑崩裂消解,如同玉碎,在罡风中化为齑粉,飞散成一蓬淡雾。   这无声一剑下,地面、树林、罡风,乃至空气、声音、夜色、都开始崩摧瓦解,一切陷入一种诡异的混乱和颠覆当中——   就好像站在一切倾坍中心的那个青年,他是操控此方世界的神祇。当世事不称他意的时候,他就有权扬起手中的剑,像挥笔修正故事的走向一样,诛尽一切荒谬。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侯立谢忍不住爆了粗口。   一个鱼妙言也就算了,现在又来一个苏瀚生,怎么都是这种不合常理的家伙?   他好歹也是复苏市第一批迈入七星的高玩,但进入《世间》这么久,也从来没见过这么破坏游戏平衡的存在!   “小霜,咱们先走!”   意识到自己二人这回彻底踢到铁板,侯立谢果断地选择了走为上计。霜傲天虽然不甘没和鱼妙言分出胜负,但是听到侯立谢的呼声,还是果断地敛翅撤退。   “想跑?没门!!!”   鱼妙言大喝一声,手中桃枝轰然砸下!   霜傲天振翅一跃,险之又险地闪过这一刀。刀风轰击在地,竟致地动山摇,将地面砸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   一股腐臭难闻的气味从漆黑的裂隙中涌出,霜傲天用翅膀掩住口鼻,急退到侯立谢身边,骂了一句:“妈的,任务地点给他们毁了!”   “谁让你先挑衅人家的?算了,能知道复苏市还藏了这么两号人,也不亏了。”侯立谢快速说了一句,抓住霜傲天的翅膀,让她带自己飞离眼前的险地。   霜傲天翅膀刚刚展开,侯立谢忽然又喊了一句:“这是什么?”   她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裙摆竟然自己燃起了一圈火焰。   她的技能觉醒没有这种效果啊,是鱼妙言还是苏瀚生搞的鬼?   霜傲天又惊又怒地抬头,却发现并不仅是自己,鱼妙言身上的衣服也莫名着火了。但是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整个人被烈火包裹,竟然还握着熊熊燃烧的桃枝冲上来,要和霜傲天厮杀——   “完了,这个味道是……小霜快走!”   侯立谢话没有来得及说完,一切都已经晚了。   霜傲天和鱼妙言身上的无名火焰见风暴涨,漫遍山林。   在轰然巨响中,狂风席卷,烟尘弥漫,一场规模恐怖的爆炸,将四人全部吞没。   时间回到十分钟前,不见寒等人下榻的旅馆中。   “盗墓?”谢祈露出了看到稀奇玩意的神色,“那岂不是说,墓里有僵尸?有骷髅?可能还有蝙蝠成精……”   说着说着,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一旁的沐时卿忍不住提醒她:“你收敛一点。”   “盗墓任务出现在剧本背景中,也算不上是非常值得在意的事情吧。”不见寒说,“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的是,你为什么要冒着得罪同伴的风险,来跟我们报信?你这样做,不怕他们将来报复吗?”   “每一个七星玩家都不是泛泛之辈,只要不是生死大事,轻易不会彼此结仇。否则最后吃亏的,还说不定是谁。”释梵语气很淡然,“更何况,来找你们的事情,我是提前跟他们说过的。或许他们和你有一样的想法,认为在剧本里盗墓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不会因此帮助我干扰他们的任务,所以才没有阻止我前来向你们通报消息吧。”   不见寒说:“你觉得不可以在剧本里做违法的事情?如果有人要杀你,你也不会反击,抢先将对方击杀吗?”   “我还没有遇到过双方非到你死我活不可的局面,因此无法肯定地回答,在那种情形下我会怎么做。”释梵微微低头,双手合十,即使被遮着双眼,不见寒仍然能从他唇角的弧度中,看出一种难言的慈悲之意,“但是,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有良知。在无论什么情境下,人都应当约束本心,遵循道义而行事,这才是一个‘人’有别于禽兽的地方。”   他以一种叹息般的语气问道:“因为这是剧本,一切当不得真,就可以放纵自己的欲望,不做一个‘人’吗?因为可以逃避掉惩罚,就抛弃敬畏之心,肆意妄为,践踏自己作为人的道德底线,让自己与禽兽无异吗?”   谢祈噗嗤笑出声:“大师,没想到世间还有你这样的玩家。”   释梵静静地“望”着他们,等待他们的回答。   “你恐怕搞错了一点,那是对‘圣人’的标准,而不是对‘人’的标准。更何况,太君子的一套东西,在《世间》是行不通的。”谢祈拍了拍释梵的肩膀,“你以为所有人都是想做人吗?世间狂徒太多,如果恶欲可以滋生怪物,世间早已经妖魔横行了。”   “我眼中所见到的,大半都是被约束在人皮下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我甚至见过因自己不能成为怪物而痛苦的人,憎恨自己还拥有良知的人。大师,像你这样还坚信人性和良知的人,在这世间里,实在是罕见得很。”   释梵低诵佛号:“阿弥陀佛。”   “不过我挺中意你的,我就喜欢稀罕的东西。”谢祈将一只手肘搭在释梵肩膀上,贴近他耳边呵气,“虽然你是个人,这点有些遗憾,但看在你气质很对我胃口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将就。大师,如果我答应帮你,酬金就用你的身体支付,如何?出本之后,咱们一起吃个便饭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一手比零、一手比一,做了一个往返运动。   沐时卿见此,面无表情,语气嫌弃地道:“你自己出去开房,别在我家里。”   谢祈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释梵沉默良久,最后问了一句:“谢小姐长相如何?”   谢祈:“?你不是瞎子吗,问这个干嘛。”   “我现在失明,不代表我真的是盲人。”释梵语气温和,“我佛不渡丑逼。”   谢祈:“……”   释梵又一脸勉强地补充:“也不是不可以渡。要加钱。”   谢祈高抬长腿,一脚把释梵踹了出去。   “咱们报警吧,”谢祈踹完了释梵,拍拍手,然后叉着腰对不见寒和沐时卿说,“叫警方去逮捕那两个盗墓的。”   不见寒说:“你决定要管这件事了?”   “对,恐怕不得不管。剧本开场章教授就提到这个易不难墓,还做了重点介绍,恐怕我们的剧情任务地点也在那里。”谢祈说,“侯立谢和霜傲天过本只讲究效率,不乏阴损操作。我担心他们会用什么激进手段,直接把墓炸坏了,或者干脆在他们把地图扫荡过后全部毁掉,一点渣都不给我们留。你别以为我夸张,这种事他们干得出来。报完警之后,警方赶来也需要时间,所以我们还是得亲自过去,确认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   “好的,那你先去报警,如果见到章教授的话,跟他说一声这个事。”不见寒点头,“你们报完警就先出发,去易不难墓。我去叫苍行衣起床,随后就赶到。”   “成,咱们稍后见。”谢祈朝不见寒挥挥手,带着沐时卿,大步流星朝下楼的方向走过去。   送走谢祈和沐时卿,不见寒折回房间里,将苍行衣摇醒,向他说明了目前的情况,并喊他一起去易不难墓凑热闹。   苍行衣抱着枕头,睡眼朦胧地坐在床上打哈欠,问不见寒:“所有的话都是释梵说的,他提供的消息可信吗?他和侯立谢、霜傲天是一队的,你们确定他说的话,不是故意把我们往陷阱里引?”   “我不确定。”不见寒一边说,一边在床沿坐下,拿出了空白的日记本和向死笔,“所以我借口来叫你起床,刻意避开了其他人,就是准备来求证一下释梵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用向死笔在日记本上写下了“霜傲天”三个字,使用身份卡【画师】的技能【剧透】。   随后他的手自己动了起来,在日记本上唰唰写下这样一句话:“霜傲天和鱼妙言在公园广场后漆黑的小树林里打了起来。”   不见寒:“?”   不见寒:“霜傲天不是和侯立谢去盗墓吗,怎么和鱼妙言打起来了?等等,鱼妙言为什么也在那里,她去干什么,也盗墓啊?”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个瘸腿,一个独臂,一个聋子,还有一个叠了四层真假不知的buff的人,在墓道口因为分赃不匀打了起来。   不见寒:“好惨一残疾人倒斗团。”   “公园广场后面的小树林,是易不难墓所在的位置。这个地点没错,他们目标可能真的是盗墓。”苍行衣看过日记本上的剧透之后说,“现在去吗?”   “去肯定要去,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想先试一下。”   不见寒看着日记本上的那一行字,饶有兴致地转了两圈笔,然后咬住钢笔尾,陷入思索。   “你之前说过,向死笔的特殊效果,是修改任何文本中的一个字,并使一切存在认可修改过后的内容即是文本的本来面貌。”不见寒若有所思地说,“我有一个有趣的想法,假如我把技能剧透得到的内容修改,那么未来会随之改变吗?”   苍行衣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好想法,你不妨试试看。”   “那让我想想。改哪个字好呢?”不见寒沉思,“你说我要是把‘打’字改成‘撸’字会发生什么?‘霜傲天和鱼妙言在小树林里撸了起来’?”   苍行衣:“……画面太美,不忍卒观。”   突然之间,远处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地面微微震了一下。   震感不是十分明显,如果不是床头柜上的水杯里漾起了细纹,不见寒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他问:“地震了?”   苍行衣默然感受了一会儿,说:“有可能,但是又不太像。”   “或许是打雷吧……我还是不改‘撸’了,万一真的剧透被篡改会影响现实,就这么搞起来了也太奇怪了。”说到这里,不见寒忍不住笑了两声,“我改个正常点的……嗯,就这样吧!”   他把剧透中的“打”字划掉,改成了“燃”字。   原句中的“打”字消失了,“燃”字移到了“打”字原本所在的位置上。一眼望过去,整个句子浑然一体,仿佛被修改处写的本来就是个“燃”字。   日记本上的句子变成了:“霜傲天和鱼妙言在公园广场后漆黑的小树林里燃了起来。”   “打架嘛,很燃的事情对不对?”不见寒兴致勃勃地说,“我这样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噗,不知道画面很燃的具体效果体现在现实中会是什么样子,两个人背后出现法相?有虚拟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他话音刚落,忽然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巨响,窗外一道灿光一闪而过。紧接着整座酒店都震动起来,床头柜上的水杯轻微跳动,杯中水纹激荡。   不见寒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墙:“不会真的是地震吧?”   苍行衣被震了一下,也清醒了少许,还是摇摇头:“不对,不像。”   脚下的地板摇晃了两下,很快平静下来。不见寒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一把扯开窗帘。   窗户的斜前方,远远可以看见公园广场后面的方向,好像刚刚发生过一场大爆炸。赤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夜天,滚滚浓烟漆黑如墨,直入云霄。   山林中还隐约闪烁着火光。   不见寒:“……”   苍行衣:“……”   不见寒:“操你妈燃起来了。”   当不见寒一行人赶到案发地时,现场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巨坑。   苍行衣使用了【魔术师】身份卡的【演出】技能,展开边仇的魔术【彩虹魔法】作为屏障,隔绝山火,使他们一行人得以顺利进入爆炸的中心地带。   “他们不是来盗墓的吗,这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把整个山头都炸了?”谢祈面对现场的情形,感到十分纳闷,“这操作比苍行衣还嚣张啊。”   苍行衣:“我什么时候成为不合理操作的计量单位了?”   不见寒朝苍行衣使眼色,示意自己不想暴露自己的剧透技能,让苍行衣赶紧现编一套说法,帮他把这场爆炸的缘由给圆过去。   苍行衣接收到了不见寒的眼神,沉吟一会儿,说:“我懂了。”   谢祈:“?你又懂了。”   苍行衣:“他们一定是刨坟刨累了,挖到一半决定在山上野炊,于是企图用炸药烧烤。”   不见寒一个踉跄。   先不讨论他们为什么要突然在别人家坟头野炊,用炸药烧烤这种事情,只有你才干得出来吧!   这么敷衍的说法谁会信啊?!   谢祈也表示怀疑:“真的吗,我不信。”   就在这时,沐时卿忽然停下脚步,俯身从地上拾起了一串什么东西,举起来仔细端详:“很难说苍行衣的推测是不是真的……我在地上,发现了这个。”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让其他三人看。那竟然是一串掉在地上的烤肉串,沾满了泥土和灰烬。   谢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愧是苍行衣。证据确凿,他们确实是在山上用炸药烧烤。”   不见寒:“……”   为什么这里地上会出现一串烤肉?   不应该是苍行衣做的吧,他刚才没看见苍行衣往地上丢东西啊?   等等,不是。   你们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啊?! 第164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七   “我开玩笑的。附近有残余的沼气味,大约是他们想用炸药炸开墓道,结果操作失误导致墓道里积攒的沼气泄露,见火引燃,才引起了爆炸。”苍行衣打着哈欠说。   “沼气?”谢祈朝深坑里探了探头,“那里面岂不是还残存了有毒气体?”   苍行衣:“经过爆炸的冲击波清刷,墓道里的有毒气体应该都散了。实在不行,用彩虹魔方一样可以隔绝毒气。”   “我下去探探路。”沐时卿说完,蹲身撑了一下坑边的碎石,兀自跳下爆炸产生的深坑。   片刻之后,他的声音从坑底传来:“易不难墓毁了大半,只有些陶瓷陪葬品的碎片在这里……等等,这里有一具骸骨,你们快下来看看。”   “什么,有骷髅?”一听到沐时卿这话,谢祈立刻就支棱起来了,“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现在就把民政局搬过来!”   不见寒:“……?”   谢祈说完,纵身跃下深坑。   不见寒问苍行衣:“怎么办,我们要跟上去吗?”   “走吧,不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苍行衣说,抓住不见寒往身边一带,彩虹魔方展开,将二人笼罩在内,“如果不下去,我们的剧情或许就要卡在这里了。”   紧随谢祈身后,他们也跳进了坑底。   远远就看见谢祈和沐时卿围着一具骸骨。这具骸骨倚在墓室墙角,被掩埋在碎石浮土下,只有大半胸腔露在土面上。   他们朝这两人走过去。   谢祈扭扭捏捏道:“我的天,他好骨感,我快要把持不住了。这是我见过的最诱人的肋排。”   不见寒:“什么肋排啊,师姐,你想说的是排骨吧?”   沐时卿:“……那个叫肋骨。”   谢祈老脸娇羞地一红:“好涩情哦,好想冲。”   不见寒:“……???”   不是,师姐,这你也冲?   不见寒:“师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谢祈:“什么问题,你说?”   不见寒:“你是不是有一个广为人知的论坛id,叫老蛇皮?”   谢祈闻言,老脸又是一红,羞答答地说:“哎呀,你怎么知道的?虽然但是,被人这样说出笔名,还是感觉怪羞耻的!”   不见寒:“果然是你……!不对,应该说,不愧是你啊!”   好家伙,这才是真正的冲国人。   “不可描述的话题稍后再讨论。”沐时卿蹲下身,开始扒尸骸周围的泥土,“这尸骨身上有残留的衣物组织,但看材质,好像是现代的。你们过来帮我清理一下周围的碎石和泥土,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最好可以确定一下这个人的身份。”   “好,我这就来。”谢祈立刻答应。   沐时卿、谢祈、不见寒开始清理掩埋尸骨的碎石和泥沙,苍行衣需要维持彩虹魔方的保护屏障,就没有让他参与。三个人同时工作,效率很快,不一会儿就将骸骨从泥土地下挖了出来。期间谢祈还流着口水对骸骨几番上下其手,被沐时卿谴责的目光严厉制止。   他们在骸骨的裤子口袋里找到了一张学生证,还有一枚金币。学生证上贴了一张年轻男人的照片,名字一栏写着“柳弗离”。   “柳弗离,这个名字好熟悉啊。”谢祈拿着学生证沉思,“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不见寒说:“是章教授那个在坟城里失踪的学长。看来他是因为某些缘故进入了易不难墓里,最后在墓中遇难了。”   沐时卿则拿走了那枚金币,仔细端详:“这是纯金的,看起来似乎是古物。但它背面有浮雕龙纹,这种规格,不像是易不难墓里的陪葬品。”   谢祈说:“也许是人家的私人藏品?”   “这不好说……”沐时卿说着,忽然停了一下,往漆黑的墓室更深处走去 ,“那边好像有东西,在发光,我过去看一看。”   不见寒跟上去,拿出怕鬼的手电筒,将漆黑的地下墓室照亮。   眼前墓室中的场景,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这,啊这,”谢祈呆呆地站在墓室门口,说话都有些愣,“资料上不是说,易不难官职并不算高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金子在这里?”   “这不合理。先不说他哪来的这么多家财,龙纹金币,这种形制就不是他能用的。”沐时卿上前一步,从墓室里堆积如山的金币中取出一枚,和他们在柳弗离尸骨上找到的那一枚进行对比,确认是来源相同的东西,“易不难墓有大问题。”   不见寒说:“这个问题,柳弗离恐怕知道答案,但是他已经死了。而且他对章教授说的,‘死者之城’真正存在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见寒话还没有说完,谢祈忽然尖叫了一声:“金币底下有东西钻出来了!”   不见寒被她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谢祈:“是美洲大蠊啊!会飞的,有翅膀那种!”   不见寒手电筒光圈一晃,果然看到有许多黑影从金币底下爬出来。虫子们很快密密麻麻将金币堆成的小山覆盖,使它看起来变成了一座虫山。   不见寒:“我怎么感觉你不像是受到惊吓的尖叫,声音反而很兴奋的样子?”   谢祈:“对不起!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虫刑,我他妈冲爆!”   不见寒:“师姐,都这种时候了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啊!!!”   忽然之间,不见寒背后一暖,苍行衣使用了魔术师的异能大变活人,出现在他身后。苍行衣一把抓住他肩膀,将他往怀里一带:“我们被包围了。”   就这短短一个晃神的功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黑色虫豸,已经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墓室四壁,一群一群,像浪潮一样蠕动着交错爬行,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感觉头皮发麻。   不见寒问苍行衣:“用大变活人转移出去?”   “刚刚试过了,墓室下有奇怪的磁场,我没有办法定位到外面。”苍行衣说。   轰——   墓室里忽然剧震了一下。   爬满墙壁的虫豸受惊,四处惊飞,嗡嗡嗡的声音漫天作响,好像一只巨大的马蜂窝被捅破,里面所有的马蜂都飞了出来。霎时间墓室被炸出的天坑都被狂飞的虫群给遮住,它们像一股黑色的旋风,朝在场的活人卷来。   “这些虫子会吃人!”被黑虫撞了几下,沐时卿的手臂上浮现出几处血点,他很快反应过来,朝另外三人大喊,“往墓室深处跑,里面虫子少!”   他说完,身形一顿。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像瞬间转移了一样,拉着谢祈出现在了墓室更深处,朝里面狂奔而去。   苍行衣和不见寒也同时往墓室深处跑去,无数食人虫撞在彩虹魔方构筑的屏障上,将坚固的屏障咬得嘎吱作响。   很快,环护在他们四种的屏障被虫子噬咬得破破烂烂。如同一颗将要碎裂的彩色水果硬糖,透明绚丽,却布满白色的坑洞和裂纹。   不见寒明显听到苍行衣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长时间维持彩虹魔方的防御,对他来说是很沉重的负担。   他们一路跑进了一条狭长的通道里。通道非常陡峭,向下倾斜,而且地面坑坑洼洼,不知道通向何处。苍行衣受负面效果影响,倦意再次不受控制地上涌,脚下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他勉强支撑的彩虹魔方终于因为他的意识衰弱,而无法维系,在数量恐怖的食人虫的撞击下支离破碎。   无数飞虫四散飞舞,撞在他们身上,皮肤裸露在外的地方一阵刺痛,似乎是被咬伤了。不见寒毫不犹豫地伸手,揽住苍行衣的腰,然后紧紧抱住。两人一起摔倒在地,然后沿着陡斜的通道一路滚下去,手电筒也摔飞了。   在黑暗中天旋地转不知多久后,两人一起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终于摔落在平坦的地面上,耳边终于没有了群虫恐怖的嗡嗡声,勉强算是清净了。不见寒浑身酸痛,身体大概被多处擦伤,但是他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势,爬起来,在黑暗中摸到身边的男人:“老苍,你还活着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苍行衣没有回答他。   他的心一下子悬起来,四处摸索,摸到苍行衣的胸口,感觉到手掌下还有心跳,然后又探了探苍行衣的呼吸,绵长稳定。   大概是累极睡着了。   不见寒松了一口气。   在他背后,忽然有一阵白光亮起,将他和他面前的青年照亮。苍行衣柔弱无害的的睡颜出现在他面前,他愣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去,顿时被这道过分耀眼的白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如果我是你,就赶紧趁机把他丢在这里,然后自己走人。”谢祈的声音在不见寒身后响起。   意识到光源来自谢祈和沐时卿,不见寒稍微放下了警惕,揉着自己被过亮的光线刺痛流泪的双眼,拿出绷带,给自己和苍行衣包扎伤口:“我不会这么做的。”   “你和他是老相识?”谢祈在他背后问。   不见寒摇摇头:“我认识他没多久……算起来,也才几天而已。”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曾经都做过些什么事吗?”谢祈慢慢问道,“我还以为你跟他很熟悉,所以愿意和他同路,不过听你这样说,好像并不是这样……人都是视觉性的动物,我可以理解你只看到他展现给你的表象,很容易被他吸引。但是,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师弟,姐姐看你还算可爱,忍不住想要问你一句……假如你知道为什么世间的人避他如蛇蝎,你还会愿意,跟这个疯子在一起吗?” 第165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八   “……我不知道。”   不见寒手上的动作稍微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抓起苍行衣的手臂,给他被食人虫咬伤的手背包扎:“我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他以前在世间经历的事情,师姐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讲讲吗?”   “他不跟你说也正常。毕竟你是他心爱的小男朋友,万一把你给吓跑了,他可没处哭去。”谢祈站在不见寒身后,看着他给苍行衣处理伤势,叹气,“细说起来,我和他也不算太熟。只是我以前还是新人的时候,和他在低星本里遇到过几次。如果把来到《世间》当做是重新开始一次生命的话,这家伙就是我的童年阴影。”   不见寒随口回答道:“我知道他操作比较恶趣味,但是有这么夸张吗?”   “比较恶趣味?师弟,你对他怕不是有什么误解。”谢祈干笑了两声,“你知道他最初在复苏市里出名,是因为什么吗?”   不见寒反问:“……不是因为他通关操作太骚,得罪了很多人吗?”   “操作骚算什么?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从背后照来的光源晃了晃,或许是谢祈挪了挪位置,“现在苍行衣骂名花样很多,渣男,神经病,老资本家……但他最开始在《世间》出名,是因为他特别喜欢屠本。”   “那时候《世间》刚刚开始玩家大都是新人,不太清楚游戏规则,通关方法都是在瞎蒙。当时苍行衣不知道在发什么病,疯了一样,去不停地通关剧本。而且,他为了能以最快速度将剧本通关,不问剧情不问技巧,一进本就把所有人全杀了。对,你没听错,所——有——人——包括玩家和NPC。”   不见寒愣住了。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轻声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谁知道呢?或许是单纯的喜欢找刺激,又或许是追求高星的名誉和丰富的通关奖励。总之在初期的世间,大多数玩家都是谈苍色变。”谢祈说,“我也被他屠过,人刚进本,脚没落地,就已经给送回复活点了。这才是他得罪的人多的真正原因,你以为霜傲天那么恨他,真的只是因为被耍?这都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交情啊。”   “你现在评级三星,应该刚进入复苏市没多久吧。你大概不知道,世间以前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最开始的世间,只有个人情节剧本和团队剧本,而在团队剧本里杀害其他玩家,是没有惩罚机制的。苍行衣这种无视规则的暴力通关行为引发了一波潮流,很多前期实力稍强的玩家纷纷效仿,也给大量普通玩家造成了极差的游戏体验,于是世间不得不因为他,而更新了游戏规则。”   “从那次更新以后,团队剧本就被分离成了合作型的挑战剧本和竞技型的战争剧本两种,并且在挑战剧本的规则中添加上了杀害其他玩家会扣除通关奖励的惩罚。他这才消停下来,往操作骚的方向开始发展,转行去做剧本代练了。”   说到这里,谢祈的语气变得非常复杂:“我不知道你到底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是我觉得,你有必要去了解一下真正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再做出自己的选择。像苍行衣这种家伙,完全是疯的,六亲不认,上一秒还和你言笑晏晏,下一秒手里的刀就插在你身上了。你确定你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日后不会受伤,不会因此而后悔吗?”   不见寒站了起来:“谢谢师姐的好意,我明白你想提醒我什么了。”   在谢祈说话的同时,不见寒已经给苍行衣包扎好了伤口。他起身之后,将苍行衣打横抱了起来。   一个成年男人体重不算轻,尤其苍行衣长了那么高的个子。但是不见寒在出院之后身体恢复的很快,他原来的身体似乎相当健康,无论是力气还是耐力,都比常人要优秀一些,这么抱着苍行衣也不算太吃力。   可能是因为美术生要经常搬扛绘画用具,锻炼出来的吧。   “或许别人对他有各种各样的认识,但是我也有自己对他的看法。”不见寒抱着苍行衣,表情平静地说,“我曾经和他朝夕相处,自认为比所有和他只有几面之缘,甚至没见过他本人,就凭道听途说开始评价他的人更有发言权。”   “世间是一场游戏,游戏本身有胜负,既然参与了,那就要输得起。他只是有在游戏中胜出的能力,而能力只是一个人的片面表现,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品格。”   “你们说他在游戏里杀人,我却是因为他,才在一场致命的游戏中得救。在他亲自向我亮刀,将我杀死之前,我不相信任何人所说的他会伤害我的话。”   说到这里,不见寒低头看向怀里的苍行衣,明亮的白光照在青年的侧颜上。   他在睡梦中自觉地抬手,搂住不见寒的肩颈,依偎在不见寒怀里。安静温顺的样子,像极了童话中沉睡在高塔里的公主。   “……他不疯,甚至非常理智,举止也相当体贴。你们视他如蛇蝎,但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有一点点恶趣味,却很优雅很温柔的普通人。”   听到不见寒这番话,谢祈沉默了很久。   “师姐,你要是忌惮他,就和沐时卿先走吧。”不见寒说,抱着苍行衣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他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是不会丢下他的。”   谢祈安静地听完他的话,然后叹气,声音带笑地说道:“真是搞不懂。这大概就是爱情吧?怎么觉着你们一个个的,都跟鬼遮眼一样,逃不过这个魔咒呢?反正我是没办法理解这种感情是什么感觉了。”   不见寒:“其实……”   其实这不是爱情。   但是他话讲到一半,并没有把剩下的几个字说出口。   边仇是他的男朋友,苍行衣现在用的是边仇的身份卡,苍行衣是边仇。所以现在苍行衣是他男朋友。   这样一想,谢祈说的话,好像也没有问题。   “算啦,虽然以前他是我的心理阴影,但现在的我也不是当年的小新人了。同为七星玩家,真对上阵来,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我怕他不成?”说完这两句话,谢祈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反正我也是来带新人的,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只要你不嫌一路抱着他沉,我多罩你一个,也无所谓啦。”   不见寒有些不好意思:“这不会太麻烦你吧?”   “客气啥,我回头会找苍行衣要代练费的。”谢祈嘿嘿笑起来,“以往都是他向别人漫天要价,万万没想到,我也有能宰到他的一天。爽啊!”   不见寒:“……”   他抱着苍行衣转过身来,乍一看到谢祈现在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手里的苍行衣差点掉在地上。   不见寒瞳孔地震:“师姐!你的裤裆为什么在发光啊?!”   “啊?你才发现吗,我都给你打灯这么久了!”谢祈叉开腿站着,非常坦然地向前挺了挺腰。   她的裤裆处发出了明亮刺眼的白光。即使隔着一层裤子,那个地方的光还是又大又亮,仿佛她在裤裆里藏了一个探照灯,将整个墓道照得亮如白昼。   刚才差点亮瞎不见寒双眼的,就是这束强光!   “这是我这张角色卡‘魅魔皇’的第二个技能,【圣光】。”谢祈很自豪地向不见寒介绍,“技能效果是,为了保护观看者的纯洁,在不可描述的地方亮起夺目的白光,并且使所有被圣光普照到的人能够抵抗对超自然力量的恐惧!”   她身边的沐时卿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叹气,扶着额头把脸转向了一边。   不见寒:“……???”   谢祈:“如果在使用技能的时候脱下裤子,光芒的亮度还会增强十倍!”   不见寒:“你这身份卡从角色设定到技能都太怪了!所以我们刚才是一直沐浴在这样的圣光下探讨那么沉重的话题吗,可恶,这哪里纯洁了,我都感觉自己不干净了啊!”   沐时卿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我刚才在墙角捡到一只手电筒,应该是你掉的吧。”   他说完,将怕鬼的核能手电筒拿给不见寒。不见寒只看了那个手电筒一眼,就发现它的物品属性竟然改变了。   【物品名称:鬼怕的核能手电筒。】   【物品描述:这只手电筒在沐浴过圣光之后,克服了对灵异的恐惧,当它圣洁的光辉照射在灵异上时,可以限制灵异的行动。不过它仍然存在欺软怕硬的性格,当遇到强大远超它自身的灵异时,还是会果断选择装死。】   金属色泽的电筒把手,在谢祈圣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反射着纯洁高贵的光芒。   不见寒:“……”   这个手电筒已经不干净了。   他委婉地谢绝了沐时卿想把手电筒塞回给他的举动:“我现在抱着苍行衣,不方便拿手电筒,你拿着照明吧。”   沐时卿说:“谢祈已经够亮了,你不用的话可以收起来。”   不见寒很勉为其难地把它收回了自己的背包栏,并且感觉自己短时间内都不想再把它拿出来用了。   他们一行人稍作整顿,开始准备下一步的行动。   他们来时的通道被食人虫群堵住,一时无法原路返回,好在食人虫似乎对他们所在的地方有所忌惮,没有追上来,因此他们只能继续往更深处前进。   很快,他们在墓道更深处找到了奇怪的东西。   在墓道的岔路口处插着一根登山杖。   “这明显是现代的东西,但是我认为盗墓贼不会携带这种东西进入古墓里。”沐时卿在仔细观察过之后说,“有其他人进来过,这可能是对方在这里留下的记号……”   他说着,伸手去拔那根登山杖,但是登山杖插得很深,没有拔动。   “没有人告诉过你,即使主人不在,也不应该乱动别人的东西吗?”   低哑的男性声音,在墓道深处的黑暗中响起。   三人立刻抬头朝黑暗中望去,而谢祈更是当机立断,向着黑暗深处迅猛地脱下了裤子。   白色光明大炽,照亮墓道更深更远处,那里传来一声有人被光晃花眼睛发出的骂声。   不见寒三人看见墓道深处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身穿运动装,正抬手企图遮挡眼睛。   即使因为双眼刺痛而面孔扭曲,仍然不难看出,他的五官竟然和那张学生证照片上的柳弗离一模一样。 第166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九   “你是什么人?”谢祈率先问道。   他们第一反应,是怀疑面前这个东西不是人类。之前他们在外面遇到了身上携带有柳弗离学生证的尸骨,因此先入为主地认为,柳弗离已经死了。   但仔细想想,这也不完全一定。外面那具尸骨已经彻底腐烂,只剩骨头架子,没有办法判断他究竟是柳弗离本人,还是身上带着柳弗离学生证的另一个人。   “我姓柳,柳弗离。”双眼好容易适应了刺眼的光线,这个自称是柳弗离的年轻男人眯着眼睛,勉强看向他们,“你们又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的?”   不见寒借着谢祈发出的亮光,仔细观察这个柳弗离的表情,感觉他不像在说谎,于是回答说:“我听过你的名字。我们是章禹城章教授的学生,来这里实习的,不小心遇到意外,一路逃过来,现在似乎迷路了。”   “章禹城……是他啊,”柳弗离露出了恍然的神色,语气有点怀念,“他竟然都已经开始带学生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一点儿也没感觉。他现在还好吗?”   不见寒说:“还挺好的,精神头很足。”   “那就好……那边那个小姑娘,能把灯关一下吗?刺得我眼睛疼。”   谢祈这才把自己裤子提起来,在光线削弱看清楚柳弗离的脸之后,啧了一声,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一般”。   不见寒:“……”   “这里进来了就很难出去,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往里面走,从另一头找出口。”柳弗离说完,转身朝漆黑的墓道深处走去。   不见寒不清楚这人是否可信,看了谢祈一眼,她朝不见寒点点头,动身跟上柳弗离。   于是沐时卿和抱着苍行衣的不见寒也跟上。   墓道深邃狭长,偶尔有岔路口,两壁都是彩绘墓画,题材都是地府鬼神之流,绘画风格怪异渗人。   一边走,不见寒一边问:“之前听章教授说,您之前是在做和坟城民俗相关的课题研究,不知道进展怎么样了?”   “他这个也跟你们说了?课题进展也就那样吧,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关心了。”柳弗离语气淡淡地说,“还有,不用对我用敬称。我和你们年纪差不多大,用上敬称,总感觉平白把我叫老了。”   年纪差不多大?   不见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对方看起来确实是二十出头年轻人的样子。   但是章禹城称他为师兄,想必他比章禹城年龄要大。章禹城如今已经四十多岁,按道理来说,柳弗离只有比这更大,没有比这小的道理。但是现在他却说,他年纪和不见寒他们差不多大?   在他失踪的这二十多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会和所谓的“死者之城”有关吗?   “来坟城实习,你们是来调查易不难墓的吧?”柳弗离说,“我刚刚感觉好像地震了一下,所以出来看看,不然还真碰不着你们。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这么大动静啊?”   “好像是有盗墓贼想进易不难盗取陪葬品,结果用炸药把易不难墓炸毁了。”不见寒简单地概括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们来之前已经报警了,但还是不放心,想过来看看。没想到遇到意外,才掉到这里。”   “那你们运气还不错。”柳弗离说。   “柳……前辈,”不见寒说,“你一直住在易不难墓里吗?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   “你要这么说,也没有问题。我确实一直住在这里。”柳弗离没有回头,在他对墓道的地形确实轻车熟路,即使前面一片漆黑,迈步的时候也没有丝毫踉跄或者犹豫。   跟在谢祈身后的沐时卿忽然说:“这里不是易不难墓。”   柳弗离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沐时卿,表情兴味盎然。   “这里不是只有一个易不难墓这么简单。”沐时卿缓缓说道,“这里是墓中墓,如果我没有猜错,易不难在朝为官只是一个表面身份,他的的真实身份,是一个摸金校尉。”   柳弗离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们之前在外面的墓室里,发现了大量金币,规格不符合易不难官员品阶。而后又遇到狭长的墓道,通往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墓室。但是那条墓道不像我能够想像到的任何一种墓道形式,反而让我感觉好像是盗洞。”沐时卿说,“坟城人重视死仪,有在生前就开始为自己修建墓穴的习惯,所以易不难假借修建墓室之名,将自己的坟墓修建在另外一个他发现的帝王陵上,暗中打通了两个陵墓,然后将帝王陵的陪葬搬运到了自己的墓中。”   柳弗离点点头:“猜的挺好。”   “但是坟城地处偏远,这座小山丘的风水也算不上太好。”沐时卿微微皱眉,“怎么会有帝王把陵寝修建在这种地方?”   柳弗离笑了起来:“古代帝王拥有至高的权利,和无尽的财富。在物质世界的完足之后,他们人生的终极追求,你猜猜会变成什么?”   沐时卿:“是……”   “是长生。”   柳弗离说完,回头转身,继续带领他们往前走。   “跟我来吧,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又往前走了几十米的距离,通道豁然开朗起来,前方甚至隐隐约约出现了光明。   在柳弗离和不见寒怪异的目光中,谢祈熄掉了自己裤裆处的亮光,于是前方橘红色的、近似烛光的灯火光芒,变得更加明显了。众人走到帝王陵的墓道尽头,竟然是一处洞口。从洞里望出去,眼前的景象令他们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所在的洞口,实际上开在一处山崖壁上,悬空而立。从这里放眼望下去,可以看见一整座规模恢弘的地下城池。   城池辽阔浩大,一眼竟然望不到边际。一低头,就能看见脚下有无数悬梯吊桥在半空中盘旋,向下方的镇市延伸而去。   纸制漆彩的升仙楼依山势而立,墙瓦贴金银箔,粱悬白幡,门口摆着一排排彩色花圈,檐宇下挂有鲸脂长明灯。在巨窟漆黑的穹顶之下,可见千万盏悬挂在城池楼宇之间的纸灯,此明彼灭,宛如一汪水流回旋的火光之湖。   纸轿子、纸车马在道路上穿行,街边往来的人都穿着纸裁的彩衣或者麻制的白衣,表情麻木惨淡,面孔大半被隐匿在黑暗中,了无生气。所有往来者都遵守着不成文的俗约,缄默不言,城中一片沉沉死寂。   阴风阵起,吹起无数灰黄色的纸钱,扬洒漫天,竟然好似下起一场大雪。   “这就是你们在传说中曾经听到的,”柳弗离轻声说,“坟城的‘死者之城’。” 第167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十   一行五人沿着盘旋的纸楼梯,走下悬崖。   “外面的坟城,只是一座被命名为坟城的普通城市,这有这里,才是真真正正的‘坟城’。”柳弗离一边下楼梯,一边对他们说,“从这里下去之后,不要再说话,否则生人的气息会泄露出去;也不要轻易去碰任何东西,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给活人用的,沾了阴间的气息,你们就很难再回到地面上去了。”   “城里发生的一切都无法用你们所知道的常识解释,我在这里呆了不知道多久,也没有弄清楚所有的规则。所以不要问,也不要试图去理解。你们只需要记住,你们最终的目的,是从这里离开就行了。”   “好了,记住我所说的话。我们要进城了。”   柳弗离带领众人来到一座城门前,一个面孔惨白、眼睛处只有两个黑洞的纸人坐在城门口,低着头。   柳弗离从口袋里掏出五个纸元宝,摆在看门人面前的桌上。看门人拿起纸元宝,看也不看柳弗离一眼,咔嚓咔嚓,将纸元宝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空洞的眼眶里,漆黑的眼洞忽然变成了两个铜钱的形状。   柳弗离朝身后众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他们保持着缓慢均匀的速度,走进这座真正的坟城里。   不见寒背着苍行衣,尽量模仿和街上其他行人一样僵硬的动作,企图混入其中,同时用余光暗中观察周围的环境。   道路两边都是漆彩的升仙楼,比例等同真人大小,屋檐下悬挂着纸灯笼,绿色的鬼火在灯笼中轻飘飘地跳动。   远看的时候,这座城镇好像真的和普通城市非常相似,一旦身在其中,就会明显感觉出不谐之处。这座坟城中的一切,都非常单薄,无论是车马,街道,桥梁,还是房屋,都是薄薄的一层纸壳,给人感觉很轻,也十分诡异。   街上往来的,多半是纸扎的人形,它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寿衣,从形态和着装可以区别出男女老少。有的在街边商铺中买东西,有的在悬灯读写,有的只是在街上慢慢地走。一切死寂但是安详,竟然恍如生前。   他们甚至路过一处绣楼,有许多纸人聚集在楼下,楼阁上站着穿血衣的纸人,远远可以看见它手中捧着一个红色的圆球,疑似绣球。乍一看这场景,竟然好像是在招亲。   纸人也要婚配吗?   不见寒好奇地多看了一眼,柳弗离立刻回过头来,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他只好收回视线,默默跟着往前走。   不一会儿,柳弗离将他们带到一处升仙楼前,示意他们进去。所有人都进去之后,他也跟进来,将门合上,然后凭空做了一个锁门的动作。   大门闭得严严实实,仿佛真的被上了一把坚不可摧的锁。   “好了,现在这里和外面隔绝,可以说话了。”柳弗离说。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开始观察四周。   升仙楼的内部是一座灵堂,四面墙壁上点着鬼火烛灯,底下倚靠着花圈,梁顶悬下白幡,搭在灵堂正中央的三口棺材上。棺材前有一张供案,上面摆放着一只烤鸡、一碗猪脸肉、一杯酒,以及一碗堆得凸起,像坟包一样的白米饭。   这碗米饭上竖直插了三根红筷子,像三根香,向着棺材的方向祭拜。   “我还以为外面的场景那么生活化,屋子里面也应该会比较接近现实的陈设。”谢祈看了一眼灵堂中央的三口棺材,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想要开箱的双手,“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啊。”   “外面的情形,让我想起以前读书时候,学过的一篇课文。”沐时卿沉吟,“‘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谢祈说:“《桃花源记》?”   沐时卿点头:“对。记得当时我曾经看到过一种猜测,说所谓桃花源并非是世外仙境,也不是作者理想中的社会形态,而是一处死人之国。那些‘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的居民,其实早已经死去,只是灵魂被某种磁场束缚在了所谓的桃花源中,过着如同生前一样的生活。你不觉得,和我们眼前看到的景象很接近吗?”   “你的推测有一定道理。”柳弗离淡淡地说,“要这么看待坟城,也无何不可。”   “过去很多人都相信,在自己所看不到的地方,存在着另一个世界。往上无尽攀登,在九重天上,有天堂;往下无穷坠落,在十八层下,有地狱。人们探索想死后的世界,造巴别塔,想要攀上天堂,与上帝对话,却被神明折落。于是他们下阙九泉,筑造陵寝,在地下给自己新创了一个死者的国度,为自己用另外一种方式存在创造条件。”   “厄维族的坟城,的确算是一种恒久的存在。非要说起来,已经极其近于永生了。”   不见寒关心的,是另外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你说带我们从另外一个出口出去,另一个出口在哪里?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我刚才带你们走过的通道,实际上是一条兵道。”柳弗离说,“为了维护坟城的秩序不让外人进入,会有阴兵定期在兵道上巡逻。刚才那么大的动静,阴兵肯定已经出去巡逻了,我是抢在阴兵巡到之前把你们接进来的,不然你们当场就被阴兵送走了。所以刚才我才说你们运气好。”   “至于离开的另外一个出口,同样在兵道上。所以我们要等一段时间,阴兵巡逻结束之后,我才能再次带你们从兵道离开。”   不见寒点头,表示明白了。   忽然之间,楼外响起哗啦啦的声音,一股焚烧纸钱的味道弥漫开。一阵阴风吹过,整个灵堂都变得寒冷了许多,冻得人手脚发麻。   灵堂内的鬼火跳动了一下。   柳弗离脸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连忙问不见寒等人:“还有其他人跟着你们一起进来了吗?”   “还有一批盗墓的,但是不知道他们进来没有。”不见寒说,“出什么事情了吗?”   “有外人闯进坟城了。”   柳弗离说完,冲到门口,推开门往外一看。   只见满城的白幡在阴风中哗啦啦飘飞起来,满天飞舞的纸钱倏然无火自燃,下起一场灰烬的大雪。远方更接近坟城中心处,滚滚浓烟冒起,火光很快从起火的地点向四周蔓延。   柳弗离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回头对不见寒他们说:“我出去看看情况,你们在这里等我!”   他跑出去,不到一秒又折回来,朝他们喊:“记得看着灯!灯亮的时候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如果灯灭了,就赶紧出来!”   说完,他才再次冲出灵堂。   “这个人可信吗?”不见寒问谢祈。   “暂且信他,他没有对我们流露恶意的感觉。”谢祈摸着下巴想了想,“为什么灯灭了不能在屋里待着,这些鬼火烛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不见寒找了一处墙角,把苍行衣放下,思考片刻,用棺材挡住自己的身影,拿出了空白的故事书和向死笔,写下柳弗离的名字。   紧接着,他的手在故事书上自动写下这样一句话:“柳弗离想阻止坟城中正在发生的动乱。”   只靠这点信息,得不出什么确切的结论。但是大致看起来,柳弗离在做的事情,好像不是什么坏事。   不见寒刚收起纸笔,就听见升仙楼的门,砰砰砰地一阵巨响。   “有人在敲门,”谢祈说,“该不会是灵堂的主人回来了吧?”   沐时卿:“你在讲鬼故事?”   话音刚落,只见纸做成的门,竟然燃烧了起来。   谢祈和沐时卿:“???”   谢祈:“柳弗离只说灯灭了让我们跑路,没说房子着了怎么办啊!”   门上很快被烧出一个窟窿,一个半身都被烧毁的纸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谢祈才刚刚看清那个纸人的衣着,它就扑倒在地,被身上熊熊燃烧的火舌吞没,很快烧成了一摊灰烬。   “这是……”   在场的人,都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扑地一声。   随着纸人的烧毁,灵堂里的数盏鬼火,同时熄灭了。   咚、咚、咚。   沉重的敲击声响起。   以灵堂中央的棺材为中心,一股阴冷邪恶的气息扩散开,瞬间笼罩了整座升仙楼。这股寒冷的阴气使得燃烧在门上的火焰瞬间熄灭,整座升仙楼,都陷入粘稠沉重的黑暗之中。   吱——呀——   好像是一扇朽烂的木门,被人用力一推,缓缓开启的声音。   庞大的恐惧情绪从黑暗中溢出,重重压在所有人胸口上。众人后颈发凉,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黑暗中的恐怖存在拧掉头颅。   两道白光在黑暗中同时亮起!   谢祈的裤裆和不见寒的手电筒同时照亮黑暗,一道光驱散了恐惧的情绪,另一道光照在灵堂正中央的棺材上,将棺材定格在了半开启的状态。   一条布满青黑尸斑的手臂从棺材缝隙中伸出,已经将棺材撬开大半,眼看里面的尸体就要揭棺而起!   手电筒的级别不足以和这具鬼尸抗衡,灯光已经开始闪烁起来,每一次闪烁,尸体的手臂都将棺材盖推开更多。不见寒背后渗出冷汗,一手紧紧抓着手电筒,另一手拉起苍行衣的一条手臂挂在肩膀上,朝谢祈大喊:“跑!” 第168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十一   谢祈二话不说,冲向灵堂门口,狠狠往大门一踹。谁料门上烧出的窟窿随着鬼尸的复苏,竟然恢复了原状,不仅如此,还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之牢牢紧闭。明明只是薄薄一层纸壳,谢祈一脚下去,却无法撼动丝毫。   “我们被困住了!”   谢祈刚回头对不见寒说完,不见寒手里的电筒已经撑到极限,光芒彻底熄灭。没有了鬼怕的手电筒光圈压制,中央那具棺材中的尸体顿时揭开棺盖,上半身直挺挺地在棺材中坐起。   谢祈瞳孔收缩。   “这具尸体身上的寿衣和刚才那个烧掉的纸人一样!”   听到谢祈的话,不见寒立刻反应过来,刚才那个被烧毁的纸人,和棺材中这具尸体,是有直接联系的。   棺材里安置的是下葬者的尸体,而他的灵魂,或者说意识,被承载在纸人身上,飘出去在坟城中过着看似日常的生活。假如承载意识的纸人被损毁,那么意识回到自己原本的尸体中,就会产生不可控制的可怕异变。   灵堂中鬼火灯灭,就是纸人损毁、意识回归的征兆。难怪柳弗离会叫他们看到灯灭就逃跑。   但是现在,即使他们想跑,也已经来不及了。   僵尸从棺材里站了起来,跨出棺材,佝偻着身体,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谢祈脸皮抽了一下:“我虽然确实很喜欢非人类,但是浑身都是褶子的老头老太太,还是有点冲不动啊……!”   她说着,蹲身往地下一按,一张闪烁着紫罗兰色幽光的魔法阵,在她脚下旋转展开。   身份卡【魅魔皇】技能,【海王钓鱼】发动。   【海王钓鱼】:从魅魔之皇海瑟薇的鱼塘里随机召唤一只爱慕者,辅助作战。   哗啦一声水响,一条双头巨蛇从魔法阵中破水而出,一出现就自觉地冲了出去,用蛇躯将僵尸死死缠住。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灵堂又轻轻震动起来,垂在悬梁上的白幡从棺材盖上滑落,像一张张大网,延伸飘荡,在不见寒和谢祈、沐时卿等人中间游走。   与此同时,插在白米饭上的三根红筷子,忽然自己点燃了。   它们好像变成了三根祭拜用的线香,在黑暗中亮起三点幽幽的红光,顶端冒出袅袅白烟。屋中三人都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一股束缚力,仿佛被某种规则制住,假如不在筷子香燃尽之前逃离这座灵堂,或者把它解决掉,他们立刻就会在这里死去。   而灵堂中的三口棺材,现在只开启了中间一口。其余两口内部也开始发出砰砰的敲击声,里面安葬的尸体,不知何时就会冲出来!   不见寒肩上靠着沉睡的苍行衣,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不见寒试过用力摇晃他,掐他的人中,狠狠捏他的脸,都没有办法把他叫醒。   “妈的,这都不醒?这是睡着了吗,这根本就是已经死了吧!”不见寒扛着苍行衣,恶狠狠地想,“就算有人要趁现在强奸他,他都不知道吧!”   他不可能背着苍行衣跟这些鬼怪打架,那只有一起去世的结局。他必须找个地方把苍行衣先放下来,但是无论放在哪里,都怕苍行衣在打斗中被波及。   不见寒在灵堂内环视一周,目光最终定在灵堂中央。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背着苍行衣,跑到灵堂最中间那口棺材前,将苍行衣放进棺材里面。然后猛地一掀棺材盖,将棺材牢牢盖上。   棺材里的尸体刚刚已经爬出去了,而且这口棺材又重又厚,非常结实,轻易不会被打坏。所以苍行衣在里面待着,比在哪里都安全。   终于安置好苍行衣,不见寒感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了几分。这时梁上垂下的白幡像裹尸布一样,朝他缠来。他撑着棺材盖,一个翻身跃上去,踏踩在棺材顶上,手持专业背刺的水果刀,反身一刀将白幡割断。   另一边,谢祈召唤出的双头蛇和老僵尸正在角力,而剩下的两口棺材震颤不已,也被里面的东西撬开缝隙。一具看起来体格健壮的中年男性尸体和一具看起来尚且不满十岁的幼年尸体掀开棺材盖,从里面爬出来。他们皮肤青黑,眼珠爆突,目光森冷地盯着灵堂中的活人。   好一个三代同堂!   沐时卿挥手一掷,一把钱币凌空抛出,消失在半空中。与此同时,整座灵堂内的一切忽然陷入静止,时间被冻结了。   身份卡【沐时卿】技能,【寸光阴】发动。   【寸光阴】:时间就是金钱。消耗所拥有的财富,可以使时间暂停,暂停的时间长度与消耗的财富价值成正比。   即使是在停止的时间中,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一步冲上前,将最小的那具僵尸按回棺材里,压上棺材盖,然后举起一柄桃木剑,将棺材连同里面的小僵尸,一起钉死!   时间恢复流动。   看在不见寒眼中,情况就是沐时卿忽然从原地消失,再次出现时,人已经站在一具棺材边上。他手里的桃木剑将棺材钉穿。被钉穿的棺材震动不已,底下还淌出一滩粘稠的黑色液体。   回想起之前在墓道里沐时卿带着谢祈逃跑的场景,不见寒心中了然,这个新人玩家有一个身份卡技能是暂停时间的类型。   棺材很快停止震颤,不知道是已经放弃挣扎,还是里面的东西被解决了。   谢祈看向最后一具中年僵尸,赤裸裸的目光像一条湿漉漉的舌头,舔遍了中年僵尸肌肉健硕的身体。她忽然朝这具僵尸妩媚地微笑,气场一变,身边仿佛以她为中心,形成了一处意识上的漩涡:“看着我。当我倒数三声之后,无论你是什么东西,都会不可自拔地迷恋上我。”   “三——”   “二——”   “一!”   身份卡【魅魔皇】技能,【万人迷】发动。   【万人迷】:魅惑自己选定的目标,使其在见到自己的微笑之后失去理智,对自己一见钟情。   僵尸竟然呆立在原地,停止了自己原本的动作。   “你是爱我的,对吗?”谢祈轻声说,笑容加深,巩固魅惑效果,“你愿意为我而战,为我而死,替我做一切我想达成的事情吗?”   中年僵尸呆呆地朝她点头。   谢祈一指被双头蛇缠住的老僵尸,说:“那证明给我看,替我杀了这个家伙。”   中年僵尸先是浑身剧烈地颤抖,仿佛陷入挣扎,然而最终抵抗不过爱情的魔力,被谢祈诱惑,在张嘴无声地咆哮之后,冲向老僵尸,连撕带刨,将它扯成了碎块。   不见寒的目光也逐渐呆滞:“……”   我靠,这他妈也行。   真是孝死我了。   剧本最开始上车的时候,谢祈好像对自己用过一次这个魅惑技能。不知道是谢祈没认真还是自己意志太坚定,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苍行衣就在旁边,总之技能没有成功。   要是成功了,那想想后果,还挺可怕的。   三具僵尸被解决了两具,最后一具还沦陷在谢祈的石榴裙下。她命令僵尸去将闭死的门撞开,大概因为僵尸是这栋升仙楼的主人,根本不需要用力,它轻轻一推,门就被推开了。   冷冽的阴风呼呼灌入灵堂中,将白幡吹开,也熄灭了供案上自燃的筷子香。压抑的气氛终于散开少许,众人得以喘息片刻。   不见寒从棺材上跳下来,真情实感地对谢祈说:“牛逼啊,师姐。”   谢祈一脸自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可不,姐姐我好歹是个七星玩家,怎么会在四星剧本里面翻车呢?”   不见寒:“……不,此牛逼非彼牛逼。”   “那我们接下来,还要离开这里吗?”沐时卿拔出了桃木剑,问另外两人,“虽然说柳弗离让我们灯灭之后离开,但是现在危险排除了,就一直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大问题。”   谢祈说:“还是在这待着吧。万一走了,之后柳弗离回来的话,会找不到我们。”   不见寒也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点头赞同。   然而就在此时。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唢呐声。   敲锣打鼓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支举号提锣的哀乐队从他们所在的升仙楼门口经过。三人都朝门外看去,只见这支哀乐队竟然完全由乐器组成,没有演奏乐器的人。锣自己敲自己,鼓自己打自己,唢呐自己吹自己,二胡自己拉自己。   它们表演得非常投入,演奏的哀乐简直欢快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场面看起来相当诡异,却又荒谬得好笑。   三人才刚刚露出诧异的目光,灵堂里面,摆在正中央的那口棺材,就突然动了起来。   棺材的四角底下,四道黑影从阴影中浮现,然后直立起来。它们变成了四个漆黑的人形,各自支撑棺材的一角,将这口棺材高高抬起。   它们冲出灵堂,追上了路过的哀乐队,在听起来欢乐无比、又莫名刺耳渗人的敲锣打鼓声中,一摇一晃,抬着棺材,向着坟城中央的位置一路进军。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灵堂中的三人,甚至没有任何一个能反应过来。   不见寒:“……???”   他妈的,棺材自己出殡了?! 第169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十二   鱼妙言在黑暗中醒来,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环绕着。   她感觉两耳中嗡嗡作响,仿佛自己身处在深海中,所有声音都很遥远。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上下也隐隐作痛。   她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场规模恐怖的爆炸上。她当时正处于爆炸的中心地带,如果不是苏瀚生眼疾手快地将她拉走抱住,用心剑护住自己二人,恐怕这张身份卡的一血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五感逐渐恢复,她发现自己正被苏瀚生抱着,走在一条漫长漆黑的通道里。通道两壁都有彩绘的壁画,画出声势浩大的千军万马。   察觉到她醒来,苏瀚生停下脚步,准备将她放下来。   鱼妙言立刻搂住他的脖子:“不!我受伤了,要抱抱!”   苏瀚生默默地看着她。   最后他换了个姿势,单臂将鱼妙言的腰圈住,然后托起她的大腿,让她扶着自己的肩膀。这样抱着,他就可以空出一只手来提剑了。   “我们现在在哪里呀?”鱼妙言黏黏糊糊地贴着苏瀚生,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叽叽喳喳地开始讲话,“好黑哦,路是不是不太好走?这里有壁画诶,我们是不是在墓道里面……老公,你怎么走到这里来啦?你看,前面有人的脚印!一,二,三,至少有三个人刚刚从这里经过。有一种脚印特别深,这个人很重?也可能是他抱着或者背着一个人,那就是四个……应该不是那个很自以为是的女人,他们只有两个人。”   “话说回来,她真的很讨厌哦。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把自己的标准强加给别人的家伙了,人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吗?管东管西的,也不嫌累。”   “最忍不了的是她居然说你不好!真是气死我了,我都舍不得对我老公说一句重话,她以为她是哪颗小洋葱?哼,这回算她运气好,下次再见到,我非把她捶成块大头蒜不可!”   她喋喋不休地讲着,但苏瀚生其实听不见她的声音。又或者是她早就已经习惯这样了,她想说话,于是就讲出来,并不在乎是否有人听到,也不要求自己的倾诉能得到任何回应。   苏瀚生安静地走了一路,她就漫无边际地讲了一路。这样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们来到了墓道尽头。   一个规模宏大的洞窟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沿着面前的悬梯向下,可以看到一座色彩绚丽诡谲的巨大城池。鬼火通明,纸人穿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阴间了。   “我们的任务地点,好像也是在这里吧?”鱼妙言弯下腰,眯起眼笑着,用脸颊贴贴苏瀚生的脸。   苏瀚生把她放下来,这一次她没有再坚持要被抱着走了。沿着旋转向下的纸阶梯,她欢快地在前面跑,不时回头向苏瀚生招手。   苏瀚生对面前景象奇异的风景,也露出了感到新奇的神色,饶有兴致地打量周围纸搭的楼阁。他们沿着楼梯一路向下,来到一处城门口,一个双眼是铜钱形状的看门纸人坐在供案后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啊?这是要给路费的意思吗?”鱼妙言歪了歪头,“不要啊,这也过于真实了吧!”   她拿出复苏市的通行货币游戏币,摆在供案上,看门人不为所动。她又思考了片刻,忽然蹲下来,把看门人的手撕下来,叠成了元宝的形状,然后塞回给它。   看门人:???   鱼妙言拍了拍看门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这就叫做,原汤化原食。”   说完,又要去撕看门人的另一只手,给苏瀚生准备路费。   看门人咻地一下在原地消失了,临走之前,甚至还不忘把自己的供案带走。   鱼妙言开开心心地挽起苏瀚生的手,进城:“门票买好啦,我们可以进去参观啦~”   苏瀚生默默地看着她,然后顺从地被牵走了。   进了城,鱼妙言到处好奇地转悠,东看看商铺,西逛逛花园,还试图把门柱上的鬼火灯笼拆下来带走。但是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剧本给他们提供的线索中说的任务地点在哪里。   回到大街主路上,她忽然看见街角有一处聚集了许多纸人,似乎在进行什么活动。再走进了一点看,那里好像是一处绣楼底下,楼上有一个身穿大红婚服的纸人,手捧一个血红色的绣球。   聚集在这里的纸人,正在参加一场抛绣球招亲的活动。   “那边人多,我过去问问路哦。”鱼妙言拉着苏瀚生,让他在墙角站好,细声细气地叮嘱,“老公站在这里不要乱跑,外面的世界坏人很多,很容易就把你拐跑的。所以你千万不要跟人走,乖乖站在这里,等我回来昂?”   苏瀚生明明高出她一个头不止,低着头看她的时候,湿漉漉的双眼却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他听不见鱼妙言的声音,但和鱼妙言的熟悉让他瞬间领会了鱼妙言的意思,于是乖乖点头,在街角站好。   鱼妙言离开之后,他站在街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阵喧哗的景象。原来是绣楼上的婚服纸人开始抛绣球了,一个足有人头大小的、上面绑满血红色流苏的绣球凌空抛起,在划出一道弧线之后,向下坠落。   众纸人伸手争抢,但动作都太迟缓,绣球碰地一下,落在一处无人的空地上,尚不等纸人们追来,就开始轱辘轱辘地往前滚。   苏瀚生看着那绣球仿佛有意识、有目的地朝自己滚过来,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绣球一路滚到他脚边停下,他看见了流苏上竟然缀着宝石,他两眼一亮,弯腰捡起这个绣球。   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绣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弹了两下,又轱辘轱辘地滚歪向一侧。   将苏瀚生安置在街边,鱼妙言不敢走得太远,就在近的地方找人问路。很快,许多纸人都看向了她,却都不回答,只是动作定格,怪异地凝视着她,好像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异类那样。   她问了半天路,也没有一个纸人对她的问话做出回答,不满地鼓起脸颊,不得已放弃了问路的想法。   但是当她折回去寻找苏瀚生时,却发现苏瀚生竟然凭空消失了,他原本站着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血红色的绣球。   “老公?你跑到哪里去啦?”鱼妙言茫然四顾,试图找到苏瀚生的身影。   但是一无所获。   这不可能。   苏瀚生不会无缘无故自己离开,也没有人能够以武力挟持他。但是他为什么凭空消失了?   刹那间,鱼妙言将目光凝聚在了那个可疑的绣球上。   “是你偷走了我的老公吗……”   她慢慢向前,迈出一步。   桃花枝凭空出现在她手中,她睁大的双眼,瞳孔边缘泛起愤怒的血红色。   那颗绣球像是忽然感受到了某种恐怖的气势压迫,忽然开始细微地颤抖。紧接着,它竟然自己在原地用力弹跳了一下,高高蹦起来,朝另外一侧逃走。   “把我的老公还给我——!!!”   鱼妙言在暴怒中劈下桃枝。   【坠入爱河】发动。   一声轰然巨响,罡风之下,街道破裂,两侧房屋晃动不止,摇摇欲坠。   血绣球在前面疯狂地蹦跳逃跑,一时跳上墙壁,一时在屋檐上翻滚。区区一颗球,竟然逃出了某种狼狈不堪的姿态。   鱼妙言在其后穷追不舍,每一次挥枝,都将一栋升仙楼劈成废纸。一时间阴风狂起,漫天冥币飘零。纸人们抱头鼠窜,做买卖的丢下货物,跑在后面的踩到前人的寿衣,跌倒者扁扁地瘫在地上被踩出无数折痕脚印……城中彻底乱成一团。   趁着纸人乱窜遮挡鱼妙言的视线,血绣球躲进了一处屋檐底下,在阴影中瑟瑟发抖。   鱼妙言冲到路中央,发现跟丢了血绣球的踪迹,通红的双眼目光如鹰,向四处恶狠狠地搜寻。   “好啊,你不出来是吧。”她气得声音发抖,手中的桃花枝凌空消失,另一把外观奇特的唐刀出现在她手中,“老娘放火烧了这堆废纸!”   她说完,拔刀出鞘,一刀凌空横斩而去!   这柄细长横刀从鞘到刃通体血红,刀鞘上有镂空似利齿状的雕花,属性特异,是灵异天生的克星。刀风所及之处,纸扎的楼阁花木竟然都凭空自燃。   这股烈火似乎不同于寻常火焰,内蕴破除邪祟的煞气。火光遇到这些阴间之物,就像沸油中坠入一滴冷水,刹那之间爆裂翻滚,火舌熊熊升腾,并且向四面八方蔓延烧去!   “滚出来!”   眼看火舌已经舔到自己的流苏,血绣球不敢再苟存在屋檐之下,连滚带跳地冲出了隐蔽之所。它一滚出藏身地,立刻被鱼妙言发现了踪迹,提刀就追。   血绣球一个激灵,顾不上沾到火星已经开始燃烧的流苏,一跳蹦得老高,又朝远方没命地翻滚。   而此时鱼妙言已经杀疯了,刀刀凌厉,势要将这颗混球劈碎。   “给老娘住球!!!”   当柳弗离赶到火灾现场的时候,造成眼前惨案的罪魁祸首早已经人去球空,只剩下一地烧尽的灰烬。   他在这死者之城中过了这么久,就没见过有多少人能活着闯进这里,更想都没想过,竟然还有人敢在这里放火烧城。   他两眼发愣,看着面前的废墟,一时间心情复杂。竟不知是应该笑这些诡异的存在终于遇到了克星,开始应该叹惋面前不可复制的奇景被毁坏殆尽。   然而紧接着,他就没有心思再去感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了。某种不可言述的巨大压力忽然降临在他心头,他感觉意识一阵眩晕,然后面色凝重,不由自主地向坟城中央地势最高的地方望去。   那里是坟城最核心的地区,这座城池至高无上的祭坛。   随着某些事物的到来,以往维持坟城运转的潜在规则似乎被打破。变化已经悄然产生,一股极其恐怖的气息,正在那里缓缓苏醒…… 第170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十三   拿起那个血绣球的瞬间,苏瀚生眼前一花,然后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地了。   现在他被困在一处四面都是血红色的狭小空间里,不断摇晃。以他高挑的身形,在这里只能委委屈屈地蜷着腿,缩在软垫上坐着。   他转了转脑袋,四处观察。   墙壁被红纸贴满,两边的窗口处挂有幔帘,上面绣着血红硕大的“囍”字。身边放着食碟,里面盛有红纸包装的糖。而自己身上被套上了一件血红色的嫁衣,袖口和衣摆处都有暗褐色的血迹,触感诡异,并且无疑是女性款式。   他莫名其妙地被抬上了一座喜轿。   苏瀚生眨眨眼睛,很快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滚到他面前的那个血红色的绣球,应该是某种诱饵,同时也是媒介。当他碰到它的时候,就被瞬移到了这座喜轿里面来。   他正要起身,扒开窗帘从轿子的窗口跳出去,却在起身的过程中头顶一疼,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一怔,自己印象中应该没有高到这种程度。又觉得头顶沉沉的,伸手一摸,果然摸到头顶有东西。   他把那盏沉甸甸的东西摘下来,发现是一顶凤冠。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凤冠上面有很多漂亮精美的小宝石。他顿时忘记了自己想要离开的目的,坐回原位,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通。   果不其然,他摸到了嵌有水晶的金镯子和戒指,串着各色宝石的璎珞,以及镶满玉石的腰带。   他美滋滋地把碟子里的喜糖倒掉,将这些首饰上的宝石挨个抠下来,装进碟中,然后拈起其中一颗,扔进嘴里。伴随着咀嚼的动作,宝石在破碎时发出崩裂的脆响,而苏瀚生面色如常甚至有点小高兴,仿佛吃了一颗心仪口味的水果硬糖。   他咔嚓咔嚓吃了一路,不知过去多久,喜轿忽然剧烈地一震,停了下来。   怎么忽然停车了?   苏瀚生捏着小宝石的手停住。   是前面出车祸了吗?   他正要掀开帘子,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喜轿忽然又是一震。   这一下子,他眼前从一片血红突然变成了一片漆黑。他原本是坐在喜轿里的,但是现在的姿势忽然变成了平躺。   这又是什么情况?   苏瀚生懵了一下,但是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小宝石没有了。他试图在黑暗中坐起来,但是这里的空间比他原本坐着的喜轿更加狭窄,他甚至伸展不开手脚。   他敲了敲困住他的墙壁,又摸了摸,手感好像是厚实的木头。   他怀疑自己是躺在一口棺材里。   有了这种想法以后,他双手撑住棺材的两壁,一条腿抬起弯曲,然后向上用力一踹——   棺材盖被生生踹碎,飞散成木板碎屑,光明骤现。苏瀚生从棺中坐起,却看见自己棺材边趴着一个脑后扎着马尾小辫的少年。他手里握着水果刀,正准备撬棺材的样子,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   少年嘴唇开合,苏瀚生从他的口型读出了他想说的话。   他说:“怎么是你?!”   时间向前倒转三分钟。   目睹了棺材擅自出殡的一幕,被深深震撼的不见寒,在棺材出门之后才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刚才把苍行衣放进那口棺材里面了!   “我靠,苍行衣还在棺材里面!”他回头对谢祈和沐时卿大喊,“我得去追!”   “什么,把苍行衣放在棺材里了?你可真他娘的是个天才!”谢祈瞳孔地震,“不愧是苍行衣的男朋友,轻易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不见寒哪顾得上听她贫,立刻就要冲出门外。谢祈连忙叫住他:“那棺材跑得那么快,你追不上的!”   不见寒在门口急刹车,回头:“那能怎么办?”   谢祈朝沐时卿使了个眼色,沐时卿立刻会意。两人冲上前来,一人抬手一人抬脚,七手八脚地把不见寒举起,塞进了剩下那口尚且完好的棺材里面。   他们动作太快,不见寒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想干什么,谢祈已经和沐时卿抬起了棺材盖,架在棺材上面。   “师弟,你听说过一句老话吗?”从棺材盖的缝隙中露出谢祈的上半张脸,她语重心长地对不见寒说,“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不见寒:“???”   话一说完,谢祈就将棺材盖压上了。紧接着不见寒只觉得身下的棺材一震,仿佛正在缓缓抬升……   头顶传来谢祈一掌拍在棺材盖上的脆响:“去吧皮卡寒!就决定是你了!”   被盖好的棺材在哀乐声中,宛如一支离弦之箭,嚣张地冲了出去。为了追上先行一步的另一口棺,它甚至在出门时来了个漂移,把不见寒甩得撞在棺材板上。   不见寒:“!!!”   妈的,还有这种阴间操作?!   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只感觉自己乘坐的棺材一阵疾驰,迅猛得像一辆超跑,颠簸中把他的头磕在棺材盖上。他捂着头躺在棺材里,不知道出殡出了多久,棺材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终于追上了吗?   不见寒迫不及待地踹开棺材盖,一跃而起,却看见面前出现了十分诡异的一幕车祸现场。   在街道正中央,一辆通体血红的喜轿从前方冲了过来,和承载着苍行衣的棺材迎面撞了个正着。但喜轿和棺材并没有撞得支离破碎,恰好相反,它们竟然以一种用人类的常识无法理解的状态,重叠在了一起。   不见寒愣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眼前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理。   但是幸好,喜轿和棺材很快分离开,又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各自按照自己原本的行进路线相背而驰。   不见寒从自己的棺材里一跃而出,趁着前面的棺材刚刚起步,跳上了棺材盖顶。然后他从上面下来,扒住棺材边缘,拿出水果刀准备把棺材撬开——   就在这时,棺材内部传来几声敲击棺壁的响声。   不见寒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心中一喜。   苍行衣醒了?   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棺材盖被人从内部一脚踹裂,躺在里面的人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不见寒的表情先是惊喜,在看清楚棺材里的人之后,又变成了惊愕和迷惑,最后变成了焦急。   躺在棺材里面的人,竟然不是他亲手放进去的睡美人苍行衣,而是之前在广场上见过的那对高玩情侣里的苏瀚生!   他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苏瀚生的表情也很迷茫,但是他环顾四周,目光很快锁定了喜轿匆忙的背影。不过眨眼间,那座喜轿已经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   不见寒见状,立刻会意:“你是从那里来的?你之前坐在轿子里,现在出现在这,也就是你和苍行衣位置交换了?”   苏瀚生没有回答不见寒,他听不见,而且此时满心都是自己刚才还没有吃完的小宝石。他于是从棺材中撑身跃出,朝喜轿消失的方向追去。   不见寒也不敢多犹豫,生怕自己去晚一步,陷在昏睡中毫无反抗之力的苍行衣就会惨遭不测。   于是他收起水果刀,紧追苏瀚生,也朝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而此时,在喜轿中缓缓苏醒的苍行衣:“???” 第171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十四   苍行衣撑着沉重的睡意睁开眼睛,见到眼前一片鲜血淋漓一般的赤红色。   脸上似乎蒙着一块布,他将绸布扯下来,发现这是一块喜帕,而自己被困在一处狭小的红色空间中。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刚刚从深坑进入易不难墓的时候。他和不见寒等人遭遇了食人虫的袭击,他护着不见寒冲出重围,却因为精力消耗过度,而陷入深层的沉睡之中,甚至不知道他和不见寒有没有顺利脱险。   但是看眼前这个状况,应该是已经从虫群中脱险了,又陷入了另一处困境。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处狭小空间摇摇晃晃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刺目的通红。窗外唢呐和锣鼓的声响嘈杂喧天,窗帘上绣着硕大的囍字,这是在一座喜轿里面。他身上穿着红嫁衣,而且是长裙,扮演的是新娘子身份。   唯一令他有些费解的,是他发现自己佩戴的首饰,凤冠璎珞还有手镯腰带上的宝石,全都被抠了下来。有些消失不见,有些则被摆在自己身边的食碟里。   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轻轻地掀了一下窗帘的一角,想看看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只看见一个人,穿着红色的新郎婚服,骑在高头纸马上的半身。这件新郎服穿在那人身上,明显尺寸不合。因为穿着者的身材娇小,婚服显得过于宽大,裤脚甚至长到必须向上挽起,才不太影响行动。   穿着新郎服的那人,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按下了幔帘,然后朝他做了一个摆手的手势。   苍行衣愣了一下。   外面那个“新郎”是谁?   是……不见寒吗?   很有可能。   按照不见寒的性格,不管发生什么,都绝对不会轻易抛下他,独自离开。更何况,以不见寒的身量来估计,那套新郎的婚服穿在他身上,恰好应该是这样的不合身。   但是他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样子?是陷入了剧本的某些任务情节中吗?   应该是的。而且刚才不见寒用手势给了他提示,在目前的剧情中,他们不方便交流。   果然,就算自己不在,他也一样可以做得很好。苍行衣心中既感觉欣慰释然,又有种淡淡的失落。   既然如此,他就好好配合不见寒行动吧。   想到这里,苍行衣叹息一声,将刚刚自己扯下来的红盖头再次罩回头上,在喜轿中端正坐好。   然而苍行衣并不知道,喜轿窗外骑着高大纸马、穿着新郎服的人,不仅不是他的不见寒,那甚至根本不是一个男人。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鱼妙言放火烧城,追杀一颗球,一直到追进一间婚房里说起。   为了讨回被偷走的苏瀚生,鱼妙言连拆带烧,几乎捣毁了大半坟城,杀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鸡飞狗跳。血绣球一路逃窜,终于逃回了自己的大本营,   它或许以为回到自己的主场,找来众多帮手,就能让这个疯子有所忌惮。却根本想不到,为了爱情而疯狂的少女究竟有多么恐怖。   鱼妙言不仅把血绣球劈成了碎块,还打碎了倒映鬼魂的梳妆镜,折断流淌血泪的龙凤烛,掀翻藏有尸体的架子婚床,撕烂了染血红纱帐。鬼新郎匆匆赶来救场,被怒火中烧的少女当场撕掉脑袋,还扒光了身上的婚服。   大闹一通过后的鱼妙言,坠入爱河的技能时限终于到了。   技能效果消退,理智回归。她一手提刀,一手拎着新郎的婚服,站在满地狼藉的新房中央大口喘气。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不是来搞破坏的,是来找自己老公的。   她一脚踢开破碎的床架,大步走到鬼新郎面前,提起它的脑袋,恶狠狠地问:“我老公在哪里?”   这颗纸人头被她提在手里,战战兢兢地转了半圈,鼻尖指向某个方向。   鱼妙言眯起了眼睛。   她记得刚才苏瀚生消失的地方,只留下了那个血绣球,而面前这个被拆散架了的纸人,正是在绣楼上抛绣球的家伙。   按照常人逻辑,被绣球抛中的人,就会和抛绣球者结下婚约。因此,苏瀚生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被绑去准备成亲了。   “好啊,你有种,敢抢老娘的男人。”鱼妙言冷笑着,手里一用力,鬼新郎的脑袋顿时被她捏的皱皱巴巴。   纸人头在她手中瑟瑟发抖。   鱼妙言盯着这颗头,眼珠转了转,忽然另外有了一个主意。   “给你一个机会。想活命的话,就赶紧带我去找我老公。”鱼妙言拎着这颗头狠狠地晃了一下,纸面被她晃破出几条裂纹,“我要去找我老公成亲,今天是我和我老公的喜事,跟你没有关系。要是你和那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有一个敢来捣乱的……懂?”   她提刀的手一松,通体赤红的唐刀噌地一声,扎穿了血绣球的碎片,插进地里。血绣球的碎片倏地一下,燃成了一堆灰烬。   纸人头抖得更厉害了,鼻尖很坚定地指向了某个方向。   鱼妙言哼了一声,将从纸人身上扒下来的新郎婚服换上。她顺着纸人鼻尖所指的方向找到了用红绸装饰的纸马,骑着高大纸马,很快在街上找到了送亲的队伍。   载着新娘的喜轿非常显眼,就在众鬼簇拥中央。鱼妙言找到那座喜轿,看见喜帘后隐隐映出的高挑身影,目光顿时温柔了很多。   坐在喜轿里面的人似乎有些不安,伸手想揭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况。   明明应该是新娘子乘坐的喜轿,伸出来的这只手,却骨节分明,手掌宽阔、五指修长,明显是一只男人的手。   喜轿里面坐着的,果然是她的苏瀚生。   鱼妙言立刻策马来到喜轿旁,动作轻柔地将帘子被揭起的一角按下,并且摆了摆手,向对方做出一个示意他不要动的手势。她现在还不打算让对方立刻看见自己的样子,她准备就这样悄悄地陪行一路,到最后再给苏瀚生一个惊喜。   轿子里面的人果然不再乱动了,安静端正地坐好。   鱼妙言看向喜轿的眼神越发得温柔怜爱。   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老公,突然让人给变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还要被陌生的鬼怪强迫成亲……没有她在身边陪着,一定吓坏了吧。   不过没有关系,等到他下了喜轿,拜堂的时候,她一定会给他一个惊喜。能和她举行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想必他也会非常开心吧!   喜轿内外的两人各怀心思,相安无事,一路来到了举办婚事的喜堂前。   苍行衣感觉到喜轿停了下来,送亲的队伍停了下来,唢呐的乐曲声也变了一个调子,似乎在催促新娘子下轿。   他提起裙摆,正要下轿,脚下却踉跄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穿的一双绣花婚鞋跟很高,行走相当不便。   那个穿着新郎服的人也已经下马,见他站立不稳,立刻搀扶了他一下。   果然是不见寒。苍行衣想道。除了不见寒,不会再有其他人,对他有这样的体贴和温柔了。   但是他注意到,扶着他的手臂,伸来的位置好像有点低。他不禁愣了一下,不见寒什么时候又变矮了?   又转念一想,自己穿了跟那么高的一双绣花鞋,高度感觉有差距,也是很正常的。   而扶了新娘子一下的鱼妙言,此刻心里想的却是,老公怎么好像瘦了很多?   她一抬头,看见新娘子璎珞项圈上被抠得坑坑洼洼,手镯戒指上的宝石也都不翼而飞,看向他的眼神顿时更加心疼了。   她的老公一定是被饿坏了,所以才变瘦了。刚才躲在喜轿里面,肯定是在偷偷把首饰上的小宝石抠下来吃掉。   于是新郎官满怀爱怜地搀扶着新娘子,新娘子乖顺地被新郎牵着。两位新人气氛和谐,恩爱有加地一起向喜堂里面走去。   来到堂前,吱呀一声,门自己关上了。婚事没有司仪主持,但是他们都知道现在应该要做什么。   一拜天地——   两人正要挽裳下跪,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吵闹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外面打了起来。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喜堂的门被人重重踹开。   眼看就要拜堂了,在这个时候被人打断,鱼妙言血压飙升,怒气上涌。回头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个节骨眼上还敢来抢亲,坏她的好事。   与此同时,苍行衣听到身后的巨响,也担心任务情节展开出现了什么变故,一把扯下红盖头,回头向门口看去。   于是他们同时看见,不见寒和苏瀚生站在被踹开大敞的喜堂门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苍行衣和鱼妙言:“???”   不见寒/我老公为什么在门口出现了?   那旁边这个差点就要和我拜堂的,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172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十五   几乎是立刻,苍行衣丢下手里的喜帕走向不见寒,而鱼妙言拔腿奔向苏瀚生,异口同声地说:“你听我解释!”   苏瀚生睁大眼睛看着鱼妙言,表情震惊,不敢置信,继而化为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委屈。很快,他别开脸,似乎准备转身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鱼妙言快要急死了,冲到喜堂门前,一把抱住苏瀚生的腰,大喊:“老公你听我说,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这只是一个误会!”   苏瀚生扶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推开她。   他低头看着鱼妙言,十分勉强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可眉稍才弯起,眼睛一眨,就有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   晶莹的泪水挂在他眼睫上,像缀着一颗剔透的水晶。看看他脸上故作坚强的微笑,再看看他泛红的眼眶含着的泪光,完全就是传说中的鲛人泣珠,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鱼妙言顿时心都碎了,连忙捧住他的脸,温柔地给他擦擦眼泪,细声细气地安慰:“老公不哭不哭,都是我不好……来,我亲亲我老公,不委屈昂~”   苏瀚生握住鱼妙言的手推开,轻轻摇头,含着泪朝她微笑,然后默默地转过脸去。   我很好,我没事的,不用管我。   祝你幸福。   鱼妙言:“!!!不要啊!”   她又气又急,一会儿做口型一会儿比划手势,又拿出小本本在上面写写画画给苏瀚生看,想跟他说明为什么会发生眼前这个状况。但是苏瀚生听不见她说话,又不肯看她,她怎么也解释不清楚,最后束手无策,抱着苏瀚生喵的一声也哭了起来。   这边两人像两只黏黏糊糊的小动物一样哭成了一团,不见寒和苍行衣那边,气氛却要凝重很多。   苍行衣说:“阿寒,你听我……”   不见寒抬起一只手阻止他继续说话,面无表情地说:“不用解释了,我都懂。”   苍行衣:“?你又懂了。”   不见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道:“喜欢什么人是你的权利和自由,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原本是没有资格说什么的。但是有句话,我感觉我不得不说。”   苍行衣:“不是,你误会我……”   不见寒说:“你喜欢什么不好,怎么偏偏好人妻这口?这挺不道德的你知道吗。”   苍行衣:“?”   不见寒拍了拍苍行衣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说:“虽然苍行衣喜欢什么人确实不归我管,但是我希望你至少要记得,你现在用的,是我男朋友边仇的身份卡。既然用了边仇的身份卡,那就好好扮演这个角色。”   说到这里,他善意友好地冲苍行衣一笑,手掌在横在脖子边做切割动作:“再让我看到你披着我男朋友的皮,在外面勾三搭四……”   言尽于此,其中意味深长,苍行衣听了都不禁背后一凉,心情复杂。   “噗,我开玩笑的,你当真啦?”看着苍行衣表情逐渐趋于空白的脸,不见寒忍不住笑出声来,“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我比你还清楚。严格来说,眼前这个局面,我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抱歉,我之前说好会保护你的,但是没保管好你的尸体,让棺材把你抬走了。”   说完,不见寒简单地将苍行衣昏迷之后的事向他概括了一遍,将已经收集到的线索都分享给他。   就在他们交换信息的时候,隔壁那一对也差不多哭好了。鱼妙言一边哭哭啼啼一边终于向苏瀚生解释清楚了眼前的情况,擦干眼泪之后,朝苍行衣和不见寒这边跑过来,然后向苍行衣鞠躬道歉。   “对不起哦!因为我认错人的关系,才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真的很抱歉!”小姑娘才刚哭完,眼圈红红,抽抽搭搭地说,“请务必收下这个,这是我道歉的赔礼!”   她双手捧着一张红字纸笺,递给苍行衣。   苍行衣还以为是什么特殊道具,没有客气推辞,直接接过。拿起来一瞧,才看清楚纸笺抬头写着硕大血红的“休书”二字。   同时,鱼妙言快乐地蹦蹦跳跳,朝苏瀚生跑过去,叽叽喳喳地喊:“老公你看,我已经把他休掉了!咱们还要天下第一最最好……”   苍行衣:“……”   不见寒扶着他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笑死我了,你是不是困迷糊了啊?这也太可爱了吧……!”   苍行衣:“???我这……唉,算了。都行,都不是不可以。”   他正打算去找地方把身上的红嫁衣换下来,忽然一阵地动天摇,震得众人全都踉跄不稳。狂风大作,纸扎的喜堂左右晃动,摇摇欲坠,发出巨大的娑娑声。   不见寒立刻抓住了苍行衣的手臂,将他拽出喜堂,两人一起跌倒在喜堂外面的红地毯上。   苏瀚生也在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将鱼妙言拎出来,将她端起来,脚尖在地上轻点,掠向宽阔的空地。   他们同时听见隆隆的巨响声从脚下传来,震动从地下一直传到地表,连同他们的身体同样在震颤。仿佛整座坟城都建立在一张薄皮鼓面上,而现在有人执槌重重击鼓,打得整张鼓面不停震荡。   一阵余波之后,剧烈的震动终于停止了。不见寒等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再发生什么,从地上爬起来,同时拉起苍行衣:“这是资料里说的,地震?”   “是地震,但不是自然地震。”苍行衣借着他的力站起来,“自然地震是由板块碰撞和分裂造成的,分为纵波和横波两种震动。一般地震发生时纵波先抵达地面,继而是横波,横波才是造成破坏的主力。这场震动只有纵波,明显不是自然地震。”   不见寒:“……你知道的好多啊。”   “常识而已。”苍行衣说,“会引起这种震动的,要么是爆炸,要么是……大规模的行军。”   话音刚落,他仰头看向天边。不见寒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漆黑穹庐一般的洞窟顶端,滚滚烟尘弥漫,像瀑布一样朝城中倾泻。顷刻,震天的马蹄声和喊杀声穿过硝烟,从遥远虚幻处传来,穿越数千年的时间,直达眼前这一刻。   苍行衣说:“是阴兵借道,剧情来了。” 第173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十六   霜傲天和侯立谢真情实感地觉得,自己二人这一次的运势,的确可以称得上糟糕透顶。   先是进个四星本居然遇到了扎堆的高玩,紧接着和队友意见分歧,之后又跟两个来路不明的神秘高玩打起来。最后打架中途还莫名爆炸,等清醒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在一片漆黑的墓室里了。   不仅如此,当他们醒来时,竟然发现他们的身份卡已经全部失效了。换而言之,剧情还没有正式展开,他们就已经因为和玩家的冲突丢掉了一条命。   名副其实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妈的,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撑着酸痛的身体爬起来,霜傲天发现,虽然自己的身体已经从“霜林晚”这个角色的身体换回了自己的身体,但是缺失一条手臂的限制仍然存在。这条负面效果竟然是作用于她自身,而不单是角色卡上的。   “我们应该是在墓里。”侯立谢也从死亡的眩晕中缓过神来。他的拐杖在爆炸的冲击中遗失了,于是从背包里拿出一把黑伞,勉强代替拐杖的作用,支撑身体。   霜傲天环顾四周,判断出自己二人的位置应该是在一处墓道里。墓道狭长,周围还散布着不少石砾碎块,很显然也是被爆炸的冲击波卷进来的。   她拿出手电筒,照亮墓道四周。墓道的墙壁上有画工相当精美的壁画,内容是千军万马,踏着烟尘滚滚而来。照理说壁画的风格平面,装饰性应该大于写实的效果,但是在电筒光圈的照射下,画面上的兵将竟然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将纵马扬蹄,从墙壁上冲下来。   霜傲天微微晃神,竟然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她才刚刚将心神定下,又听侯立谢说:“小霜,你快看他们的脸!”   她立刻将目光移到壁画人物的脸上,顿时惊恐地发现,画面上那些人物原本颜色红润自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仿佛一个由阳世转入阴间的过程。顷刻,画面上的人脸就只剩下两只狰狞突出的眼珠,以及怒吼的血盆大口。   霜傲天顿时紧张起来:“这是什么玩意儿?!”   侯立谢说:“可能是刚才爆炸让新鲜的空气灌入墓道里,肉色的壁画颜料全都氧化发黑了。”   霜傲天:“……”   霜傲天:“你说话能别大喘气吗?”   “嗐,咱们要相信科学。真正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侯立谢在墓道墙壁上敲敲打打,检查墙壁上没有什么机关暗道。   “我们还要继续通关吗?”霜傲天皱了皱眉,问侯立谢,“先不说苍行衣也在这儿,刚才那两个高玩就够麻烦的了。区区一个四星本,奖励也没多少,我真是懒得花那么大功夫……”   “奖励和罚款都是其次的,重要的是星级。”侯立谢一边摸索墓道墙壁,一边回头对霜傲天说,“小霜,我记得你水平是一直在六七星之间徘徊,上个剧本过完,你才刚刚够到七星的资格线吧?”   霜傲天不说话了。   “四星剧本原本没有多难,但你要是因为害怕其他玩家直接放弃通关,这个败绩,对你冲七八星影响不小的。”侯立谢劝说道,“我们的剧本任务,只是在墓里找到传说中的长生不老的方法,和其他玩家应该没有正面冲突。能坚持还是多坚持一下,我们都已经进到情节场景里面了,现在放弃未免太可惜。”   “……行。”霜傲天不情不愿地答应,“反正之后也不一定会遇到他们了。”   侯立谢微笑着,摸了摸霜傲天的头顶。   在他眼里,霜傲天毕竟还只是一个小姑娘。虽然有时候比较任性,但只要好好和她解释,还是能够讲明白道理的。   他们往前走了许久,绕过好几个岔路口,却发现又回到了原地。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他们总算是明白,这里可能设置了一个鬼打墙的机关。   按道理说,遇到这种情况,一般应该是要去找破解机关的阵眼,或者等能够带他们离开困境的转机出现。但是他们两在这个剧本里实在是遇到了太多憋屈事儿,早就已经沉不住气了。   “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吧。”霜傲天拿出寻情指针,定位任务情节或者物品的方向,“什么迷宫破玩意儿,找到方向直接把墙壁炸了过去,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这……”侯立谢犹豫了一下,“合适吗?”   “有什么合不合适的,你忘了,我们的剧本身份是来盗墓的,炸墙才是常规操作。”霜傲天翻了个白眼,“而且这里是剧本,咱们炸的又不是真的古迹文物,你别是给那个秃驴传染了圣母属性吧?”   “我是担心你把墓炸塌了,咱俩一块埋下面了。”   “没事,我少放点炸弹。你站远点,我放完炸弹就跑你那去。”   侯立谢依言站得远远的,霜傲天等他走远了,才从背包里拿出一件特殊道具。   【轰炸泡泡机:按下开关将吹出美丽的七彩泡泡。泡泡爆炸时,会将泡泡周围一立方米内的所有炸碎,定向爆破,安全环保。】   她沿着墙边吹出一排七彩泡泡,这一排泡泡挨在墙边,像一排充满弹性的彩色果冻,上下波动。她吹完泡泡立刻拔腿就跑,冲向侯立谢,和他一起躲在墓道拐角后面。   五秒之后,一声轰隆炸响,整个墓道都震了震,头顶簌簌落下泥土。   他们从藏身的地方拐出来,墓道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不错,”霜傲天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很快就能找到路了!”   他们像两只土拨鼠,沿着寻情指针指示的方向一路打洞,奔向有任务情节出现的地方。随着他们越走越远,他们隐约感觉脚底下的墓道好像在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他们。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霜傲天说,“一般盗墓小说里都会写,墓里有什么什么陷阱,如何如何致命的机关,但是我们一路走过来,好像什么都没有遇到。我总感觉这个场景好像在酝酿什么大招。”   侯立谢抖了一下:“别立flag好吗。你就非要挖到一口棺材,里面的僵尸诈尸起来追你,才会觉得踏实吗?”   “倒也不必。你有没有觉得,墙好像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有点,该不会这会儿地震了吧?”   侯立谢话音刚落,震动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隆隆的声响从远方向他们奔来,其中夹杂着嗒嗒的蹄铁踏地声、残破的旌旗在半空中招展的飒飒风声,以及嘶哑却振聋发聩的喊杀声。   霜傲天:“我赌五毛游戏币,地震不是这个声音。”   “我去……我产生了一些不妙的联想。”侯立谢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开始发白,“这里是坟城的古墓,也就是传说中死人生活的地方;如果这里有很多人生前是当兵的,那他们死后,还会接着打仗吗?”   霜傲天:“你直接说阴兵借道不就得了!”   两人同时向身后被炸药炸开的墙洞中看去。只见地面上弥漫起茫茫烟尘,远处空洞的黑暗中,逐渐有残破的铁铠和染血的旗帜,在硝烟中浮现。   那些军兵骑着骨马,生锈的盔甲下是枯槁的脸,脸上有两个缀着绿色幽火的眼洞。他们的身影全都是半透明的,一眼望过去重重叠叠,数不清数量,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霜傲天和侯立谢并不知道的是,原本应该沿着墓道巡城一周再回到出发地的阴兵,因为他们炸开墓道墙壁的举动,在这次巡城中抄了一条近道。他们为自己提供方便炸开的洞道,同样给阴兵提供了捷径。阴兵最终沿着这条近路追上了他们。   侯立谢本来就怕鬼,更何况是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鬼。他整个人瞬间就木了,脸上彻底失去血色,甚至维持不住他在小女孩面前的身为男人的面子。他对霜傲天说:“我们退出剧本吧。”   霜傲天指着远处滚滚的烟尘说:“等等,阴兵这不是还没有到眼前吗?真正的唯物主义者无所畏惧,我觉得我们还可以抢救一下。”   侯立谢:“区区四星而已,能有多少奖励?这剧本,不过也罢!”   霜傲天:“不是说影响星级评级吗,倒扣通关率也不管了?”   侯立谢:“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霜傲天:“刚刚才说再坚持一下的人是谁啊!”   侯立谢面色凝重:“我突然想起来苍行衣也在这个剧本里。此人心机甚重,不宜正面交手,咱们最好还是暂避锋芒,等下个剧本再一雪前耻。”   霜傲天:“苍行衣根本就不在这儿,找借口也换个靠谱好吗?!”   侯立谢:“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走一步,在剧本外面等你!”   话音一落,侯立谢的身影就在原地消失,直接退出剧本,留下霜傲天一个人独面千军万马。   霜傲天:“谁和你说定了啊!!!”   万万没想到,队友竟然撤退得这么潇洒,霜傲天当场脸裂开来。她也想走了,但是想到侯立谢说的,放弃通关会影响星级评价的事情,又不由得临阵犹豫。   侯立谢说的没错,她在世间更新之前才刚刚通关了一个六星剧本,勉强将自己的六星通关率刷到百分之七十,迈入七星玩家的行列。   如果现在选择退出这个剧本,她的通关率总分评价一定会受到影响,甚至很可能会跌落回到六星。   “算了,不就是死吗!怕它个球。”霜傲天气得狠狠踹了一脚墙面,“老娘好不容易才刷上去的星级,才不要主动退出剧本!”   眼看阴兵已经近在眼前,她咬牙再次拿出了自己的道具轰炸泡泡机,一顿七彩泡泡喷射,朝阴兵飘去。   阴兵为首的将领被她吸引了注意力,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枪,瞄准霜傲天。然而此时泡泡已经抵达阴兵阵中,随着时限到达,在军阵中轰然!   砰!砰砰砰——!   烟尘在军阵中扬起。霜傲天借助尘雾的掩护,单手反持匕首,出现在阴兵将军身前,反手一刀刺出。   但是阴兵并非实体,她挥出的一刀,手臂却从半透明的阴兵将军身上穿了过去,只留下一身寒气,冻得她浑身发抖。下一刻,阴兵将军手中的长枪旋转,横杆一扫,竟然将她击飞出去。   紧接着阴兵将军掷枪,刺穿了霜傲天的肩膀,将她钉在墓道壁上!   霜傲天疼得尖叫一声。但是比起肉体所受的创伤,更让她惊恐的是,她的攻击对没有实体的阴兵完全无效,阴兵的攻击却可以将伤害直接作用在她身上——条件完全不对等,这还怎么打?   但是她仍然没有放弃,捂着肩膀的伤处,脸色发白地咬牙。   “你以为我的手段,就只有这么一点吗?”她冷笑着,从系统背包里拿出一张黄色的滑稽脸面具,用力按在脸上,“就让你们见识一下,高玩真正的强大之处吧!”   下一瞬间,面具作用生效。   【幽默之黄:在接触过目标之后戴上这张面具,佩戴面具者会被视为目标的同伴,目标将不再对其产生攻击意图。】   既然不能打败敌人,那就加入他们!   阴兵将领率领部众勒马停止前进,在霜傲天面前沉默了许久,似乎陷入了某种认识混乱中。   片刻之后,它从墓道墙壁上拔回自己的长枪,同时将已经被它视作自己部下的霜傲天用枪尖挑起,甩到了身后的战车上。   霜傲天紧紧扒住战车的车身,疼得蜷成一团,赶紧从背包里拿出绷带,动作艰难地给自己包扎伤口。   载着混入其中的霜傲天,这支阴兵大军再次扬起烟尘,浩浩荡荡地向古墓前方的黑暗进军。 第174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十七   此时坟城里,灵堂门前,谢祈目送苍行衣和不见寒骑棺绝尘而去,心情有些怅然。   她惆怅地望着远去的棺材,喃喃道:“我还没有试过棺震呢,体验一定很刺激吧。好可惜。”   沐时卿:“……”   谢祈道:“可恶,便宜这两个臭小子了。出了本一定要加倍收回代练费,让苍行衣赔我一口全自动的棺材。”   沐时卿:“你要是能把这份执着放在攻略剧本上,早就成为全世间第一个十星玩家了。”   “别了别了。通关剧本算什么,哪有搞黄色快乐。”谢祈连连摆手,转身抚摸自己新收服的爱宠,“世间什么时候能出一系列那种主题的剧本呢,就是那种剧本,那种分类在网文里应该不算罕见吧,我好想去试试看哦。如果出了这个分类,我有信心通关到十星!”   说完,她发出了快乐的斯哈斯哈声。   沐时卿面无表情:“你自己的情节剧本还没有玩够吗?那种剧本过不了审的,死心吧。”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灵堂。外面的情形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了,在大半个坟城都被烧毁之后,火势终于逐渐被控制住,纸人们也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残局。它们都忙着清扫灰烬,重新搭建五彩缤纷的升仙楼,即使谢祈和沐时卿两个活人溜着一条僵尸大摇大摆地从街上路过,也无暇顾及。   他们没走出多远,去探查情况的柳弗离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了。看到站在街上的两人,他跑过去问道:“你们这边没事儿吧?怎么到外面来了。”   谢祈摇头:“唉,过程复杂,一言难尽。你走之后灯就灭了,灵堂里的屋主诈尸,差点把我们打了一顿。”   柳弗离顿时紧张起来,左右看看,只见到他们两个人,又问:“就你们俩逃出来了吗,另外两个人出事了?”   谢祈道:“他们已经出殡了。”   柳弗离:“???”   他看着谢祈和沐时卿两人,欲言又止,想要安慰他们两个一下,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因为谢祈和沐时卿的表情都过于淡然,看起来并不像失去同伴受到打击,或者很伤心的样子。   他只好简单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同情:“……节哀?”   谢祈:“?”   柳弗离这时才看见谢祈溜着的僵尸,大吃一惊:“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个僵尸跟你们走在一块儿?”   谢祈道:“哦,对,忘了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新任男朋友,来,跟师伯打个招呼。”   僵尸动作僵硬地朝柳弗离鞠躬拜了一下。   柳弗离:“???你找了头僵尸当对象?”   谢祈:“啊,不然呢?师伯以为我们是怎么从灵堂里跑出来的?”   谢祈和柳弗离神情古怪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对方思维回路不正常,实在难以理解。   “算了,你们这一代年轻人提倡自由恋爱,找什么对象我是管不着了。”柳弗离摆摆手,勉为其难地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刚才有人入侵坟城,在城里放火,引起了大骚乱,还好现在混乱已经基本平息了。”   沐时卿问:“会不会是侯立谢和霜傲天干的?”   谢祈说:“八九不离十,他们一向不都是这强盗作风。”   “对方跑得太快,我没逮到人。”柳弗离说,“但是城中这么大的动荡,有可能会引起阴兵的注意,导致今天的巡城比往日更快结束。我们要抓紧时间,提前做好离开的准备。”   话音刚落,地面一阵剧震,将三人全都震跌在地,周围的纸人和房屋也是一片东倒西歪。紧接着,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从头顶传来,洞窟顶部簌簌落下浮尘,在纸扎的房屋顶上薄薄地覆盖了一层尘土。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只见坟城上方某侧洞窟壁上,一道缺口豁然冲出大股烟尘,千军万马铁骑从其中突出,杀气腾腾。   谢祈:“说到就到,确实挺快的。”   柳弗离大惊失色:“不可能,就算时间提前,也不应该快成这样啊!”   他们当然不知道,因为侯立谢和霜傲天肆意破坏墓道的行为,导致阴兵行军路线缩短,大大提前了队伍出巡回归的时间。   阴兵军队沿着悬梯盘旋而下,气势汹汹地冲入坟城中。它们将刚刚开始重建的升仙楼拆垮,又将停放在楼里灵堂中的棺材击碎、尸体践毁。所过之处一片摧枯拉朽,竟然如破竹之势,坟城居民毫无抵抗之力。   谢祈愣了愣:“阴兵怎么和坟城的人赶上了,原来它们不是一伙儿的?”   “我什么时候说这两边是一路的了?”   柳弗离仓惶从地上爬起,招呼谢祈和沐时卿赶紧跟他一起往城中心的位置跑,暂且避祸。   一边跑,他一边快速说:“阴兵巡城最基本的作用是防止外人误闯坟城,但它同样也在防止坟城的人跑出去!它们巡逻的路线是精心计算好的,每次苏醒巡一圈,就会消磨去它们在沉睡期间所积累的煞气。如果煞气积累过盛,或者巡城过早结束,它们就会冲进坟城,屠杀坟城的居民,直到将煞气耗尽为止。”   “但是这次巡城不知道出现了什么变故,竟然提前了这么多结束。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这次提前的时间,足够让阴兵把坟城住民屠空了!”   他说着,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脏话:“妈的,真是全乱套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坟城被屠空,我们势必会被牵连到。”沐时卿说,“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阴兵继续侵入其中吗?”   “办法有,但是……”   两条腿的始终跑不过四条腿的,他们向城中心才跑出没多远,阴兵已经以恐怖的速度侵占了小半边坟城,追击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露出森森白骨的马蹄踢翻街坊店铺,踏裂街面,向溃散奔逃的人们追来。谢祈不过是跑慢一步,就听见背后一道破空之声响起。   她正回着头,就见紧追在她身侧的僵尸朝她背后一扑,将她扑倒在地。   咻咻数声,飞来的箭矢没入僵尸后背肩胛。僵尸感觉不到疼痛,没有任何表情,却牢牢将谢祈护在身下,替她挡住所有的流矢。   谢祈心中一阵后怕,她虽然星级不低,但不是战斗型的玩家,对需要直面战斗的情节,一般都是能躲多远就尽量躲多远。   她扭头朝柳弗离大喊:“都这种时候了有办法你还不赶紧说!麻溜的!再不讲大家一起玩完!”   柳弗离也被一箭射在脚边,差点扎穿后脚踝。他就地一滚,狼狈地躲过,朝谢祈回吼过去:“那办法就是……”   下一瞬间,他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谢祈和沐时卿:“???”   谢祈:“干,谜语人滚出世间!!!”   柳弗离消失得毫无征兆,她和沐时卿谁也说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眼下情况紧急,他们也没法把人凭空变出来,只能继续往前奔逃。   沐时卿扬手掷出一把游戏币,顷刻天地褪色,除了他一人,周围全部都变成了枯槁的黑白灰。他从僵尸身下拽起谢祈,抗折她往阴兵的反方向狂奔,一路逃跑一路撒币,冲进巷道拐角处避开漫天的箭雨。   金钱消耗殆尽,街道恢复绚丽的色彩,谢祈只觉一眨眼,自己已经被沐时卿扛着,出现在了一处街角。   她很快反应过来,轻掐沐时卿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   然而这也只是短暂的安全。另一支阴兵高扬旌旗,在他们面前的道路上轰隆隆地逼近。   为首的阴兵人高马大,头盔上簪着红缨,看起来威风凛凛,显然不是一般的士卒。它走在最前时,所有的兵卒都跟在它身后,不敢有丝毫逾越。在它没有下达指令时,也不能妄自行动。   它似乎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在街道正中央勒马,幽幽鬼火在眼眶中跳动,看向谢祈和沐时卿。而跟随在它身后的士兵也同时停下,静立等候命令。   谢祈盯着这个领头的阴兵将军,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她要故技重施,用【万人迷】魅惑住这个阴兵将军,使它为自己大开方便之门吗?   她用余光打量着这个阴兵将军,思考技能成功的可能性,与此同时往它身后的队伍中看去。然而就这一瞥,她竟然在阴兵的队伍中见到了极不和谐的一幕,不禁愣了一下。   一张金黄色的滑稽脸,突兀地出现在一片乌泱泱的、凶神恶煞的军阵中。   非常之显眼,非常之嚣张。   霜傲天!   谢祈脱口而出:“是你小子把鬼子引到这儿来的?!”   镜头回到喜堂门前。   喜堂门前的四人,找了一栋升仙楼,爬到楼顶屋檐上,从制高点向下眺望。他们更加全面清楚地看到了坟城中目前的状况,当然也看见了阴兵冲进城中烧杀抢掠的一幕。   “来者不善啊。就算战斗力再强,我们和一支军队,还是没法打的吧。”不见寒看着远方滚滚的烟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入坟城,倒吸了一口冷气,“柳弗离也没说阴兵这么快就会回来。”   “阴兵和坟城存在共生关系,这其中一定存在制衡之法。”苍行衣倒是一如既往地冷静,看起来毫不担心,“但是阴兵入侵的速度有点快,照这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我们在找到制衡的办法之前,要往坟城中心的方向去避险。”   “等等,先不急着撤,我好像想到办法了。”不见寒说。   他说完,拿出了空白的故事书,翻到自己刚才写过的那一页。   上面还留着一行红字剧透:“柳弗离想阻止坟城中正在发生的动乱。”   不见寒拿出向死笔,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将这句剧透中的“想”字划掉,改成了“能”字。   字迹逐渐扭曲,被修改的命运发生变化,出现在故事书中的剧透变成了:“柳弗离能阻止坟城中正在发生的动乱。”   下一秒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大喊,有人坠落在他们所在的屋檐上。   “——办法就是,把城里所有的纸人烧掉,让它们的意志回到自己的身体中!”   坐在屋檐上的柳弗离喊完,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在原地了,不禁愣住。   不见寒收起纸和笔,十分欣慰地朝柳弗离点点头:“做得很好,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柳弗离:“???” 第175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十八   “我是谁,我在哪,现在是什么情况?”柳弗离瞳孔地震,“你们俩不是死了吗?”   “死了?谁死了?”不见寒不明所以,“我俩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吗?”   “谢祈说你们已经出殡了!”   “对啊。可是出殡是出殡,死了是死了。这根本是两码事情啊?”   柳弗离和不见寒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对方脑回路不正常,简直难以理喻。   “章禹城怎么招的学生,这届师侄真难带。”柳弗离抱怨了一句,从屋檐上爬起来,“你们知道刚才有人放火烧城吧?”   一旁的鱼妙言立刻十分警觉地说:“不是我干的!”   柳弗离、不见寒和苍行衣同时看向了她:“……”   鱼妙言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很委屈地鼓起了脸:“是我干的又怎么样啦!谁让它们非要抢我老公。”   “算了,现在不讨论烧城是对是错的问题了。”柳弗离感觉自己的头久违地痛了起来,“坟城的居民都是寄托着意志的纸人,它们真正的身体都被安置升仙楼的灵堂里。因为尸体不像活人的身体一样有自我修复功能,如果坏了,就很难修补了,所以它们一般都不会轻易使用本体。但是将纸人烧毁之后,它们的意志会被强迫回到本体中。现在,我们只有唤醒坟城中所有居民的本体,才能与阴兵有一战之力。”   苍行衣:“果然,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我懂了。所以现在的意思是,我从违法烧城变成奉旨放火了对吗?”鱼妙言问道。   柳弗离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点头。   “好,”鱼妙言从屋檐上跳下去,“我这就去啦!”   她脚步一落地,从刀鞘中拔出那把通体赤红的唐刀,朝街道上奔逃的纸人挥去。一刀横斩,立刻有好几个纸人被锋利的刀刃拦腰劈断,裂口燃起熊熊火焰,顷刻被卷成一捧灰烬。   飞散的火星落到到纸人上一触即燃,彼此之间甚至开始互相引燃,火焰像瘟疫一样迅速地传播开。很快,远远能望见数栋升仙楼的大门自己轰然洞开,里面沉睡的僵尸依次苏醒,慢悠悠地走出来,迎战入侵坟城的阴兵。   苏瀚生也跟了上去,身影和鱼妙言一起消失在街巷中。   “确实有效果了。”不见寒对身边的苍行衣说,“但是只靠鱼妙言一个人放火太慢了,一刀一刀,不知要砍到猴年马月去。”   苍行衣打了个哈欠,然后困倦地点点头。他双手掌心合十,向两边一拉,一根狮首银杖凭空出现在他两掌之间。   他握住这根手杖,用点烟的手势点燃了银杖的狮首,然后指尖一动,将燃烧的手杖旋转成一道金红色的烈火帷幕。伴随着扑棱棱的响声,火焰残影中绽出一片片雪白,宛如白玫瑰在烈火中盛放。然而仔细去看,却会发现,那一簇簇雪白是白鸽翅膀上的羽毛。   魔术·烈焰白鸽。   无数白鸽扇动着燃烧的翅膀,哗啦啦向城中飞去,将火种散布到每一个角落。   施展完这个魔法,苍行衣又几乎耗尽才刚刚积攒起一点的精力,难以支撑身体,疲倦地倚在不见寒肩头。   不见寒扶着苍行衣,对柳弗离说:“让坟城住民去迎战,只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真正解决阴兵的方法恐怕不在这里。”   柳弗离说:“对。但是那个办法,现在已经没办法用了。”   “你都不说出来,怎么知道不行?”   “既然有阴兵出巡,那相对应的,自然有鸣金收兵。”柳弗离快速地说道,“可以让阴兵退兵的战锣在城中心的祭坛那里,只有厄维族的血裔能够敲响那面锣。但是现在坟城里的人都去迎战阴兵了,我们没有办法驱使他们去敲锣啊!”   不见寒说:“那可不一定。”   柳弗离惊讶地看着他:“难道你有厄维族血统?”   “不,我没有。”不见寒摇摇头,“不过,师伯你可能不知道,我师姐谢祈刚交了个厄维族的男朋友。”   柳弗离一时表情复杂:“……”   淦,他知道。   “我们得回灵堂那里去找师姐他们。”不见寒说,“希望人没事。”   柳弗离的表情更加复杂了:“他们现在可能已经有事了。”   不见寒:“嗯?什么情况?”   “在我莫名出现在这里之前,其实已经从火灾地点折回去,找到他们了。”柳弗离说,“当时正是阴兵刚刚进城的时候,我带着他们往城中心的方向跑,在半路上被阴兵追击。我正准备告诉他们唤醒城民对付阴兵的办法,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现在也不清楚他们怎么样了。”   不见寒:“……”   就让柳弗离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成为一个美丽的不解之谜吧。   不见寒对柳弗离说:“你们之前往哪儿跑了?告诉我方向。”   柳弗离立刻将他们行动的方向告诉了不见寒,不见寒记住之后,轻轻拍了拍苍行衣的脸颊:“老苍,醒醒。还能坚持一下吗?”   苍行衣将脸埋在不见寒肩窝里,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得回去一趟,把谢祈和她新对象接回来。”不见寒说。   苍行衣在他颈间长舒一口气,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魔术·大变活人。   下一瞬间,苍行衣和不见寒二人消失在了柳弗离眼前。   街道上,谢祈、沐时卿,和阴兵大军陷入了气氛凝重的对峙。   情况很紧急,形势很严峻,双方态度都很严肃。   ——如果人群中没有突然出现一个滑稽脸的话。   “我靠,你为什么会混进阴兵里啊?”谢祈也是惊呆了,“你终于想通了,决定不做人了吗?”   “剧本通关,各凭本事。你要是能靠实力混进来,我也绝对没二话。”坐在战车里的霜傲天朝谢祈喊。   “干,不就是混入其中吗!老娘这就混给你看。”谢祈撸起袖子,朝阴兵将军露出迷人的微笑。   技能【万人迷】发动。   【万人迷】技能使用失败,阴兵将军不为所动。   谢祈:“……?!”   阴兵将军眼眶里没有眼睛,技能判定它眼睛里的鬼火没有视物功能,看不见谢祈在笑,所以技能使用没有成功。   久久没听见谢祈有动静,霜傲天从战车里探出头来,发出大声的嘲笑:“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七星高玩呢,你行不行啊?”   谢祈看向霜傲天,朝她呵呵一笑。   技能【万人迷】,再次发动。   霜傲天:“……”   可恶,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竟然有一瞬间,会觉得这个女人的笑容该死地美丽迷人?   霜傲天被谢祈美丽的笑容晃花了眼,毫无防备之下,脑海中一片眩晕。紧接着,她惊恐地发现,但凡她看向谢祈,目光就会被她深深地吸引,心跳砰砰加速,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   不,怎么会这样……   她性向明明是正常的啊,为什么会感觉一个女人有这么强大的魅力?!   不要啊,这不可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宝贝,我确实解决不了这个剧本boss,”谢祈笑吟吟地对霜傲天说,“但是我可以解决你啊!”   霜傲天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支爱神之箭击中了,热血往头顶上涌,一时间目眩神迷。   就连她的声音,也是这么优美动听,令人血脉贲张。   不,她可是个女的……   是女的又怎么样?   她的吸引力已经彻底无关性别,无关种族,无关年龄,甚至无关生死虚实。只要是见过她的人,都将会对她念念不忘,她可以成为任何一个人心目中完美恋人的形象。   霜傲天一边挣扎着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一边却又感觉,自己已经深深沦陷在这个女人的石榴裙下了。   “宝贝,把你的面具给我看一眼,好吗?”谢祈朝霜傲天伸出手,“它看起来很可爱,可以让我仔细看看吗?”   理智告诉霜傲天,自己应该果断地拒绝她。但是当她看见谢祈期待的眼神时,却又心中软成一片,情不自禁地想:就算给她看看又怎么样呢?她都这样请求了,难道真的有人能那么铁石心肠,拒绝她吗?   在挣扎中,她从战车上跳了下来,缓缓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满目深情地望着谢祈,将面具交到谢祈手中。   “谢谢你。”谢祈双手握着面具,朝她微微一笑,“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她说完,转身拉起沐时卿:“道具骗到手了,沐沐快跑!”   霜傲天:“……”   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谢祈骗走了她的道具或者谢祈抛下了她,而是谢祈竟然和别的男人跑了,内心升腾起一股愤怒的妒火。   此时她们身后的阴兵却已经反应过来了,失去了面具的霜傲天,在阴兵眼中和谢祈、沐时卿一样,被划归敌方阵营。于是谢祈拉着沐时卿在前面跑,霜傲天在后面追,阴兵大部队又在后面追赶霜傲天。   场面一时鸡飞狗跳,充满了欢声笑语。   然而他们三人跑得再快,终究还是没法和阴兵策马奔驰的速度比拟。才跑出没有多远,眼看着就又要被阴兵追上了。   谢祈见势不好,朝身后大喊:“霜霜,你最爱的人不是我吗!你难道不愿意用生命为我拖延逃跑的时间吗?!”   她的渣女发言气得霜傲天面孔狰狞,喊回去:“我当然爱你!所以我要和你死在一起!”   “那你还是不要爱我了!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的想法没有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的爱有多坚定!”   被夹在二人中间的沐时卿:“……”   女人好可怕。   想告辞。 第176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十九   沐时卿很想朝天洒出一把游戏币,让这两个女人杵在这里继续斗嘴,自己赶紧离开这令人生草的百草园。   但是他没钱了。   “谢祈,你赶紧给我想办法!”他朝拽着自己的谢祈喊,“再跑不掉咱们仨就一块被马蹄踩死吧!”   谢祈能怎么办,谢祈也很绝望啊。   阴兵将军是瞎的勾引不了,海王钓鱼术技能还在冷却,难不成要她朝阴兵脱下裤子,用圣光感化它们?   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追在身后的霜傲天,现在的长相和之前见到时,好像不太一样了。   这一瞬电光石火,她反应过来了。   她们现在下本和之前不一样啊!以往都是亲身上阵,死了就是退出剧本了。但现在她们身上还带着一张身份卡,死了只是掉一层马甲而已,去掉马甲本体卷土重来,还能大战三百回合。   霜傲天的身份卡已经掉了,但她和沐时卿都有身份卡在!就算死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她猛地停下脚步,拽住沐时卿的手,借着他向前冲的惯性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将他朝前方街道上用力甩出去。   紧接着,她在沐时卿的大喊她名字的背景声中,扑向了霜傲天,将女孩按倒在地上。   “你不是说爱我,想要和我一起死吗?”她妩媚地朝霜傲天一笑,“好啊!我答应你,咱们就来殉情。”   她来这个剧本的主要目的,就是带沐时卿通关。   沐时卿自从和谢祈一起来到世间,就整天沉迷在他的个人情节剧本里,几乎不参与团队剧本,星级一直滞留在四星。以往谢祈都随他去了,可惜这次世间更新之后,所有的情节剧本都被迫关闭,他只能和谢祈一起来通关挑战剧本。   他的星级不高,和谢祈这样的高玩在一起行动,其实是有很大风险的。谢祈亲自带他通关剧本,就是想让他尽快积累更多经验,将星级跟自己追平。   只要沐时卿那边没事,她丢一条命不是什么大事。   “你,你为了救那个男人,竟然这样对我——”霜傲天睁大了眼睛,气得双眼泛红。   片刻,她双眼目光溃散,嘴角泛起倔强又疯狂的笑,尽有的手狠狠掐住谢祈的脖子,翻身将谢祈压在地上。   “好啊,好啊!”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对谢祈狂热的爱慕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能和你死在一起也好!谢祈,你是我的,就算死你也别想离开我,就让那个野男人看好了,你只能和我死在一起!!!”   顷刻,阴兵的马蹄飞践而来,将谢祈和霜傲天同时踩在铁蹄下,碾碎踏烂。   谢祈感觉到浑身破碎的剧痛,她在马蹄的踩踏下惨叫,满眼是自己和霜傲天飞溅的血肉,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段意识模糊之后,她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本体,被沐时卿抱着继续往前逃跑。   她虚弱地喊了一声:“……疼。”   “甩开我的时候那么英勇,当时怎么没见你怕呢?”沐时卿冷冷地说。   谢祈和霜傲天用性命作为阻挡,只拦住了阴兵一小阵子。她魅魔皇的身体被踩碎,新的本体身躯被刷新出来时,所有阴兵似乎都对她的存在陷入了某种认知混乱,没有继续冒进,才给了沐时卿将她抢回来带着逃走的时机。   但是他们依然跑得不远,阴兵紧追在后。   原本柳弗离应该能告诉他们对付阴兵的方法,没想到他莫名就凭空消失了。再这么一味逃下去,等他们跑到体力不支,照样会被阴兵杀死。   这不应该啊,情节怎么就陷入死局了呢?   谢祈还在恍惚,忽然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愣了一下,还以为是幻听,沐时卿却在这时对她说:“你看前面!”   她一抬头,看见竟然是不见寒背着穿了一身红嫁衣的苍行衣,站在街道拐角处招呼他们。   这俩人怎么跑这儿来了?   不对,苍行衣不是出殡去了吗,现在这一身又是什么打扮?   不管怎么样,难得刷新出了援军,先应了再说。她对沐时卿说:“我好了,放我下来。咱们过去。”   沐时卿将她放下,两人一起冲进街道拐角。考古队四人小组,终于在这惊险刺激的生死关头再次汇合了。   谢祈开口就问不见寒:“你把苍行衣抢回来了?”问完看了一眼苍行衣身上的嫁衣,脸色古怪地问:“你抢亲去了?”   不见寒一愣:“啊这……好像倒也没错。”   他确实是在喜堂前,把差点和别人拜堂的苍行衣给抢回来的。   “等等,现在重点不是这个!”不见寒说,“师姐,你的新对象呢?借我用一下。”   谢祈表情诧异,朝巷道外面一指,说:“你看地上,刚踩烂还新鲜的。要用趁热。”   不见寒探头一看,好家伙,已经烂成一滩了,肠子骨头血糊糊的,勉强还能看出来身上穿的古装裙子的形状。   等等,古装裙子。   这不是霜傲天的衣服吗?   顿时一连串小问号像泡泡一样从不见寒头顶上冒了出来。   谢祈的僵尸呢,她怎么又和霜傲天搞上了?还把人给搞死了?她性向到底男的女的,物种是八爪鱼吗,能踏这么多条船?   此时谢祈看着不见寒的眼神也同样困惑,不知道他为什么开口就要问霜傲天。   两人面面相觑,觉得对方在和自己这边分开之后,好像遭遇了许多不得了的经历。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新对象。”不见寒连连摇头,“是那个新对象,不那么新鲜的那种新对象!”   谢祈恍然大悟:“你说那个新对象!那个新对象刚才帮我挡了一箭,落在路上了。”   不见寒问:“还能找回来吗?真的有急用。”   谢祈指指外面的阴兵:“想找回来得从阴兵军队中间穿过去啊,也不是不行,但是我做不到。”   不见寒犹豫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肩上的苍行衣。   连续使用了两个魔术技能的苍行衣,已经在疲倦昏睡的边缘。最多再使用一次技能,他就要撑不住了。   假如他们坚持要去找回厄维族僵尸,苍行衣未必有余力送他们返程,到时候被阴兵围困,反而得不偿失。   他转头问谢祈:“师姐,你的魅惑技能还能再用吗?”   谢祈摇头:“我身份卡掉了,用不了。”   不见寒这才注意到,谢祈的相貌似乎变了一些。没有之前那么精致美貌,不过还是漂亮,气质温和自然了许多。   “那算了,不要紧。我们回去另想办法。”不见寒捏了捏苍行衣的手。   苍行衣在迷迷糊糊中领会他的意思,手指一撮,轻轻又打了一个响指。   地换天移,他们回到了之前和柳弗离分别的地方。   柳弗离还在原地焦急地等待,他虽然不知道不见寒和苍行衣是如何做到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的,但见到他们带回了谢祈和沐时卿,还是十分欣喜:“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唯独可惜师姐把她男朋友弄丢了。”不见寒放下背上的苍行衣,对柳弗离说,“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柳弗离为难地摇头。   不见寒看向苍行衣,他已经靠在墙角彻底沉沉昏睡过去。有了刚才的经验,不见寒明白,不睡够一定的时间,他怕是不会再醒来的。   不见寒蹲下来,轻轻拍了拍苍行衣的脸,长舒一口气。   苍行衣已经陪他很久了,他不能总是依赖苍行衣,老是想着遇到困难他只要问苍行衣,苍行衣就一定会有办法。总有一天,他要独自面对剧本,也必须独立解决所有的问题。   连一个四星剧本都对付不了,还谈什么成为让苍行衣能正眼看待的人啊。   “我还有一个办法,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只能试着赌一把。”不见寒站直身体,对谢祈、沐时卿和柳弗离说,“我有一根蜡烛,据说在点燃之后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但是我没有点过,也不敢说会发生什么,只能试试看效果。”   “没事,你试试吧。”谢祈倒是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反正情况不会差过现在了。我猜坟城原本的主线不是这样的,现在这个情况,剧本情节看起来是已经被玩崩盘了。”   “如果出现不可控的情况,可能需要麻烦你们帮我善后。”不见寒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了尸油蜡烛。   【尸油蜡烛:从忌日蛋糕上拔下来的蜡烛,当你将它点燃的时候,也许会有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犹豫片刻之后,他又从背包里取出了另外两样道具,分别握在手中,做好了准备。   蛋糕上的蜡烛往往和愿望联系在一起。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蜡烛将有着非同寻常的、足以扭转眼前局势的力量。   苍行衣曾经告诫过他,在世间,不能轻易许愿。   但是没有关系的。不见寒心想。愿望,说白了就是一种意识层面的力量,其中也是有规则,而且讲求逻辑的。假如真的需要他付出某种代价,那么他只需要在许愿时谨慎一点,善用愿望之间的逻辑制衡,就可以保证自己安然无恙。   想到这里,他闭了闭眼睛,深呼吸,然后借助路边还在燃烧的纸楼,引燃了手里的蜡烛。   一股黑色的雾从烛芯上飘散开来。   这根暗黄色的尸油蜡烛不像普通的蜡烛那样,跳跃着橘黄色的火苗,而是飘散出漆黑的雾气。这股黑雾漆黑,浓郁,吞没所有的光线,很快将不见寒彻底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他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异度空间,被彻底隔绝。周围没有声音,没有光,也摸不到任何东西。到处都是黑暗。   很快,他的面前燃起了一簇火苗。   幽幽的烛光跳跃着,闪烁在暗黄色的蜡烛顶端。只有被烛光照亮的地方,黑暗中的物体的存在才被显现出来。包括颜色诡异的烛身,一张白骨拼成的餐桌,以及坐在餐桌前的小女孩。   女孩有半边面孔被烛光映亮,皮肤白皙,稚嫩美好得像天使,而另外半边还彻底融没在黑暗中。她垂着头,双手交握,抓着一个白骨绑成的五角星,摆出娴静的祈祷姿势。她只有上半身是人形,隐藏在餐桌底下的下半身则有着蠕虫的节躯,螳螂的长镰,以及蜘蛛的长腿。完全是一头缝合而成的怪物。   这个与恶魔合为一体的女孩微微抬头,睁开双眼,朝不见寒笑,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   “小哥哥,我们又见面啦。” 第177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二十   “……是你。”   不见寒认出了面前的女孩。   这是《孤儿怨》那个剧本中恶魔竟是我自己的剧本boss,小雪小朋友。   说实话,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在剧本里见到其他剧本的boss。惊诧仅仅是一瞬,他很快镇定下来,上下打量面前的小雪。   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他点燃的那根蜡烛将这个小恶魔召唤了出来。只是不知道,这根尸油蜡烛的作用是仅召唤一项,还是附带了其他的什么功能。   他拉开餐桌正对小雪的另外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冷静地寒暄了一句:“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小哥哥点燃了我的蜡烛,想要见到我,所以我出现了。”小雪甜甜地笑着说。   “你寄生在这根蜡烛里,所以只要我点燃蜡烛,你就会出现?”不见寒问。   小雪轻轻摇头:“不是呀。我当然在我自己的世界里,烛光只是一种媒介,让所被它照到的地方和我建立联系。所以,我才能在烛光下来到其他剧本中,出现在你面前。”   “其他剧本中……”不见寒听着听着,猛地意识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知道你自己只是剧本里的一个角色?”   小雪点点头:“就像你知道自己是一个人类一样。”   “……知道自己只是某人写下一个故事,在其中被创造出来的角色,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会呀。”小雪摇头,然后反问,“你会因为自己生活在某个世界中,而且有父亲母亲、需要吃饭睡觉而感觉奇怪吗?”   不见寒皱了皱眉。   小雪又说:“况且,你又怎么知道你所在的世界,是不是被某人一时兴起、随手刻画出来的造物呢?”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桌子正中央的蜡烛,也伴随着静默的燃烧,长度逐渐减短。   “算了,时间紧迫,这个话题讨论下去没有意思。”不见寒说,“你知道现在外面在发生什么吗?”   “当然知道,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有求于我呢?”小雪放下手里的白骨五角星,撑着脸回答。   不见寒问:“那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把那些阴兵都解决掉?”   小雪轻轻摇头,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不见寒看着她。   “小哥哥,除非你向我许愿,否则我不会回应你的期望。”小雪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朝不见寒狡黠地笑,“我只会实现信徒的理想,你的心愿有多强烈,我就会有多强的力量。这种心念的强大创造力,能够横跨剧本星级的差距,乃至时间与空间、生命与死亡,也说不定哦?”   不见寒说:“我不会向你许愿的,但是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他说完,将右手打开,手心里握着的一片碎片展现在小雪面前。镜子的碎片反射着烛火的微光,里面有一团氤氲的黑气。   小雪脸上狡黠的笑容变淡了。   “这是我同伴从你那个剧本中带出来的道具,魔鬼的碎镜,只要我向它许愿,就可以用一个代价换取一个愿望。”不见寒说,“你不妨猜猜看,假如我向它许愿,希望你和你的一切都成为我的所属品……这样这个碎片还能从我身上收取代价吗?”   魔鬼的碎镜实现愿望的能力是从小雪那里继承来的,所以不见寒猜它蕴藏了小雪的一部分力量,从他身上收取的代价会被送达到小雪那里去。   假如他许愿,让小雪和小雪的一切都成为他的所属物,即使小雪获得了他的某样东西作为实现愿望的代价,因为小雪的一切都属于他,所以他付出代价还是属于他的。相当于无事发生。   果然,小雪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就是我不许愿,我们做一个交易。”不见寒握住了手心里的碎片,平静地直视着面前的恶魔,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当尸油蜡烛被点燃时,你必须服从我的召唤,来到我身边,然后尽全力完成我向你提出的请求。而在尸油蜡烛燃烧殆尽之后,我会将这枚镜子的碎片给你。”   小雪的表情有些阴郁,上下打量着他。   不见寒等待着她的回答。   “好,可以。”小雪朝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你是第一个敢和恶魔做交易的人,既然你自己放弃了许愿的机会,那么我们就签订交易契约吧。”   她说完,镰刃划破了自己的手掌,用血作为墨水,在白骨餐桌上写下愿语契约。   “当你点燃尸油蜡烛的时候,我会出现在你身边,并且尽力完成你的请求;而当蜡烛燃烧殆尽的时候,你将把碎镜作为报酬,献祭给我。假如我们当中有任何一方违反这个条约,都将像这根蜡烛一样,燃烧融尽,直到消失为止。”小雪一边写契约书,一边说,最后盖上自己的指印,抬头看不见寒,“盖手印吧。”   不见寒看了看桌面上的契约。他并不能完全读懂愿语,但由于这份契约内容与他息息相关,只要当他看见桌面上的契约,它的意思就能完整地印入他脑海中,使他不必经翻译就能通过意念理解,确实是他想要的内容。   他沾了沾恶魔淌出的鲜血,在契约末尾盖上了自己的指印。   “放弃了许愿的机会,你会后悔的。”恶魔轻笑着,看了一眼已经燃烧近半的尸油蜡烛,和血红色的契约书一起消失在黑暗里。   不见寒感觉到一阵眩晕失重,血红色的契约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他与恶魔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古怪的联系。他身上好像被施加了一重束缚,假如他违背契约,那么束缚就会立刻强迫他执行,付出违反的代价。   但是他并不后悔放弃许愿的机会,以交易的形式达成自己的目的。   小雪是从愿望中诞生的恶魔,向她许愿,恐怕就会和她建立起无法摆脱的联系,甚至被定义为她的信徒,那才是真正落入了她的圈套中。目前他们进行的交易,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双方的地位和开出的条件都是平等的。   黑雾退去,不见寒松了口气,将藏在自己左手中的白骨雕像收回背包中。   【白骨雕像:古娜拉黑暗之神的手办,手持它向别人演说时,被演说者将会恢复纯真的童心。】   他刚才就是凭借这个道具,让小雪没有过多怀疑他的话,顺利地签下了交易契约。   其实他刚才的言论中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碎镜的物品描述中没有说明,收取代价的主体究竟是恶魔本魔,还是许愿的规则。如果代价是恶魔收取的,在不见寒许愿小雪的一切归属他之后,当然会回归到不见寒身上;但假如代价是许愿的规则这个中间商收取的,那么他付出的代价就绝对讨不回来了。   他不敢赌自己的代价会付到什么地方去,所以绝对不会向碎镜许愿,因此他对小雪的威胁从一开始就是不成立的。假如被小雪发现了这一点,交易或许就不会这么顺利达成。   好在他用白骨雕像的效果,把小雪给糊弄了过去。   原本只是拿着,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处。   交易达成,契约生效。黑雾卷动着离开不见寒,他手捧燃烧了一半的蜡烛,站在街道上。紧接着,黑雾形状变幻,一只半身女孩半身怪物的恶魔出现在不见寒身边。   不见寒立刻对小雪说:“帮我拖住阴兵,直到蜡烛的烛火熄灭为止。”   小雪慢慢点头,紧接着庞大的怪物之躯融化成黑雾。许多身穿燃烧的白衣的孩子们手捧烛火,从大片漆黑的雾气中走出来,吟唱着生日快乐歌,朝坟城街道四散奔跑。   这些小孩看起来稚嫩脆弱,身躯却是半透明的,燃烧着不属于阳间的熊熊烈火。他们与阴兵撞上,携带的烈火传染到阴兵身上,竟然也能将它们点燃,硬是筑起一道火焰的屏障,将阴兵的铁蹄阻挡住。   果然,只有阴间东西才能打败阴间东西。   全程谢祈等人都紧张地盯着不见寒,生怕他这边出现什么变故。直到现在,见到他不像是出了什么事情的样子,才勉强放松下来。   不见寒将尸油蜡烛塞到谢祈手里,让她替自己捧着,自己背起苍行衣,对柳弗离说:“我找来的援军估计也就能撑一会儿,趁这段时间我们往城中心跑。师姐帮我看着蜡烛,我们到了城中心就帮我吹灭它。”   他可没打算一次就把蜡烛烧完。这种稀有资源,当然要回收来反复利用。   柳弗离颓然道:“都已经成这样了,现在去城中心,还有什么用?”   “去了才知道有没有用。”不见寒朝四周望了望,确定了城中心祭坛制高点的方向,“总好过在这里待着什么都不做,干等死。我找援军可是差点出卖了信仰,你们总不能让我白忙活吧?”   柳弗离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咬牙:“好吧。我带路,你们跟我来。”   他们一行五人,尽最快的速度,朝城中心跑去。 第178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二十一   城中心祭坛是整座坟城最显眼,也是地势最高的地方。   望山跑死马。站在屋檐上看时没觉得祭坛有多远,真正赶起路来,才知道这距离能累死人。   尤其是在不见寒还背着那么大一只苍行衣的情况下。   他既不能把苍行衣放在原地,又不好让其他人帮他扛着。不说别人,光看谢祈的态度,就知道如果把苍行衣交到她手里,拐个弯就给人扔沟里捡不回来了。   走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路程,不见寒实在跑不动了,忽然灵机一动,走到路边把苍行衣放下,就地一坐,拿出纸笔开始画速写。   “不是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画速写呢?”谢祈惊了,“你这是彻底打算放弃了,还是职业病上头啊?”   不见寒没吱声,一边喘息一边画图。他的手很稳,丝毫没有受到身体疲惫的影响,飞快地将线条勾勒出来,在空白的纸页上画出一个长方体的形状。   短短几十秒,一口简笔画的棺材出现的不见寒的纸页上。他将纸页撕下来,往地上一扔,那张纸立刻迅速地自我折叠,膨胀变大,最终变成了一口大棺材。   身份卡【画师】的技能,【神笔】:画出一件曾经持有过的道具并将之变现。   在谢祈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不见寒将这口新出现的棺材揭开,把苍行衣放进去,然后把棺材盖子盖好,自己坐在了棺材盖上。紧接着他拍拍棺材盖,棺材轻轻一震,四角出冒出四道黑影,将棺材抬了起来。   “师弟,不是吧?”谢祈人傻掉,“你这也行?!”   “自助出殡这种事情嘛,一回生二回熟。”不见寒朝谢祈摆摆手,“师姐,搭顺风棺吗?”   “搭搭搭,我刚才还在说没赶上棺震呢!”   谢祈一边往棺材盖上爬,一边把沐时卿也拉上来,嘴里还闲不住地感慨:“这就是骑在苍行衣头上作威作福的感觉吗?我好了,真爽。”   不见寒:“……”   你不过仗着他现在是个睡美人罢辽。   五人骑棺绝尘而去,很快冲到了祭坛所在的位置。   柳弗离一路颠簸,感觉这是自己所经历过的最玄幻的一日。当年他第一次进易不难墓,发现原来传说中的死者之城坟城真正存在的时候,都比不上现在刺激。   他晕头转向地给不见寒指路,让不见寒驾驶着棺材,在祭坛下一处隐蔽的拐角停住。   下了棺之后,棺材自动变回一张纸,不见寒问柳弗离:“收兵的锣在什么地方?”   “就在祭坛正前方,”柳弗离按着太阳穴回答,他感觉自己有点晕棺材,“沿着前面那条百步梯一直往上走就到了,在最显眼的位置。但是百步梯尽头总有两个僵尸在轮值守卫,你要小心。”   不见寒并不擅长战斗,一时有点犯难。他回头问沐时卿和谢祈:“还有两具僵尸,你们能打得过吗?”   谢祈摊手,摇摇头:“我本来就不是战斗型的,而且我身份卡都掉了。”   不见寒看向沐时卿,沐时卿说:“我也不是战斗型的,手里还有些道具,最多拖住一个。”   不见寒:“……好家伙。”   一个四星本,来了七个七星玩家,最后关头,竟然要靠他们两个萌新破局。   早知道就别让鱼妙言和苏瀚生那么早走了。否则他们也不至于落入现在这个战斗力严重匮乏的局面。   “沐时卿身份卡还没掉对吧,那我们俩上去。”不见寒扶着苍行衣,让他靠在墙角,“最后的关卡了,两个人加起来四条命,我就不信拼不过去。”   沐时卿点点头,跟着不见寒走向百步梯。   谢祈在他背后喊:“沐沐,你等一下!”   沐时卿回头看着谢祈,表情困惑。   谢祈说:“你身份卡要是掉了,就回来吧。犯不着太拼命。”   沐时卿朝她摆摆手,难得冲她表情温柔地笑了笑,说:“我会尽力而为。”说完,就和不见寒一起登上了阶梯。   阶梯尽头果然守着两个僵尸,体型魁梧,身高可能超过两米,和他们之前在灵堂里见到的那些普通僵尸不可同日而语。   两个僵尸像两尊门神,肌肉结实,脸上戴着漆成彩色的面具,看起来充斥着少数民族宗教的神秘色彩。它们各自手握一把长枪,杵在地上,枪尖有幽幽的绿光,似乎淬了毒。   “你拖住左边的,我负责右边那个。”不见寒简单交代任务分工之后,拿出一把手枪,朝右边的僵尸冲过去。   他朝僵尸头部连开两枪,不想那僵尸的身躯竟然像是锤炼过的一样,刀枪不入。子弹头嵌在坚实的皮肉之间卡住,竟然没能给它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突如其来的挑衅激怒了僵尸,它张口嘶嚎,举起长枪刺向不见寒,被不见寒灵巧地闪避。于此同时不见寒扔枪,换上鬼怕的手电筒,光圈照耀在僵尸身上。   僵尸停止了动作。   负责守卫的僵尸显然比灵堂棺材里的厉害数倍不止,手电筒坚持不到一秒,就开始了闪烁。但是这短短的罅隙已经足够了,不见寒后退数步,撤退到百步梯上,紧接着手电筒光熄灭。在他收起手电筒的那一刻,僵尸也恢复了行动,朝他冲过来,脚踏在台阶边缘,腾空而起!   【画师】身份卡技能,【腰斩】发动。   【腰斩】:抵消敌方一个技能效果。若在技能施放途中使用腰斩,则打断技能。   腰斩技能效果具现在眼前的战斗中,就是僵尸扑向不见寒的动作被强制打断了。偏偏此时它正站在百步梯台阶的边缘,于是被迫遵循惯性,轰隆隆朝台阶下滚了下去。   不见寒抽空向沐时卿那边瞥了一眼,只见那个唐装青年正握着一把桃木剑,有些吃力地和僵尸缠斗,身上被长枪划破数道血口,创口边缘泛起尸毒的灰绿色。   晃神的功夫,摔下台阶的那个僵尸已经爬起来,再度朝不见寒冲过来。   打也打不死,力气又那么大。真难缠。   不见寒反身向台阶上面跑去,借助装饰祭坛的纸雕柱绕了一圈,然后手持水果刀,回身跳起来捅向僵尸面具上的眼洞,企图杀它的措手不及。没想到那僵尸皮肤坚实得可怕,仅仅是一闭眼,刀尖插在眼皮上,竟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硬是插不进去。   僵尸单眼紧闭,另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珠瞪大,紧紧盯着不见寒,紧接着一拳将他击飞出去。   守卫僵尸力大无比,一拳砸在地上,都足以轰裂砖石,更何况是砸在人身上?   不见寒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巨石砸中胸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中招的一瞬间是没有感觉的,好像腹部那一块的内脏都凭空消失了。紧接着才是撕心裂肺的剧痛,疼得他眼前发黑,一股血腥味从喉头涌上来。   他的身体坠落在地上,不受控制地滚了两圈,一口血咳出来,疼得根本爬不起来。   头晕眼花中,他不自觉地想到……自从离开《玩偶之国》剧本后,他好像很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是因为边仇不在吗?   模糊的视野里,天地因眩晕而晃动,僵尸粗壮的双腿以及垂向地面的枪尖,一步一步,向他迈过来。   不见寒闭了闭眼睛。   再次睁开双眼的瞬间,面前景象一花,他似乎忽然出现在了另外一个位置。他怔了一下,愕然地睁大双眼,面前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道身穿风衣的背影。   那道修长的背影,和他记忆中魔术师曲线优雅的轮廓,重叠在了一起。   魔术·大变活人。   苍行衣醒了。   苍行衣挡在不见寒身前,彩虹魔方的屏障拔地而起,锢住了僵尸的双脚。他手中银杖一转,杖头狮首干脆利落地捅进僵尸张大的口中,直抵喉管深处。   僵尸剧烈地挣扎起来,但是无济于事。它的肢体不断地扭曲,却无法逃脱彩虹魔方的禁锢,只能任用杖首燃烧的烈焰灌进它的喉咙里。   僵尸的身体被火焰冲灌,越涨越大,青灰色的表皮底下甚至呈现出熔浆发着金光的橘红色。魔法的烈火由内至外地将它点燃,它体表窜出熊熊火光,最终在隆隆的燃烧声中,它膨胀到夸张的躯体砰地涨破,在半空中飞散成了无数白羽的鸽子。   苍行衣手中的银杖再次旋转一周,横在他两掌之间,杖首和杖尾分别抵在两边掌心。他双手向内一压,最终合拢,细长的手杖竟然消失在他掌中。   他快步朝不见寒走过来,将不见寒从地上慢慢扶起,擦拭不见寒脸上的血迹,同时声音温柔地问:“你还好吗?”   不见寒也跟着揩了揩嘴边的血迹,老实回答说:“那一下子挺重,好疼。”   说完,他又问苍行衣:“你怎么突然醒了?”   “我好像听到你在呼唤我。”苍行衣的声音仍然充斥着浓倦的睡意,低哑的嗓音格外有磁性,“忽然就醒了……”   话音落下,不见寒感到自己身上莫名一轻,被击中的地方竟然奇迹般地停止了剧痛。他还没明白伤势怎么忽然好了,就听见身边的苍行衣轻轻闷哼一声,靠在了他的身上。   不见寒转头,愕然看见一个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倚靠在自己身上。他捂着腹部,微微蜷缩身体,脸色因为疼痛发白,额角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你这是……”   身份卡【魔术师】的技能,【盛宴】。   【盛宴】:掠夺目标一张身份卡的使用权,时限10分钟。   在刚才两人说话的同时,苍行衣使用魔术师身份卡的技能盛宴,掠夺走了不见寒画师身份卡的使用权。虽然不见寒现在处于无身份卡可用的真空状态,但是相对的,附加在画师身份卡上的伤势和疼痛,也被转移到了苍行衣身上。   不见寒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竟然有人会这么用技能的。   “没事,我现在正好困着。”披着画师身份卡的苍行衣靠在不见寒身上,轻声哼哼,“睡着了就不疼了……只有十分钟,你去做要做的事……”   他说完,不知道是困的还是疼的,再次失去了意识。 第179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二十二   苍行衣靠在不见寒身上,陷入昏睡之后身体开始往下滑。不见寒连忙接住他,打横抱起来。   令不见寒吃惊的是,这回他抱得很轻松,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体重这么轻。又或者是因为,这张身份卡的体重和苍行衣本体的体重产生了对比,才让他有了这种错觉。   抱稳苍行衣,他立刻想起除了自己对付的这个僵尸守卫之外,沐时卿那里还有一头。他转身,正准备去支援沐时卿,却在看见身后的景象时呆住。   在他身后的台阶前,一个相貌温婉清秀的姑娘双手握着桃木剑柄,将僵尸重重钉在地上。她的面孔看起来十分眼熟,背后披着瀑布一样的黑色长发,身上穿着白色的斜襟立领上衣,和一条蓝底白花的长裙。   她看起来应该像是那种民国时期,打着油纸伞,在高低瓦檐下,走过漫长烟水雨巷的江南姑娘。而不应该在这里,举着桃木剑,脸色苍白地杀鬼。   不见寒:“……?”   您又是哪位?   沐时卿大兄弟去哪了???   “师弟!苍行衣他刚才自己消失了,这可不能怪我啊……咦?沐沐,你身份卡掉了?你还好吗?”   谢祈风风火火的声音从台阶下面传来,不见寒吃了一惊,忍不住又回头看看面前的举剑杀鬼的清秀姑娘。   她是沐时卿?   沐时卿的本体是个妹子?   吃惊归吃惊,倒也没觉得有多不可思议。女作家写男主角,所以得到了男性的身份卡,这种情况并不奇怪。   看见眼前这一幕,再联想起之前沐时卿和谢祈之间一些奇怪的互动,反而才感到释然。   比如说谢祈和沐时卿为什么会是同居人,谢祈又为什么交代沐时卿在身份卡掉了之后不用太拼命……这些表现,都有了更加合理的解释。   “我倒没事,是时卿哥哥中毒了。”被钉住的僵尸不再动弹,民国姑娘缓缓直起腰,一边用手背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温声细语地说。   她和沐时卿长得很像,就像是同一个人的男女两种版本。只是比起冷淡的沐时卿,她的神情显得更加柔和,姿态也优雅温婉。   她转头问不见寒:“你那边也解决了?”   不见寒点点头。   姑娘朝不见寒笑了笑:“我是沐汀兰。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的汀兰。”   不见寒:“呃……嗯,你好。”   这时谢祈也和柳弗离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台阶,谢祈举着快要燃尽的尸油蜡烛,朝不见寒大喊:“师弟,你的苍行衣没了……咦,你咋还抱着一个师弟,怎么突然就双倍快乐了?”   不见寒看了看怀里装备了画师身份卡的苍行衣,对谢祈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是我的身外化身。”   谢祈:“什么玩意?”   为了让自己的瞎扯更具有说服力,不见寒甚至擅自补充起了设定:“他的名字叫不见暑。”   谢祈:“???”   不见寒:“师姐,把蜡烛熄了吧。快烧到手了。”   谢祈扑地吹灭蜡烛,把剩下不足一厘米的尸油蜡烛头还给不见寒。   不见寒直接将蜡烛头收回背包里,心想下次一定要谨慎使用。这个蜡烛头只剩下这么一点,恐怕再点燃一次,就要烧尽了。   “你们还真把这两个东西搞定了?”柳弗离也从台阶下爬上来,看见了被沐时卿,或者说木汀兰钉在地上的僵尸,以及一地鸽子毛,“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见寒回身看向背后的祭坛:“收兵的锣就在那里吗?”   他已经远远望见一个巨大的、金黄色的圆盘悬挂在祭坛前,闪烁着光,像一轮刚刚升起的太阳,在死气阴沉的地下坟城中分外显眼。   但是同样的,他能够感觉到,在那扇巨大的锣盘之后,似乎正酝酿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很庞大,很沉重,蕴含着恐怖的能量,但并非实体。似乎是一种力量,或者说是一种迫人的气势。   而它正在以缓慢的速度膨胀着,好像将要苏醒。   不见寒问柳弗离:“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柳弗离十分忌惮地朝祭坛的方向望了一眼,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他警惕的样子看起来不像在撒谎,不见寒暂且搁置这个问题,又问他:“只要能敲响那面锣,阴兵就会收兵,对吗?”   “是的,”柳弗离说,“但是只有厄维族的血脉才可以……”   他话才说到一半,就看见不见寒放下了手里被他称作是“身外化身”的少年,转而去拖动僵尸的双脚。   柳弗离:“???”   柳弗离:“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刚才说的,只有厄维族的血脉可以敲响那面锣。”   不见寒一边卖力地拖动,一边回答。僵尸体格实在太健壮了,他搬得很困难,于是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根会套脚脖子的吊绳,捆住僵尸的脚踝,往祭坛的方向拖动。   “反正只要是厄维族就可以敲响,我们就不用那么拘泥细节,非要说服人家去敲。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达成‘让厄维族人敲到锣’这个条件就可以了。现成的厄维族在这里,不用不是浪费了吗?”   他说完,还招呼木汀兰和谢祈过来帮忙:“我一个人扛不动,咱们一起,动作快点。”   木汀兰和谢祈听了,觉得有理,立刻上去一个拖脚一个抬头,帮着他一起,把僵尸往祭坛方向拽。   柳弗离:“……”   厄维族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三人拖着僵尸来到了锣前,不见寒问谢祈和木汀兰:“你们谁带了纸巾吗?”   木汀兰很贴心地摸出一包纸巾来,三人各自分了一张,然后揉成团堵住耳朵。   谢祈说:“槌呢?用来敲锣的槌在哪里。”   不见寒说:“就在这里啊。”   说完他指使木汀兰跟他一起举起了僵尸,一个扛肩膀一个扛脚,朝大金锣冲了过去。   僵尸坚硬结实的脑壳顶,重重撞在金锣上。   哐——   哐——   谢祈愣住,耳朵里塞的纸巾都掉了出来。   好家伙,柳弗离说的是让厄维族人敲响金锣,你还就真的让厄维族人敲响了金锣啊!   她早就知道苍行衣是个很不对劲的家伙,所以从进本以来,对和苍行衣同行的不见寒,一直都报以同情怜爱的目光。   但是她现在深深意识到,自己错了。   在振聋发聩的锣响声中,她喃喃自语:“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敢和苍行衣走到一块去的,能是什么正常人啊?!”   洪亮的锣响,声波从祭坛向四周扩散,很快覆盖了整座坟城。锣声所到之处,烽烟顿滞,黑压压一片的阴兵动作停住,旋即像涨到了极点时的潮水一样,哗啦啦开始往城边退散下去。   不见寒敲完锣,放下僵尸喘了两口气,回头道:“这锣好吵,我感觉自己脑震荡了。”   谢祈:“……”   你看着躺在地上还在余震的厄维僵尸,把这句话再说一遍? 第180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二十三   鸣金收兵,阴兵终于撤退了。   一场声势浩大的、几乎巅峰整座坟城的劫难,竟然以这样一种堪称诡异的方式收场了,这是柳弗离始料未及的。直到阴兵开始撤军的那一刻,他还如坠梦中,不敢相信危机居然就这么得到了解决。   “你看,”不见寒对目睹完他们破局全过程、表情一片空白的柳弗离说,“俗话说的好,大力出奇迹。如果奇迹没出现,那就说明你还不够大力。”   柳弗离:“……”   他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师伯,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不见寒又问道。   柳弗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想让他们早点离开这里。   但他非常确信,坟城如果有意识,一定特别希望这帮人赶快滚蛋。   “再等几分钟。”他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艰难地开口道,“等阴兵彻底撤离了,我就带你们走兵道离开。”   他们在祭坛原地等待了几分钟,直到确定坟城中再也没有一丝马蹄溅起的烟尘,所有阴兵都已经随着鸣金收兵,才动身准备离开。   恰好就在这时,苍行衣【盛宴】技能时间限制到了。画师的身份卡回到了不见寒身上,他立刻感觉到腰腹部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疼得立刻躬下了腰。   虽然只有十分钟,但是想到苍行衣居然主动替他扛下了这种痛楚,他还是不免有些感动。   谢祈等人眼睁睁地看着昏倒在地的“不见暑”变成苍行衣,也都猜到或许是技能效果,没表现出十分惊讶的样子,只是关心了一下不见寒是否还有走出坟城的力气。   “长痛不如短痛。如果真的很疼的话,不如我给你一刀。”谢祈很真诚地建议,“你死一回,身份卡掉了之后就不痛了,真的。我亲身经历。”   木汀兰在一旁表示赞同地轻轻点头。   “不要。身份卡掉了,通关奖励会打折扣的吧?”不见寒疼得倒吸冷气,还是摆手拒绝谢祈。   好在这时,苍行衣又睡醒了。   这下就方便多了。苍行衣虽然一直处于疲倦状态中,但是背个人出城,问题倒也不大。   柳弗离在前面带路,谢祈、木汀兰紧随其后,苍行衣背着受伤的不见寒慢悠悠地跟在最后面。一行五人就像来时一样,整整齐齐地走出了坟城。   他们在地下坟城中经历波澜壮阔的冒险经历时,地面之上似乎也并不平静。走过漫长漆黑的阴兵兵道,他们即将接近墓室出口时,听到了嗡鸣的警笛声。   红蓝灯光在墓室洞口交替闪烁,警笛尖锐的鸣叫和喧哗的人声,使外面的世界看起来乱糟糟的。   柳弗离不愿意走出墓道口,让他们四人赶紧离开。他们陆续走出洞口,看见了外面拉起警戒线维护治安的警察,在警戒线外焦急等待的章禹城教授,以及双目紧闭、捻动佛珠的释梵。   不见寒:“……”   他忍不住问释梵:“你根本没有进坟城底下,这样什么都不做,不怕被系统判定为消极游戏吗?”   “消极游戏?我没有消极游戏啊。”释梵理直气壮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呢?我联系了警方,为他们提供了案情线索,而且一直在墓道口这里念经超度亡魂。我为剧本做了这么多的贡献,怎么能说是消极游戏呢?”   不见寒:“……这也行???”   长见识了。   谢祈和木汀兰出来之后,很快就和章教授碰上面,双方都是好一番关心对方的状况。章教授当然也纳闷了一下,自己的学生怎么去了一趟坟城就变性了,被谢祈用木汀兰是女扮男装给勉强糊弄了过去。   不见寒看着他们嘘寒问暖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要说些什么。他肚子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从苍行衣背上爬了下来,走到章教授面前,对他说:“教授,我们见到柳弗离师伯了。”   章教授愣住了。   “他的情况可能有些奇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见您,但是我觉得,已经走到这里了,能见上一面,将当年未完的事情讲清楚,应该是最好的。”不见寒说,“如果您有这个意思的话,就咱们几个,再回去一趟吧。”   章教授对这件事情显然不敢置信,但是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去和在附近的警方沟通。以他的身份和资历,再加上关心墓室文物情况的说辞,很快就得到了进入墓室的许可。他步履匆匆,举着手电筒,和几位刚刚从地下出来的学生返回墓道中。   墓道漆黑且长,他一边踉踉跄跄地走,一边用年迈沙哑的嗓音喊:“师兄,你在这里是吗?”   “你在的话,就应我一声啊!”   “你都消失二十年了……柳老先生每年都来教务处,问有他儿子的消息没有。我去你家跟他喝过酒,他说他一直很后悔,不应该在你走前那天晚上跟你吵架……”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肯回来,连个信儿也没回啊?”   漆黑的墓道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章教授的脚步顿住,停在墓道中央。前面就是墓道的拐角了,电筒的微光在墓道的石壁上反射,隐隐约约映出一个年轻人的轮廓。   “为什么要来呢?”柳弗离说,“你不应该来的。”   “师兄还是愿意见我的,”章教授说着,脚步停在了这里,不敢再往前了,“不然,师兄就不会在这里等我了。”   黑暗深处的柳弗离轻轻笑了一声:“我不是不想回去啊。”   他朝前迈了一步,走到手电筒光线照耀的范围下。   电筒的光线穿过他的身体,朦胧照射在他身后的墓道壁画上。白惨惨的光穿过他的身体,他是半透明的,身体边缘轮廓还隐隐有一圈柔光。   竟是一个纸人。   不见寒看见这一幕,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可以说,对眼前所见到的情形,他已经早有预想。   早在刚进墓室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见到了柳弗离的尸体。更何况,这个世界上哪有人可以在没有食物水源的坟城中生存二十年,还保持着相貌不变呢。   柳弗离对章教授说:“我回不去啦。” 第181章 剧本九·死者之城·二十四   “二十年前,我来坟城做实地考察,在街角那种小摊子上买到了一枚金币,一看就是有来头的。我到处偷偷打听,知道有一队人经常在易不难墓附近活动,于是就在一天夜里悄悄跟着他们,一起溜进了墓里。”   “进去之后我才知道这座墓里竟然大有乾坤,易不难墓底下还藏着一个帝王陵。我于是跟着那帮人,想装神弄鬼吓唬一下他们,好保住墓里的文物,结果被他们发现了,把我绑了。”   “再后来,不知道他们中间什么人触动了机关,我们全部都跌进了帝王陵底下,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墓最底下,是真正的坟城,一座死人的城。帝王陵建在城上面,就是为了沾城中‘长生仙气’的。”   “我想方设法从里面逃了出来,抢回了自己的手机,给你打了电话……但还是在快要跑到墓道口的时候,被那帮孙子追上了。他们砸了我的手机,把我杀死在墓道口,扛着大堆的文物准备出去倒卖。”   柳弗离说到这里,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   “但是他们一个也没能跑掉。那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飘出来了,高高的,在天上看着他们,看到巡逻的阴兵追上来,把他们全都留在地下,魂都踏碎了,一个不剩。”   “或许是我运气好,也或许是因为我没拿这里的东西?总之阴兵放过了我,我飘飘荡荡,最后找了一个纸人寄身。但从这以后,我就哪也去不了,只能在坟城里一直呆着,一直呆着……一晃眼,都二十年啦。”   他话说到这里,章教授已经满面老泪纵横,哽咽着问:“师兄,那你在地下过得好吗?”   “年纪一把了,还哭成这样,你不嫌难看呐。”柳弗离挠了挠头,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停留在了二十多岁青春的好时候,面对头发花白的师弟,觉得这情形古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过得……也就还凑合吧。邻里乡亲都挺好的,互相都很关照,就是话少了点。”   章教授又问:“衣裳够穿吗,会不会冷啊?……这么早知道你在下边,我是不是应该多给你烧点纸钱……”   “坟城冬暖夏凉,用不着换衣裳。”柳弗离摇摇头,“纸钱烧一点意思下就得了,烧多了还容易通货膨胀。”   “师兄……”章教授似乎还想说什么,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说:“你真的不能,就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去吗?柳老先生也很想你……”   “哪怕只是回去看一眼,也好啊……”   柳弗离慢慢摇头。   他向章禹城挥了挥手,往后退了一步,半透明的身体隐没在黑暗里。   “活人有活人应去之地,死者有死者当归之所。”他轻声说,“师弟,你回去吧。咱们的将来就是,你们好好地活着,去该去的地方、做该做的事,而我也一直都在。只是从今往后,不会再见面罢了。”   他说完,终于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也许他终于离开了,也许他回到了坟城中去。在场的人都不清楚。   不见寒等人最终和章教授一起,找到了墓道入口附近柳弗离的尸骨,并帮助他为柳弗离收敛。柳弗离的尸体从墓里抬出来以后,释梵又给他念诵了许多经文,超度亡魂。   “这个剧本情节结束了,我们这边已经显示可以通关退出的选项了。”做完这一切之后,谢祈对不见寒说,“师弟,你们那边也搞定了吧?临走之前加个好友呗,下次有机会再一起通关啊。”   不见寒失笑:“你不怕苍行衣了?”   “怕啥,咱们可是同骑过一个棺材板冲浪的交情!”谢祈说着,和不见寒交换了联系方式,互相加上好友。木汀兰也跟着和不见寒加了好友,然后和谢祈一起离开了剧本。   不见寒和她们挥手告别,回到苍行衣身边,说:“我们也走吧?”   苍行衣点头。   他们同时离开剧本。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检测到当前剧本情节完成度达标。恭喜玩家不见寒成功通关四星挑战剧本《坟城》。】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通关奖励已结算完毕。奖励物品已发送至玩家背包,请及时查收奖励。】   【欢迎回到复苏市。】   他们所并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剧本之后,还有两个人仍然身在剧本中,继续艰苦的探索和挣扎。   鱼妙言握着刀,苏瀚生提着剑,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就在刚才,一阵震耳欲聋的敲锣声之后,所有围困坟城的阴兵都莫名退兵了。   与霜傲天无法直接接触到阴兵不同,鱼妙言手中的那柄唐刀能斩邪煞,自然也可以伤到阴兵。她从发现自己可以直接砍阴兵之后,就放弃了引燃纸楼,直接冲进阴兵队列中一阵砍杀。   战斗中途她技能冷却结束,又开了一次【坠入爱河】,杀得酣畅淋漓,气血上头。不管面前的是阴兵、纸人、僵尸,还是后来莫名出现的手捧蜡烛的小孩,都一律当成怪砍,总之是打得十分痛快。   等到她终于战了个痛快,坟城已经只剩下横尸遍野,和街边冒着袅袅黑烟的纸楼架子了。   鱼妙言:“……”   清醒之后,难免感到了一丝心虚。   这不是她想给自己塑造的那种,喜欢撒娇又可可爱爱,软绵绵甜滋滋的言情文女主形象!   “啊,怎么会有这么多鬼啊,人家好怕的!”她哐的一下扔了刀,捂着心口蹦蹦跳跳跑到苏瀚生身边,试图娇滴滴地依偎男朋友,“怎么会有这么阴间的剧本啦,我今晚一定会被吓到睡不着,要老公陪床才能不害怕!”   苏瀚生:“……”   他默默地看着鱼妙言。   鱼妙言黏黏糊糊了一会儿,把刀捡回来,挽起苏瀚生的胳膊,说:“好吧,既然小怪已经清完了,那我们继续去做任务吧……诶,我们还回去找之前遇到的玩家吗?还是我们自己走呀。”   苏瀚生低头看着她,在她叽叽喳喳说话的同时读出唇语,微微摇头,最后指向城中心地势最高的方向。   “不跟他们一起玩啦?好吧,我都可以啦。”鱼妙言说着,朝苏瀚生所指的方向探了探头,“最后的任务地点在那里吗?”   其实不必苏瀚生说,她也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坟城深处,那个至高、至重要的地方,正向他们传达着强烈而悠远的呼唤。   在这个剧本中,他们两人被分配到的任务是最特殊的。   他们一进剧本,就得知自己的身份是古代民族厄维族流落在外的遗民,肩负着回到坟城、振兴民族的使命。他们拿着祖传的地图,以游客身份来到坟城,追溯传说中死去的先民们定居的故乡。   按道理来说,他们原本应该是最早可以进入坟城的一组人。但是鱼妙言是个标准的体验型玩家,无论什么剧本都能当做约会去进行,于是拉着苏瀚生先去逛了一圈夜市。等他们准备进城时,霜傲天和侯立谢已经捷足先登,于是双方在盗洞洞口遭遇,并产生了冲突。   紧接着,在一场莫名其妙的爆炸之后,两拨人分别跌入了不知名的墓道里。好在意外事件并没有影响他们进入坟城,对剧本情节后续的展开而言也无伤大雅。   街道上一片空阔,只剩下倒地的僵尸、破碎的纸片和生锈的盔甲,烟尘都已经散去,远远望过去,一片清寂。不时有风吹过,将地上的碎纸片卷起,在半空中旋转,像一场雪。   鱼妙言和苏瀚生,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城中心的祭坛。   金黄色的战锣后,是一间巨大的祭祀宫殿。他们走进殿中,那种被呼唤感,前所未有地达到了一种高峰。他们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就是这个地方,像整座坟城的心脏,在等待着,也期待着他们的到来。   它积累了上千年,静默、沉淀,酝酿着如此庞大的力量,就是为了等待今天,他们回归故土,将这座坟城唤醒,将城中沉睡的所有先祖,厄维族的族民,从彼世唤回此岸。   祭祀大殿的四壁画满了精美的壁画,用蜂蜜、树胶调和金银箔和云母粉,详细地绘画出了起死回生之术的详细步骤。   首先将死者的仪容整理端庄,然后使用特殊的方法炮制尸体,使死者灵肉分离。从此死者的肉体会变得强韧有力,但是必须沉睡在棺椁中,而灵魂则附着在纸人身上,继续生前的生活,以保证在若干年后被唤回人世时仍保有为人的记忆和感情。   等到时机成熟之时,厄维族的遗民就会回到这座城中,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然后烧毁所有的纸人,令先民的灵魂回到躯壳中去。彼时这些生活在死者之城中的先民将会一一复活,从此以后,他们都将拥有不朽的强健身躯,足以长存于世间,不再湮灭,达到真正的永生。   “这剧本设定就……离谱,”鱼妙言摸着下巴说,“这是永生的办法吗,这是腌腊肉吧。千年陈老腊肉,是打算靠硌牙来站上食物链的顶端吗?”   苏瀚生没有说话,但表情中也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了一丝嫌弃之色。   “算啦,完成剧本任务要紧。逻辑死什么的在小说里面太常见啦,谁较真谁就输了。”鱼妙言嘀嘀咕咕,在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壁画中,找到了描述唤起仪式具体操作方法的那几幅。   她跟着壁画上的内容一通操作猛如虎,祭坛果然感应到了她的呼唤,回应起她的仪式来。   下方的祭坛在酝酿着恐怖的、足以颠覆生死的能量,仿佛即刻将要醒来——   它在酝酿着——   酝酿——   酝酿三分钟之后,无事发生。   鱼妙言:“?”   鱼妙言:“是我操作步骤出问题了?”   她十分困惑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仪式步骤,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差错。但是既然祭坛没有被唤醒,那说明肯定是出了问题的,于是她决定再来一次。   她再次一通操作猛如虎。   祭坛在酝酿着即将苏醒的力量——   苏醒——   醒不过来。   鱼妙言:“???”   这祭坛到底是什么毛病?   苏瀚生站在祭坛边上,看着她手舞足蹈,沉默了许久,最终指了指唤起仪式举行的前置步骤。   鱼妙言一开始表情十分疑惑,沿着他所指的地方看过去,看着看着,忽然之间,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他们的任务,复活腌制好的厄维族城民,但首先要有腌好的城民来给他们复活才行啊!   自从进入坟城以来,鱼妙言先是因为苏瀚生被强抢民男暴怒之下烧了城,紧接着阴兵入侵,又杀灭大半城民。   之后为了抵挡阴兵入侵,他们更是主动烧毁纸人,使城民未曾经历仪式就不完整地被唤醒,成为神智有失的僵尸,去抵挡阴兵,然后被分尸……   这样下来,直到他们结束抵挡阴兵的战争,来到祭坛前时,坟城已经被屠得一干二净了!   坟城中空横尸遍野,没有一具符合被唤起的条件。他们要拿什么来复活,完成这次的剧本任务?   鱼妙言呆住了。   苏瀚生站在壁画前仔细端详,研究了半晌之后,转向鱼妙言,以手代刀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然后指了指仪式壁画。   “让我杀掉你,然后按仪式复活,这样就可以完成任务了?”鱼妙言呆呆地说,然后回过神来,立刻摇头,“不行不行,我怎么可以对我的老公下手呢?况且我们是玩家呀,在携带身份卡的状况下死亡之后,就会变成本体在剧本中通关,哪来的尸体可以炮制复活呢?本体死掉,就更是直接退出剧本了,很可能都不会有尸体留下的……”   苏瀚生静静地看着她,像一只可爱的大猫猫一样,歪了歪头。   “我再看看,想想别的办法哦……”鱼妙言走到苏瀚生身边,仰头看起壁画。   忽然之间,她看到了一张炮制尸体的过程图。   画面上,负责炮制尸体的巫祝将死者脱光,用掌心含住药材香膏,在死者身上摩擦涂抹,摸遍尸体全身,以确保每一个部位都被清洁干净、涂抹均匀了防腐的香膏。   鱼妙言情不自禁地将目光移回了苏瀚生身上。   即使是衣着整洁保守,她仍然能够透过布纹的起伏,看穿苏瀚生衣着下身躯的矫健。她好像可以看见自己心爱的老公柔软厚实的胸肌,纹理分明的腹部,以及向下紧收的腰线……要用双手涂抹香膏,然后一点点,摸遍全身……   鱼妙言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露出痴迷的笑容改口道:“为了通关,也不是不可以试一下……”   苏瀚生:“……”   他忽然背上发毛,一种不知来由的别扭感油然而生。   鱼妙言正一脸痴汉地看着她老公,伸出魔爪去想扒他的衣服,忽的一爪却扑了个空。苏瀚生的身影在原地闪烁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鱼妙言:“……”   为了不让她占便宜,苏瀚生竟然这么果断地退出了剧本!   她气得跺脚,哼哼道:“你以为躲回复苏市,我就薅不到你了吗?你等着啊!”   说完,少女身影消失。她也原地退出了剧本。 第182章 幕间七·探幽·一   【获得游戏币x10000。】   【获得道具:鬼怕的核能手电筒X1。物品描述:这只手电筒在沐浴过圣光之后,克服了对灵异的恐惧,当它圣洁的光辉照射在灵异上时,可以限制灵异的行动。不过它仍然存在欺软怕硬的性格,在遇到强大远超它自身的灵异时,还是会果断选择装死。】   【获得道具:厄维棒槌X1。物品描述:一根厄维族僵尸造型的棒槌,用其敲击金属制品时,会使听到声音的灵异原路返回自己该待的位置。】   【获得道具:替身纸人X1。物品描述:在纸人背面写上名字,当名字的主人受到攻击时,替身纸人会自动燃烧,抵御一次致命伤害。】   复苏市的天空一如既往地灰暗,空气安静且压抑。   “可算是回来了。”不见寒把自己往沙发里一扔,毫无正形地摊开四肢,“阴间一日游可还行,这次是真做了一回老阴间人了。”   苍行衣去倒了两杯水,摆在茶几上,一人面前一杯:“还好吧,这个剧本难度不大,系统还是照顾新人的,给我们这组开了柳弗离这么大的一个外挂。”   “难的是剧本吗?剧本哪里难了,难的是玩家竞争好不好!”不见寒端起水杯咕噜咕噜灌了一口,歇了会儿气,才接着说,“我靠,说好的低星剧本不会有高玩下场,一个两个全是七星。我一个三星萌新在一堆七星高玩里面夹缝求生,真的是窒息。”   苍行衣:“……”   不见寒又说:“不过这次剧本,我终于实现了自己过去的誓言,倒也算不虚此行。”   苍行衣好奇道:“你还发过什么誓?我怎么不知道。”   不见寒说:“踏着你的棺材板冲浪。”   苍行衣:“……那你可真是言出必践啊。”   他在不见寒身边坐下,双手交握着手里的直通玻璃杯:“第一次参与多人挑战剧本,感觉怎么样?”   “还行,剧本难度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暴毙率还不如你那《复苏者》高呢……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现在逐渐变得熟练了。”不见寒瘫在沙发上说,“我个人感觉吧,难度主要在参与剧本的其他玩家不配合。而且沟通不充分的情况下,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可能做出什么操作,导致情节野马脱缰。之前我还觉得你为了通关屠本有点夸张,现在算是明白了,暴力通关确实省心多了。”   苍行衣语气古怪地问:“你知道我以前屠本的事?谢祈告诉你的?”   “对啊,怎么啦?”不见寒转头看他,“对了,她还说要加倍勒索回你代练费。她找你要钱了吗?”   “没有。她是傻子才会找我要代练费,多半是想留着这个机会,换我日后帮她办事呢,让我欠人情多难啊。”苍行衣轻笑,“她还和你说什么了?”   不见寒:“没有了。为什么这么问,有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   苍行衣摇头,不知道是没有的意思,还是他不想说的意思。   不见寒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下去。苍行衣的秘密太多,态度又一向暧昧,他估计自己追问也问不出来,就算问出来点什么,也没什么用处。   他换了一个话题:“刚才你在剧本里用盛宴掠夺我的身份卡,我都惊呆了,根本没想到技能还有这种用法。”   “我也是临时起意,心想试一下这种操作能不能成。”苍行衣说,“没想到真的可以。”   “是啊……细思恐极。”   当玩家身上只装备有一张身份卡时,一旦被盛宴掠夺身份卡,玩家就会处于无卡护身的本体通关状态。只要在这时失去身份卡的玩家死亡,就会直接退出剧本。   而对苍行衣来说,在盛宴掠夺身份卡后的十分钟内,如果他受致命伤,优先失效的会是被他掠夺走的身份卡,换而言之就是多了一条命。如果他想要对付谁,直接掠走对方的身份卡然后自杀,就可以轻易将对方的一张身份卡报废。   简直恐怖。   “所以你当时,用盛宴掠夺我的身份卡,是怎么想的?”不见寒问。   他思考了片刻,尽量组织起自己的语言,力图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疑惑:“是因为你当时觉得自己有嗜睡buff,而我可以自由行动,所以将疼痛转移到你身上,对团队合作来说效益是最高的吗?但是被掠夺身份卡之后,我是本体通关状态,比起带着身份卡行动,其实更加危险了……以我对你性格的了解来看,我不觉得你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啊。”   苍行衣说:“说来奇怪,或许是困糊涂了吧,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不见寒问:“那是为什么?”   苍行衣垂下眼,轻轻笑:“我只是看你脸色很差,不想让你疼。”   不见寒:“……”   他忽然想起他受伤倒地,以为自己一定会死的那一瞬间,毫不犹豫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   那个不顾一切,想要救他的人,究竟是边仇,还是……苍行衣?   不见寒沉默了一会儿,捏了捏微微皱起的眉心:“这种话你能不能少说,很容易让我误会成你喜欢我。”   苍行衣微笑:“我本来就很喜欢你,你怎么会觉得这是误会?”   不见寒:“我所说的喜欢,和你的喜欢,或许不是同一个概念。”   苍行衣:“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喜欢和你所说的喜欢,并不是同一种?”   这话轱辘还就没完了是吧。   不见寒有些头疼:“之前在剧本里有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苍行衣,你谈过恋爱吗?”   “这很重要吗?”苍行衣的语气轻描淡写,“你问我这个问题做什么,我不是边仇。”   不见寒感到一阵无力。   直白的方法他用过了,委婉的方法他也用过了,可他无论怎么试探,怎么企图解析,苍行衣都能够在不想回答的地方巧妙地筑起无坚不摧的高墙。   最难对付的,就是他这种人了。明明是他先起的头,在释放出暧昧的信号勾得人心神动摇之后,又晃着尾巴大摇大摆地躲回城墙之后。任人怎么围追堵截,都不露声色,不让人捉住一丝破绽。   实在是狡猾得过分。   一定要追问下去,好像显得不见寒很不讲道理,毕竟苍行衣的感情生活他本该是无权干涉的。但是问不出来,又感觉忐忑得抓心挠肺,不能甘心。   “有或者没有,一个是非题,就这么难回答吗?”不见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阿寒,在问我这个问题之前,你还是先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吧。”苍行衣保持着他那优雅的、从容的,仿佛一切事物都无法打破的微笑,从沙发上站起身,对不见寒说道,“你需要谨慎的思考,权衡利弊,明确你想要的东西。然后再决定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情。”   紧接着,他又附在不见寒耳边,声音温柔宛如叹息:“要记得边仇对你说过的话啊。” 第183章 幕间七·探幽·二   苍行衣在有意识地将他自己和边仇,区分成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不见寒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由得感到了困惑。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一时间也深究不出答案,但是苍行衣这句话说出来,忽然带给了不见寒一种绝妙的灵感。他抬眼看了看笑盈盈的苍行衣,说:“我好像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想问这个问题了。”   苍行衣轻轻挑眉。   不见寒朝苍行衣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刚才是我考虑不周,问得太突兀了。不过我可以向你解释,我问这个问题,有非常合理的动机。”   苍行衣:“请说?”   “你知道的,我毕竟已经和边仇确立恋爱关系了,现在我和他是正式的男男朋友。”不见寒慢吞吞地说,“那么,鉴于一般我们会将小说或者绘画影视作品的创作者视为作品中角色的父母,所以我可以将你看成边仇的亲爹,并且应该喊你一声岳父,是这个道理吧?”   苍行衣:“……”   笑容它来不及消失就凝固在了脸上。   不见寒:“那么岳父,我关心自己男朋友的家庭状况,想要了解他的家庭成员结构,以便更好地和他联络感情。这不是一件很合情合理的事情吗?”   苍行衣:“……”   不见寒:“关照您的感情状况,也在我这个儿婿的职责范围内。毕竟从今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您的婚恋状况会直接影响到家庭的稳定。我希望我男朋友能够过上家庭和谐、幸福美满的生活,为此当然要对您的感情生活给予足够的重视。”   苍行衣:“……”   不见寒:“您说对吧,呵呵,岳父?”   不见寒说完,放下手里的水杯,友善地朝苍行衣挥挥手,回楼上去了。   妈的,你能让我憋屈,我就敢给你膈应。   让你骚。我还治不了你?   从《坟城》剧本出来之后,两人先休息了几天,调整状态,同时收集和整理各类剧本的情报。   经过上一次的团队剧本通关后,不见寒意识到了一个新问题,那就是挑战剧本通关和情节剧本不同,在解谜能力之外,更加侧重决策和生存能力。尤其是生存和战斗能力,绝大多数剧本都难以避免地存在战斗环节,对这方面有所缺乏的话,就特别容易吃亏。   收集资料整理情报之余,他另外给自己安排了许多锻炼项目。比如说提升体能,学习一些野外生存的知识技能,以及各种武器的性能掌握和射击练习。   他对自己的要求严格和锻炼勤奋程度,一度让苍行衣以为他打算从漫画家转职成为特种兵。   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终于再次准备好要进入新的挑战剧本。   考虑到苍行衣星级太高,在低星剧本中会被附加上负面效果的情况,他们商量之后决定,下一次剧本挑战难度直接定在五星。这个星级刚好是不见寒目前能够达到的最高挑战星级,也是苍行衣能力不被削弱的下限。   “话说起来,我们这次要不要喊谢祈她们一块儿进剧本?”不见寒询问苍行衣的意见,“上次剧本一起通关,我感觉体验还行。她们对你没有敌对情绪,喊上她们两个,可以减少跟你有仇的人在参与玩家中的占比。而且,我记得沐汀兰星级评价刚好在四到五星之间,她们应该不会拒绝五星剧本的邀请。”   “减少跟我有仇的人的比例……行,可以。”苍行衣语气有些无奈,“这种事情你决定就好,我都没意见的。”   “那我联系她们了。”不见寒说完,拨出了给谢祈的电话。   过了挺长一段时间,电话才被接通,那一头响起大姑娘温温软软的声音:“您好,请问您找哪位?”   那明显不是谢祈的声音,不见寒愣了一下:“我找谢祈……这不是谢祈的电话号码吗?请问你是?”   “是谢祈的号码。我是沐汀兰,谢祈现在在休息,你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转达。”沐汀兰很有礼貌地回答。   不见寒说:“啊,你好。我是上次和你们一起通关的玩家,不见寒,你还记得我吗?”   沐汀兰:“嗯,印象深刻。头槌敲锣的那个新人玩家。”   不见寒:“……”   不见寒:“是这样的,我和苍行衣最近打算进剧本,难度定在五星,想邀请你们一起,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时间?”   “抱歉,我们这边恐怕不太方便。”沐汀兰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为难,“不巧谢祈最近病了,还挺严重的,发高烧,一直在昏睡。恐怕暂时没有精力进剧本了。”   “啊?怎么会这样?”不见寒有些吃惊,“去看过医生了吗?”   “已经去医院看过了,没有诊断出病因。医生只开了一些维生素,建议她多喝热水,在家静养。”   “这样……”不见寒说,“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这边的状况,打扰你们休息了。”   沐汀兰道:“没事。对了,方便的话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之前陪谢祈去医院的时候,我的钱包不小心落在医院了,刚才医院联系我,说帮我放在前台,让我尽快去认领。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是现在我要照顾谢祈,脱不开身,你如果有空的话,能帮我去代取一下吗?”   “小事,当然可以。”不见寒说着,拿出纸和笔,“你说一下地址,我一会儿帮你们送过去。”   “好的,地址是三源路404号复苏市第一医院,我们家在黄北林……”   沐汀兰一边说,不见寒一边快速地记下了医院的地址和她家的位置。电话挂断之后,他对苍行衣说:“我有事出去一趟,谢祈病了,我去看看她。”   “你居然也会去给人探病?”苍行衣像看到什么新奇事物似地看着他。   “我以前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吗?”不见寒一边反问,一边走到门口换鞋,“在剧本里,你昏睡的时候谢祈和沐汀兰帮过我,一点举手之劳,帮帮也是应该的。更何况,这可是我来到复苏市后第一次交上朋友。”   “我不算你朋友?”   “朋友?你不是我岳父大人吗?”   苍行衣:“……”   他语塞了片刻,然后问:“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了。帮人拿个东西而已,很快的。你去的话,我怕谢祈在病中见了你,更是一病不起了。”   说完开玩笑的话,不见寒出门打车去医院。   从他和苍行衣居住的地方打车去复苏市第一医院,只要几分钟。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这家医院很眼熟,竟然就是他之前昏迷时住院的地方。往来问诊的病人很多,他去前台拿了沐汀兰遗忘的钱包,顺便买了一些水果之类的慰问品,又打车去谢祈和沐汀兰居住的黄北林。   谢祈和沐汀兰住的也是独栋别墅,楼阁装修雅致,庭院布置成了江南园林风情的小院。   出来给他开门的人是沐汀兰。她今天长发用木簪挽起,穿着纯白色的长棉裙,裙摆长到脚踝,稍微露出绣花鞋的鞋尖。她的打扮气质都和这座园林雅园十分相衬,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她也是玩家之一,光看这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不见寒恐怕会将她当做剧本中的npc。   “我没想到谢祈会住在这种地方,难怪没有人找到过老蛇皮的真身……”不见寒有些吃惊。   “庭院是我着手布置的,谢祈对这些不是太感兴趣。”沐汀兰接过不见寒带来的水果和钱包,“麻烦你了。进来坐坐,喝杯茶再走吧?”   “好,有劳。”   知道有客人来,沐汀兰早已经准备好了茶水和点心。不见寒先去看了一眼谢祈,她躺在床上昏睡,盖得严严实实的,脸颊发红,一看就知道发着高烧。   看完谢祈,他目光往谢祈房间里一扫。只见墙上装钉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硅胶玩具。有触手造型的,各种动物鞭的,甚至还有带着明胶仿生卵和其他特殊道具的……在展示灯下闪闪发光,圣洁得像一柜子艺术品。   不见寒:打扰了,告辞。   他安静如鸡地给谢祈带上门,回到客厅。   “她怎么就病了?看着还挺严重的。”他在沐汀兰对面坐下,喝了一口茶,随意问道。   “不知道呀,医生也说诊不出病因来。我只能推测,或许是前几天我们一起去逛街的时候,她不好好穿衣服,吹着空调又喝冷饮,一下子着凉吧。”沐汀兰虽然仪态落落大方,表情中却也有掩饰不住的忧虑。她才说完,拿起绣兰手绢掩住嘴唇,轻轻咳了几声。   即使是身体不适,她依然坐姿很端庄,娴静优雅。   无论是沐时卿还是沐汀兰,都可以用温文尔雅这四个字形容。不难感觉到,她的教养和温良完全发乎本性,说话做事都很沉稳,也相当体贴旁人。这种人一定生于文化水平很高的原生家庭,从小被关爱着长大,受到良好的道德情操教育,一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波澜大挫折。   不见寒很难想象,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和谢祈成为闺中密友。而且据苍行衣所说,世间的玩家,都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他也不太明白沐汀兰怎么会放弃对她来说应该是很不错的原生世界的亲人朋友,毅然参与进世间中。   或许《世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怀有一个秘密。   “你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不见寒说,“该不会也被传染上了?”   沐汀兰放下手帕,轻声说:“我还好……只是有点风寒,最近没有睡好。”   “照顾病人也挺辛苦的,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   “我会的。你们也是,要保重好身体,真是到病了才知道有多难受。”   小坐片刻,又寒暄了几句之后,不见寒向沐汀兰辞行,自己打车回家。苍行衣一直坐在客厅看书等他,见他回来,问:“情况怎么样?”   “我们自己去吧,她们俩来不了。谢祈发高烧,沐汀兰说搞不清楚病因。”不见寒回答,“我总感觉不对劲,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妙的感觉。复苏市里会出现这种情况吗?先不说诊治,连病因都查不出来,也太奇怪了吧?”   “这也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毕竟在我们的原生世界,或者说现实中,患病却查找不出病因的情况也是数不胜数,很多时候医生都只能靠经验推测诊治。”苍行衣合上手中的书。   “他们连我的精神死亡都能诊断出来,却诊断不了一个高烧?”不见寒皱眉。   “比起精神死亡,高烧才难诊呢。高烧只是一种症状,能导致这种症状的病因可多了去了。”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有关谢祈的病的讨论到此告一段落,他们二人拿出了手机,已经做好了进入新的剧本进行挑战的准备。   “你这次准备带哪张身份卡?”苍行衣问不见寒。   “你猜,我先不告诉你。”不见寒说,“你呢?”   “我……”   不见寒盯着他:“你还记得在坟城剧本里答应过我什么吗?”   苍行衣:“答应你那件事的人是边仇……”   不见寒:“说话要算话啊。你可是说过,从不会对我说谎的。”   苍行衣:“……”   不见寒笑眯眯,手指划动,飞快地选好了自己要装备的身份卡:“我先走一步,剧本里见。期待你的女装哦亲。”   下一刻,他们同时进入了剧本。   【正在读取剧本数据……】   【正在生成挑战剧本,请稍候……】   【挑战剧本构建完成。】   【欢迎各位降临《世间》,你我皆是妄想行徒。】 第184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一   【剧本名称:《同归》】   【剧本难度:五星】   【剧本描述: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剧情介绍:青羽府一片死寂,众人皆沉于睡梦。阁楼闺房传来女子的哭声,武库中刀刃渗出鲜血,走廊里回荡着童谣……而你何时,才能从长夜中醒来?】   【参与玩家:八人。】   【当前任务:自由探索剧本地图。】   时辰刚刚入夜,三个年轻人站在一扇陈旧的大门前。   这扇门属于一个大户人家,檐下挂着两盏红灯笼,正中央是一块片额,上书“青羽王府”四字。门面上的朱漆已经有些剥落,角落里结着蛛网,看起来已经破败很久了。   这扇门的正前方,是一对饕餮兽首铜门环,两头凶兽大张血口,表情狰狞,铜环从兽鼻中穿过。   “诶,小何,你说我要是把手放进这个兽嘴巴里,它会不会一口把我的手咬掉啊?”穿运动服的少年问身边的同伴。   “裴尧,你能别这么无聊吗?”站在他旁边的何姓青年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对另外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人说,“傅医生,咱们要开门吗?”   “当然是要先敲门,进剧本也要讲礼貌。”傅医生说完,抓起铜环,在门上叩了几下。   门半晌没有动静。   “我觉得这里面,是一个没有人住的鬼宅。”裴尧摸着下巴说,“要不咱们直接进去吧,有开门杀也没关系。这个剧本每个人装备了两张身份卡呢,这么多条命,不就是拿来试错的吗?”   “命多也遭不住人作啊……”   小何刚嘀咕完,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了。   一个披着狐裘的少年,提着灯笼,出现在青羽王府的宅邸门后。他有一头白发,水蓝色的瞳孔,皮肤也苍白得过分。他从头发、眉毛、皮肤,到衣服鞋子,都是一尘不染的白色,站在这座阴暗的青羽王府中,纯白得有些妖气。   门口的三人都吃了一惊。   他应该就是这个剧本的引导npc了。   “几位久等了,请进吧。”白发少年拉开门,姿态温雅地侧身,将来访者迎进这座古宅,“人已经到齐了。”   三人陆陆续续地走进宅邸中。   入门先是一座巨大的屏风,屏风后是天井和轿厅。   院落中一片沉寂,树木朽败,仅剩一二被虫蛀蚀的枯叶抱死枝头,在冷风中晃动。墙面和地砖颜色灰暗,青石砖缝隙发黑,像积於着干涸的血。   轿厅之后是第二重庭院,庭院正前方是待客的正厅,已经有四个人在厅堂中等候了。   四人都坐在厅堂两侧的太师椅上。   左边是两个青年,一个穿红衣、一个穿蓝衣,相貌都十分出色,正在窃窃私语。   右边是一男一女,男子头顶光滑,捻着一串菩提子,口中念念有词,女子穿着血红旗袍,抱着一只小白兔,正轻柔地抚摸兔毛。   “一、二、三、四……”裴尧数了数人数,低声问身边的同伴,“是我瞎了吗,这里只有四个人,加上我们三个一共才七个。这不是八人本吗,怎么人就齐了?”   小何没说话,他的目光一直粘在左边那两个美貌青年的身上,看着他们互动,眼神中有种奇怪的热切。   傅医生说:“或许还有一个人,已经去探索地图了。又或者……”   他抬起手,在脖子上一横。   “不是吧,剧本这才刚刚开始,三条命都不够用。”裴尧哆嗦了一下,“五星到底是有多难啊!”   他说完,脸上表情忽然一变,邪魅一笑,捂住自己的左眼道:“呵,不过再强的剧本,也只能我的邪王真眼下败北!我可是与恶魔签订过契约的男人。”   小何和傅医生:“……”   真想装作不认识这个人。   “诸位幸会。我在青羽王府中排行第六,承蒙不弃,可唤我一声六少爷。”领众人来到前厅的白发少年轻声说道,“还请诸位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准备客房,少顷便归。”   六少爷说完,向众人颔首,随后提着灯笼绕过前厅,缓缓往屋后去了。   “他人挺好的,就是阴气有点重,我穿着长袖隔壁都有点凉。”裴尧搓了搓手臂,环顾周围一圈,然后很自来熟地向众人打招呼,“大家好啊!我是裴尧,他们俩是我朋友,何冬堂和傅逸明。今天是我第一次挑战五星剧本,希望不会给大家拖后腿,哈哈哈。接下来就要一起通关了,咱们先互相认识认识呗?”   厅中的四人,齐齐将目光集中在少年身上。   傅逸明皱了皱眉,对裴尧这么快把自己等人的底揭出来似乎有些意见,但是到底没说什么。   抱着兔子的红旗袍女人轻轻笑了一声:“小裴好开朗啊,让我想起我弟弟,也是很有活力的男孩子。”   她怀里的兔子转了个身,冷漠地用尾巴对人。裴尧竟然莫名在一张兔子脸上看出了不爽的表情。   “我叫衔月,很高兴认识你。”旗袍女人曼声说道。   裴尧挠了挠头:“哈哈哈,谢谢表扬。姐姐好。”   “我是释梵。”捻着佛珠的青年说道。   “我听说过你。”傅医生看向他,“不愧是七星玩家,进剧本都不带身份卡吗?”   “我带了,只是这张身份卡和我自己本身形象相差不远而已。”释梵说完,诵了一声佛号。   接下来是坐在左边的红衣青年,他眉眼美艳,眼尾勾出一抹红,留着长发,用一根红色的发带束起高马尾。他的衣着是古代风格,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看起来都与眼前的环境十分般配。   “楚静渊。”他说完自己的名字,似乎不喜欢一直被人盯着看,目光剜了一眼何冬堂,眼神凶狠。   坐在他身边的蓝衣青年对此倒是不太介意。蓝衣青年也是古装,皮肤很白,立领的对襟衣衫将每一寸皮肤都严密地遮挡好,袖口和衣襟都绣有孔雀的翎羽。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相貌也异常美丽,像是画中之人。而他和坐在他身边的楚静渊之间,似乎横亘着一种奇怪的尴尬气氛。   他轻轻启唇:“我名唐申。”   何冬堂被楚静渊飞了一记眼刀,仍然没有收回目光,眼神反而更加好奇了,说:“你们好,我是何冬堂。我冒昧问一句哈,你们是情侣吗?”   楚静渊和唐申同时说:“他是我对象/继母。”   楚静渊和唐申:“……”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困惑和惊讶。   何冬堂:“呃,不好意思,二位刚才说你们关系是……?”   楚静渊和唐申再次同时开口:“他是我继子/媳妇。”   楚静渊和唐申:“……”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楚静渊转头,恼怒地问唐申:“搞什么鬼,这还能不能有点默契了?!”   唐申回看他:“但我并没有说错。”   “我懂了。”何冬堂露出了一个顿悟狂喜的表情,“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妈文学吧,我竟然磕到真的了,爱了爱了。”   楚静渊气得直拍桌子:“神特喵的小妈文学,你懂了个小饼干啊!”   裴尧:“我去,连骂人都这么给,基佬身份还不是石锤?”   傅逸明叹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已经搞不明白了。”   楚静渊气到闭嘴。   他阴测测地盯着他们,仿佛试图用眼神杀人,或者清除他们的记忆。   “噗,这一届的玩家都好有趣啊,看来这次通关不会无聊了。”衔月掩唇而笑,“不过剧本情节留给我们这段时间,应该是用来交流信息的,各位目前对这个剧本有什么了解吗?”   “没有,我之前没有听说过有关这个剧本的任何信息。”傅逸明推了推眼镜,“进入剧本之后,我们就在这座青羽王府的门前,然后被六少爷引进府中来了。另外,各位比我们先到达的,有见到过参与这个剧本的第八位玩家吗?”   楚静渊摇头:“我和申哥儿是最先到这里的,然后是释梵,衔月,没有见过其他人。”   傅逸明问:“那么剧本场景都探索过了吗?”   衔月说:“我们刚来就被六少爷安排在这里,等待‘所有人到齐’,并且叮嘱过我们不可惊扰宅中的其他少爷姑娘们,所以没有到处走动。想来是剧情还没到探索环节。”   “偌大一个青羽王府,怎会教堂堂王府少爷,负责送往迎来。”唐申道。   “这确实奇怪,我们在这里坐了这么久,竟然没有见到一个端茶送水下人。”衔月也点头,对唐申提出的疑点表示赞同,“是王府已经落败了吗?还是因为下人已经,全部都死光了呢……?”   话语才落,空灵的脚步声从堂后传来,渐行渐近,灯烛的幽光映照在厅堂的墙壁上。   六少爷从堂后慢步走出来,烛光忽闪忽闪,映在他俊美苍白的侧脸上。厅前的地面上笼着一层沉沉的冷雾,他站在冷雾中,病气浓郁,像一捧被拥簇在锦衣华裘中的枯骨。   “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他举起手中的一串钥匙。钥匙们被挂在一个银环上,每一枚都缀着书写了房名的木牌,看起来像一把手铃。   金属彼此交撞,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请各位随我来。” 第185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二   一行八人,走在漆黑的长廊中。冷风从走廊尽头灌过来,吹得人浑身发凉。   “六少爷,你既然在王府中排行第六,那想必上面还有五个哥哥姐姐了?”走在他身侧的衔月温声问道。   “是的。瞧我这记性,应当早将兄姊们介绍给各位认识的。”六少爷抿唇一笑,一边走,一边回首与身后的玩家交谈。   “家中最大的是大哥,他好习武,也是最好相认的。各位若有见到身材魁梧、披挂铠甲的,便知是我大哥了。他平时在武库研读兵书,或者在演练场习武,诸位小心不要靠近,以免刀枪无眼,误伤了贵客。”   众人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下了武库和演武场这两个重要地点。   “其次便是我二哥,他在朝为官,早已自立门户,不常回来。排行第三的是我三姐,她是闺阁中的小姐,知书达理,住在绣楼中,往日不轻易下来。我瞧诸位中男宾占多,还请勿要轻易上阁,惊扰三姐。”   他说的委婉,意思大约就是男女有别,让玩家不要去坏了王府千金的清白。   “然后就是四姑娘,和我五哥。五哥一向性情风流,不务正业,近来终于肯发奋图强,常在书斋念书。故此,书斋近日不便对外客开放了,家中兄姊望五哥早日蟾宫折桂、考取功名之心,还请诸位体谅。”   “好的,我们记住了。”衔月点头答应。   “至于府中的四姑娘……”   六少爷说到一半,漆黑深远的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阵空灵飘渺的歌声。   “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遭尧与舜禅……”   “短布单衣适至骭,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那歌声忽远忽近,声音童稚,带着一种少女的无邪天真。只是在这漆黑冰冷的长廊深处飘来,万籁俱寂,只剩下幽幽歌声,难免显得渗人。   六少爷话语停了停,才苦笑道:“诸位见笑。府中的四姑娘,自生来便患有癔症,心智如幼童。她常在宅后花园中嬉戏,又爱在府里乱跑,若是无意冲撞了各位,还请各位不要计较。”   众人点头答应。   “另有七妹、八弟,近日皆不在府中。其他地方都没有什么禁忌,各位有什么需要,便将这里当做自己家中,物什自行取用即可。”说话之间,六少爷已经将众位玩家领到了客房前,从钥匙串上取下四枚钥匙,交给玩家们,“蔽府条件简陋,有幸能为各位提供一夜休憩。待天亮之后,各位便可以自行离去。”   六少爷说完,朝玩家们作揖,便提着灯笼离开了。他长长的白发在背后飘荡,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众人隐约听到,他离去的那个方向,传来了少女无邪的笑声。   “就这么走了,没有提任何任务要求?”裴尧摸不着头脑,“我们在屋里睡一夜,天亮就能通关了?我怎么觉得不对劲。”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没有任务要求,天亮可以自行离去,这个说法就和在王府中存活至天亮是一样的。”傅逸明说,“剧本条件越是含糊,难度越是可怕。谁也不知道,从入夜到天亮这么长的时间内,还会发生什么。”   何冬堂点头:“傅医生说的对。”   “其实刚才六少爷对王府子弟的介绍中,已经提及很多有用的信息了。”衔月抱着兔子沉吟,“王府中一共有八个孩子,排行第二、第七和第五的不在家,另外四人分别在武库和演武场、绣楼、书斋、后花园中,这说明这几个地方肯定有关键信息。而几个住在王府的少爷姑娘里,除了六少爷之外,最特别的,就是四姑娘。”   裴尧问:“啊,为什么是她?因为她有智力障碍?”   “不。是因为六少爷提到王府中其他人时,都是以兄弟姐妹相称。唯独排行第四的女儿,他称呼她为‘四姑娘’。”衔月说道,“另外,他没有说明府中为什么没有下人,这点也值得怀疑。”   “衔月姐,这么快就推理出了这么多信息,你好厉害啊!”裴尧感叹,“你一定是经验很丰富的玩家吧?”   衔月含蓄地抿唇笑了笑,说:“我也是四星玩家呢,第一次尝试挑战五星剧本。这些只是简单的信息提取,这里的每一个人,应该都能轻易做到的。”   她怀里抱着的兔子仿佛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哆嗦了几下,毛都蓬了起来。   “推理又不是在什么地方都有用。能靠战斗力打穿的剧本,为什么要动脑子。”楚静渊面无表情地说,率先取走了一枚钥匙,“我和申哥儿一间房,剩下的你们自己分配。拜。”   说完,他领着唐申,沿着走廊去找他们的房间了。   “他脾气不太好的样子。”裴尧啧了一声。   何冬堂一路都在偷偷观察楚静渊和唐申,直到他们进入自己的房间,才收回自己的视线:“长得好看的人,脾气不好是特权。”   裴尧:“哇,知道你很腐,但是要不要花痴得这么没有原则啊。”   何冬堂理直气壮:“颜值即是正义!”   “那剩下的房间应该怎么分配?”傅逸明问道。   “简单啊,按性别分。我和你一间,小何跟释梵,呃不对,小何应该跟衔月姐……一间?”裴尧脱口而出,才说了两句,就卡壳了。   “我应该跟衔月姐一间吧。”何冬堂说,然后看向衔月,“衔月姐,我本人是女孩子,只是现在用的是男身份卡……呃,这个你会介意吗?”   裴尧抢先说:“可是你现在用的是男身份卡,就是男性啊!男女授受不亲,要不让衔月姐自己住一间房吧?”   “但是我心理性别是女性,”何冬堂说,“让我和男人住一间,我也觉得授受不亲好不好!”   衔月笑着说:“好啦,都别争了,我们抽签决定吧。其实谁和谁住一间,并不要紧,毕竟我们还不知道半夜会发生什么呢,肯定不会真的一直待在房间里睡觉不外出的。所以谁和谁同进一间房,根本无关紧要。”   傅逸明点头:“衔月小姐说的对,剧本里形势瞬息万变,谁和谁住一间房,并不重要。抽签决定吧。”   他们写了签纸抽签决定房间。最终的结果是衔月和裴尧一间,傅逸明和释梵一间,何冬堂单独一间。   “让我自己一间啊,我有点怕……”何冬堂摸了摸脸,但还是给自己壮了壮胆,领走钥匙离开。   傅逸明和释梵也取走钥匙进房,紧接着就是衔月和裴尧。由于他们是最晚离开的,因此分配到了离这里最远的一间房间。   裴尧一边走,一边对衔月说:“衔月姐,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喜欢的类型不是你这种……啊,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你长得很好看的,我只是心里已经有喜欢的类型了。”   衔月毫不计较,笑眯眯地抚摸着怀里的兔子,问:“嗯,那你是喜欢什么类型的呀?我对现在年轻小男孩心仪哪种类型,也很好奇呢。”   “嗯,我想想哦。”裴尧思考了片刻,掰着手指数道,“我喜欢那种,长得好看的,看起来高冷利落,但是性格比较傲娇,偶尔又会很可爱的类型。具体一点,就是那种恼怒的时候会想凶凶的骂人,但是又不好意思说粗口,只好说一些很可爱的话斥责对方,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萌翻了的那种!”   衔月:“我懂了。”   裴尧:“啊,你这就懂了?”   衔月:“你喜欢楚静渊。”   “——!不要啊!”裴尧一脸惊恐,“我性取向很直的,笔直笔直!卧槽,鸡皮疙瘩起来了。”   “不是你说的吗?看起来高冷利落其实傲娇,会用可爱的词来骂人。”衔月显然是在逗他,边笑边说。   “不不不,我说的是可爱的女孩子。楚静渊好可怕,他的眼神超凶,我感觉真的是那种会杀人的类型。”裴尧抱着手臂搓了搓,“对了,说到楚静渊,他刚才的话忽然让我想到一个人……衔月姐,你有没有听说过苍行衣这个名字?”   衔月的步伐微微一顿,回头看向裴尧:“好像有点印象,这个人怎么了吗?”   “我也是听傅医生说的,傅医生说他认识那个苍行衣,是个很可怕的人。楚静渊刚才给我的感觉就特别像他。”裴尧压低声音说,“傅医生说那个苍行衣是罕见的、会经常在低星剧本中出现的七星高玩,因为他总是要带人过本。而且他以前很恐怖,特别喜欢屠本。要是楚静渊真的是苍行衣的马甲,那我们全都危险了!”   衔月忍不住笑出了声。   “衔月姐,你不要笑啦!真的很凶残的,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觉得你猜的不对,楚静渊是和他的同伴一起进本的。”衔月声音轻柔地说,“你看他和他的同伴,他们之间的气氛明显很亲密,我觉得何冬堂说的对,他们可能是恋人关系……你所听说的苍行衣,会有这么亲密的恋人吗?”   “呃,这,这倒是……”   裴尧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但是很快,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但我还是觉得,不能排除苍行衣也在这个剧本里的可能性。因为你看,我们现在只有七个玩家露面,还有一个玩家始终不见踪影……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就是苍行衣。他或许是最先抵达剧本的,正潜伏在暗处,准备趁我们放松警惕,将我们一网打尽!”   衔月捏了捏兔子耳朵,忍笑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裴尧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对,这完全符合苍行衣诡诈莫测的行事风格……等等。”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衔月。   衔月:“又怎么啦?”   “我刚刚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裴尧脸色发白,对衔月说,“衔月姐,你说npc有没有可能……是玩家扮演的?”   衔月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我明白了!我终于想通为什么王府里没有下人了。”裴尧的声音微微发抖,既有着恐惧,又有着堪破一项重大秘密的兴奋和激动,“你刚才说的对,下人可能是全部被人杀死了,就是苍行衣干的!”   “他第一个进入剧本,然后在我们还没有进入王府之前,抢先杀死了所有仆人,甚至很可能王府里的少爷姑娘都已经惨遭他的毒手……我们一路走来,除了所谓的六少爷,根本没有见到其他任何人不是吗?而真正的六少爷早已经被苍行衣杀死了,一开始我们所见到的六少爷,就是苍行衣披着身份卡顶替的,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卡长什么样子啊?他告诉我们的那些有关王府的线索和信息,肯定也都是他编造的,藏着大阴谋!”   他一拳重重捶在掌心:“太可怕了,我差点就被他蒙蔽了!现在整座王府,都是他设下的一个局,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七星高玩,恐怖如斯!”   衔月:“……”   仿佛被这恐怖的阴谋吓到,小白兔趴在衔月怀里,十分应景地瑟瑟发抖。   衔月:“你的推测完全合情合理,总之我信了。”   现在的小孩脑洞都这么大的吗?   不愧是你,逻辑鬼才。 第186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三   钥匙和门锁都是铜制的,样式很古朴,对应的钥匙和门锁上面雕刻有一致的花纹,很好辨认。把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一按,就可以打开了。   楚静渊推开房门。屋内很暗,对面的窗格切割出碎片状的蓝色月光,洒在成套的檀木家具上。地面上冷雾沉沉,气氛非常凄清。   他跨进门中,站了片刻,对身后的唐申说:“没有开门杀,进来吧。”   唐申闻言点头,走进房间内,在一张圈椅中坐下。楚静渊则让房门维持着半开的姿态,在房间里开始翻箱倒柜。   这一路走过来,他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看向唐申。在唐申察觉到他的注视并且回看的时候,又立刻转头,装作欣赏风景,或者观察带路的六少爷,总之就没有偷看唐申的样子。   即使是现在,手里正在做着事情,他的余光也不时朝唐申瞄过去,在看见唐申之后又迅速地收回。   一次两次或许还是巧合,但是次数多了,但凡是个人,都能察觉到不对劲。而且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尴尬。   唐申问:“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楚静渊沉默。他忍了又忍,终于停下把抽屉拉开到一半的手,质问唐申:“你为什么不肯用另外一张身份卡?”   唐申道:“你从进本开始就一直不高兴,原来是为这事。”   “这事还不够我生气的?”楚静渊干脆将半开的抽屉推回去,回头说,“就好比现在,难得有两个人独处的机会,我想跟你亲近一下,但是看见那张脸我就下不去手。好看是真的好看,可我看唐申就跟看见菩萨似的,压力多大你知道吗?”   唐申:“……”   他没有说话。但楚静渊觉得,如果不是唐申身份卡的冷淡自持影响了对方的心性,对方一定已经笑出声了。   楚静渊更生气了:“就为了躲我,不被我吃豆腐,啊?你至于吗?”   【楚静渊】和【唐申】,这两张身份卡所属的情节剧本,原著小说是有世界背景联动的。在原小说设定中,楚静渊是唐申亲生父亲的恋人,所以刚才在会客厅里,他们对其他玩家自我介绍说两人是继母继子关系,并非毫无来由。   但问题在于,创作出这两个角色的两位作者,或者说使用了【楚静渊】和【唐申】这两张身份卡的玩家,是一对情侣。本来好端端的正常情侣互动,在带上身份卡设定之后,忽然变成了家庭伦理惨剧,乱搞男男关系。   楚静渊快要郁闷死了。   他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我杀我自己换掉身份卡,或者一刀背刺男朋友,强制把他的身份卡换了。   楚静渊:“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了。”   唐申:“……”   原来这句话是这样用的?   “我并非故意选择使用申哥儿卡。”唐申语气平淡地说,“我总共只有两张身份卡,这次剧本允许携带两张卡,我都装备上了。但我的星级评价高于剧本太多,被随机到了一条名为‘身娇体软’的负面效果,体力受限。比起另外一张侧重于战斗能力的身份卡,明显是优先装备智力型角色的申哥儿卡收益更高。”   说完,他反问楚静渊:“我这样安排,难道有不合理的地方吗?”   楚静渊:“……”   楚静渊:“完·全·合·理。”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一脸不爽,继续去翻找房间里可能存在的线索:“我有时候真怀疑自己是找了个对象,还是养了台AI。”   他很快在点螺彩漆橱中找到了一个漆金的匣子。   金匣形状细长,形状略像扇匣,通体严丝合缝。连一个锁头都没有,更别提如何开启了。   楚静渊看到这种需要解谜的东西就头晕:“让我一刀劈开它算了!”   唐申:“然后匣子里的线索就因为外力破坏被销毁,我们因为失去重要线索,在剧本的导入情节中团灭。全剧终。”   楚静渊捂着额头把匣子扔给唐申:“你来,你来。唐门大佬。”   唐申接过匣子,先在观察了一番,随后在匣子的六面轻轻按压、叩击,附耳倾听里面的回响,接着又略微摇晃匣子。最后,他将匣子放在桌面上静置片刻,缓缓旋转。在对准某个特定的角度之后,一推匣子顶面,匣子咔哒一声,掀盖开启。   楚静渊惊了:“怎么做到的?魔法?”   “匣子内部有磁石扣。由于磁针固定指南偏东,在匣子旋转到特定角度时,磁石的形状和开启匣子的锁槽契合,此时可以轻松开启。”唐申说,“几乎没有技术含量。”   楚静渊:“……”   告辞。是我习武之人不配。   金匣里面是一枚钥匙,一张染血的邸报,两封圣旨。   他们将邸报和卷起的圣旨摊开在桌面上,阅读线索文本内容。   “邸报上的消息是北疆战线全面溃败,军兵退驻五十里。两封圣旨,第一封是抚恤文,说青羽王和王妃在与北疆敌对的战场上牺牲,马革裹尸还,后面附有青羽王府的抚恤金帛清单。第二封内容简略,只说了宣青羽王世子,也就是府中的大少爷上殿觐见。”唐申的阅读速度极快,在看过文本内容后,简单给楚静渊概括了一番。   楚静渊拿起钥匙,钥匙面上有一道剑形纹饰:“这把钥匙没有配铭牌,不知道是哪个房间的。下一步要开启这把钥匙对应的地图?”   “嗯,应当……”   唐申话音未落,忽然“砰”的一声,房门自动关上了。   两人都怔了一下,楚静渊说:“刚才明明没有风。”   唐申:“剧本中的门窗都会自动开关,这是常识。”   屋内外一片寂静。顷刻,门外忽然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金石交错声。   铮——   铮——   铮——   好像有人正在门外磨刀。   纸窗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影,轮廓像是一个男人,高大魁梧,提着一把阔刀,从屋外缓缓走过。刀身很长,大约能垂到地面,楚静渊和唐申听见的磨刀声,或许是刀尖划过地面的声音。   有液体沿着刀刃流淌,淅淅沥沥地,往下滴。在这种情景下,看见的人,当然不会认为那只是刀身上的雨水。   须臾,黑影在走到窗户正中央时,停下脚步,抬头。   强烈的杀气扑面而来。   “退后!”   楚静渊瞳孔收缩,将唐申往身后一护,凭空抽出一把通体赤红的唐刀。   电光石火,映在窗纸上的黑影一动,窗影破裂,一把百炼钢刀破窗而入!   楚静渊双手握刀,向上一架,唐刀红刃和阔刀的长锋堪堪在他脸侧交错,嗡鸣铮响。气势霸道,竟连他眼前的空气都为之震荡不已。   阔刀上所附气力之大,震得他双手虎口发麻。他将刀锋往旁侧一甩,生生击偏了运刀的轨迹。噌然一声,阔刀的刀尖像切豆腐一样,深深没入他身后的墙壁中。   紧随其后,数把匕首、短剑、矛戈仿佛凭空出现,接连飞来,在破损的格窗上绽出一朵铁花。   楚静渊冷笑一声,不退反进。唐刀一抡,卷出一道赤红的扇形,将袭来的武器一举击飞。紧接着他向前一步,刀锋横扫,气势锋锐无匹,一道刀风将门窗全部击碎,轰的一声,残骸向走廊外庭院中飞去。   门外庭院寥落冷寂,竟空无一人。   “外面没人。”楚静渊回头对唐申说。   唐申:“逃跑了?”   “不,从一开始就没人。我刚刚看见他刀上滴血,但走廊上干干净净,没有血迹。更何况,刚才你我都没有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楚静渊说,“青羽王府上闹鬼。”   唐申沉吟了片刻,从地上捡起一把匕首,即使是最小的一把兵刃,他捡得也很吃力:“武器炳上有剑纹,和那把钥匙来自同一个地方。应该是武库。”   “那我明白剧本想让我们干什么了。”楚静渊说,“刚才窗外那个黑影,轮廓明显很高大,和六少爷所说的习武的大少爷很像。所以这个情节的意思是,大少爷是是个喜欢随地乱丢玩具的人,我们要帮他把玩具捡起来,归还原位。”   唐申:“……不无道理。”   楚静渊说:“那我们去找武库?”   唐申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目光扫了一眼屋外满地的狼藉。楚静渊顿时明白过来,受到身上携带的负面影响,让他避开这么多障碍物走出去,实在是有点为难。   楚静渊嘀咕了一句“好一个身娇体软”,走到唐申面前,朝他伸出手:“我抱你走?”   唐申看了他伸出的手一眼,没有回应。   气氛再度尴尬而且凝重。   楚静渊这才想起来,【唐申】性格保守内向,不太喜欢,甚至可以说有些忌讳和别人亲密接触。他叹气,皱着眉头从背包里拿出道具,一台轮椅凭空出现在屋前。   “走不动就坐轮椅吧,我推你。”   唐申跨过地上散乱的兵刃,坐上轮椅。   推着轮椅,行动速度当然要要慢上许多。楚静渊原本是很暴躁的性格,在唐申面前,却表现出了出奇的耐心。他推轮椅的动作很稳,一路推出这处小院,轮椅几乎没有颠簸。   青羽王府很大,他们绕了不知道多久,才找到一扇隐蔽的、门面上刻了一把剑纹的侧门。这扇门前面悬着一盏白灯笼,没有上锁,只是上了一把轻易就能打开的插销。   将门推开一看,一处宽敞、整洁的演武场出现在他们面前。武场中央是平地,两边一侧是十八般兵器的立架,一侧立着插满箭杆的靶子。武场后面才是武库,远远可以看见上锁的门扉。   而在武库前面,武场正中央,停放着一口引人注目的巨大棺材。 第187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四   由于裴尧一路都在说些离谱万里的可怕猜想,衔月和裴尧二人走走停停,是最后找到钥匙对应的房门并且进入客房的一组。   “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嘛?外面看起来一副落败的样子,房间里倒是挺整洁的,桌子上也没有灰什么的。”裴尧一边说,手指一边在桌面上蹭了蹭,然后举起来看了一眼,不由得感叹,“哎,衔月姐,你说咱们在这儿睡到天亮,是不是也能算通关了啊?”   “你若是不怕,也可以睡的。”衔月将怀里抱的兔子放在椅子上,打开衣柜瞧了一眼,又挨个将抽屉拉开。   “……我原来不怕的,你这么一说,我顿时有点怕起来了。”   裴尧说着,搓搓手,又好奇地看向了趴在椅子上的小白兔。   “衔月姐,这只兔子是你的宠物吗?剧本可以带宠物进来?”   “哈哈哈,不是啦。这是一种特殊道具,叫做【嫦娥的兔包子】,会捣药。但是因为兔子一年四季都在发情,所以做出来的药都自带性奋效果……不可以随便摸哦,会咬人的。”衔月笑眯眯地回答。   裴尧感觉自己好像眼花了,在衔月做介绍的时候,兔子好像不高兴地斜了衔月一眼。   他讪讪收回了自己刚伸出去、想摸摸兔子耳朵的手:“我以前也养过兔子的,也是小白兔。”   衔月说:“嗯,后来呢?”   “那时候我特别小,那只兔子长什么样,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裴尧说,“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天我下课回家,奶奶从乡下进城来看我,给我做了一顿红烧肉。我跟奶奶说今天的红烧肉特别好吃,奶奶说是吗,当然啦,那可是你亲手养大的兔子。”   小白兔的耳朵抖了抖。   衔月也愣了一下,然后说:“那你岂不是特别伤心?”   裴尧说:“对呀,我伤心极了,哭了一晚上。然后第二天我奶奶跟我道歉了,说不应该把我的兔子煮掉,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衔月问:“你原谅她了吗?”   裴尧很诚恳地回答:“我跟她说:那怎么行!兔子肉很好吃,我很难过,但下次还要。”   衔月:“……”   小白兔:“……”   小白兔从椅子上跳了下去,然后跳进衣柜里,把柜门关上。自闭了。   裴尧:“咦,衔月姐,你这兔子是不是能听懂我们说话呀?”   “不知道,或许吧。”衔月看着柜门,似乎有些感到好笑,“也可能单纯只是因为这只兔子是基佬,主动深柜了?”   柜子里面传来兔子脚脚猛拍木板的声音。   客房里收拾得很干净,衣柜、书柜、各种抽屉里,都没有多余的杂物。衔月又走到床边,将被子一掀,瓷枕被掀得滚去一边,露出底下一件藏得十分严实的绣品。   那是一枚织锦香囊,面上刺绣针脚细密,颜色搭配典雅,做工显然十分精美。但是这枚香囊被人用小剪刀发泄似的剪碎过,刺绣的部分零落破碎得不成样子,上面还染了血迹。拼凑起来,勉强可以看出一对鸳鸯的形状。   “这是什么?”见衔月找到了东西,裴尧凑过头来看。   “一个香囊,看起来绣制这个香囊的人,女红应该很好。”衔月若有所思地说。   她将香囊打开,里面有一枚刻有兰花纹饰的铜钥匙。   “我知道了,我们接下来应该去找这把钥匙能打开的门,对不对?”裴尧积极地提问。   衔月说:“对。但现在问题是,这把钥匙对应的是哪间房间?”   “啊这……”   裴尧卡住了。   衔月仔细将香囊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三姑娘房间的钥匙。”   “为什么寓v言?”   “六少爷刚刚才说过,府中只有三个姑娘。七姑娘不在府上,四姑娘是个痴儿,府上剩下能将女红做得这么好的,就只剩下一个三姑娘了。”   裴尧:“倒不一定嘛,万一女红做得这么好,其实是个男人呢?”   衔月笑道:“也不是不可能……等等,你说的不会是你自己吧?”   他们有说有笑,柜子里又传出了兔子脚脚不耐烦地拍打木板的声音。衔月将香囊和钥匙都递给裴尧,自己打开柜子,把卷在柜子角落里不大高兴的小白兔抱了出来:“走吧,我们去找三姑娘的绣阁。”   他们走出房间,继续向王府深处走,很快找到了绣阁位置的线索。   一片灰缟的夜色中,唯有二楼有一扇窗前,悬挂着一个红灯笼。这盏红灯笼颜色极正,红光通透,将整扇窗户都照得血红血红。   在绣阁底下,只有一条极窄的楼梯可以通向二楼的绣阁。楼梯全部是木板铺制,为了阻止闺阁中的小姐轻易下楼,楼梯做得非常狭小陡仄,仅能容一人通过。   楼梯尽头,是一片漆黑。即使拿出手电筒照明,光线也全部被黑暗吸收,根本照不出物体的轮廓。   仿佛有一股恐怖的气息隐藏在那片黑暗里,若隐若现。   “衔月姐……我好像听到有女人在哭的声音。”   站在楼梯口,裴尧侧耳仔细聆听了片刻,然后对衔月说。   那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非常细微,而且断断续续的,如果不是因为王府的夜晚过于死寂,恐怕也很难听清楚。   “我还记得剧本描述里面有这样一句话,‘阁楼闺房传来女子的哭声’,这个情节场景对应的,应该就是这句话吧?”裴尧问道,“我们找对地方了?”   衔月轻轻点头,脸色有些苍白。   裴尧问:“那我们上去吧?”   但是站在楼梯口,并没有再往前走。裴尧留意到她的犹豫,问道:“衔月姐,怎么了,这座楼梯有什么问题吗?”   衔月摇摇头,带着勉强的笑容说:“我有一点点幽闭恐惧症……里面太黑了。”   “那我去探探路吧。”裴尧主动接下了这个重任,“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在这里等我。”   “这不太好吧,毕竟上面看起来很危险的样子……”   “客气什么!我是男孩子,本来就应该保护柔弱的女生啊。俗话说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我既然要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当然也有帮助每一个人的义务!”   衔月:“?”   你问过世界的意见了吗?   裴尧说完,活动了一下手腕,踏上楼梯。   木质的楼梯,经年磨损之后,踏上去时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黑夜的寂静里刮擦鼓膜,令人头皮发麻。   脚下的木板摇摇欲坠,每踏一步,不仅被踩中的那块木板会往下轻陷,整座楼梯也会微微摇晃,令人时刻提心吊胆,怕它会散架坠落。而且越往上走,黑暗尽头那种令人战栗的感觉,就越清晰接近。   即使裴尧胆子不小,也难免心里发虚,总觉得自己会从楼梯上摔下去,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但是他越想快点通过,动作就越是迟缓。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拽住,每向上踏出一步,阻力都会变得更大,身体逐渐僵硬起来。   怎么回事。   他明明没有看见楼梯里有任何东西啊?   “裴尧!”衔月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似乎有些微颤抖,“别走往上走了。”   “怎么了吗?”   裴尧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几乎是立刻,他感觉到说话的同时,自己的喉咙有点痒。   奇怪,一股腥气从喉咙里涌上来了。他没喝水啊,怎么会有一种被液体呛住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摸摸自己的喉咙。   “别摸!”   衔月在楼梯底下大喊。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裴尧的手已经按在了喉咙上,摸到了一片湿黏。身体明明没有动,他却感觉自己的视野,莫名其妙地向后移了一截。   紧接着,天旋地转,他看见了衔月惊恐的表情,也看见自己被血浸染的后背,最后视野离地面越来越近。   “咚”。   变成了一片漆黑。   他将自己的头,从脖子上推了下来。 第188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五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裴尧才恢复了意识。   他茫然地坐在楼梯口的墙角,下意识地伸手想摸摸脖子,但是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伸出的手一僵。   “你还好吗?”熟悉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他转过头,衔月正担忧地看着他。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在眉心摸到了一颗痣。   果然,第一张身份卡已经失效,现在是第二张卡了。   “我刚才触发了什么高能,怎么突然人就无了?”   裴尧还是一脸蒙圈。   “刚才你没有看到吗?”衔月表情惊讶,“你走上楼梯之后,墙壁就忽然开始渗血,然后那些血变成了很多红色的丝线,缠在你身上。你越往上走,线就缠得越密。”   在衔月的视野中,那些红色的丝线像女人染血的长发一样,又细又密,挂满了整条楼道。裴尧对此却视若不见,向上行走的过程中被绷在楼道中央的红线切断了脖子,自己也毫无知觉。   衔月看见他脖颈处浮现出一圈红色,连忙喊他停下,但是为时已晚。血不停地涌出来,将他的身体染红,最后头滚下楼梯,落在衔月脚边,身体也倒在了楼梯上。   “你的头掉下来之后,我担心你用第二张身份卡复活时仍然会被红线缠住,虽然很害怕,还是上了楼梯,把你的身体拖了下来。”衔月说道,“幸好红线没有攻击我,也没有缠住我的身体……”   “我的天,我第一条命还一个技能都没用出来,人就无了。这就是五星剧本吗,恐怖如斯!”裴尧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朝楼梯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楼梯上留下了一道暗红色的血痕。周围那些飞溅出去的血迹,是他头颅砸下来时溅开的,而中央那道最大的,就应该是衔月将他身体拖下来时留下的。   “过去家里老人曾经说过,不能经常在狭窄的地方穿行,因为会被奇怪的东西缠上;如果半夜一个人走路后颈发痒,不能伸手去摸,会将脑袋从脖子上推下来。”衔月说,“小时候觉得是无稽之谈,现在看来,还是很有道理的。”   “要不然我们先回去,找傅医生他们吧?”虽然没有被一次死亡吓破胆,但裴尧对这条诡异的楼梯,多少还是产生了一些忌惮,“我经验不够,手上能用的道具也不多。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想办法会比较好。”   衔月有些为难:“虽然这样做比较稳妥,但是我担心我们一离开,这个特殊情节场景就会消失了。要是因此错过了重要线索,很耽误后面的通关进程。”   “那咱们怎么办?”裴尧问。   “不如这样,我有一个猜想。”衔月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刚才你上楼梯触发了必杀,但是我去拖你下来的时候没有。所以我猜测,这个必杀的触发,可能和性别有关。男性上楼会出事,但女性不会。所以我先试试上楼,你在下面等我。如果我也触发了必杀,那么我们就返程去找傅医生他们商量;如果我没事,说明我的猜测正确,你先回傅医生那边给他们帮忙,我去把这个情节过了,然后带着线索回来来找你们。因为我现在是玩家里唯一的女性,这个情节只有我能过,其他人就算来了,也没有用的。”   裴尧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一个人,不会害怕吗?”   “害怕呀。”衔月笑了笑,将鬓边散落的碎发挽到耳后,“但是也没有那么怕,有兔兔陪着我呢。”   小白兔:“……”   “那好,你小心哦。”裴尧把香囊和钥匙都交给衔月。   “嗯,我会的。谢谢。”   衔月向楼梯走去。   她拿出一盏煤油灯,提在手中,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台阶。裴尧看不见红线,但她能够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线依然存在,甚至比裴尧上楼时变得更多了。   然而,在她手中煤油灯光的照映下,那些红线都自觉地退避开,不会沾缠到她身上。   她从红线缀成的帘幕中穿梭而过,登上楼梯顶端,竟然真的一路安然无恙。   裴尧见她安全登上楼梯,才松了一口气,遥遥挥手,告诉她自己去找另外一组人了。衔月也稍微举高煤油灯,示意道别。   裴尧的背影彻底远去之后,衔月怀中的小白兔忽然探出头来,口吐人言:“你故意的吧?”   “你在说什么?”衔月无辜地眨眼。   “暗示他去上楼梯。”小白兔说,“进本的时候六少爷专门说过,三姑娘是黄花大闺女,叫玩家不要上楼骚扰,其实是忌讳男女授受不亲,所以绣阁只有带女性身份卡的玩家能上。你明明知道他上楼梯会触发必杀,还叫人家去送死?”   “谁让他吓唬你啊。”衔月笑眯眯地搓了搓兔毛,“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小白兔一脸无语:“你幼不幼稚。”   衔月是装备【秦楼月】身份卡的苍行衣,而小白兔则是装备着【兔包子】身份卡的不见寒。刚进剧本的时候,别说苍行衣吃了一惊,连不见寒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装备兔包子的身份卡,真的会变成一只小兔子。   不过这样也好。越不容易被猜到玩家身份,就越方便他们行动。   “好在我这次胁迫你女装进本。要不然,进剧本的玩家全部都是男性,这个情节岂不是没法过了?”不见寒用前爪拍打着苍行衣的手臂,问道。   他有点遗憾谢祈这趟没能跟着来了。否则让谢祈上楼,或许可以看到高能死机的奇景。   你说她是女的吧,她胯下又有圣光;你说她是男的吧,她其实又是个女的。   这怎么判定?   “按道理说,这种剧本一定会匹配至少一个女性玩家进本。你听到那个何冬堂的话了吧,她本体是女的,只是用了男性的角色卡。”苍行衣说,“如果真的那么倒霉,没有女性角色在场,那么我把她杀掉两条命,不就有女的了吗。”   “要是没有女玩家呢?”   “实在没有,也不是不能想其他办法。”苍行衣慢吞吞地说,“比如说拿把四十米大刀来,找到三姑娘闺房底下对应的位置,贴墙把房间地板割开,让整个房间连着地板坠落下来。这样就不用上楼梯了。”   不见寒:“……”   苍行衣:“当然,其他操作也多得很。比如说爬窗进房,或者把楼梯拆了,甚至从屋顶走打穿天花板,都没有问题。想象力丰富一点,要相信人有多大胆,本有多高产。”   不见寒:“对不起,弱小确实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没事,等你变成高玩之后,这些事情自然而然就都会了。”苍行衣安慰道,“另外提醒一句,我手上这盏煤油灯是鹤城美术馆剧本奖励的道具,叫做【窥视之眼】。光照范围内可以不受灵异侵蚀,同时会招来窥探的眼和追捕的手,在光线熄灭后发动袭击。如果我要熄灯,会提前跟你说,你要做好准备。”   “知道了。”不见寒答应道,“诶对,我还没问呢,为什么你马甲名字叫衔月啊?”   “我母亲取的名字。当初生孩子的时候,她和我父亲商量过,如果生的是个女孩儿,就取名叫苍衔月。”苍行衣说。   不见寒:“那要生的是个男孩呢?”   苍行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见寒:“哦,打扰了。是苍行衣。”   整条走廊漆黑,只有尽头透出红光。断断续续的女子哭泣声变得越来越明显,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凄怨渗人。   苍行衣走到传出哭声的房间门口。   门窗上同样挂满了红线,仿佛这里是血红色的蜘蛛巢穴,到处都是妖怪编织的蛛网。窗纸是血红色的,房间内的烛火幽幽燃烧,照映出来,也是一片血光。   一道窈窕的身影,被烛光映照在血红的窗纸上。   那是一个长发女人的影子,坐在窗边,手中握着针线,在做女红。她影子的轮廓在不停颤抖,边绣边哭泣着,却又绣得认真细密,一针一线,在手中的刺绣上倾注了所有心血。   苍行衣轻轻敲门:“三姑娘,我进来了?”   屋中没有人应声。   苍行衣把不见寒放下,从香囊中取出钥匙,比对了一下钥匙和门锁上的纹路。果然是一致的兰花纹。他将钥匙抵进锁孔中,轻易将这扇门打开了。   门后房间内,空无一人。   “咦,刚刚窗户上还有人影的。”不见寒一边说,一边跟着跳进房内。   房间里的布置,令两人都意外了一下。这不是他们想象中王府姑娘的闺房,而是一间婚房。   刚才他们在房外看见的红光,是龙凤喜烛燃烧发出的烛光。屋中家具都是崭新的,刷了红漆,无数红绳红线从上方垂下来,红线像瀑布,红绳的末端都打着一个圈,仿佛屋顶在流血。   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桌案,桌子后面用衣架撑起一件红嫁衣。桌子上放着一个被红线缠住的金匣子,一把染血的金剪刀,剪刀底下压着一张被剪碎的桃花笺。   而桌子后面的红嫁衣,正面绣着象征青羽王府的族徽青鸾纹,却只绣到一半。剩下半边没有绣上纹饰的地方,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苍行衣先拿起放在桌案正中央的金匣子,翻转观察,没有找到能开启的匣子的地方。从屋顶垂下来的红线将匣子缠得很紧,结扣也凌乱复杂,根本无法用解结的方式打开。   看来这是需要解密才能打开的。   他放下匣子,去看其他东西。他将金色的小剪刀挪开,把底下的桃花笺碎片清出来,一片片整理复原,重新拼合。   在他拼图的同时,不见寒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确定房间内没有其他有效线索之后,蹦回来问他:“你发现什么了?”   “这张桃花笺上,写的是一首闺怨诗。”苍行衣若有所思地对着被他拼回原样的笺纸说,“整首诗字迹很凌乱,唯独两句写的比较工整。一句是五月石榴红似火,另一句是郎呀郎,恨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等一下,我有一种猜想,不会这么刺激吧。”   不见寒:“你又想到什么了?”   “你看这个香囊,绣工和嫁衣很像,明显是三姑娘绣的。上面有是个鸳鸯图纹,应该是绣给情郎的。”苍行衣蹲下来,把香囊上的绣纹翻出来给不见寒看,“这个三姑娘有一个心上人,但是礼物没有送出去。要么就是心上人辜负了她,要么就是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所以她把香囊和桃花笺全都剪了。现在问题来了,她这个心上人是谁?”   不见寒有种不妙的预感。   “可能是青羽王府的五少爷。”苍行衣揭晓了答案,“这首诗,原诗全文是一首数字诗,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直列到百千万亿,她唯独写清楚了带‘五’的这一句。五少爷是她的弟弟,所以是不该爱的人;而六少爷说过,五少爷生性风流,辜负少女芳心,也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啊这……”不见寒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怎么感觉我今天一天,已经目睹不止一场家庭伦理惨剧了?”   “也说不准。因为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三姑娘和五少爷,他们之中有一人,并不是青羽王府亲生的孩子。”苍行衣说,“总之,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和三姑娘有关的事件已经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了。”   他指了指剪碎的香囊和屋顶那一排末端结成环的的红绳:“三姑娘心慕五少爷,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五少爷天性风流,心思不在她身上。闺房布置成了婚房,嫁衣已经绣到一半,说明她离成亲只有一步之遥……可能是她即将成亲的时候,五少爷仍然在流连花楼,让她心生绝望,最终悬梁自尽。”   “好惨啊,漂亮姑娘怎么总是会遇到渣男。”不见寒不由得联想到了鹤城美术馆剧本中花魁和画家的故事,感慨的同时看了苍行衣一眼,“但是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开启这个匣子的方法啊……呃,这里放着的剪刀,是要用剪刀把上面的红线剪断?”   “不行,不能用剪刀剪。你知道什么是姑娘家的情丝吗,情丝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苍行衣摇头,“你信不信这一剪刀下去,立马触发高能?”   “那怎么办?”   “其实剧本已经把线索给齐了。”苍行衣站起身,轻轻拍平旗袍上的皱褶,“接下来怎么操作,就要看玩家的个人发挥了。”   “来,让我给你演示一下,什么叫做嘴炮开箱。” 第189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六   “接下来就是令人愉快的开箱时间。”   楚静渊说完,步子扎稳,双手扣在棺材盖的边缘。   棺材用楠木打制,结实,厚重,棺盖上用彩漆绘制了青羽王府的青鸾族徽,托在掌中沉甸甸的。楚静渊用力往上一掀,轰隆一声巨响,棺材盖被他整个掀起,砸在一边。   一股浓郁的腐烂尸臭顿时涌出来,扩散至整个演武场。唐申驱使轮椅后退,并且用袖子掩住了口鼻,而楚静渊在一阵皱眉之后,也勉强抵御住了这种令人作呕的滋味,上前探看。   棺材里是一具魁梧的成年男尸。   尸首已经腐坏,但衣饰体格依稀还能和窗前的黑影对上号。尸身上插有很多箭矢,其中命中脖颈与心脏要害处的,显然就是致死原因。箭杆有些被折断,只有一截断杆露在外头——不难想象,如果不是为了装棺将这些箭杆折断,那么这具尸体,足以被箭杆装饰成刺猬。   真正可谓是万箭穿心。   奇怪的是,这具尸体是趴着放置的。   也就是说,这具尸体上多如牛毛的箭矢,大半是从背后命中的。   这不像一个迎敌死战者应有的姿态。   楚静渊忍着恶心,捂住口鼻,用自己的唐刀在烂成一滩肉泥和脓浆、不断翻滚着白蛆的尸体中戳刺翻找,还真让他找到一把钥匙。他将钥匙挑出来,拿出一张手帕擦干净,隔着手帕拎得离自己远远的。   开箱扫荡结束之后,他又将棺材盖搬起来,盖了回去。   “里面除了可能是青羽府大少爷的尸体和一把钥匙,就没有别的了。我去武库里面看看吧。”楚静渊说着,走回唐申面前,拿走唐申在客房里捡来的匕首,“你要不喜欢那个味道,就在这里等我。反正武库就在前面,我看完马上回来。”   唐申轻轻点头。   楚静渊将轮椅推到演武场边缘放好,自己单枪匹马,拿着刚刚找到的钥匙,去打开武库门。   他刚踏入武库,身后门扉便轰然一声巨响,迫不及待地将他锁在了里面。   “叛徒——”   楚静渊猛然回头:“谁?”   武库里没有窗,其中一片噬人的深黑,声音回音重重,不知从何而来。   楚静渊身处黑暗中央,像没入一片浓郁沉重的腥气,被浸泡在浓稠的血水中。   他拿出一支手电筒,打亮,照在墙壁上。   白色的光圈骤亮,照明出四五把兵器,刃上寒光一闪而过。兵架上有些空处,对应的墙面上,有一些颜色稍浅的兵器剪影。看起来这些地方是曾经放置有武器的,但是放在这里的武器已经不知所踪。   楚静渊一一对比这些剪影的形状,最终找到了唐申带来的那把匕首,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该不会要叫我回去把其他兵器都带过来,一一归位吧。”楚静渊把匕首放回原位,嘀咕道,“我哪有那么好的耐性?”   他放下匕首的手刚刚松开,身后的黑暗中,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絮语。   “叛徒……”   “叛徒……”   “叛徒……”   楚静渊回首,却见刚才被他电筒光圈照亮的几把兵器正震颤不已,刃上渗出黑红的血水。   “叛徒!”   虚空中传来一声厉喝,渗血的兵器竟然凌空腾起,朝他激飞刺来!   习武者直觉敏锐,楚静渊几乎是立刻闪身,扬刀将飞刃击落。但接连十数把兵刃错落袭来,他又没有做足防备,虽然不至受伤,手中的电筒却被偷袭击落。   武库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楚静渊觉得蹊跷。他凭借电筒滚落的声音,在黑暗中找到了它的位置,将它再次拾起来打开。   果不其然,那些兵器一旦被光线照亮,就会开始嗡鸣渗血,然后在袭击他,直到将他手中的电筒打落,黑暗重临为止。   “……规则是必须在黑暗中行动,对吗。”   楚静渊放弃了捡回手电筒。   他双手持刀,两脚微微错开站稳,深深呼吸,沉下气来。   “但我最讨厌的,就是受制于人,循规蹈矩!”   赤色唐刀横挥而出。   他手中这把从刀柄、刀刃到刀鞘,都是通体血红的唐刀,名字叫“龙牙”,是他个人情节剧本的奖励道具。这把刀的持有者受祝融神的眷顾,有斩煞破敌之用。   当龙牙刀斩破邪煞时,祝融的赐福将被激活,刀身上燃起熊熊烈焰!   以左脚为轴心,楚静渊单足点地,在武库中央挥刀旋身。赤色衣袖飞扬,宛如朱凰振羽,烈火在他身周扬起一圈煌煌焰环,瞬间将武库照得透亮!   黑暗荡尽,武库四壁在火光中展露真容。墙上悬挂的成百上千把神兵利器同时被照亮,渗出乌红的血液,仿佛上千只死不瞑目的眼,凶狠盯视着中央的青年,流出怨毒的血泪。   “叛徒……”   “叛徒,叛徒……”   “叛徒!”   支离破碎的唾骂声,像浪潮一样涌来。四面八方,声音重重叠叠,汇聚在一起,最终凝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叛徒!!!”   “吵死了,”楚静渊撤步扬刀,冷笑,“全部一起上吧。”   所有刀剑兵戟在墙上嗡鸣震动,血污在震颤中飞溅出去。它们同时从悬挂武器的架子上飞出,锋刃对准楚静渊刺来,在忽闪的火光中,竟然绽开成一朵铁瓣莲花的形状。   烈焰闪烁,成为这朵盛开的铁莲花灿烂的花蕊。楚静渊长刀势如破竹,残影在半空中带出耀眼的轮廓,将飞来的兵刃一击斩落于火光!   身份卡【楚静渊】的技能【迎神曲】,技能效果:提升玩家攻击力。当玩家持有武器唐刀“龙牙”时,受祝融神眷顾,被龙牙击伤的伤口将无法愈合。对敌含超自然力量的目标时,所造成的伤害翻倍。   他确实不擅长动脑,遇到要解谜的剧本就想绕道走。   但是涉及到战斗环节的剧本,碰见他,就只剩下一句话。   现在跑还来得及!   短短几息时间,武库里所有的兵器,就已经被报废成了一堆破铜烂铁。楚静渊神清气爽地捡回自己的手电筒,再也不用担心使用照明的时候被偷袭了。   他在武库的角落里找到了唯一一把插在刀鞘中,没有飞出来袭击他的匕首。   这把匕首精巧玲珑,适合给女性或者小孩做防身用。匕首的刀鞘是麂皮制的,做了雕花装饰,中央还镶嵌着宝石。   匕首下压着一封信,似乎是家书。信纸上字迹刚劲有力,大概内容是说,这把匕首是写信人亲手打造的,准备送给青羽王府的小少爷,希望小少爷收到这把匕首,能好好习武、健康成长,继承青羽王府忠君报国之志。但是他出征在即,来不及将匕首亲手交给小少爷,假如他未能凯旋而归亲自赠刀,就请看到信笺的人代他交给小少爷。   落款是青羽王府大少爷。   楚静渊收起匕首,一脚踹开武库紧闭的大门,门板飞了出去。   “申哥儿,我找到线索了,你帮我看看!”   他扬起手里的信封,朝唐申喊。   但是唐申并没有看向他。   唐申的目光直视前方,神情凝重,仿佛正身在一场战斗中。楚静渊一怔,直觉不妙,顺着唐申的目光看过去。   门口悬挂的白灯笼,将演武场正中央的棺材照出极长、极长的影子。而这道影子一直拖到墙壁上,映出了一个魁梧将军的轮廓。   而那个将军正引弓,张弦,瞄准了唐申。   “!”   唐申离楚静渊太远,他根本来不及去到唐申身边。刹那之间,他做出了正确的决断:鬼影是从棺材中延伸出来的,棺材才是鬼影的本体。他离棺材只有两步之遥,只要斩了棺材,自然能解决掉那个鬼影!   箭在弦上,他来不及多加思考,扔开信封,挥刀斩棺!   “一,二,三!”   少女清脆稚气的笑声在演武场中响起。   在“三”字声音落地之后,楚静渊竟然惊诧地发现,身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手中龙牙刀已经挥出,却生生停在半空中,刀刃离棺盖只有一寸之远,硬是劈不下去!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数一二三,大家就都不许动,要乖乖站在原地;我数三二一,大家就都可以动了。谁违反规则,谁就死掉,好不好呀?”   少女的声音忽远忽近,一时好像就在耳边,一时又缥缈在天际。她说着俏皮可爱的话,却令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在她那一句话说出之后,楚静渊切真地感觉到,一种带有束缚力量的规则被强加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他现在敢动,立刻就会死。   但是申哥儿——   拼着这条命不要,他不能看唐申在自己面前出事! 第190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七   刀尖重重向下,再度压低半寸。楚静渊清晰地听见,自己耳边出现了某种东西破裂的声音。   只要再往下半寸——   “请住手吧。”   一声叹息在演武场门边响起,随着冷风飘来。   白发白衣的少年,提着一盏灯笼,静静站在门边。   夜风忽然大作,吹起他披散的长发,又将狐裘飒飒扬起。远远望去,像一瓣在风里凋落的梨花。   楚静渊充耳不闻,手中长刀再度狠狠下压。   身上没有痛楚,但是他感觉到一股腥甜浓稠的液体涌上喉咙,是血。鲜红色的血液从嘴角溢出来,皮肤迸裂,鲜血渗湿衣袖。他像一具因为强行动作而崩坏的人偶,正在支离破碎。   刀刃已经抵在了棺材盖上!   “请住手。两位贵客误会了,大哥没有要伤害各位的意思。”   六少爷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一次,他将劝阻解说得更加详细了些。   风声猎猎响起,将六少爷手中的提灯和演武场门口的灯笼都吹得左右摇摆。随着光源的不断晃动,墙上的影子也不断变换着形状,原先那个持弓武将的身影,早已经模糊得不成人形。   风止,影定。当提灯不再晃动时,棺材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只剩了一个规整的方形。   楚静渊和那口棺材僵持半晌,直到确定墙壁上的黑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投影,气氛才逐渐缓和下来。   少女脆生生的笑,在空旷的演武场上再度回荡起来。   “好~我又要开始数啦——三,二,一!”   声音落下,楚静渊手脚一松,恢复了动作的能力,险些一个踉跄。他持刀的双手一撇,在棺材盖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六少爷这才向唐申和楚静渊道:“我才提醒过各位贵客,小心接近演武场。刀枪无眼,以免被我大哥误伤到。”   楚静渊冷笑:“那你怎么不先问问,你大哥做了什么好事?半夜跑到客房门外挑衅客人?亏得我身手好,若换个人来,岂有命在?”   “大哥一生痴迷武道,如今必是见到身手高妙的侠士,难耐技痒,想与二位切磋一番,绝无恶意。若有冒犯,我代大哥向二位道歉了。”   六少爷说罢,低眉俯身一揖,态度恳切地道歉。   “如六少爷所言,府中诸位少爷姑娘各自忙碌,原本未想多做叨扰。”唐申淡声说,“现下既是已经见到了,六少爷何不为我等引见一番。”   “理当如此。”   六少爷答应着,提灯步入演武场,走到棺材一旁。   他抬手,轻轻放在棺材盖上,抚摸棺盖上被楚静渊刀锋划出痕迹的青鸾纹饰:“大哥是府中的长子,自幼随老青羽王习武,以武艺高强、性情直率闻名三军。”   “老王爷常年驻守北境边疆,大哥以长兄如父,替老王爷照料我们这些弟妹长大。他自幼便教导我们,人要有志气、有忠义,学文则治国,习武则封疆。男儿但凡有一分血性,便要傲骨不屈,为保家卫国死而后已。”   “府中兄弟姊妹也确如他所教导的那样,团结一心,愿为国事奋勇尽忠。”   说到这里,他话音微微一滞,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   “前些日子,老王爷老王妃战死疆场,马革裹尸而还……大哥未曾明示哀痛,我却知晓,他只是顾及我们下面这些弟妹罢了。老王爷夫妻既去,他作为府中世子,少不得操持里外,无暇言悲。”   “丧事办过,大哥也因劳累悲痛交加病倒府中。怎奈边关连连告急,将才紧缺,圣上夺情,将他在病中派往北疆。”   从头至尾,六少爷的声音都很平静,述说的语气几乎没有什么波澜。   但这种平静,并非事不关己的漠然。那应当是一种历尽千帆的疲倦,或者香炉中心字成灰,留下的一撮冷寂。   “不过短短半月,大哥的副官从边疆传讯,有言是大哥急功冒进,率军追击佯败的北疆军队,陷入敌军陷阱,数万军兵有去无回。其言辞之间有弦外音,暗指大哥似有勾结敌国、陷害我军之嫌。”   他说到这里,楚静渊立刻想起了棺中那具万箭穿心的尸首:“可是你大哥他……”   “叛国通敌之事,自是无稽之谈。大哥为人如何,我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人,难道还不清楚么?”六少爷轻笑,手指在棺盖上摩挲,“然而副官的亲妹妹是圣上受宠的妃子,圣上对其颇为信重;边疆督师不利,同样也需要一人领罪。有什么人能比一个通敌叛国、最终被射杀阵前的反贼,更适合承担这份罪责?”   “其中波澜种种,不提也罢。大哥为国征战,千里奔波,如今终于是回到府中,得以安歇了。”   六少爷说罢,搭在棺盖上的手缓缓滑落,垂在身侧。   “因着大哥一事未有确据,疑点重重,朝野上下亦是议论颇多,圣上也拿不定主意。于是只下了一道诏令,命王府中再去将功赎罪,抵消大哥贻误的军机。”他似乎终于说尽了交谈的兴致,语气轻而淡漠,仿佛一阵夜风吹来,便能将字句吹散拂去,“二位,有关我大哥的事情,便是这些了。更深人寂,我大哥已经歇下了,二位也请自便,去寻消遣吧。”   “这夜,还长着呢。”   六少爷说完,朝楚静渊和唐申再度一揖,提着灯烛迈入长廊。白袍飘荡,他宛如一抹的幽魂,没入浓郁的夜色。   在他身后,少女甜美的笑声绕梁不绝。笑着笑着,那声音唱起童谣,在走廊里往返回荡。   “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遭尧与舜禅……”   “短布单衣适至骭,从昏饭牛薄夜半……”   “长夜漫漫……何时旦……”   望着六少爷的背影离去,楚静渊才终于松懈下来,快步走向唐申:“你没事吧?”   唐申摇头,抬手指了指左侧脸颊。楚静渊愣了一下,见他侧脸仍然是白玉无暇,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自己的脸上有东西。   楚静渊伸手一揩,蹭了满手的血迹。   “……差点忘了。”   这是刚才他被那个古怪的少女声音制住,企图挣脱桎梏时,将自己挣扎弄伤的。   按道理说,他抵抗致死规则,应该是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势。但奇怪的是,他明明伤至吐血,手臂上也还残留着刚才崩裂的血纹,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   这是为什么?   暂且把细枝末节撇开,楚静渊用袖子胡乱揩了把脸,将信封捡回来,展开给唐申看。又对他说了自己见到的棺中异样,以及武库中发生的事情。   最后,他问唐申:“你对这个剧本的情节怎么看?”   唐申一目十行,扫过信封,其中重要信息都映入眼中。他沉吟,似乎是在罗列语言,片刻后说道:“眼下的线索,大约能拼凑出这样一个情节。青羽王府老王爷和老王妃战死疆场之后,边疆无人督师,皇帝命处于孝期且在病中的大少爷父承子业,领兵征战。”   “显然现在大少爷也是马革裹尸还。依你描述,棺中尸身中箭多在背后,这有三种可能:他是战场逃兵,被己方背叛,或者为保护某人而死。而六少爷所说的,有关他死后副官被上奏叛敌之事,或是触及朝中绥靖派利益,遭人构陷。”   “我也是这样觉得。”楚静渊说,“我不太懂分析剧情和人心……但是个人直觉吧,很多细节都看得出,大少爷确实是一个忠君爱国的人。一般而言,这种情况下,是他被人污蔑的可能性很大。”   两人聊到这里,唐申忽然说:“我刚才还试探了一下六少爷,得到另一条有趣的消息。”   楚静渊愣了一下:“你用技能了?”   【唐申】这张身份卡有一个技能,叫做【洞察】。当装备唐申身份卡的玩家选定某个目标,使用洞察的时候,就可以获得与目标相关的关键词。   楚静渊问:“你查出他什么关键词?”   唐申右手修长的五指在轮椅扶手上轮番轻叩,话语意味深长:“……是‘南柯无觅,叛国通敌’。” 第191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八   苍行衣从床边拖来一张红木椅子,在桌案前姿态端庄地坐下,一副要与桌案对面的存在促膝长谈的架势。   沉吟片刻之后,苍行衣缓缓开口。   “我曾经,有一个深爱之人。”   不见寒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一个画师,画技非常高超,却不为世人所欣赏。”苍行衣说着,语速放得很慢,似乎在一边叙述一边追忆,神态中蕴藏着女儿家的怅然与深情,“但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画作,就被他的创作深深吸引了。我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好奇,迫不及待想要结识他。最终,我如愿成为了他的知己,他也曾说过,我对他来说是最特别的,也是世界上唯一能够读懂他的人。”   不见寒:“……”   画技高超,不被世人欣赏,一见钟情,唯一能读懂的知己。   要素察觉。   苍行衣说的,该不会就是他自己和失忆前的不见寒吧?!   苍行衣继续说:“后来我和他相爱了。他尚未成名,身家清贫,我也并不介意。我自己攒有一些家底,维持我们两人的生活并不成问题。同时我游走交际场合,对贵人高官送往迎来,也想借此为他扩宽路子,让他的优秀被别人赏识。我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举国闻名的大画家。”   不见寒越听越不是滋味。看向苍行衣的眼神,逐渐变得充满了愧疚和感激。   原来我在失忆以前,也是一个被苍行衣包养的软饭男吗?   实在是太没有出息了!   等等,我为什么要说“也”?   “但是我们的相爱,并没有能维持很久。”苍行衣说到这里,语气低沉,仿佛一声深深的叹息,“虽然我深爱着他,但他在见识过我在交际场上的八面玲珑之后,再也不信任我,觉得我已经变心了。”   “最终,他杀了我,叫嚣着要得到我的心,掏走了我的心脏换给自己。他自以为这样才算是真正的深爱,能够和我永远在一起。”   “呵,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见寒:“……”   打扰了,告辞。   他安静地钻进了桌子底下,并趴好不动,默默装死。   苍行衣低头问:“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不见寒:“你说的是秦楼月和林传风的故事。”   苍行衣:“不然呢?我用的是秦楼月的花魁身份卡啊。”   不见寒:“没什么,是我自作多情了。你继续。”   于是苍行衣转回头,继续对面前的红嫁衣说:“所以,像我们这样太深情的女孩子,总是很容易遇到渣男。这不是你的错,是狗男人的问题。”   他说着,握起桌子上的金色小剪刀,噌的向下一戳,扎进桌案里。   “对付渣男,就应该用最直接了当的方式,没收作案工具!王八蛋敢出去花天酒地,就让他和漂亮姑娘一辈子情同姐妹去吧!”   不见寒:“……”   有被深深震撼到。   为什么你左一句“我们这样的女孩子”,右一句“没收作案工具”,说得那么自然流畅啊!   这一瞬间,不见寒甚至开始怀疑,苍行衣的性别出厂设置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姐妹有什么想给渣男带的话,想爆锤渣男或者对他进行人道主义制裁,这里可以提供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代打业务。”苍行衣面不改色,“我们经验丰富,业务熟练,保证能够完美达成你的要求。不管他是活的,死的,还是已经转世投胎的,我们统统都不会放过!”   “我们的宗旨是,让每一个女孩都过上不被辜负的幸福人生!”   不见寒:“没有‘我们’!这项业务熟练的只有你,我根本没从事过这种工作好吗!”   可能是被这种从未见过的操作深深震撼,也可能是被苍行衣真情实感的演说打动了,纠缠在金匣子上的红线,竟然真的缓缓散开。   闺房中断断续续的呜咽停止,化作一声深长的幽叹。   不见寒:“我靠,不是吧。这他妈也行?”   苍行衣拿起已经解封的金匣子,轻轻一揭,就将匣子掀开了。   里面放着一封圣旨,以及半截被折断的珠钗。   苍行衣将圣旨展开。这封圣旨是一封和亲圣旨,指名要求青羽王府的三姑娘与北疆王世子和亲。   “圣旨里内容不多,但是可以从旁推测一下和亲发生的背景。”苍行衣将圣旨摊放在桌案上,把兔子寒抱上桌面,“一般而言,中原王朝对边境胡虏都持轻蔑态度,这封圣旨对北疆的称谓却是友邦,显然是在边疆战争中失利,受制于人。和亲是迫不得已的妥协之策,舍不得送宗室公主去苦寒边疆,于是决定将青羽王府的三姑娘嫁走。”   “至于这根折断的珠钗……应该是跟五少爷相关的信物。”   除此之外,闺房里似乎就没有其他重要线索了。   “珠钗可能是在提示我们,下一步可以去五少爷的房间探查线索。”不见寒说,“咱们走吧。”   苍行衣将圣旨、珠钗以及插进桌子里的金剪刀都收起,抱起兔子寒,推门走出闺房。   吱呀——   闺房门外,走廊中央,站着一个人影。   阴风穿堂而过,满廊红线簌簌飘荡,衬得中央那道漆黑的人影形如鬼魅。   苍行衣提着煤油灯的手立刻一甩,煤油灯收回背包,手中出现一把染血的尖刀。紧随其后,煤油灯的负面效果发生,黑暗中睁开窥视之眼,无数追捕之手从阴影处探出,伸向走廊中对峙的两人!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黑暗中,突兀地响起女孩清脆的童谣歌声。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皓知之!”   歌声落下,站在走廊里的漆黑人影,手中提灯烛火忽明。黯淡的烛光闪烁着,照亮他苍白的面庞。   六少爷在走廊深处,提灯而立,远远望着苍行衣。随着昏黄烛光的摇曳,潜匿在黑暗中的追捕之手竟然悄无声息地退回原处,瑟瑟不敢动弹。   苍行衣反握尖刀,横在身前,上下打量这个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的六少爷。   “姑娘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忧心三姐,前来探望她。”六少爷朝苍行衣颔首。   苍行衣:“哦?不是来问责我擅上绣楼,打扰你三姐的事情?”   “姑娘愿意与三姐说说话,开导她的心绪,这是件好事。”六少爷说,“我感激还来不及,怎敢不分青红皂白,责怪姑娘?”   他说完,朝苍行衣身后的女子闺房望了一眼:“自从和亲的圣旨送到府上,三姐整日以泪洗面,已经许久不见展颜了。偏偏五哥又是个不争气的,心爱的姑娘要远嫁他乡,别说做些什么,劝都不敢来劝一句。”   家庭伦理惨剧,还真猜对了。   苍行衣问:“你五哥和三姐有私情的事,家里其他人都知道?”   “大概都是心知肚明的。”六少爷曼声解释,“我与五哥是双生,并非青羽府王爷和王妃所出。我父亲乃是王爷旧部,战死疆场后,王爷怜恤遗孤,将我和五哥领回王府,待遇与府上的少爷姑娘们相同,平时也以兄弟姐妹相称。”   “三姐和五哥玩得最好,府上也有为他们定下娃娃亲的意思。三姐美貌娴静,又才名远扬,五哥虽然对她有意,却觉得自己门第低微、无甚才名,配不上她,从来不敢表露。大哥明里暗里提过几次,都被他推辞,说以三姐的相貌才情,应当嫁给高门世家的青年才俊。”   苍行衣说:“你五哥的没出息,恐怕不止于此。”   “确是如此。在这事上,即使是亲兄弟,我也无言替他辩驳。”六少爷道,“原本我大哥在边疆战死后,五哥终于有所醒悟,发奋读书,想要入朝为官,争取庇佑王府的能力。哪曾想一接到遣送三姐去和亲的圣旨,他又故态萌发,终日颓然酗酒,随人上花楼消愁。”   “三姐听到和亲的消息,也是六神无主,她想去找五哥将亲事先定下来,甚至已经做好了生米煮成熟饭的准备,这样朝中就没有理由将她送去和亲了。待到她终于鼓起勇气,迈下自己一生都未曾出过几次的绣阁……却最终,在花楼见到了正在寻欢作乐的五哥。”   说到这里,他抬起手,无数浸染鲜血的红线从他手上拂过。   “回来之后,三姐就悬梁自尽了。”   “虽然当着弟弟的面骂哥哥不太好,但我还是要说。”苍行衣说道,“你哥真不是个东西。”   “或许五哥也觉得他自己不是个东西吧。”六少爷淡淡地说,“三姐死后,他主动上书,请愿去了边疆。或许是想用军功弥补自己庸懦无能所犯的罪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做得再多,又能挽回什么?”   讲到这里,他似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心绪纷杂之下,说了许多有的没的话语。最终他笑着朝苍行衣摇头,说:“诸事家丑,让贵客见笑了。闺怨情仇之事,我毕竟身为男子,不好插手。也许三姐有想请姑娘代为转达五哥的话语,或者什么物件,就有劳姑娘替她出这口气吧。”   说罢,他提灯转身,苍白的背影像一抹幽灵,隐入走廊深处的黑暗里。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苍行衣才收起手中的刀。   被他抱着的兔子说:“我感觉这个剧情是有前后文的,他五哥那里应该还有剧情。”   “肯定有,我们现在去找五少爷的房间。”   苍行衣说完,走到走廊一边的栏杆旁,向下眺望。   王府中,所有的楼宇台阁都半隐在冰冷的黑暗中,冷雾沉沉环绕,淹没了许多房宅的门窗。只有三姑娘闺房檐下的红色灯笼,在黑夜中幽幽发亮。   少顷,红灯笼微微闪烁,烛火在冷风中熄灭。   与此同时,王府的另一个方向,一扇菱花窗忽然亮起,烛火暖光照出纸窗前竹影幽邃的轮廓。   似是有人正欲夜读,点亮了书斋中的油灯。 第192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九   释梵和傅逸明在他们分配到的房间内,搜查出了一把带有竹枝纹饰的钥匙。在对比过大半王府中的建筑后,终于找到了和钥匙对应的房间。   是一处带有竹林小院的书斋。   “这是不是刚才六少爷提到的,他五哥读书的地方?”傅逸明有些犹豫地问释梵,“我们就这么进去?”   “来都来了。”释梵说完,将佛珠缠在左手腕上,打开了书斋的房门。   书斋里面,一片漆黑寂静。   干净倒是很干净,没有什么灰尘蛛网,只是书籍和文房四宝摆放比较散乱。看得出来在这里读书的人并不是从小品学兼优的文生,通过屋内的情形,就可以想见一个不爱读书的青年强迫自己坐在桌前,一边硬啃四书五经,一边痛苦得头皮发麻的形象。   书案前有一盏油灯,旁边放着火折子。傅逸明将火折子吹燃,点燃油灯,细小的火苗一阵摇晃,将沉黑的书斋照亮。   “这些书新的很新,旧的又明显有经常翻阅的痕迹。旧书在书架上,而桌面上的往往是新书。”释梵在书斋里看了一圈,从线装古书中拿起一本翻开,里面内容都是繁体竖排版,“旧书字列之间有批注笔记……扉页上有一个‘陆’字,这是什么意思?”   傅逸明也拿起一本旧书翻开,果然也在扉页看见了一个“陆”字:“我这本也有,不像是丛书的编号吧?我拿本新书来看看……”   他换了一本新书,翻开扉页,这本书的扉页上是一个“伍”字。   “可能是名字记号。”释梵说,“多看几本,确认一下规律。”   他们对比了好几本新旧书册,终于确定旧书大多封面上有“陆”字,而新书则是“伍”字,书上批注字迹也不同。带有“陆”字标识的书籍,批注字迹明显清逸隽美,“伍”字的则水平相去甚远。   “这些旧书应该是六少爷的书。新书是五少爷的,大多数是科举及第者的文章刊录,相当于我们高考优秀作文选集。”傅逸明总结道。   “旧书都是从书架上抽出来的,”释梵拿着一本旧书,抬头看向书斋两侧排列整齐的书架,“其他地方没看见有线索,这里的谜题应该是要求将旧书全部按分类归纳回原位。”   散落在书斋各处的旧书有十余本,他们先将旧书都挑出来放在一起,然后根据书名,将它们放回书架上原本所在的位置。   谜题不算难解,但是让两人吃了一惊。   “好几柜子……这么多书,得几千上万本吧,全部都是六少爷的?”傅逸明刚才已经确认过了,随手抽一本带“陆”字的书籍,内页都能看见六少爷认真精要的批注,“他全都看过了?太恐怖了吧,这还是人吗?”   “刚才我们在正厅的时候,我闲来无事,就观察了一下厅堂两侧的对联。上联是‘事庙堂丹心昭日月’,下联是‘镇边荒精忠垂汗青’,横批‘正气长存’。青羽王府应该是一个武将世家出身。”释梵捻着佛珠陷入沉思,“但是我看六少爷面相,不太像武将子弟,或者说没有习武之人那种刚烈气魄。”   傅逸明:“什么,你还会看面相?你不是和尚吗。”   释梵:“我只是信佛,没有出家。我还会点道法和易数呢,要不我给你起一卦?”   信奉科学和唯物主义的正直法医傅逸明婉拒了他的好意,并将最后一本旧书放回原位。   书斋震动了一下,一侧书架沿着滑轨移开,露出了嵌在墙壁中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染血的木匣子。   “有新线索了。”傅逸明说着,伸手从暗格中将匣子拿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阴风在他背后扫过。   傅逸明只觉得后颈一凉,立刻转头,身后的烛光被冰冷的夜风吹拂,跳动摇晃,影子在纸窗上投射成一个青年男子夜读的形状。   他心中正觉得不妙,开口想提醒释梵小心,却听“哐”的一声,书斋门被风吹关上了。   与此同时,烛火扑地一下熄灭,书斋没入黑暗。   “好疼啊……”   书架深处,从暗格的方向,传来男性嘶哑痛苦的求救声。   “好疼啊……!!!”   傅逸明把匣子往怀里一揣,朝释梵大喊:“跑!”   说完,他就冲向书斋门口,一脚狠狠踹向门板。然而紧闭的门扉纹丝不动,他重重踹了几脚,踢得脚发麻,又用肩膀撞在门板缝上,都是做无用功。   身后一阵怪异的蠕动爬行声,他回头,顿时眦目欲裂。只见书斋四面墙壁不知何时都变成了黑红的血肉状,书架深处伸出许多灰白黏血的触手,看起来像是被碾烂的肠子,朝侵入书斋的两人伸去。   而释梵站在书斋中央,被肠子环绕,竟然无动于衷。他不知何时将缠绕在左手腕上的佛珠取了下来,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在指尖捻动,嘴唇飞快翕动,口中念念有词。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傅逸明人愣住了。   释梵在干嘛,都这个时候了,生死存亡关头,他还想给鬼怪来个临阵超度怎么的?!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腐烂的、带着粘稠血污的灰白色肠子已经蠕动着,爬到了释梵脚边,沿着他脚踝往上爬。上面附着的血污在他裤管上蹭开一片,滴滴答答往下滑,阴冷的气息穿透布料,渗进骨子里。   与此同时,数段肠子也从变成黑红血肉的天顶上垂下,掉落在傅逸明身边。他连连向后退,那些肠子一落地,就像出水的活鱼一样,富有弹力地向他跳过去,缠在他身上。   “啊!”   傅逸明受到惊吓,短促地尖叫一声,脚底打滑,踉跄着摔在地上。肠子立刻攀援而上,勒得他小腿僵硬,他反手拿出一把手术刀,屏息沿着小腿划下去,企图将肠子割断。   但是他越割,肠子缠得越紧,很快已经攀爬到了他膝盖附近。他额头上急得冒出冷汗,握着手术刀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一个不慎划破了小腿的皮肤。那节肠子竟然就像嗅到了腥气的鲨鱼一样,飞快地窜向伤处,宛如蚂蟥般想要沿着伤口钻进他的血肉里!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就在此时,嗡地一下,一圈金光以释梵为中心扩散开,在两人身边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金光罩,上面浮动着金色的梵文经文。   被笼罩在金光之中,傅逸明腿上的肠子立刻失去了活性,像一截普通的死肉一样松开,软趴趴地垂落在地。   身份卡【圣僧】的技能,【佛祖保佑】:背诵心经,使己方全体获得佛祖保佑,免疫灵异伤害。   “这个技能效果可以持续一分钟,要快点开门。”释梵说完,也快步走到门边。   门被从外面用插销插上,根本无法从内部打开。书斋四面的窗户墙壁都被肉块淹没,无路逃生。释梵和傅逸明又齐心协力地撞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将门撞开。   眼看一分钟的时限即将结束,象征佛祖庇佑的金光越来越黯淡,释梵将佛珠重新缠回手腕上,挽起袖子,缓缓说道:“实在没办法的话,只能使用‘那一招’了……”   话音刚落,金光罩消失,两人再次毫无保留,被暴露在阴气深重的鬼怪中央。   傅逸明还没来得及问释梵接下来怎么办,只见那厮捏紧了拳头,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拳轰在书斋深处那团最大的蠕动的血肉上。   “阿弥陀佛,妖魔退散!”   血肉飞溅,泼在年轻的佛教徒身上,在他平和的眉眼间添上几分威严厉色。   技能【物理超度】:在对目标进行一顿暴打之后,使其一心向善。   傅逸明:“……”   你还说你不是和尚,这分明就是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架势啊?!   他只来得及在心里吐槽一句,就顾不上更多了。随着释梵拳打妖魔鬼怪,那些肠子更是受了大刺激一般蜂拥而来,向傅逸明进攻。   傅逸明挥舞手术刀,勉强将几条凑近过来的肠子砍断,但更多的就无力应对了。很快,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缠住,吊缚在半空中,抱在怀里的匣子也掉落在地。   肠子们的目标似乎也是这个匣子,它一落地,就有三四条灰白血肠卷过来,想将它拖走。情急之下,傅逸明硬生生将一根肠子扯断,扑向匣子,将它紧紧抱住,压在身下,不让肠子将其抢走。   再坚持一下……   坚持到释梵把鬼怪打退,他们这关就过了!   肠子们眼看无法将匣子掳走,将傅逸明缠得更紧,勒住他的脖子。傅逸明被勒得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在鬼怪悔悟向善之前,就窒息而亡的!   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千钧一发之际,噌的一阵破风之声,一道金光从傅逸明脸侧擦过。   一把锐利的小剪刀,在他模糊的余光中飞过,利落地裁断了缠绕着他脖颈的肠子。手术刀难以切割的肠子,见了这把精致的剪刀,竟然像见了鬼一样迅速地退开。   新鲜空气涌入呼吸系统,傅逸明不停地咳嗽,然后用力呼吸。眼前视野逐渐恢复正常,他才回头,看见身后门口竟有人闯入。   只见一个身穿红旗袍的美丽女子领着一头覆盖黑甲的巨龙,撞破了房门,强行闯进书斋中。   衔月踏着破碎的门板冲进书斋,顺势抽走扎在肠子上的金剪刀。她大步迈向书斋深处,反手握着剪刀,狠狠刺进蠕动的血肉中。   “受死吧,臭男人!” 第193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十   苍行衣和释梵的一通暴打,很快让书斋中的鬼怪幡然悔悟,重新向善,瑟瑟发抖地卷缩在书斋角落。   “好疼……好疼啊……”   已经毫无威胁的鬼怪,难过地发出呻吟声,听起来凄惨极了。弱小可怜又无助。   傅逸明:“……”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面对恐怖的鬼怪;鬼怪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遇这些家伙啊?   巨大的黑龙鳞甲剥落,重新缩小回一只玲珑可爱的白兔,蹦蹦跳跳跑到苍行衣身边,被他捞起来抱在怀里。   苍行衣抱着兔子,问一脸见了鬼似的傅逸明:“你们拿到什么线索了?”   傅逸明这才想起自己拼死保护的匣子来,将它拿出来打开。   匣子里有一叠破损的信纸,以及半支珠钗。苍行衣拿走了珠钗,跟他从三姑娘闺房里取得的那半支,刚好合成完整的一支。   他拿着珠钗走到蠕动的血肉面前,唤了一声:“五少爷。”   那团血肉瑟缩了一下,不再凄凉地喊疼。   苍行衣手一松,珠钗坠落在地,重新断裂:“这是三姑娘托我捎还给你的信物。多的不必说,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从此情仇一刀两断,她与你再无瓜葛了。”   鬼怪呜咽了一声,伸出触手,似乎想去捡起掉落在地的珠钗。但是它最终收回了触手,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越缩越小,最终消失在了书斋的黑暗中。   严格来说,五少爷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性格太懦弱。然而,生于这种家境之中,处在一段对方已经奋不顾身的感情里,他的退缩,本身就像是一种过错。   另一边,傅逸明拿出了匣子中的信纸,快速翻阅,越看眉头越紧皱。   “这不是五少爷写的信,是一个姓韦的军官和北疆王世子之间的通信。”傅逸明说着,将信纸递给苍行衣和释梵,分享线索,“这个韦副将是华朝皇帝宠妃的兄长,青羽王府大少爷的身死和边疆兵败,似乎由是这个韦副将的过失导致的……为什么这个线索会出现在五少爷的书斋里?中间好像遗漏了很多环节。”   “我刚刚从三姑娘的闺房那边过来,路上遇到了六少爷,他跟我提了一些和五少爷有关的事情。”苍行衣一边抱着兔子顺毛,一边望着信纸陷入沉思,“三姑娘死后,五少爷去参军了。现在这个情况看来,他显然也死了,原因或许就是在边疆从军时,找到了这些和大少爷之死、边疆兵败真相有关的证据,所以才被害身亡……”   线索与线索之间彼此牵连,隐隐勾勒出一条剧情的脉络。   目前,青羽王府还留在府中的几个子嗣,大少爷、三姑娘、五少爷,已经全部可以确认亡故。   那么仅剩的四姑娘和六少爷呢?   他们是死是活?在王府中发生的一连串悲剧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灵光一闪,苍行衣忽然留意到了一件事情。   “裴尧呢,裴尧怎么没有和你们两个在一起?”他问傅逸明和释梵,“我刚才上三姑娘绣阁的时候,发现绣阁只允许女人上楼,男人上去会触发必杀,所以让裴尧先回来找你们。你们没有见到他吗?”   傅逸明愣了一下:“我没有见到他,难道他在王府里迷路了?”   “糟了,”苍行衣将信纸还给傅逸明,“在这种地方单独行动很危险,我们得尽快找到他才——”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王府。   三人同时一惊,回头看向书斋院外。   尖叫声响起的地方……似乎是王府后花园的方向!   “有人触发了高能。”苍行衣率先反应过来,朝门外走去,“可能是四姑娘那边的剧情开了,先去看看。”   一行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后花园。   院子里阴黑沉郁,假山后有一处凉亭,临水而立。亭中摆放着一张刻有棋盘的石桌,以及几张雕花石凳。   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倒在石桌边。他的大脑被凿穿,红红白白的脑浆搅得稀烂,流了一地。眼珠硬生生抠出来,放在石桌上,正瞪视着向他走来的三人。   傅逸明轻轻倒吸一口凉气,而释梵已经叹息合目,口中喃喃默念心经。   “是谁出事了?”   后花园另一侧走廊里,也出现了两道身影。   楚静渊推着唐申的轮椅,与另外三人几乎是前后脚抵达了后花园。见到另外三人目光向他投来,简单解释道:“我刚才在演武场,听到惨叫声就赶过来了。出事的人是谁?”   “是何冬堂。”苍行衣辨认了一下死者的衣着,说道。   他话音刚落,地上的尸体抽搐了一下。紧接着,眼珠自动从桌上滚落,骨碌碌滚向僵硬的尸体,嵌回自己原本该待的眼眶中。   尸体致死的创伤迅速修复,在众人的注视下,由一个瘦高的男性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孩的样子。她猛地惊醒,从地上坐起来,捂着自己的眼睛大口地喘气。   “小何,你还好吗?”傅逸明半蹲下来,关心地拍拍她的肩膀,“要不要缓一缓?”   何冬堂惊魂未定,也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只是连连摇头。过了半晌,她才冷静下来。   “我身份卡失效了。”她扶着傅逸明的手,站起来,“刚才我被奇怪的东西袭击了。”   苍行衣:“方便说说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形吗?”   “是这样的。我在分配到的那间房间里,找到了一把有桃花纹的钥匙。我猜可能是想让我找到对应的地点,于是一路找到了这里。”何冬堂说,“这把钥匙是通向后花园的,想起六少爷的话,我觉得这里应该有线索,于是在花园里到处查找。最后在走进凉亭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讲到这里,她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开始轻轻发抖,还没有从刚才死亡的恐惧中彻底缓过劲来。   “周围没有任何人,声音就是那么凭空响起了,好像贴在我耳边一样。那是个女孩的声音,她说,来玩游戏吧。”何冬堂咽了口唾沫,脸色苍白,“我当时一下子就浑身发冷,僵硬,根本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来。然后那个声音又说,来玩木头人游戏,从现在开始大家都是木头人,谁先眨眼谁先输。”   “我不敢乱动,就坐在桌子旁边,使劲瞪眼前的空气,但是面前还是什么都没有。很快我眼睛就酸了,我用手扒着眼皮都撑不住。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闪了一下,然后我就听到那个声音,特别开心地说……”   “‘你输了’!”   何冬堂说着,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眼睛:“然后我就死了。还好有身份卡,不然现在已经送回复苏市了。”   “这个剧本不是能带两张身份卡吗?”傅逸明问,“你怎么就切回本体了,连死了两次?”   何冬堂摇头:“我只有一张身份卡啊!我写的只有一篇原创,其他的全是同人,同人文的情节剧本没法拿身份卡。”   “早知道你只有一张卡,不应该让你单独行动的。”傅逸明叹气。   苍行衣听完她的描述,沉吟了片刻,说:“你遇到的应该是四姑娘。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她好像是王府里最棘手的那个。”   “我也觉得。”楚静渊赞同了苍行衣的观点,“我刚才在演武场遇到她,也交手过一次。她只有声音没有实体,不能直接攻击到她,而且必杀机制附着在游戏规则上,几乎可以说是无解。”   “你说你刚才在演武场。”苍行衣很快抓住了重点,“我们分配到的每个房间里,都有一把钥匙,而钥匙各自对应着一个与王府的少爷姑娘相关的地点和线索。既然现在,大家正好都聚在这里了,不如共享一下线索,看看能不能把剧情拼凑来。”   楚静渊:“可以。谁先说?”   苍行衣:“就按王府孩子的排行顺序吧,你先请。”   “行。”楚静渊点头,“我这边钥匙对应着大少爷和演武场,我在演武场里看到了大少爷的棺材和武库,之后又遇到了六少爷,听他说了一些大少爷的事情。”   “我这边获知的情节,大概是这样的:北疆军队南下骚扰华朝边境,青羽王府的老王爷和王妃战死疆场,棺椁回京之后,大少爷因为操持丧事病倒。在他病中,北疆仍然不断来犯,华朝皇帝于是强迫他带病出征。”   “最后大少爷在战场上万箭穿心而死,边防仍旧溃败不堪。大少爷的副将将他的尸首运送回京,与此同时向皇上暗示了疑似大少爷叛国通敌的线索。”   “消息真假难辨,朝野上下说法纷纭,皇帝难以决断,最终下令让青羽王府中再设法将功赎罪。至于是什么赎罪法,就不得而知了。”   苍行衣稍微思索,然后说:“接下来的展开,和我这边得到的线索,似乎是能接上的。我的钥匙对应三姑娘的绣楼。”   “三姑娘的剧情,提到青羽王府的五少爷和六少爷不是王府亲生子嗣,而是老王爷的战友遗孤。三姑娘和五少爷从小青梅竹马,情愫暗生,王府中有意让他们内部消化。但是在大少爷死于疆场之后,朝中忽然传下圣旨,让三姑娘前往北疆,与北疆王世子和亲,以示华朝向北疆的妥协和交好。这应该就是楚静渊刚才提及的让青羽王府将功折罪。”   “三姑娘收到圣旨,不愿前往北疆,想要早日定下与五少爷的亲事,以此推拒圣旨的和亲。而五少爷在听闻大少爷的死讯之后,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和无能,刚准备开始发愤图强,考取功名,却在此时听说了心爱的姑娘要远嫁的悲讯。心灰意冷之下,登上花楼,借酒浇愁。”   “三姑娘找到五少爷,却见到他荒诞放荡的姿态,国仇家恨情伤交加之下,绝望自缢。五少爷得知三姑娘的死讯,才如雷击顶,幡然悔悟,决定参军出征以卫家国。”   “我这边的线索,内容截止到这里。”   苍行衣说完,傅逸明拿出了自己刚刚得到的信纸:“我这边是五少爷的书斋,只在里面找到几封信件,是大少爷手下一个姓韦的副官和北疆王世子之间的通信。”   “信件中提到了大少爷真正的死因。韦副将是皇帝的爱妃韦贵妃的亲生兄长,他为人品行不端,参军只是为了给履历镀金。本来在大少爷赶赴前线之后,凭借大少爷优秀的军事指挥,边疆战事一度出现转机,然而韦副将贪功冒进,在一次追击北疆余部时中了对方的诱敌深入之计,踏入围困陷阱。”   “大少爷率领军兵前去救援,为了保护韦副将中箭身亡。韦副将贪生怕死,和北疆王世子达成协议——北疆可以放他活着回到华朝,但是他必须从此成为北疆安插在华朝军中的眼线。苟且逃生的韦副将送大少爷灵柩回京,为了推卸自己贻误军机的罪责,伪造了大少爷通敌的证据交给皇帝。”   “皇帝对此半信半疑,但在韦贵妃的劝说和朝中需要有人为战败负责的双重压力下,接受了大少爷叛国的说法。”   “按照衔月小姐所说,五少爷在三姑娘死后参军,那么就应该是他在进入军中之后,发现了这件事情的真相,以及韦副官已经成为北疆走狗之事。我猜他是收集到了这些信件,作为揭发韦副官的叛敌行为的证据。好不容易设法将信件送了出来,自己却暴露在韦副官的监视之下,最终遇难……”   言尽于此,一段剧情的大致脉络,已经梳理清晰。   “我的天……”何冬堂低声惊叹,“这特么是个什么世道啊!”   “如果我没有猜错,四姑娘大多数时候,都跟在六少爷附近。我们在走廊中所听到的童谣,都是她唱的。”苍行衣说,“‘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遭尧与舜禅。短布单衣适至骭,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这首歌谣典出《离骚》,又称宁戚饭牛歌。”   “寒士宁戚不得明君赏识,扣牛角而歌,终受齐桓王重用。这首歌后世被引申为寒士自荐所用,而在这个剧本中,想要表达的,却是才华蒙尘不被为君者明辨,满腔忠心赤胆无以报国的忧愤和悲哀。”   骁勇尽忠的武将被愚蠢的下属拖累,横死疆场还要背负骂名;无辜的闺秀竟要为男人的失败担责,在和亲的逼迫与情人的懦弱中绝望自尽;而终于回头的浪子好不容易挖掘出真相,又惨遭险恶叛徒的迫害。   忠义者遭戮,痴心者被负,悔悟者无路。   偌大一个王府,曾经的满门忠烈、冠世峥嵘,被朝野的无能和懦弱推在风口浪尖上,朝夕落破近半。其中心怀忠诚与希望的、对公道心存向往的人,无一得以善终。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寥寥几字,岂能道尽辛酸。 第194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十一   “可惜小何没有在后花园里找到线索,不然的话,我们或许可以解锁更多剧情。”傅逸明说。   何冬堂不好意思地道歉:“水平太菜,拖大家后腿了。”   “没事。剧本从四星到五星,难度是一个分水岭,必杀往往不讲道理。”苍行衣说,“对了,我和裴尧走散了,你看到他了吗?”   “啊?没有啊。”何冬堂茫然地摇头,“我一路朝后花园直奔过来,没有见到任何人。”   “走散的人等会儿再谈,我要问你们一个问题。”楚静渊说,“这个剧本有一点很奇怪。你们之前有没有受过伤?我在这个剧本里受伤,居然完全没有痛感。”   何冬堂愣了一下,然后说:“好像真的是……我之前被杀,虽然有被吓到,但是真的一点痛觉都没有感受到。”   “我也是。”傅逸明说,“我之前为了抵抗鬼怪,手术刀不小心划破了小腿。当时没有感觉,以为是刀太锋利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到现在都没有痛觉,就有点奇怪了。”   苍行衣之前没有受伤,因此没有察觉他们所说的异常,饶有兴趣地问:“有这回事儿?”   “对。你们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这个剧本奇怪的地方确实挺多的。”释梵也开口说道,“剧本从四星到五星是一个分水岭,因为五星剧本在大部分细节上,都已经很贴近于真实世界了。然而在这个剧本里,有不合常理的地方——王府中明显荒败已久,又没有任何下人;换而言之,没有人负责卫生的清扫。在这个前提条件下,王府中桌面没有落灰,墙角没有蛛网,干净得不正常。”   “这个我也有感觉到。”楚静渊点头。   唐申听罢,沉吟:“……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众人将目光投向他。   “没有痛觉,缺乏难以留意的细节,已死之人以某种象征的形式出现。”唐申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指,列出有关眼前这个剧本的特征,“符合这些条件,可能性最大的是……我们被困在某个梦中。”   楚静渊、释梵、傅逸明、何冬堂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唯有苍行衣,似乎早已经对此有所预料,释然一笑:“剧本的描述中就已经说过,‘众人皆沉于睡梦……而你何时,才能从长夜中醒来?’我当时理解梦是某种象征手法,没想到竟然是字面意思。”   何冬堂问:“那众人是说我们吗,还是青羽王府里这些人,‘你’指的又是谁?”   苍行衣道:“此刻身在青羽王府中的,都算是‘众人’之一。而‘你’既然要‘从梦中醒来’,当然是指做梦的主体。现在问题来了,这是谁的梦境?”   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又说道:“梦境场景在青羽王府中,做梦的当然是王府中人。已知大少爷、三姑娘、五少爷去世,剩下的就是四姑娘和六少爷。从四姑娘始终没有露面,而且王府中有剧情地点与她的存在相关来看,她也没能幸免于难,只是我们尚且没有挖掘到与她相关的剧情。剩下最后一个还活着,能做梦的人,就是……王府的六少爷。”   “他一开始带领我们进入青羽王府的时候,提及兄姊们语气自然,而且完全没有表现出他们已经全部亡故的事实。我想,只有在这样的梦中,已故的兄姊才能仍然与他同在,并且时刻以自身的经历告诫他,他们的死不能就此被埋没,他必须为此做些什么……我说的对吗,六少爷?”   随着苍行衣的分析落下,清冷的庭院中传来一声叹息。   六少爷提着灯盏,从茂密的树丛后走出。冷烛的微光映照在他侧脸上,他俊美的脸颊半明半暗,在夜色中如同魅影。   “言至于此,如何从梦中醒来,其实也很简单了。”苍行衣说,“只要我们说出来,告诉他这其实是一场梦……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时,他离苏醒过来,也就不远了。”   “兄姊们遇难之后,我无时不刻不在痛悔。”六少爷声音平静,“若我能早些对朝堂的昏聩有所醒悟,做出决断就好了。”   “姑娘说的对。王府沦落到如此地步,我必须要为此做些什么……夜还很漫长,没有尽头。但我该从这场梦中,苏醒过来了。”   他说完,众人眼前的青羽王府,忽然以他为中心,像镜面一样碎裂坍缩。脚下一空,他们急速向下坠落。   楚静渊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唐申的手臂。紧接着是傅逸明,他一手抓着释梵,一手拎住何冬堂的领子。他还想叫何冬堂去拉住苍行衣,但是苍行衣紧紧抱住怀中的兔子,根本没有多余的手去给他们牵。   他们错肩而过,各自坠入幽深的黑暗中。   不见寒从黑暗中挣脱时,发现自己坐在王府后花园的凉亭里,手里拿着一张邸报。   衣襟前垂着一缕白色的长发,明显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他回了回神,明白过来,这是六少爷的身体。   他应该是陷入了一段六少爷的回忆。   邸报是一则悲讯,来自镇守北疆战场的韦副将。其中内容言辞十分恳切,先道歉说自己没能照顾好青羽王府的五少爷,让他在疆场上不幸丧生。五少爷第一次上阵前,在乱军之中被吓破了胆,转头想做逃兵,无奈被向前冲刺的军队冲撞,尸骨遭万马践踏碾烂如泥,难以收敛。恳请六少爷责怪。   看似声声检讨着自己的过失,字里行间,却无处不讽刺着五少爷的不守军纪,以及庸懦无能。   ……然而此时,他已经收到五少爷用生命换来的证据了。   满满一匣信件,血泪成书,是韦副将叛国通敌的铁证。   分明就是韦副将害死了他大哥和三姐,害得华朝边疆支离、山河将倾。如今又将想要揭露真相的五哥杀人灭口,以为这样就能将一切恶行掩人耳目——   他站起身,脑海中一阵眩晕。   “小六小六,你在干什么呀?”   少女清脆甜美的笑声从远方传来。她穿着桃枝绣花的薄衫裙,穿过花丛,朝他跑来。   ……她可真好看啊。   青羽王府的四姑娘,相貌和她美名满京的孪生姐姐一模一样。双眼明媚如春水,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一片海棠花坠入清池,潋滟生波。她跑到凉亭下,转了一圈,裙摆像重叠花瓣一样轻飘飘地飞起,在他眼前盛开。   “小六快来,我给你看个宝贝呀!”   她像献宝一样,把藏在身后的圣旨拿出来,展开来往他眼前凑。   他匆匆扫了一眼,忽然浑身僵住。他一把夺过圣旨,手却在不停颤抖,明黄镶缎的圣旨险些从手中滑落。   “……尝闻青羽王府四姑娘,与三姑娘一胞双生,令其代姊出嫁,和亲北疆……他们这是——”   他嘴唇发抖,“疯了”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王爷王妃战死边疆,大哥身后含冤,三姐绝望自缢,五哥将将新丧……他们竟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一个神志如同稚子的失怙少女,卖去苦寒北疆和亲?!   “这个东西叫圣旨是吗?我听府里下人说这个可稀罕了,别人家都没有呢,就咱们家最多了。”四姑娘对此毫无知觉,美滋滋地将圣旨抽回来,“你不喜欢呀?不喜欢给我嘛。”   “你知道圣旨是做什么用的?”他勉强动了动嘴角,说。   “是说皇帝要见我呀。”四姑娘咯咯笑着,手在头顶上比划旒冕的形状,“他们都说我要嫁人啦,嫁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那里的天很高很蓝,大地很广阔,草很软,可以从山坡上一直滚下来也不会疼。我喜欢好玩的地方!”   “我不会让你去的。”他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脸,最终又放下。   她根本不知道和亲意味着什么。   “凭什么呀,姐姐可以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也可以,姐姐有的我也要有。”四姑娘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拉起他想放下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嗳,小六,你天天都可以见到皇帝吧?告诉我皇帝是什么样子的呀,我也要见皇帝。我见到他了,就跟他说,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要带你一起去才行。小六答应过我的,无论去哪里都跟我在一起。”   他嘴唇轻轻开阖,说:“好。”   圣旨已经传下,皇帝要见四姑娘,已经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正好,他带四姑娘一起上殿,将五哥收集到的韦副将的罪证交给皇帝……有这份证据在,足以洗刷他大哥的冤屈,替青羽王府正名。这样一来,自然没有什么将功赎罪,四姑娘也不必远嫁北疆了。   他让府中下人带四姑娘去洗漱,换上漂亮的新衣,教给她觐见帝王的规矩和礼仪:“我现在带你去玩拜见皇帝的游戏。进殿之后首先要跪拜,你就跟着我做。拜完就不要再动,也不要再说话,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没有我的提示,你都不可以做任何事情。这是游戏规则,如果没有做到,就算你输,记住了没有?”   四姑娘乖巧地点头,甜甜笑着说:“记住啦,我这次一定能赢你。”   说完,又转头给他看自己的发髻:“小六你看,我特地换了你上次送我的新簪子呢!我最喜欢这一支了,桃花的银簪子,我好看吗?”   “嗯,你是最好看的。”他心事重重,只能匆忙回应。   他们乘着马车来到宫门前,下车由太监引路,步行入殿。   金銮殿上金碧辉煌,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万人之上的君王高高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跪拜的臣子,呵呵地笑,金口发话:“爱卿都平身吧。青羽王府家的四姑娘,上近前来,让朕好好瞧瞧你的相貌。”   四姑娘眨眨眼睛,朝他看了一眼。他隐晦地颔首,示意四姑娘照皇帝所说的去做。   于是四姑娘走到殿前,抬起头,看向皇帝。   “久闻青羽王府家的姑娘,一个出落得比一个漂亮。三姑娘艳冠京城,七姑娘才华横溢,唯独四姑娘名不见经传。今日看来,相貌确是和三姑娘生得无一二般,如此美色,是有人在故意藏着啊。”帝王随口感慨般说道,话语似乎意味深长。   是时候了。他垂着头,心里想道。正是现在,应该把自己带上金殿的证据都拿出来,在青天白日之下还青羽王府一个清白了。   “陛下,臣——”   “你就是皇帝吗?”四姑娘稚气的声音,脆生生回荡在金銮殿上。   她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朝御前又走近一步。随侍在皇帝左右的太监连忙上前呵斥:“大胆!区区贱民,岂敢在御前失仪……”   “无妨,听闻四姑娘是痴儿,心智如同稚子。无心言语,不必计较。”皇帝挥手屏退太监,对四姑娘道,“朕便是,你待如何?”   四姑娘露齿一笑。   下一刹,少女拔出发间尖锐的银簪,奋力朝龙椅上一掷。   “去死吧,昏君——!”   殿前白发的少年听见那声音,忽地浑身一震。   抬头的那一瞬间,他恍然如见苍鹰击金殿,白虹贯长空。 第195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十二   【秋风肃肃,草木零落,山道上车马碌碌。】   【三年前北疆与华朝的和亲未能谈成,边关形势越发紧张。夏秋正是草肥马壮之时,胡骑日日南下劫掠,在边关塞城杀人夺财,人民苦不堪言。】   【边地云天山一带亦是如此。大批佃农荷担奔逃,携妻带子前往山中云天寺避难,据守山险,勉强躲避胡骑骚扰。】   【谁能料,短短几日,已有数批不速之客,来访这座临崖险寺。】   “……好熟悉的背景旁白,真是梦回《复苏者》。”仍然是兔包子的不见寒趴在苍行衣怀里,抬起爪子揉了揉耳朵。   在接受完刚才那段过场动画一样的六少爷回忆后,他和苍行衣同时出现在了一片荒山的车道边上。   紧接着,就是这样一段旁白,凭空响起在他们脑海中。虽然旁白提示了他们现在的背景和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却充满了违和与古怪感。   天色渐晚,如果不能在入夜之前找到落脚的地方,深林里势必会有危险的猛兽出没。他们在路边等了许久,等来过几趟去往云天寺的车马,尝试请这些人将他们带往云天寺。   结果这几波人马中,一趟是普通农民,载他们到了半路就被狼群截住,毫无反抗之力。不见寒变成黑甲巨龙将狼群吃掉,反而把他们吓得四散奔逃,不知所踪。另一趟见到苍行衣一个女子带着兔子在路边孤身等车,一口咬定他是山中精魅,不肯伸出援手。   还有一趟是北疆骑兵伪装的,苍行衣和不见寒坐在车后听到他们密谋准备屠寺,劫掠财物。随后这些人又惊觉计划泄露,企图杀人灭口。苍行衣和不见寒无奈之下,只好先下手为强,将他们反杀。   “搞什么鬼。写作小声密谋,读作大声逼逼是吗。”不见寒简直无语,“既然是密谋,就不要说出来让别人知道啊!我们装作相安无事到了寺里再翻脸不好吗,是剧组便当太好吃,急着退场回去干饭了?”   他们又在山道上等了很久,等到太阳几近落山,深林昏暗,才等来下一趟车。   驾着马车的,是一个用红发绳扎着高马尾的俊美青年。他佩着刀,牵着缰绳,驱赶马车不紧不慢地从山道上驶过。   “咦,那不是那个玩家……楚静渊吗。”不见寒对苍行衣说,“这趟车应该没问题了,咱们上吧。”   苍行衣站在路边显眼的位置,朝马车招手。   楚静渊看见了他,很快在路边停下车:“你这么晚还没蹭到车啊,一起上山?”   苍行衣点头登车。这趟车条件比先前的几趟都要好,车身用上等的木料制作,车内也用锦垫和柔软的皮草铺满,行驶起来十分平稳。唐申坐在马车车厢里,闭目养神。   单纯赶路实在无聊,楚静渊驾着马,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苍行衣聊起来。   苍行衣说到他几次蹭车失败,楚静渊听乐了,说:“我们倒是一次成功,但过程也挺曲折。当时在路边遇到一个商贩,主动说带我们一程,结果我看马车走了半天越走越偏,到了一个小村子里。”   “搞半天这家伙是专门做人口生意的,见申哥儿长得漂亮,以为他女扮男装,寻思着卖到北疆去给草原人生孩子。我当时就火了,把他暴打了一顿,给他卖到附近的煤窑去挖矿,然后用卖他的钱买了这辆新车。”   “按说我俩上路的时间其实不晚,折腾了这么一大圈,才磨蹭得快天黑了还没到寺里。”   苍行衣和不见寒:“……”   好一个人不贩我,我不贩人。   这兄弟也是个妙人。   话说完没多久,马车上四位玩家的脑海里,忽然同时响起一阵声音。   【楚静渊驾驶马车,骨碌碌地往前行,倏地只见一道黑影,从路边冲出来!待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半大的孩子摔倒在路上,手里抱着个包袱,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楚静渊:“这什么玩意儿,我成自带旁白的男人了?现在干啥?”   在车中闭目养神的唐申睁开眼,说:“线索都贴脸给了……停车看看吧。”   车慢慢停在路边,众人果然看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跌倒在路边。他衣服很破旧,沾满了泥和灰尘,一双脚鞋底已经磨破了,脚底下打起血泡。他爬起来,抱着怀里小小的布包,怯生生地看着停在面前的马车。似乎既想求助,又隐约有些警惕。   楚静渊从马车上跳下去,问那小孩:“小孩,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你家大人呢?”   “我是来寻亲的,哥哥被北疆骑兵抓走了。”小孩怯生生地说,“北疆兵快打过边关了,听说附近有座寺庙能避难,你们能载我一程吗?”   “我倒无所谓。但是你等等,我得问问跟我一起的人。”楚静渊转身,向车里递去询问的目光。   北疆边防战事正紧张,这时候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跑到边疆来寻亲,好像不太合常理。他长相就是一副南方人的模样,要么家里是有人在北疆当兵,要么是和塞外经商。   苍行衣说:“马车是你们的,带不带人,你们决定就好。”   他怀里的兔子跟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唐申朝车外看了一眼,目光很快从小男孩身上扫过。他的视线在男孩怀中的布包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对楚静渊说:“让他上吧。”   楚静渊于是领着那小孩上了车,看他衣衫单薄,在秋风里冻得瑟瑟发抖,还给他扔了一层毯子裹上。   小男孩对几位好心人感激不尽:“谢谢各位哥哥姐姐的善心。我在家排行第八,你们叫我小八就好。今日大恩大德,我来日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带上小八,马车再次上路。紧赶慢赶,众人终于在彻底进入夜幕之前,赶到了山顶的云天寺中。   【云天寺临崖而建,庙宇半嵌入壁,其余近半悬空,乃是云天山一大奇观。】   【按说这个时辰,寺庙大门应该已经关闭,正是众僧尼做晚课准备就寝的时间。云天寺内外灯火通明,不时有提灯持烛的僧人和居士进出。或许是近日逃来的边疆难民太多,事务繁忙,寺中忙不过来。】   【众人下了马车,一进庙中,竟是几道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裴尧?”苍行衣见到站在大雄宝殿前烧香的少年,有些意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总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啊,衔月姐,你来啦!”裴尧将三支香插进香炉中,然后跑到苍行衣面前,“你们这么晚才到,我,傅医生、小何还有释梵,等你们好久了。”   另外三个玩家都朝他们他们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被剧本冲散的各位玩家,终于又聚在了一起。   “你跟我分开之后去哪了,我不是说让你去找傅医生吗?”苍行衣问裴尧,“后面我跟傅医生汇合的时候,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担心了半天。”   裴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嗨,说来也是运气问题吧。我离开绣楼之后,沿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回走,结果半路上见到有个房间,门自己吱呀就开了。我于是就好奇进去,没想到在里面看到了很多文档,记载的大多是和六少爷有关的事。”   “我看着看着,大概知道了青羽王府过去发生的事,正准备走,六少爷突然出现在门口,吓我一跳。然后他告诉我这里其实只是他的一场梦境,现在他梦醒了,也该送我们离开了。我脑子一晕,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庙门口了。”   苍行衣不禁觉得好笑:“这运气真是绝了。一般这种情况都会出必杀的,你却稀里糊涂就通关了。”   “不过,我之前还以为六少爷梦醒了,这个剧本也该过了。”裴尧说,“没想到回过神来还没有出剧本。”   他说话的同时,一直盯着走在苍行衣身边的小八看,目光充满了好奇:“衔月姐,这该不会就是第八个玩家吧?世间居然有这么小的玩家吗?”   苍行衣:“想什么呢,他看起来哪像?我们路上遇到的,顺道送他一程而已。说不准这个剧本根本就没有第八个玩家,第八个人进剧本的时候网络太差,卡过图掉线掉出去了。”   裴尧乐不可支:“哪有这种操作啊!衔月姐你太幽默了。”   说完,他就自来熟地凑上去和小八打招呼。他年纪不大,本身性格活泼开朗,又带着一种坦诚的天真,颇有些孩子王的气质,很快就和小八熟了起来,两人嘀嘀咕咕讨论着去哪里找点东西吃。   与此同时,楚静渊和唐申找来客堂负责接待的僧人,安排他们借宿的事宜。在场五位男性再加上小八一起入住男寮,苍行衣和何冬堂去女寮。   相对男寮的客房紧缺,女寮条件稍微好些,苍行衣和何冬堂各分到一间客房,一位尼姑过来,负责领他们去住处。   然而还没有动身,一直在和裴尧聊天的小八忽然冲过来,用力抓住了尼姑的袖子。   众人惊诧,他却顾不上看别人的反应,只是表情紧张惶惑,一手抓着尼姑宽大的袖子,一手紧紧圈着怀里的包袱,仰头看着她。他张嘴,似乎想说话,但是又忌惮什么似的,说不出口。   尼姑面色平静,双手合十,波澜不惊朝他道:“小施主,这样不妥,男女授受不亲。”   好像她那袈裟温度滚烫,小八忽然被烫伤一般,猛地缩回手,局促地不停道歉:“对不起,我可能认错人了……对不起,师父。”   “师父别见怪啊,他还小,也不是故意的嘛。”裴尧这时候也跟上来,适时地替小八说了几句圆场的话。   好在那位尼姑并不计较,只是念了一声佛号,便领着苍行衣和何冬堂离开了。   然而她离开的全程,小八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她。嘴里口不对心地应着裴尧的话,双眼却在看尼姑清秀挺拔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院墙之后,才勉强收回视线。   苍行衣和何冬堂的房间恰巧相邻。各自进入房间之后,苍行衣照理先把门一关,搜查了一遍房间。在确认没有可疑物品之后,将不见寒放在了床上。   “我总觉得那个小八怪怪的。”不见寒一屁股坐在床上,看起来圆滚滚又毛茸茸的,“他好像浑身上下就写着‘我不对劲’四个字……你说他刚才拉那个师父干嘛,尼姑有问题?”   “你没觉得他们俩长得特别像吗?”苍行衣反问。   不见寒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最后诚恳回答道:“我脸盲。”   苍行衣:“……亏你学美术的呢。”   “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我要画的时候才分析结构,没事哪有功夫把别人的脸长什么样全记着?”不见寒振振有词,替自己反驳完了之后又说,“你的意思是,那个尼姑是小八要寻的亲?那他刚才为什么又矢口否认?”   “还是照你说的,肯定有问题。”苍行衣说着,双手十指指尖相对,开始陷入思考,“他身上有伤,虽然用泥土糊过去了,但是显然是利器伤,刀剑,或者箭矢擦伤?有人在追捕他,但是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那么可能是他掌握了某种关键性的东西,又或者他得到了重要的事物,而这些正是追捕他所想要的……”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衔月正在屋中与她的兔子相对,喃喃自语,却未曾想到,仅仅一墙之隔,正发生着令人费解的惨案……】   苍行衣目光一凝,与此同时,他敏锐地听见墙壁另一端似乎出现了奇怪的碰撞声。   他一把捞起不见寒,迈向门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房门!   【但此刻为时晚矣。】   【血,沿着门缝,渗出来了。】 第196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十三   女性的身体力气有限,苍行衣连砸了两下,都没能砸开从里面反锁的房门,不见寒直接使用技能【执刑】,变身黑色巨龙,一尾巴将门板抽碎。   何冬堂的尸体倒在床边,手里握着手术刀,一刀封喉,看起来死得倒不是很痛苦。她准确无误地割破了自己的大动脉,血像喷泉一样一直溅到门板上,汩汩地往外渗。   刚才苍行衣听见的声音,就是她尸体倒下时,撞到椅子发出的声音。   她只带了一张身份卡进入剧本,在四姑娘那里已经被杀过一次,现在再次死亡,就无法复活了。   “看起来是她自己动的手,但肯定是他杀。她没有自杀动机。”苍行衣扫了一眼屋中的环境,“寺庙里情况比我们想象的凶险,你去男寮找小八,看好重要剧情角色;我去找刚才给我们带路的尼姑,找她套点信息。”   不见寒点头,趁着其他人还没有被巨大的破门声惊动,潜入夜色,翻过屋檐奔向男寮方向。   寺院清净地,男女之防甚重。男寮在寺庙的最南端,而女寮在横跨过整个寺庙后的最北侧。云天寺很大,从一头跑到另一头并不容易,但以狂暴状态下的黑龙不见寒的速度,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在抵达男寮之后,【执刑】的技能时限到了。不见寒重新缩水,变回一只绵软滚圆的兔包子,贴着墙根蹦跶蹦跶,跑向他要找的客房。   刚才男寮众人安排客房的时候,他顺便听了一耳朵。今天的住房安排楚静渊和唐申不出意外还是在一起,但是另外四人在住房安排时,发生了意见分歧。裴尧想和新认识的朋友小八一块住,释梵不同意。他的理由是裴尧和小八都是未成年,如果住在一起,半夜出现意外,他们不一定能应付得过来。   最后剩下四人抽签决定客房分配,变成了裴尧和傅逸明一间,释梵和小八一间。   不见寒私心觉得这样分配是合理的。小八明显是重要剧情角色,裴尧那种咋咋呼呼的性格,很难守得住。而释梵作为知名七星高玩,无论小八是敌是友,交给他应对都比较令人放心。   他很快来到了释梵和小八的客房门下。   透过门缝可以看见,释梵正坐在铺着旧草席的床板上打坐念经,认真做晚课,俨然和剧本中的寺庙环境融为一体,和谐得像个NPC。小八则枕在他十分珍视的包裹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见寒刚在门边蹲守不到片刻,忽然有人快步走来,从客房外刷的一下拉开了房门。   不见寒正贴着门缝往里面看,离门边比较近,猝不及防差点被撞到鼻子。他小爪子捂住鼻尖连忙往后仰,一屁股坐在墙根,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一双长靴从他面前迈过去。   他仰头,只能看见楚静渊赤红色的长衫和下颌棱角分明的轮廓。楚静渊不请自来,风风火火地闯进客房里,对释梵说:“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为了防止下次有人开关门时扇到自己,不见寒只能转移了位置,跑到不易被人发觉的柱子后面。   这个距离较房间稍远,他听不清楚静渊和释梵说了什么,总之在一阵快速而短暂的交谈之后,释梵似乎答应了楚静渊一件事,然后和他一起离开了客房。   临走之前,他还念了一遍心经,在小八身边布置下了一个金光流转的保护罩,这才离开。   这下子,房间里就只剩下小八一个人了。   不见寒有些纳闷。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竟然放着这么明显的一个剧情角色不管?还是说他们那边出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所以顾不上这边的情况了?   他刚准备进房间里,忽然又听见一阵刻意放轻过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裴尧蹑手蹑脚地走近了这间客房。   这家伙又是来干啥的?   不见寒头顶刚刚冒出问号,就见裴尧拿出了一根竹管,动作不甚熟练地在客房纸糊的窗户上找了一处破洞,对准那个破洞,朝屋里用力一吹。   呼——   一蓬稀薄的白色粉末顿时盈满了客房。小八嗅到奇怪的味道,顿时从床上跳起来。然而,还没有逃出客房,他就头昏眼花,因为吸入了强力的迷药一头栽倒在地,陷入昏迷。   裴尧透过窗缝朝里面偷窥,确认小八已经昏倒了,立刻捏着鼻子钻进房间里。他轻松穿过只能防御灵异侵袭的金光罩,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大麻袋,将小八连同他的小包袱一起打包捆好,趁着楚静渊还没回来,扛在背上拔腿就跑。   不见寒瞳孔地震:“……”   好家伙,我他妈直呼好家伙。   你小子看着浓眉大眼的,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这住男寮里的人,一个个的,都在演什么谜语人啊?是他们住女寮的太单纯太不做作,还是男寮藏了什么特殊剧本,让他一个回头就跟不上这些人的操作了?   百思不得其解,不见寒只能赶紧贴着墙根迂回潜伏,跟上了裴尧。   此时女寮那边有人遇害的事已经传开了,许多人都被吸引到寺庙北边去,男寮一侧人迹寥寥。裴尧扛着小八,专挑人少的地方走,偶尔路遇一两个人也行色匆匆,顾不上盘问他在干什么。   他因此得以顺利地来到一处偏远的佛殿中。   这处佛殿属于临崖而建的建筑,完全依照山体的走势设计,镶嵌在天然形成的山壁溶洞中,和寺院的主体以栈道相连接。或许是位置过于险峻又偏僻,很少有人来,已经接近半荒废的状态。   裴尧谨慎地左顾右盼,确认没有人跟踪之后,快速走进大殿里,将昏迷的小八放在巨大的金身佛像前:“人我带到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出于谨慎起见,不见寒没有进殿,躲在门外偷听。半夜悬崖边上风声很大,他只能听见破碎的字词,将它们组合起来连蒙带猜详细的意思。   裴尧面前,那尊足有两人高的佛像,垂目凝视着他。佛像总共有三头八臂,颈上环绕着一圈骷髅头骨,多处镀金剥落,露出褐红色的泥胎,看起来邪气十足。   它的形象和任何一种不见寒知道的佛都不符,或许和边疆地区的特殊信仰有关。   紧接着,令不见寒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在裴尧问话之后,那尊动作僵硬的佛像,眼珠竟然转动了一下!   数道紫黑色的咒文浮现在佛像金漆剥落的泥胎表面,它姿态各异的八只手臂动了起来,伸向面前的包裹,将麻袋解开,剥出了包在里面的小八。   裴尧似乎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形,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一步。   佛像漆成紫红色的嘴唇开阖,发出一种沙哑怪异的声音:“我能对他做什么?”   它拎着小八的衣服后领,将他提起来,放在自己盘坐的膝盖上,其中一只手怜爱地拍了拍昏睡中的少年的背脊。幼小脆弱的男孩躺在诡异的佛像怀中,仿佛时刻都会被包裹着他的邪异气氛吞没。   “我没有打算伤害他,”佛像声音低沉地说道,“他却想要杀死我。”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裴尧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安。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是不是他的选择,最终让无辜的人陷入了险境,而他又需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一段冰冷的旁白声音,同时出现在不见寒和裴尧的脑海中。   【可世上毕竟没有后悔药。已经做出的选择,容不得任何犹豫,成则得到一切,退则万丈深渊。】   短暂的沉默之后,裴尧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吞了口唾沫,努力挺直背脊:“好吧,不管怎么样,我知道错误的源头并不在你。我既然答应了帮你,就不会后悔!”   【裴尧终于坚定立场,下定决心,要创造自己认同的那个故事结局了。】   【但是通往成功的路上,总是充满重重阻碍的。他必须要战胜很多困难,排除各种各样的不确定因素,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旁白的走向变得奇怪起来,似乎充斥着某种暗示性。   不见寒丰富的通关经验让他一下子警觉起来,他感觉到事情的发展似乎变得不妙。   【就比如说此刻,他是否有察觉到,大殿之外,竟存在着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呢?】   神他妈旁白杀我!   不见寒撒腿就跑,朝栈道上狂奔而去。他的技能【执刑】刚刚使用过,还在冷却时间中,现在正面对抗毫无优势。他得先回去把新的线索告诉苍行衣。   妈的,早就觉得这个旁白存在不对劲。原来除了提供线索之外,它还是个高能预警!   “是谁在外面?!”   裴尧轻喝一声,眼神凝厉。他拿出一把长弓,对准殿门之外,凭空引弦!   “嘭”一声轻响,弓弦弹动震颤,并没有箭矢射出。但是在弦响的同时,正在栈道上狂奔的不见寒,身体忽然感觉到一阵被贯穿的剧痛,扑通一下摔倒在栈道木板上。   技能【空弦落雁】:拉动弓弦时,无需瞄准,使距离自己最近的敌方目标应声中伤。   雪白脆弱的兔子在栈道上滚了一圈,口中溢出鲜血,躺倒不动了。   夜风呼啸而过,小小的尸体在木板上逐渐冰凉。 第197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十四   不见寒走后,何冬堂的死很快吸引来了女寮众人,其中也包括那位给苍行衣和何冬堂引路的尼姑。   周围的居士都称呼她为慧闲师父,看起来在云天寺中很有威望。她很快安排僧尼疏散周围的人群,叮嘱他们回到自己的客房去休息,自己则留在案发现场念诵了一段经文,超度亡魂。   苍行衣同样留在现场,继续调查现场的线索。很快,他发现尸体上有一些不寻常的地方——只要将袖子或者裤脚挽起,就能发现何冬堂的尸身上有紫黑色的痕迹。   这些痕迹似乎是咒文,一道道盘旋在何冬堂的尸体上。苍行衣仔细看了看,它们很像是汉字,似乎每个偏旁他都认识,组合在在一起,又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北方少数民族的语言很多没有文字,在创造文字的过程中会化用汉字,截取部分之后按照本民族的读音方式进行组合……这应该是北疆文字,按照书写形式来看,像经文。”苍行衣沉吟,“慧闲师父,你认识这些经文吗?”   “是北疆经文。但是北疆语言复杂,贫尼也不敢说能尽解其义。”慧闲道,“贫尼所知的,唯有它多半出自北疆宗教,掌握这种咒术者能行巫术之事,操控傀儡,生杀予夺……你这同伴,死因很有蹊跷。”   “而且这种咒术,施咒者往往不会离中术者距离太远。云天寺中,有北疆的大巫潜进来了。”   裴尧追出大殿外,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正当他懊恼被目标逃跑之时,忽然看见了倒在栈道中央的兔子尸体。   “虚惊一场,我还以为有人跟踪我。”裴尧呼出一口气,收起了弓,“原来是兔子,这旁白也太能咋呼了。”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嘀咕:“奇怪……兔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裴尧不做多想,刚刚踏进大殿,忽然听到背后发出一阵奇怪的吱嘎声。】   【似乎是栈道木板不堪重负,摇摇欲坠的声响。】   【一道黑影,在他背后凭空出现,缓缓升起,变得越来越巨大……】   裴尧后脑勺头皮一麻,猛地回头。   【只见一头漆黑怪物凭借巨大的龙形身躯,撞破门框,冲进了佛殿中。它高逾一丈,身披坚甲,巨大的爪子只需要轻轻一刨,就能将裴尧撕得粉碎!】   【裴尧忍不住大声惊叫——】   “我了个大草!”裴尧被震得跌坐在地上,往后蹿了两下,“古风剧本哪来的哥斯拉,这尼玛什么玩意啊?!”   空弦落雁技能命中之后,脆弱的兔包子当场死亡。紧接着不见寒在上个剧本中获得的替身纸人自动燃烧,抵消一次死亡,他在原地复活的同时,重置了所有技能的冷却时间。   他立刻毫不犹豫,发动技能【执刑】,冲进佛殿中!   裴尧反应也很快,就地一滚翻身爬起,奔到佛像身后。与此同时,被咒术操控的傀儡佛像两臂护着小八,另外六臂齐出,抵挡怪物黑龙的袭击。   一阵铮铮巨响,佛像漆金的手臂与黑龙的硬甲交撞,碰出一串火星。   裴尧趁黑龙被佛像挡住,拉弓振弦,连发数响。虽没有箭矢命中,黑龙身上却骤然像中箭一般,飚出数道鲜血。   黑龙爪子扛住佛像的六臂,硬生生将其中两臂捏碎,同时奋力甩尾,尾鞭将裴尧抽飞。裴尧被击飞出去,撞在墙上,一口鲜血喷出。   【撇开麻烦的裴尧,黑龙和佛像战得如火如荼。很快,黑龙发现了佛像的弱点——当它攻击佛像时,佛像必然会分出两臂去保护小八。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好家伙。不见寒精神一振。这旁白坑人原来是无差别攻击!   他立刻转变了攻击目标,用力撞在佛像金身肩上,在其摇晃之时趁机抢走了小八。佛像三头顿时变得表情狰狞,剩下的手臂齐出,想要夺回小八。   与此同时裴尧也缓过劲来,冲向黑龙:“把小八放下!”   人与龙的体型相差实在太大,黑龙仅仅是一个旋身,裴尧就被扇倒在地。紧接着黑龙叼起裴尧的后领,将他甩到空中,一口吞了下去!   裴尧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整个吃掉。   此时【执刑】的技能时间已经快到了。不见寒回头一看身后邪佞的佛像,那尊佛像在轻轻颤抖。紫黑色的咒文在佛身上盘旋,将被击碎的部分唤回本体上,重新组装,竟然在逐渐自行修复。   硬拼好像很难打过,先把小八带回去再说。不见寒爪子提着小八,正想跑出佛殿,忽然感到胸腹一阵刺痛。   一低头,只看见长弓被打造成刀刃形状的弓弭刺穿了他的胃部,由上至下划出一条开膛的裂口。   裴尧的第二个技能,【骁勇】:在战斗中处于下风地位时,将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帮助自己摆脱困境。   怪物一般的巨龙倒下,浑身浴血的裴尧持弓,从黑龙的胃囊中钻了出来。   他浑身都被鲜血浸透,腿也被咬断了一条,皮肤表面被怪物的胃酸腐蚀得扭曲可怖,尤其是脸部,五官都几乎融化成难以分辨的一滩。他忍着可怕的剧痛,拖着残肢,跌跌撞撞地爬下怪物的身躯,搬开龙爪,将昏迷的小八拖出来。   “我的妈……”他融化得快要黏在一起的嘴唇强行分开,血流如注,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这回可牺牲大了!”   他费力地将小八拖到一边,此时佛像也已经完成了修复,从他手中重新接过失而复得的小八。   【有人从裴尧背后走过。】   裴尧立刻回头,但是背后空无一人。   说空无一人,好像并不准确,应该说他背后空无一物。   裴尧愣住了。   那头龙形怪物的尸体呢?   那么大一头怪物,刚刚还把他整个吞进肚子里,要不是他反应及时,现在都已经被消化干净了。可是那头怪物巨大的尸体,竟然凭空消失了。   难道他在幻觉中?   不,不可能,他有很强烈的预感,还有别人在这座佛殿里……但是为什么他发现不了对方的存在?   那个藏在佛殿中的人,究竟在哪里?!   佛殿中的空气黑暗,粘稠,而且凝重。裴尧感觉自己好像被包裹在一片浓重的湖水中,四周都平静死寂,钝化了他的感知,令他无法敏锐地察觉任何事情发生的微妙前兆。这种迟钝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和对未知的恐惧,他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忽然之间,死寂的湖面上,出现了细小的涟漪。   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冲出黑暗与寂静的掩护。他像破水而出的鱼,在裴尧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目之前,以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挥刀而出,利落地割断了裴尧的喉咙!   身份卡【隐鬼】技能【潜行】:使一次行动不被任何人发现。   【狂执】:濒死状态时激发所有生命潜能,战斗力大幅提升,无敌30秒。   不见寒在身份卡【兔包子】死亡切换到身份卡【隐鬼】的瞬间,用兔包子的濒死状态发动了隐鬼的技能【狂执】,一击袭杀了裴尧。   紧接着他毫不恋战,冲向佛像,趁佛像还没有察觉自己的存在,扛起小八就跑!   裴尧第二张身份卡失效,以本体复活。当他意识恢复时,隐鬼不见寒早已经带着小八消失了。   “该死,到底是谁啊!”   【裴尧无能狂怒,他并不甘心自己的行动就此失败。为此,他必须追回小八才行。】   【那个偷人的家伙,好像是往女寮的方向去了!】   得到旁白提示的线索,裴尧不假思索,追出了佛殿。   就在裴尧走后不久,佛殿内,房梁上一阵窸窣,一道身影从房梁上翻身而下。   楚静渊落在地面上,看着满殿的狼藉一阵无语,拍了拍手上的灰。   唐申同样早已推测出小八身上有被人觊觎的东西,他听从唐申的提示,在将释梵支走之后暗中潜伏,一路尾随劫走小八的裴尧到了这里,为的就是引出追捕小八的幕后黑手。   结果才偷听了两句线索,该死的旁白就把他的存在揭穿了。还好裴尧是个傻的,以为说的是兔子,把兔子杀掉就回去了,让他虚惊一场。   但是接下来的剧情走向,就变得相当令人费解。   死掉的兔子突然撕破兔皮,变成一头哥斯拉,冲进去把佛像和裴尧都打了一顿。裴尧好不容易干掉怪物,死里逃生,又疑似被人偷袭,莫名就脖子喷血死掉,小八也凭空失踪。   真是世间迷惑剧情。   楚静渊顶着满头问号,在佛殿的废墟里找到了被人遗忘的小八的包袱,拎起来。此时佛像动作僵硬地转头看向他,发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感慨:“……是你啊。”   紧接着,似乎是咒文的时效到了,它转动的眼珠僵住,泥胎上紫黑色的咒文消退,变回一尊普通的佛像,轰然碎裂一地。   “……又谜语人?”   楚静渊服气了。   如果他有罪,应该让法律来惩罚他,而不是在这里跟人猜谜语。   他打开包袱看了一眼,发现这个被小八藏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里面都是一些衣物和粗硬的面饼。再往下翻,只有最底下压着一枚玉佩。   玉佩正面刻着一个“捌”字,他把玉佩翻过来,背面竟是展翅的青鸾家徽。 第198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十五   苍行衣和慧闲提着灯盏,走在寺院的长廊里。   寺庙中竟然潜入北疆大巫,兹事体大。对方来意不明,可能会伤及寺庙里避难的无辜百姓,因此两人先将此事告知住持,尽早做好准备。   住持在听说女寮发生的事情之后,给了他们几个内侧绣有金刚经的香囊,说是佩戴这种香囊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咒术的侵袭,随后吩咐寺庙僧众四处戒严,搜寻大巫的踪迹。   此时苍行衣和慧闲取得香囊,正在返回女寮的路上。   “传言北疆大巫常年受巫术浸染,大多性情乖戾,行事诡谲。”慧闲神色凝重,“此事凶险,本不应将施主牵涉其中。施主愿意伸出援手,来日必有福报。”   “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慧闲师父言重了。”苍行衣答道。   他们才穿过长廊,忽然听见前方一阵窸窣,先后停下脚步。紧接着,一人背着一个小孩,从墙后踉跄走出。   苍行衣认出来人,手里的灯盏落在地上。他立刻一步上前,扶住对方的胳膊:“你怎么了?!”   不见寒此时狂执技能时间结束,陷入了虚弱状态,能背着小八跑到这里已经将全部体能透支。终于见到苍行衣,他一时放松下来,背上扛着的小孩滑落在地上,自己也两腿一软,朝苍行衣身上摔过去。   不见寒本来只是想借肩膀靠一下,苍行衣正好一转身,揽住他的腰,他顿时一头栽进一片软绵绵里。   不见寒:“……”   他立刻扶着苍行衣的肩膀弹起来,语无伦次:“好圆的衣服……不对,我是说好软的球!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干嘛不躲啊?!”   “你身份卡掉了?”苍行衣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抓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他是否受伤。   “只掉了一张兔包子……”不见寒捂住红透的脸,说,“我没事,主要是隐鬼狂执技能的后遗症。”   苍行衣二话不说,翻手拿出一把尖刀。这把尖刀中央有一道红痕,横贯刀刃,看起像是一撇深深沁入刀身的血迹。   他右手持刀,面不改色地反手刺进自己左肩。   血沿着伤口淌出来。   身份卡【秦楼月】的技能,【相思】:牺牲自己的血肉,为队友治愈伤势。   不见寒的虚弱状态迅速消退,他伸手捂住苍行衣肩上的伤口:“倒也不用这样!”   “我带这张卡进本,不就是这个时候用的?”苍行衣说完,轻轻拨开不见寒的手,“你好一点没有,不够再来一刀。”   “够了,够了。”不见寒赶紧说,“先把小八安顿好,裴尧可能还在后面追我。”   “裴尧?”苍行衣动作微微一顿。   “这孩子就交给贫尼照顾吧。”慧闲此时诵了一声佛号,低声道,“他是贫尼在俗家时的弟弟。”   不见寒和苍行衣同时看了慧闲一眼,终于明白了之前小八抓住她衣袖时,那种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慧闲带走了小八,不见寒快速地跟苍行衣概括了一下自己遭遇的事情:“我找到小八之后发现他被裴尧药晕带走,于是一路尾随,发现裴尧似乎在和某个能操纵佛像的家伙做交易。我行踪被他发现,抢走小八逃了回来,中途交手死了一次,兔包子卡掉了。”   苍行衣:“裴尧杀了你?”   “对,我确实有点大意……怎么了?”不见寒感觉苍行衣的语气好像有些奇于烟鱼尾怪,他很少见到苍行衣用这样僵硬的语气说话,“我刚才没能甩掉他,得把他的事先解决掉。”   “我知道了。”   苍行衣说完,将手里的刀递给不见寒,然后说:“你是不是有把道具水果刀,借我用一下。”   “你说那把背刺专用的?没问题啊。”不见寒拿出自己的刀,换给苍行衣。   “裴尧我来处理。待会儿你就拿着我给你这把刀,跟在我后面,记得保持一定的距离。”苍行衣一边说,一边将左肩伤口流出来的血在手臂上抹开,使伤势看起来十分惨重,“用刀时千万小心,别伤到自己。”   不见寒点头。   苍行衣握着水果刀,面无表情,走进长廊的黑暗里。   裴尧一路追着抢走小八的神秘人,来到了女寮附近。   对方似乎有神奇的隐匿能力,他回想刚才小八被抢走的那一幕时,发现自己根本记不住对方的样子。不说具体的相貌,就连身形特征、是男是女,记忆都一概模糊不清。   非要认真去回忆,只能想到某部知名小学生侦探片中凶手的形象——一个毫无特征的黑影。   一旦对方把小八放下,他要怎么从寺庙这么人里,找出一个自己根本不记得长什么样的人?   女寮外的走廊,只有转角处的檐下点着一盏昏暗的黄色灯笼,在夜风中轻轻地摇晃。先前被惊动的人,都在僧尼的疏引下各自回到寮中,外面一片空旷死寂。   裴尧终于确信,自己跟丢了。   这怎么办?   他站在走廊拐角处,犹豫了片刻,忽然感到手上传来一阵拉力。他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拽入拐角墙后。   “谁?!”   裴尧警觉地举起手中的弓,一回头,却看见身穿红旗袍的女人捂着受伤的左肩,自己身后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   “……衔月姐?”   衔月的模样,看起来总觉得有些古怪,但裴尧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放下弓,压低声音关切地询问:“你怎么受伤了?有人袭击你?”   衔月屏息不言,连连摇头,目光惶恐地望向他身后,仿佛他身后正有什么吃人的怪物,正紧紧追着两人。   裴尧正要回身去看,衔月又捂住他的嘴,拉着他,沿墙往里挪了几步。裴尧只在转头时,余光瞥见外面走廊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过了好一阵,似乎确认那人影走远了,衔月才放开他,小声说:“刚才那个人在追杀我。”   裴尧问:“怎么回事,是剧本角色还是玩家?”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他背着一个小孩从女寮外面跑过。”衔月的声音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在轻轻颤抖,“我他背的孩子好像小八,于是就跟上去,不小心被他发现了。他好像想杀我灭口,我好不容易逃走,一直躲到现在。”   听说那就是疑似抢走小八的人,裴尧眼神亮了亮,然而紧接着,就听衔月又说:“他攻击我的动作很奇怪,好像一直想拿刀砍我的右手。”   裴尧听见这句话,立刻脸色大变,抓住衔月的手腕:“他的武器是不是一把刀,刀身正中间有一道红色,血一样的痕迹?”   衔月愣了愣:“是刀,但我没细看……好像是有吧?”   “糟了……”裴尧紧张起来,咬住自己的拇指尖。   如果说他刚刚还在因为得到了神秘人的线索而兴奋,那此刻这些激动,就全都化作了湿透背脊的冷汗。   现在再回想起刚才在悬崖佛殿里发生的交手,他竟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怎么了吗?”衔月问。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猜测吗?”裴尧警惕地瞥了一眼身后,说,“可能有第八个玩家隐藏自己的身份,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没有露面,这事恐怕是真的……!”   “我听傅医生说,苍行衣最有名的武器是一把刀,名字叫‘自戕者’。那把刀有一个很致命无解的属性,一旦被它划破右手,受伤者就会被判定即死。你遇到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他!”   如果那个人是苍行衣,那么对方诡谲的出现方式、利落的杀人手法,就都解释得通了。   他不知道苍行衣有什么目的,也不明白苍行衣眼下这些行动的用意是什么。但他唯一清楚的是,以他现在的水平,对上那个传说中的高玩,结局必死无疑!   “不会这么巧吧,”衔月好像也有些后怕,“那现在怎么办?”   “总之先躲一躲……”   裴尧话音未落,脚步声又由远及近。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被追杀之人听到,朝他们这边找来了!   衔月反手握住裴尧的手,牵着他,向走廊更深处逃去。脚步声明显吸引了走廊外的人的注意力,急促的踏踏声同时响起,回荡空廊,在背后穷追不舍!   裴尧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不敢回头看,只能一味跟在衔月背后,闷头逃跑。身后的追逐声忽远忽近,衔月带着他拐进一条十分偏僻的小巷,将他紧紧压在墙上,两人大气都不敢出,屏息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由急渐缓,最终在巷口附近慢慢徘徊。   夜风忽然变得喧嚣。   檐下的灯笼剧烈地摇晃,光影来回变换,在歧路岔口破碎地交替着。   裴尧小心翼翼地眺望,隐约可以看见一道人影,驻足在巷口边缘。拉长的、漆黑的影子,被烛光投射在血红的墙壁上,沉默地摇曳。他手中倒提尖刀,刀锋正缓缓往下滴血……   滴答。   滴答。   【裴尧感觉到自己空前紧张。即使在面对最神秘的北疆大巫时,他也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恐惧。】   【可怕的敌人近在咫尺,而与他在黑暗中相依女人温软又柔弱,需要他的保护。他必须打起精神来,熬过眼前的难关!】   这种生死关头了,旁白还要出来刷存在感?   裴尧先是一惊,生怕自己的行踪因为旁白被暴露给外面的敌人,紧接着又担忧地看向衔月。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意外察觉到了某些被自己遗漏的,微妙的违和之处。   “衔月姐,”裴尧极力压低声音,用迟疑的气音问,“你的兔兔呢?”   “兔兔啊……”   忽然之间。   裴尧感到一阵剧痛。   他低下头,衔月正握着一把水果刀,刺入他腹部,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染红她十指纤细苍白的双手。   身穿红旗袍的女人抬起头,脸上沾着血,朝他妩媚一笑。   “我的兔兔,”她微笑扭曲,明亮的瞳孔映出深夜、鲜血、灯烛斑驳的光色,其中蕴含的疯狂和暴怒,令人毛骨悚然,“不是被你吃掉了吗?!” 第199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十六   【欢迎回到复苏市。】   裴尧两眼唰地睁开,医院值班室白晃晃的灯光刺入眼中,让他两眼蒙起泪水。   他肌肉痉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消毒水味的空气,瞳光逐渐凝聚。许久之后,他扶着桌子,想站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喝,却双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椅子被撞倒,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呆呆跪坐在地上。   被肢解的剧痛,想要逃离却无法逃脱的绝望和恐惧,仍然深深刻在他骨肉中。自从他参与世间游戏,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的遭遇。   疼痛不可怕,死亡不可怕。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都是假的。只要回到复苏市,所有的伤口都会被修复,不会危及他真正的生命。   只有这一次不一样。   那个穿着红旗袍的女人,用一枚棺材钉将他钉在墙上,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退出剧本了。女人轻声告诉他这枚棺材钉名为“挽留”,只要被棺材钉钉住,他就无法离开剧本,她可以慢慢将他的肉一片片刨下来,直到她消气为止。   而被钉在剧本中的人即使死去,也无法从剧本中离开。他不能再回到复苏市,将在万千剧本中籍籍无名的一个里,实现真正的死亡,消失在永远无人知晓的角落。   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裴尧慢慢抬起手,颤抖着,捂住脸,崩溃地大哭起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人啊?!   他都还没有成年啊!他没犯过法没逃过学,从小到大最严重的错误就是拖欠作业。他只是写了几本幻想小说,兴致勃勃地想见识一些和现实不一样的世界,他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啊?!   嘎吱一声,身后门开了。裴尧浑身一震,吓得差点从地上弹起来。   “唷,这么快回来了,也是死出局了吧?”穿着护士制服的何冬堂走进值班室,把刚刚拿回来的外卖放在桌子上,“还好意思说我操作烂,你自己不也菜得抠脚。”   被这么幸灾乐祸一通,裴尧反而才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   濒临死亡的绝望感被冲散,裴尧从地上爬起来,把被撞翻的椅子扶正,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你出局得早说不准还是件好事呢,你根本不知道我遭遇了啥!”   “笑死,是不是被人家boss过河拆桥啦。”何冬堂极不厚道地大笑了两声,“我都说了,让你别走邪道支线。你偏不听,觉得人家好惨,你能用爱拯救人家,还把我给背刺了。现在知道了吧,做一个好人的重要性。”   裴尧坐回椅子上, 伸手就开始拆她的外卖:“不是,和boss没关系。我死是因为……”   他把塑料袋打开,刚一揭开快餐打包盒的盖子,忽然手指僵住,脸色煞白。   “行吧,你死得慢你说的对。冷吃兔我叫了三人份的,一会儿等傅医生回来一起吃啊。”何冬堂没注意到裴尧骤变的脸色,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递给裴尧看,“诶我今天看衔月穿旗袍,才感觉高个子的女生真的很适合这么穿。我在商场里看到这套,你帮我看看合不合适……”   裴尧僵硬地、缓慢地,扭过头,看见何冬堂手机上红色的旗袍图片。   “你怎么了?”何冬堂见他一言不发,奇怪道。   “不、我不……”裴尧嘴唇颤抖,浑身像过电一样打战,“求你了,别过来……”   “裴尧?”   “别过来!我不吃兔兔了啊——!!!”   不见寒拎着苍行衣给他的刀,站在巷道外的廊灯下发呆。   漆黑的小巷深处,不时传来痛苦的闷哼声,光是听着,就让人头皮发炸。他开始还有些担心,苍行衣用女性的身体,在力气上会不会比作为男生的裴尧弱势。不过他给苍行衣的那把刀,在背刺中队友之后,会使人陷入僵直状态,裴尧估计也很难翻出什么浪花来。   苍行衣嘱咐过他保持好距离,他于是在巷外耐心地等待。大约一刻钟后,被压抑的惨叫声消失,他听见巷子里传来哗哗水声,和细微的窸窣声。又过了片刻,苍行衣从巷子中走出来。   他盘起簪花的长发放了下来,顺着颈窝垂在肩膀两侧,发尾湿漉漉的。脸颊、脖子和手上也有水珠,看起来是已经洗过了。凡是能够一眼看见的地方,都干净清爽,让人推测不出他一刻钟之前具体做了些什么。   唯独留下端倪的,是他身上的红旗袍。   匀称美艳的海棠红色,被血迹晕染成明一块,暗一块。深深浅浅,像江南雨后被浸湿的檐墙。   不见寒目光落向他盘扣半开的衣襟,目光又像触电一样迅速弹开。   照理说他学绘画,形形色色的模特、甚至一丝不挂的人体结构看得不少,在这方面可以说毫无避讳。但是想到面前的人是苍行衣,他就莫名觉得脸颊有点烧,好像苍行衣的身体和其他一般人类的身体有什么不一样似的,是他看不得的。   话又说回来,苍行衣本身皮肤好像也很白很干净。看起来并不比秦楼月差的样子?   苍行衣将滴水的发梢拧干:“不好意思,亲爱的。让你久等了。”   使用秦楼月身份卡的时候,他的声音是极其温婉的女声。   不见寒却莫名联想到,当苍行衣用自己的本音说出这样的话时,客气有礼,句末咬字尾音上扬,像游离的猫尾尖,非要勾人一下才舒服。   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走神了。他将手中的刀递还苍行衣,换回自己的水果刀:“你的伤好了?”   苍行衣点点头,将衣襟朝一侧拉开,左肩受伤的地方果然已经痊愈。   技能【偷心】:窃取敌方的血肉,为队友治愈伤势。   这里队友当然也包括了他自己,虐杀裴尧之后,肩膀上那点伤简直不足为道。   不见寒干咳了两声,一把拽上他的衣襟,替他将盘扣系上:“咱们回去看看小八吧……裴尧的事情,路上跟你细说。”   苍行衣见他动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轻轻笑了两声。他掩着自己的衣襟,从不见寒手中接过未完的工作,一边系盘扣一边朝走廊里走去:“好,边走边说。”   不见寒在路上,将两人分开之后自己的见闻跟苍行衣说了一遍。苍行衣一路安静地听,不时询问一些细节上的事情,同时也将慧闲提到的有关北疆大巫的事情也告诉不见寒。   “我们从住持那里拿到了防范咒术的香囊,你拿一个,以防万一。”苍行衣将香囊分了一个给不见寒,然后总结了一下寺庙里目前见到的线索,“现在我们可以知道的,就是小八正在被人追捕,而追捕他的人正是那个潜入寺庙中,并且咒杀了何冬堂的北疆大巫。裴尧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被大巫策反,决定替他办事……嗯,刚才不应该那么快把他杀掉,至少从他那里撬出些线索才划算。”   “没事,小八我们抢回来了,问他也一样。”不见寒说,竖起手指复盘当前剧本的疑点,“当前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第一,小八究竟得到了什么,被人追杀的原因;第二,北疆大巫藏在哪里,以及他的真实身份。”   “话说回来,我们现在所在的云天寺这段情节,除了世界观背景和青羽王府相同之外,目前剧情还没有能衔接上的地方。这是一段独立的剧情吗?还是说,我们没有发觉与上一段青羽王府梦中的情节相接的线索呢……”   话说到一半,一段念白忽然在两人脑海中响起。   【随着步伐离客堂越来越近,一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传入二人耳中。】   【细细听来,似乎可以听见小八的声音。他已经醒过来了吗?他好像在与慧闲争吵,情绪相当的激动。】   【不过,趁着更深人静,偷听别人的家事秘密,会不会有点不太像正派好人的作风呢?】   不见寒和苍行衣对视一眼,同时收声屏息,放轻脚步走到门边,聆听客堂里的声音。   “……八少爷,他毕竟是你的兄长。当年青羽王府危在旦夕之时,是他力挽狂澜,想尽办法将你从罪名中开脱出去。你怎能如此怀疑他?”   这是慧闲的声音。   “开脱罪名?”小八的声音隐忍颤抖,“你所说的开脱罪名,就是,对满朝非议大哥的声音不闻不问,对三姐的死无动于衷,将五哥的死因压得严严实实,最后声称四姐是个疯子,一切作为与王府毫无关系?!”   “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怕他,他整个人好冷,像是根本就没有感情。我有时候很自责,心想是不是因为他跟我们流的不是同样的血,我跟他疏远,才会这样误会他?但是我错了,他根本就是一个那样的人——”   “他十四岁能读遍书斋里几万卷书,十六岁进士及第,十七岁参政朝会,以献策御边封异姓亲王,是爹娘死后家里唯一能在御前说上话的人……他为什么什么都不做,为什么要看着兄长阿姊们死啊?!”   “是我们家把他养大的啊!他明明是王府上下最聪明的人,为什么不曾替兄姊们讨回公道?说他才智非凡,又为什么懦弱不敢言声,只敢冷眼旁观,保全自身?可说他怯懦,他又怎么敢叛国投敌,和北疆杂狄勾结?若不是叛敌他哪来的北疆将印,不是心虚他为什么要追杀我?”   “这是我哥哥姐姐们拿命去爱的国土啊……大哥从小就教导我们,要忠君爱国。生在华朝为将为臣,便有匡正大统的义务;君若不贤明,是为臣未能尽忠诤谏之过。退一万步讲,便是不顾君王,也要顾念天下苍生百姓,无可使民丧国,令其失所流离……而今大哥五哥战死沙场,三姐四姐芳年殒命,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七姐,你告诉我——若你没有剃度,还会不会喊这种人一声六哥?铁证如山,你还要怎么替他开脱?!” 第200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十七   【上回书说道,偷听别人的家事秘密,不是正派人士所为。根据偷听必被发现原理,门外二人的即使没有发出动静,也会被人察觉。】   【这就是所谓剧情杀之必然性。】   旁白响起的同时,原青羽王府七姑娘慧闲正捂住八少爷的嘴,让他不要那么大声说话,随后走到窗边再度确认窗栓已经锁好。就在她开窗往外探看的一瞬间,不见寒转身把苍行衣压在墙上,使用了技能【潜行】。   潜行可以使自己的一次行动不被发现。当技能生效时,他将苍行衣压在墙上的动作强行被慧闲忽视,让她变成了一个睁眼瞎。   慧闲将窗关上,不见寒松了口气。   好在他反应敏捷。   什么剧情杀,剧本星级越高能够活动的范围就越大。只要他操作够骚,什么高能闪避不过去?   他刚刚放开苍行衣,却听背后有人问道。   “你们俩在干嘛?”   楚静渊站在他们背后,表情怪异。   “不是吧,玩这么刺激的?”   不见寒:“……”   可恶,草率了!   “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啊!等等,我们这边在过一个偷听剧情……”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刚刚才把窗关上的慧闲已经听见了楚静渊的声音,唰地又将窗推开。四人正好面面相觑,八眼相对,场面一度尴尬无比。   不见寒:“淦。”   操作白秀了,好一个剧情杀的必然性。   一通兵荒马乱之后,屋外的三人被请进客堂里,各自占据了一张椅子。八少爷坐在离他们最远的角落里,眼睛转来转去,不安地扫视着他们。   “我先声明,我什么也没有听见,纯属路过。”楚静渊抬起一只手,作发誓状说道,“当然,如果有什么重要剧情是我错过的,麻烦各位给我补下课。”   不见寒:“想要从男寮路过到客堂,目的地只能是女寮。年轻人,你有点东西。”   “什么鬼,我只是捡到了一个东西,在到处看看,寻找失主而已。”楚静渊拿出了一个上面刻有“捌”字的身份玉牌,八少爷顿时眼睛一亮。   楚静渊随手一抛,将玉牌扔给八少爷,又对慧闲说:“你们庙里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真多。我刚刚到处走的时候,路过一条小巷,看见有人用红油漆在墙上乱涂乱画,写的什么……‘怎么可以吃兔兔’?”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了悬崖佛殿门口撕破兔皮冲出的哥斯拉,表情古怪起来。   “谁他喵的要吃那种东西啊?”   慧闲:“?”   不见寒不禁看了苍行衣一眼,当事人一脸岁月静好,与我无瓜。   “我这边直接摊牌吧,刚才你们在客堂里吵架,我们都听到了。”不见寒说,“现在事情的重点在于,八少爷逃避六少爷的追杀,躲到云天寺来。先不说远的,追杀你的人正潜伏在寺里,可能伤及寺庙中无辜的难民,所以我希望你能把事情首尾交代清楚,接下来怎么应对,大家心里也都有个底。”   八少爷紧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六少爷这么急切地想要追杀你,肯定是因为你身上有他叛敌的决定性证据。只要他拿到证据,就会离开,我们用你来跟他谈判,云天寺或许就不会因此陷入危险。”   “你们不能把我交出去!”八少爷终于说话了,“他熟知边疆形势,又已经和北疆的军队勾结,如果被他得到将印,很快就会带兵攻破边防的!”   不见寒:“原来你偷走了他调兵的将印。”   八少爷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捂住了嘴。   见八少爷态度拒不配合,楚静渊直接走到八少爷面前,拿出了一把匕首。不见寒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这么没有耐心,想直接武力胁迫对方,就见他将匕首扔在八少爷面前,拿出一张信纸展开。   “我和你大哥是旧相识……如果不打不相识,也能算相识的话。”楚静渊说,“这是他生前为你准备的礼物。”   八少爷怔怔地蹲下来,伸手想捡起地上的匕首。楚静渊忽然一脚踩在匕首上。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替他将匕首转交给你,然后说些逝者已逝节哀顺变的安慰话?”楚静渊冷笑,“小少爷,世界上没那么多好人,也没人有义务理解你的纠结和良苦用心。我谜语猜烦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保持你高贵的沉默,被我揍一顿然后没收你大哥的遗物。要么老老实实把事情交代,匕首给你,你的困境具体怎么处理咱们再议。”   “我数三声。三——二——”   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八少爷呆住了。他看了看自己最喜欢的大哥留给自己的匕首,又看了看凶神恶煞的楚静渊,整个人傻掉。   下一秒,他委屈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慧闲连忙过来拦开已经挽袖子的楚静渊,哄劝八少爷。八少爷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之后,终于抱着自己最重要的匕首,一边抹眼泪,一边答应把事情交代清楚。   不见寒:“……”   这拿心爱的玩具欺负小孩的操作绝了。   还真是胜利的果实如出一辙,通关的姿势各有特色。   不管怎么说,他们得感谢楚静渊简单粗暴的操作提高了通关的效率,单靠话术说服,还不知道要滚多少话轱辘。   “……事情是这样的。三年前,大哥去世后,二哥和那个谁因为是否要为大哥平反的问题发生了分歧。二哥说王府门楣不可辱,一定要为大哥昭雪,那个谁说证据不足,贸然翻案只会失去圣心,让王府处境更加艰难。于是二哥气不过,带我搬了出去。”八少爷抽抽搭搭,边说边擦眼泪,他始终不肯称六少爷为兄长,全程用“那个谁”代替,“后来我再得知王府的消息,就是三姐、四姐、五哥陆续去世,我去信质问他,他也没有回答,只是听说他在四姐死后,向朝廷请愿将四姐从王府家谱上除名……”   “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明明他才是外人,怎么能对王府的嫡出女儿身份指手画脚?最奇怪的是二哥竟然默认了……”   “之后那个谁主动请缨来了边疆,他在边疆这两三年,京城屡屡听见他守边的捷报。我还以为他诚心悔改了,想要继承大哥的遗志,保家卫国。于是我跟二哥商量之后,来边疆找他,想着或许当年的事是我对他有误会,把话说开就好了。”   “没想到我在他的营帐里,发现了北疆的军机信笺。原来他早就和北疆勾结,边疆哪些战事是胜、哪些战事是负,全部都是他算计好的!”   “他身负两国将印,战事胜败,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边防的捷报看着光鲜,其实北疆狄军未伤一兵一卒,正在韬光养晦,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能踏破疆域边线!我慌张之下来不及收集更多证据,只拿了他调度北疆军队的将印,趁夜逃出军营,之后就一直被他追杀,直到逃到这里。”   说到这里,他将手指伸进喉咙里,用力按住,干呕了几下,竟然吐出一枚戒指。原来他用一根线一头拴着戒指,另一头绑在后槽牙上,然后将戒指吞下去悬在食道中,这才不被怀疑地将这枚将印戒指带出了已经被六少爷操控的军营。   “我必须回到京中去,把这件事情告诉二哥。”八少爷掌心托着将印,擦擦唇边的唾液,“如果不能阻止那个人的阴谋,华朝就要亡国了!”   慧闲皱眉,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说:“我所知道的青羽王府六少爷,并不是卑鄙之人。或许他这样做,有不能明言的苦衷。”   “他能有什么苦衷?”八少爷情绪激烈地反驳,“咱们王府、咱们华朝,供他吃供他穿,给他书读将他养大,他反手就将咱们全都卖了,这个卖国贼!亏得大哥生前最看重的就是他,他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不管你认不认,咱们俩才是亲生的姐弟,他跟咱们流的不是一种血!七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是因为四姐死了,怕和亲的事情落在你头上,才连夜逃出京城,跑到这种偏远地方来剃度出家。我没有骂过你一句贪生怕死,可你今天不帮我,对得起哥哥姐姐们泉下冤魂,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吗?!”   说完,他又霍地站起身,冲到不见寒等人面前,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上地面。   “拜托各位哥哥姐姐了,求求你们帮帮我吧!只要你们把我送到京城就好了,求求你们帮我阻止他,别让大华亡国啊!”   不见寒被这姐弟俩吵得晕头转向,按着太阳穴说:“等等,八少爷,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八少爷说:“什么?”   不见寒:“你知道你四姐是怎么死的吗?”   “啊,这,是因为不愿意屈身于北疆蛮子,为了自保华朝女儿的清白……”   不见寒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八少爷的话:“你四姐是为了替你的哥哥姐姐们讨回公道,在上殿觐见时刺杀皇帝,以谋逆之名被处死的。”   八少爷布满泪水的小脸,表情一怔。   “我不知道当时具体是怎么判案的,但是我猜一般行刺皇帝,罪名肯定是诛九族。”不见寒说,“你现在还能站在我们面前哭诉,说六少爷多么卑鄙多么没良心,可你知道是谁让你活下来的吗,为了让你活下来还对真相一无所知,那人付出了什么代价?”   “可是不管怎么说,”八少爷讷讷说,“忠义是做人的底线,他不应该叛国啊……”   “你对事情的认识很片面。”不见寒摇了摇头,“第一,你根本不知道六少爷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第二,你根本不清楚他为什么这样做。没有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武断地下定结论,这样真的好吗?或许来日,在他死后,你才发现原来你误会了他,到那时你怎么办?”   八少爷有些迟疑了。   “你无法说服我,而我不接受任何道德绑架——借用楚静渊刚才那句话,我也不是一个有道德的好人。”不见寒说,“很遗憾,这件事情,我们不会帮你。” 第201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十八   男寮内,唐申与楚静渊的客房。   释梵和唐申在一张茶几前对坐,桌上摆着一盘下到一半的围棋。   释梵其实并不善于下棋,他对棋艺的记忆仅停留在小学时期的飞行棋里。他只是在看着唐申自弈,虽然看不懂,但是打发时间也足够了。   他受楚静渊之托,在这里保护唐申的安全。然而在这儿枯坐许久,除了楚静渊中途回来过一次以外,客房并没有第二个人造访。   房间中万籁俱寂,只剩下棋子不时落在棋盘上发出的轻微响声。忽然之间,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请进。”释梵说。   门被人拉开,逆着月光站在门下的人,是傅逸明。   “咦,你们也没有休息?”傅逸明见到两人面前的棋盘,说道,“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你们——你们见到裴尧去哪儿了吗?”   唐申轻轻摇头,释梵也说:“不清楚,他不是和你一间房间的吗?”   “他半夜尿急,说要去找厕所,出门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傅逸明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似乎是在为裴尧担忧,“你们没有见到他吗,那他去哪儿了……?”   他说完,匆匆说了一声打扰了,就要往屋外走。走了没两步,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头探进门内问:“不好意思,半夜独自在这种地方活动,心里总有点没谱。你们要是方便,能陪我一起去找他吗?”   唐申指尖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垂眼说道:“我行动不便,你邀我同去,遇到危险也无所助益。”   傅逸明将目光投向释梵,释梵也摇头道:“我答应了楚静渊,他不在这期间代他保护唐申。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对啊……楚静渊原本不是和唐申一间房吗?”傅逸明这才注意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怎么是你们两个在一起,楚静渊去哪里了?”   “去收集剧本线索了。”唐申简单回答道,其余的不再多言。   这两个人一个高冷少言,一个固守原则,都不是游说的好对象。傅逸明自讨没趣,不再多说,退出去的同时,慢慢将门带上。   就在门缝合拢到只剩下一个拳头的大小时,缝隙中,一道寒光忽然映月闪过。   释梵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踢开椅子,一拳打向门板。但傅逸明有备而来,又是先发制人,闪躲的动作同样飞快。释梵一拳打在门板上,门板轰的一声向外掀开,却打了个空。   与此同时释梵右肩一阵刺痛,一支麻醉剂扎进他肌肉中,注射器迅速将麻醉的药物泵进他体内。他从右肩开始发麻,麻木感蔓延到手臂、身体,顷刻就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裹进一团厚厚的纱布中,失去知觉,无法控制。   他摔倒在地上。   “这个局面,你们没有料想到吧。”   傅逸明踢开释梵的身体,走进房间内。   释梵倒在门边,竭力回头,但是被麻痹的肌肉已经无力支撑他的动作。他只能看着傅逸明绕过他,一步一步走向唐申。   “你不应该让楚静渊离开你身边的。”傅逸明对唐申说,“释梵是有名的七星玩家,只要在复苏市内稍微打听,就能知道他的操作特色。他擅长沉浸式体验剧情,开解剧本角色的心魔,以度化的方式通关。因此星级虽高,战斗能力却不能与其他高玩相比。”   “如果你是第一次参加五星挑战剧本,就当我免费给你上了一课。星级越高的剧本,选择分歧就越多;不要以为这里不是战争剧本,玩家之间就不会互相残杀。遇到抉择冲突时,背刺队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明明知道自己行动不便,你就不应该离开你最信任的队友。假如楚静渊在这里,我或许还会有所忌惮。可惜了。”   傅逸明说着,拿出一把手术刀,慢慢走到唐申面前。   “我本来也不想与你为敌,奈何有人一定要你离场。放心,我是学医的,切割动脉的手法非常精准,不会让你感到太痛苦的……”   他说着,举起了手术刀。   “如果下次再在剧本中见面,希望你能变得更聪明一点吧!”   听见他这句话,唐申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微妙。   “既然你也知道,只要在复苏市稍一打听就能知道释梵的特点,”唐申说,“那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将楚静渊支开,只留下释梵在这里呢?”   傅逸明握住手术刀的手骤然一僵。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难以动弹。身上不知何时,缠满了密密麻麻的银色丝线。   那些银线几乎无法用肉眼看见,只有逆着月光,才能窥见端倪。它们原本像蛛丝一样遍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中,却随着他踏入房中,悄无声息地缠绕在他身上。   唐申下棋的动作,实际上正牵引那些银丝准确地编结成狩猎的网,将自以为是的入侵者拢入网中,陷为猎物。   身份卡【唐申】的技能,【五更铃】: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身为唐门杀手,暗器使用是必修的基础课程。熟知一切暗器的特性,并且能够娴熟运用它们。   【身娇体软】的限制效果固然极大地削弱了唐申的体力和耐力,令他不能剧烈运动和使出足够的力气,但是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技能使用。更何况,有许多事情需要的并不是体力,而是技巧。   “若我是你背后之人,想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也是将我自己限制住。”唐申淡淡说道,“倒也不在意料之外。”   傅逸明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唐申在回答他最开始的那一句“没有料想到吧”。   唐申伸手在棋盘上一抹,满盘黑白分明的棋子被搅成一团纷乱。   下一刻,傅逸明的视线颠倒,被一大片暗红泼满。他的头颅肢体像被剪刀裁开的纸人,每一道裂口都整齐利落,最终碎成了一地。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唐申没有提醒释梵躲开自己的麻醉针,不是他没有预料到。他是故意让释梵被自己麻醉,免得释梵要阻止他杀死自己啊……!   数秒之后,傅逸明感到自己像脱水而出,复活在原地。缠绕在他身上的丝线已经消失了,但他仍然感觉自己像被缚在网中,浑身僵硬,不敢轻易动弹。   他动了动嘴,声音艰涩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青羽王府剧情中,我曾经使用技能探查过六少爷的关键词:‘南柯无觅,叛国通敌。’”唐申说,“然而青羽王府剧情全程,都没有关于六少爷叛敌一事的暗示。所以,在得知王府中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境之后,我得出结论——六少爷确实叛敌了。只是叛敌的六少爷,不是那个梦中的六少爷,而是经历了兄姊惨死后的、现实中的六少爷。”   “最先让我怀疑你们和六少爷已经处于同一阵营的,是裴尧说的话。他说自己打开了一间属于六少爷的房间,莫名其妙就被告知了真相,最后出现在这里。这一段明显含糊的叙述,使我怀疑在那段时间中他和六少爷发生了什么,于是我让楚静渊带话给释梵,说我已经知道了剧本剩下的剧情,将释梵支开,裴尧果然趁机劫走了小八。”   傅逸明听到这里,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逻辑了:“等等,你又怎么知道,裴尧选择和六少爷合作,一定会去抓小八?”   “因为六少爷一定会设法掳走小八,这是他出现在云天寺的目的。”唐申说,“小八就是青羽王府的八少爷,而且他知道了六少爷叛国的秘密。”   同一个剧本中,前后剧情必然存在一定联系。六少爷梦中只有死者,活人都未曾出现过,因此,在唐申等人半路遇到自称‘小八’的男孩时,唐申就怀疑小八是未曾在王府梦境中出场的八少爷。   “我们半路遇到八少爷时,他身上有锐器伤,但不致命,显然正在被人追捕。结合他所说的,前来探亲兄长却被捉去北疆,大致就能够推断出事情的经过:八少爷不知由何缘故来到北疆找六少爷,或许真如他所说,是单纯来探亲,但是无意中发现了六少爷叛国之事。他带着这个秘密逃到云天寺,六少爷自然要紧密追捕,不让他将秘密传出去。”   “你、裴尧以及何冬堂三人同时进入剧本,又显然相识,是同伴。我、楚静渊、衔月三人是最后抵达云天寺的,在此之前,裴尧可能已经将与六少爷合作之事告知你们,并且说服你们和他一起参与那条支线剧情。”   “裴尧会怎么对你们说呢……他是正义感很强的孩子,六少爷对他说的,一定是自己逼不得已,成为了朝廷与北疆的双面间谍吧?他暂时不能暴露自己双面间谍的身份,所以恳请裴尧帮助他,将八少爷带回他身边。”   “我不确定你们当时的讨论结果,但就现在的情况看来,你和裴尧决定选择与六少爷合作路线,而何冬堂选择了反对。出于同伴情谊,你们三人中无论是谁选择不参与支线,都会为了保护同伴,不将这个秘密泄露给其他玩家。然而在何冬堂拒绝参与支线后,你们就借六少爷之手,将她清出了这个剧本。毕竟她只剩下一条命,在后续探索中起不了什么作用……更何况,你们是好朋友,一次在游戏中的选择分歧,也不会影响你们的友谊,不是吗?”   他说到这里,傅逸明听得目瞪口呆。   能够将剧本的情节剖析得一清二楚,已经堪称可怕,遑论将玩家的心理也把握得精妙到巅毫……   竟然就凭借一句“南柯无觅,叛国通敌”。   这样的玩家,让人怎么能不想除之而后快?!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六少爷想要杀你的?”傅逸明僵硬地问,“我当时听到这个指令也很奇怪,为什么他偏偏不杀别人,一定要杀你?”   唐申道:“因为我们曾经进入过他的梦中。反过来想,也即是他曾经梦见过我们。”   换而言之,六少爷知道他们在青羽王府中做过的每一件事,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大致性格和特长,自然也清楚唐申曾经说出过这句“南柯无觅,叛国通敌”的判词。唐申是除了八少爷之外知道他叛国的人,稳妥起见,他当然会想将唐申也解决掉。   正是从这一点出发逆推,唐申能够很轻易地猜到裴尧和傅逸明二人可能做出的举动,并且故意将楚静渊支走,以自己为饵伏杀傅逸明。   听到这里,傅逸明已经一身冷汗涔涔。   “当然,我最大的优势,也不过是提前获得了一句判词而已。”唐申最后说,“这些推理,大部分都是只要各位认真动动脑子,就能想到的事情。”   傅逸明:“……”   他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和唐申玩的,根本不是同一个剧本。   唐申简直就像是一个手拿剧透横行天下的人形外挂,看着不声不响,实际上只需要一眼,就足以将一切看穿。无论是剧情还是人心,在他眼中,都透明得索然无味。   真是令人心底发毛。   “你固然很聪明,可惜还是有一点硬伤。”傅逸明撑着地面,慢慢爬起来,手术刀再次握在手中,“那就是,你的技能是有限的……我还有两条命,和行动不便的你相比,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他躬身发力,朝唐申冲过去,手中的手术刀瞄准了唐申的颈侧。   他说的没错。唐申三个技能,其中只有一个是有攻击效果的,现在正在冷却当中。两人一定要打起来的话,身带负面效果的唐申,很可能会处于下风!   可他还没来得及向前一步,一股剧痛,忽然撕裂了他的身体。   一道赤红色的刀刃由上至下,精确地将他从中间劈成两半。   傅逸明一分为二的身体扑通一声,摔散在地上,左右两半中间摔出一道小臂宽的裂隙。鲜血扑地,蔓延到唐申脚下,终究没能沾染到他鞋尖。   “不好意思,沉迷于欺负小孩,耽误了点时间。”站在他身后的楚静渊甩掉刀刃上的血,有些心虚地看了唐申一眼,很快又理直气壮叉腰说道,“不过现在看来,我到的刚刚好嘛。” 第202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十九   来得恰到好处的人,不仅仅是楚静渊。在他身后,不见寒、苍行衣、慧闲和八少爷,人都到齐了。   不见寒在客堂里拒绝帮助八少爷之后,气氛曾经一度陷入尴尬。好在楚静渊适时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提议说不管如何,总得先把北疆大巫的问题解决了,能够和对方当面对峙更好。说到这个问题,就顺带向他们简单说明了唐申对剧情的一些猜测,以及正在实行中的钓鱼计划。   虽然慧闲也犹豫过,说女众不宜进入男寮,但是在紧急的事态面前,终究事从权宜。   当他们赶到男寮时,释梵已经被麻醉药放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傅逸明拿着手术刀,正要对唐申辣手摧花。楚静渊这哪忍得了,上去就把他一刀两断,用实力证明了什么叫做美人只配强者拥有。   然而这才只是傅逸明的第二张身份卡而已。他被切断的尸体缓缓拼合成整体,随着第二张身份卡失效,他终于只剩下本体可以继续通关了。   面对一群人虎视眈眈的围观,傅逸明缓缓举起了双手:“……我认输了。我退出剧本。”   他话刚刚说完,正闭上双眼,一副准备离开剧本的样子。   忽然之间,他浑身抽搐起来,像得了失心疯,嘴里呜呜地说着不知道什么语言,口中溢出了白沫。他皮肤表面上浮现出紫黑色咒文,双手动作僵硬地抬起,紧紧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什么情况?!”   楚静渊上前一步用力拽着他的胳膊想让他松手,然而即使硬生生将他胳膊拽断,也没能阻止他把自己掐死。   苍行衣见状当机立断,拿出他那把名为“自戕者”的尖刀,用力刺在傅逸明的右臂上。自戕者的诅咒生效,傅逸明立刻被判定死亡,身体瘫软在地,紫黑色的咒文也变得黯淡。   这一刀他没有浪费,在刺穿傅逸明身体的同时使用了【相思】技能,以傅逸明的血肉换取对释梵的治愈。麻醉效果消退,释梵很快恢复意识,面带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中了北疆巫术,小心!施咒者就在附近!”慧闲喊道。   听见“巫术”二字,释梵反应不可谓不快。他立刻嘴唇翕动,默念心经,少顷,一道金光像一口大钟一样形成屏障,将众人笼罩其中。   超自然的力量被流转着梵文的金光罩隔绝,傅逸明尸体上的咒文像被洗涤过一番,消失殆尽。而后一阵阴冷的大风刮过,不知何时,男寮客房前的庭院中竟然出现了一道身影,孤零零地站在深秋的枯木下。   那人身影嶙峋,像一握被拥簇在裘衣里的枯木,又好似一只瘦长的厉鬼。烈风将他的斗篷展开,宽阔又单薄,令人想到一张破碎的招魂幡,在夜幕下摇摇欲坠。   三年时间和边陲的风霜,已经将青羽王府里那个文质温润的少年,完全锉磨成了另一个人。   六少爷拨开被狂风吹乱的白发,温柔地对八少爷说:“小八,跟我回去吧。”   “不,我不要。”八少爷握紧了手中的将印戒指,将其藏到身后,“大哥从小就教导我,不能做不忠不义的事情。现在大哥不在了,那青羽王府的忠义大梁,就由我来扛!”   显然这种争执,也在六少爷的意料之中,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愠色,只是彬彬有礼地对玩家们说:“小孩子不懂事,让各位见笑了。我与诸位在梦中似有一面之缘,诸位既然知我家事坎坷,还请勿要插手青羽王府的家事。”   “慢着,我觉得这事说不过去吧。”楚静渊沉着脸上前两步,走到众人最前面,“当你觉得我家申哥儿对你有威胁时,就派人来刺杀他;现在没能达成目的,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有这么好的事?”   六少爷道:“那你想如何?”   “当然是……”楚静渊抬起唐刀,冲向他,“打一场再说!”   龙牙刀划破夜色,在阴气沉郁的空气中迸出火花。楚静渊二话不说,一刀斩向六少爷,扬起的刀风将树下的黑影撕得粉碎!   然而下一瞬间,六少爷的身影出现在屋檐上,屈膝半蹲,白发倾洒。他手掌按在屋脊上,垂目喃喃念诵着语调怪异的咒文,一道道紫黑色的咒文在瓦片上浮现,随后潜入屋檐之下的宝殿中。   一阵地动山摇,佛殿檐下簌簌落灰,尔后一尊金身大佛顶破红瓦檐顶,巨大的手掌托起六少爷,跳上屋檐。金刚怒目,面涂咒文,看起来竟然更像一尊恶鬼巨像。   和佛陀巨像相比,楚静渊显得渺小无比,高度仅到其膝盖。当巨像一掌握向他的时候,他信手向头顶上空扬刀一抡,挥出一道日轮般的灿影。锋锐的日轮势如破竹,将佛陀五指凌空斩断,五块巨石轰然砸向他身边四周!   浓重的烟尘扬起,将眼前的巨像掩蔽。   与此同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回头一看,顿时眦目欲裂——金光罩的时限已到,梵文破裂成一片碎金,再也无力阻挡咒文的侵袭。已经变成尸体的傅逸明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紫黑色的咒文凝成一股,脱离尸体,朝离他最近的唐申袭去!   “申哥儿!!!”   距离太远,已来不及驰援。   千钧一发之际,不见寒冲上前去,挡在唐申面前。   他撕开一个香囊,伸手一挥,香囊中碾磨成粉末的香料顿时像一蓬烟尘,朝傅逸明的尸体当面扑去。   这个香囊是之前苍行衣从住持那里拿来的,据说有辟邪防咒的效果。此刻不管是真是假,死马当作活马医,直接朝傅逸明脸上泼了过去。   好在住持德高望重,经过他开光加持的香囊,效果当真不可小觑。那些紫黑色的咒文在被香料粉末沾染之后,纷纷褪色消失,连同重新站起来的尸体也倒回了地上。   另一边的楚静渊,正身在不容任何闪失的激战中,对唐申的一霎分神,足以成为致命的疏漏。金刚铁拳砸下,他本能反应地架刀一挡,然而动作终究仓促,被一连击退数米。   此时一枚棺材钉出现在苍行衣手中,他把棺材钉向楚静渊用力掷去:“用这个!”   楚静渊当即会意,横刀一抽,刀身横面打在棺材钉上。他一举将棺材钉击飞,嗵一声闷响,砸在佛像身上,以钉口为中心,将佛像打出蛛网一般的裂痕。   名为“挽留”的棺材钉上涌动着可怕的邪异力量,两相抗衡,竟然生生压退了佛像上的咒文,将小半金色的佛身浸染成纯黑,令它动作都滞缓起来。   楚静渊旋即提身一跃,踏在棺材钉上,反身一跃跳上佛像臂弯中,硬是将六少爷掀下来。   苍行衣:“……”   他的意思是让楚静渊用棺材钉去钉六少爷。   这默契真是绝了!   不管怎样,楚静渊终于擒住了这个剧本的最强反派,趁其凌空仓促之时,将他一脚踢向地上!   咚——   一声令人胸腹幻痛的闷响,六少爷重重砸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一刀将六少爷的肩膀刺透,钉在地上,楚静渊顾不上多揍他两拳泄愤,转身就奔向了唐申。在另外几人看基佬的怪异注视中,他上下打量唐申有没有受伤,甚至夸张地想要捧起唐申的手,关切问道:“你有没有被伤到,会不会有哪里疼?疼的话我给你——”   话说到一半,“亲亲”两个字卡在喉咙里。   他尴尬地哽住片刻,才又讷讷说:“我给你……吹吹?”   唐申:“……”   楚静渊:“唉。你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儿,我怎么跟你爹交代啊!”   唐申无语道:“你入戏太深了。”   另一边,失去大巫咒术控制的佛像轰然倒地,砸断数棵枯木,也压到了一片院墙。苍行衣带着不见寒去爬佛像回收他的道具,而释梵和慧闲则带着八少爷,走到六少爷面前。   自他长成青年,确实消瘦了很多。脸颊苍白毫无血色,眉宇间氤氲着久年的病郁。他仰面倒在地上,雪白的脸上、长发上甚至眉睫上,都沾着赤红的血,色彩触目惊心。   八少爷低下头,看着他。   曾几何时,面前的青年是王府中最疏离遥远、最高高在上的人。这人自幼就被层层堆砌的赞美装饰得琳琅华贵,以其天资聪颖簇拥在无数的荣耀、加爵与赏赐中,令他甚至不敢直视。   此刻神游中,他才恍然察觉到,原来他曾经又敬又畏的人,竟然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像一块布满裂纹的琉璃佩,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他不由得问道:“王府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信弃义?”   六少爷闻言,咳着血笑了两声:“我不曾亏欠王府任何。”   “青羽王府满门忠烈,家风浩浩正气,出你一个乱臣贼子,便被败得一干二净。”八少爷越说,情绪越激动,“你还说没有亏欠,你可曾想过,将来到九泉之下,你要怎么和哥哥姐姐们交代?!”   听到他这句话,六少爷仿佛觉得十分荒唐,放声大笑起来。龙牙刀尚在,剧烈的笑将他的伤口撕裂得更加厉害,将衣衫浸湿浸透。   他终于笑够了,一边喘息,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小少爷,你知道你四姐是怎么死的么?” 第203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二十   “你四姐死的那天,我就在一旁看着,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   “大哥含冤,是因为朝廷需要一个人为战事失利顶罪;三姐自缢,是因为皇室无能却不舍得嫁出宝贝公主;五哥身死,是因为他们想要压住不利的风声。你四姐想要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却瞒着我不说,上殿之后刺杀皇帝,被御前侍卫当场拿下,依律廷杖打死。”   “你知道那是什么场景吗?满朝文武百官面前,一个心智稚龄的失怙少女,竟然被活活打死!血从大殿上一直流到台阶底下,刑棍上挂满了碎肉和血。但是我必须看着,一直看着,眼睁睁看着她从惨叫,被打到血肉模糊,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最后下半身被完全打断,和上半身分开!”   “但是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六少爷说到这里,停下来,剧烈地喘息片刻。   “我在想,”他喃喃说,“你四姐最喜欢最重视的,就是你们这几个兄弟姐妹。大哥三姐五哥都没了,我得想办法,替她保住剩下的几个才行啊。”   “妄图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一旦坐实,青羽王府就是族灭,一个都逃不掉。我看着我心爱的姑娘被打死,却什么都不能做,我还得面色平静,跪下来求狗皇帝,说她是失心疯,把她跟青羽王府撇清关系……你知道我说这些话时,是什么心情吗?!”   “为了把王府从这件事中摘出去,我磕了多少头,陪着笑脸疏通了多少关系?我说过多少违心的话,做了多少我自己都恨之入骨的事情,才让你们今天好端端站在这里,不用连喘气都提心吊胆?”   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大起来,哽咽嘶哑,甚至有几分歇斯底里。   “我曾经献策御边,为国计民生呕心沥血,我对得起这个朝廷,对得起华朝治下的黎明百姓!我也曾经苦读中举,治世时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乱世中试挽狂澜,力保府中子弟性命无恙,我对得起青羽王府!”   “我这半生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四姑娘。”   “我没能给心爱的姑娘一个盛世生平,没能保全她的兄姊亲人,也没能在她危难之际倾身相护……”   “既然朝廷腐朽,世道虎狼横行,非要让无辜之人承苦受难;那我凭什么不能将它清扫一空,还自己一个迟来的太平?!”   八少爷闻言,有些迟疑了。   【六少爷的自白声泪俱下,字字泣血,不禁令人动容。世事坎坷,他也只是这场洪流中,无力抵挡的一粒微尘。】   【然而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他一念之差,选择了背信弃义的歧途。这种在暗中操纵两国的军队,想要谋图故主江山、横扫两国成为新王朝霸主的事情,岂是能这么轻易办成的?】   【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众人虽然很同情他的遭遇,但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个作恶多端的大反派绑起来,上交给国家。】   不见寒从佛像的废墟中把棺材钉撬出来,递给苍行衣:“我真是听不下去了。”   苍行衣说:“怎么?”   “按照这个剧情走向,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不是应该跟着八少爷,把六少爷打包好一个东风速递送到皇宫门口?”不见寒说,“然后呢?六少爷因为叛国被处死,八少爷和玩家捉拿罪人有功得赏,剧本结束?朝廷还在P事没有,边疆战战和和没完没了,争取将青羽王府家的惨剧普及到千家万户?”   “这结局玩家能接受得了吗,能受这个憋屈吗?反正我不行。要是我就这么把剧本通关走人了,我每次复盘回忆起来心理都得憋得慌,不停地想:我靠好惨啊,怎么能这么惨,我当时怎么就没做点什么呢?”   苍行衣觉得有意思了:“那你想做点什么?”   不见寒托腮沉思:“等等,我思考片刻啊。”   【虽然不见寒十分不忿,然而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他很快就会想明白,恶因造就恶果,乱世注定是一场悲剧,谁也无法从中逃脱。】   没过多久,不见寒一拳锤在自己掌心,面色平静道:“咱们去炸皇宫吧!”   【嗯???】   “我赞成!这事带我一个!”   远处的楚静渊伸手,朝他们这边挥了挥,大喊道。   不见寒从八少爷手里拿走了那枚可以调动北疆军队的信印,走到六少爷面前,说:“我不知道苟且偷安和彻底陷入混战的乱世相比,究竟哪个更好,可这个朝廷做过的烂事,我已经烦够了。我只是想出一口恶气,并不是因为支持你的所作所为才决定做这件事。”   “不过,你会在这一切发生之后,竭尽你所能,以最小的伤亡代价将国土统一,并如你所说的那样,全力去改变颓势吗?”   六少爷似乎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说出这样的话,侧脸怔怔地看着不见寒。   不见寒松手,信印掉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六少爷脸颊边。   “你曾经在朝中当官对吧,”不见寒说,“那么想必你对怎么去皇宫,皇宫内部的结构,以及朝中的官员都非常熟悉。接下来麻烦你,把这些都详尽地告诉我们。”   “咱们去干点反派该干的事儿。”   【等等,快住手啊!剧本根本就没有这种展开!!!】   在此之后,六少爷被从地上拉起来去处理伤口,包扎完毕和八少爷、不见寒、苍行衣、楚静渊以及唐申五人一起,坐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释梵就和慧闲留在云天寺中,帮忙修缮在战斗中被打坏的建筑。   马车辘辘,窗外的景色飞速穿梭,很快就到达了京城。   他们并没有直接去皇宫,而是先去了一趟京城中二少爷的府邸,将八少爷送回家中。   适逢二少爷宅中正在宴饮,宾客座无虚席。席上佳肴前陈,杯盏琳琅,而台前正在唱一出皮影戏。   【诸位且看:这一出正是——他乡客夜访云天寺,六少爷穷追告密人。七姑娘救弟葬火海,八少爷逃出鬼门关!】   不见寒一听,那旁白声音竟然和他们在云天寺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再仔细瞧画面上的皮影,穿着红旗袍的女人,一身校服的少年,一红一蓝两名古装男子,还有一个捻着佛珠的皈依居士。   好家伙,不见寒当场直呼好家伙。难怪云天寺这段剧情莫名其妙出现了旁白,他们在云天寺里打得死去活来,感情只是人家幕前的一出好戏啊!   此时二少爷已经瞧见,八少爷带着玩家四人以及一个罗帷遮面的神秘青年走进宴会庭院中,热情地迎上来:“八弟,你此番辛苦了。揭穿叛国之人的阴谋,实乃救国之功啊!待二哥加官进爵,在朝中说一不二之时,定为大哥他们平反!各位贵客也是相助有功,必然少不了赏赐。”   八少爷只是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嘴角一瘪,不敢说话。   “我道八弟小小年纪,怎能独身一人来到北疆,又怎会知道去刻意探看这些事情。”那个神秘青年摘下了罗帷,一头白发从肩上倾泻下来,“二哥,别来无恙啊。”   二少爷看着六少爷的面容,笑脸骤然僵住。震惊,惶恐,不敢置信,丰富精彩的表情轮番出现在他脸上,他惊恐道:“这不可能!”   六少爷道:“二哥是没想过,我还能活着站在你面前么?”   “这不可能,剧本不是这样展开的!”二少爷惊慌失措,嘴中喃喃念叨着一些奇怪的话语,“明明应该是……八弟躲进云天寺,你想将他逼出来于是放火烧山,失手将寺庙中的七妹烧死。八弟由此坚定将你罪行揭露的决心,在一些外乡人的帮助下逃离云天寺,将你叛国的证据送入京城……”   “最后朝廷遣使将你处刑,皇上将一碗肉汤赐到我府邸上。我将肉汤一饮而尽才看见碗底你常佩的戒指,即便如此也面不改色。八弟得知原来六弟之死是我的谋划,对我恨之入骨却仍然无法刀剑相向,最终用大哥送他的匕首自尽,而我高官厚禄,一举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明明故事的结局,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啊?!”   不见寒转头对苍行衣说:“这个剧本的原作者究竟是谁,真就一点儿阳间事儿都不干是吧。”   “凭什么你就这么好运?”二少爷心态崩溃,失态地冲六少爷喊,“在你来之前,我才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大家都向着我,你一来,全都变了!出生也好,读书也好,入朝为官也好,明明都是我先的!你都已经造反了啊,怎么还有人肯帮你?我兢兢业业做臣子做牛马,为什么就没有你这样的好运?!”   “……神经病吧。”   楚静渊一个手刀把二少爷打晕,问六少爷:“这人你打算怎么办啊?”   “送到云天寺软禁起来,让七妹照顾他余生吧。”六少爷叹息一声,无奈苦笑道,“他是四姑娘的亲生哥哥,我还能杀了他不成?”   解决完王府家事,将八少爷留在家中,一群人浩浩荡荡杀向皇宫。路上固然有禁军和侍卫阻拦,但是在堪比开路机的楚静渊刀下,普通人毫无阻拦之力,全程摧枯拉朽。   他们根据六少爷提供的信息,一路直逼中宫。彼时皇帝正在寻欢作乐,大肆宴饮,一派歌舞升平大朝的气象。被人踹开宫门完全猝不及防,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被打晕捆好,整整齐齐码在墙角。   “现在问题来了。”不见寒说,“我之前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所以根本没有准备火药啊。”   六少爷说:“宫中府库有备一些佳节烟火,不知道数量是否足够。”   他们于是又去撬开了府库,把烟花爆竹都搬出来堆进宫殿中。为了确保威力够大,不见寒还去膳房拖了几袋面粉,将粉末泼进宫殿中,充满整个宫殿空间。   安全起见,他们撤出宫殿,去到宫城墙上。不见寒点燃了只剩下一个蜡烛头的尸油蜡烛,召唤出恶魔小雪。   “小哥哥,你找我又有什么事呀?”异形的恶魔小雪朝他咯咯笑,“今天准备许愿了吗?”   不见寒:“帮我个忙。看见那边那座房子了吗,就是最大的那一座,你进去,然后把门反锁上,然后点火。”   小雪笑容来不及消失就僵硬在了脸上。   不见寒:“动作快点,在蜡烛熄灭之前你没有完成这件事,那就算你没有履行契约,我也不会给你支付代价的。”   小雪含恨看了他一眼,然后气鼓鼓地走了。   数十秒之后,伴随着一声足以让整座京城震动的巨响,皇宫爆炸了。   不见寒吹灭蜡烛:“好了,我爽了。”   他身边的几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   恶魔竟在我身边。   紧随滚滚浓烟的冒出,无数璀璨的烟火在天空中绽放,灿烂绚美,昭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   在这一天之后,这个江山或许会陷入不可预知的动荡,又或许会在混乱之后重归一统,再次盛世升平然后再度陷入腐朽与战乱。   然而这些都是这个世界自己的事情,与站在这里的玩家无关。   对他们来说,故事已经告一段落,谢幕的烟火也很漂亮,仅此而已。   “对了,有件事我还没跟你道谢。”楚静渊忽然转头对不见寒说,“之前你救了申哥儿一次,这事我欠你个人情……你有纸和笔吗?”   “有啊。”不见寒拿出空白的故事本和向死笔。   楚静渊接过纸笔,刷刷写下两行字,然后递还给不见寒:“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后面还有住址。出本记得加我好友啊,以后你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我帮忙。”   不见寒也觉得挺好:“我会记得的。有机会再一起下本?”   “哈哈哈,好啊!这是我通关过的比较好玩的结局了,你是个有意思的人。”楚静渊朝他挥挥手,“那我先撤了,有缘再见!”   说完,他就和唐申一起退出了剧本。   不见寒笑了笑,将纸笔收起来,也和苍行衣一起离开。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检测到当前剧本情节完成度达标。恭喜玩家不见寒成功通关五星挑战剧本《同归》。】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通关奖励已结算完毕。】   【由于玩家在通关剧情的过程中,对剧本造成破坏,导致剧本产生一定程度的崩坏,将会按比例扣除通关奖励。奖励物品已发送至玩家背包,请及时查收。】   【欢迎回到复苏市。】 第204章 幕间八·溺梦·一   【获得游戏币x8000。】   【获得道具:叛者的密信X1。物品描述:一封深紫色的信笺,用毒草的汁液封口。当你撕开这封密信时,将会得到一位受过你帮助之人的报恩。】   “破坏剧本的惩罚果然很严重啊。”不见寒坐在茶台边上,捧着玻璃杯摇动,杯子里的奶茶晃来晃去,“通关一个五星剧本,收获的游戏币竟然还没有四星剧本多,甚至奖励物品也只掉落了一个。你那边呢?”   “差不多吧。扣这么多,应该不止是破坏剧本的惩罚,还有杀死玩家的惩罚。”苍行衣说,“我也只收到了一个奖励物品,三姑娘那把金色的小剪刀。”   不见寒:“……噗。”   剧本结束之后,不见寒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去复盘,而是和苍行衣一起,坐在茶台边喝点东西聊聊天。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和苍行衣闲谈。   和苍行衣说话的时候,他偶尔会紧张自己有没有说错话,给苍行衣留下自己幼稚狂妄的印象。但是更多的时候,他觉得很开心。能和一个跟自己如此合拍的人坐在一起,交换彼此对事物相似或者不同的看法,偶尔发出“原来这么想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感慨,这件事让他体验了前所未有的惊喜和满足。   通关之后惯例会谈及和剧本相关的问题,他们很快分析出,这次通关的《同归》作为五星剧本,难度主要在于参透前两层情节之间的联系。   第一层的青羽王府情节其实是一场梦境,这并不算难猜。这个剧本真正给玩家设下的陷阱,在于第二层云天寺情节的boss六少爷,是第一层情节中梦的主人。他梦见过所有玩家,因此对玩家的能力、行动习惯非常了解,形势可以说是敌暗我明,对玩家非常不利。   但是万万没想到,进入剧本的玩家里,有一个唐申。   他用【洞察】预判了六少爷的行动,六少爷因梦预判到唐申预判了他的行动,却没有想到唐申已经预判了他预判到唐申预判了他的行动。这场大预言家之间的终极对决最终以六少爷的一线之差告终,由此整个剧本都被轻松解决。   不见寒:“我悟了。”   苍行衣:“你又悟什么了?”   不见寒:“套娃强者更容易取胜。我参透这个无趣世间了。”   苍行衣低头闷笑,一边笑一边表示赞同:“确实,你已经掌握了世间的精髓。”   “实话实说,下过这么多次剧本,这还是我第一次直接劈掉主线,按照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布置结局……果然,损失也很惨重。”不见寒叹了口气,隔着玻璃杯镀彩斑斓的折射偷窥苍行衣,“我以为你会对我很失望。”   苍行衣:“嗯?此话怎讲。”   “作为一个玩家,为了自己开心就胡乱操作,一番辛苦却损失掉了大半奖励,总觉得自己挺败家的。明明前半段开局进展挺不错。”不见寒对着手里的奶茶笑了笑,感觉气氛有些微尴尬,“作为一个创作者,如果将剧本当做一个完整的故事去看待,我做的事情,就像在剧情设定完整、逻辑清晰见底的情况下,突然来了个陨石遁……一个半路腰斩,直接把剧情崩掉,好像还……挺不尊重这个故事的。”   “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被用心叙述和塑造的故事,也尊重故事的原有逻辑和完整性。我这样做,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浮躁,太浅薄了啊?”   苍行衣说:“那你觉得故事的原结局,你可以接受么?”   “也不是不能接受……”不见寒心不在焉地转动杯子,“就是结束之后,会觉得很郁闷。”   “其实你最后的选择,算是在我意料之中吧。”苍行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虽然说我们是以玩家身份进入剧本,但事实上,在进入剧本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是单纯的观众了。我们参与到剧情中,所做所为都将影响剧情的走向,我们已经是这个故事实际上的演绎者了。”   不见寒:“嗯。但是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   “你在忐忑,是因为你已经意识到自己在主导故事的走向,改变了故事的结局,并且不知道我对你改变之后的结局有什么看法,是吗?”苍行衣轻笑,“把我当成你的读者了呀。在向我求评论吗?”   不见寒:“……!”   这一瞬间,不见寒差一点就放下杯子落荒而逃,想逃回楼上钻进画室里把自己反锁起来。   他感觉自己忽然像回到了学生时代。蒙着眼瞎做了一份课堂小测,甚至在卷面上放任自己的喜好涂满了不知所谓的涂鸦。将试卷上交之后,才得知这份小测竟然会直接影响到自己的期末考试成绩。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令人绝望的是阅卷人居然是自己最喜爱且尊敬的老师。   “呃,你就当是这样吧!你要是觉得这样做不好的话,我……”难得不见寒说话竟然磕绊起来,他言辞仓促,试图糊弄过去,“我以后再也不会……唉,至少多考虑一分钟后果,再决定要不要炸剧本吧。”   苍行衣笑起来:“你记得我说过尊重故事的原有逻辑,却不记得我也说过,不要被其他人的眼光动摇自己创作的意志了吗?”   不见寒呆了呆:“啊,我记得。”   ——但他是苍行衣啊。   他和其他任何一个看过自己作品的人,都不一样。   “文无定法,每个人偏好的创作风格不一样,对题材的选择、对表现方式的倾向,也截然不同。”苍行衣说,“我早就知道,你喜欢绚烂而且极端的、张扬激烈的东西,反感无可奈何的事,也讨厌令人意难平的结局。即使拼到两败俱伤,也不向任何自己不能接受的事情妥协——倒不如说,这才是我熟悉的,不见寒的风格。”   说到这里,苍行衣举起手中的杯子,轻轻晃了晃:“现在我不关心故事的原结局。我只看见了你带给我的故事,而这结局同样痛快精彩,我很喜欢。”   他说罢,用杯沿在不见寒的杯子上同样的位置轻轻一碰。彩色玻璃交撞,发出悦耳的脆响。   “干杯。为了创作自由。” 第205章 幕间八·溺梦·二   不见寒和他碰杯,一口气将剩下的奶茶闷完,最后苦笑着说:“假如有一天我画出了精彩绝伦的故事,必须得感谢你的提点。但是同样的,如果有一天,我再也没有办法创作出好故事,那肯定是被你惯坏了。”   “那我可罪过大了,让全人类失去了欣赏你世界瑰宝级的作品的机会。”苍行衣开玩笑似地说道,玻璃杯又在不见寒杯沿上轻轻一碰,“但是,一想到这么绝妙的作品只有我有幸观瞻,我怎么又觉得特别开心呢?”   “会说话你就出本书啊,哪家店不卖你的书我绝对不进门。”不见寒笑骂了一句,“好啦,我先回屋里去拿本子下来,把我们刚才复盘的东西都记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扶着茶台站起来。   在身体站直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剧烈的眩晕,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短短片刻,他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一片沼泽,又或者无边无际的深海,被剥夺了所有的感知,唯有零星意识还能够活动。   头好晕……   我发生什么了?   是不是复活的后遗症?   ……苍行衣呢?他没事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破碎的意识才渐渐重新组织回一个整体,勉强能够重新进行有逻辑的思考。眼前的斑驳扭曲的黑暗逐渐消退,视线逐渐恢复。   苍行衣扶着他的手臂,关切问他:“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啊……”   不见寒茫然,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   难道刚才是错觉?还是起身动作太快了,血液循环没跟上,导致大脑供氧不足?   他看向苍行衣,莫名产生出一种违和感。仿佛他此刻是一种抽离的姿态,苍行衣明明近在咫尺,他却觉得苍行衣离他似乎很远。   “没事……”不见寒迟疑了片刻,然后说道,“我头有点晕,可能是低血糖吧?”   “那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上去?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不见寒笑着摇摇头:“哈哈,不用了。哪有这么夸张?我在画室里放了零食的,上去拿东西的时候顺路拿一块巧克力吃就好了。”   “好。”苍行衣说,“不舒服就喊我,别太勉强自己。”   不见寒点头答应,扶着护栏上了二楼。   他心不在焉地走到自己的画室门前,推门进去,随手在桌上摸索了两下,寻找自己放在桌子角落的巧克力。一伸手,猝不及防摸到了一只热乎乎、软绵绵的手。   “啊!”   不见寒吓了一跳,猛一转头,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坐在桌子后面晃腿。他长着一对小巧的犄角,高脚凳子后还拖着一条爬行类动物的尾巴,在左右轻轻摇晃。假如透过眼镜片仔细观察,能够看到他的双眼十分奇异,虹膜是灿金色,瞳孔像兽类一样狭长。   小男孩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正抬头向看不见寒:“请问您要找些什么呢?”   “你是谁啊,”不见寒一脸困惑,“为什么会在我的画室里?”   “我是您的图书馆管理员十三月,您不记得我了吗?”自称是十三月的小男孩反问道,他朝不见寒笑,露出可爱的虎牙。   “图书馆,等等,这里不是……”   不见寒刚想说“这里不是我的画室吗”,一抬头,却看见周围环绕着无数高大的原木书架。   每一排书架上,都满满当当地排着彩色的书脊,像一群彩色蘑菇挨挤在一起,饱满崭新。   “我走错了,这里是书房?”   他不禁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和判断。   “不应该啊,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我对二楼已经很熟悉了,画室的方向即使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等等,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家里啊?”   十三月笑眯眯地说:“我是您的图书管理员呀。您看,您有这么多的书,假如没有我帮您整理记录的话,您要怎样才能找到每一句话和每一张图片准确的位置呢?”   他的说法有理有据,不见寒一时竟然觉得还蛮有道理。   “有意思。也就是说,你熟悉这里的每一本书,随便我说出什么内容,都能准确地查找到它的位置是吗?”不见寒饶有兴致地问。   十三月啪地合上了手里的书,自信满满:“当然!您今天想要翻开故事的哪一页呢?”   有趣,真是有趣。   不见寒双手环抱在胸前,陷入了思考。   假如我现在随口编造一个词语,或者说出本不存在的一页,他也能够定位出来吗?如果可以,会是什么样的内容呢?   想到这里,不见寒充满恶趣味地临场瞎编了一个词:“那么,请为我翻到‘梦境的乐园’这一章节吧。”   “好的~为您翻到章节‘第五纪元·梦境的乐园’。”十三月捧着书本,信手一翻。   泛黄的纸页快速掀动,上面令人无法识别的花体文字像被注入了生命力一样,跳起舞来。   伴随的纸页的掀动,书架也挪动起来,它们忽然组合在一起开始旋转,就好像它们是十三月手中那本书的放大版。每一座书架明明有着两掌宽的厚度,旋转时却像一张薄薄的平面。无数被蕴含在其中的内容,包括故事、设定、对剧情的阐释和感慨从中浮现,一闪而过,最终重叠在一起,停留在被指定的那一页,并变成了一扇闪光的门扉。   那扇门对不见寒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即使只是站在门前看着,一股安全感、归属感,就从心底油然而生。仿佛他原本就属于那里,那是他该去的地方。从那扇门后离开,只是他生命中一个短暂的失误而已。   “欢迎您回家,”十三月对他笑,从书桌后跳下来,牵着他的手,跑向那扇不知通向何处的大门,“大家都等您很久啦!”   不见寒被他牵着,跑进门中,一股香甜奇异的空气顿时扑面而来。他一眨眼,十三月和书屋已经消失,他出现在了熙熙攘攘的奇幻集市街头。   他左顾右盼,街上有好多的人,正在享受节日庆典。   头顶上灯火通明,一串串灯笼像夜空中的珠链——那些灯笼都是用长刺的白贝壳做成的笼子,里面装满了发光的海星。道路两边的街摊顶上铺着蓝色织银的水母纱,末端旋转垂落,风一吹,就像透明的羽毛一样在半空中游弋。   着装奇怪的生物穿梭在飞扬游荡的纱幕之间,他们有的头上长有猫耳,有的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有的甚至与蔓藤共生,任由藤蔓编制自己半个身体并在肩头开花。   像不见寒这样外形标准的人类,竟然只是少数。但其他人都没有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只是在他将目光投去时,朝他露出热情友好的微笑。   “这里就是……”不见寒有些迟疑,但是直觉告诉他,他没有猜错,“‘梦境的乐园’?” 第206章 幕间八·溺梦·三   风轻轻一吹,那股奇异的香甜味就变得更加浓郁了。不见寒穿过人群,循着甜味找过去,在街边找到了一家装修可爱的糖果店。   糖果店的名字叫“蜂蜜与布丁花”,店主是一个身高不到不见寒腰际的小女孩,戴着蓓蕾帽,泡泡裙上别着四叶草的花饰。她坐在一个透明浮空的气球上,哼着歌,抓着一根比她手臂还粗的木棍,在瓦罐中搅拌冒泡的糖浆。   集市上香甜的气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不见寒在她的店铺前面停留了一会儿,她很快察觉到他的光顾,抬起头朝他开心地笑:“您回来啦!要尝尝四叶草发明的新品吗?”   “可以吗?”不见寒看着店铺中展示的琳琅满目的糖果,其中有许多他见都没见过的品种,竟然有些心动,“呃等等,抱歉,我身上可能没有这里的通行货币……”   他还没说完,名叫四叶草的小姑娘忽然笑起来:“您又在说笑话啦!从冰箱里拿取东西的时候,您会研究怎样跟冰箱建立流通的货币体系吗?如果您不会的话,我又为什么要收您的钱呢?”   “这……好像……”   不见寒竟然觉得她这逻辑见鬼的有点道理。   “您刚刚不是还在担心自己低血糖吗?给您糖吃,就不会难受啦~”四叶草从身边的花盆里摘下一朵紫花苜蓿,将两头掐断,抽出中间白色的草茎。这样草茎就在她手中变成了一根浅紫色的吸管,她用一头在糖罐里沾了沾,黏上一小团透明溢彩的糖浆,递给不见寒。   “试试看吧?”   不见寒接过这根苜蓿管,对着没沾糖浆的那头轻轻一吹,一个表面上流转着彩虹光的透明糖泡泡被吹了起来。糖泡泡很快脱离吸管,在半空中冷却凝固之后缓缓下降,落在不见寒掌心里。他试探着咬了一口,外层是彩色的脆糖壳,里面则是入口即化、又甜又软的空气。   “怎么样,味道好吗?”四叶草两只小手握拳,充满期待地看着不见寒,双眼闪闪发光。   “真的很好吃……是我吃过的最特别的糖果了!”不见寒赞叹道。   “对吧对吧,我研究了很久才做出来的!”四叶草一阵雀跃。   她从她的气球上跳下来,跑进店里,拿出来一个圆形的玻璃罐。这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十来个上蹿下跳的果味橡皮糖,跳来跳去,发出“啪啪”的声音,撞得罐子摇摇晃晃。   “那您要试试这个吗,这个也很好玩哦?”四叶草举高手里的罐子,“这个是会逃跑的水果橡皮糖,吃的时候首先要用牙齿叼住尖的那个角,然后坐在旁边那张椅子上……”   她说着,指了指糖果店角落里,那个看起来像在浑天仪中间安了一张椅子的装置。   “坐在椅子上不停旋转,通过离心力把糖果甩晕,它就没办法逃跑,只能乖乖被吃掉啦!”   不见寒:“……我觉得在糖果被甩晕之前,我自己会先晕倒耶!”   四叶草像是才留意到这个问题,恍然大悟,敲敲自己的脑袋,并朝不见寒吐了一下舌头。   不见寒接过四叶草手里的糖果罐子,帮她放回糖架上。与此同时,听见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提到了他:“‘那位’真的回来了吗?星星守墓人没有骗我吧……”   紧接着,糖果店门口的纱帘被一把掀开,一个穿着粉色礼装的美丽少年冲进店里,兴奋地扑向不见寒:“您真的回来了!我都不知道等了您多久……”   “抱、抱歉?让你久等了?”不见寒有些尴尬地接住了他,让他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早在少年的声音在门口出现时,四叶草就已经警觉地钻进空糖罐子里躲了起来,不见寒企图回头求助,只看见一个玻璃糖罐中晃动着一大团封印着一片四叶草的果冻。   不见寒等到少年的情绪不再那么激动,慢慢地把他推开,迟疑问道:“你是……?”   “忘记向您自我介绍了。我隶属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是幻想生物培育计划的造物,爱神使,安。”少年向他行了一个礼,“我是以仿造您所宠爱的路维希尔为目标诞生的造物,以爱慕的情绪为食……我毕竟只是一个拙劣的仿造品,您不知道我的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   “爱神安,路维希尔……?”   陌生的名字接连蹦出,不见寒陷入了困惑中。   这些和他失去的记忆有关吗?如果有,为什么他没有丝毫印象?如果没有,那又要如何解释,他听到这些名字时产生的熟悉和亲切感呢?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爱神安,十分确信,这个美丽的少年在“乐园”之中应该占据有相当特殊的地位。他的五官精致,身体和四肢都非常纤细,体型修长优美,就像是艺术家精雕细琢、突破能力极限所创作出的最优秀的造物。   他有着像纸张一样纯白的长发,一双蔷薇般浅粉红色的瞳孔,像一尊被精心打扮过的瓷娃娃。不见寒毫不怀疑,他漂亮的外表可以使所有见到他的人第一眼就惊叹不已,继而产生出怜爱和想要占有的心情。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您呢,在您面前失礼,您能够原谅我吗?”爱神安朝不见寒眨眨眼睛,“我听说,您是跟随图书管理员回来的,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又是找四叶草玩耍。如果我不主动找您,您什么时候才会来见我呢?”   不见寒说:“倒也不算很失礼……不过你找我,是想要做什么事啊?”   爱神安开心地双手合十:“太好了!我一直想和您一起享用一次下午茶,您愿意参加我邀请的茶会吗?”   他的心愿倒是挺简单,不见寒点了点头:“嗯,当然可以。”   话音落下,他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一直落在爱神安漂亮的面孔上,完全忽视了周围环境的变化。   此时他们已经身在一处晴朗的花园中,面前是纯白的桌椅,桌面上放着精美的鸟笼盛盘,里面装有三层造型各异的糕点;点心旁摆放着珐琅瓷茶具,杯子里盛着琥珀色的、冒着热气的香甜红茶。   “真神奇……”不见寒在桌子边坐下,不禁感叹道,“难道是我想去什么地方,就可以瞬间移动到那个地方去吗?”   “瞬间移动?不,不是这样的。”爱神安端起茶壶,动作优雅地为自己斟上红茶,“乐园是始终围绕着您旋转的。并不是您见到了您想见的一切,而是您想见的一切会来到您的面前;也不是您去到了您想要去的地方,而是您心中所想的地方,会自动出现在您的脚下。”   “哦,是这样吗?”不见寒端起茶杯,兴致勃勃地说,“那我想要出现这样的地方——安,你知道这样的城堡在乐园的什么地方吗?我是说,一座盛满玫瑰和荆棘的城堡,里面有很多被施了魔法、拥有异能的玩偶。金指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天上会下玫瑰花雨,长尾莺飞出来邀请人们参加盛宴。而在那里等我的人,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产生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仿佛有些事情是不应该在这里被提起的;即使被提及,他也无法抵达,不能更深入地追忆下去。   “……抱歉,”爱神安脸上的笑容稍微变淡了一些,他垂下羽毛一般纤长的眼睫,低头品味杯中的红茶,“我从没听说过,乐园中有这样的地方呢。”   “啊,不要紧,我只是随口问一下。”察觉到爱神安情绪的变化,不见寒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他尝了尝盛盘中造型精致的糕点,并不比他在四叶草那里吃到的糖果要差。   “我只是想到,这么有趣的地方,这么美好的一切,我要是可以跟别人分享就好了。”不见寒笑着说。   他真的很想、很想带他最重要的人一起来到这里,让那个人也感受乐园里奇妙美好的一切。   想要让那个人看到,所有的花都为他盛开,光会恒久地为他照明前路,风和雨露永远与他相伴。而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会如他所愿。   他是一个很浪漫、很喜欢新奇事物的人,对生活充满爱和温柔,一定也会对这里……   想到这里,不见寒忽然愣了一下。   等等。   他想要带什么人,进入他的乐园里面呢?   那个最重要的人?   可是那个人……   是谁? 第207章 幕间八·溺梦·四   “您走神啦。”爱神安伸出手,纤长的五指张开,在不见寒面前晃了晃,“您在想什么呢?”   不见寒骤然惊醒,脸色怪异地摸了摸自己喉咙的位置。   刚才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只差一点点就要想起什么,从身边这个舒适的环境中抽离。然而,他又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某样非常重要的东西。那个被他遗忘的名字已经就在嘴边,如果不是爱神安的打断,他应该能脱口而出才对。   “没什么。”不安感和违和感越来越强烈,他感觉自己和周围的环境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必须要放空思绪才能够看清,“抱歉,我刚才好像想说一句话,但是我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人如果睡得太久,记性是会变差的。”爱神安不以为意,笑道。   不见寒用力眨眨眼睛,转头环顾四周,意外地发现花园里的花分布得很奇怪。往往是四周种一大片蓝色的小花,中央种着一丛白色的蔷薇。又或者是一大蓬蓝色的绣球花树上,中间奋力斜出几支白蔷薇。   不见寒好奇地指了指那些奇怪得像在布置某种仪式的花卉:“安,它们这是在干什么?”   “自从您离开乐园之后,乐园里就再也没有人见过蓝色的蔷薇花。”爱神安漫不经心地说道,捏着茶杯的手,尾指微微翘起,“很多人都在做这种可笑的尝试,他们试图将三月半和白蔷薇杂交,或者把蔷薇花的枝条嫁接在蓝绣球上,甚至给蔷薇和风信子举行婚礼,用昂贵的靛青染料浸泡蔷薇花的种子……但是乐园再也、再也,没有开出过一朵蓝蔷薇。”   “噗,他们好有创意啊?”不见寒笑了一声,放下珐琅茶杯。   他走向身后的花圃,向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蔷薇伸手,将它从枝条上摘下来。神奇的是这支蔷薇的花茎上没有刺,被他摘下来之后在他手中盛开。外围的花瓣是雪一样的纯白,中间一层层染芯渐变成了纯正的宝石蓝色。   “你看,”不见寒朝爱神安晃了晃手里的蔷薇花,“也没有那么困难吧。”   爱神安愣了一下,手里的珐琅瓷杯当啷落入托盘中,几滴红茶溅在桌面上。   他的双眼紧紧盯着那朵蓝蔷薇,眼神不断变化。惊艳、羡慕、渴望、嫉妒,最终凝固在一种狂热的爱意上。他贪婪地望着蓝蔷薇,仿佛一件冠世的珍宝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却隔着一层坚固的展示玻璃,令他永远无法企及。   他用颤抖的声音问:“您能够……将这支花,送给我吗?”   “抱歉啊,不可以。”不见寒充满歉意地朝他笑了笑,“我承诺过,只会将蓝色的蔷薇献给一个人。这是我创造出来,送给他独一无二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再次愣住。   蓝色的蔷薇花,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他要把蓝蔷薇献给谁?   就在他意识陷入混乱之时,爱神安忽然问道:“是路维希尔吗?”   “……?”   “您仍然坚持,只能将蓝蔷薇赐给被您所偏爱的,路维希尔吗?”爱神安手指紧紧抓住桌子的边缘,肩膀在轻轻颤抖,“我不明白。他离开您四个纪元之久,为什么您始终没有改变主意?您找到他了是吗,他是不是快要回来了?我始终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最多的爱,给一个不属于您乐园的外来者?!”   不见寒尚且来不及回答,爱神安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根粉色的权杖,朝他刺来。他仓促之间闪身,手杖锋利的末端横扫在花树上,击碎花瓣,漫天飞舞。   不见寒感到不可思议:“你要杀我?!”   “我可以接受您不偏爱我!您对乐园中所有生灵的爱,都是平等的。”爱神安喊道,声音哽咽,“但是您为什么要抛弃这里,给一个外来者偏爱?您不是已经察觉了吗,乐园是依托于您的梦境而生的,如果您执意要离开这里去寻找路维希尔,那我们全部都将不复存在了啊!”   “您想让我们消失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手中的蓝蔷薇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寒狼狈地左右闪躲,匆忙地闯进花园里。   得逃跑……对了,换个地方!人多的地方才方便隐藏自己的行踪!   念头刚刚闪过,身边因为高速移动而模糊的花丛转瞬幻化成了铺面林立的集市街道。不见寒一口气跑到集市尽头,终于见到了自己熟悉的糖果屋,毫不犹豫,一头钻了进去。   身后传来爱神安充满煽动性的大喊:“杀死他!他就是这个梦境的造物主。一旦他从梦中醒来,我们全部都会消失!”   “杀死他,我们就自由了!”   无数听到爱神安呼喊的人蜂拥而至,他们或者提刀,或者持剑,有些甚至举起法杖、扛起枪和炮,朝不见寒藏身的糖果屋冲过来。在得知不见寒的抉择将要威胁他们存在的瞬间,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听从爱神安的话,剥下热情温暖的表象,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浓郁的杀气和恶意凝聚成黑红色的海洋,很快淹没到了不见寒的腰际。不见寒低声骂了一句“全都疯了”,跳起来抓住糖果架子,向上攀爬。他很快在天花板上找到了一个狭小的木板,揭开来便露出了通往二楼的出口。他爬进去,面前是一条盘旋向上的楼梯,一直往天空延伸,通向无尽的高处。   这里果然只能是梦境。糖果屋从外观上看起来,最多就是只有三层楼高的小建筑,里面怎么可能藏进这么高的楼梯?   随着神智逐渐清醒,不见寒感觉到自己被扭曲模糊的逻辑思维能力渐渐回来了,能够意识到发生在眼前的种种不合常理之处。但是现在他来不及仔细思考,因为太多人追上来了,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凶器,不惜一切代价要杀死他,将这个亦真亦幻的梦境乐园变成能够由他们主宰的真实。   不见寒毫不犹豫,沿着楼梯向上狂奔。   无数人形或者仅仅是类似人形的生灵追着他爬上楼梯,扯破他的衣袖和裤脚,好几次险些将他拽下去。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跑到了楼梯的尽头,竟然是一处临海的悬崖。   海面上波光粼粼,每一朵浪花尖上都跳跃着一颗愿光之力凝聚成的星星。潮水在深远的夜空之下一起一伏,仿佛有一头来自远古的巨兽栖息在海渊深处,正在沉稳地呼吸。   不见寒不断向后退,直到退至悬崖的边缘。   “您为什么坚持要醒来呢?”带头追到悬崖上的爱神安哀伤地问他,“这里才是您的归属,即使外界的一切都不理解您,乐园也会遵从您的所有意愿。就算您今天不愿意留下,终有一日,您还是会回到这里。”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见寒表情复杂地看着他,“我只知道现在自己有必须要去的地方,有想要找到的人!”   他说完,仰头向后一跃,毫不犹豫地坠入深海中。   冰冷的海水顷刻将他淹没,灌入他口鼻之中。但是他竟然没有丝毫窒息感,即使在水下也依旧呼吸活动轻松自由。   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包裹住他,他像是在没命狂奔了一整天之后陷入柔软的羽绒被中,倦意很快上涌,仿佛即将坠入梦乡……   不对。   他已经在梦境中了,怎么还会睡着?!   他奋力睁开眼,看见身边同样有许多坠入海中的生灵,在海水里漂浮着。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着一样,在水中用怪异的姿势游弋——四肢像水母一样一张一合,推动着身体向后游去。   仔细一看,他们正被无数半透明的水母拥簇着,纠正并教育他们水母应该有的正确泳姿。而他们也很快不负众望就学会了,四肢在游弋的过程中越拉越长,末端变得透明,最终被同化成与簇拥他们的水母完全一样的生物。   这整座深海巨渊,竟然密密麻麻被这样的水母填满,数量恐怖得像无法控制的瘟疫,像正在疯狂往四周蔓延、吞噬所到之处一切的病毒。   不见寒胆战心惊,向海渊深处望去。只见一个雌雄莫辨的少年披散着浅蓝色的长发,薄纱长裙像水母的冠一样鼓起飘动,漂浮在水母群中央。他手捧着一顶嵌有珍珠的红珊瑚枝冠冕,朝不见寒露出空洞的微笑。   他的名字顷刻浮现在不见寒脑海中——海皇幻,是这座水母深渊是他的化身。他所拥有的剧毒,会将一切无法及时逃离的生物麻痹,并同化成他的一部分。   不见寒立刻转身,挥动手臂向水面上水母稀疏的地方游过去。   他奋力地向上游动,海皇幻只是静静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并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开口挽留。只是少年比深渊中的死水还要波澜不惊的眼神,在持续地倾诉一个事实——   梦境不会消失,幻想无法被杀死。   您终将回到这里。   不见寒越游越快,逐渐接近了海面。在海面上跳跃的愿光凝聚,形成了一从巨大的白光,宛如日光照耀,将整片海面映亮。   不见寒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了,越接近水面,阻力就越大。但是这道白光在海面上映出了一个人模糊的倒影,令他感到无比的亲切与熟悉。   他一定知道那个人!那个人在凝望着他,等待他,他也迫切地想要见到对方。对方的名字,他只要张开嘴,就可以脱口而出——   “苍行衣!”   不见寒猛地一挣,破水而出。   海面之上的白光炫目,一时令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的意识在空茫中混乱了很久,慢慢地,才恢复了运作。   他感觉头很疼,一阵一阵地发胀,浑身酸痛,根本使不上力气。勉强动了动手脚,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病床上,手背上还扎着输液管。   苍行衣坐在病床边,双手支着下巴。他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眼底带着憔悴的鸦青色,一副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的神情。   见到不见寒睁开眼睛,他才长呼一口气,声音微微沙哑:“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我……”不见寒愣愣地发出声音,喉咙干得厉害,还有些发疼,“我怎么了?”   “我们聊到一半,你说你要上楼去拿东西,然后就忽然昏倒在地上。”苍行衣说着,给他倒了杯水,并且按响了呼叫护士的铃声,“然后我才发现你在发高烧,一直昏迷,怎么叫也叫不醒。把你送到医院来,医生也说检查不出病因,只能暂时住院输液观察……还好你终于醒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见寒在苍行衣的搀扶下坐起来,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我昏迷了很久?”   苍行衣竖起三根手指:“三天。”   “……这么久。”   不见寒愣了一下。   他在乐园里感觉待了好像没有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没想到复苏市里已经过去了三天,难怪身体这么难受。   想起在乐园里被追杀的遭遇,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之感。   他莫名相信,假如在那个时候,他真的被人捉住杀死,那么乐园就会从一个由他梦境滋生的寄生世界变成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彻底获得自由。所以乐园中那些人想要杀死他的迫切,也都是真的。   ……希望以后都不要再梦到这种事情。逃跑好累,死亡的威胁也太恐怖了。   “我看你昏迷的时候脸色也很不好。”苍行衣伸手,拨了拨他脸上被冷汗粘住的碎发,“怎么,做噩梦了吗?”   不见寒沉默了片刻,然后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拔掉手背上的针头,然后一把抱住苍行衣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   “没事。”   被人追杀,以为自己真的会在梦里死掉,确实挺吓人的。   但最可怕的事,还是无论怎么回忆,都无法想起你。   我竟然会不记得你的样子,忘记了你曾经在我生命中浓墨重彩地出现,甚至连想象你存在都很艰难。仿佛我一直孤身一人,从来没有和你相遇过。   就像我们根本不是存在于同一个世界的人。   好在……   “我总算是醒来了。” 第208章 幕间八·溺梦·五   护士很快赶来了,还带来了医生,令人吃惊的是居然还是两位熟人。带着听诊器的高大男医生是傅逸明,而将他领进病房来的护士则是何冬堂。   “哈喽,姓氏很罕见的小哥,我们又见面了啊。”何冬堂和不见寒笑着打了个招呼。   不见寒还以为她知道了自己就是上个剧本里的兔子,但是转念一想,他明明没有在剧本里透露自己的姓名啊。仔细回忆片刻,他恍然大悟,之前他还是植物人状态住院的时候,何冬堂就是负责照顾他的护士。   老熟人了啊。   傅逸明给他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结果还是一样,没能看出任何病因,只知道烧还没退。然而最近医院里病床资源也很紧张,不见寒既然已经醒了,就早点给他办出院手续,让他自己回家休息养病。   苍行衣以病人家属身份跟傅逸明去签署出院文件,并且去帮不见寒领退烧药。留下何冬堂在病房里,帮不见寒收拾吊瓶。   刚才不见寒情绪激动之下扯掉了手背上的滞留针,划伤了手背,何冬堂替他重新包扎了一下。   不见寒一边看她给自己的手背擦碘酒消毒,一边问:“剩下的输液不用输完吗?”   “葡萄糖而已,你既然醒了,直接把盖子拔了喝掉也是一样的。”何冬堂说了一句开玩笑的话。   “刚才傅医生说医院最近病床资源很紧张,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进剧本的人回到复苏市时,伤势都会自动恢复吗?”   “常理来说是这样的。但是在复苏市内受伤生病,就只能到医院来看病了。”何冬堂帮他把止血棉花贴好,“以前在医院工作挺清闲的,基本上没什么病人,可是就前几天的时间,病人数量莫名激增。”   “复苏市突然有好多人得了怪病,症状都和你一样。毫无征兆地发起高烧,然后昏迷,什么仪器什么方法都检查不出病因。这种情况我们也只能给他输液,喂退烧药,看他们自己的造化。能熬过去的,少则三四天,多则七天,自己就醒过来了。熬不过去的,人就没了呗。”   不见寒顿时有点后怕:“……这么可怕的?病的人很多?”   “对啊。”何冬堂拍拍他的手背,“傅医生跟我说,有可能是传染病,因为患病的人很多都提到曾经接触过发高烧的人。但是我们根本搞不懂这是什么病毒引起的,传播媒介、致病原理一概不知……唉。”   她说到这里,不见寒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在进入青羽王府剧本之前,曾经去谢祈家看望过高烧昏睡的谢祈。   他是不是就在那时候被谢祈传染上了怪病?那谢祈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他继续和苍行衣一起住,会不会把病症也传染给苍行衣?   “不说这个了,咱们聊点别那么沉重的事情吧!”何冬堂笑起来,转移了话题,“嗳,你和苍行衣现在怎么样啊?我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听说他出来活动的消息,有家室之后他真的金盆洗手啦?”   “噗,我上次不是都说了,我们不是一对儿……”不见寒笑出声来,解释了一半,忽然又好奇地问,“说起来,我上次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觉得我跟他是情侣关系呢?”   “真的不是吗?”何冬堂表情看起来失望极了,“不是吧,如果这都不是爱,世界上还有什么感情是真的啊?”   “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啊!”   “那些事情苍行衣自己没跟你说吗?嗯,等我想想怎么跟你说啊……”何冬堂沉思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门口,傅医生和苍行衣都还没有回来,于是一边收拾吊瓶一边对不见寒说,“先实话实说,我讲的这些,不一定是真的。苍行衣带你来医院住院的时间,比我入职还要早。一些有关他的事情,我也是从医院里的前辈那里听说的。”   “据说他和你一起下本——就是在克苏鲁剧本里遭遇袭击那次——那时候他也是第一次接触世间游戏的新手。和你一起回到复苏市后,他立刻就送你来了复苏市最好的医院住院。”   “当时他才刚刚进入《世间》,可以说是身无分文。而医院的治疗和住院开销是一笔巨款,所以他欠下了一笔对新人玩家来说堪称天文数字的债务。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疯狂地屠本,版本更新后又改成不要命似的挑战高星剧本,接取带过剧本的任务,总之就是唯财是图。和他相关的所有名声,都是在那段时间里传出去的。那时他挣取的所有游戏币,其实吧,都用来支付你的住院和治疗费用了。”   不见寒怔住。   “我听说了他的事情,当时就在想,虽然经常有人说他冷血无情,不讲道理,但他实际上应该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至少他一定非常、非常地重视你。即使他整天奔波于剧本之间,忙得脚不沾地,也会经常回来看望你。有时候在病床边一坐就是一整天,表情非常温柔。”   “我想,这样的在乎,如果不是血缘至亲……那么,应该就是爱了。”   不见寒十指无意识地交握在一起。   如果不是血缘至亲,就是,爱……吗?   苍行衣真的很在乎、很在乎“不见寒”啊。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他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事吧。有的男人嘛,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他为你做过什么,你不问他就永远不说。”何冬堂在不见寒旁边坐下,“话说回来,该不会是他在单恋你吧?”   不见寒笑着,摇摇头:“我觉得应该不是。”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他追问苍行衣和过去的自己之间的关系,苍行衣表现那么反常,甚至仓惶得令人吃惊了。   苍行衣有可能真的在单恋。   但是他单恋的对象,并不是现在这个我啊。   前所未有地,不见寒尝到了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   他忽然很嫉妒过去那个自己。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拥有什么样的能力,曾经对苍行衣做过什么,凭什么能够让苍行衣这样的人都对他痴迷到这种地步。   那个人,也曾经神采飞扬地对苍行衣讲过他的故事吗?苍行衣听了,一定对他绝妙的构想惊叹不已,甚至心悦诚服,引以为知己……而不是像对自己一样,仅仅是露出宽容的微笑,用安慰的语气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吧?   苍行衣曾经怎样称赞过那个人?   曾经对自己说过的暧昧的话,表现出的亲昵,对那个人也有过吗?   又或者,苍行衣轻佻随性的样子,只会在自己面前流露。而在那个令他仰慕的人面前,他一字一句都会慎重斟酌,就像面对他时心生钦羡的自己一样,表现出一副紧张而又雀跃的姿态吗?   有一瞬间,不见寒甚至想到,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自己不是“不见寒”。   假如他能够成为另外一个人,非要跟那个自己一决高下不可。他一定要变得很强,从那个不见寒手里把苍行衣抢走,然后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你看,这么好的人,他的目光只会注视向我。   可偏偏他就是不见寒。   他的出现,就意味着有记忆的不见寒必定会消失。   一个存在的人,要怎么和一个不存在的人去争?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把脸埋进掌心里,苦笑起来:“该不会是因为我太嫉妒过去的自己,才设法穿越回到过去设下埋伏,想把那个我给干掉,反而不小心将他弄失忆了吧……不要这样啊……”   何冬堂:“?”   不见寒的声音太小,她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否则肯定要当场高呼“磕到了磕到了”。   没过多久,傅医生和拎着一袋药的苍行衣回来了。除了退烧的药物之外,苍行衣还叫傅医生顺手帮忙多开了一些家里会常备的药物,这才多花了不少时间。   办理完出院手续,苍行衣带着不见寒回到家里。不见寒烧仍然没有完全退去,脑子昏昏沉沉的,除了在床上躺着,不想做任何事情。   苍行衣说:“很累的话就睡吧。”   “不要,我不想睡。”不见寒已经困得迷迷糊糊了,仍然强撑着,努力睁开眼睛,“你不知道,我做梦梦到好可怕的事情。梦里的人全部都在追杀我,他们说我是梦境的主宰,我睡着时他们存在,我一醒来他们就消失了。只要杀了我,他们就能变成真正的人,彻底自由,再也不受我的梦控制……”   “你这梦还挺别致的。”苍行衣边笑,边用手心去测他额头的温度,“不想睡的话,来打游戏吧?”   “不要,你打游戏太菜了。”不见寒哼哼唧唧,“我现在状态又不好,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我念书给你听?”   “要是你念得太催眠了,给我念睡着了怎么办?”   “要求好高啊……那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或许是深在病中,脑子确实迷迷糊糊,容易使人做出平常不会做的事、说平常不会说的话。不见寒挨向床边的苍行衣,从背后抱住他的腰,闷声闷气地撒娇:“我好难受,头疼,呜呜呜。我要我老婆,来点漂亮老婆。我要老婆亲亲,想要老婆给我抱抱!”   苍行衣忍俊不禁。他转身抱住不见寒,一边轻轻拍不见寒的背脊,一边笑着安慰他:“没有漂亮老婆。岳父给你抱抱好不好?”   不见寒:“呜呜呜,你走开。不要男妈妈,不要男妈妈。”   苍行衣哄了半天,可不见寒就是不肯睡,不停地想把自己折腾醒,一阵一阵地闹,连带着苍行衣也没法消停。苍行衣实在是没办法了,把他按在床上,说:“我给你一个你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换你老老实实睡觉,好不好?”   不见寒眨眨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那要看这个问题,我有多在意了……”   “我保证这是一个你很想知道答案,而且错过这一次,我可能就再也不会回答的问题。你先答应我,听完就去睡,能不能做到?”   不见寒反应有些迟钝地点头。   “苍行衣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过去也没喜欢过其他什么人。”苍行衣说,“这个答案,你满意吗?可以睡了吗?”   ……果然是一个他很想知道的问题答案。   不见寒满意了,慢吞吞地点点头,昏昏沉沉将要睡去,又忽然惊起。   “我不是不想睡,”不见寒咕哝道,“我不敢……”   “没事的,睡吧。”苍行衣轻轻地抚摸他的头顶,“不用怕。如果你仍然做了噩梦,就喊我的名字。我会在你遭遇危险之前把你唤醒的。”   得到了苍行衣这句承诺,不见寒才终于放下心来。   他闭上眼睛,紧紧抓住苍行衣的手,用脸侧贴在苍行衣手边,沉沉昏睡过去。 第209章 幕间八·溺梦·六   有苍行衣陪伴在身边,不见寒竟然一觉睡到了自然醒,再也没有梦到之前那个离奇的乐园。   他断断续续又烧了三四天,身体才好转起来,只剩下轻微的咳嗽。身上有些地方偶尔会发痒,仿佛什么东西正准备长出来一样,症状有点像过敏。   养病期间,苍行衣也不支持他继续去通关剧本。他闲着没事就泡在画室里,放空思绪,随手涂鸦。   然而他越画,越觉得妙不可言。   他发现自己擅长不止一种绘画风格,沉稳写实也好,飘逸洒脱也罢,都能够轻易驾驭。他原本以为自己身为恐怖漫画作者,最偏好的应该是阴沉诡异的写实画风,但是当他放空大脑,颜料无意识地在纸面上涂抹时,在纸面上出现的,却是一种瑰奇绚烂的奇幻风格。   他笔下的画面色彩对撞堪称激烈。紫罗兰和金黄、亮橙和青空、绯红和祖母绿,原本应该老气脏乱的颜色搭配,却在他笔下疯狂交撞,呈现出一种虹光般绚丽的质感。远远望过去,整体效果宛如一颗钻石破碎在废墟中,灰烬和残垣断壁皆成为它耀眼火彩的衬托。   遮天蔽日的深渊水母、根系向着天空生长的海树、在云端游弋的鱼、恢弘的城池与种群。绮丽多姿的风景,像童话又像梦境一样,浮现在他笔下。   这是……他的乐园吗?   如果是,为什么和乐园有关的信息,从来没有在他的个人情节剧本中出现过?   不对,是有蛛丝马迹的。   不见寒将自己在通关情节剧本之后得到的作者手札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我在心中创造了一整个世界,穷尽我所有的想象力……用来安置我无处归依的心灵……”   “……我将抛弃一切对现世的期待,不会向任何人开启我的那个世界的大门。”   还有他曾经在《甜梦镇》剧本中看到过的,自己托火龙果烈鸟之手写下的日记。   “我向往冰与火、不可思议与无尽梦幻的世界,向往玫瑰与硝烟,向往云端漫歌和旷野流放,向往能够看见每一朵花蕾绽开的双眼,和足以垂聆露水凝结在草尖的心。”   “我心中有一个世界,我要带它一起降临人间。”   他曾经以为这个所谓的“我的世界”是一个虚指,概括不见寒的所有作品以及他的思想世界。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仅仅是这样。   这个少年心中,竟然真实存在着一个具体的,以他的幻想之力创造出的,宏大瑰丽的世界。   是因为自己的个人情节剧本没有全部通关,这个类型就被版本更新关闭了,所以没能体验到《乐园》的故事内容吗?   如果把《乐园》改编成一个剧本,会被评为几星呢?   不见寒对自己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真想立刻就取回自己的记忆。他有预感,最真实的自己,就藏在这个被他倾注了所有心血、与他共生的乐园当中。   可是……   如果他恢复了记忆,还是现在的他吗?   到那时候,他会怎样看待苍行衣,他和苍行衣之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复杂的心情刚刚浮现,就被苍行衣上楼的声音打断。不见寒远远听见苍行衣在走廊里,呼唤他的名字:“阿寒,你在画室吗?”   “我在,你等我洗个手。”不见寒放下画笔,将手上沾到的颜料冲洗干净,然后去开门。   苍行衣正站在门外:“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刚刚画完画,在发呆。”不见寒说,“怎么了吗?”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问问你现在感觉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如果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们可以准备进下一个剧本了。”苍行衣说,“两次进剧本的间隔时间不宜过长。在复苏市待得太久,生活过于安逸,容易丧失下本所需要的警惕感。”   “嗯,我也觉得差不多可以考虑这事儿了……”不见寒将湿漉漉的手顺势在衬衫上擦了一下,拿起手机,“择日不如撞日,我觉得我今天状态还行,现在就去吧。我先联系一下谢祈她们,看看她们要不要一起?”   苍行衣:“我都行。”   不见寒给谢祈和沐汀兰打了电话,都是占线状态,看来两人眼下正好都在剧本中。   “她们俩好像没空,那我们自己……诶,等等。”不见寒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上次通关的时候楚静渊给了我联系方式,我忘记加他好友了。我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他说着,在手机界面上打开道具【空白的故事书】,找到楚静渊给他留了电话号码和住址的那一页。   他将楚静渊的手机号码输入搜素栏,然后添加进联系人列表。   【系统通知:该玩家已在您好友列表中,请勿重复添加。】   不见寒:“……?我加过他好友了?”   但是在他印象里,他明明没有加过楚静渊的好友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系统出BUG了?   他不信邪地又加了一遍,果然还是显示已在列表中。但是他翻了翻自己好友寥寥的联系人列表,还是原来那几个人,根本没有加上新玩家。   “是不是他给我号码写错了,或者系统出问题了……”不见寒也是满头雾水,“好在他还留了个住址给我,我们去他家看一下?”   苍行衣自然不会对他的话有什么异议,两人打了个车,就按照留言上的地址找过去。   楚静渊留给不见寒的住址,在复苏市纪新区1314号。这个位置附近也是一片别墅区,他们很轻易地就找到了1314号所在的地方——因为那里实在是太显眼了,即使周围到处都是带有花园的独立别墅,1314号的存在也格外独树一帜。   那是一座气势恢宏的、看起来仿佛魔法城堡一样的建筑,门廊与檐下都有精美的雕塑,陈旧的墙壁上攀援着爬墙虎。美丽的花园里种有灌木月季,白石小路旁错落点缀着铃兰和鸢尾,一直通向喷泉和摇曳的秋千。   “这……有点太夸张了?”不见寒站在门口愣了半天,反复核对自己手里的地址和城堡围墙上的门牌号,“一般玩家能住得起这种宅子吗,这不得是高玩啊?楚静渊别是耍我吧?”   在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之后,他还是按响了城堡围墙外的门铃。   趁等待来人开门的时间,不见寒转头对苍行衣说:“如果你没给我付住院费,这种规格的城堡能住得起吗?”   “差不多吧,普通七星玩家住宅规模。”苍行衣稍微比划了一下,“可以,但没必要?”   换而言之,如果不是为了不见寒,苍行衣现在完全可以过上大贵族级别的随心所欲的生活。   不见寒看向苍行衣的眼神逐渐变得怜爱。   很快,花园里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华丽公主裙的、身高仅有一米五几的少女,抱着一条接近她身高长的绒毛猫抱枕,朝他们跑过来。一层层白蕾丝堆出少女蓬松的裙摆,随着她的跑动一蹦一跳,活泼的样子,像一颗绵软又富有弹性的糯米团子。   她站定在门口,稍稍仰起头,声音甜甜地问:“你们好,请问你们找谁?”   不见寒说:“呃,你好……我找楚静渊?”   公主裙少女:“我就是。”   不见寒:“……?”   不见寒:“不好意思,我说的楚静渊,是身高一米八几的男人,脸色阴沉好像别人欠他八百万,一拳能干碎一个剧本boss那种。超凶一基佬,那个楚静渊。”   公主裙少女一手搂着抱枕,另一手叉腰:“对呀,我就是。”   不见寒瞳孔地震:“???” 第210章 幕间八·溺梦·七   不见寒一路恍恍惚惚,跟着自称是楚静渊的公主裙少女进入了城堡里。   仔细想想,何冬堂和沐汀兰都有男性角色的身份卡,苍行衣可以穿高开叉的红旗袍脚蹬八公分高跟鞋,甚至于他自己也能变成撕破皮就会冲出一头哥斯拉的小白兔。楚静渊的玩家本体是个洛丽塔少女,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这反差真的也太他妈大了吧,完全猝不及防啊?!   “我等你加我好友等了好久,一直没有等到,还以为你放我鸽子了呢。”少女抱着猫猫抱枕转了半个圈,面向不见寒和苍行衣,一边在花园小径上倒退着走路,一边叽叽喳喳,“原来你就是那个论坛昵称不咕鸟的玩家呀。我的名字叫牧糍,复苏论坛昵称是糯米糍,咱们应该已经见过好几次了吧?”   不见寒:“呃……是的吧。我刚刚出院的时候在挂号处见过你,后来在理想城动漫区又碰到过一次。”   “不止哦~”牧糍竖起一个手指晃了晃,“我之前也和你一起通关过剧本的!坟城你还有印象吗,【鱼妙言】也是我的身份卡呀。”   不见寒:“!”   不见寒:“印象深刻。苍行衣人生中收的第一封休书,应该就是你发的了。”   苍行衣:“?”   而他睡美人又做错了什么?   牧糍笑个不停,推开城堡建筑的大门,朝里面喊:“我的猫猫鱼,有客人来啦~!”   会客厅屋顶吊着璀璨的水晶灯,四面墙壁有嵌入式的书架,一部分是陈旧古籍,一部分是书籍厚重的外文著作。地上铺着整张毛绒地毯,用松软的羊毛扎出一蓬蓬绒球,深浅碧色像森林下的青苔,宝蓝色则是在林间穿流的溪水。一颗巨大的水晶球在森林青苔地毯上轱辘轱辘滚动,这颗水晶球足有两人高,晶莹剔透,里面装有琳琅满目的彩色珠宝。   一条青色的男性人鱼像泡澡一样埋在宝石堆中,只露出一段尾巴尖在外面摇晃。他长有一对猫耳,叼着奶瓶,双手抱着游戏机玩耍,听到牧糍的声音,放下了手里的游戏机,游到水晶球边缘贴着晶壁向外打量,露出好奇的眼神。   牧糍向不见寒两人介绍道:“这是我的男朋友猫猫鱼!猫猫鱼还记得这两个人吗,是上次剧本和我们一起通关的玩家昂。”   鱼尾青年从宝石堆里面摸出了一副金丝框眼镜戴上,顿时气场一变,从少女心爱的大型宠物变成一位风度翩翩的学者,疏离有礼道:“幸会,我是俞尉施。”   不见寒:“???”   不见寒:“你的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等等,你就是那个手撕剧本让穷光蛋点名批评的高玩吗?!”   俞尉施推了推眼镜:“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我只是一条被这颗糯米糍包养的、无辜又没用的咸鱼罢了。”   “那个,我想提问一下……”不见寒问道,“猫猫鱼是来自其他奇幻平行世界的生物吗,具体属于什么种族?”   牧糍喵喵叫道:“猫猫鱼是邪神!域外天魔!”   俞尉施:“我也不知道。我在通关八星情节剧本的时候突发奇想,觉得故事走向不满意,于是打算把大纲砍了重写。结果导致剧本崩溃秩序失控,设定融叠,然后就变成猫耳鱼尾的神奇生物了。”   不见寒:“……”   俞尉施抱怨道:“我明明是在修我自己的文,蛋蛋管得也太宽了。”   不见寒看了看拥有正常人形却满口不知所云的少女,又看了看外观奇特但话语逻辑清晰的异种,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哪边的解释更有说服力。   世间还真是什么样的存在都有啊。   总之,知道了自己不是最奇怪的那个,竟然意外地感觉有点安心。   “是这样的,我想问问你们最近有没有空。”不见寒很快向他们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上次的通关经历,我个人感觉还挺好的,所以想来问一下,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组队通关。毕竟通关挑战剧本,还是认识的人多会毕竟方便。”   “可以啊,正好我们最近有空,也打算进新剧本呢。”牧糍很爽快地答应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呀?”   不见寒:“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行。”   牧糍朝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然后说:“那方便等一会再下本吗,一个小时就好?还有一个小时就到猫猫鱼吃药的时间了,吃完药才可以去。”   不见寒说:“可以,倒也不急。”   “那你们可以在我家里玩会儿。看看书,摘花,或者吃点心都可以。我最近在学做甜品,烤了很多蔓越莓曲奇哦?”牧糍在会客厅里跑来跑去,把小饼干端到茶几上,又塞给不见寒一瓶罐装果汁,“你们随意点,玩得开心就好……对啦,我记得你也是学画画的,要来看看我的画嘛?”   不见寒:“好啊!让我看看。”   她高高兴兴地领着不见寒跑上楼,二楼另外有一个专门的书屋。   显而易见,这座城堡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双人份的,成对的躺椅,成对的文具,成对的抱枕,连书屋里的摆件装饰都是成双成对,一种颜色一个。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座城堡有两个关系亲昵的主人。   不见寒不由得走神,回想起自己和苍行衣居住的小别墅。规模没有这么夸张,但所有生活用品好像也都是成双成对的。和面前这副场景居然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我找找看哦,书太多了,我不太记得我把我画的绘本放在哪里了……”   牧糍搬来彩色的小矮凳,踩在上面踮起脚尖,往书架上摸索。   不见寒打开锡罐饮料,一边喝一边问她:“猫猫鱼变成那个样子,会有后遗症吗?经常要吃药?”   “嗯?不是哦,不是因为后遗症才要吃药的。”牧糍一边找书一边说,“猫猫鱼身体一直不好,前几天突然发烧啦,住院好几天病才好转。现在不确定是不是已经完全康复了,所以每天都要按医嘱吃药。”   不见寒问:“是不是毫无征兆突然发高烧,然后昏迷?”   牧糍:“咦,你怎么知道?”   不见寒:“因为我也病了,症状一样。医生说这可能是传染病,最近正在复苏市范围内大面积流行。”   “这样啊,好可怕!果然这段时间还是要少出门,大家都多保重身体吧。”   说话之间,牧糍终于找到了她的绘本,从书架中抽出来,轻轻跳下小矮凳。   “铛铛铛~这是我画的,给你看!”牧糍把绘本递给不见寒,“画技水平一般,故事也比较幼稚,毕竟是童话向的绘本嘛!不要笑我哦。”   不见寒接过绘本,封面上画着沉睡在宝石堆中的龙和小公主,颜色风格甜美可爱,像糖果和浅色的花,令人联想到堆成小山的甜甜圈和马卡龙。   他不禁看了一眼牧糍的裙摆,她公主裙上印花和绘本的封面,显然是同一个系列的画作。   留意到不见寒的目光,牧糍拎起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是我自己画的,款式也是自己设计定制的哦!”   “很可爱啊。”不见寒其实对这些没什么研究,但不妨碍他欣赏,“你一直都是这样打扮的吗?”   “并不是啦。”牧糍放下裙摆,耸了耸肩,“我在来到世间之前,一直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女孩子。”   “在我的原生世界,穿成这样去逛街,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瞩目。会有很多人说是cosplay啦,唱戏啦,哗众取宠之类的。走路的时候蹦蹦跳跳,看起来很奇怪吧,说话带太多的语气助词和叠字,会被当成故意卖萌,让人觉得恶心。”   不见寒:“呃……我其实觉得,这样还好。只是各人生活方式和表达习惯不同而已。”   “那只是你这样觉得。”牧糍歪头说道,“然而事实就是,大部分人都没有足够的宽容和理解能力。他们无法接受,甚至会恶意攻击和自己存在差别的人。所以我过去一直过着毫不起眼的生活,像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正常地说话,正常地做事情,也正常地穿衣服。”   “是我的猫猫鱼让我知道,坦然面对自己想要的,幼稚也好特立独行也罢,并不应当被嘲笑。更何况,大家其实都要顾着自己的事,并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你干了什么。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只有自己才能够切身体会自己情绪的快乐和悲哀。”   她说到这里,闭上双眼,两手交叠心脏的位置。书屋暖金色的顶光灯照下来,她的睫毛投下细密纤长的影子,唇边微笑,像一朵沉浸在梦寐中的花苞。   “我从小就做梦,想当一个公主。住漂亮的城堡,有自己超大的花园,每天换着不同漂亮裙子穿。我想用自己觉得舒服的方式生活,每天醒来种花、画画、写小说、做甜品、沉迷于恋爱,不需要思考太多。来到世间之后,这一切都实现啦。快乐这么简单,我还需要在意别的什么?”   随后她睁开眼,笑眯眯地朝不见寒比了个心:“人如果考虑的事太多,很容易失去对生活的憧憬。只有大人才必须斟酌取舍,小孩子可以全都想要!”   不见寒:“……”   他看了看牧糍,感觉她头上顶着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真正的童话”。   再看看自己,想到阴间的《甜梦镇》和《乐园》,顿时一脸“虚假的童话”。   他默默在书屋里找了张沙发坐下,翻开牧糍的童话绘本。   故事开始于王国中公主的诞生。很久很久以前,这个王国中就有一个传言,说在遥远的大海另一端,深渊般的洞窟中,居住着邪恶的巨龙。巨龙掌控着风暴与雷霆的力量,每隔一百年就会到王国中掳走公主和无数财富。   国王和皇后非常宠爱他们唯一的公主,为了保护公主,不让她受到伤害或者被巨龙抢走,他们聚敛财富,建造了一个巨大的玻璃花房,让小公主居住在其中。   玻璃花房很大,阳光明媚,永远不会有雨水降落将她淋湿,也不会沾染寒风使她受凉。小公主就是这样长大的。她穿着定制好的裙子,吃着为她准备好的早餐,柔软的长发上编织着明亮的珍珠和稀有的花朵,拥有一切精美的锦缎和珠宝首饰。   从小到大,她只需要接受别人为她准备好的一切,不需要、也没有权利作出任何选择。身为王国中唯一的、最受宠爱的公主,大家为她安排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她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挑剔的余地。   有一天,家庭教师给小公主讲课,说到诗句“风将会送来温暖的春天”,小公主忽然问:“风是什么东西呢?”   老师说:“是在鸟类的羽翼底下,承载白鸽翅膀起飞的东西。”   小公主问:“那风是羽毛的形状吗?”   老师说:“不是。风会吹散蒲公英的种子,将它们送去远方。”   小公主问:“那风一定是很长很细,毛绒绒的形状吧?”   老师说:“不是。风没有形状,但是它经过的地方,所有的枯枝都会长出新芽,草地会染成鲜美的嫩绿色。”   小公主问:“所以,风是绿色的咯?”   老师感到难以回答,最终辞退了这份工作。然而小公主始终没有放弃她的疑惑:风是什么样子的东西呢?   然而所有人都对她说:“风很可怕,风会带来灾难。暴烈的风将摧折树木,掀起滔天海啸,将云朵和天空都撕碎,那是世界末日一样的景象。您不要去想了,您一生都没有必要、也根本不会接触到那种东西的。”   可是人们越阻止,小公主就越好奇。终于有一天,灾厄降临了。来自远方的风暴巨龙飞进了王国的领土,直奔皇都而来。它找到了传说中最昂贵、贮藏最多珍宝的玻璃花房,降落在这座宫殿前。   人们一片哀嚎,宫女、仆从四处奔逃,他们簇拥着珍贵的公主,恳请她赶快逃跑,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小公主仰起头,那果然是如同末日降临的恐怖景象。透过清澈的玻璃,她看到天上乌云卷成倒立的长锥,银蓝色的雷蛟在里面游走。暴雨噼里啪啦地在穹顶上拍打,而高大的树木东倒西歪,凌乱地摇头,叶子被卷上天空。   可怕的风暴之龙就降临在她面前。   这是一头众人从未见过的神奇生物。他的体型无比庞大,伸直脖子比宫殿的屋顶还要高。他有着水银一般铮亮的鳞甲,每一片都坚不可摧,鳞纹比皇家骑士的盾牌还要精美。他的双眼是浅海一样清澈的湖蓝色,又大又明亮,湿润而且温柔,星光在碧海中飘游。   他像一只巨大的猫猫,姿势乖巧地蹲坐在玻璃花房前,眼神无辜,充满了对如何打开这座宝库的疑惑。   小公主忽然跳下床榻,踢掉水晶鞋,扯散精心编织的长发拎着裙摆,跑出了宫殿。   在无数仆从惊恐惨烈的尖叫声中,她毫不犹豫地推开宝库的大门。暴风夹杂着雨扑打在她脸上,淋湿了她的长发,将她华美的裙摆扬起并撕破,浑浊的泥水淹没她一双赤足。   她从未如此狼狈过。但是人生第一次,她闻到了风的气息:很冷冽,可是很清新。它从遥远处来,没有形状,却铺陈着无垠的天空与海;没有颜色,却将万物生长的气息都裹挟在内。它像一幅恢弘的画卷,将从未见闻的一切在她面前展开,把世界的深邃与不可思议,向她揭开一角。   是自由的味道。   公主双眼明亮,兴奋地张开双臂,朝巨龙大喊道:“我把所有的宝藏都送给你!你能不能带我去远方,看一眼真正的风暴?!” 第211章 幕间八·溺梦·八   不见寒:“……哇哦。”   开头看到公主和恶龙,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印象,是那种传统的恶龙抢公主、勇者斗恶龙的童话故事情节。万万没想到,童话故事竟然朝着嚣张的方向展开了。   “怎么样,这种情节展开很酷吧!”牧糍笑容灿烂,跑到书架前的空地上,牵起裙裾兴奋地转了两圈,少女飞扬的裙摆像舒展的彩虹,“假如我是童话中的公主,绝不会等王子披荆斩棘来到我面前。我才不要像童话故事的标准结局那样,嫁给一个平平无奇的王子,生下一儿一女,最终在华丽的皇宫里寿终,那样的人生也太无趣了。我有那么多的财富,当然要打造舰队四处征战,追逐风暴,去远方旅行,我要饲养属于我的巨龙!”   “好棒啊,我就喜欢这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展开。”不见寒真情实感地赞叹道,“这个童话故事里的巨龙,原型是你的猫猫鱼吗?”   “诶,被你看出来啦~”牧糍开心地击掌,“说明我画的还是有点像的嘛!猫猫鱼老是说我画的不像他。”   不见寒:“你们感情很好的样子,真让人羡慕。你和他在一起很久了吗?”   “好像有蛮久了,我算算哦。”牧糍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我认识他已经有八九年了吧,追他也差不多是追了这么久。正式恋爱是在四年前,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呢。”   不见寒惊叹了一下:“那是真的挺久了!原来是你追的他啊?”   “对呀。我们恋爱的经过,就好像言情小说的情节一样呢。”牧糍咯咯笑起来,“我认识他的时候才十五六岁,刚刚开始看小说,在网上搜到了他的文,一眼就惊为天人,深深被吸引了。那时我很少能接触到手机和电脑,也不会用社交软件,于是就默默地追文,这样追了大概有一两年吧。”   “当时就一直在想,我的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文笔这么优美、思想这么深邃、可以把世界观塑造得这么宏大的作者。他用文字创造了一个真实的江湖世界,又像一个解剖灵魂的刽子手,把人心诡谲和世事无常刻画得淋漓尽致。我一直把他当成男神,暗中崇拜了好久。”   “后来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真的好想认识这样的作者,于是就加了他的读者群。我每天冒泡,偷窥他平时和其他读者聊些什么,偶尔鼓起勇气和他说两句话,说好喜欢你,仰慕你很久了之类的。他当时在圈子里是镇圈大手级别的作者,喜欢他的读者好多,和他聊天根本就轮不上我。我当时是很失落啦,不过转念想想,厉害的人受欢迎多正常啊。”   “我经常给他的文写长评,分析剧情线索和角色的心理,他也会很认真地回复,几千字几千字地和我解说我的猜测。再然后,自己也开始写小说,最开始都是学他的写。他的读者中有人发现我在写小说,跟他说我的风格很像是模仿他的……当时我真的是尴尬死了!好几次做噩梦,都梦到他的读者指责我抄袭他。”   不见寒:“噗……他没有怪你吧?”   牧糍说到这里,笑得更开心了:“没有吧?他超高傲的,一脸即使有人模仿他,他也并不在意。他确实有这个资本,因为他的文字个人风格太强了,那种风骨胸襟,如刀侠气,是其他任何人都效仿不来的。”   “然后我向他拜了师,跟他学写小说。虽然说起来惭愧,我悟性有限,一直写得不好,有时候在外面都不好意思跟人说我是他的徒弟。我们认识之后,大概第五年的样子吧,圣诞节前夕我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发了条很丧的朋友圈,半夜躲在被窝里哭。他给我发消息,说他在逛街,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圣诞节礼物。”   不见寒好奇地追问:“你说了想要什么?”   牧糍有点羞赧地说:“他是我男神师尊,我哪好意思跟他要什么礼物啦!我就说送什么都可以,小茶杯、甜点随便什么都行,反正只要是他送的,我都很开心。”   “然后他沉默了很久,对我说:我还以为你会想要一枚戒指。”   不见寒:“……!”   不见寒:“完全看不出来!他居然是这种人?”   “你别看他现在好像很乖,年轻的时候可高冷可会撩妹了。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小读者天天围着他转啊?”牧糍抱着膝盖,吐了吐舌头,“然后我们的情侣关系就确定下来,一直处到现在。虽然刚开始谈的时候,他脾气超级差劲,天天跟我吵架,气得我恨不能鲨了他把他做成鱼香肉丝算逑。但是这么多年跌跌撞撞,也走到现在啦。”   “……真好啊。”   不见寒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作者和读者,师与徒之间的传承和爱情故事,听起来可真浪漫啊。   一个是渴望倾诉的灵魂,一个是想要求知的真心。   然而优秀的作者很多,一个读者可以欣赏很多个作者,罕有喜欢的心情能够从一而终;一个作者也可以拥有很多读者,却难以辨别他们究竟是走马观花的看客,还是能够解读自己心声的知音。   不见寒又想到了苍行衣。   撇开执笔者的身份不谈,苍行衣固然也是非常出色的读者。无论是对故事细致入微的理解能力,还是对创作之事认真欣赏的态度,他都是许多创作者平生难求的知音……   可是他看过那么多故事,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又有多少?   他也会像牧糍迷恋俞尉施一样,执着地追随某一个触动他灵魂的表达者吗?   “你在走神诶。”牧糍捧着脸,微微仰头望着不见寒,“想到什么啦?”   “抱歉,想到我自己的事情了。”不见寒惊醒回神,“我就是有点好奇,想问问你,你觉得爱……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呢?”   “这个问题啊……”   牧糍捏着下巴,脑袋左右摇晃,思考了片刻之后,说:“爱情是剧毒。”   不见寒:“……啊?我听你说的那些事情,还以为你会觉得,爱是很甜蜜美好的东西呢。”   “作为亲身经历过的人,我觉得自己最有发言权了!”牧糍朝自己比了个大拇指,“爱情是很恐怖的,它明明在持续伤害着你,把你侵蚀得面目全非,却仍然让你觉得它的味道十分甜蜜。”   “恋爱中的人容易失控,和正常的他自己相比,几乎会分裂成两个人:前者疯狂地做着正常的自己绝不可能做的事,产生出不应该产生幼稚的想法;而后者则在回头去看的时候,破口大骂我是神经病啊,怎么会这样!在震惊完之后,前一个人回归,又会朝正常的自己咆哮,我就是神经病我乐意!”   不见寒:“卧槽,听起来好可怕。”   牧糍心有戚戚焉地点头:“是的,恋爱令人失智。所以对那些还没有完全坠入爱河的朋友,我一般都会劝他们别恋爱,快逃啊,现在跑还来得及!”   不见寒立刻感觉自己慌了起来。   他开始不断回想,自己有没有在苍行衣的事情上失控过,无论是行为,还是情绪。在面对苍行衣的时候,他有没有产生过他本来不可能产生的想法,更可怕的是,是不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种想法本来是自己不应该有的——?   不见寒问:“那要怎么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喜欢上另一个人呢?”   牧糍闻言,顿时对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同情眼神。   不见寒:“?”   牧糍:“一般来说,当一个人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心里有着一个明确的对象,那么基本就可以断定他已经栽了。”   不见寒:“!!!”   不见寒一脸不相信:“不是吧,这么草率?我只是对感情的事情一无所知,有点好奇所以问一下而已。”   “既然你都这么真诚地问我了,那我还是先走程序再给你判死刑吧。”牧糍叹了口气,双手十指交握,闭上眼睛做出祈祷的姿势,“首先,闭上双眼,身体放松,放空你的大脑,想象你正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天空很晴朗,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味……”   “牧草长到你的腰际那么高,风吹过来,它们就像海浪一样轮流低伏下去。你看见一座房子从高高低低的牧草后出现,那是你家。”   “那座房子是什么样的?想象一下,越详细越好,多来点细节。”   不见寒闭着双眼,倚在沙发上:“呃……我想想。两层楼高,有个小花园。门前种着一棵很高的树,可以给门口遮阴,侧面的墙上攀爬着粉红色的爬藤蔷薇。”   牧糍继续说:“现在你走到树荫底下。”   不见寒:“嗯,我在了。”   牧糍:“好的,现在你推开门。一股你很熟悉的气味飘了过来,那是什么味道?”   不见寒:“是……茶的香气?”   牧糍:“你平时喜欢喝茶?”   不见寒:“不,我不怎么喝。但是苍行衣经常泡茶。”   牧糍莫名沉默了片刻。   不见寒:“怎么了?然后呢?”   牧糍:“然后你走进屋里,最先看到的是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摆设?”   “进门之后是客厅,面前是一组布艺沙发,电视柜和液晶电视。”不见寒回答道,“右边是茶室,左边是上楼的楼梯。”   牧糍:“你平时在家待着,最喜欢的是哪一间房间,为什么?”   “最喜欢的当然是画室,里面有各种种类和品牌的画具,那是苍行衣给我准备的成为搭档的礼物。”不见寒很自然地说。   牧糍又问:“你平时不需要工作或者学习,嗯,我是说不用下本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画画啊。”不见寒一脸理所当然,“画画人,画画魂。我爱画画,画画使我快乐。”   牧糍:“那么,请描述一下你画画时的场景?”   不见寒思考了片刻:“这有什么好描述的吗……我想想,我坐在画架前,左手拿着调色盘,右手拿着画笔,闭上眼睛就像野狗脱缰一样在纸上乱涂一气。”   牧糍:“此时有人站在你背后。”   不见寒:“我去,苍行衣,他站在我背后干什么?”   牧糍:“对啊,为什么是他……不对,他站在你背后想干什么?”   “可能是……”不见寒不太确定地说,“想看我画画?”   牧糍:“他站在那里看着你,已经看了很久了。天气很好,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你的画板上。”   不见寒:“不错,气氛还挺温馨的。”   牧糍:“嗯。他朝你走了过来。”   不见寒:“他朝我走过来,然后呢?”   牧糍:“对啊,然后呢?他对你做了什么?”   不见寒的思绪已经沉浸在和牧糍一起用语言构建出来的画面中。   时间是春日午后,刚刚过五点,阳光从干净的玻璃窗中斜倾进来。窗台上放着细长的玻璃花瓶,水光潋滟,插了三枝半开的奥斯汀玫瑰。是清晨时苍行衣剪下来,为他在画室里增添色彩的。   在他已经习惯的颜料气味中,蔷薇花的芳香暗暗浮动,若隐若现。他分不清是切花玫瑰的幽香,还是从苍行衣袖口中飘出的味道,因为苍行衣离他很近。   他回头时,苍行衣正低头看着他,碧色的双眸像翡翠湖水,眼神异常温柔。   不见寒的视线停留在苍行衣发梢。   他的发色也很浅,在阳光下呈现出高贵的金棕色。逆着光的细碎发丝被微风扬起,更是像几缕白金丝线,闪闪发光。   他整个人都美貌精致,犹如一件细心雕琢过的工艺品,包括嘴唇也是。唇线优雅,嘴角时常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怦。   怦。   怦怦。   周围很安静,安静到不见寒只能听见自己变化的心跳声。   他无法移开视线。他不知道是光影的氛围太好,还是苍行衣一向对待他太过温柔……此刻他眼中的青年,竟然比他笔下任何绚烂的图景都要隽美。他自诩一切事物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他画不出来的,然而这一刻,他竟产生出一丝迷茫。   他恍惚感觉,这一刹那的美好只能留驻在心中,无法用画笔复刻。   亦或应说,此刻的美感,是一霎昙花,天使的飞羽。超越一切客观存在的对象,只绽放于灵魂之上。   他从未体验过这种神秘轻柔的触感,温暖、细腻,蕴含些许暧昧的期待。它竟然温柔微妙至此,像一束穿越三棱镜的阳光,你本以为它是纯净的白,却被解离出斑斓的七彩。既是至简,又是极致丰富,微妙到巅毫。辞藻、色彩、旋律,他以为无所不能的艺术竟然在它面前如此苍白,无法用任何手段表达。   苍行衣离他太近了。   思绪一片空白中,他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在失控。   然后苍行衣缓缓低头。   那双柔软的嘴唇,像一片蔷薇花瓣,轻飘飘落在他的唇上。   ——!!!   不见寒猛地睁开双眼,从沙发上弹起来,紧紧捂住滚烫的脸颊。   牧糍早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双手托腮,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不见寒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不停地重复同一个词,表达自己的震惊,“不是吧,这都什么鬼啊?你对我施法了?!”   牧糍:“笑死,哪有那种东西?真有的话我先对猫猫鱼用一百个。”   不见寒抬起头,朝远处看去。牧糍家的书屋被设计成有一面墙完全透明的结构,从二楼看下去,可以一眼望见楼下的情形。他遥遥一瞥,看见苍行衣坐在一楼的沙发上,手捧着一本游记,安静阅读。   仿佛存在什么心灵感应,同一时刻,苍行衣忽然抬起头,正与他目光相对。   俊美的青年朝他微微一笑。   不见寒:“……”   他茫然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失控的心脏,正在激烈地搏动。   牧糍伸出一只手,指向他的心脏,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砰!恭喜你,你完蛋啦。准备好享受可怕的爱情吧。” 第212章 幕间八·溺梦·九   不见寒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过,所谓的“恋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曾经说过对边仇一见钟情,也应承过边仇彼此结为恋爱关系。但是当时的情境下,“一见钟情”的戏谑成分大于痴迷,喜爱的承诺出于对故事遗憾结局的不甘。就像很多人遇到一个喜欢的虚拟角色,哭着喊着说他好帅,我好爱他,他是我老婆一样,他确实很喜欢边仇,但那仅仅止步于喜欢。   他没有想过自己和边仇会永远在一起。从头到尾他都很清醒,玩偶之国只是他经历的一个故事。他参与这个故事的演绎,结局落幕之后,他就会从童话中抽身离去。   他会觉得边仇很好,希望边仇能够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落幕。比如说和他的同伴,还有喜欢他的小刺客不见寒一起,离开这座被施了魔法的城堡,回到人世中去。能够看遍世界美丽的风光,自由地做他想做的事情。   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作为一个跌跌撞撞追溯过往的失忆之人,一个故事的创作者——这样的一个不见寒,会怎样和边仇在一起。   “喜欢一个人,想要和他恋爱的心情,说起来也很简单。”牧糍双手合十,眼睛一眨一眨地说,“爱的基底就是,仰慕于某人有优秀之处,和感动于某人对自己好。看到他,闻见他的言行,你会觉得激动又忐忑,想要站在他身边,又害怕自己配不上那个位置。”   他对边仇是这种感觉吗?   他确实觉得边仇很优秀,也很感动于边仇为自己出生入死。激动和紧张固然也有过,可是要说配不上边仇身边的位置,倒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也许是他对自己的同伴身份太过笃信,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面对苍行衣的时候,这种感觉又不一样。   他明明已经很习惯和苍行衣成为搭档这件事情了,然而每次见到苍行衣,仍然会觉得不安。   他会不断地旁敲侧击,想要知道苍行衣的想法,也想了解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如何与苍行衣共事。他总是在控制不住自己地想和过去的自己比较,这种倔强的念头像一根针扎在他心底,让他无法停止地反思——作为站在苍行衣身边的那个人,现在的我,是不是做得还不够好?   “你会幻想未来和他在一起的生活。从每天三餐吃什么,到怎样布置共同生活的空间。想到任何有趣的事情,即使只是很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你会第一时间想和他分享。”   那还用说吗,他现在已经在这样做了。   他会和苍行衣分享自己的情节剧本和创作手札,也会兴致勃勃地将自己得意的、对创作的构想说给苍行衣听,期待能从他那里得到回应。   他已经习惯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先向苍行衣说早安,晚上临睡前跟他打一声招呼。今天走到牧糍和俞尉施家门前时,他还动过念头,苍行衣似乎很喜欢花草,将来他们是不是可以一起换一栋带有玻璃花房的屋子。   玻璃花房里一边放茶台以及书架,另一边则放画材。天气晴朗的时候他可以在花房里画画,苍行衣就坐在茶台旁边看书。阳关穿过绿萝垂成的叶帘,斑驳照在苍行衣身上,青年垂着眼安静看书的样子一定很优雅。他会装作在写生花卉的样子,偷偷画下他喜欢的人俊美的侧颜。   “而且最重要的是,爱是具有唯一性,和强烈占有欲的。”说到这里,牧糍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当你惦记的那个人和别人接触的时候,你会感觉很不舒服,俗称就是吃醋。不过有些人感情上稍微成熟一点,不容易起嫉妒心——那么,不妨想象一下,我刚才说到的那些和某人未来一起生活的幻想,把主角换成这个人和其他人,你会有什么感觉呢?”   换一个人……   如果是边仇的话,让他看到有另外一个人能够将边仇从玩偶之国中救出,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只是会感到十分遗憾,能带给边仇圆满结局的人,终究不是自己。   他甚至可以心无芥蒂地祝福边仇,希望对方从此以后不要再经历任何苦难。   但是,如果是苍行衣的话……   面前忽然伸来一只手,牧糍递给他一张手帕。   不见寒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被自己手中的饮料罐已经变形。碳酸果汁饮料从罐口溢出,冒着气泡,沿着他的手背流下来,滴滴答答淌到地上。   手上究竟是用了多大力气,都把锡罐捏扁了,他刚才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   “……不好意思,我待会儿帮你拖地。”他连忙接过手帕擦了擦手,将罐子反向捏回一个皱巴巴的圆柱体。   “不用,会有人打扫的。”牧糍歪头,“你想到什么啦?”   “抱歉。我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如果将来有另外一个人和我现在一样,跟苍行衣在一起,而且用这些念头去想他……”不见寒低声说道,“我怕我可能会疯掉。”   如果牧糍没有提示,他没往这方面考虑过,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自己竟然已经失控到这种程度。   牧糍看向他的眼神同情不已:“我懂。这就是爱情。”   “你越说,我越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不见寒苦笑,“按照我以往的性格习惯,喜欢就会说出来,想要的就去竭力争取。既然意识到了他是我喜欢的人,那么去大声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在他面前表现自己,请他考虑和我交往的事情,这就是我接下来应该做的。但是苍行衣这边情况很复杂,我担心贸然表白,恐怕会造成反效果。”   牧糍:“这怎么说?”   “苍行衣言行不一致,喜欢戏弄别人的情绪,大部分时候我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不见寒将手擦干净,把手帕叠起来放在一旁,“他说喜欢我,我不敢信他,他说不喜欢我,我也不敢信他……说起来我似乎还没有跟你说过,我曾经失忆过,苍行衣和失忆前的我交情匪浅——当然,这也是他自己说的。在我没有完全搞清楚过去发生过什么之前,和他谈感情的事情,就像企图在一根细竹竿上搭建摩天大楼,过于摇摇欲坠。”   “而且他对感情关系方面的问题回避得很厉害,我都不知道他在忌讳些什么。我有种直觉,如果我现在告白,十有八九会被他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紧接着他就会在之后的相处中和我拉开距离。”   不见寒用他通关过的所有剧本担保,假如他现在向苍行衣告白,苍行衣一定会反问他是不是打算出轨,脚踏两条船父子通吃,然后指责他不守男德。   仔细一想,明明边仇也是他自己啊,真不知道他在演个什么劲儿!   等等,好像还有一种可能性。   不见寒突然想到,根据何冬堂的描述和苍行衣的种种表现可以推断,苍行衣或许对失忆前的自己抱有不一样的感情。而现在自己失忆了,苍行衣就拎来一个也是失忆的角色魔术师,专门撩拨自己。   这样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苍行衣会借血棘之巫边仇之口对不见寒说:“请你爱我,不要爱苍行衣。”   因为有记忆的苍行衣配有记忆的不见寒,失忆的魔术师配失忆的不见寒。工整对仗,完美无瑕。   足以治愈任何强迫症。   不见寒:“苍行衣可真他娘是个天才啊!”   牧糍:“???” 第213章 幕间八·溺梦·十   虽然不知道不见寒为何突然发此感慨,但牧糍觉得这一定不是什么表扬的话。   她就眼睁睁看着不见寒的表情不断变化,从迷茫到惆怅,从失落到困惑,最后凝固在“拳头硬了”上面。   “呃,嗯。总而言之,就是你不确定他是不是喜欢你,而且认为他会回避你的表白,是这个意思吧。”牧糍轻轻击掌,从不见寒刚才的叙述中提取出关键词。   不见寒:“对。”   “那这就要涉及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两个人之间的交往,无论是友谊还是爱情,最重要的是沟通。而沟通的目的,则是为了更加了解彼此。”牧糍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你对他的一切都没有把握,因为你们俩信息不对称。你对过往一无所知,而他所说的话暧昧不清,亦真亦假。最糟糕的是他是你目前最大的信息来源,只要他不愿说,你就一直处于一叶障目的状态之下,对他始终不知深浅。”   不见寒一拍大腿:“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能给你的建议就是,你可以考虑着,先适当拉开一点点距离,去观察一下他。”牧糍用手势比划了一个大约一指宽的短小距离,真的就只有一点点,“你现在离他太近啦,一直维持这个距离,两人之间的氛围就会一直保持在相当稳定的状态,你很难离他更近一步。”   “与此同时,你也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源,为你对他的了解提供帮助。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复苏市里对苍行衣的评价倾向不是太好,所以收集到的信息有效成分,你得自己进行甄别。”   不见寒听到这里,明显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牧糍:“所谓小别胜新婚,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当然你想一直保持现状也可以,就进度慢一点呗,但是稳扎稳打。”   不见寒抵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说:“嗯……这事儿我考虑一下吧。”   “没事,你慢慢考虑,这种事情急不来的啦。”牧糍说完,站起身,拍拍裙摆,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感情方面的事情遇到困难,或者拿不定主意,都可以咨询我!这我可熟练了。”   不见寒失笑:“行,一定都拜托你。”   两人说完,将牧糍的绘本放回书架上,一起回到楼下。   楼下俞尉施玩腻了游戏,推动水晶球滚到电视机前,百无聊赖地看起了古装仙侠言情剧。苍行衣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手里的书已经换了一本,两边各玩各的,气氛倒是一派和谐。   不见寒走到苍行衣身边坐下,而牧糍则是哒哒哒跑向水晶球,将水晶球的门打开,钻进去和俞尉施挨在一起。   电视剧里正演到男女主角为了追捕一个反派进入地下秘境。中途女主角莫名失踪,男主角四处寻找,最终在秘境深处找到了女主角。女主角被锁链捆起,吊在寒池上,流着泪大声朝男主呼救。   牧糍紧张地拽住了俞尉施的袖子:“不要啊,女主好惨的!不要再虐啦!”   俞尉施一脸冷静:“莫方,假的。”   牧糍:“昂?”   俞尉施冷漠尖刻地评价道:“这里女主明显是假的,是反派的诱饵,很可能就是反派易容成的。因为以女主倔强小白花的人设,身陷险境肯定不会没用地向男主呼救。男主没看穿反派的伪装去救了他,接下来就要出现真假女主的桥段了。”   他刚刚说完,男主正给被捆住的女主解绑,忽然被人从背后喊了一声。回头一看,赫然又是一个女主朝他走来,两个女主就谁真谁假在男主面前争吵了起来。   牧糍:“……”   俞尉施面无表情:“好老套的剧情。如果我是易容成女主的反派,我就大声喊反派在背后让男主快逃,这才符合男主对女主的认识,让他情急之下深信不疑。当然,再退一步讲,让我当反派就绝不会采用易容成女主的手段。武力值都这么高了,直接把男女主拍死不香吗,嫌剧情不够曲折,为了照顾剧集时长给自己手动增加难度是吧。”   牧糍:“……我不要跟你一起追剧了啦!坏鱼鱼,大预言家,打你尾巴!”   俞尉施立刻睁大眼睛,对牧糍露出“你竟然要打我你不爱我了”的楚楚可怜的表情,并紧张地抱起自己的尾巴。   此时,电视上画面一转,男主角终于辨认出真女主,他们和气急败坏的反派打了起来。女主被反派一掌拍落悬崖,男主顿时飞身冲出,紧追女主而下,在半空中抓住了女主。   下一幕男主将女主拉入怀中,把女主公主抱。伴随着满天不知从何而来的落花花瓣和女主飞扬的纱裙,他们在慢镜头中旋转着,徐徐落下。   俞尉施冷笑:“修的仙全还给师门了吗,什么等级的人了,连最基本的御剑飞行都……”   他剩下半句“御剑飞行都不会,真给仙侠人丢脸”还没说出口,牧糍已经两手托腮,眼冒星星地惊叹:“哇哦,好美好浪漫哦——绝美爱情,羡慕死了,呜呜呜。我也好想要公主抱哦!”   俞尉施:“……”   他看了看电视屏幕上,像沾了强力胶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黏在一起的那对男女,转头看看表情羡艳的牧糍,最后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尾巴。   最后,他一脸勉为其难地将自己的尾巴放进牧糍怀里,小鱼依人地挨着她。   突然公主抱了一条猫猫鱼的牧糍:“?”   牧糍:“也不是不行……?”   而听完他们打情骂俏全程的不见寒,不忍直视,只好将目光转向苍行衣。   苍行衣正波澜不惊地将书翻过一页,抬起头,看见盯着自己的不见寒,于是微笑:“怎么了?”   不见寒:“……”   他回头,电视里是浓情蜜意的男女主,水晶球里是两只小动物一样黏黏糊糊挨在一起的小情侣。   可恶,他也有一点……   好羡慕啊!   “啊!时间快到了,鱼鱼该吃药了。”牧糍从水晶球里爬出来,接了一杯水,又取好一次服用的药剂量,跑到水晶球前,“来,鱼鱼张嘴,啊~”   俞尉施很配合地从水晶球里探出猫猫头,乖乖张嘴:“啊~”   牧糍把药喂进他嘴里,然后给他灌了一口水。俞尉施一口气咽下去,牧糍开心地爱抚猫猫头,边摸边说:“鱼鱼好乖好棒~”   俞尉施一脸乖巧地摇晃着伸出宝石堆外的尾巴尖:“糍糍也辛苦了~”   不见寒:“……”   他看着那两人,总感觉他们面对彼此,一个露出了怜惜残疾的目光,一个露出了关爱智障的眼神。   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好啦,可以准备进入剧本啦。”牧糍推着水晶球,轱辘轱辘滚到苍行衣和不见寒面前,“在出发之前,互相交流交流情报吧。先确定一下大家会带什么身份卡进剧本,免得到时候进去了彼此认不出来?”   不见寒沉默了一下,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楚静渊一脸凶神恶煞很不耐烦的模样:“……你说得对,我也认为很有必要。”   不见寒和苍行衣各自展示了自己持有的三张身份卡,牧糍和俞尉施也将身份卡界面调出,给他们看。   牧糍的身份卡有三张,角色两女一男。   【鱼妙言】   [献身]:牺牲【鱼妙言】身份卡,复活己方一张身份卡。若该卡存活,则重置技能cd。   [痴迷]:“人家摔倒了,要老公亲亲才能起来。”获得心上人爱的鼓励,攻击力翻倍。   [坠入爱河]:在一定时间内,牺牲理性思考能力与防御能力,换取数倍战斗力提升。   【隼山雪】   [北野王女]:当敌对目标为异性时,施加的威压与伤害增倍。   [大荒刀]:天地一瞬,刹那长生。当玩家持有武器桃枝【红雨】时,击中敌方,将会封印敌方技能。   [坠入爱河]:在一定时间内,牺牲理性思考能力与防御能力,换取数倍战斗力提升。   【楚静渊】   [礼魂]:超强的战斗直觉,于战斗中短期预测敌方动作。   [迎神曲]:提升玩家攻击力。当玩家持有武器唐刀【龙牙】时,受祝融神眷顾,被龙牙击伤的伤口将无法愈合。对敌含超自然力量的目标时,所造成的伤害翻倍。   [坠入爱河]:在一定时间内,牺牲理性思考能力与防御能力,换取数倍战斗力提升。   不见寒:“好家伙。你三张身份卡,三个坠入爱河?”   “对呀。因为身份卡的技能,是根据角色设定的特质和经历的故事情节生成的,所以很带有角色原生故事的特色。”牧糍捧着脸,十分骄傲地说,“我是纯纯的爱情故事作者,角色沉迷于绝美爱情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不见寒:“倒也不是不行。”   坠入爱河是个很强的爆发型战斗技能。而且在坠入爱河之外,牧糍的每一张身份卡,都配备了至少一个战斗力增幅的技能。换而言之,无论选择带哪张身份卡下本,她都毫无疑问是这个队伍组合中,最强大的战力输出。   真就颜色越粉,打人越狠。   再看俞尉施的身份卡,他只有两张。   【唐申】   [五更铃]: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身为唐门杀手,暗器使用是必修的基础课程。熟知一切暗器的特性,并且能够娴熟运用它们。   [洞悉]:选定某个目标,获得一个与其相关的关键词。   [说服]:使用优美的话术,说服目标相信自己的言辞。   【苏瀚生】   [幸运]:百分百触发剧本中存在的隐藏剧情。   [心魔]:有50%的几率使目标做出一次错误的决定。   [心剑]:心剑所向,无坚不摧,无处不达。每次发动损耗一把剑型兵器,技能力度取决于武器等级。   “第三个剧本通关到一半被我鲨了,所以没有奖励身份卡。”俞尉施解释了一下自己只有两张身份卡的原因。   不见寒:“这个问题不是太大。”   只要技能足够好用,玩家操作恰当,身份卡的数量对通关剧本没有特别明显的影响。   “如果要进剧本的话,我们这边希望可以下六星的。”牧糍举手说,“因为猫猫鱼是系统判定的八星玩家,在参与六星以下剧本的时候会被附加到负面效果。上一个剧本他被随机到身娇体软,我已经有点照顾不过来了。”   不见寒:“……八星啊。第一次见呢。”   今天发生的令人震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区区八星高玩而已,已经不足以让他色变了。   “六星也可以,阿寒刚好达到能进六星剧本的评级线了。”苍行衣代替不见寒答应了牧糍的请求,“既然准备好了,那就一起出发吧。”   【正在读取剧本数据……】   【正在生成挑战剧本,请稍候……】   【挑战剧本构建完成。】   【欢迎各位降临《世间》,你我皆是妄想行徒。】 第214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一   【剧本名称:《终点站》】   【剧本难度:六星】   【剧本描述:这是一张死亡单程票,送你前往有来无回的旅程。】   【剧情介绍: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基础设施升级,新的公交车线路终于规划完毕了!诚邀各位前来参与全新公交路线的首次试行,希望各位能在接下来的时光中,度过一段美好的旅程。】   【参与玩家:一百人。】   【当前任务:乘坐公交车,抵达终点站。】   剧本的进入地点是一处公交站台。一辆666路公交车已经停在站台前,敞开车门,等待乘客上车。偶尔走来三三两两的乘客,登进车中,在座椅上坐下。   站台前方的电子显示屏上,血红色的数字跳动着,显示距离发车还有半个小时。不见寒一行人并没有急着上车占座,而是探查了一番周围的环境。   这一次剧本允许玩家携带两张身份卡,他们的首发身份卡配置分别是:【魔术师】苍行衣,【画师】不见寒,【隼山雪】牧糍,【苏瀚生】俞尉施。为了不在剧本中暴露真实身份,提前约定了互相之间用身份卡的角色名字来称呼彼此。   他们很快在公交站台上找到了公交车的行驶线路图。   这趟666路公交车全程只有八站,他们所在的站台名称是“始发站①”。   “始发站①,说明还有始发站②、③,或者更多?”不见寒问道。   “有可能。”苍行衣围着站牌转了半圈,走到站牌背面,“你们过来看看,这里有一张公交车乘坐守则。”   另外三人绕到站牌背后,果然看见和线路图对应的位置,有一张乘客守则公告。可能是车行驶时溅起的雨水曾经将这张守则打湿,纸张的下半部分字迹非常模糊,基本上无法识别,只能看清楚最上面的三行字。   【乘坐守则第一条:为了方便大众出行,实现绿色环保交通理念,所有公交车对乘客免费服务。】   【乘坐守则第二条:公交车将在每个站点停靠四十五分钟,请需要上车的乘客抓紧时间排队上车。】   【乘坐守则第三条:车辆空间有限,每辆公交车只允许设置25个乘客座位。】   “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不见寒道。   “乘坐守则内容没有展示完,不知道下一站会不会有完整版的给我们看。”苍行衣说完,又提醒众人,“规模能达到一百人的剧本比较罕见,这么大的参与人数,说明这个剧本地图不会太小,而且高能死亡率极高。各位小心行事。”   另外三人点头示意明白。   除开这些文本线索,公交站台上,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有效信息了。四人将目光投向停靠在站点一旁的公交车,决定先上车再说。   公交车的车门比较狭小,他们依次陆续登车。一股公交车特有的闷味扑面而来,车子还没有发动,已经令不见寒感到有些许晕车了。   身穿制服、垂着头的司机仿佛睡着了。他弓着腰,手搭在方向盘上,头上的帽子滑落下来,遮住双眼。一股近似下水道的浓郁的腐臭味从他的座位上传来,令经过的人不禁掩住口鼻,快速通过。   登入车中,不见寒四处张望车内的环境。   虽然说公交线路是新规划的,但这辆公交车,看起来明显不崭新。   地板上遍布着雨水泥污和脚印,座位分左右两列,有单有双,一共二十五张椅子,同样落满了灰,椅背上小广告层层叠叠。再抬头一看,玻璃窗上有许多来历不明的划痕,而且存在明显的暗红色污渍。   不见寒想起来,刚才上车的时候也是,不过抓着扶手栏杆借了一下力,就沾到满手斑驳的红褐色铁锈。   真不知道这看起来早该退休的公交车,为什么还要被拉出来运营。莫非车界也存在内卷,有996福报之说?   牧糍和俞尉施在前排找了一对并排的座位,拿出小手帕来擦干净了,才坐上去。不见寒和苍行衣同样在后排找了一对靠窗的空位,苍行衣坐靠窗边的位置,不见寒坐临近走道的。   紧随他们四人上车的,是另外一对情侣玩家。这时成对的空座正好都已经被占据了,女玩家为难地左右瞧了瞧,看见牧糍和俞尉施显然也是一对,于是走到不见寒面前,问道:“不好意思,我和我男朋友想坐在一起,可以把这两个座位让给我们吗?那边虽然还有其他的空位,可是都分开了。”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背后的散装空位。   不见寒转头,看了一眼苍行衣。苍行衣接收到他询问的目光,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揽向自己,朝女玩家礼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男朋友也想和我坐在一起。”   不见寒:“……”   他妈的魔术师行为。   不嫁何撩啊!   请求被拒绝,这对小情侣失望地离开了。他们最后在另外一边坐下,女玩家坐在椅子上,而男玩家因为不想离开女友太远,没有另外找空位坐下,而是扶着女友的椅背站在她身边。两人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又过去大概十来分钟,陆陆续续上车了不少乘客,公交车上仅剩的空位很快被占满了。   但是座位被占满后,还有一部分乘客没有上车。之后再上车的乘客,就只能站在车厢内,抓住扶手栏杆,等待发车。   人数的密集,本应该使气氛变得焦躁不安。但上车的乘客大都一脸警惕,紧张地打量周围,生怕哪个角落中窜出怪物来,将他们拖进阴影中。整座车厢内,竟然没有几人敢开口说话,一片凝重压抑。   “毕竟是一百人的剧本……难怪有这么多乘客。”不见寒在心中暗想道,“可是,即使车上的人有这么多,也不会超过五十个吧?那么剩下的人,都去哪里了呢?”   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公交车前方,和站台时刻表同步的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着血红色的发车倒计时,滴答,滴答,变成了【00:00:00】。   旋即红色的字幕消失,屏幕一片黑暗。紧接着,一行红色的提示在狭长的屏幕上流过。   【公交车即将启动,请已经上车的乘客坐稳扶好。下一站是:无名村。】   车门缓缓合上了。   发动机点火的声音响起,老旧的车身开始震动,汽油燃烧的臭味溢了出来。汽车缓缓向前驶出几米,然后开始加速,在行驶过程中不断颠簸,好像随时有可能因为车轮陷入某个土坑震到散架。   一切都好像十分寻常。   公交车很快驶入一条隧道中,周围一片漆黑。隧道中偶尔有灯光,也黯淡无比,一闪即逝。   不见寒转头看着窗外,当他长时间凝视窗外的黑暗时,忽然感觉视野中有东西一闪而过。   他好像看见一张苍白流血的脸,紧紧贴在车窗上。   苍行衣忽然伸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不要乱看。”苍行衣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你不能确定那东西,是不是沿着视线传播的。”   不见寒连忙闭上双眼。苍行衣袖口馥郁的玫瑰花香笼罩了他能呼吸到的空气,减轻了车厢中臭味给他带来的不适感。   直到苍行衣将手松开,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只看车厢内。   之前找他们交换座位的那对情侣玩家,似乎有些放松,正在窃窃私语。   “呼,我还以为上来就会出现高能呢。”男玩家俯下身,尽量靠近他女朋友,将女朋友笼罩在自己保护范围下,压低声音说道,“六星剧本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   女玩家似乎也是较少挑战高星剧本的玩家,有些忐忑地看着前方的乘客:“真的这么简单吗?这样坐到终点站,就可以通关了?”   她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她男朋友的回答。   “?”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这一瞬间,她的瞳孔惊恐地收缩。   她的男朋友并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根本无法回答她的话。   他的双手高高举起,像和自己有仇一样,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他大张着嘴,舌头伸出来像铃铎一样颤抖,却完全无法汲取到氧气。眼珠暴突、脸色涨得紫红发黑,眼看就要窒息!   令人牙酸的嘎嘣声发出,他的颈椎硬生生被自己拗断。他的手指深深陷入颈中,像一副尖爪,抠破了大动脉的位置,一蓬鲜血喷出来,洒在被他身躯笼罩的女朋友身上。   “啊啊啊啊啊——!!!”   女人的尖叫响彻车内。   这一声尖叫,彻底撕破了车厢中平静的假象。   车厢各处此起彼伏地出现痛呼和惊叫声。紧接着,在黑暗中,有人在车厢内奔跑的脚步声、肢体断裂的咔巴声、血肉喷溅到车窗上的噗嗤声,混搅成一团,令人应接不暇。   不见寒立刻拿出手电筒,在车厢中扫过一圈。手电筒仅仅闪烁出一片白光,很快便被车内浓郁沉重的黑暗压灭。只是这光线亮起的刹那,他已经看见,车厢内尸块遍地,粘稠的血液蔓延到他脚下。   几乎大半没有座位的乘客都在一瞬间触发高能死去,零星站立着的几人,抓住公交车上空的吊环,随着车身晃动摇摇摆摆,像数具悬挂起来风干的枯尸。   车厢外的隧道,再也没有闪过的路灯。黑暗淹没了一切,所有还活着的人,唯一可以看见的东西,在公交车正前上方。   一行血红色的字幕在黑暗中滚过。   【乘坐守则第四条:公交车一人一座,严禁超载。没有座位的人将于公交车启动后被抹杀。】   冷汗一下子从不见寒的背后冒出来。   所有没有座位的人,将于公交车启动后被抹杀。   那么,现在还站在公交车厢里摇晃的那几个,究竟是什么? 第215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二   很快,有人从遍地横尸中爬了起来。   “我草,我草。”他充满后怕地摸着刚刚被自己亲手掐断的脖子,“六星剧本这么恐怖的吗?”   他刚刚转头,才看到公交车前方滚动播放的乘坐守则第四条,瞳孔收缩。他骤然目露凶光,狩猎者的眼神向周围被人占据的座位扫去。   公交车规定只能有25个座位,想要活着到达下一站,就必须有座位才行。   假如没有座位,那抢一个就是了!   没有任何犹豫,他朝离自己最近的座位冲过去。   他左手边一步之遥就是不见寒,眼看他将手伸向不见寒的胳膊。苍行衣抬手一个响指,魔术·大变活人,和不见寒的位置瞬间交换。   那人的右手抓在了苍行衣小臂上,苍行衣袖口一震,一把尖刀滑入手中。他顺势将那人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左手握着的刀锋贴臂而过,锋利的刃在对方手臂上留下一道狭长的血痕。   右手受伤,自戕者判定即死。刚刚复活的袭击者没能做出任何挣扎,就倒回地上。   与此同时,地上死去的人接二连三以第二张身份卡复苏爬起,在意识到公交车的杀人机制之后,疯狂地扑向周围有座位的乘客,试求一线生机。   有的人将惊恐的乘客杀死,尸体从座位上拖下去,自己取而代之。有的才刚出手就被掀翻在地,很快因为没有抢到座位被机制杀死,再次在黑暗中惨叫着,不受控制地掏破了自己的肚子。   一个人失去座位大约十秒的时间,就会被判定抹杀。十秒,实在是太短暂了,死去的人往往才刚复活,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在死亡的边缘。   有人发现了这一规律,大声呼吁让有座位的人和没有座位的人轮流让座,这样所有人都可以活着抵达下一站。   但是车厢内太黑了,厮杀场面混乱不堪,所有人都被死亡的恐惧和紧迫笼罩,根本没有人听他的。   又一个亡命之徒跌跌撞撞,朝苍行衣和不见寒这边冲过来。苍行衣轻盈跳起,脚尖点在椅背上蹲下,而不见寒同时默契地对来人使用了【腰斩】技能。   冲过来的动作被打断,袭击者一个踉跄跌倒,趴在了椅子上。还没有来得及为找到空座而欣喜,一把刀尖从天而降,刺穿他右手手背,他当即摔下座位,停止了呼吸。   苍行衣踢开占据自己座位的尸体,重新坐下,转头朝车厢内大喊:“别打了!跳窗!”   复活者中无法抢到位置的人恍然大悟。紧接着,玻璃破碎的砰砰声响起,有好几人迫不及待地打破了车窗,纵身往外跃去!   紧接着,车内骤然一亮。   那扇被敲碎的车窗外,亮起一对血红色的探照灯,众人不禁齐齐转头,向泄出光明的方向望去。   下一瞬间,脸色大变。   窗外根本不是什么灯光。那明亮鲜红的,是一双怪物的眼睛!   黑暗中的巨大怪物张开血口,凌空将跳出车窗外的人叼住。一个被拦腰咬断,另一个只剩一双脚露在外面。怪物合上巨口,头一甩。一只血淋淋的脚,从破碎的车窗处被甩回车里,骨碌碌滚回血泊中。   “……我们刚才在隧道里见到的灯光,都是这玩意儿?!”   有玩家发出了绝望崩溃的声音。   不见寒转头看向苍行衣,青年气定神闲,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却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不见寒:“……”   好家伙,你们高玩的心都好脏。   怪物合上双眼,没入黑暗中。车厢内再次陷入肉眼难以看穿的漆黑。   不能靠跳窗逃跑,座位的争夺还在继续。   由于有些玩家争抢座位时的扭打,几张座位被空了下来。那几个像枯尸一样抓着吊环晃荡的乘客松开了手,宛如幽灵,慢步走向了空位,并缓缓地坐下。   被拖下座位的玩家刚刚将袭击自己的人解决,转头便看见自己的位置被霸占,顿时眦目欲裂:“那是我的位置!!!”   他冲上去,正要动手,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假如这个霸占他位置的,是另外一个玩家,那么这个家伙刚才没有座位的时候,就应该被判定抹杀了。可是它没有,一直好端端地存在着。   这意味着,它并不是人。   公交车规定一人一座,但是这个东西它不是人啊!只要自己坐在它身上,同样符合一人一座的规定,这样就不会被抹杀了!   玩家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可这玩意是什么,真的没有危险吗?   十秒倒计时即将到限,已经来不及犹豫更多了。他一咬牙,忍着对这个本质未知、危险程度未知的东西的恐惧,猛地坐在了它身上。   下一秒,那东西被斗篷笼罩下,腐烂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眼前。   玩家:“啊!!!”   随着他坐下的动作,这个原本沉默的鬼似乎被唤醒了。它骤然抓住了玩家的腰,上半个头颅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翻折,然后用这张血盆大口,一口咬掉了他半个脑袋。   脑浆和血水混合,喷溅在鬼物像骷髅一样枯烂的脸上。   而与此同时,由于他这个冒犯的动作,车厢内所有非人的存在,都齐刷刷地苏醒了。   它们接二连三地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投向车内剩余幸存的活人。   紧张。   绝望。   崩溃。   这个剧本,竟从一开始,就堵死了任何规则之外可供玩家逃脱的生路。   “这就是……六星剧本?”   进入剧本不过短短几分钟,不见寒已经感呼吸不畅,觉背后发毛。   和真正不讲道理的高星剧本比起来,他之前通关的那些,简直就和游山玩水没有区别!   “别慌,”黑暗中,苍行衣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掌心温暖,“我在。”   抓紧苍行衣的手,不见寒深吸一口气。   “得保留一些玩家,不能让人在这里全死了。”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路逐渐变得清晰,“剧本参与人数这么高,一定是有意义的。在第一关就损失了这么多玩家,后面的高能,会没有人替我们试错。”   “想办法救他们。”   目光一瞬,他适应了黑暗的双眼,瞥见一扇破碎的车窗,和坐在窗边的枯瘦鬼影。   “有办法了。”   就在这时,苍行衣忽然松开了抓住他的手。   苍行衣从他身侧消失的瞬间,不见寒立刻警觉地跳到椅子上半蹲。一只枯瘦的手从苍行衣椅背正后方抓来,若是苍行衣躲得不够快,就会被抓住后颈。   自戕者的即死判定对鬼物无效,苍行衣手腕一转,尖刀消失在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锈红的棺材钉。   棺材钉【挽留】,特性是钉死被钉者的超自然力量,包括灵异与时间、空间波动。如果自戕者对人类而言有可怕的杀伤力,那么挽留对非人的存在,就是有绝对优势的克星。   一钉将鬼物的胳膊钉在椅背上,这个鬼东西停止了挣扎。不见寒立刻拿出二向箔,砰一下敲碎了车窗,将鬼僵住的身体拖起来,扔向窗外。   隧道中的怪物没有吃掉被丢出车窗的鬼,一声尸体落地般的闷响,咚的一声,在隧道中回荡。   “想办法,把这些鬼丢出车外!”   不见寒朝车厢里喊。   “座位绝对是够的!!!”   混乱之中,很快有人对不见寒的喊话做出了反应。   位置离他们较远的牧糍和俞尉施,由于座位附近人比较少,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袭击。但在听见不见寒的呼喊之后,牧糍毅然从座位上跳下来,抽出她的武器桃枝【红雨】,扫向面前的黑暗。   武器【红雨】特殊效果,【千仞千钧】:当使用红雨者以内力催动时,从红雨刀身上将爆发出巨大的无形刀风。   角色【隼山雪】技能,【大荒刀】:天地一瞬,刹那长生。当玩家持有武器桃枝【红雨】时,击中敌方,将会封印敌方技能。   一瞬间,车厢内所有的存在都被刀风横扫,所有鬼物灵异被短暂封印。刚准备袭击活人的鬼动作僵住,而已经将玩家抓住,血口大张的鬼怪也僵在半空中,迟迟咬不下去。   趁着这段短暂的空隙,所有还能够动弹的玩家全部都行动起来,合力将暂时无法袭击人类的鬼抬起,扔出窗外!   通过仓促的甄别,这不到十秒的短短时间中,竟然接连有二十多只鬼被从人群中辨别出来,从车厢里被筛选出去。被鬼占据的座位顷刻被清理出来,玩家不用再争抢,迅速各自占据好位置,惊魂未定地喘息。   苍行衣收起道具,在不见寒旁边坐下,而牧糍也回到俞尉施身侧。   二十五个座位,在所有人都落座的此刻,竟然被空出了将近一半。   车厢中一片空寂,穿行过隧道的隆隆声,沉重地回荡在每一个人耳边。下一瞬间,幸存的玩家耳边一轻,轻盈的白光从车窗中涌入,一刹竟刺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睛。   出隧道了。   众人适应了好几秒,流泪的双眼才习惯明亮的天光。而此刻,车厢内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满地尸体。血水随着公交车车身的摇晃,淌满了地板的每一处。   进入隧道前,满满一车四五十人,出来的竟只有寥寥十余个,以及一车破碎的尸体。   而这才刚刚开始。   车前的屏幕滚过一行新的红字。   【剧本参与玩家:四十五人。】   “四,四十五人……”一个女玩家声音颤抖,“才这一下,就去掉一半多了……”   她身边的同伴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六星剧本这很正常,不必过分惊慌。可是她脸色发白,嘴唇失血,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斗志。   “我不玩了。”她喃喃念叨,显得有些崩溃,“我不玩了!我走了,反正都会输的……”   她的同伴还没有来得及劝说,她身形已经在原地一闪,消失回到复苏市了。   同伴有些尴尬。队友离开了,她显然也没有独自继续待下去的勇气,匆匆向车厢内的玩家说了一声对不起,同样消失在原地。   不见寒:“……原来这样的玩家也有啊。”   “这才是大多数正常人的表现。”苍行衣语气平平。   【剧本参与玩家:四十三人。】   公交车又向前行驶了大约十来分钟。全程车内的玩家都保持着警惕,不敢轻易放松,但是这一路上,竟然再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往前眺望,远远地,可以看见公交站台了,站台周围似乎还有些正排队等待上车的旅客。   【前方到站:无名村。请需要下车的乘客从后门排队下车,多谢合作。】   【公交车将在停靠景点站台四十五分钟之后重新发车。请需要搭乘公交车的乘客准时上车,继续您的旅途。】   这惊险的一路总算是告一段落,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汽车发出吱呀刺耳的刹车声,一阵剧烈的晃动之后,在站台旁边停靠下来。   汽车停稳,终于可以离开座位了。有个座位靠近后门的玩家已经迫不及待站起来,冲向缓缓开启的车门。   可是他前脚刚刚迈出车门,脸色就一片惨白。   “不,不要……”他一下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动,“不要过来……别碰我!!!”   一只枯瘦的干尸手臂,从车外伸进来,抓住他的脚踝。   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赶上前救援。那只手爆发出惊人的巨大力量,将他猛地拽下了车。   “不要啊啊啊啊啊!”   不见寒霍然站起身,看向车门外。   公交车外,一片黑压压的乘客,全都正等待着上车。它们和那些刚才被玩家从车上扔下去的鬼外观相似,清一色破旧黑衣,斗篷遮脸,像一群撑着麻布的骷髅架子,阴森森伫守在车门前。   他甚至还看见一个鬼的胳膊有被撕裂的痕迹,赫然是苍行衣的挽留给它造成的钉伤。   二十个,三十个,五十个……八十个……上百。   它们齐刷刷地抬起头,恐怖压抑的目光,聚焦在公交车中的幸存者身上。   嗒嗒,嗒嗒,嗒嗒。   它们开始井然有序地从前门上车。   【距离发车时间,还有00:44:38时。】 第216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三   最先上车的鬼,找到了空缺的座位坐下。而紧随其后登入车中的鬼,在发现没有留给自己的位置之后,将手伸向了还没有离开座位的乘客。   “别过来……滚开啊!”   那个被盯上的玩家大叫一声,拿出一把菜刀,一刀劈断了鬼的手臂。但是鬼似乎没有痛觉,它另一只手仍然向玩家伸去,玩家一咬牙,矮身从侧面冲出,逃过鬼奔向后门。然而后门也是黑压压的一片,被鬼堵得水泄不通。   不行,得下车逃走。   反正本来就要下车的。先找个安全地点,熬到临发车时再回来就行了!   握着菜刀的玩家毫不犹豫,从鬼数量较为稀少的车窗跳出,一个翻身落地,就奔向远处。其余玩家见到他的动作,也纷纷跟随跳窗,劈开鬼的包围圈,向站点无名村的村口奔去。   最先跳车的玩家,很快冲进在无名村村口的浓雾中,只剩下一个稀薄的淡影。   紧接着,从浓雾深处传来一声惨叫,灰白色的浓雾染上一丝暗红。   血腥味夹在风中,绰绰飘来。   其余奔向村口的玩家,顿时僵住了脚步。   只这一瞬间犹疑,他们中有人立刻被鬼抓住,挣扎着消失在鬼群中。有的面露惊恐,忙不迭往回跑,却在爬上车身时被鬼抓住脚踝,拖下公交车。还有的已经在车窗上,身体向外探出一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大家都在往回跑,连忙也缩回车厢中。但是为时已晚,转身就被鬼抓住了头发,向下拖出车窗。   牧糍和俞尉施早已经从座位上下来,一人手握桃枝,一人提剑,守住前后两个车门,将企图上车的鬼劈下去。鬼众见从车门上车无望,竟然另辟蹊径。它们踩着玩家尸体,以及其他鬼佝偻的背脊,想要沿着被打破的车窗爬进车内,有些甚至攀上了车顶。   数量如此恐怖的鬼,用不了多久,就会将整个车厢填满!   不见寒临近的车窗边,同样有鬼伸出枯瘦的手,企图爬进车中。不见寒用二向箔将鬼手拍下去一只,立刻又伸上来另一只,根本顾不过来。   这样下去不行。   即使仅剩的每个玩家守住一扇窗,也还有被砸破的窗户空缺,鬼会乘机而入。他们寥寥几个玩家,没办法在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鬼中,坚持四十多分钟。   所有玩家就会被鬼堵死在车里的。   得想想办法!   “边仇!”不见寒喊苍行衣,“帮我挡十秒,我去解决这个情况!”   苍行衣对他的话没有丝毫迟疑,手中棺材钉以食指为中心旋转一周,延长展开成狮首银杖。银杖的底端一声脆响,杵在地上,狮首张开,喷出大蓬绚烂的金红色火焰。   魔术·烈焰白鸽。   无数白鸽从烈火中振翅而出,席卷八方,锋利雪白的刃翅将鬼从车窗中击退。它们撞在鬼身上,将它们躯壳击穿,而自身也像一朵烟火,绽放成一丛飞扬的落羽。   纷纷扬扬的白羽如雪如絮,在空缺的车窗处融化成白光,然后折射出七彩,快速构筑起水果彩糖般七色的屏障。   魔术·彩虹魔方。   与此同时,空白的故事书和向死笔凭空出现,落入不见寒手中,他信手翻开一页,开始速写。   不过三四秒的时间,寥寥几笔,一根棺材钉的轮廓被勾勒出来。不见寒伸手在纸面上一握,【神笔】技能生效,线条塑造的虚构空间被抓取出实体,一根灰白色的棺材钉出现在他掌中。   不见寒奔向汽车的前端。   他跑到驾驶员座位旁,被护栏圈在其中的司机依然垂着头,帽子遮住脸,双手松弛地搭在方向盘上。不见寒翻身越过护栏,在司机微微一动,即将抬头的瞬间,仿制的挽留立刻刺穿了他的颅骨!   司机动作僵住。   不见寒抓着司机的肩膀提起来,他感觉自己的五指好像陷入了一滩腐烂的肉泥中,浓郁的腐臭味汹涌喷出。他屏息忍住,打碎了车窗,一把将司机扔出窗外!   他按下关闭车门的按钮,旋即回头大喊:“谁会开车?!”   “我!我会!”正用桃枝将鬼抽出车门的牧糍头也不回地喊道,“我会开碰碰车!”   不见寒:“艹,碰碰车也行!快点过来!”   牧糍一脚将正在爬上台阶的鬼踹出去,车门终于顺利合上。她回身一个单手撑杠跳,跃进驾驶位坐上,点火离合挂挡给油门,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距离发车时间,还有00:42:16时。】   不见寒大喊提醒车里的玩家:“全部抓点东西站稳,我们马上开车走了!”   “等等,离正式发车还有四十多分钟啊!”   车后面有其他玩家抗议。   “不想走就自己滚下车等死!”不见寒回吼道。   牧糍:“妈耶,前面也有好多鬼挡路。”   不见寒:“直接碾过去!”   牧糍脚下油门一踩到底,大喊一声“逮虾户”,公交车像离弦之箭一样,沿着道路冲了出去。   一阵剧烈的摇晃和颠簸,伴随着咚咚闷响声,车前拦路的鬼全部被向两侧撞飞,要么被压在车轮下碾过去。   车子启动的同时,前方的红色字幕仿佛出现了某种混乱,闪烁了一阵之后,倒计时消失了。   一行新的滚动字幕出现在众人眼前。   【前方到站:宛园。请需要下车的乘客从后门排队下车,多谢合作。】   无名村站牌被他们甩在身后,逐渐变小消失。车身行驶趋于平稳,再也没有发生异常,不见寒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他抢在十秒判定极限之前离开驾驶位,就近找了一张空椅坐下,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苍行衣坐到他身旁,和他击掌:“做得不错。”   “第二站算是过了。”不见寒扯起衬衫,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操,这才两站而已。”   环顾车内,还有少许占据了空位的鬼他们没有来得及清理,除了他们一行四人,车里还活着的玩家,竟然只剩下两个。   其他人或许是死于鬼手之下,或许是在混乱中退出了剧本,又或许是没来得及上车。   总之损失惨重。   不见寒抬头又看了一眼字幕,上面显示出现在幸存的玩家人数。   【剧本参与玩家:二十九人。】   “六星剧本的淘汰率相当之高。不然世间怎么会到了现在,高玩还寥寥可数。”苍行衣说,“六星剧本以上,第一个高能是一次大挑战,在高玩之间被戏称为‘开门杀’,有时候甚至高玩都会在开门杀中阴沟翻船。参与玩家基数根本代表不了什么,能够从开门杀中留下来的这批玩家,才是真正参与这次剧本通关的人。”   “我的天。”不见寒苦笑道,“六星就这样,我开始好奇七星剧本究竟有多恐怖了。”   话音刚落,就听公交车后排有人大喊。   “快看车后面!”那人声嘶力竭,“鬼追上来了!”   立刻,除了正在开车的牧糍之外,所有的人都回头,看向车后窗。   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群鬼,像乌云一样,远远缀在公交车尾后。它们的行动明明看起来十分迟缓,举手投足都像电影的慢动作,接近的速度却完全不合常理。眨眼之间,已经从百米开外,追到了离车仅有十余米的地方。   不见寒:“我靠,还没完?!”   那些鬼追上了车,又开始执著地想要爬进车内。它们伸出手,在触及车身之后就紧紧扒住,绝不松手,然后爬向破损的车窗。   “全都坐稳,我要飚车速了!”   车前传来牧糍的大喊声。   不见寒连忙抓住一旁的栏杆,苍行衣在握住扶手的同时环住了他的肩膀。紧接着所有人都感觉到,车子明显开始加速,众人身体往后倾斜。   车身颠簸得越发厉害,确实有一些勉强攀上来的鬼手被甩了下去,然而效果并不明显。   惯性使身体倾斜,不见寒被迫半靠在苍行衣身上,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苍行衣令人充满安全感的体温。他勉强空出一只手,扶住苍行衣的肩膀,使自己不至于将全部体重都压在对方身上。   然而,前方一个急转弯,不见寒顿时感觉自己屁股离地起飞,整个人直接重重摔进苍行衣怀里。   后面的玩家更惨,当场被从椅子上甩了下来。咚一下子,一双膝盖硬邦邦磕在地上。   那声结实的巨响,不见寒听了都觉得双腿剧痛,膝盖裂开。   牧糍回头喊道:“怎么啦?!”   那玩家一脸痛苦,五官扭曲:“司机姐姐,我给您跪了!!!” 第217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四   一辆破旧的公交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飞驰。   “那些鬼甩掉了没有啊?!”   牧糍在前面抓着方向盘大喊。她细心编好的长发已经被彻底吹成一蓬乱草,在风中稀里哗啦地纷飞,令人怀疑她究竟能不能看清面前的道路。   “没有!”后排的玩家回吼道,“淦,它们越爬越近了……手又伸进来了!”   另外一个玩家拿着一把大砍刀,拼命将那些伸进车窗里的鬼手指砍下来,干枯的指节随着车子的摇晃在车里乱滚,沾上了车底半干的血浆,最后积黏在角落里,像一窝肮脏的蜂蛹。   同时,苍行衣也提出一盏煤油灯。在黯淡的灯光亮起之后,整辆公交车被笼罩在灰橘色的暖光之内。一时之间神秘的力量充盈在光线中,使所有鬼都被排斥在煤油灯的庇佑之外。   “有这种道具,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拿着大砍刀杀鬼的玩家不满道。   “当然是因为有条件限制。”苍行衣声音冷淡,“道具都是饮鸩止渴。假如在煤油灯熄灭之后,还不能摆脱鬼的追击,我们将要面对的就是恐怖程度翻倍的袭击。”   听到恐怖程度翻倍的袭击,那个玩家脸色微微发白,不再说话了。   不见寒很快抓住了重点:“时间限制是多少?”   苍行衣:“具体看对抗灵异力量的强度。以现在光线黯淡的程度来看,被彻底侵蚀大概就是一分钟之内的事情。”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默。   不见寒将目光投向苏瀚生,苏瀚生也摇了摇头。在某些情况下,他的技能【心剑】确实可以发挥出近乎无敌的效果,但是很受武器品质的制约。眼下他手上并没有品质好到可以将鬼一剑全歼的武器。   提着刀的玩家十分难受地问道:“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这里等死了吗?”   “办法不是没有,我不确定行不行。”不见寒说着,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在摇晃中踉踉跄跄地走向车后排,“姑且试一下,希望他们听得懂人话。”   他很快跑到了最后一排,跪坐在最中间的那张椅子上,直起身体。车子的后窗玻璃也被打碎了,透过破碎的车窗,他能看见密密麻麻如同蜂群的鬼,被抗拒在煤油灯光之外。但是它们正在飞速地蚕食着灯光,很快就要再次触及车身了。   不见寒摊开手掌,一座精致的白骨雕像出现在他手中。   【白骨雕像:黑暗之神的手办,手持它向别人演说时,被演说者将会恢复纯真的童心,易于被说服。】   “各位!”不见寒举起手中的雕像,朝紧追在车后的鬼大喊,“我知道没能赶上公交车,大家都很心急,但是大家不要担心好吗!”   “这趟公交车,是一趟循环线路。在走完这一圈之后,汽车很快就会回到始发站,重新开往无名村!请没有上车的乘客回到站台耐心等待,下一趟公交车很快就会来了!”   紧紧追随在公交车后的鬼众,动作僵硬了一瞬。   不见寒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雕像,目光坚定地看着追赶车辆的乘客,真诚的眼神,充满了说服力。   “请大家耐心等待,公交车很快就会回来接你们的!”   鬼有所反应了。   它们竟然真的停下了追赶的脚步,伫立在原地。   紧接着,在尾气中望着公交车渐行渐远,它们居然就此沉默地转身,往无名村公交车站的方向,踱步回去了。   不见寒收起白骨雕像,松了口气:“我就说嘛,怎么会真的有人一直追着公交车,追到下一站去的啊。没有赶上公交车正确的操作,当然是回到站台去等下一趟经过啊。”   车上仅剩的两个陌生玩家:“……”   深深地被他的逻辑说服,并且感觉到了震撼。   “别放松得太早,”苍行衣说,“煤油灯快要熄灭了。”   他手中提着的灯盏,已经开始了明暗交替的闪烁。   恐怖的气息,从车底盘下传来。仿佛有无数魑魅魍魉,正攀附在这趟飞驰的车底,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闪神的功夫,不见寒眼前一黑,一只长满眼睛的黑色鬼手朝他当面抓来。他刚刚往后一仰,苍行衣一个响指,魔术·大变活人,将他召回自己身边,这一仰正好摔在苍行衣的大腿上。   然而事发时在他旁边位置的那个玩家,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一声惨叫,他被鬼手用手肘勒住脖颈,拖出车窗外,只留下一双脚在车窗里蹬了几下,就软软垂下来,停止了挣扎。   “这玩意要怎么对付啊?!”   不见寒差点没能闪过,吓了一跳,头皮一阵发麻。   “把它从车底下弄下来,然后继续加速,看看能不能甩开。”   苍行衣说着,手中棺材钉反手往身旁一扎,正将一只从窗中伸出的鬼手钉在车壁上。   话音刚落,汽车猛地一震。   一丛鬼手击穿了车底,从车底下爆出。许多长着眼睛的胳膊纠缠在一起,像一团巨大的触手怪物,蠕动着爬进车厢内。   它所爆发的位置正好离仅剩的那个陌生玩家极近,另外几人甚至来不及伸出援手,他已经被变形的鬼手堆淹没,彻底裹入怪异当中。   那一大团东西形状波动了一下,似乎是被裹在里面的人正在挣扎,又像是在将吞没的东西消化。紧接着,两条还没有完全变黑、仍然残留着人体肤色的手臂,从这一大团东西中长了出来。   “我去勾它一波,”不见寒立刻转头对苍行衣说,“等把它引出去了,你马上把我弄回来!”   话毕,不等苍行衣答应,他冲过去拿出水果刀狠狠刺在其中一条手臂的眼睛上。鲜血迸溅,鬼手果然被他激怒,数十条手臂全都朝他扑过去!   不见寒拔刀就向车后尾跑去,单手撑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纵身一跃跳出后车窗。   鬼手紧随其后,像一团翻滚的乌云一样,气势汹汹地从车后窗挤了出去。   整团鬼手刚一离开车厢,苍行衣立刻一个响指,不见寒出现在他身边。此时不见寒胳膊上、膝盖上都是血痕,是从高速行驶的公交车中跳出时滚落在地摔出的擦伤。   苍行衣立刻拿出酒精和绷带绷带,替他将伤口消毒包扎。   车前驾驶位上,牧糍大喊道:“前面有断崖和吊桥!”   “加速冲过去。”俞尉施嘱咐道,提起一把长剑,赶赴车尾。   一阵晃动,公交车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加速冲上了吊桥。年久失修的吊桥被碾得吱呀作响,摇摇欲坠。   俞尉施跳上车末尾的座椅,双脚错开站稳,手中的剑缓缓举起。   鬼手在不见寒的消失之后,很快反应过来,继续对着公交车穷追不舍。在公交车如此高速的行驶之下,它竟然能追到车尾十米以内的距离,在震颤的吊桥上连滚带跳跃,速度可以称得上恐怖。   就在公交车驶出吊桥的一霎,俞尉施手中的剑斩下。   【心剑】。   长剑在他手中破碎成星辰云雾,与此同时,是被抛在车后的吊桥断裂倾塌。烟尘像一道昏黄的瀑布,翻滚、倾泻,随着大桥的倒塌隆隆向深谷中坠去。   鬼手徒劳地挥舞手臂,在半空中挣扎扭曲,变换着形状,最终坠入无底深渊。   “糍糍,我搞定啦。”   俞尉施从最后一排座椅上跳下来,对开车的牧糍说。   牧糍快乐的回应声从前面传来:“啵啵啵!我的鱼鱼真棒!”   这时,苍行衣也给不见寒包扎好了伤口。不见寒长舒一口气:“还真是波澜壮阔的开门杀啊。”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牧糍的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她笑得非常开心。   身经百战,一种不妙的预感从不见寒心中升起:“什么消息?”   “刹车和方向盘失灵啦啦啦啦啦——”   不见寒:“淦!”   真是大难不死,必有补刀!   苍行衣立刻做出了决断:“全都跳车!”   他说完,揽住不见寒的腰,一个响指,两人的身影闪现在车后的林荫道上。   而车内,牧糍在发现车辆失控之后,立刻翻身从驾驶位上脱离。俞尉施同时飞身向前掠去,提起她的衣领,撞破车窗冲出车外。   破碎的玻璃闪亮如星子。他携星辰凌空腾起,踏在深林树干间,溅起一路的飞叶。连跃数步,冲势才堪堪缓下来,提着牧糍稳稳落地。   然而失控的公交车并没有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一头冲向路边,或者是撞在某棵树干上爆炸起火。它在向前冲刺一段距离之后,竟然宛如意识到车上的人已经跳车逃跑,一个急转弯车头回转,竟然朝着刚刚落地的人凶狠地撞过来!   不见寒:“淦!”   这是什么智能灵异公交车?!   大变活人的技能已经在冷却期中,苍行衣将不见寒扑向一边,彩虹魔方屏障拔地而起。车头贴着他们险险擦过,竟然硬是将坚固的彩色屏障撞碎了一角。   而紧接着,它调转车头,又要向来不及闪躲的两人撞来!   危机时刻,不见寒急中生智,对苍行衣喊了一声“堵住耳朵”,拿出二向箔和厄维棒槌,在锅底重重地一敲!   【厄维棒槌:厄维族僵尸造型的棒槌,用其敲击金属制品时,会使听到声音的灵异原路返回自己该待的位置。】   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四人耳边一时都嗡嗡震鸣。   在听见这声收兵之鸣后,公交车竟然真的一个急刹车,顿在原地。   下一秒,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了倒车!   不见寒:???   它以跟冲向不见寒和苍行衣时同样迅猛的速度,飞快地原路倒回,并且当场表演了连续两个倒车漂移。随后,它沿着来时的道路急速倒车,笔直地向后冲去。   完全忘记了它来时路上的吊桥已经被俞尉施一剑斩断。   在四人一言难尽的注视下,它车尾朝后,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深渊。   不见寒:“……”   公——交——车——!!!   “啊这,啊这。”完全没想过还能有这种操作,牧糍愣住,“我车呢,我车怎么自杀了?”   “淦,我也想问啊!”不见寒一时之间也是一脸痴呆,“怎会如此啊?这才第二站,车就没有了,我们还能去到终点站吗?”   形势紧急,他当时只想着保命,根本没工夫考虑太多。当然也没有想到,公交车竟然会在原路返回的途中,自己倒车把自己给倒进悬崖底下去。   牧糍拍拍不见寒的肩膀:“好家伙,猫猫鱼见了都直呼内行。新的世间杀本人就决定是你了。”   不见寒:“谢谢。不敢当,不敢当。”   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新人玩家啊。   四人站在命运的路口,一时都有些茫然无措。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树林。林中鬼气森森,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高大树木的阴影底下蹿出来。   远方的树木下吊着许多黑影,轮廓模糊像是人形,在风中摇摇晃晃,一下一下地,撞在树干上,传来若隐若现的闷响声。   “总而言之,这里只有一条路,所以公交车肯定也只能沿着这条道跑。”牧糍煞有介事地分析道,“而且刚才我们已经开过很长一段距离了,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应该很快就能到达第三站了。等到了站台,我们再看情况?”   “说的有道理。”不见寒点头赞同。   但是树林里看起来危机四伏,步行穿越,肯定十分危险。不见寒决定搞点代步工具来。   于是他拿出他的故事书,在上面画出了一口棺材。【神笔】技能发动,一口结实的大棺出现在四人面前。   现在问题来了。   虽然说他们可以骑棺赶路,但是这口棺材的长度有限,只能并排坐下三个人。换而言之,他们中的三个人可以坐在棺材上赶路,而剩下的一个人,将享受单独躺在棺材里的VIP至尊座位。   牧糍立刻抱住了俞尉施的胳膊:“我和猫猫鱼必须贴贴,不可以分开的。”   俞尉施也说:“但是棺材里面没办法同时躺下两个人。”   不见寒说:“我要负责看路,控制棺材的行驶方向。总不能让我躺在棺材里面开盲车吧?”   三个人,六只眼睛,同时目光炯炯地看向了苍行衣。   苍行衣:“……”   苍行衣:“好的,我明白了。”   不就是经典复刻吗。   出殡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第218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五   棺材在林间的小路上飞驰。   树林里确实危机四伏。他们陆续遭遇了风干腊肉型吊死鬼的袭击,浓雾的阻挡,以及野生树藤怪的拦路。在将这些障碍一一排除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公交车的第三站,宛园。   “我还以为能一直骑棺材骑到终点站呢,现在看来,果然没有那么容易。”牧糍小声嘟囔。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公交车站台,以及站台前的岔路口。   【距离公交车到站,还有00:39:27时。】   站牌上写着“666”三个大数字,下面还附带有车辆进站的倒计时,字体血红刺眼。只可惜这趟车永远都不会抵达这里了。   真是令人伤心惨目。   众人将目光投向了岔路口。一条道路平坦宽阔,通往山下;一条道路略显狭窄,在一道转弯后往山上延伸。   “往哪边走呢~?”   牧糍把手搭作凉棚状,抬头张望:“通常遇到二选一的情况,可能有一条路是死路。假如公交车还活着的话,我们跟着它走就行了。唉,它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不见寒装作没有听清她话的样子:“先下车吧,下车看看周围有什么线索没有。”   牧糍应了一声,然后从棺材上跳了下来,伸手给俞尉施搭了一下。   俞尉施扶着她的手,也从棺材上翻身而下。   然而下一秒,他忽然脚底一滑,一个平地摔压向牧糍。   “???”   牧糍眼疾手快,右手单手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一带,左手一抄把俞尉施直接公主抱端起。然而她与此同时向后踉跄了一步,却没想到正在她脚后跟下有一个浅浅的土坑,绊得她“哎呀”一下摔坐在地上。   这边不见寒正准备跳下棺材,因为两人摔倒在自己落脚的地方,临时改变了方向。他从侧下改为由棺材末端下棺,适逢棺盖前端苍行衣揭棺而起,一个杠杆压得棺材盖翘起来,从背后朝他当头砸过来。   “卧槽?!”   不见寒反应迅速,单腿落地站稳后立刻旋身一脚,踢在棺材盖上,将其往站台无人的方向踢飞出去。棺盖好巧不巧,重重砸向了公交车站牌,哐的一声将脆弱的站牌给砸飞了出去。   不见寒:“……”   不见寒:“在剧本里损坏公物,需要赔钱吗?”   牧糍:“你杀公交车和炸皇宫的时候怎么没问?”   俞尉施起身将公交站牌捡回来,在断口处杵了杵,歪歪扭扭将其插回原位。紧接着,他发现站牌上的666路公交线路图好像被刮破了,在这一层线路图下,站牌上好像还有其他的东西。   他从破口处抠了抠,果然抠出一处翘起。捏起来一撕,刷,一张截然不同的公交线路图出现在他们面前。   【233路公交线路图】   而这张线路图下面,额外带有三个血字,和一小行说明。   【换乘站】   【乘坐守则第五条:需要换乘公交车的乘客,可以在换乘站进行换乘。】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俞尉施:“……”   技能【幸运】:百分百触发剧本中存在的隐藏剧情。   不见寒真诚地感慨道:“气运之子,恐怖如斯。”   “车到山前必有路!交通工具的问题算是解决啦,我们只要等233路来,然后坐这趟车继续往前走,应该就可以了。”牧糍说,“我看看线路图哦。”   233路公交车的第一站是始发站②,第二站是他们没见过的地名,第三站宛园、第八站终点站,倒是和666路是一样的。   “这样看来,剧本确实有不止一辆的公交车。”苍行衣终于从棺材里爬出来,“不知道这辆公交车上的玩家幸存了多少。”   不见寒:“太好了。不止一辆的意思就是说,我把这辆杀了也能继续换乘。”   牧糍:“这时候你就忘记罚款了???”   “刚才我们把666路提前开走了,但是其他公交不出意外,要在每个站台都停留45分钟。”俞尉施表情不是很高兴,看得出来,他对等车这件事不太耐烦,“也就是说,根据站台的倒计时,我们要在这里等半个多小时的车,然后再等45分钟到车开走。”   “来都来啦,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站台后面不正好是个景点吗?”牧糍笑眯眯地搂住了他的胳膊,“我们进去逛逛吧,玩一会儿,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俞尉施喵唧了一下表示勉强:“好吧,那就逛逛。”   不见寒:“……啊这。”   在恐怖剧本风景区旅游。   这两人,真不愧是高玩中的生活玩家。   “我们也进去逛逛?”苍行衣侧首对不见寒说,“虽然说上车睡觉下车拍照是跟团旅行的固定模式,但车辆在景点处停留四十五分钟,肯定也是有用意的。”   “上一站我们没有停留,也没有下车,所以没有去景区内进行探索的机会。现在时间和充裕,进去看看,倒也无妨?”   不见寒问:“到处乱走会不会太危险?”   “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也是很危险的。”   “那好吧。”   不见寒叫住了牧糍他们,将那对可以跨时空通讯的手机分给他们一部,方便两队人之间彼此联系。随后他们分头进入站台后面的景区,展开各自的探索。   宛园,顾名思义,是一处园林式的公园风景区。   从进门开始,园林中的道路,就出现了许多分歧。高墙、回廊、假山、草木、溪水,将这片不知大小的园宅切割,重组成了深不见底的崎岖深院。   “……好安静啊。”   走在青石板路上,不见寒不由得放轻了自己的声音。   这座江南园林的天空阴郁沉压,像复苏市一样,连空气都是灰暗的。行走在这座园宅中,像走进了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或者一部拍摄于上个世纪的黑白默片。缺乏色彩,又寂静无声。   一路上走过来,他们没有看见园林里有任何活人,甚至是活着的动物。树梢上有巢但没有鸟,池塘里没有鱼,甚至没有昆虫。   园林的各个角落里,零星安置着蜡像。   所有的蜡像,都是同一个人,打扮也都是一样的,是一个身穿浅蓝色的盘扣高领上衣、藏蓝色丝绒刺绣长裙的女人。有的蹲在灌木掩映的墙角,像是在寻找蚂蚁洞;有的躲在墙后,只探出一只眼窥视来客;有的站在阁楼里,背对着门口,长长的黑发从肩膀两侧垂下去。   看着怪渗人的。   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在不见寒路过一棵大石榴树的时候,忽然从树上掉了下来,悬吊在枝叶中,一双穿着绣花鞋在不见寒面前转圈轻晃。不见寒吓得连退了两步,才看清这只是一具蜡像。   “和前面两站比起来,宛园简直节奏舒缓得渗人。”不见寒心有余悸,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亡命奔逃中回神,“搞得我现在一惊一乍,生怕有什么东西从路两边窜出来。”   苍行衣笑了笑:“还好。对于六星剧本来说,算是正常表现。我猜现在没有高能被触发,是因为公交车还没有进站。等车来了,这里也许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虽然很紧张,但是我莫名感觉,从四星剧本开始往上,都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了。”不见寒一边走,一边回头对苍行衣说,“不知道是你写剧本太变态,还是人多了会冲散恐惧感,或者是我已经习惯到麻木了?我感觉自己无论见到什么,都没有最开始那种受到惊吓的冲击感了。”   “那是因为,你对剧本的星级与恐怖程度,已经有了一个预设的心理预期。”   苍行衣说着,脚步停在一座凉亭前。   亭中同样有一个蓝裙的女人蜡像,坐在凉亭中的长椅上。她侧着身,胳膊搭在充当椅背的护栏上,望向亭中沉暗的水面,双眼空洞无神。   苍行衣走进凉亭里,在距离蜡像大约有两个人身位的地方坐下,朝不见寒招了招手。   不见寒犹豫了一下,见他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于是跟进去,在他身边坐下。   苍行衣示意不见寒坐下的位置,离蜡像不过半米远。不见寒甚至感觉风一吹,蜡像的裙摆就会扫到他的小腿。   人对无限接近于自己,但是与自己并非同类的非生物,天然有着恐惧的心理,这种情况被称作恐怖谷效应。不见寒同样不例外,哪怕他知道自己旁边坐的是个鬼,都比一个不会喘气,但是无比接近与真人的蜡像,感觉都要好一点。   “在进入这个剧本之前,你已经知道它是六星剧本,而且可能会含有恐怖元素,因此你在心理为它设置了一个预期恐怖阈值:它比你过去经历的所有剧本,都要吓人。”苍行衣说道,“你进入之后,时刻保持着警惕,因此在这之后,无论遭遇什么袭击,都会出现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而最强大的恐怖是未知,一旦你对来袭的突然状况有所心理准备,它就不能对你造成冲击感了。”   “原来是这样?”   “嗯哼。回想一下,你第一次通关剧本的时候,在林家别墅里。你不知道下一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不断的猜测、时刻紧绷的神经,和出乎意料的展开,这才是一次流畅的恐怖体验。”   “我怀疑你在吹鼓自己文写得比别人好,但是我没有证据。”   “倒也没有。剧本的星级评价标准,是以世界观的背景大小、设定的细致完整程度,以及剧情的复杂程度进行判定的。但是在这个评价标准中,缺乏了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叙述技巧。”苍行衣说,“因为这个因素,是非常感官上的东西,很难被纳入评价的标准中……好的叙述技巧,可以拯救无趣的故事,也可以让原本就很精彩的故事锦上添花。”   不见寒顿时来了点兴趣:“说到这里,我突然很好奇……如果是你,给你一个和这背景相同的故事,你会用什么方法去叙述它?”   苍行衣失笑:“你真的想知道?”   不见寒点头。   “真的想听啊,那你闭上眼睛。”   苍行衣伸手从背后环过他的肩膀,手轻轻搭在不见寒双眼上。   不见寒:“现在?剧本里?遮住视线有点危险吧。”   苍行衣:“我在旁边呢,你怕什么?”   “……好吧。”   不见寒轻轻闭上了双眼。   苍行衣的手心的温度慢慢从他脸上离开。   “好了,亲爱的,从这一刻起,直到我说可以为止,请你不要睁开眼睛……现在,听着我的声音,在你脑海中开始回忆,并且构建你身边的景象。”   青年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轻语。   “我来带你,重新走进宛园。” 第219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六   “现在,在你的脑海中回想一下。然后告诉我,你还记得刚才你的身边是什么样的场景吗?”   不见寒沉吟了片刻:“我坐在凉亭里面,你坐在我的左手边,我右边是蓝裙子的蜡像。背后是园林里的池水,水面上有颜色很黯淡的荷叶。”   “嗯。”青年的声音轻声回答,“空气很沉闷,水面上也没有鱼影……是不是感觉快要下雨了?”   “雨水落下来的时候,打在屋檐上和水面上,会发出截然不同的声音。你有没有仔细去听过?我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下雨天,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玩,我可以一个人坐在窗边闭上眼睛听雨,从早上,一直聆听到黄昏。”   不见寒:“听起来,好像还挺浪漫的。”   “什么是浪漫?”苍行衣反问。   “呃,浪漫是……大概就,是……”   不见寒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解释。   “不止一个人这样形容过我,但是我也并不清楚,浪漫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苍行衣的声音很轻柔,很舒缓,间或带着一些提问调动听者的思绪。不见寒不自觉地放松身体,思路跟着他的叙述游离。   “我喜欢听雨,是喜欢从像汪洋大海一样浩瀚的声音中,辨别出其中细微不同的动静。雨入湖水,声音会显得醇厚;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清冽明朗;打在树叶之间时又脆又急,激起树叶沙沙的回响声。”   “每当这时候,我会感觉这极短暂的一刹那,被我从时间的长河里捕捉到,并且细致地拉伸、延长,于是从中辨识出了不为众人所知的幽微变化。这种不同过于微妙,只有至静的时候才能察觉,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不为人知的隐秘惊喜。假如说这种心情,就能够被称作浪漫的情怀,那么我想,我或许是有一些的吧。”   苍行衣的声音带着笑意。   “而现在,亲爱的,我很想将这份原本只属于我的隐秘乐趣,将它们也分享给你。”   很奇妙的,苍行衣明明没有做什么,不见寒却感觉到自己身周气氛,变得宁静起来。   他的耳畔分明没有声音,此刻却仿佛有落雨声在耳边响起。甚至于不需要睁开双眼,他能够感觉到雨滴落在屋檐上,然后顺着瓦片的缝隙一注注流下来,像一幕晶珠串成的重帘。池塘中荷叶上掬满了一捧水珠,荷茎不堪重负地仄斜,将水银般的雨倾倒入水中。   园林中甚至起了风,池边的柳枝摇曳。飘飞的雨丝穿过凉亭廊柱,落在他手臂上,溅起细微的凉意。   “坐在你右手边的蓝裙少女,是这座宛园的主人。”苍行衣曼声讲述道,“她经常在这座亭子里喂鱼,锦鲤对她的身影非常熟悉。只要她伸手在水面上一招,所有的鱼都会朝她游过来,鱼头密密麻麻浮出水面,多到让人觉得她可以直接站在这样的水面上,而不会沉下去。”   “鱼才喂到一半,忽然下起了雨。江南下雨非常频繁,她今天恰好忘了带伞,被困在这座亭子里,看着鱼吃完饵料沉入水底,发着呆等雨停。”   “她快要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睡着了,雨终于渐渐变小。”   苍行衣站起身,不见寒听见他风衣发出的窸窣声。旋即他对不见寒说:“伸手给我。”   不见寒抬起右手。   苍行衣牵住他的手,引导他站起身,然后慢慢往前走去。   “在她脚下五步前方,有三层台阶,被雨水打湿了,缝隙中长出翠绿色的青苔。她提着裙子走下去,来到园林中。眼前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岔路,一条通向小桥,一条通向半月门……你觉得应该往哪边走?”   不见寒踌躇了一下。   下着雨,桥面很湿滑,不是太好走。有门的地方往往有墙和建筑,听起来比较容易避雨。   他回答:“往半月门那边走吧。”   “她看向了半月门。恍然一瞥之间,门后竟然有人在窥视着她,露出一只空洞漆黑的眼睛。”   不见寒立刻感觉背后一紧:“那是什么人?”   “她也吃了一惊,那是什么人呀?明明这座园子里,一直只有她一个人在独居啊。”   苍行衣的声音变得困惑起来。   “那个窥视她的头颅,只闪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可能是她眼花了,追上去看看吧?”   不见寒:“当然要去看看。哪怕知道了对方是个鬼,都比搞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东西要好。”   “于是她沿着青石板路,小跑过去。”   苍行衣牵着不见寒,在青石板路上小步跑起来。   手被苍行衣握在掌心中,即使闭上双眼,不见寒也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摔倒在路上。他仿佛穿梭在雨后的花园中,从墙沿下奔过时,沾着雨水的凌霄花枝条拂过他的脸侧,树叶上摇落的水滴落在他肩膀上,但是他忽视了这一切。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是什么东西躲在暗中窥伺着他。   “半月门后没有人……可是她看到有一双僵硬青白的脚,直挺挺地从灌木下伸出来。”   不见寒:“是尸体?刚才是这具尸体在偷窥她?”   “是尸体吗?……咦,这具尸体的脚踝上,好像系着一根熟悉的红绳。”   不见寒:“那是……?”   “她低下头看了看,这根红绳,和系在自己脚腕上的,竟然一模一样。”   不见寒:“……!”   死者是她自己?!   “或许只是巧合吧?毕竟尸体的身体和脸都被灌木遮挡住了,不能确认是什么人。要不要把尸体从花丛底下拖出来,确认一下呢?”   “要,要的吧。”   不见寒已经有些紧张,开始咽口水了。   尸体青白的双脚在他眼前晃动,而小腿以上的部位都被挡得严严实实,像是埋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鼓起勇气,走上前,慢慢蹲下……”   苍行衣引着不见寒,走过泥土松软的草地,慢慢弯下腰。他握着不见寒的手腕向前伸,不见寒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触到了一丝冰冷僵硬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一时间竟然不敢再往前探去。   然而就在这时,苍行衣慢慢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苍行衣?”   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触感冰冷的指尖上,不见寒感觉身后一凉,紧张地喊了一声。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东西在她背后。”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轻轻地从不见寒背后拂过。   “——啊!!!”   不见寒猛地想要起身,却被苍行衣抱住,手掌再次及时遮住了他的双眼。   “嘘……”苍行衣低声在他耳边说,“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会惊动它的。”   青年的体温隔着衣服,源源不断地传来。可是不见寒感觉自己像坠入了无底的黑暗中,四面都隐匿着妖魔鬼怪。   他的心脏在剧烈地砰砰跳动,不知道自己周围有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紧紧抓着苍行衣的手,努力地深呼吸,才勉强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   “当她回头的时候,背后却什么都没有。有什么东西躲在附近?是它杀了草丛里的人,又是它在偷窥自己吗?”   “它是什么东西,它想要干什么?她会像草丛里的人一样,也被它杀害吗?”   苍行衣半抱住不见寒,牵引他缓缓向后倒退了两步。直到不见寒脚下站稳,才放开他,只与他牵着手。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必须快点回到家里才行。”   不见寒又被苍行衣引导着,向后退了几步。视野中,那双青白色的尸体的脚离他越来越远。他还不知道这尸体究竟是什么人,可是此刻他已经无心探查真相,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了。   “她慢慢转身,踏在石板路上,步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想要尽快摆脱那个东西。她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但是那种跗骨随形的感觉始终紧紧贴在她后背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它已经快要追上她了!”   不见寒被苍行衣牵着,在园林间的路上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要逃往何方,可身后追赶他的东西正在不断逼近。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急促,背后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泛起。他甚至不知道在追赶自己的是什么,是杀人狂魔?是怪物吗?还是鬼?它会杀死他吗,一击就足够将他毙命?   “阁楼就在前面了。”   苍行衣停下脚步,扶了不见寒一下,让他不会因为突然停下而摔倒。   “她推开门,冲进去,然后立刻将门堵死锁上。这样就能挡住它了吧?它一定闯不进来的。”   砰砰的关门声在身后响起,不见寒猛吸了一口气,向后一靠,后背倚在被苍行衣关紧的门上,剧烈喘息。顿时劫后余生之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他深深呼吸,感觉背脊都在发麻。   那个东西还在外面吗?   在这里等一会儿,它应该就会走了吧?   “可是……”   苍行衣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   “又有谁说,屋里就是安全的呢?”   不见寒:“……?”   “你怎么清楚,这里没有任何危险?你真的知道,你身在什么地方吗?”青年的声音渐飘渐远,仿佛去到了离不见寒很远的地方,“你怎么能够确定……”   “刚才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就是苍行衣?”   不见寒:“!!!”   他猛地睁开眼睛。   霎时间。   一张流着血泪的鬼脸,鼻尖贴着鼻尖,出现在他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   他崩溃地跌坐在地上尖叫,一脚用力踹出去,把贴脸杵在他面前的蜡像踢出一米多远。   苍行衣就在离他几步之远的地方,扶着门框,笑得前仰后合。   不见寒:“苍行衣!我要杀了你!!!”   “是你自己说要听我讲的啊!我还专门问过你一遍,是不是确定要听了!”苍行衣看见他从地上爬起来,连忙打开门跳出屋外。   “我他妈算是知道了!你个恶趣味混蛋,就喜欢看我情绪波动是吧!”不见寒撸起袖子就追上去,“站住别跑!我这就让你体验一下我情绪剧烈波动的感觉!”   不见寒一路追着苍行衣打,跑了小半个宛园,这场气势汹汹的复仇才以两人都跑不动了告终。   绕了小半圈,他们神奇地又回到了这个故事出发的凉亭里。凉亭中,蓝裙的少女蜡像依然目光空洞,依偎在扶手边望着水面。不见寒此刻却丝毫不觉得她有什么渗人的,甚至还感到了一丝亲切。   他们走进凉亭,再次在临池的长椅上坐下,稍作休息。   “恐怖感来源于想象力,要点有三大方面。第一是沉浸式的体验,第二是对未知的留白,第三是制造紧迫感和层出不穷的转折。”苍行衣倚在扶手上,姿态散漫地说道,“而这些东西,不仅仅是对恐怖剧本,对任何故事都是一样的。艺术固然来源于生活,而它超越生活的地方,就在于想象对它的加工。”   “作为一个执笔的人,并不是我双眼所睹、双耳所闻构成了我所见的世界。我看见的世界,在我的大脑中,在我心里。遇见一个人,我会去猜测他的经历和他要做的事;来到一个地点,我会想象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以及它如何历经变迁。现实像一颗种子,在落进我的双眼之后,在我的心里生长发芽,开出繁花,这就是我的故事。”   “你所看见的,所以为的我的浪漫,就是这么回事。”他含笑伸出手,张开五指,从五指的缝隙间漏出凉亭顶端斑驳的彩绘,“观察,想象,重组,表达。这不是我的浪漫,是每一个执笔者的天性。”   不见寒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好像都不太能接得上话。   从很早之前开始,他就这样觉得了——苍行衣这个人,仿佛天生就有着能让世界动容的情怀。   旁人都在被恐惧和生存的压力驱使,被撵着赶着向前奔波,可他却能让世界都随他翩然起舞。在这一刻,不见寒笃信,即使将他扔到丧尸横行的末日里,废土也将会为他开花。   他转过头,看着苍行衣,苍行衣侧首问他:“怎么了?”   “你这个人好奇怪。”不见寒屈起腿,双手抱住膝盖,脚跟踩在长椅上,“明明几分钟前才让我气得,想把你按在地上打死,现在忽然又觉得你很有魅力。”   “亲爱的,少说点这种说话。我会以为你忍不住要爱上我了。”   “滚。自恋狂。”   两人坐在凉亭里,一时沉默,空气安静了许久。   不见寒忽然开口,问:“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苍行衣:“什么?”   不见寒试探道:“我是说,万一啊,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苍行衣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   “不会有那一天的,你杞人忧天什么。”苍行衣坐直身体,伸出手揉了一下不见寒的头发,“现在的年轻人啊,问题就是下本不多,想的太多。”   不见寒执着地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了解你,有时候胜过了解我自己。”苍行衣笑着说道,“我并不是你会喜欢的类型。假如有一天,让我不幸听到你说对我动心的话……”   “我会应承你,当你感到后悔时,可以亲手执刀,将我杀死。” 第220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七   【距离公交车到站,还有00:00:00时。】   233路公交车缓缓驶入站台。   路面凹凸不平,车厢也随着坑洼起伏一阵一阵地摇摆,发出沉闷的响声。好像它是一只盛满了肉汤的破碗,血做的汤汁混合着碎尸扮演的肉块,在颠簸中来回摇晃。   车辆慢慢地停在站台前,车门缓缓开启。   哗啦——   暗红色的粘稠血液争先恐后,从门缝中涌出,令人不禁联想到一个装满了水的塑料袋子被扎破时的场景。一些胳膊和腿、结成一团的肠子也随之流出,很快漫到等待乘车的乘客脚下。   牧糍:“噫,恶心。”   不见寒:“一般恶心……我们就这么过去?”   牧糍身边的俞尉施捂住口鼻,也发出了十分嫌恶的“咦惹”声。牧糍叹了口气,打横抱起俞尉施,身材娇小的姑娘扛着身高八尺的少年,一个箭步飞跨过漫到脚边的血水,冲进公交车里。   不见寒回头看了看苍行衣,正在犹豫要不要效仿牧糍的操作,把苍行衣打横抱起来。苍行衣微微一笑,一个响指,他们两人出现在车里,而牧糍和俞尉施出现在车外站台上。   跨了个寂寞的牧糍:“???”   抱起猫猫鱼再跨一次!双倍的女友力,双倍的快乐!   车厢里空空如也,没有玩家,也没有鬼怪。到处是碎尸,以及残留的腥臭血水。不知道是这辆车本来就没有玩家登车,还车上的玩家都……已经伴随着刚才那股血水涌出去了。   不见寒抬起头,看了一眼车前报站的红色字幕。   【剧本参与玩家:十八人。】   就在他们在宛园里快乐游玩的同时,又有十一个无辜的玩家失去了生命。   太惨了。   他们继续往车厢后面走去,车厢地面的血水呈半凝结状态,踩在鞋底黏连不断,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令人犯恶心。好在血的水位没有漫延到座位以上,只有部分座位残留了肮脏的血迹以及尸块。他们各自找到干净的座位坐下,等待发车。   他们坐下没有多久,要在这站上车的另一些“乘客”也来了。   二十来具造型动作完全相同的蓝裙蜡像,排着队,一个接一个,上了这趟公交车。她们清一色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先上车的找到空位坐下,后面有四具没有位置可坐了,便站在车厢里,安静地呆立着。   二十多个长相、造型、表情都完全一致的蜡像挤在一辆车里,不得不说,场面还是有点渗人的。   好在不见寒他们已经抢先占据了座位,没有和这些蜡像产生冲突。车辆停留在站台的时间一到,车门便徐徐闭拢。紧接着,车辆前方的字幕变化,一行新的提示滚动播放而过。   【前方到站:废校。请需要下车的乘客从后门排队下车,多谢合作。】   这一程,只有他们四个人在车上,而且各自都有座位,没有乱跑,因此度过得相当平静。   公交车行驶了大约十来分钟,远远地,隐约可以看见第四站的站台了。   就在他们即将进站的时候,前方的岔路口中,忽然冲出来另外一辆车牌号是“888”的公交车。这辆888公交车抢在他们进站之前停在了站台前,他们乘坐的233路便只能跟随在这辆车之后,停在888路的后面吃它的车尾气。   “又是一个换乘站?”不见寒惊诧道。   是换乘站也好。毕竟换乘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和乘坐另外一辆车的玩家碰面了。如果双方协调得好,能够愉快地合作通关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不见寒在公交车停稳之后,立刻和苍行衣一起朝后门走去,刚下车就好奇地抬头,朝888路车那边张望。   888路车上,陆续下来了许多玩家。他们看起来是早就相识的,或者说应该是全都来自一个组织中。不见寒数了一下,光这一辆车上,竟然就幸存了九个玩家,有男有女,可以说相当厉害了。   就在不见寒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同样也在用警惕的目光,观察这些从另一趟公交车上下来的玩家。   这九个玩家中为首的那个男玩家见到不见寒抬手的动作,同样举起手,似乎也打算跟他们打招呼。可是就在下一刻,他目光不经意地一扫,见到了紧随他身后下车的苍行衣。在看清楚苍行衣脸的一瞬间,他脸色骤然大变,简直像见了鬼一样。   他回头朝身后的八个同伴大喊:“快跑!进场景!”   另外八人显然对他的判断有绝对的信任,二话不说,立刻拔腿就跑,争先恐后地冲进公交站台后的废旧学校中。动作之迅猛,神态之凛然,简直像是背后有一万只鬼在追他们。   不见寒举起了一半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他忽然感觉肩上微微一沉,苍行衣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刚刚好像见到熟人了。”苍行衣轻声说,“我过去跟他打个招呼,你和牧糍他们一起走,没有问题吧?”   他的语气有些古怪,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濒临爆发的情绪。   但不见寒此时正在纳闷为什么那些人见了他们就跑,倒也没多留意,只是语气有些困惑地说:“我倒是无所谓……跨时空通讯手机,你带好了吧?待会儿我们有事就电话联系。”   “好的,你自己小心。”   苍行衣说完,一个响指,身影消失在原地。   “哎呦,他这是有了旧爱就抛弃新欢了?”牧糍和俞尉施一起,从车上下来,跑到不见寒身边,探头道,“寒寒子别伤心,拜拜就拜拜,下个会更乖~”   不见寒哭笑不得:“这哪和哪儿啊!咱们也进去看看?”   “看看呗,大家都进去了,等发车闲着也是闲着。”   和他们乘坐同一辆公交车的二十五具蓝裙蜡像,此时也井然有序地下车,排成一条笔直的长队,动作整齐划一地走进这座废校中。   跟随在蜡像队列之后,不见寒牧糍等人,也走进了校园中。   大门与高筑的围墙背后,是一座非常陈旧的高校。看得出来这里已经被废弃很长时间了,教学楼的墙体上攀满了爬墙虎,砖石路缝隙被杂草打满了补丁。远离了人类的活动,这些残旧的建筑成为了植物和昆虫的乐园,甚至还有蜥蜴大摇大摆地在玩家面前从路中间蹿过。   牧糍在路中间蹦蹦跳跳:“有末世那味儿了!你别说,走在长满杂草的废墟上,感觉还挺浪漫的。”   俞尉施很嫌弃地摇头:“末世不得行。”   牧糍叽叽喳喳:“我对世界观背景什么的不挑剔啦!只要好玩我都可以冲。上次我们一起玩那个打僵尸建房子的末日生存游戏,鱼鱼不是也玩得很开心嘛?”   “末世、未来科幻设定,猫猫鱼都不可以。这是不适宜娇气的猫猫鱼生存的环境。”俞尉施持续摇头,“猫猫鱼是一条血统纯正的西幻和武侠猫猫鱼。”   “那我也冲西幻和武侠!糍糍和鱼鱼贴贴~”   “昂,鱼鱼和糍糍贴贴~”   不见寒走在他们两人后面,听着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话,整个人都快要被粉红色的泡泡淹没了。   他只感觉自己又大又亮,像个探照灯的灯泡,非常多余地出现在了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苍行衣在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明显的感觉,可一旦苍行衣离开,他就感到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没人疼爱的孤儿。   他十分受不了地打断了他们:“我打算去教学楼那边看看建筑里面的具体情况,你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一起去吧,在剧本里分开是很危险的呀。”牧糍搂着俞尉施的胳膊,朝不见寒眨眼。   不见寒:“……行。”   教学楼一共有两栋,似乎对应着初中、高中两个学部。每栋又有六层楼高,大约是两层楼一个年级的分布方式。   不见寒拨开阻拦道路的杂草,来到教学楼一楼的一扇门前,门锁已经生锈了。但是他用力一拧,仍然勉强可以将门锁拧开,将门往外拉开,露出里面的课室来。   课室里也已经长满了青苔。爬墙绿叶植物沿着敞开的窗口钻进课室内,攀援墙壁,像一丛节日装饰。四周课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分布散乱,像是在这间课室中,曾进行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逃。   不见寒走进课室,环顾四周,正打算问牧糍要不要进来看看。背后忽然传来碰的一声巨响,门自己关上了。   不见寒:“???牧糍,你们关我门干嘛?”   提醒自己在恐怖游戏里要养成随手关门的好习惯是吗?   门外没有应答声。不见寒一脸费解,走到门前,再次用力拧了一下,大力将门推开。   刚一推开门,他就愣住了。   门外空空如也,牧糍和俞尉施不在。外面不是他刚刚进来的时候,教学楼一楼的台阶。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真见鬼了?   不见寒冲到走廊护栏旁边,他身后的门应声关上。他朝底下望去,粗略数了一下,自己现在竟然身在四楼。从他这个角度往下去,好像可以看到他刚刚进教学楼的地方,但牧糍和俞尉施已经不在那里了,两人不知所踪。   这是怎么回事,场景瞬间移动?   他愣了好一会儿,又转身将身后的门拧开。而这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间课室。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在课室中,正表情同样吃惊地望着他。   不见寒:“打扰了,告辞。”   他后退一步,正要将门关上,那个女孩却大声叫住了他。   “等等,你先别走!”女孩喊道,“我是之前和你一起下过剧本的人,你还记得我吗?” 第221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八   男人气喘吁吁,奔逃在遍布杂草的小道上。   他后背冷飕飕地,只能没命地向前跑,甚至不敢回头,仿佛后面有致命的怪物正在穷追不舍。   ——如果追他的只是怪物,那就好了!   紧跟在他身后奔逃的青年,已经跑得喘不上气来:“老王,我们甩掉他了没有啊?”   “甩掉?想都别想!”男人头也不回地低吼道,“只要沾上他,他就会一直追在我们后面,直到我们死出剧本为止!”   “不是吧!我上次在低星剧本遇到他,也没见他把我和小霜怎么样啊!”   “因为那次我没和你们一起去。”男人汗如雨下,声音断续,“侯子,这次算我连累你了。但是已经碰见他了,咱们就没办法,只能想法子躲着。拖够四十五分钟,赶紧坐公交车跑。”   “我没看见他追上来。你说他会不会在公交车哪儿守着我们?”   “不。他一定、一定,”男人仿佛想起了某种梦魇,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一定会来找我的……”   王德发是一个玄幻升级流网络小说写手,进入《世间》游戏,纯属一场意外。   他一直在一个二流的网络小说平台连载小说。他精心打磨过世界观、认真揣度情节和角色设定,努力想写出些有新意的东西,但成绩一直不温不火。网站流量不大,看的人不多,还经常有戾气很重的人跑到他评论区骂骂咧咧。冷嘲热讽说他写的文章太晦涩,根本不会有人认真看的。   对此,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郁气。   他偶尔会去那些知名的大网站扒榜,看看最火的那些热门小说写了什么,只感觉大多是些流水账、套路文。他自认为比那些人写的好多了,没能出人头地,仅仅是因为他签约的平台流量太小,给不了他足够的宣传资源而已。   要是他一早就和大网站签约,有足够的推广、能上好的榜单位,肯定早就火起来了。   写小说实在是太累了。尤其是男频网络小说,动辄百万字的大长篇。他每每灵感泉涌,想到新奇的设定,一气呵成写个几十万字,累得半死不活,终于公开发布在网络上,谁知回复寥寥。   没有收藏和回复,小说就排不上好的榜单,没有榜单推广就没有足够的收益,拿不到钱就吃不起饭。他逼不得已,只能放弃很想写完的故事,又去开新的坑。但由于他前一本文半路腰斩,读者更加不信任他的坑品,看的人越发得少,他不得已只能再次将新坑太监掉。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写小说,死路一条。   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一个叫做“复苏市论坛”的网络文学平台的编辑,找到了他。   对方开出了非常优渥的稿费条件,邀请他成为复苏市论坛的驻站写手。高到夸张的待遇,让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骗子,后来去查了一下,才发现这是一个最近异军突起的新锐小说平台。   这个小说平台是一个大学生作家创建的,号称是“创作者的理想乡”。它有一个非常有趣的背景设定:复苏市是一个虚拟的中转空间,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创作者,都是一个新世界的创世之神。他们可以将复苏市当做中转站,引导来到这里的读者们进入他们用想象力创造的世界中,将自己的奇思妙想分享给读者们。   复苏市论坛以高价挖来了许多大小网站中文章质量极高但是非常冷门的写手。这个平台不限制题材、对作者的创作自由没有太多的拘束,加上丰厚的买断稿费,顿时吸引来了大批写手。   高质量的作品和力度强大的宣传,很快吸引来了大批读者。在复苏市论坛,王德发体验了一把骤然大火是什么样的感觉,也认识了和他经历相仿的、签约在同一个编辑手下的作者侯立谢,两人很快成为狐朋狗友,互相在文中调侃对方。   然而,突如其来的大火,让他逐渐迷失了创作的方向。   在没有读者、稿费微薄的时候,他可以很坚定地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唾弃是别人不识货,认为自己是金子总会发光。在读者多起来之后,他反而开始渐渐在乎读者的评论。看到读者说自己哪个情节不行,就会焦虑地思考要不要修文;每天盯着上涨的收藏和点击数据看,卯足了劲和别的热文对比。   他甚至分析起了所谓的文章开头“黄金三章”,什么样的导入足够猎奇能吸引读者,怎么断章、在哪里上架,最能勾住读者追订下去。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漩涡:他越是写他过去所不屑的套路快餐文,读者越是买账,收益越高;反而当他认真想写点自己的思想和表达时,得到的反应就寥寥无几,甚至大量读者回复表示“看不懂作者想说什么”,催促他快进到爽点剧情。   终于有一天,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再也不情愿去写自己当初信誓旦旦想要表达的东西了。   察觉这件事实的那天晚上,他抽了一夜的烟。烟灰落在地上,地毯被烫出几个焦印。他反复地思考,究竟是从头来过,重新拾起那些被他遗弃的少年意气,还是就像这样随波逐流地过下去,拿着大笔的稿费,享受现在拥有的读者追捧。   突然之间,他家里停电了。   等到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出现在了一个阴暗潮湿的病房里,面前摆着一张合同。这张合同,是进入《世间》游戏的免责声明,询问他是否自愿进入这场博弈,并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豁出性命。   他想到自己刚刚正在思考的问题,一时热血上头,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此后一番险象环生的经历不提,总之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定了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死去,而是复活在了一个真实存在的“复苏市”中。   这个复苏市虽然是游戏主城一般的存在,但简直和现实生活没有什么区别,最大的不同就是,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拥有“创作者”这一重身份。   王德发震惊地发现,这个复苏市和他签约的复苏市论坛中所描述的背景世界观,几乎完全一致。每个创作者都可以在自己创作的故事世界中出入,还能去往别人的故事中参观体验。   他并不知道创造复苏市和复苏市论坛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也不清楚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以自己作为签约作者对复苏市设定的熟悉,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   他在这里遇到了自己的好兄弟侯立谢,和对方一起组织了一个名为“白金联盟”的玩家组织,拉拢了很多大网站的金牌签约作者一起合作通关,逐步成为复苏市一大巨头。凭借自己对复苏市规则的熟悉,他可以迅速让自己成为最强高玩,领导其他玩家一起创造美好未来,走上人生巅峰——   一切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假如他没有招惹到那个不该招惹的瘟神的话。   “地势复杂的地方太危险了,往这边来!”   王德发招呼侯立谢,朝废弃体育馆的方向跑过去。   道路上四处的破碎的瓦砾,还覆盖满青苔,很不好走。他们连翻带爬地冲进体育馆,里面虽然无比脏乱,但地面总算要平整得多。   “老、老王,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咱们能歇会儿不。”侯立谢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喘气,“我看他还没追上来啊!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要是能看见他才好说,最怕的就是你看不见他!”王德发低声吼道,“你看不见他,就不知道他藏在哪个角落里。墙后,檐上,甚至你一转身,他简直无处不在。咱们在明他在暗,你根本不知道他会从哪个方向冒出来!”   侯立谢吃惊道:“他不也是人吗,还能凭空出现不成?咱们两个人,打他一个还打不过?”   王德发警惕地环顾四周,风吹草动都能使他跳起来马上逃走:“正面打当然不怕,但这家伙最擅长的就是阴诡手段,防不胜防。你千万别大意,咱们在这里歇最多三十秒,时间一到马上走,不能停留太久!”   “好,你跟他交手最多,我听你的。”   两人背对背站在空旷的体育馆中央,将自己的防御死角交给对方防护,时刻提防着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诡谲敌人。   “说起来老王,我还没问过你呢。你跟他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他这么不要命地找你麻烦。”侯立谢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防止汗水流进眼睛里阻碍视线,一边低声问。   “我能得罪他什么?他就是个疯的,讲不清楚道理。”   “他无缘无故就针对你?不能吧?”   “非要说,确实是有过节,但那也不完全是我的错。”王德发声音发紧,“人在任何时候,遇到生命危险,都会首先想保证自己的安全——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他自己命不好,怎么能怪得了别人?”   “这么说来,你认为自己完全没有错,是吗?”   侯立谢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我……”   王德发正要回答,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身经无数剧本的战斗直觉让他脑海中警铃大作,背后毛骨悚然,仿佛有恶鬼凶神忽然出现在他背后。   一阵冷意掠过,他下意识地闪身,回手一抓。尖锐的刀刃刺穿了他的左手掌心,剧痛中,血沿着沁入红痕的刀身滴落。   他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使用了技能。   【逆袭】:当伤势比对方严重时,将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一把通体流光的重剑出现在他手中,显然是来自玄幻世界背景的武器。他毫不犹豫一剑挥出,将身后偷袭的人拦腰劈成两半。   没想到侯立谢竟然不躲不闪,只是微笑看着他。青年的身体向后倒在地上,裂成两半,灰白色的肠子和暗红的肝脏和血一起从断口处流出。   属于侯立谢的身份卡【张启】,死亡失效。   紧随其后,地上的尸体自动拼合。一道修长恐怖的人影,慢慢地,从血泊中站起来。   玩家复活,切换至身份卡【魔术师】。   技能【盛宴】:掠夺对方一张身份卡的使用权,时限10分钟。   “你不是侯子!”王德发瞳孔收缩,“你是……”   “好久不见。”   黑发碧眼的青年在血泊中站稳,倒提手中的尖刀,朝王德发微笑。   他瞳仁兴奋地扩大,看起来像一条亟待狩猎的毒蛇,已经按捺不住嗜血的冲动。血迹飞溅在他脸上,他的笑容灿烂到病态。   王德发毫不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对杀戮享受到极致的疯子。   他是生于深渊的恶魔,本能地渴望黑暗、扭曲、鲜血和死亡。只有将敌人虐杀碎尸,才能淋漓尽致地释放他被压抑到极点的疯狂。   苍行衣满面笑容道:“别来无恙啊,王哥?” 第222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九   “……苍行衣!”   王德发又惊又怒,接连向后退了三步,试图拉开和这个人形恶魔之间的距离。   “侯子呢,你把他怎么了?!”   其实不必苍行衣回答,他也大概能够猜到,侯立谢此时,恐怕已经被苍行衣淘汰出局了。   在之前的三站行程中,侯立谢已经不慎触发高能死过一次,身上只剩下一张身份卡。虽然他不知道苍行衣是如何盗用侯立谢身份卡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取代了侯立谢潜伏在他身后,但既然现在苍行衣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就说明侯立谢已经凶多吉少。   “王哥,你是不是忘记了,咱们都是带身份卡进剧本的。”苍行衣抬起手,漫不经心地盯着刀刃,旋转刀身,欣赏金属冰冷的反光,“你不跑,我其实未必能认出你。但是你跑了……现在整个世间里,你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见到我就会跑的人了吧?”   王德发头皮阵阵发麻,躬身低喊道:“你究竟怎么样才肯停手!当初参与那个剧本的,一共十个人,在剧本里被你杀到崩溃的彻底疯了,在复苏市被你折磨到绝望的自尽了,其他人也是死的死、疯的疯,甚至走投无路主动走进了复苏市外的红雾!现在还囫囵活着的,就剩下我一个。你打算一直疯到什么时候?”   “停手?”   苍行衣手中的尖刀一转,一滴鲜血,顺着刀锋滴落。   “我不会停手的。”他笑意森然道,“我说过……《病院深处》,当初参与过这个剧本的另外八个玩家,我跟你们所有人——不死不休!”   话音未落,他先下手为强,刀锋指向王德发右肩。王德发仓促之下横剑架在身前,刀尖从剑身上擦过,溅起一串破碎的火星。   同为战斗经验丰富的高玩,王德发不甘示弱,大喝一声,将苍行衣震开,乘势起剑突刺,直指苍行衣的咽喉。   苍行衣反手以刀锋一挡,小巧的刀尖竟能生生抵下重剑,颇有举重若轻的意思。他手腕一转,将剑锋朝一侧挑开,另一只手宛如跗骨毒蛇,贴着剑身游走而上,擒住了王德发的右手腕。   王德发与他交手多次,深知他手中那件成名道具“自戕者”的效用。他当机立断,松手弃剑,左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长刀,绷直了右手臂,咬牙便向右臂砍去!   在苍行衣手中刀刃擦破他右手小臂的同时,他的右手也被他从肘部斩断。   小臂脱离身体,自戕者的致死判定失效,王德发断臂求生成功。他身体因为惯性失衡,向后踉跄两步,强忍住右臂的和左手掌心的剧痛,抬头看向前方。   面前只有他的断臂遗落在废墟里,苍行衣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他去哪里了?   王德发悚然,四周环顾,都不见那个仿佛只会出现在噩梦中的身影。   为了不受偷袭,他干脆一横心,将自己残余的右臂从肩膀处齐根斩断。锥心刺骨的疼痛反而使他更加清醒,他紧咬牙关,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警惕地环视着周围,更是时刻留意背后。   王德发不得不承认,在所有高玩中,苍行衣是最难缠的一人。   他的恐怖之处,绝不在于战斗的能力,诡奇的道具,令人防不胜防的算计手段。   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如同疯狗一般穷追不舍的偏执,以及悍不畏死的,誓与对手同归于尽的歇斯底里。   “不管你怎么想,当时的事情,并不完全是我们的错!”王德发一步步,慢慢地向后撤退,同时厉声对周围的空气说道,“当时没有人知道,那只是一场不会真正死亡的游戏。人在生死关头,就只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有谁能够免俗?”   沉沉的低笑声在他周围的空气中响起,回荡。冰冷讥讽,夹杂着对他说辞的不屑,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王德发竟然辨别不出声音的源头在何方。   “好吧,我承认,我们确实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王德发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如果你非要斤斤计较……明明我们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啊!”   “所以你们就能心安理得地,让别人替你们送死?”   阴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王德发后背紧绷,反手一刀抽过去,仓促之下劈了个空。他极力想要逃避的人轻巧地踮着脚尖,站在他横斩而出的刀身上,将他手中的刀踩压至地。   “我早就活够了,才不在乎你们想弄死我。”苍行衣说道,面无表情,“但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将他逼到那种地步。”   王德发再次发动技能【逆袭】,瞬间爆发出的强大力量让他能硬生生将苍行衣从他的刀身上掀出去。然而苍行衣凌空一个向后空翻,与此同时响指一打,竟然在他的视野中,硬是凭空消失。   这是苍行衣的技能?   该死的家伙,身份卡的技能果然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麻烦!   “那个人会死,又不是我们害的!”王德发咆哮道,“我们也没有故意对他做什么,你不能把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不是你们害的——?”   苍行衣再次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了他身后。   青年低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王德发后颈处若离若即。王德发顿觉背后寒毛倒立,故技重施,再次转身向身后劈去。   然而这一次,苍行衣毫不闪躲,一道彩色的屏障闪现在两人之间。王德发甩出的长刀锵啷一声,砸在屏障上,他心头一跳,却见苍行衣的手毫无阻滞地穿过屏障的阻隔,抓住了他的刀背。   “你总是说,那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没有人想要害他。”   他手上用力,王德发手中材质不凡的神兵刀脊,竟然硬生生被他徒手捏弯。   “可是为什么,当我睁开双眼时,我看见的是……”   王德发望着他所展现出的非人力量,眼神越发得惊恐。猝不及防,他被夺走了手中的武器,而苍行衣一步向前,扔下长刀的同时另一手向前突袭,掐住了王德发的脖颈,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尖锐的碎石和瓦砾将后背刺破,但此时这种细微的疼痛已经无足轻重。王德发惨叫起来,一根锈红色的棺材长钉像一根铁锥,刺穿他的胸口,将他钉在地上。   “唯一曾伸手,说要救我的人,尸体冷却。”苍行衣踩着他的小腹,神色癫狂,“而欢欣鼓舞盼我送死的凶手们毫发无损,一个两个,在花团锦簇中心安理得地苟活?!”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这仿佛十分可笑,在废墟中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疯子。   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王德发竭力挣扎,试图将苍行衣推开。可是他动得越厉害,钉在他胸口中的棺材钉就将伤口撕裂得更严重。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技能似乎用不出来了,不知道是仍然处于冷却期,还是被苍行衣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封印。   “既然你说,人总是想率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无法免俗。”自戕者落入苍行衣手中,他双手紧握刀柄,高高举起手中的尖刀,眼神激动而狠决,俨然一个疯狂的刽子手,“那我为了救我自己,将你们赶尽杀绝,又有什么错?”   刀尖骤然向下刺下。   第一刀狠狠插在肋骨缝隙之间,刺穿了王德发的肺叶。大量血水涌入肺泡和支气管中,王德发剧烈地咳嗽起来,血伴随着唾液从口鼻中咳出。   “我的恐惧和绝望,你们有谁顾及过吗?”   第二刀,刺进脆弱的腹部。   “既然没有,我又为什么要在乎你们的死活?!”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他一刀接着一刀,发了疯一般,捅在王德发身上。胸口、腹部、四肢、脸和脖颈,无一幸免。   很快,王德发身体正面被刀伤破坏得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一个人的模样。血和碎肉飞溅在苍行衣身上,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一刀接着一刀,狠狠插进面前这堆烂肉中。   他不是为了杀死敌人而出手。这甚至不能称之为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发泄他愤怒和憎恨的,残忍的虐杀。   “你知道他是我什么人吗?”   苍行衣病态地疯笑着,声音沙哑。他仿佛回忆起了许久之前,他一生中最绝望、最为黑暗的那一刻,当时的恐惧长久以来未曾消失,一直残留到现在,让他既惊惧,又兴奋战栗。   “你们敢动他,就是想要我的命啊!”   噗嗤——   他手中的刀,刺穿了王德发的心脏。   血在王德发身下漫成了一大滩,像一小汪红色的湖泊。苍行衣终于慢慢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弯下腰,轻声喘息。   “不好意思,”他低声说,声音重新变得柔和,“我不能忍受任何曾经伤害过他的,或者未来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东西,出现在他面前……你就多担待着点吧?”   王德发早已经没有了气息。   苍行衣握住彻底被血溅满的棺材钉,黏糊糊的血浆粘在手心里,滑腻又恶心。他向上用力,将它从王德发身体里拔出。   失去了棺材钉的制约,失效的身份卡立刻撤下,新的身份卡被装备上。王德发血肉模糊的身体立刻恢复完好,随着身份卡的改变,他模样也发生变化。一睁开双眼,他眼底仍然残留着对苍行衣疯癫举动的深深的恐惧,僵硬地望着他,一时竟然无法动弹。   苍行衣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   铃——铃——   千钧一发之际,手机铃声响起。   苍行衣怔了一下,刀锋快速下压,抵在王德发的颈间,威胁他保持安静。然后他将血淋淋的手往背后擦了擦,从口袋里拿出跨时空通讯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阿寒啊?”他的语气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和刚才那个疯子判若两人,“你那边遇到什么事了吗?”   他一边接电话,一边打开了免提,眼神挑衅地看向王德发。   王德发身体一僵,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双眼不敢置信地睁大,惊恐地看向他。   “没什么,就问问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少年清澈明朗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你那边没遇到怪吧?我在这里走了一圈,没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准备回站台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王德发的脸颊失血,脸色越来越惨白。   那分明只是一道普通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少年声线,传入他耳中,却触动了某种久远的恐怖记忆。   仿佛他听到的,并不是少年人清冽的声音,而是邪神混乱癫狂的低语。这道声音像一把尖锥,狠狠刺进他脑海中,将他的脑子搅得稀巴烂,炸成一片浆糊。   一瞬间,他大脑剧烈地刺痛起来,整个人宛如坠入深渊噩梦。四周包裹他的粘稠的黑暗中,睁开无数血色的眼睛,眼珠暴突,恶魔充满恶意地凝视着他,世界拉伸、扭曲、支离破碎,他从高空中摔落,轰然一下砸得粉身碎骨——   “你打算走了?”   苍行衣像羽毛一样轻柔的声音,将他的意识从可怕的幻觉中拉扯回来。   少年:“嗯,已经在往站台那边赶路了。”   “那我马上过来。”苍行衣撤下了架在王德发颈间的刀子,缓缓站起身,“你在站台等我,有事再电话联系?”   “好,我等你。”   电话挂断,苍行衣握着手机,朝王德发挑衅意味十足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充满了最终胜利者的优越感。   “不,这不可能……”王德发喃喃低语,神情茫然仓惶,整个人都陷入某种错乱之中,“他明明……他明明已经死了!所有人都看见的!没有人在遇到那样的事之后,居然还能活下来……!”   苍行衣轻哼一声,将手机放回口袋中。   “我家亲爱的在叫我,我要回去陪他了。”他挑眉道,“今天招呼就先打到这里吧。王哥,咱们后会有期。”   话音落地,他不再理会彻底陷入混乱的王德发。青年转身,抬手一个响指,身影凭空消失在原地。 第223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十   被女孩大声叫住的时候,不见寒愣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孩,确认自己的确没有见过她——他其实属于比较脸盲的类型,也有可能是认不得她的衣服和发型。或者可能性更大的,是她使用了一张他没有见过的身份卡。   他不是太确定地回想了一下,自己见过哪些女玩家:“你是……沐汀兰?还是何冬堂?”   女孩连连摇头。   不见寒:“总不会是谢祈吧?”   听到这个名字,女孩的表情相当微妙地扭曲了一下。   “霜傲天,我是霜傲天啊。”女孩冲他翻了个白眼,“其他人也就算了,你是怎么把我跟谢祈那个死变态联系起来的?”   不见寒:“变态吗?我觉得她还好啊,也就是XP系统过于先进,对于碳基生物来说有点超前而已。”   既然对方已经先打了招呼,又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意图,不见寒姑且放下敌意,走进这间课室。果不其然,他一进入课室,身后的门就砰的一声自动关上了。声音响亮,又吓了他一跳。   他注意到,在他走进课室中的同时,霜傲天非常警觉而且迅速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尤其留意了他身边的位置。他很快意识到,霜傲天在找人——她要确定苍行衣是否在他身边。   不见寒哑然失笑。   苍行衣,你到底是造过什么孽啊。看把孩子给吓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在六星剧本里遇到你了。”在确定视线范围内没有苍行衣的身影后,霜傲天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肩膀放松下来,落落大方地对不见寒说,“虽然苍行衣带刷星级是很快,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升上六星,说明你自己的水平也不差嘛。”   “过奖了。”不见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敢放开手脚尽情去整些骚的操作,无非就是仗着苍行衣在身边,随便造也有人会为他救场。正如在上次剧本中,他不过离开苍行衣短短片刻,就损失了一张身份卡。   霜傲天这句话,让他忽然想起那天牧糍所说的:你应该试着拉开和苍行衣的距离,去感受离开他的生活,对你们彼此有什么不同。   她这话是很有道理的。不仅是感情,在生存能力上,他也必须对自己的真实水平心中有底才行。   “最近都没听说苍行衣出来害人了,你是和他长期绑定了?”霜傲天问,“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照顾一个新人,以前对人都是爱答不理的,我还以为那家伙天生就这么不近人情呢。”   她话说得很嫌弃,仿佛和苍行衣有仇,语气中却透露出一股自在的熟稔,让不见寒有些不太舒服。   他决定凡尔赛一把:“他以前是这样的吗?我不知道啊,从我认识他以来,他就老喜欢跟我待在一块,我每次下本他都非要带我。我都说了不用,偶尔也想体验一下自己独立通关的感觉,他非不答应。我还挺困扰的。”   霜傲天:“……”   这话说完,不见寒自己都反胃了一下。但看霜傲天那表情,显然也被恶心到了,眼里明晃晃写着“死基佬”三个大字。   “你们是坐233路公交车来的吗?前几站遇到很厉害的高能了吗,我看你们玩家数量损失很大啊。”霜傲天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不见寒回想了一下,他们前几站的经历。   第一站,他们把鬼全都扔下了车。第二站,他们提前发车让大批乘客未能按时登车,还劝退公交车导致对方自杀。   虽然两趟公交车加起来只有四个玩家存活,但是怎么想,好像都是剧本的损失比较大。   他只好装傻道:“对啊,真的很恐怖,我都被吓坏了。你们那边呢,情况还好吧?”   “我们这边已经是第四站了。开门杀损失了一大批人,后面几站渐渐摸到规律了,就还行。”霜傲天一边说,一边在教室里走动起来,四处搜查线索,“我猜是苍行衣懒得管别的玩家,才导致你们那边损失惨重。他那人,性格就那样,别人死在他面前,眼神都不带动一下的。”   她语气平平,不见寒却莫名从中听出一丝愤恨来。于是他问:“你以前和苍行衣很熟?我听说你们一起下过剧本。”   “可不是老熟人?复苏市高玩就那么几个,碰面几率很大的。”霜傲天冷声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当时我才五星,在开荒团里的等级最低的,他一开始对我还挺照顾,小白脸吧长得又好看,我居然就信了他的邪,真把他当朋友了。”   不见寒:“……”   这事他好像有印象,苍行衣和他提过一嘴。   “后来我们拼线索,凑出boss是个基佬杀人狂。剧本给玩家提供了女装躲避追杀,但是那次进本的男玩家比较多,伪装刚好差了一套。”霜傲天继续说,“我们大家商量好团队配合,辛苦他当诱饵在客厅勾引boss,等剧本结束之后我们会分配给他份额最多的奖励。”   “我们在周围设下陷阱伏击,结果临到boss来的时候,这狗日的居然跟boss卖弄风骚,说他是女扮男装,把我们全都卖给了boss。最后我们和boss拼得两败俱伤,他过来补刀收割了所有的通关奖励!”   越说越气,霜傲天狠狠捶了一下课桌,硬是把桌面给捶裂了。   “什么朋友,什么牺牲自己拿最高比例的奖励,都他娘在骗我们!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拿全部,我们平白给他耍了一通!”   “真是白瞎了老子仅存的少女心!”   不见寒:“……”   这和他听到的版本一样又完全不一样!   “我在《世间》这个游戏里学到的最大的教训,就是永远不要相信苍行衣。”霜傲天痛心疾首道,“长得好看的女人是危险的,长得好看的男人更危险!漂亮女人无非就是想让你为她花钱,漂亮男人想要的,是你的命!”   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竟然能愤恨不已地说出如此富有哲理的话语,不见寒深深被震撼了。   他不禁回想了一下,以苍行衣的姿色……或者说,综合他整个人的才情和诱人气质,的确宛如一朵罂粟花。让人明知是剧毒,也心甘情愿步入他的死亡陷阱。   “必须承认,他是长得挺好看,很聪明也很厉害。”霜傲天冷静下来,深呼吸,然后对不见寒说,“但是他完全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算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说你吧,你可以和他合作,效率确实很高。但是时刻也要记得,警惕他的背叛。他是唯利益至上者,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我不相信他这样的人,会在感情上真正对什么人或者事动容。”   “你现在不相信我说的话,也很正常,因为他为人的迷惑性真的很强。这没有关系。但是假如有一天,我跟你提到的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的话,希望你能想起我今天跟你说过的话。”   “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过来找我,或者我们白金联盟的任何人,我们都可以给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不见寒听到这里,轻轻歪了一下头。然后他伸出手,空白的故事书和向死笔落入他手中,他低下头,在本子上快速写下一行字。   霜傲天:“?你在写什么。”   “我觉得你说的话很有道理,苍行衣是一个很危险的人。所以我写下来,提醒自己要时刻记得反思。”不见寒抬起头,朝她笑了笑,“我有一个习惯,就是随身携带一个速记本,方便我随手记下想到的碎片灵感……我还以为创作者不少都会有这种习惯?”   “我一般都是记在手机上。”霜傲天说,“对了,我记得你是画漫画的……你的速记本,上面都是图画吗?”   “也会配合一些文字。”不见寒说罢,将空白的故事书合上。   霜傲天有些好奇:“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   不见寒走到她面前,将空白的故事书递给她,然后绕道她身侧和她一起看。   霜傲天一翻开这本书,就被震惊了,因为书里画得比较多的,竟然是棺材和棺材钉的速写。她对不见寒刮目相看,这才想起来他是恐怖漫画作者,画点阴间元素也不足为奇。   “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苍行衣为什么会找你做搭档了。”霜傲天说。   本子上被涂画过的页数不多,期间夹杂着一些零碎的句子,但是字迹比较凌乱,她也就没有一个个字仔细去看。   很快,她翻到了最后有笔迹的一页。那一页整页空白,只有正中央写着一句话。   这句话一落入霜傲天眼中,她动作一僵,旋即脸色大变。但就在这一瞬间,她后腰一阵尖锐的刺痛,一把刀从背后捅进她腹中,她浑身发僵不能动弹。   水果刀背刺判定成功,道具特殊效果生效。霜傲天陷入僵直状态。   “不,你没有明白。”   不见寒轻声说,伸出手,在霜傲天转动眼珠、不敢置信的表情中,空白的故事书落回他手中。   这一页中间只有一行字。   【霜傲天想利用不见寒对付苍行衣。】   “他选择我成为他的搭档……”   不见寒将霜傲天推倒在地,举起了生锈的课椅。   刹那之间,霜傲天隐约看见,他脸上浮现出笑容——冰冷,危险,带着可怕的偏执和对人类生命的漠然。竟和她记忆中苍行衣那个疯子笑起来的样子,如出一辙。   椅背狠狠砸向她的头颅。   “是因为我绝对不会成为他的软肋。”   灰白色的脑浆和红色的血液,像一朵花,和少女漆黑的长发一起,在废墟上绽放。   不见寒喘着气,放下手中快要散架的椅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打开空白的故事书,在最新写上的那句话中间添上了一个字。   【霜傲天别想利用不见寒对付苍行衣。】   做完这一切,他面无表情地合上书,然后推开课室门。砰的一声,课室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   他走进走廊,向下望了一眼,自己现在的位置在二楼。   不见寒目测了一下二楼的高度,双手撑在走廊的护栏上,翻身从二楼直接跳下去,顺势一个前滚翻,减缓了冲力,无伤落地。   莫名的,在和霜傲天那番深入脑髓的交流之后,他突然很想听听苍行衣的声音。他在路边的杂草上擦干净手,拿出手机,发现这时居然恰好有了一点信号。于是他拨通了给这部手机唯一的联系人的电话。   没过多久,电话就被人接通了。   “喂,阿寒啊?”苍行衣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你那边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就问问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了。”不见寒嘴角忍不住往上弯了弯。   白衬衫染血的少年在废墟中站直身体,不再回望身后破败的大楼,径直走向废校门口。   “你那边没遇到怪吧?我在这里走了一圈,没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准备回站台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 第224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十一   霜傲天切换身份卡复活,从血泊中爬起来时,课室里早已经没有了不见寒的踪影。   “……该死!”   她一边低声咒骂,一边揉着自己仍然在隐隐幻痛的后脑。自从升上高星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   “我都说了,跟在苍行衣身边的能是些什么正常人,一个个不信邪,非要我去试探一下!”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四肢,“妈的,一群臭男的,干嘛不自己来?说什么我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又是个女孩子,容易让对方放松警惕……都披着身份卡呢,谁你妈知道对方皮下是两米八的猛男还是哥斯拉啊?!”   她现在只剩下一张身份卡傍身,容错率更低,不能再莽撞行事了。上一次坟城剧本通关失败,已经让她的星级从七星掉回六星,假如这次再失败,虽然不至于掉到五星以下,人肯定是要丢大发了。   她走到教室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正要往外推,门忽然猛地往外一拉,自己开了。   她差点和门外面的人撞了个脸对脸,吓了一跳。   “咦,居然是你呀。”站在门外的少女歪了歪头,“真是冤家路窄哦。”   霜傲天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你是……”   少女的长相打扮她虽然不认识,但这熟悉的语气,这似曾相识的神态,立刻令她联想到了给她不妙印象的某人。   “鱼妙言?!”   “居然一眼就被认出来了,我这身份卡是换了个寂寞。”牧糍叹了口气,将门彻底拉开。   霜傲天装备的第二张身份卡,是之前在《坟城》剧本中使用过的废柴逆袭流大小姐,霜林晚,因此被认出来也不稀奇。   她警惕地看着牧糍:“你干嘛,要打架吗?”   “我为什么要和你打?女孩子家家的,喊打喊杀多不好呀。”牧糍表情奇怪地看着她,走进课室里。   霜傲天色厉内荏地后退:“那你过来干嘛?!我警告你,别靠我太近啊!”   “因为这里的门只要打开就会出现随机教室,现在外面是六楼走廊,我想试试能不能随机到一楼或者二楼去。”牧糍说完,反手将门带上,又再次把门打开,外面可以看见楼层变低了一些,但还没有到一二楼,“你不能怪我之前和你打起来,是你先凶我男朋友的。”   “那也是因为你先传我和苍行衣那个神经病的谣言好不好?”   “我举例你和苍行衣的谣言,是为了证明你以貌取我的印象是完全错误的呀。”   “明明是你假扮新人在先!”   “我一开始就说了自己是七星。你自己不信,非要说我是新人。”   霜傲天一时语塞。   那种、那种奇怪的负面效果,谁能想到,竟然是真的啊?不觉得她是在耍人才奇怪好不好!   “你对我不要有那么大的敌意啦。打都打过了,我也不至于记仇到现在呀。”牧糍抚着胸口叹气说,“我的脑容量很小的,光是努力喜欢我的男朋友,我就已经用掉所有的精力了。真的没有那么多心思,一件件去记住别人的事情。”   她再次将门关上,然后打开,门外仍然是高层的走廊。   霜傲天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明明你自己也是高玩,战斗力很强。”霜傲天面无表情地说,“即使不依靠男朋友,也可以在复苏市闯出自己的事业,独立生活得很好吧。我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找个男朋友,还像个没有脑子的小姑娘一样,一门心思都扑在他身上。”   牧糍朝她笑了笑:“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呀。”   霜傲天再次被噎了一下,看她的眼神像看弱智一样。   牧糍并不在意,轻轻哼着跑调的小曲子,再次将门拉开。这一次出现在她们面前的,俨然是另外一栋教学楼外的风景了。   “我的生父是个人渣。”沉默了许久,霜傲天忽然说,“他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对我和生了我的我妈,态度非常差劲。他一直想离婚,重新找个年轻漂亮的,又不想给我妈分财产,于是每次都假借喝醉酒打我妈,想逼我妈净身出户。”   “我真的受不了他,劝我妈报警,赶紧离婚吧。她每次都拦着我,说不要,你爸爸只是喝醉了,他年轻的时候对她很好的,流着泪说……”   “她真的好爱他。”   牧糍回头,看了霜傲天一眼。   霜傲天继续说:“我不知道她这么说,究竟是真的这么没出息,还是因为她是个没有学历也没有生存技能的全职家庭主妇,带着我离开了那个人渣,很难独立生活。反正最后她还是被赶走了,就在他们离婚的第二天,那个男的带了他养在外面的女人和已经两岁的儿子回来。”   “但是说他有多喜欢那个女的,又不见得,每天也是一不顺心就动辄打骂。连带他那个狗杂种,才几岁大啊,就知道要骑到女人头上去。女的也是一副怂蛋样,天天幻想着自己生了人渣的儿子,人渣迟早会为了儿子回心转意。她就没想过吗,在那些傻逼男的眼里,女人根本就不是人,只是畜生而已。”   “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写小说就是为了挣钱,好早点让自己逃出去,以及满足自己的幻想。我从初中就开始写了,写渣男被好女孩退婚打脸,写女孩曾经为情所伤,即使后来被所有多金美男追求,却也一心只想搞事业,谁都不爱。”   “我难道不知道这些东西异想天开吗,但是除了这些荒谬的幻想,我还能为自己做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看我写的东西,愿意为这种好笑的想象买单,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绝对不是一个孤例吗?!”   她越说越激动,竟然用力抽泣了一下,然后用袖子狠狠擦了下脸,试图掩饰泛红的眼角。   “他妈的,男人都是狗,都是垃圾,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曾经以为过其中有哪几个是不同的,结果都他妈的一样!”她大声说,声音哽咽,“我就不明白,你明明自己就很厉害,为什么还要跟男的搞在一起?有这么强的实力,做什么不行,非要向男的献殷勤?!”   牧糍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霜傲天说到这里,憋屈和难过一齐涌上来。从前轻易不敢掉的眼泪、竭尽全力才支撑出来的倔强,稀里哗啦摔了一地:“我要是不用跟白金联盟那些傻逼合作,就能有你这样的实力,我鸟他们干嘛?”   “我这么拼命的通关,攒道具、提升星级,我难道不想建立自己的组织,不想有自己的名声吗?我也想在被人提起的时候,说到的,不是‘那个高玩是个漂亮的小姐姐’,而是‘那个小姐姐是个很牛逼的高玩’啊!”   她越哭越厉害,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委屈成了一小团。   牧糍松开握住门把的手,没有理会教室门在自己身后碰地关上。她走到霜傲天面前,单膝跪下,然后伸出手,慢慢环抱住哭泣的小姑娘。   “乖啦、乖啦。”牧糍像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揽着霜傲天,轻轻抚摸她的背脊,“让你受委屈了,辛苦了哦。” 第225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十二   “我、我才不用你安慰我!我就是突然有这么一点点难过,只有这么一点点而已!”霜傲天用力擦了擦眼睛,凶巴巴地举起手,比划了一个绿豆大小的难过,倒是没有拒绝牧糍的拥抱。   “嗯嗯,我知道。是我听了你的事情之后,感觉很难过,所以要你抱抱我,安慰我一下昂。”牧糍认真地点头说道,“我毕竟可是情绪敏感细腻的、言情小说中的恋爱脑女主角,很容易就会被别人的故事感动到的。”   听她这么一说,霜傲天顿时哭笑不得,压抑的情绪被冲散了不少,将她推开:“真是服了你了,什么鬼这都是。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啊!”   牧糍耸了耸肩,扶着课桌椅站起来,同时将手递给霜傲天,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我呢,生活的家庭环境跟你很不一样。”牧糍说道,“在我家里,对男女性别差异,并没有很大的区分。我相信我生下来,无论是一个男孩还是女孩,都会被用相似的原则对待。所以很抱歉,我或许只能尽力想象你所遭遇的一切,但是终究没有办法切身地体会你遇到的困扰。”   “但是我认为,每个人都会遇到自己生命中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就好像我所经历过的一切,你或许也很难理解一样。”   霜傲天困惑地看着她,不是太明白她想说什么。   “我从小过的,是一种可以称为极度单调的生活吧。”牧糍笑着说道,“我猜你或许很难想象,都这个时代了,世界上竟然有人会这样生存。从我有记忆开始,我被教导摈弃一切不必要的身外之物和想法,只过最低限度的,能够维持生命的生活。”   “直到高中以前,我没有零花钱,没有糖果和蛋糕,不被允许接触任何台灯和手表以外的电子产品。衣服只有校服和堂表兄姐们穿过的旧衣,课后不可以参加任何兴趣活动,假期也不能出去玩。”   “我的父母告诉我,人生每个阶段有不同的身份,有每个阶段应该做的事情。在二十二岁之前,我的身份是子女和学生,因此我要做到的,就是尽子女和学生的职责。子女的天职是孝顺,我只需要毫不怀疑地遵从他们的一切命令;学生的天职是学习,因此我除了学习和成绩,不必考虑任何多余的事情。”   “我不必迷茫自己的未来,也不用担忧衣食住行,这一切他们都会以一个人生活所需的最低标准为我准备好。我不需要想每天应该干什么,去什么地方玩,因为他们替我安排好了日程,我只要照做就可以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但凡我不是在学校上课,就必须处于父母之中任何一人的视线范围内,接受监控。我对他们没有隐私可言,卧室的房门不可以关,上厕所也不允许锁门。从我进入洗手间的那一刻起,就会有人站在门口读秒,直到我在规定如厕的时间范围内出来为止,否则他们会破门而入。”   霜傲天愣住了。   “这、这……”她简直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他们都不用做自己的事情吗?这样的家长,也太恐怖了吧?!”   “可是对他们来说,他们的身份是父母。严格地管教孩子,这是他们认为自己作为父母应尽的职责,即使很辛苦,也会尽力完成下去。”牧糍声音平淡地说道,“所以我说,你或许很难想象,过我这种人生是什么样的体验。正如我无法完全理解你的痛苦一样。”   她走向教室门,将房门拉开。   这一次,出现在门外的,终于是一楼的走廊了。   她招呼霜傲天从房间里出来:“好啦,现在到一楼了。我和我男朋友走散了,所以打算在这里开教室盲盒,直到把我的男朋友开出来为止。你要离开这里吗?”   “我不。”霜傲天倔强道,“你的故事我还没听完呢,我听完再走。”   “好奇心这么重啊?倒也不是不能跟你说。”牧糍笑眯眯地说,“现在说来,或许会感到不可思议,但是其实我小时候,完全没有觉得这种生活方式有什么不对。甚至一直以为,天下所有的孩子都和我一样,从小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长大的。”   霜傲天:“怎么可能!这是养孩子吗,这是制造机器。”   “对啊。就一个这么浅显的道理,我竟然花了很久才明白。”牧糍一边说,一边将教室门关上,又重新打开,里面是空的。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吗?我读高中的那年,像无法经受毒蛇诱惑的夏娃一样,吃下了同学安利,背着我爸妈,开始偷偷看网络小说。”   “我偶然看见了我男朋友写的故事。”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变得怀念又温柔,松开手,让教室门自己徐徐合拢。   “像是一个长久活在密封的、纯白色盒子中的人,突然被人撬开了一扇天窗,带来光和风,以及无垠的天空。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可以用幻想创造世界。人竟然有无穷无尽的想象力,而世界是那么广大,又那么神秘和遥远。”   “我彻底被震撼了,觉得自己像从柏拉图的洞穴中走出的人,第一次看到了并非墙上投影而是真实的世界,第一次有了思考的能力。他的文字不断地告诉我,原来人的心和行为都如此深奥,世事如此复杂,无数我闻所未闻的感情和事件纠缠在一起,交织成命运玄妙的坎坷。”   “透过这些文字,我深深为背后执笔的人着迷。我爱他,是爱他独一无二的灵魂,并不在乎他躯壳的外形。无论他是男性还是女性,甚至他是不是人类,我都无所谓。无论他是巨龙,是恶魔,是一朵花,一阵清风,甚至于他只是不存在于物理世界中的、一个抽象的概念,我都同样爱他。”   “我爱他所有不可思议的妙想,爱他撕裂事物表象解剖本质的残酷和理智,也爱他对世事人情的洞悉与悲悯。我所爱的,是他像无穷的宝藏一样,给我带来的、对我无法想象的事物的描绘。我每天都在期待得到新的启示,渴望有朝一日成为像他一样深邃强大的灵魂。”   牧糍回头,对霜傲天微笑。   “你以为我痴迷于一个男人,我不是的。”她说,“他是我灵魂的天窗。让我无法自拔的,是对我如此绚烂遥远的全世界呀。” 第226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十三   霜傲天看着她,少女的笑容充满梦幻感,仿佛和她生活在不是同一个世界中。   “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你。”霜傲天抽了抽鼻子,冷淡地说,“你几乎快要说服我,让我相信你口中的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物了。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没什么好劝的,只能说希望你足够幸运,现实的展开能和你口中所说的一样梦幻。”   “那就谢谢你的祝福啦。”牧糍笑嘻嘻地说,又一次拉开教室的门。   旧门刚一开启,一声嘶吼刺穿耳膜,血淋淋的爪子从门缝中挤出来,凶悍地扑向牧糍。   “小心!”   霜傲天大喊一声,立刻就要发动技能。牧糍动作却比她更快,霜傲天还没有来得及上前一步,她已经抽出桃花枝,以花代刀,一刺将这只丧尸的手掌钉在旁边墙上。   与此同时,她抬腿用力一踹,鞋底狠狠蹬在门板上。哐的一声巨响,从门缝中伸出的手臂一僵,五指痉挛张开。霜傲天不知道丧尸有没有痛觉,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手臂肘关节处一阵幻痛,听见丧尸的咆哮声,都觉得更加凄厉了。   哐、哐!   牧糍又是连续两脚,一次比一次踹得更重。霜傲天甚至有种错觉,整栋教学楼都在被她踹得颤抖,那块本来就生锈的门板更是要被她踹掉下来。   丧尸腐朽的胳膊竟然硬生生在她这连续三脚中,被轰然闭合的门板夹断。门再次紧紧闭上,只剩下一条断臂被钉在墙上,门缝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牧糍把花枝抽出来,断臂掉在地上。她甩了甩花瓣上溅到的血迹,脸色不改,仿佛只是抖落了一滴不慎沾在花枝上的晨露。   霜傲天:“……”   这是个鬼的恋爱脑少女。   恋爱脑金刚芭比差还不多吧?!   想到自己刚才竟然在一个恋爱脑面前哭成那样,她后知后觉感到丢脸起来。为了给自己的形象找补,她冷笑道:“区区这种级别的怪,我能打十个!”   牧糍:“哦。”   霜傲天加强语气强调:“不要以为你出手快,就是比我厉害。我打起架来一点都不比你差的!”   “我也没说你打不赢我啊。”牧糍一脸奇怪道。   她顺手一拉,教室门打开,里面再一次有丧尸扑出来。这回她干脆看也不看,一脚踹过去,直接将丧尸踹回课室里,反手将门甩上。   “对了,说起来。”牧糍道,“你不是七星玩家吗,除了像上次那种情况,会去低星剧本测试新的游戏规则,一般都是在七星剧本活动开荒吧?”   霜傲天:“……”   可恶,伤口被揭开了!   “我是来带新人的。”她脸色极差。   “哦~”牧糍恍然大悟,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怜爱,“都已经成为七星高玩了,还要给新人当代练工具人啊。你们有组织的高玩,好惨好惨哦。”   霜傲天张口结舌:“……”   这种还不如坦白自己掉了星级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既然是这样,这些怪还是交给我来解决吧。”牧糍说完,继续伸手去开门,“我只是个无组织无纪律的散装生活玩家,对星级啊道具啊,没有什么执念,最多就是录刻一些剧本的通关流程拿去卖,赚点小钱钱养家糊口。但是对你来说很不一样吧,如果受了伤,或者消耗了道具,导致通关失败,星级掉了,你会很困扰的吧?”   霜傲天:“我哪有那么脆弱?”   “更何况是我要开教室盲盒找我的男朋友,你早就可以走了。”牧糍继续说,“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是我来处理的嘛。”   霜傲天愣了一下。   牧糍说的对。   或许是她在白金联盟以高玩身份自居太久,很多新人玩家在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时,都会习以为常地向她求助,侯立谢和王德发叫她做事的时候也不会跟她客气。所以她也早就习惯了成为领导者和保护者,替别人处理难题,解决怪物,甚至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我来解决就好,这些不是你本应该做的。   又一次,教室的门被打开了。   在这间教室中,一个相貌清秀的青年,正被一头脏兮兮的丧尸追着跑。他左躲右闪,像一片清风中的轻羽,随着丧尸的扑袭左右飘曳,丧尸却始终沾不到他分毫。面对这种又脏又臭的生物,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嫌弃之色,似乎既想赶紧将其解决掉,又不想弄脏自己干净的双手。   听见教室门开启的声音,他两眼一亮,朝教室门口喊:“糍糍,有坏人凶我!”   “啊!我的心肝,我的宝贝鱼鱼!”牧糍浑身上下冒出粉红色的泡泡,冲进课室里,在看见追着俞尉施跑的丧尸之后,那些粉色泡泡几乎变成肉眼可见的实体怒火。   “我丢你小饼干的傻叉!”她接连爆出一大串脏话,气势汹汹,踹起一张课桌就朝穿着学生校服的丧尸踢去,“敢欺负我的鱼,不要命啦!看我不打爆你的‘哔’——”   在门外拉着把手以防门自动关上的霜傲天:“……”   她眼睁睁看着刚刚和她倾诉完少女情愫的牧糍化身暴龙,追着丧尸猛打,直到将对方砸成一滩奇形怪状的不可回收物,扛着课桌将其叉起来丢出窗外。   旋即牧糍跑到俞尉施面前,上下打量他有没有受伤。娇小可爱的少女抱住了高大青年的腰身,将他一把拔起,举高高在课室里连转了好几个圈。   “辛苦我的鱼鱼啦~”   然后她放下俞尉施,俞尉施又把她公主抱起来,举高高并且摇摇晃晃:“糍糍好棒,跟糍糍贴贴~”   牧糍:“鱼鱼贴贴~”   霜傲天:“……”   人群之中我的头顶为什么在发光?   “好啦,我找到我的男朋友,现在要走啦。”牧糍一找到俞尉施,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窝在男朋友怀里对霜傲天指指点点,“你赶紧识相的,不要再跟过来,禁止打扰我和我男朋友的二人世界!”   霜傲天:“谁他娘有兴趣吃你们的狗粮啊!”   俞尉施抱着牧糍走出教室,离开了教学楼。牧糍临走之前揽着俞尉施的脖颈爬起来,越过他的肩膀,远远朝霜傲天挥了挥手。   “我很喜欢这个《世间》,因为它让我去了从前只能想象的地方,过了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生活。”牧糍朝霜傲天大声喊道,笑容灿烂,“希望你也能把来到这里当成开始一次新的生命,忘记从前讨厌的一切,去享受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祝愿你也终将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们渐渐地走远了。   霜傲天在台阶上站了很久,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才用力地哼了一声。   她跳下台阶,走上杂草丛生的破路,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碎石,往前走去。   实话实说,她不是不羡慕牧糍。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是她也能在一开始就遇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人,弥补她缺失的一切,治愈她所受的伤,或许她也会过得很幸福,而不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看看她遇到的,都是些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喜欢吹水装逼,做事毫不靠谱的侯立谢。   年纪大了她足足一轮,心里只有事业和基友的王德发。   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上翻脸不认人的恐怖疯子苍行衣。   就连之前那个可爱的少年新人,也是谈笑风生间给你一刀的神经病。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就不能像女人一样优秀啊?   看看人家牧糍,活泼可爱又温柔,很体贴会安慰人,本身是个高玩,超级能打,还惦记着赚钱养家。不仅自身条件过硬,对爱人还深情专一。你看她对她男朋友多宠啊,那架势,都能把人哄到天上去。   要是她也能遇到一个像牧糍这样的对象,把性别条件放宽一点,也不是不行啊!   想到这里,霜傲天悚然一惊。   不对啊,她明明是个直的!为什么会产生出“对女孩子也不是不可以冲”的想法?   可恶——   她的性向会动摇,怎么想都是谢祈那个变态的错!!!   霜傲天用力地甩甩脑袋,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同时加快了步伐。   她在场景里走了一圈,没有找到侯立谢,最终只在体育馆里找到了王德发。   王德发失魂落魄地坐在废墟中,地上全是斑驳血迹,看得出来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血战。霜傲天见到王德发身份卡切换,就知道他恐怕已经被苍行衣追上,并且交手过了,心头不禁一紧。   “老王,你还好吧?”她快步走到王德发面前,问道。   王德发两眼无神,一直平视着前方,仿佛遭遇了什么极其恐怖、足以震撼灵魂的事情,一直没能从打击中缓过神来。直到霜傲天站在他面前,他的双眼才勉强聚焦,好像刚刚才恢复了意识。   霜傲天连连皱眉。   人到了面前才发现,王德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迟钝了?这个状态,随便来个怪或者来个玩家,都能轻松把他干掉。他身为高玩的素质和警惕意识呢?   王德发突然问她:“之前你们说在《坟城》剧本遇到的,和苍行衣走在一起的那个新人玩家,叫什么名字?”   “啊,那个人……”   霜傲天回想了一下,记忆竟然有些模糊。   她下过的剧本太多了,见过的新人也太多了。往往刚认识一个,几分钟后看到的,就是对方新鲜的尸体,回到复苏市之后再也江湖不见。因此她已经习惯了,也麻木了,不再去刻意记忆新人的名字和相貌。   也就是那个少年是和苍行衣站在一起,她才勉强对对方产生了印象。   “我记不太清楚了。”她如是回答道,“不过我记得他的名字很特别,听起来不太像是真名,好像是什么寒来着……”   王德发:“是不是叫不见寒?”   霜傲天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好像是。老王,你认识他啊?”   王德发的表情僵住,瞳孔剧烈收缩。   霜傲天从未见过王德发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好像得知了一件绝对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到极点的事情,脸上惨白一片,完全失去血色,嘴唇颤抖。   良久,他捂着脸,歇斯底里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厉害,厉害!”他狂笑着,从指缝中漏出他因为惊恐而睁大的眼睛,“牛逼啊,苍行衣……”   “他竟然真的,把那个怪物给复活了!” 第227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十四   不见寒坐在公交站台为乘客提供的候车椅上,安静地写生。   他发现【神笔】这个技能,对道具的具现,是和他具体把东西画成什么样,是息息相关的。   比如说,他之前画棺材钉【挽留】时,用的速度很快,线条潦草。所以具现出来的道具,虽然有与挽留本体相似的能力,却只是一个简单线条和白色块面构成的、像是纸折出来的棺材钉。   相对的,当他绘制时花费的时间更长,画风更加写实、细节更加精确时,所画出的道具,就会无比真实,接近与道具本体。   由此他产生了一种设想:是不是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画出非常写实的画面,他就可以用【神笔】创造出与道具本体一模一样的复制道具?   “你在画什么?”   身后传来苍行衣的声音。   “刚才壮烈牺牲的公交车。我在想棺材属于可以复刻的道具,那么公交车是不是也属于道具的一种?如果能把公交车给复现出来,那之后的通关,就方便多了。”不见寒说着,停下自己手中的笔,抬起头。   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苍行衣,他微微一愣:“你换衣服了?”   不见寒记得苍行衣之前进剧本的时候,穿的是长风衣,他好像一直都比较偏好这种类型的打扮。但是现在,他的风衣不翼而飞,露出外套下修身的马甲和优雅的白衬衫。   “路滑长苔,不小心摔了一跤。衣服弄破了,干脆就丢掉了。”苍行衣说,“我还没问你呢,这身湿漉漉的是什么打扮?”   不见寒低头看看自己身上。   他全身从衣服湿到鞋子,发梢和裤脚都在嗒嗒地往下滴水,在长椅底下汇成了一小洼。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走到学校游泳池边上的时候,被杂草绊了脚,没留神就掉池子里去了。”   刚刚各自处理完身上血迹的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没事,你慢慢画,离发车还有半个小时呢。其他人估计还要在场景里探索很久,不到临近发车的时候,是不会回来的。”苍行衣在不见寒身边坐下。   “好。”   三十分钟,足够不见寒把一张图画得足够细致深入。如果不是受工具限制,他应该可以画得更好,他甚至在考虑下一次装备【画师】身份卡的时候,带全套的绘画工具,甚至平板电脑进剧本了。   等他把图画完,牧糍和俞尉施也回来了。   牧糍先是看了看苍行衣:“性感熟男,在线脱衣?”   然后又看了看不见寒:“清纯少年,湿身诱惑?”   不见寒:“我觉得你和一个id叫老蛇皮的高玩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牧糍第三眼才看到,站台前,竟然总共有三辆公交车。   她和俞尉施还在赶往公交站台的路途中时,不见寒已经使用了【神笔】技能,将图画中的公交车具现了出来。精妙的具现消耗了他相当的体力和精力,但是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只要他画的足够细致入微,被具现出来的道具就足以和原版以假乱真。   至少牧糍看见多出来的公交车后,愣了好一会儿。   “233,888,666。”牧糍呆呆地念出三趟公交车的车号,眼神怪异地看向不见寒,“为什么会多出来一辆车啊?在我们分开的时候,你跑到悬崖下面去把车拖上来修好了?”   不见寒:“我拜托你了,就算要推理,也稍微现实一点吧。”   牧糍:“我悟了,你就是传说中的公交车PUA高手。先让公交车绝望跳崖,然后在危难之际伸出援手,拯救它并且用爱将它感化。如此反复几遍之后,被你救回来的公交车,就会死心塌地地成为你的走狗了!”   不见寒:“好家伙,未曾设想过的道路。逻辑你才,不愧是鬼啊!”   “现在问题来了,”牧糍说道,“谁会乘坐这辆666呢?”   不见寒:“……好问题。”   虽然说他画出来的这辆666公交车看起来非常正常,和生前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不见寒自己也不太确定,他创造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首先,他对这些来自剧本的公交车性能并不了解,车上有没有灵异力量、是否被他的画技复刻出来了,都是未知数。其次,他记得666公交车会壮烈牺牲,是因为方向盘和刹车失灵,他没办法确定这辆新画出来的公交车是不是也会出现类似的意外。   “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苍行衣沉吟道,“这个剧本里……并不是只有我们四个玩家。”   不见寒:“这主意不错,你启发到我了。”   如何确定其他玩家一定会坐上这趟666路公交车,替他们一试凶吉呢?   俞尉施说:“我和糯米糍开一辆车走,你们开一辆走,两人一组可以相互照应。只要我们把另外两趟车开走,剩下的玩家,就非上这趟666路公交车不可了。”   不见寒击掌:“我觉得可以,就这么办吧。”   他们两边各自登车,不见寒和苍行衣上了233路,牧糍和俞尉施上了888路。就在不见寒准备如法炮制,将司机丢出车窗外,提前将车开走时,车前的字幕突然滚过一行红字。   【乘坐守则第六条:请文明出行,遵守交通安全法则。严禁乘客无故袭击司机。】   不见寒:“剧本好智能啊,针对我们的操作还打上了版本补丁是吗?”   苍行衣思考片刻,拿出了一枚游戏币,扔进低着头的司机怀里。   “登车之前我们就看到过乘坐守则,所有公交车都是免费为我们提供服务的,对吧。”苍行衣说,“既然如此,乘务人员同样应该遵守乘坐守则,不能乱收费用。当乘务人员违反守则时,乘客也有监督和指正其违规行为的义务。”   【……】   公交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不要脸的玩家把它的司机抬起来,从车窗里丢了出去。   砰砰两声,两名公交车司机相继落地。看起来躺平得十分安详。   233路和888路公交车一前一后,快活地开走了。 第228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十五   废校的站台前方同样有两道岔路口。一条是沿途有建筑分布的大路,一条是通往树林的小道。   由于司机已经躺平了,他们也不知道哪条路对应的是哪条公交车的线路,于是随便抽了个签,决定两组人各自的路线。   牧糍和俞尉施抽到了小路,不见寒和苍行衣抽到了大路。   不见寒不记得自己会不会开车了,所以就有苍行衣来坐驾驶位,他坐在离苍行衣最近的乘客座位上,时刻警惕可能发生的变故。   或许是他们的车没有等到其他“乘客”上车就开走了,车内倒是没发生什么异常。但是车开到半路,苍行衣忽然说了一声:“看来驾驶位确实是只有公交车司机能坐的。”   不见寒有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苍行衣说:“跟牧糍之前遇到的一样,方向盘和刹车失灵了。”   他们说话的同时,公交车开始了自觉的加速,车身因为方向盘的乱转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不见寒颠簸磕碰,头撞在车窗上,疼得直吸冷气:“我靠,那怎么办,我们又跳车啊?!”   “问题不大。”   苍行衣不慌不忙地拿出棺材钉,咚地一下,插在方向盘上。   随着挽留的钉入,方向盘中作祟的灵异力量被压制。虽然还是无法掌控刹车,至少他们能决定车往什么方向开了。   公交车仍然在加速,陈旧的车身恨不得将自己颠到散架,和车上的入侵者同归于尽。   “坐稳了,我们就这样冲到下一站去!”   苍行衣说完这句话,干脆以毒攻毒,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不见寒:“苍!行!衣!!!”   他还没来得及骂人,双脚已经离地。他就眼睁睁看着前方出现一个急转弯,而苍行衣方向盘直接一甩,向右打满。   恍惚中,他听见了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尖叫。紧接着,不仅仅是他,整辆公交车都四轮离地,甩上半空。就在他以为一定会车毁人亡的瞬间,整辆车又轰然落地,摇摆了两下,再次如同离弦之箭一样飞冲出去。   不见寒:“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放我下去!!!”   在这种恐怖的加速中,不见寒被甩得面无人色。仅有的一点力气都被用在扒住栏杆上,以免自己在激烈的摆荡中被甩出去,莫名其妙地触发公交车没有座位就会死的必杀机制。   “别慌。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适应成年人的车速。”   苍行衣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稳可靠,完全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不见寒晕车晕得开始胡言乱语:“我不应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   “忍一忍,马上就到了。我们一起。”   “你这都什么虎狼之词?!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司机说的马上就好和还有很久是同义词啊!”   苍行衣确实没有骗他。他当像一只树袋熊一样,双手双脚同时缠稳在扶手杆上时,抬头一看,确实看见了前方的公交站台。   公交站台边上,一头漆黑的、两眼闪烁着贪婪凶光的怪物,正死死盯着他们。仿佛只要他们胆敢下车,就会将他们一网打尽,撕成碎片。   可不见寒顾不了那么多。有怪物下车再想办法解决就是了,在车上继续待着,他才是真的要没命了。   他只顾两眼发亮,盯着公交站牌。刚想说司机师傅能停车了吧,就眼睁睁看着公交站台和怪物在极速飞驰中,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在车窗外一闪消失,和他们擦肩而过。   他甚至感觉到他们乘坐的公交车在经过站台的时候,撞飞了什么东西。那个绝对不是人类的家伙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啪地摔在站牌上,糊成了一坨黑泥。   不见寒:“为什么没有停车?!”   苍行衣说:“我踩了刹车,但是我忘记它失灵了。”   不见寒震惊道:“可是这里是公交站台啊!”   正常的公交车遇到正常的公交站台,不都应该停车的吗?!   苍行衣冷静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是站台,但是刹车失灵了。”   “我靠,有理有据,无法反驳。那我们怎么办啊?!”   苍行衣乐观道:“说不定我们能就这样,一直顺利地冲到终点站去呢?”   他话音未落,前方再次出现一个急转弯。他又狠又快地一打方向盘,车身再次凌空漂移,把树袋熊不见寒都甩了出去。   不见寒直接从座位上被甩下来,连滚带爬地冲到另一边的座位上。他刚刚扒住椅子,屁股还没有沾到椅面上,公交车又是一个反向急转弯,将他给重重甩了回去。   瘫在座椅之间,不见寒感觉自己脑浆都要被甩出来了,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不管,你下一站必须想办法停车!”   苍行衣:“好,好。我会尽力的。”   “不是尽力,是必须做到!苍行衣,你听到没有!”   “下站一定,下站一定。”   在不见寒深深的绝望中,他们终于一路连冲带飞,迎来了下一个站台。   这是他们经过的第六个站台了。站台两边是灰扑扑的街道,虽然没有行人,却能看出商业街区的模样。站台背后似乎是一个居民小区,里面楼栋错落林立着。   苍行衣说:“刹车好像还是没有反应。”   不见寒:“那就跳车啊!”   “但是跳车的话,这辆公交车就会和666临死前一样,以这么恐怖的速度开始追杀我们。”苍行衣冷静分析,“这次我们不一定能反应得过来,所以不能这样直接跳。”   不见寒:“那你想干什么?”   “在我们跳车之前,就要让它没办法追杀我们。”   苍行衣说完,调转方向盘,驾驶着公交车冲向居民区。   速度恐怖的灵异公交车势如破竹,瞬间撞破了居民区门口阻拦车辆进出的横杆,冲进了小区花园,在上下颠簸中横穿绿化带。   最后,在不见寒惊恐的眼神中,这辆公交车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其中一栋居民楼——   不见寒崩溃道:“你是要杀公交车还是要杀我?!”   苍行衣面不改色:“相信我,我很熟练的。”   眼看公交车车头挨上居民楼墙体,千钧一发之际,不见寒期盼已久的响指声,终于在他耳畔响起。   下一瞬间,轰然巨响震彻整座小区,所有的楼房树木都为之颤抖。   与此同时,苍行衣搂着不见寒,两人身影同时出现在绿化带上。不见寒双脚一落地,踉跄了一下,立刻推开苍行衣,扶着花坛就开始呕吐起来。   “他妈的……苍行衣……”他一边吐,一边晕乎乎地喘气,百忙之中还不忘回头比个中指,“我迟早要杀你一次……”   苍行衣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吐完之后不见寒拿出一卷绷带,扯下来一段当做抹布擦了下脸,“在成为高玩之前,你到底都经历过了些什么啊!”   苍行衣一脸慈爱地看着他,抚摸他的背脊,笑而不语。   缓过气来,不见寒才有精力回头,去看死在他们手中的第二辆公交车。   疾速行驶的公交车竟然生生撞破了墙体,一大半都嵌入居民楼之中。仅剩的一小半露在外面,也残破不堪,冒着滚滚浓烟,火光在车身间隐现。   不见寒:“很好,双杀成就达成。”   苍行衣指了指车顶:“你看那里。”   “啊?”不见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车顶上不知何时,竟然躺上了一具尸体。看起来像是一个不大的少年,鲜血沿着破碎的车窗流下来。   不见寒愣住:“这是什么时候黏上去的?刚刚我们车速那么快,都没把他甩下来?”   “不是一开始黏在车上的。”苍行衣说,“血很新鲜,不是尸体。可能是刚才公交车撞到居民楼的时候,从楼上晃下来的,刚好砸在车顶上摔死了。”   不见寒:“……”   苍行衣:“遵循人道主义精神,即使有人跳楼,不小心砸在车上,车主都得为此支付一定的费用。更别说楼是咱们开车撞的了。”   不见寒沉默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车先动的手。”不见寒很快反应过来,机智地说道,“车自己撞在了楼上,和我路人不见寒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们不说,又有谁会想到,开灵异公交车的人竟然不是灵异公交车司机,而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玩家呢!   就在这时,车顶上那具尸体,滚了下来。   那明显也是一个玩家。在前一张身份卡失效之后,他的第二张身份卡装备完毕,顺利复活,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见寒定睛一看,好像还是个熟人。   尸体少年从地上爬起来之后,茫然地左顾右盼,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很快,他看见了站在绿化带中的不见寒和苍行衣,并朝他们跑过来。   “你们也是玩家吧?你们好,我叫裴尧!”裴尧很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在青羽王府剧本中,他全程没见过苍行衣和不见寒真正的样子,因此这时也没有认出他们来,“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下……我刚才在楼上战斗,中途楼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了。请问你们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见寒:“……”   苍行衣面色如常:“不清楚,我们也是刚刚进小区。刚才看到一辆好像失控的公交车冲了进来,突然就撞在了墙上。我们也差点被它撞到,吓了一大跳。”   “原来如此!”裴尧恍然大悟,他看看233路公交车一路冲撞过来留下的痕迹,很快相信了苍行衣的说辞,可是很快,他的表情又变得困惑,“但是为什么公交车要撞在楼上呢?”   苍行衣:“谁知道呢?或许是它想不开了吧。”   裴尧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作他想。他此时又看见了脸色惨白的不见寒,以及绿化带上的一地彩虹,不由关切道:“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身体没事吧?”   不见寒:“……”   苍行衣刚刚才否认了他们和公交车之间的关系,他现在可不能说自己是晕车,否则就不打自招了。   可恶,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理由。那就只能……   “看什么看,”他忍辱负重道,“没见过男人孕吐吗!”   裴尧:“???” 第229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十六   男人也会孕吐?   裴尧深深地被震撼了。   但是仔细一想,世间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男人非要孕吐,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吐。   不过,他既然怀孕了,为什么不好好在复苏市休息,还要来挑战高星剧本呢?   非要下本,也不是不能下。这是何等坚毅的战斗精神啊!   等等。   现在大家都在剧本里,未必是本体上阵啊。   可能性更大的是,这个玩家现在使用的身份卡,是一张孕夫设定的身份卡。   裴尧悟了。   他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年玩家,一定跟何冬堂一样,是一个耽美写手,甚至本体大概率是个女孩子。不仅如此,这个玩家很可能还写了类似什么ABO世界观,男男怀孕生子,带球跑和追妻火葬场情节。   要素齐备,完全河狸!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对不见寒露出了关爱弱势群体的眼神:“辛苦你了。在六星剧本中能坚持到这里,一定很不容易吧!”   不见寒:“……?”   他确实挺不容易。   但是感觉更不容易的,可能是六星剧本它自己。   “这个小区到处都不安全,我们先上去跟我的同伴汇合再说吧!”裴尧热情地邀请道,“你们只有两个人吗?如果有其他的同伴,也可以一起叫过来。”   不见寒说:“嗯,就我们两个人。”   “好,你们跟我往这边……”   他话刚刚说到一半,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惨叫。   “啊——”悬在半空中的女孩大喊道,“救命啊!!!”   三人同时抬头,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抓着一个六七岁小女孩的肩膀,将她按在公寓楼四楼的护栏上,拼命往外推。小女孩身体已经一半悬空,手紧紧抓住护栏不想掉下去,哭喊着拼命踢蹬。   “都别过来!”那个中年男人一边推搡,一边凶神恶煞地朝他身后的玩家大喊,“这是她一家欠我的,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们少管闲事!”   他身后站着四个玩家,是裴尧的同伴。他们神色都有些迟疑,似乎于心不忍,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不管怎么说,她才六岁啊……”玩家中一个女人低声说。   裴尧视力极好,一眼就看清了楼上此时的情形。他二话不说,一张无弦的长弓出现在他手中,他扬起弓,指向抓着小女孩的男人。   “等等!”另一个女玩家扑到护栏前,正是何冬堂,她朝楼下大喊,“裴尧,你别动手!”   然而她喊迟了。   裴尧已经凭空引弦,然后松手。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弦响声后,楼上的男人明明没有受伤,却忽然大叫一声,向后摔倒。   【空弦雁落】。   小女孩骤然失去推力,反而保持不住平衡,摇晃了一下就朝楼下摔下来。裴尧一个箭步扑上去,伸出双臂,摔倒在地的同时勉强接住了掉下来的女孩。   “嘶……”   他的手肘、膝盖全都擦破了,下巴也磕伤了一小块。但是他顾不上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势,关切地问小女孩:“你没受伤吧?”   小女孩像是吓傻了,表情空洞,没有回答裴尧的话。   裴尧扶着她的肩膀,用力晃了好几下,她也没有回神。但是,在他没有留意到的地方,小女孩投影在地上的影子渐渐拉长扭曲,竟然在裴尧背后凭空竖立起来。影子的嘴裂开,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谢谢你,哥哥……”   影子的双手从背后猛地掐向裴尧的脖子!   “裴尧!!!”   楼上的何冬堂看见这一切,大声尖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张平底锅从脸侧飞过,越过裴尧的肩头,嗙的一声巨响,竟然将原本应该无形的影子重重拍在地上。   与此同时,不见寒已经跑到裴尧身后,扳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拽——   咚!!!   猝不及防之下,裴尧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了地上。   裴尧甚至有一瞬间感觉自己魂魄离体,捂着剧痛的后脑勺爬起来。他感觉摸到的地方好像肿起来一个大包。   裴尧睁大了发红的眼眶:“卧槽,你干嘛打我呀!”   不见寒捡回砸飞出去的二向箔:“你看地上。”   裴尧一愣,然后才看向地面。只见地面上有一片黑影,朝他伸出手,似乎正准备掐向他的脖子。   他抱着小女孩站起来,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黑影的形状竟然完全没变,而且离开了他的脚底,依然独立存在着。   黑影的姿势有些滑稽,像一只被拍扁的蚊子一样,平摊在地上。   二向箔虽然是针对镜像类灵异有特效的道具,但影子好像也和投影沾边,所以同样发挥出了一定的效果。   不见寒走上前,用二向箔对着黑影一顿拍,将影子牢牢烙在地上。像黏在商品底部的胶纸标签一样,抠都抠不下来。   裴尧揉着头,龇牙咧嘴地道谢:“呃……谢谢你啊!”   “不客气。”不见寒拍完影子,收起二向箔。   裴尧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孩,身上的灵异被剥离,她昏死过去,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裴尧,你吓死我了!”   何冬堂带着另外三个玩家从楼上跑下来。   她一下来,就先给了裴尧一拳,捶在他肩膀上,打得他差点又摔回地上:“要不是刚好有人救你,你岂不是又没了条命!你说你那么多手干嘛!”   不见寒问:“你们这边刚才是什么情况?”   “我们刚刚在做这个场景的支线任务。”何冬堂还在气呼呼地用手指戳裴尧的脸,和他们同行的一个戴黑框眼镜男孩代替她答道,“情节大概是这样的,这个小女孩的父母和刚刚楼上那个中年男人是合作伙伴,他们以那个男人的名义借了一大笔贷款,但是生意没做好破产了,于是偷偷溜了,让那个男人平白背上了一大笔债务。”   “男人找到他们家搬家之后的地址,去雇了流氓和痞子来骚扰一家三口,想逼他们换钱。这个小女孩每天看着爸妈被人威胁打骂,就想替他们分忧,不知道从哪学来了招魂的邪术,招来厉鬼附体。厉鬼失控,把那个男人一家老小全都害死了。”   “男人想要报复,于是一个人提着菜刀来到这个居民小区,把小女孩父母杀了。其实我们刚刚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还以为他是什么变态杀人狂,后来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才知道内情这么复杂。”   “他说他要杀死这个小女孩全家,然后就去公安局自首,只要我们不插手,他就会给我们丰厚的谢礼……”   他说到这里,何冬堂生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裴尧,这是人家的私人仇怨,你插手什么?我们只是玩家,看过剧本故事,完成好支线要求就行了,结局剧本都是给你准备好的。你救她,她反而差点害死你,还害我们损失了本来可以拿到的道具。你这就叫典型的吃力不讨好。”   “但是不管怎么说,”裴尧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我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女孩,在我面前被人杀掉呀!”   “可她只是个NPC!”   “对我们来说是NPC,但是对这个世界来说,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好了,你们别吵了。”眼镜男生看了一眼手表,劝架道,“公交车发车时间快到了。大家都不想被公交车扔在这里吧?”   “算了……你做都做了,就这样吧。我懒得跟你计较。”何冬堂地朝裴尧翻了个白眼,“小乔说的对,主线要紧。这都第四站了,好不容易进了六星剧本,牺牲了多少人才走到这里,你可别再给大家拖后腿了!”   “知道啦,知道啦……”裴尧缩了缩脖子,“那个大叔你们怎么处理了?”   “打晕捆起来了。”   “哦,好。那我们出小区吧,路过门口的时候我把这个小妹妹放在保安亭。”   “行。”   他们朝小区门口走过去,不见寒和苍行衣跟上,很敏锐地察觉到他们言辞中和自己认知不同的地方:“你们这是第四站?”   “是啊,”裴尧很自然地说,“怎么啦?”   不见寒记得自己乘坐的公交车总共有八站,而现在应该是他们抵达的第六站。虽然按照正常的上下车时间来说,裴尧他们这一站确实应该是第四站没错,但是,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又要多坐两站路?   “那意思是,还有四站,我们才能到终点站吗?”不见寒问。   裴尧:“不是啊,还有两站到终点站。”   不见寒:“……啊?”   “咦,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到这个小区里来的?”裴尧好像反应有些迟钝,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要说还有四站路才到终点站,你们的公交线路和我们不一样吗?”   “呃,事情是这样的。”不见寒快速地编出了借口,“我们是坐的666路公交车,从起始站①出发,全程总共有八站,这里大概是第六站的位置?但是在抵达这一站之前,我们发生了一些意外,和666路公交车走散了,一直步行向前,就走到了这个小区。”   他说的,倒也不完全是瞎扯。更何况666路公交车已经葬身悬崖,死无对证,不可能蹦出来向裴尧拆穿他的胡说八道。   苍行衣默默看了不见寒一眼。   那眼神,意思好像是在说,你还是能编出正常借口的嘛。   不见寒:“……”   冷漠地回了他一个白眼。   “哦,这样啊。”裴尧不疑有他,恍然大悟,“我们是坐444公交车来的,出发站是起始站④,总共有六站路,这里是第四站了。你们和你们的公交车走散了,那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   不见寒:“……”   可恶,凭什么他们都是八站,裴尧他们就只有六站!   傻人有傻福吗? 第230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十七   何冬堂朝不见寒和苍行衣望去,这才看清,刚才救了裴尧的两人是谁。   她怔了一下,明显认出了他们,露出恍然之色。正准备打招呼,苍行衣微笑着竖起一根手指,请求她替他们保密身份。   何冬堂连连点头,裴尧纳闷道:“你们认识?”   “没有,眼熟罢了。”何冬堂看了裴尧一眼,怕这个听遍了苍行衣恐怖传说的小朋友被吓到,好心地决定保留这个秘密——至少在这个剧本里,“既然他们刚刚救了你,应该不是坏人。”   “你们不介意的话,大家可以一起行动。”苍行衣装作没看见这些小朋友之间的小动作,笑容温雅道,“高星剧本里这么危险……人多力量大嘛。”   裴尧立刻回答:“好啊好啊,那就互相关照了。”   他们很快来到小区门口,保安室里没有人。裴尧踢开保安室的门,将小女孩放在值班椅上,并在值班日记上留言,拜托保安回来的时候送小女孩去警察局,安排她以后的生活。做完这一切,他们才匆匆离开,赶在开车之前五分钟,登上了公交车。   【剧本参与玩家:十一人。】   这段时间内,剧本中的玩家数量又下跌了不少。不见寒掐指一算,面前还有五个小朋友,如果牧糍那边没出意外的话,霜傲天他们一车,可以说是损失惨重了。   该不会是他留下的那趟纸片车666路的功劳吧。   他不禁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车上已经坐了不少小区居民,大多沉默寡言,彼此互不交流。车上刚好还剩下六个空位,在先进车内的人分散坐好之后,最后一个上车的不见寒,竟然没有位置可坐了。   就在他摸着下巴沉思,是否要如法炮制将司机扔出车窗时,苍行衣和裴尧同时招手,示意他到自己的位置这边来。   苍行衣可以理解,肯定是打算和自己轮换着坐座位。裴尧又是为什么?   不见寒将目光投向了裴尧。   裴尧站起身,示意不见寒坐自己的位置。不见寒愣了一下:“每个人都必须要有座位才行,你不怕把座位让给我,你会死吗?”   “死?怎么会?”裴尧有些吃惊。   “你没看公交车乘坐守则吗?”不见寒说,“第四条就是一人一座,没有位置的人会在车子启动后被抹杀的。”   裴尧的表情变得更加茫然了:“不是啊,乘坐守则第四条,不是要尊老爱幼,给老弱病残孕乘客让座,违规者会被抹杀吗?”   不见寒:“???”   “我上车第一站,就知道这个规则了啊。”裴尧挠着脑门说,“当时有个老太太上车,挨个问我们能不能给她让座。只有我给她让了座位,然后我发现之前被她问过但是没有让座的玩家,都被座椅给吃掉了。”   不见寒瞳孔地震。   什么啊?不同公交车之间,规则竟然还不一样?   但是现在重点不是这个:“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让座?”   “你不是孕夫吗?”裴尧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我坐的这张是老弱病残孕专座,当然要给你让座啊。”   后排传来何冬堂被口水呛住的咳嗽声。   不见寒:“……”   见鬼,他要是真的坐上去了,才会被抹杀吧!   “不不不,你坐就好。”不见寒一边摆手,一边转身走向坐在裴尧前面的苍行衣,那个天杀的罪魁祸首正在艰难忍笑。   “不行!你是孕夫,让你坐这里是应该的。”裴尧坚持道。   不见寒面无表情:“你坐就行了。你今年才多大,十四,十五?还没有成年吧?你是幼,尊老爱幼,我理应让位给你。”   “但是不给你让座,我的良心会很不安。”   不见寒眼看实在说服不了他,终于忍辱负重地拿出杀手锏:“你再不坐下,我立刻流产给你看!”   裴尧张口结舌:“……”   苍行衣趴在前面一张椅子的椅背上,肩膀不停颤抖,笑声几乎要绷不住了。   不见寒在椅子底下踹了他一脚,他才勉强忍住笑意,抬起头来说:“没事,对规则不放心的话,我和你轮流换位。车上人就这么几个,基本都有座位了,没人会来抢的。”   不见寒:“这还差不多。”   发车倒计时归零,公交车缓缓启动。   不得不说,裴尧他们这一车的运气,是真的不错。他们一路上都没有遭遇什么突发危机事件,偶有颠簸,也是有惊无险。气氛没有那么沉重紧张,裴尧本身又是自来熟的性格,很快在路上和不见寒攀谈起来。   “我们这一路,在公交车上损失的玩家其实不多,大多玩家是在站点解谜或者和怪战斗时牺牲的。”裴尧趴在椅背上,津津有味地跟不见寒分享自己的通关经验,“公交车的规则是这样的,在每一站停留的时候,前一站登车的非玩家乘客下车,同时会有许多新的乘客上车。”   “我们在站点停留的时间内,就必须将想要上车的乘客劝阻、囚禁或者杀掉,否则非玩家乘客就会将玩家乘客的乘车空间占据掉,导致玩家被留在剧本场景中,或者被乘客杀死。你别看我们刚才解决支线好像很轻松,其实已经跑过七八栋居民楼,阻拦了十几户想要上车的乘客,过程也是险象环生。”   不见寒:“……原来如此。”   他们通常直接将司机丢出车厢,然后就把车给开走了。   至于那些没有登车的乘客……   抱歉,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我倒是很好奇,你朋友所说的,你会在剧本里救下NPC……”不见寒慢慢说着,裴尧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裴尧的做风,和释梵有些相似。那个佛教信徒,即使是在剧本中,也坚守他皈依的信仰。不杀生,不作恶,以渡化的方式来开解剧本的险恶。   对于其他许多人来说,只是一场游戏的剧本,在这两个——或者说在这一类人眼中,却像一个真实的世界,被他们认真地对待着。   “这种事,你不是第一次做了吧?”   “哈哈哈,好像是吧。”说到这个,裴尧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吧,性格可能比较单纯,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减少流血和死亡。”   “我觉得世界应该向着公平和正义的方向发展,好人都应该得到善终,坏人都受到应有的惩罚……哎,好像有点乱,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就是,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吧,所以想要尽力去伸张爱和正义,让大家都感受到世界的美好!大概这个意思。”   不见寒:“你的理想挺好。”   “谢谢啊,其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天真。”裴尧嘿嘿笑着,“小何经常说我二傻子,可是我觉得,如果惩恶扬善是天真,愿意首先对别人付出信任是单纯,不计较付出地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会被说傻……那这个世界上,多些傻子,不是更好吗?”   “既然如此,”不见寒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裴尧:“你问?”   “你说你的理想是惩恶扬善,对吧?”不见寒问道,“那么,假如有一天,有一个人,他不得不杀死一百个,甚至更多无辜的人,但是他因此救了你。你认为这个人,是坏人,还是好人?”   “如果给你审判他的权利,你是要将他当做救了你性命的恩人,还是杀死很多无辜之人的罪人呢?”   裴尧愣了一下:“啊,这……”   他张了张嘴,想要回答。但是话到了嘴边,似乎觉得自己要说回答并不合适,又咽了下去。往返几次,他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不见寒看着他的神色变化,见他越来越纠结,忽然笑了笑。   “抱歉,我只是很好奇,所以随口一问。”不见寒一脸慈祥地拍拍他头顶,“伸张正义是一件好事,但是好事才往往是最难办的。你才十四五岁,或许现在还不到需要你去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把它忘了吧。我也很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现在的心情,不要遇到像这样让你难以抉择的问题。”   裴尧抗议道:“你才比我大多少,不要用这种说教的语气对我讲话好吗!还有,男孩子的头顶不能随便拍,我会长不高的啊!”   不见寒失笑:“抱歉,我可能还真……”   他刚想说我可能还真比你大不少,公交车一阵颠簸,缓缓停了下来。   苍行衣说:“倒数第二站到了。过完这一站,就是终点了。”   听到他的声音,不见寒立刻很自然地放下了与裴尧的对话,回头应答苍行衣:“好,最后一站了,我们都小心一点。”   车门缓缓开启,上一站上车的小区居民自觉地起身排队,依次从后门下车。   等到公交车上的非玩家乘客离开得差不多了,裴尧也站起身,准备和小伙伴们一起下车。   可就在这时,坐在后排的何冬堂说:“咦,你们看后面,跟上来一辆公交车。”   “什么?”   裴尧也跟着向后望去,只见一辆公交车远远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而来。他眼尖地看见了公交车的牌号,兴奋地对不见寒说:“哎,你快看!是跟你们走散的666路……”   他话音未落,只见半路加入他们小团队的那两个人,已经动作娴熟无比地冲向了驾驶位。往司机怀里塞进一枚游戏币之后,他们一人抬头一人搬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司机丢出了车外。   砰——   “后面的小朋友全都坐好,我们马上准备发车了!”   苍行衣用他那堪与播音员媲美的动听声音说道,同时坐进了驾驶位。   裴尧等人:“?”   等等,为什么他们操作这么熟练?而且玩家也也可以坐驾驶位的吗?   发动机嗡鸣的声音即刻响起,他们来不及思考太多,在汽车启动的颠簸中找到最近的位置坐下。紧接着,他们乘坐的公交车如同离弦之箭,以极其可怕的加速度冲了出去。   在呼啸的风声中,裴尧隐约听见前面传来不见寒破碎的叫骂声。   “你他妈给我好好开!再把车……开进居民楼墙里……信不信我头都给你拧下来……”   裴尧:“???”   那辆撞墙自杀的公交车,果然是这两个家伙开过来的吧!!! 第231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十八   不见寒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之后,没有多久,霜傲天和王德发就带着他们仅剩的几个队友,回到了废校的公交站台前。   眼前的场景,让他们两人都表情发愣。   原本应该有两趟公交车停泊的站台,现在只剩下了一台车。就仅剩的那一台车里,已经搭乘满了形状可怕的乘客。   二十五张座椅,每张座椅上,都坐着一个长相一模一样的蓝裙蜡像。而空余的、能落脚的地方,都挤满了滴着脓浆血水的丧尸。   丧尸挤满了车厢每一寸空隙,甚至还不足够,它们破破烂烂的爪子从窗户里伸出来,挣扎摆动,使整趟公交车看起来像一只底盘过高的百足虫。   “肯定是苍行衣那个混账,把他们那趟公交车本来该载的乘客都丢进了我们车里,才会变成这样!”王德发脸色发白,恨恨说道,“他的操作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霜傲天的脸色也不好看:“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情况,我们怎么挤上车?”   别说抢到座位了,他们连车都进不去。   他们带来的另外几个玩家自告奋勇,尝试想解决这个问题。结果不是被丧尸撕碎,就是被二十来个动作整齐划一的蓝裙蜡像围攻致死,根本没有丝毫突破。更可怕的是,丧尸似乎还没有上完车,他们才刚从车门处拖出来几只,又有几只从废校里慢悠悠地爬出来,前仆后继地挤上公交车。   像极了一线城市的地铁,早晚高峰拥挤的盛景。   “算了,除了我和小霜,其他人都退吧。”王德发头疼地挥了挥手。   几个束手无策的五星玩家面面相觑,依言退出了剧本。   霜傲天看向王德发,问道:“老王,只剩两分钟就发车了,你还有什么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赌一把。”王德发叹息一声,从道具栏中取出了一样道具。   霜傲天定睛一看,表情僵住。   这是一辆在有小孩的家庭中很常见的玩具车,一共有三个轮子,车前有方向盘,左右旋转方向盘就会自己前进的那种。   她当然认识,她的人渣爹就给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买了一辆豪华喷漆版的。   【小黄鸭扭扭车:一辆充满童趣的快乐小车。当你扭动它的方向盘时,它会像一只小黄鸭一样,摇摆前进。】   她不敢置信地问王德发:“就这?!”   “就这。”王德发面无表情地说,他似乎也觉得很丢人,但是别无办法,“快帮我把它的车头拴在公交车上,马上要发车了。”   一分钟后,一趟载满丧尸的666路公交车,拴着一辆小黄鸭儿童扭扭车,快乐地出发了。   扭扭车是儿童尺寸,只能坐下一个人。王德发屈着他又粗又长的两条猛男大腿,蜷缩在小车上,而霜傲天已经没有位置可坐,只能骑在他肩膀上,抓着他的头发保持平衡。   两个在复苏市叱咤风云的高玩,一上一下,挤在一辆小小的扭扭车上,被一根麻绳拴在公交车后,不断颠簸。冰冷的风无情地打在他们的脸上,令人不禁流下两行屈辱的清泪。   王德发屁股震到碎了一地,头发也被霜傲天揪得秃如其来。在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第五个站点。   第五站,也不知道这个站点叫什么名字。因为一大滩黑泥一样的东西糊在了公交站牌上,将上面所有的字迹全都盖住,还稀里哗啦地在往下滴浓稠的黑色泥浆。   小黄鸭扭扭车咚一下子撞上公交车的车尾,把浑身僵硬的王德发和霜傲天都震了下来。公交车的车门也打开,丧尸们连滚带爬地拱出了车厢,爬向新的目的地。而在丧尸们依次离开之后,二十五座蓝裙蜡像,也动作井然有序地下车了。   霜傲天和王德发,一个揉着腿,一个搓着屁股,爬上了666路公交车。车厢里涂满了血污和丧尸的脓浆,一股难言的恶臭扑面而来,差点把他们都熏得昏死过去。   “等等,这个公交车的车牌好像变了。”没有了丧尸阻挡视线,霜傲天这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我们不是坐888路来的吗,为什么车牌变成了666路?”   “谁知道?剧本里的文本,一个回头就自己变了,也很正常。”王德发皱着脸,捏着鼻子说。   “可是司机也不见了。”霜傲天指向空荡荡的驾驶位。   “这……”   王德发也困惑起来。   难道刚才司机跟着丧尸一起出去了?   还是说剧本里的公交车司机也有生理需求,下车去减轻身体重量了?   “既然司机不在,那我有个大胆的想法。”王德发说道。   他坐上了驾驶位,系好安全带,试着点火。   伴随着轰隆隆的引擎响声,汽车震动起来,公交车竟然真的被他启动了。   “玩家竟然真的可以开车……”王德发惊讶地说道,“小霜,赶紧找位置坐稳,我开一段试试看。”   “你悠着点。”   霜傲天嘀咕了一句,在前排找了个没那么肮脏的座位,勉强坐下。   王德发试着往前开了一段路,车身平稳地向前行驶,同时也没有什么灵异袭击发生。他喜出望外,脚踩油门,车子像之前他们乘坐时那样,在公交车专用道上奔跑起来。   “太好了,这车竟然是可以给玩家自己开的!”王德发一边把控方向盘,一边回头对霜傲天说,“难怪苍行衣他们还没到发车时间,人就不见了,我估计是他们自己把车开走了。我们要是早发现这一点就好了,开走他们的车,让他们无车可开。”   “你小心点开,”霜傲天皱眉说,“我直觉不妙。”   他们又往前开了一段,霜傲天忽然说:“既然咱们都能想到,开走他们的车,让他们无车可开……那以苍行衣的狗脾气,早就知道这车可以被玩家开走的他,为什么没有把车全部开走,而是留下了一趟车给我们?”   王德发一怔,抓着方向盘的手僵住。   霜傲天也感觉背后冷汗渗出来了:“为什么车号不是我们之前坐的888路,或者他们坐的233路,而是一趟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666路?”   “我们现在坐着的……究竟是一趟,什么东西?!” 第232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十九   “停车,快停车!我们中计了!”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身陷苍行衣的阴谋之中,霜傲天朝王德发狂喊道。   王德发同样面色惨淡,狂踩刹车,额角青筋暴起:“该死,停不下来!这刹车和方向盘都出问题了!”   “不管了,跳车!”霜傲天喊道,翻身一把拉开车窗,“妈的,苍行衣这个王八蛋……!”   她刚把头探出窗外,准备纵身一跳。   却看见车身下面,聚集了一大片密密麻麻、高高瘦瘦,披着麻袋,宛如枯尸一般的黑影。   那数量之多、距离之近,就好像不是一辆公交车在跑的同时鬼影在后面追,而是一大群鬼影抬着这辆公交车在跑一样。   霜傲天:“……”   她一缩头,反手猛地摔上了窗户。   “苍——行——衣——!”   她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咆哮。   他到底整了个什么骚东西给他们?!   王德发问:“出什么状况了?”   “车下面有好多鬼在追,快点开!油门快踩到底!”霜傲天朝他喊,“不知道苍行衣搞的什么玩意儿,先赶紧甩掉它们!”   她哪里知道这是被不见寒忽悠回无名村站台等车的群鬼,因为太久没有等到公交车回来接送,迫不及待地自己追了上来。追到第五站,看见牌号是666的公交车,也分不清真假,立刻就贴了上去。   王德发一听有鬼在追,立刻脚底一抖,油门踩到了底。见鬼的是这车刹车失灵了,油门却非常给力,他一脚蹬得车轮直接起飞,公交车嗖地一下蹿出去,将鬼群甩出老远。   霜傲天连忙抓住了扶手栏杆,以防被这车速给甩出去。   他们和鬼群在公路上玩起了你追我逃。王德发死命加油门,踩得脚底板都磨平了,才勉强拉开一点距离。但是那些鬼怪根本不讲道理,无论他加速到什么地步,都没办法彻底甩开,紧紧跟贴在窗外,不断试图将手伸进车窗里。   霜傲天一边击退那些想爬进车窗里的鬼怪,一边要稳住身体让自己不从椅子上掉下去,根本忙不过来。   仓惶之间,她隐约看见车窗外闪过了一个公交站台,站台后似乎是一个小区。她仿佛看见小区某栋居民楼下,有一辆半嵌进墙壁里的撞毁的公交车。但是这一切一闪而逝,她来不及多想,就已经过去了。   “我们是不是开过站了?”她大声问王德发。   “管他那么多!先逃出去再说!”   王德发只顾脚踩油门,拼命往前冲。公交车缀着大群黑色的鬼影,穿过街市干道,穿过隧道和高架桥,始终没办法将后面的追击者摆脱。   “该死,要是侯立谢没死就好了。”霜傲天咬牙道,至少侯立谢的好运收音机可以保护他们不被鬼影伤害,“或者我的滑稽面具还在,那也行啊!”   要是滑稽面具还在,她早就可以混进鬼群,何至于狼狈到这种地步?   想来想去,她之所以这么倒霉,全部都是谢祈的错!   “小霜,前面又有一趟公交车!”   就在这时,王德发大喊。   “鬼可能是追着这辆666路来的,咱们准备好弃了这辆公交车,跟前面那辆走!”   危局终于出现转机,霜傲天内心也是狂喜。她伸头朝前面一看,只见标牌号是444的公交车停在前方站点,正有乘客依次从车上下来。   “太好了!”   虽然不是他们已知的任何一辆公交车,但是乘坐这辆新出现的444,无论怎么想,危险程度都不会超过坐苍行衣特意给他们准备的666!   她正准备击碎车窗,开技能从车窗飞出去。   却见前面那辆公交车中,一个身穿驾驶员制服的身影从车门处被抛了出来,咚一声砸在地上。   紧随其后,444公交车车门关闭,整辆公交车仿佛意识到他们准备劫车,如同离线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目光扫过和废校站前两个报废的司机一样,躺平在地上的公交车驾驶员,霜傲天脑海中电光石火,明白了一件事情。   “苍行衣在前面那趟车上!”   王德发大骂了一句:“干!”   现在的局面可真是前狼后虎。车后是时刻想要爬上他们公交车的鬼怪,车前他们想转移的公交车里可能坐着苍行衣。   霜傲天和王德发,整个玩家生涯里,都没面临过比这更艰难的抉择局面!   “不管了。被鬼追上就是必杀,咱们不如赌一把,能不能把苍行衣从前面那趟车里撵出去!”   王德发额角青筋暴起,目光死死盯着前面那辆公交车的后窗。   “小霜,准备好技能开大!”   就在王德发他们驱车追赶的同时,444路内。   “等等,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和666路走散了吗?”裴尧脑子已经有点转不过弯来,傻眼了,“它回来找你们了,你们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要跑啊?”   “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和它走散吗,你看666路后面追的那一大群鬼。”不见寒头也不回道,“它已经不是一辆活着的公交车了,它是从深渊归来,向我们复仇的亡魂。”   “什么,原来你们已经杀了不止一辆公交车了吗?!可恶,快从我们的444路上下去啊!”   裴尧现在企图挣扎,但为时已晚,他们已经被迫上了这条贼船。   “不出意外,追上来的666,是王德发和霜傲天在驾驶。”苍行衣紧盯着前方的道路驾车,同时对不见寒说,“他们可能会从车后发动攻击,最好有人在车后窗盯着。”   不见寒毫不犹豫道:“我去。”   他从座位上跳下来,借助公交车向前冲刺的加速度,反向往后跑去,瞬间到达了无人乘坐的最后一排。   透过脏兮兮的车窗,他看见驾驶座上的确是王德发,而另一个最接近前排的座位上,坐着霜傲天。   此时霜傲天身上泛起金红色的光芒,显然如苍行衣所说,准备从后方攻击他们所在的这辆公交车。   不见寒毫不犹豫地发动了【画师】身份卡的技能,【腰斩】!   技能生效,霜傲天的蓄力被打断,又惊又怒地抬头看向车后窗。一次蓄力不成,她立刻使用了自己的另外一个技能。   【天才】:身为神脉传承者无所不能,随机获得一项能力。   霎时间,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斥满了一股庞大的能量,这股能量汇聚在她掌心,她双掌发热,摇了个花手向前举起,一颗灼热的光球向前激出,从后向前,宛如流星般贯穿了整辆444公交车!   龟波气功——!!!   “我去!”   不见寒吓了一跳。纵然他躲得快,强悍的气功能量球,还是灼伤了他的手臂。光球烧穿了444路的前后车窗玻璃,还干掉了裴尧带领的其中一个小朋友的一张身份卡。   不见寒朝身后大喊:“苍行衣,你没事吧!”   苍行衣回了句没事,不见寒立刻回头,扶着车后窗玻璃的裂口,半跪在后排座椅上,望向666路。   666路中,霜傲天兴奋地对王德发说:“老王,我打开缺口了!咱们冲进去!”   然而王德发没有回答她。   霜傲天觉得奇怪,往侧旁一看。   只见王德发脸色惨白,浑身僵硬,双手剧烈颤抖。他死死盯着出现在车后窗窟窿处的不见寒,仿佛见了鬼一样。   霜傲天刚张开口,还没有问他怎么没反应,王德发的身形便在驾驶座上微微闪烁,旋即当场消失。   霜傲天:“……”   王德发这个混账。   竟然就这么退出剧本了!!!   妈的,他怎么和侯立谢一个样。该说不愧是狐朋狗友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而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于王德发突然消失,666的速度略微减慢于444,眼看立刻就落后了一大截,即使此刻冲出去,霜傲天也追不上444路了。   她不得不一个腾身,顶上王德发的位置,往底下的踏板乱踩一气,猜到了哪个是刹车哪个是油门,直接照着油门一脚踩到底。   666路再次加速,对前面的444路穷追猛赶。   “王德发不见了,好像退出了剧本。”不见寒回头对苍行衣说。   “正常。”苍行衣一副对此早有预料的模样,没有过多关注,“前面有十字岔路口,拐不拐?”   不见寒看着车窗外闪逝的景象,充分感受到了此刻这辆车风驰电掣的车速。他怀疑此时一个拐弯,自己就会被苍行衣的灵车漂移从后车窗洞里甩出去,连忙大喊:“直行,直行!”   “好。”   苍行衣稳住方向盘,笔直地朝前路冲去。   见他们没有拐弯,霜傲天狂喜。她从没有学过驾车,倘若他们一个急转弯,说不准就把她甩掉了。眼看两趟车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她完全有信心,在冲过前面十字路口之后,将两车追及到足够她跳车的距离!   444路呼啸着冲过了十字路口。   霜傲天双目凝神,表情凶狠,笔直地飞驰着追上去,也即将冲过十字路口。   眼看马上就要成功,她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起来。   就在这时。   一声刺耳的汽车鸣笛,贯穿十字路口。   “让一下——!”   少女的惊呼声,几乎和喇叭的鸣叫同时响起。   “我们的刹车失控啦!!!”   霜傲天扬起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放下,笑容僵硬,转头。   在她惊恐的眼神中,十字路口的正右侧方,牧糍和俞尉施驾驶着888路公交车,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正朝她拦腰冲来。 第233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二十   牧糍和俞尉施也完全没有想到,他们和他们的同伴,以及他们的对手,竟然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情境下碰面了。   方向盘和刹车完全不受控制,无论是强行制动还是调转方向,都已经来不及了。在888路车头拦腰撞上666路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撞碎侧车窗,和俞尉施一起冲出车外。   俞尉施右臂伸出,提住牧糍腰带,同时脚下踏在车窗框上,反身一跃。顿时如同一尾出水青鲤,以车身为湖面,以玻璃碎片为水花,他向前凌空后转一周,左手堪堪追及444路车尾顶端。他把牧糍甩上车顶,紧接着牧糍回身抓住他的手,将他同样拉了上来。   跳上车顶的两人很快找到了着力点,在车顶上稳住了身形。此刻再回头,被他们甩在身后的两辆公交车已经亲密相撞,在轰隆隆的巨响中同时翻滚爆炸,冒出浓郁的黑烟。   不见寒见证他们跳车的全程动作,把头探出车窗,大声问道:“你们还好吗吗吗吗吗吗——”   他的声音在激烈风声里被拖得长而且破碎,牧糍扒拉在车顶上,同样扯着嗓子回答:“没没没没没——事事事事事——”   不见寒立刻拉开了公交车后排侧面的车窗,准备接应他们两人从车顶下来。可是还没等到他们着陆,只见一道金红色的光芒划过天际,女孩暴怒的声音在444路车前响起:“都别想跑!!!”   霜傲天背上展开一对凤凰火翼,身后拖着长鳞的龙尾,从公交车的残骸中冲天而出,竟然追上了疾驰的车辆,拦在444路的正前方!   【觉醒】:得到先祖神明的传承,高贵的血脉觉醒,外貌变化,战斗力激增。   这个刚刚被不见寒腰斩技能打断的技能,冷却结束,再次发挥出作用。她挡在车前,赤色火焰缭绕身周,眼神愤怒。   “你们敢搞我,”她怒吼道,“大家就同归于尽吧!”   一双巨翅一扇,风暴夹杂着火焰,像一蓬烈火龙卷风,朝444路公交车绞下来,连空气都灼热扭曲。   裴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明显意识到这个女孩想要杀了他们。他扬弓虚扣,一记空弦雁落打向霜傲天的翅膀。可是她那双翅膀竟然并非完全是实体,被打散成飞羽,很快又在火光中凝聚起来,除了稍微削弱火势之外,并没有任何作用。   危急时刻,牧糍手提桃枝,扶着车顶站了起来。   【坠入爱河】:在一定时间内,牺牲理性思考能力与防御能力,换取数倍战斗力提升。   霎时之间,她目光凝聚在霜傲天身上,摒除所有杂念,一股纯粹凌厉的战意,从她身上爆发出来。   少女双脚前后错开,稳稳立车顶上。烈风扬起她如墨幡的长发,火光将她的裙裾点燃。   桃枝在她手中扬起。那仅是一枝桃花,又绝非一根细弱的花枝。当她以花代刃,凝神斩下时,纵横无匹的锐意倾注于刀风,呼啸着,撕裂一切。   这一斩,长越千仞,重逾万钧!   技能——【大荒刀】!   刀风狂澜向四周刮去,有如长息吹烛,所到之处火海离散破灭。烈焰湮没于如同时光一般、既是瞬息又是浩渺的远风中,而她屹立长流之巅,冷毅悍然,犹是群峰上不化不灭、坚不可摧的冰雪。   天地一瞬,刹那长生。当持武器【红雨】者使用技能【大荒刀】时,将封印敌方受击者的技能。   被刀风击中的霜傲天身后凤凰羽翼被风卷碎,犄角和龙尾也化为鳞光消失。失去御空的能力,她从半空中摔落下来,砸在公交车顶上,狼狈地向前滚了一圈。   她扶着车顶,捂着脸爬起来,被砸出的鼻血从指缝里溢出来。她怒喊道:“鱼妙言!你和苍行衣他们是一伙儿的!”   牧糍使出的大荒刀效果过于强悍,大幅缩短了坠入爱河的技能持续时间。她身上凛冽的气势退去,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在她陷入空档期间,俞尉施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有顶上她位置的意思。   但牧糍眼中很快恢复神采,伸手虚拦了一下俞尉施:“鱼鱼负责貌美如花就好,打架这种粗活,还是交给我吧~”   俞尉施乖巧地点头,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牧糍回头,再次看向趴在车顶的霜傲天。   “明明刚刚在废校,我们俩还好好的啊?”霜傲天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理智上她清楚牧糍没有义务和她站在一边,可感情上,她还是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我什么都跟你说了,可你现在,居然要跟我打?!”   “我也什么都跟你说了。但是那又怎样?”牧糍露出了觉得她奇怪的眼神。   “你跟他们也是跟,跟我也是跟,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啊?”霜傲天大声质问她,“将来等我从白金联盟独立出去,有的人脉资源、能给你提供的道具,肯定比他们要多得多!复苏市的大趋势就是玩家结盟,你别看他们现在好像很厉害,将来被夹在成型的各大势力之间,连个屁都不是!”   “可我根本不喜欢跟人组队嘛。”牧糍说,“我跟他们一起下本,只是因为他们有意思。朋友之间,合得来就一起玩,合不来就散,不就是这么简单?别总想着用什么感情联结、什么利益同盟把人拴到一起去好吧,这套对普通人可以,对创作者不行。不独立自由,你谈什么创作?”   霜傲天:“你……!”   “你什么你。不服气,就站起来啊。”牧糍冷笑一声,“你不是说羡慕我厉害吗,好啊,我告诉你,我三张这么厉害的身份卡是怎么来的。”   “我写的恋爱故事,不是升级流爽文,是带有感情线的正剧。你知道上百万字的长篇正剧,剧情有多困难,背景有多复杂吗?情节剧本只能作者自己进入,没有任何人能帮忙。三场个人情节剧本,一场六星两场七星,全部都是我自己,一次一次用命趟过去的。”   “我没有某些玩家那么天赋卓绝,也不如某些玩家那样操作犀利,更不像某些玩家有组织、有前人传授经验,还有成熟的道具供应链。我只能用笨方法,收集了上百个‘再来一次’,一次次去试。”   “每一次死亡,我都要领悟一种应对剧情变化的经验;每一次重伤,都得学会新的战斗技巧。这样艰难地推进,每完成一个情节,我才能收集到一张身份卡的碎片。”   “我攒了几百个碎片,才把这三张身份卡拼齐。我不能打,还有天理吗?”   言至于此,牧糍手中的桃花枝举起,指向霜傲天的鼻尖。   “整天想什么拉帮结派,指望别人成为你的力量?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想成为厉害的高玩,而不只是漂亮的小姐姐。你要真这么想变强,就给我自己爬起来,跟我打啊!”   “连一个恋爱脑都打不过,你当什么大女主呢?!” 第234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二十一   “鱼、妙、言——!”   霜傲天怒火中烧,血淋淋的双手撑在车顶上,顶着狂风,硬是将受伤的身体支了起来。   “你少瞧不起人!!!”   她嘶吼着,车顶上重重一蹬,朝牧糍冲过去。赤手空拳,带着强劲的拳风砸向牧糍的脸。   牧糍右手执起桃枝,左手抵在枝梢处,桃枝横在面前,硬生生架住她这气势如虹的一拳。这一瞬间,霜傲天爆发出来的力量连她都措手不及,被砸得连退两步,后脚跟陷入车顶盖里,踏出一个龟裂的凹槽。   【打脸】:当被人鄙夷、侮辱时,将对方攻击造成的伤害成倍返还。   震荡的拳势像一枚从高空笔直坠下的铅球,又重又狠,硬是将牧糍震出内伤。她仿佛从天坠落,砸在地上,五脏六腑一阵激荡剧痛,呕出一口鲜血,溅上焦黑的裙摆。   可她不但不怒,反而放声大笑,战意猖狂沸腾:“这还差不多!再来啊!”   “你给我看着!”   霜傲天如法炮制,又是一拳照脸打去。牧糍抽枝旋身,带偏她的拳风,裙裾环绽如花。同时矮身一腿,又快又狠扫向她下盘。   霜傲天侧跃一小步,正以为躲过这一招,谁知牧糍腿鞭扫到半途,居然生生停住,往回一卡,别住她左脚内侧。紧接着牧糍转身同时也横扫而出的长发卷来,竟如一条漆黑的长链,锁住霜傲天的脖颈。   霜傲天脚下被绊,难以闪身,遭她擒住一臂,抡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狠狠砸在车顶!   砰一声闷响,车里的人听了都不由浑身一震。   没有时间喊痛,霜傲天喉头咽血,翻身一骨碌爬起来,五指成爪,由下往上,扣向牧糍咽喉要害。牧糍收了桃枝,徒手与她相扣,顺势往脸侧一引,并提膝顶她胸腹,一击将她砸得腰弯下来。   “你就这点本事?”   霜傲天终于真切意识到,面前的少女,和她的差距所在。   不在有没有对象,有没有强有力的身份卡,也不在珍稀的道具和罕见的技能。对方历经千百次高星剧本磨炼,一次又一次跌倒死亡、一次又一次爬起来,所锻炼出的娴熟战斗技巧和反应能力,是习惯于依赖道具和破解剧情通关的她,永远难以企及的。   剥离这张神脉大小姐废柴逆袭的身份卡,失去所有巧妙的道具,她仍然不过是那个躲进网吧里,在文字中幻想自己独步天下的普通女孩。   可是眼前的人,已经跨过那道现实与幻想的界限,踏着她自己的鲜血迈入她亲手创造的世界。她付出无数努力,挣破过往现世加诸她心灵的枷锁,走向她的幻想,并终将真正变成自己渴望成为的人。   这才是她所说的,对她而言,这是真正的世界。   这才是她立足的世间。   “别以为,全世界就你这么嚣张……”霜傲天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你能做到的,我也行!!!”   技能【打脸】!   她抱住牧糍的腿,向前一扑,和牧糍一起摔倒在车顶上。牧糍捉住她的手腕,反身将她制住,她又同时使用了一个【天才】技能,随机抽取到重力控制的效果。   她毫不犹豫地,以自身为锚点操纵着数以吨计的重力,往下一压!   轰——   车顶被碾压在她们两人身上的重力砸穿一个巨大的窟窿,两人同时坠入车厢中,破碎成一滩骨肉模糊的血污。   “卧槽!”   裴尧吓了一跳,连忙挡着小伙伴往后连退了好几步,连不见寒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人起打架来,真是狠啊。   角色死亡,身份卡失效。该装备新身份卡的装备新身份卡,没有可替换身份卡的本体上阵。两道人影摇摇晃晃地从血污中爬起来,装备【鱼妙言】身份卡的牧糍用手背擦拭脸上的血迹,发出一串畅快的笑声。   “不错,这才有点意思!”她眉眼弯起,仿佛终于遇到了值得正眼相待的趣事,双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星。   霜傲天此刻已是本体现身。她本体没有身份卡上的技能、没有身份卡附加给她的卓越体质和天赋,按道理来说,站在危机四伏的高星剧本中,她此刻应该会毫无安全感,本能地感到恐惧。   可是她没有。   她身上仿佛有一道长久存在的无形枷锁裂开,发出清晰可闻的破碎声。这种通透和轻松的感觉,让她在危险和恐惧面前,竟感到无比兴奋。   她激动地大吼道:“再来!”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两位的激情互殴。”苍行衣在前面的驾驶位上,发出了劝架的声音,“我们好像回到我们之前,不小心砸断的那座桥那儿了。”   “什么,梦回无名村?”   这下不见寒也傻眼了。他顾不上围观霜傲天和牧糍的巅峰对决,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苍行衣旁边:“你确定是我们砸断的那条,不是另外一条断掉的桥?”   “如果这里没有鬼打墙循环的话,恐怕就是经典复刻了。”苍行衣冷静地回答,“现在刹车和方向盘都失灵,我猜以公交车的重量很难飞跃断桥。赌一把,还是跳车?”   不见寒:“赌个屁,果断跳啊!”   那桥给他们砸得就只剩下头尾两个桩子,这要是能飞跃过去,那可就真是海陆空三用公交车了!   牧糍听见不见寒和苍行衣的对话,首先反应过来。她毫不恋战,腾身冲上车顶,恰好一把抓住俞尉施伸来的手,完全忽视了霜傲天还在她身后激情四射地大喊“来与我再战三百回合!”   而霜傲天身份卡失效,失去了所有挽留她的手段。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绝情的女人携着美人扬长而去,在欢声笑语中跳下了公交车。   苍行衣也同时从驾驶位上站起来,抬手一个响指。声音落地,他、不见寒连同裴尧一行五个小朋友,瞬间从车中消失,出现在公交车行驶过的公路上。   只剩下霜傲天一个人,孤独地趴在车厢里,被444路乘载着,冲向悬崖断桥,在长风中留下撕心裂肺的呼喊。   “我一定会回来的的的的的——”   最终和公交车一起,义无反顾地奔向了茫茫山渊的深处。   不见寒:“你把霜傲天留在车上了。”   苍行衣:“大变活人只能转移队友,可能是因为她刚才一直在跟牧糍打架吧,被判定为敌方了。”   裴尧:“公——交——车——!!!”   俞尉施看着绝尘而去,最终消失在深渊中的公交车,一脸的吃惊,又有些怜悯、有些害怕地说:“天啊,好可怜的公交车!这太残忍了。”   牧糍也赶忙揽住俞尉施的胳膊,掩着嘴,小糍依人地连连点头:“对啊,好可怕!太惨了太惨了。”   刚刚见证过牧糍和霜傲天之间,比男人还要热血的对战的不见寒:“……”   现在才想起来艹娇弱人设,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啊!   “刚才没来得及问,你们是怎么恰到好处地在十字路口出现的?”不见寒问牧糍。   “我们也没有刻意去算时间,这大概就是缘分吧?”牧糍歪了歪头,开始追溯之前的经历,“我们开着888路跟你们分开之后,前方行驶了没多久,刹车和方向盘就失灵了。我们又遇到了一个岔路口,路牌上写着,前面是一条生路一条死路。车停不下来,时间很紧迫,我就跟鱼鱼说随缘开吧,去到哪条是哪条。然后我们又一次触发了他的【幸运】技能。”   “闭着眼睛随便选了一条岔路,开了一段,我们在前面又遇到了生路死路的岔路。再选一条,没开多久,又是岔路。反正就一直二选一,我也没数到底选了几次生死岔路,可能有几十百来次吧?总之就是一直开,然后我们就冲到岔路口,正好和你们遇见了!”   不见寒:“……”   气运之子,当真是恐怖如斯!   “现在问题是,终点站到底在哪里,我们又要怎样抵达终点站。”苍行衣走到悬崖边,朝下眺望,叹了口气,“剧本任务要求我们乘坐公交车抵达终点站,但是现在……”   公交车全体阵亡。   就算他们能找到终点站在哪,也无法完成任务要求了。   众人全都沉默。   “我,我可能还有一个办法。”不见寒小声说,“我不知道能不能行,但是试一下各种可能性,总是没错的?”   牧糍:“我犹记得你上一次尝试可能性的时候,留给了霜傲天他们一辆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666。”   俞尉施:“上上一次,你让666路公交车勇敢自杀。”   苍行衣欲言又止,最终微笑着拍了拍不见寒的肩膀。   不见寒:“……”   这比直接吐槽还让人心梗好吗!   “不管怎么说,有方法,还是尝试一下吧。”苍行衣说,“虽然过程比较曲折,但是你的尝试,总是能够用意想不到方式达到我们想要的目的呢。”   不见寒:“谢谢你啊,我就当做是夸奖收下了。”   裴尧一众初次尝试六星剧本的小朋友,已经被他们这波操作秀得六神无主,在不见寒一行四人敲定通关方案之后,都晕乎乎地表示愿意听从他们的决策行动。   不见寒领着这一群人,徒步往回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找到了他们重逢的十字路口,666路和888路公交车相撞的车祸现场。此时虚假的666路已经被瘦高的黑色鬼影挤满,即使它已经彻底报废,冒着烟,也无法阻止这些热情的乘客从变形的窗框中往车厢里钻。   “666路是肯定不能用了。”不见寒上下打量一番,“888凑合一下吧?”   苍行衣:“我看这888路也不是太行的样子。”   虽然不及被腰斩的666路惨烈,888路公交车车头也完全撞毁了,根本无法启动。   不见寒:“谁说我要开它了?你看我的。”   他说完,从背包栏中取出了一样道具。   只剩下一小节的尸油蜡烛。   这根尸油蜡烛,在之前的剧本中被他用来召唤恶魔打手小雪,点燃了两次,现在只剩下了一点点。他毫不怀疑,只要他引燃蜡烛,不超过一分钟蜡烛就会熄灭,然后恶魔就会来问他索取交易的代价。   他沉思了片刻,然后把这根蜡烛扔回背包里,拿出了空白的故事书和笔。   八个人看着他在路边坐下来,开始慢吞吞地在本子空白的一页上画素描,画出了一根非常写实、细节非常精致的蜡烛。接着【神笔】技能发动,一根完整的暗黄色尸油蜡烛,出现在他手中。   不见寒:“唉,虽然说是完整的一根,但是也感觉烧不了多久。要是能够变大一点就好了。”   听到他的话,裴尧积极地举起了手:“这题我会答!”   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双头手电筒。   【放大缩小灯】。   不见寒:“这是啥?”   裴尧给他看了这个道具的物品描述:“我有一根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哆啦B梦遗失在异次元中的道具,由两盏灯拼接而成,可以将任意一件道具变成你心仪的大小。”   不见寒:“妙啊……!”   裴尧用放大灯那头一照,尸油蜡烛立刻变得像手臂一样粗,足有半个人那么高。   裴尧:“还要再大点吗?理论上来说,我可以把它照到无限大。”   不见寒:“算啦,这么大可以了。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不见寒带着愉快的微笑,点燃这根完好无缺,甚至大小还超级加倍了的蜡烛。   “小哥哥,我们又见面啦~”   烛光中,畸形的恶魔身躯浮现,女孩苍白的脸上露出充满恶意的微笑。   “这一次,你准备好支付代——”   恶魔甜美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见寒站在半人高的尸油蜡烛旁边,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为什么你的蜡烛还越烧越大了?!”小雪不敢置信地尖叫起来,“我上次见到的时候,明明只剩下一点点了啊!”   “但是这就是召唤你的尸油蜡烛,没错吧?”不见寒朝她露出充满善意的微笑,“我们说好的,只要我点燃蜡烛,在蜡烛燃尽之前,你都要竭尽你的所能,为我做到我想要你做的事情。我可没有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啊?”   小雪:“……!!!”   她不是真正的恶魔。这个不留余力压榨恶魔劳动力的家伙才是!   在不见寒的微笑注视下,以及另外几人异样的目光中,恶魔含着血泪,在车祸现场的残骸中挖掘,刨出了888路公交车烫手的、尚且保留着大致形状的车厢。   她眼睁睁看着这些比恶魔还要恶魔的玩家坐进公交车里。而她,一个弱小可怜又无辜的工具魔,只能忍辱负重,背起这辆承载了一众玩家与他们欢声笑语的公交车车厢,踏上了寻找终点站的漫漫征程。 第235章 幕间九·暴雨·一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检测到当前剧本情节完成度达标。恭喜玩家不见寒成功通关六星挑战剧本《终点站》。】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通关奖励已结算完毕。】   【由于玩家在通关剧情的过程中对剧本造成破坏,导致剧本产生一定程度的崩损,将会按比例扣除玩家的通关奖励。奖励物品已发送至玩家背包,请及时查收。】   【欢迎回到复苏市。】   【获得游戏币x10000。】   【获得道具:载具杀手X1。物品描述:一个破旧的方向盘。当你将它安装到任意一件交通工具上时,该交通工具立即会产生出轻生的念头。】   不见寒看到通关奖励结算,不禁汗颜了一下。   虽然他确实杀车无数,没有车创造车也要杀。但穷光蛋的嫌弃,也未免太过明显,槽意都快从道具的物品描述里溢出来了。   奖励的游戏币也是。你说堂堂六星剧本,不说奖励个百八十万的……总不能星级升了,奖励等级一动不动吧?上次还在吐槽说五星剧本游戏币比四星少,现在一看六星,也抠成这个样子。   这关真是通了个寂寞。   怀着不忿的心情,不见寒从牧糍和俞尉施的城堡中离开,一到家就跟苍行衣核对起奖励数量。在得知对方获得的奖励与自己相去无几之后,两人面面相觑,忽然意识到了奖励被克扣的根源所在。   他们异口同声道:“你背着我杀人了?!”   客厅中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算了,杀了就杀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苍行衣安抚道,“咱们不缺这几十万。”   “几十万……”不见寒感觉到了肉疼,“好家伙,这就直接给我扣到几十分之一了是吗!这根本就是个资本主义系统。”   苍行衣:“你想想看,那可是好几条车命和一条人命呢。几十万买四辆公交车,我都觉得有点勉强了,更何况你还杀了个人?这么一想,穷光蛋还给你发了一万块钱,你是不是不亏反赚了?”   不见寒:“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了刚才他们通关时的情形。   真是不得不说,《终点站》这个剧本的情节设计,确实有够坑的。   剧本开篇,主线任务要求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乘坐公交车抵达终点站。这就给了玩家一个心理暗示:你必须乘坐公交车,并且遵守公交车的乘坐守则,直到公交车抵达终点站为止。   因此,大部分玩家都会顺从要求登车,战战兢兢地遵守规则,以防自己被抹杀。或是一人一座,或是给别人让座,然后再沿着公交车线路图前进,每一站兢兢业业地上下车,解谜打怪,直到坐完整条线路图上的站点为止。   然而事实上,这样顺从公交车的行驶路线乘车,是永远无法抵达终点站的。   因为四辆公交车,全部都是循环路线。   这四辆公交车的行驶路线,虽然各有不同,但无一不是从起始站开始,行驶到终点站之前的一站为止。抵达终点站前的一站后,公交车就会驶回起点站,然后再次从起始站开始,沿着线路图前进,无限循环。   这是他们在让小雪背着公交车跑完了整条公交线路图之后,察觉他们竟然回到了起始站,才得出的结论。   为了证实这个结论,他们核对了四辆公交车的全部路线图,让小雪各跑了一遍,结局果然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假如他们没有把公交车全部杀掉,而是老老实实乘坐公交车走完全流程,至少要一个循环才能发现这个剧本的秘密。而依次解决七个场景中的乘客足以消耗掉玩家绝大部分技能、道具和体力脑力,在这时候才发现,公交车路线竟然是循环线,对玩家的意志力无疑是一种摧毁性的打击。   这种时候,维持乘车状态都成了难题,更别提如何突破循环路线,去寻找真正的终点站了。   所以,这个剧本正确的玩法应该是,在坐完所有的公交车整条循环线路后,综合统计四辆公交车的线路图,画出整个剧本的地形图。此时玩家就会发现,无论四辆公交车如何运行,总有两条岔路没有去过。   一条是牧糍他们所说的,生死路抉择的岔路口。另一条就是宛园站门口,通往山上山下的岔路。   通往山下的岔路会前往废校场景,而通往山上的岔路,则会直接抵达终点站。   玩家在公交车抵达宛园站之后,抢占驾驶位,将车开往山上,即可通关《终点站》剧本。   换句话说,如果他们当时在宛园门口,没有聪明反被聪明误去等公交车,而是闭着眼睛二选一,直接往前闯的话,有二分之一的几率就已经通关了。   真是皂滑弄人。   “我之前听人说,剧本超过三星,每升一星,难度都会以指数暴炸的形式上涨。可我连续通关了三个挑战剧本,都感觉没有想象中的险象环生。”不见寒瘫在沙发里,问道,“我现在就已经是六星玩家了?升星怎么会这么快啊,毫无真实感的。究竟是传言夸大其实,还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护法,剧本难度大幅度降低了?”   苍行衣笑了两声:“你为什么不说,是因为你的操作太优秀了?”   “我?得了吧。”不见寒连连摆手,“我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新人而已。”   苍行衣:“那你可真是太谦虚了。”   一般而言,别的剧本通起关来,都比较废玩家。   但不见寒通起关来,就有点废剧本了。   “按这个通关速度,我下一个剧本,是不是就该开始挑战七星剧本了?”不见寒摸着下巴沉思,“感觉进展太快了啊,好像冥冥之间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拉快了我的进度条,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你要是真觉得不踏实,我们可以多去通关几个六星,给你巩固一下自信。”苍行衣去接了杯水,坐在不见寒对面,“虽然我觉得没有必要,这就是你应该有的实力。”   “说起来,我之前有个问题,从青羽王府那个本出来就想问你的,结果发烧给忘了。”不见寒说,“在那个本里,释梵曾经说过,剧本从四星到五星是一个分水岭,因为五星剧本细节就很接近真实世界了……剧本和剧本之间的难度星级判定,标准究竟是什么?”   苍行衣有些诧异:“我没有和你说过这个吗?”   不见寒摇摇头。   “好吧,是我的疏忽。我现在给你系统地讲讲吧。”苍行衣道,“穷光蛋没有给出官方评星标准,我所知道的星级分类,也是从我自己的通关经验中总结规律,再结合其他玩家的说法概括出来的。”   “低星剧本,是指一星到三星剧本。其中一星剧本结构很简单,地图只有一间套间大小,最大不会超过一层公寓楼,两星的地图可能有一栋建筑物大小,三星则可以达到一个小区至一个小型城市的范围。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只有一条线索详细、明确的主线。”   “中星剧本,是指从四星到六星。早些时候六星也被当成高星剧本,但是由于它和七星有本质上的区别,现在也被划分进了中星剧本里。”   “四星剧本的活动范围,会达到中型城市以上,通常存在两到三条不同的任务线。以我们的坟城为例,就有我们的考古线、霜傲天他们的盗墓线,和牧糍他们的……嗯,旅游线?这三条主线。”   “至于说五星和四星是分水岭,它们之间本质区别就在于,五星剧本存在一个完备的世界背景。它同样有多条任务线,但是不再限定玩家的操作空间。想必你炸皇宫的时候,已经感受到这一点了。”   不见寒耸了耸肩。   “到了六星,剧本世界完全是开放式探索。剧本不会规定任何的任务线,给出的所谓任务,往往只是一个通关条件。到了这一步,剧本世界的生活细节已经补全到几近真实……你还记得那个居民小区吗?受赶车时间限制,我们没有对那个场景进行深入的探索。如果你在那里逗留得更久一些,或许就会发现,那个地方和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已经没有区别了。”   不见寒好奇地追问:“六星已经真实到这种地步了,可你说它和七星剧本还有本质上的区别。那七星剧本,又是什么样的?”   “七星剧本,”苍行衣声音平淡,“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不见寒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七星剧本和六星剧本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你通关之后,七星剧本可以选择滞留。”苍行衣说,“一旦你选择滞留剧本,那么从此你就会脱离《世间》游戏,注销玩家身份,成为那个世界中一个真实存在、真实生活着的人。你会在那里从出生到长大,渐老去世,渡过你作为那个世界中一个人的一生。”   不见寒:“等等,这意思是……如果有玩家自己的作品,生成了一个七星级别的剧本……”   苍行衣:“是的,那他就可以真正去往自己创造的世界,在那里渡过一生。”   不见寒愣住了。   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他所想到的是——如果乐园是一个七星级别的剧本,那么,失忆之前的不见寒,他的夙愿岂不是就要实现了?   “你觉得世间的高玩为什么会这么少?”苍行衣问。   不见寒立刻反应过来:“大部分高玩都滞留剧本了?”   “我可以跟你算笔账。”苍行衣说,“复苏市人口有一千多万,其中玩家占十万左右。我算十万整数吧,其中百分之八十是低星玩家,那么四星及以上的还有超过两万。高星玩家大约又占这两万的百分之一,这么算下来,七星玩家,至少也该有两百个人。可是现在叫得出名字的七星高玩,在复苏市,两只手数得过来。”   “那么多消失的高玩,排除在复苏市中因为意外去世的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全部都选择了滞留剧本。”   “正如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执笔的人,梦想着亲手创造一个世界?又有多少创作者,能够抵抗将笔下世界变成现实的诱惑呢?” 第236章 幕间九·暴雨·二   虽然对《世间》游戏的光怪陆离已经有所体验,可听见苍行衣这么说,不见寒还是感到了无比的震撼。   “这可真是……”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组织起措辞,“创作者的天堂啊。”   苍行衣笑而不语。   “那么你呢?”不见寒问,“你也是七星高玩,为什么你没有选择滞留剧本?还有其他那些人,仍然留在复苏市里的高玩,他们为什么没有走?”   “我没有滞留剧本,是因为我通关的七星剧本都是挑战剧本,别人的故事。我喜欢从形形色色的故事世界路过,但并不会留在别人的世界里。”苍行衣回答道,“至于其他没有离开的高玩,我猜理由多半差不太远。”   “我举个例子吧。一个玩家通关了七星挑战剧本,那么他在游戏技术层面上,已经是个高玩了。可是作为一个创作者,他没有足够优秀、达到七星评价的作品,那么世间就不会为他生成一个他自己的世界的七星剧本。这种情况下,他有三种选择,一种是继续通关,遇到心仪的世界,然后去别人的世界里生活;另一种是一直留在复苏市,就作为复苏市的市民生活;而最后一种则是在复苏市中继续创作,直到属于他自己的七星剧本出现为止。”   “霜傲天他们那些白金联盟的作者,尤其是高层的,基本上都是最后一种情况。”   不见寒说:“牧糍又是因为什么?我记得听她说过,她的个人情节剧本一个六星两个七星,她为什么没有选择滞留剧本?”   “个人情况不同,这你就要去问她了。”苍行衣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并不清楚,“不过看她那样子,我大概可以推测,她是为了爱情留在复苏市的。或许她的剧本里缺条猫猫鱼。”   不见寒困惑道:“那猫猫鱼呢?他的剧本更厉害,两个七星一个八星。他为什么没走,也是因为爱情?”   苍行衣维持着摊手的姿势,摇头:“得问他,我可不会读心术。”   “好吧……”   不见寒双手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沉思。   片刻之后,他忽然又说:“既然七星剧本已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了,八星剧本,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没体验过八星的剧本,你乍一问我这个问题,我也无法给出确切回答。”苍行衣客观坦诚地说,“如果你真的很好奇,下次再遇到牧糍他们,有机会或许可以问问。”   “有道理。那在八星之上,还有星级更高的剧本吗?九星,十星?那种剧本又会是什么模样?”   “那就真的没有人见过了。”苍行衣说,“不仅能通关到八星的玩家少,八星以上的剧本,本身也是凤毛麟角。”   “真是神奇啊。”不见寒感慨道,“我越来越好奇,世间究竟是被什么人创造出来,它的存在又是什么的目的了。”   “世间也有很多玩家,也一直在探索这个秘密……也许真的要等到有人超越了七星,乃至八星,一直向上攀登,才能将这个秘密的真相带给我们吧。”   不见寒看向苍行衣,他正双眼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祖母绿色的双眼含情脉脉。他的眼神会说话,仿佛正对不见寒低声呢喃: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不见寒忽然想到,他刚刚才思考过的那个问题——假如乐园是一个七星剧本,那么他就可以选择滞留剧本,真正回到自己创造的世界中去。   由于情节剧本停止开放,所有玩家尚未通关的情节剧本,都被投放到了挑战剧本中去。在这浩如烟海的剧本当中,或许就隐藏着他倾注了心血的乐园。假如有一日,他通过世间和剧本,与曾经只能在梦境中步入的乐园重逢,他可能会选择留下吧?   那时候,他会是和苍行衣一起进入乐园中吗?假如他带苍行衣去往自己的乐园,苍行衣会有什么反应?   他会喜欢乐园吗?能不能体会到自己想要分享给他的一切?到了最终通关的时候,又是否愿意陪自己留在乐园之中?   可是苍行衣刚刚才说过……   他只是喜欢路过形形色色的故事,不会为别人的世界驻留。   不见寒怔住了。   《世间》不仅仅是创作者的理想乡。或许应该说,《世间》更适合苍行衣这样的人,它同时也是读者的天堂。   他想要苍行衣和他一起去往乐园,可他能让苍行衣为他放弃自己对这个纷繁世界的喜爱,长久地停驻在其中一处么?   假如到了那个抉择的时刻,苍行衣不愿意留在他的乐园中……他应该忘掉苍行衣,回归乐园;还是选择苍行衣,为此舍弃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一切?   一时间,不见寒竟然被自己给问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或许牧糍说的对……   不见寒的双手无意识地交握在一起,右手拇指在左手虎口处轻轻摩挲。   他该做出那个决定了。   “你想到什么了?”苍行衣问,他斜倚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这种懒散的动作由他做出来,总是散发出一种异样诱惑人的风情,“表情怎么忽然变得那么严肃了。”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我可能太过于依赖你了。”不见寒脸色平静地说,“无论是在复苏市中生活和收集情报,还是通关,你几乎替我打理好了一切。我很感激你的体贴,但是同时,这也带来了一些问题……正像我刚刚从剧本里出来的时候,对你说的那样,我没办法清楚地衡量自己的真实水平。”   听见他这样说,苍行衣将腿放下,身姿也稍微坐正了些许。   “所以我在想,我或许应该体验一下,独立探索是什么样的感觉。同时,对自己的能力如何,心中也要有个底。”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话,当然可以。”苍行衣微笑道,“虽然我很舍不得让你自己去冒险,而且也坚持自己的看法,就是你的能力配得上你现在拥有的星级。但是,如果独自通关可以增强你对自己的信心,偶尔尝试一两次,也没什么不可以。”   “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不见寒说。   苍行衣:“那你的意思是……?”   “我打算,”不见寒终于下定了决心,“从这里搬出去。” 第237章 幕间九·暴雨·三   苍行衣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他审视着不见寒,像头一次认识他那样,目光谨慎而锐利。他似乎是觉得不见寒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又好像在反思自己的言行是否存在过失。这种变化很快,几乎就是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到一闪而逝,不见寒几乎以为那种如芒在背的冷意是一种错觉。   但是很快,苍行衣收敛了这种眼神,冷静地回答道:“我觉得没有这种必要。你在我这里已经住了相当一段时间,生活用品完备,想搬出去,你还要重新收拾一遍。何必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   不见寒说:“我通关攒下来的游戏币不少,在复苏市任何一个高档小区租一间拎包入住的套房都绰绰有余。”   “退一步讲,你住在什么地方,并不影响你对自己通关能力的检验。”苍行衣说,“我可以保证跟你错开剧本挑战的星级,不跟你在同一个剧本中碰面,也不会干涉你对通关能力的任何锻炼。或许是我在剧本中的行动影响你过多,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道歉。但我自认为作为一个同居人,并没有任何失格的地方。独立通关剧本,以及继续住在这里,是并不互相矛盾的两件事情。”   “不是这个问题。”不见寒摇头,“不是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会影响到我的通关。而是你的存在本身,对我就是一种干扰。”   苍行衣紧绷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愿闻其详。”   “复苏市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有一个很厉害的高玩叫苍行衣,我对你的能力水平,当然也有切身的认识和体会。”不见寒说,“因此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和其他玩家不一样。”   “从对外的角度来说,知道我和你是一起的,那些玩家面对我的时候,反应就会异于面对其他人。”   “从我自身的角度出发,我只要想到你在我身边,就会有肆无忌惮的底气。通关剧本最忌惮的是丧失警戒心,但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很少去深入地思考,也不会时刻警惕。因为我太相信你的实力,笃信即使情况到了最糟糕的时候,你也能替我轻松搞定一切。长期这样下去,我增加的就只有通关过各种各样的剧本的记忆而已,操作水平反而会倒退。”   “你说只要不和我一起通关,就不会影响到我,不是这么简单的。只要我还和你待在一起,剧本里外,遇到任何困难,就会下意识地向你求助,丧失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   “所以,我必须和你分开一段时间。”不见寒越说语气越笃定,“我希望能认清自己在复苏市的真实水平,以及独立生存能力。同时我需要独处的时间和空间,去思考一些个人问题。”   正如牧糍所说的,他需要离开苍行衣,独自生活一段时间。   苍行衣像一层浓雾,在他身边笼罩得太久。他被困在充斥满苍行衣的空间中,对自己和世界的认识也好,越来越难以控制的感情也好,全部都在这种密封中发酵变质。想要摆脱这种迷茫,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暂时的远离。   他想要了解更多关于苍行衣的事情,想知道苍行衣是什么样的人、曾经做过什么事。也想知道自己对苍行衣的感情,究竟要如何处理。   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喜欢苍行衣开始,他就没办法再用过去那样正常的态度面对苍行衣。他会对苍行衣抱有期待,每次苍行衣说出暧昧的话,他都很想当真,试图笨拙地试探,又觉得自己可笑。   当他觉得苍行衣对他有好感,想要暗示苍行衣自己也对他有意的时候,苍行衣并不拒绝,却会温柔委婉地告诉他你这是错的。当他以为苍行衣这个人就喜欢撩人,从来没有动过真心的时候,苍行衣又会像现在这样,用尽方法挽留他,让他觉得自己还被重视着。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   不见寒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第一次动心,就遇到这么难搞的家伙。简直就像是前世毁灭世界这辈子要遭的报应,既迷茫又疲惫。   越是这样去想,就感觉空气越沉闷,压得不见寒有些喘不过气。   但是看见苍行衣此时怔然的神色,他又于心不忍。   这可是他喜欢的人啊。   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怎么会愿意离开他,又怎么舍得让他难过?   “我又不是要和你解除搭档关系的意思。”怕苍行衣误会,不见寒终究补充解释了一句,“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的。”   “看来你已经想清楚了,并不是打算和我商量,只是告知我这一决定而已。”苍行衣垂下眼帘,低声说,“……如果你这么坚持的话,好吧。”   “说到底,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的确没有过问你决定的资格。”   他这句话语气冷淡,像一根针,刺得不见寒心底很不舒服。不见寒心里不痛快,立刻在脸上表现出来,冷着脸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门边:“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走。你也不用太担心我,都是成年人了,能照顾好自己的生活。”   清透的玻璃窗外,屋外的环境越来越暗沉。   倘若说平时的复苏市气氛是阴郁的,那么此刻,天色已经压抑到了极点。天空已经是如浓夜一般的漆黑,云层层叠叠压下来,似乎要一直砸到人肩头上。昏黄的路灯只能照出一个狭小的街角,还在黑暗的重压下微弱闪烁。   “阿寒。”   苍行衣在他背后轻唤他的名字。   “你要走,可以。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我。”   不见寒停住脚步,回头:“你问。”   “你想要搬出去,是因为你真的想要测试自己独立通关的真实水平,”苍行衣定定望着不见寒的双眼,“还是,因为牧糍的事情?”   “等等,你怎么……?!”   不见寒的第一反应是,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那天和牧糍在楼上说了什么。   他偷听他们的对话了?!   “被我说中了吗?”苍行衣轻舒一口气,“也难怪。既然是你,会做出这种决定,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你交朋友,往往喜欢选择那种性格开朗、积极进取的类型。你更欣赏会画画而且画得好的人,喜欢义无反顾地坚持自己的想法、全身心沉迷于创造世界的人,你觉得那样的人跟你志同道合,你们会很有共同语言。”苍行衣扯了扯嘴角,这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讽刺,“很不凑巧的是,这几种类型,我都不是。”   “在遇到牧糍之后,你终于意识到,你想要与之成为朋友、一起战斗一起玩耍的,是什么样的人了,对吗?比起总是惹你生气的我来,像牧糍那样的人,显然更加有趣,对你更有吸引力吧?甚至于是裴尧,都比我更有活力,不是吗?”   “等等……”不见寒越听表情越古怪,“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根本就不是这样一回事啊!”   “不是?如果不是,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苍行衣质问道。   “无论牧糍也好,裴尧也好,就算我很欣赏他们,他们对我来说,也只是点头之交的朋友和萍水相逢的路人。对我而言,关系最密切的人,始终是你啊。”不见寒感到好笑地说,“至于要离开的理由,我以为自己刚才已经阐释得非常清楚了。”   “我不相信。”苍行衣冷声说。   不见寒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一时间也有点火气上头:“你爱信不信。”   “既然你说对你而言,我是你关系最密切的人……那你怎么能轻易对我说出,你要走这种话?”苍行衣说,语气前所未有地生硬,“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你要离开,这意味着什么?”   不见寒:“你说什么……?”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苍行衣的语速越说越快,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激动,“我时时刻刻都想要望向你,希望你能一直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让我知道你安好地存在,没有受伤。我根本没有办法忍受你离开我太长时间,一旦见不到你,我就会开始焦虑,感到担忧和恐惧。”   “我害怕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碰到危险,怕你遭遇意外,怕有人想要对你不利。怕你有高兴的事情没人跟你分享觉得寂寞,又怕你受了伤没人照顾的时候感觉伤心。”   “为了救回你,我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为了留住你,我已经找完了能找到的所有理由。我从来没有为了一件事这么拼命过,付出所有努力,想尽所有办法,竭力控制住我自己,在你面前表现出从容可靠的模样……”   他的声音,在轻微颤抖。   “不见寒,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够让你满意?!” 第238章 幕间九·暴雨·四   轰隆——   白光一闪而逝,照亮客厅中一坐一立,两道对峙的人影。屋外振聋发聩的惊雷,让整座别墅都为之震颤,他们却仍然在僵持,各自毫不让步。   “不是,苍行衣,你在说什么?”不见寒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什么叫让我满意,我也没说是你做错了什么啊。我刚才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我没有任何说你不好的意思,你是不是误会我了?”   “……行,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我无论做什么都没用,也不需要努力做什么。因为我从根本上,就不是那种跟你合拍的人,对吧。”苍行衣冷笑。   “你给我好好听人话行不行?!还有你那种想包揽我所有事情的发言算怎么回事,我知道我过去曾经救过你,可就算是对救命恩人,有谁是你这个态度?你当自己是我爹妈呢,就算失忆我也是个成年人,有什么生活不能自理的?”   “嗯,现在我连担心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苍、行、衣!”不见寒气得七窍生烟,大走到茶几边,双手重重拍在桌面上,“你非要用这种态度跟我讲话?!”   苍行衣面无表情:“话题都是你先挑起来的,现在却怪我态度不好。当你觉得我这个人一文不值的时候,无论我做什么,在你眼中都是错的。”   不见寒简直想揍他。   他忍了又忍,深呼吸,用尽所有的理性,才控制住自己提起拳头的冲动。   这个混账是他喜欢的人。   换了任何一个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他都能立刻把对方捶进地里,抠都抠不出来。   可这偏偏是苍行衣,他舍不得啊。   “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想知道你下定决心离开我的真正原因。”苍行衣漠然地说,“就算是死,也至少应该让我死个明白吧。当然,你要是不想回答,我也没办法勉强你,毕竟这是你的自由。”   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他总是有办法,在不见寒即将收拾好自己情绪的时候,将怒火再次挑拨失控。   “原因就是你这个王八蛋太烦人了!”不见寒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整天当谜语人你不累我累啊,跟你猜来猜去的我不辛苦吗?每天揣度你在想什么,因为不知道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提心吊胆。你有话为什么不能不直说,就这一件事跟我绕八百里长的弯有意思吗,你能不能给我个准话?”   苍行衣讽笑:“就为这件事?我又不在乎你失忆了没有,你有没有恢复记忆,影响我们一起生活通关了吗?”   “当然影响!”不见寒吼道,“我喜欢你啊!”   糟了。   不过脑子的话一出口,不见寒才反应过来。   竟然说出去了。   覆水难收,他甚至不敢看苍行衣的反应。但是很快,他听到苍行衣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就这?”苍行衣反应平淡地说,“我也很喜欢你啊。”   不见寒猛地抬起头,看向苍行衣。   “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欣赏你对理想的坚持和艺术创作的才华,产生出希望和你成为朋友的想法。”苍行衣说,“所以我才更加不明白——你对我们现在的关系和生活状态,为什么会感到不满?我们难道不默契吗,我对你的创作表达出的喜爱和理解还不够吗?没有记忆让你这么缺乏安全感,以至于我对你的肯定,你一丝一毫,都难以信任吗?”   ——不是的。   他说的喜欢,不是这个意思!   不见寒太阳穴胀痛,血管不断地跳动,感觉自己头疼得厉害。   是顺着台阶下了,赶紧结束这次争执,还是要彻底摊牌,和苍行衣说清楚?   万一讲清楚,被拒绝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   他想起苍行衣在提到过去的不见寒时,说起“理想的化身”,那温柔又怀念的神情。想起何冬堂说到苍行衣曾经为了救不见寒,拼命去做的所有事情。那只是一个读者对自己喜欢的作者能够有的感情吗?   苍行衣,是爱慕那个不见寒的吧?   事已至此,管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苍行衣真的暗恋过去的不见寒,那么对他的表白,肯定无法拒绝。即使利用了他对过去的不见寒的爱慕,这种行为很卑鄙,也无所谓了,他现在只想要得到苍行衣一个肯定的回答。先把关系敲定下来,至于其他错综复杂的感情,以后再慢慢捋清也来得及!   不见寒决定赌一把。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不见寒低下头,撑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成拳,“我说的喜欢,是那种更深层次的喜欢。”   “我说的喜欢,是想要永远和你一起生活,思考我们之间的未来的喜欢。是认真考虑把你当成性幻想的唯一指定对象的喜欢,是想到你会和别人相爱相知,就会嫉妒发疯的喜欢。是每次听到你对我说暧昧的话,就会差点信以为真,心动又失落的喜欢!”   这还不够。   要让他无处逃避,无法狡辩。再明确一点,再说多一点。   “你知道我每次听你说那种话,是什么感觉吗。”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嗓子,不要发出哽咽的声音,“我真的很讨厌暧昧不清的言行,很想叫你别这么做了,可我又舍不得。”   “但是,如果不离开你,每天听到你说喜欢我的话,被你亲密体贴地对待,我得有多清醒,才能让自己坚持住,不对你的温柔动心啊?”   “要我看着自己爱慕的人每天在面前晃来晃去,还要不断地告诉自己,清醒一点,他其实并不爱你。他只是对你好,不会和你在一起……苍行衣,你知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多残忍的事情?!”   哗——   屋外好像起了风,树叶被吹卷得沙沙作响。但是这种沙沙声,好像又不仅仅是风卷动树木,期间又夹杂了其他破碎的声音,仿佛半空中倾倒了一斛玻璃珠,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硕大的水滴飞溅在窗上,打出一片透明的膜,然后向下坠去。紧接着,数十颗、数百颗,接连不断的水珠打在玻璃上,连成一整片,将远方的街景模糊扭曲。   窗外在下暴雨。   这下说得够清楚了吧。不见寒心想。   除了接受和拒绝,他没有给苍行衣留下任何寰转的余地。   但凡苍行衣对过去的不见寒抱有一丝不可言说的心意,就不可能拒绝他。即使不是立刻答应,说句考虑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算是有一大步进展了。   所以,苍行衣,快答应吧。   只要你表现出一丝动摇,或者是想要挽留的意思……   想到这里,不见寒眼角余光微微向上,偷窥苍行衣的反应。   他瞳孔骤然收缩。   “等等,你那是……”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嘴角僵住,喉咙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   “什么表情?”   苍行衣优雅从容的虚像,确实如不见寒所期待的那样,被击碎了。   可是——   惊慌。   恐惧。   不敢置信。   此刻出现在他脸上的,根本不是什么忽然听到暗恋已久的人深情表白的惊讶神情。或许应该说,他好像看见天塌下来了一样,震惊又惶恐。   “我……明白了。”   苍行衣脸色苍白,嘴唇动了一下。   “我尊重你的意愿。”他轻声说道,声音在喧嚣的骤雨中,几乎无法被辨认出来,“找好落脚的地方之后,记得给我发消息,报个平安……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提前跟我说,我随时在这里等你。”   苍行衣仍然没有明言拒绝。但他这几句话,比任何拒绝都来的决绝。   不见寒几乎要笑出声,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狼狈过。   他赌输了。   败得一塌糊涂。   “谢谢你的理解。”他沙哑地回答,“那我先走了,有机会再见。”   他站直身体,转身走向门口。离开的时候,脚下被沙发脚绊了一下,微微踉跄。   冷静,他不断在心中对自己重复这一个词,冷静,冷静,冷静。   任何事物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尤其是涉及到感情的事。   他不见寒从来没有过想要一件东西却抢不到手的时候。他不是放弃了,只是暂时性地撤退,他需要一点时间去调整自己的状态,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走到门边,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思绪漫无边际地游离。   先给牧糍打个电话,告诉她今天跟苍行衣吵架的事情,问问她对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下一次回来的时候,是装作已经放下的样子不动声色地试探,还是态度坚定地继续逼迫苍行衣表态,也需要仔细设计。   抓住门把的手,缓缓往下按。   “等一下。”   苍行衣忽然再次叫住他。   不见寒手上开门的动作一僵。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同时又觉得自己的期待无谓而可笑。   苍行衣是怎样狡猾的人,他莫非还没体会够吗。   “还有什么事?”他问。   “外面下雨了,我去给你拿把伞。”他听见苍行衣起身的动静,衣物摩擦窸窸窣窣,苍行衣的声音似乎有些不稳,“你的病才好,出门的时候,小心别淋湿了。”   不见寒背对着客厅,僵立在房门前。   他甚至不敢回头。他怕他一转身,看见苍行衣失魂落魄的表情,他就会功亏一篑。   他会笑着跟苍行衣说对不起,刚才都是和你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咱们俩就当今天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还是一起下本一起玩。从今往后,对改变关系绝口不提。   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新奇,嘴角忍不住嘲讽地向上勾了勾。   让人舍弃坚持,折下自尊,宁可妥协也不愿失去,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这就是可怕的爱情啊。   又是一阵隆隆雷声。巨大的震响,让不见寒握在手中的门把都颤抖了一下,震耳欲聋,似乎掩盖了屋中什么声音。   不见寒隐约听见在那声雷鸣之下,客厅里似乎传来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可是苍行衣没有说话,他也不想问。直到许久之后,说要去替他拿伞的苍行衣都没有过来,他才感受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拿把伞要这么久吗?”他问道。   身后一片沉默,没有人回答。   不祥的预感从后脊窜上脑中,不见寒身体发凉。   “苍行衣?”   他蓦然回头。   电光闪耀,屋中顷刻一白。   黑白光影中,苍行衣倒在地上。放伞的置物架被撞倒,杂物散落一地,青年的背影侧身蜷在墙角,背脊不住地颤抖。   刹那之间,不见寒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丢脸纠结、爱恨争吵,全都丢到脑后,他松开门把手,冲向苍行衣。   “苍行衣,你怎么了?!”   苍行衣已经昏迷过去,无法回答。   他双眼紧闭,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唇间呼出灼热急促的喘息。不见寒摸了摸苍行衣的脸,温度竟然烫得吓人,在发高烧。   “他妈的,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   不见寒一边骂,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马上打电话给医院叫救护车,你敢出一点事,就他妈给我等着!”   房间里信号太差,电话竟然拨不出去。不见寒正准备站起来,到门口去再打一次,处在昏迷中的苍行衣,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见寒……”   不见寒低头。   苍行衣在无意识之间呢喃,念出的竟然是他的名字。声音低哑颤抖,近乎哭泣,近乎哀求。   “别走。”   【第三回 合 众生相 完】 第239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一   暴雨一直在下。   手机信号完全被这场暴雨隔绝了,既打不通电话,也发不出信息。上网同样不行,所有应用都无法使用,这栋别墅,好像瞬间成为了信息世界中的孤岛。   也许是刚才的雷电影响了信号塔,等过一会儿再看看,信号有没有恢复吧。   不见寒把苍行衣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平躺在沙发上。苍行衣体温高得不正常,在昏迷中一直紧皱眉头,似乎深陷某种梦魇,难以逃脱。   不见寒找来温度计给他测量体温,39.4℃,明显高烧。突如其来的昏迷加高烧加噩梦,基本上可以肯定,苍行衣是患上了与他之前得过的传染病同样的病症。   夹杂着夜雨的风从窗户中灌进来,呼呼作响,打湿了窗帘。屋中潮湿阴冷,光线暗淡,人处在其中,像被困在一口深埋地下的棺材里。一股淡淡的腥气从地面浮上来。   对了……得先把窗户都关上。感冒发烧的人不能见风,在病中着凉了,病情会加重的。   打湿一张毛巾搭在苍行衣的额头上,不见寒走向窗边,拨开湿漉漉的窗帘,将玻璃窗拉上。   窗外冰冷大颗的雨珠斜飞进来,吧嗒一下,打在他的手臂上。霎时间,被雨水打湿的地方一阵刺痛,一股阴冷感直接侵入骨子里。不见寒下意识地收了收手臂,低头一看,手臂上被雨水打到的地方,竟然浮现出一小片黑色的圆斑。   像冰冷尸体上,浮现出尸斑一样。   紧随着第一处黑斑的出现,其他被雨水淋到的地方也在刺痛中很快变黑,形成了大片诡异的黑斑。这些黑斑存在的时间不长,大约几秒钟之后就会淡去。可是新的被雨水淋湿的地方又会浮现出黑斑,斑迹在手臂上重重叠叠,密集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场暴雨有问题!   选择赶紧关窗果然是正确的。   趁着家中没有更多的地方被雨水淋湿,不见寒用最快的速度将楼上楼下所有的门窗都关好。风雨都被挡在屋外,暴雨落地噼里啪啦的声响变得遥远朦胧,多少增加了一些安全感。   可是复苏市的天气,不是从来没有变化过吗?   为什么忽然下起雨来了?   脑海中思考着这个疑问,不见寒心不在焉地回到客厅里。苍行衣的病不能拖太久,他最多再等三分钟,如果三分钟之后雨还没有停,那么他就得采取一些别的措施……   复苏市第一医院就在三源路和松陵街的交汇处,离他们家很近。他可以去街上看看能不能拦到出租车,实在不行,就跑到医院去请他们出动救护车。再不济也能出下下策,直接把苍行衣背过去。   正当他这样想着,房间里传来啪拉一声,极大的电流爆裂声。   房间里所有的灯光闪烁了一瞬,旋即熄灭,整栋别墅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真是祸不单行。   话说回来,复苏市以前,有停过电吗……?   不见寒单膝跪在沙发边,握住苍行衣的手。视线被黑暗剥夺,触觉和听力,都变得敏锐而警觉起来。   在阴冷的黑暗中,他听见苍行衣略显急促的轻喘声,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柔软发烫,手背上筋骨分明,有一种一捏就碎的奇妙脆弱感。   朦胧的暴雨声中,他隐约听见屋外传来咚咚声,好像有人在敲门。   声音很沉闷,而且有些发黏。仿佛敲门的人被什么沉重的东西负压着,身体压得很低,只能敲击到门板非常靠下的地方。   这种时候,什么人会上门造访?   或许是来问停电情况的邻居吧……但是不管怎么样,如果对去医院的事情能帮上忙,就再好不过了。   “是谁?”   不见寒松开苍行衣的手,摸黑走向门边。   这次停电似乎是大范围的事故,不仅屋内一片黑暗,窗外的路灯也全数熄灭。唯一的照明,只有不时闪现在天空中的电光。   凭着对客厅陈设的记忆,他找到了房门的位置。手搭在门板上,甚至还能感觉到门被敲响时的震动。   “有人吗,是谁在外面敲门?”   门外传来含糊的回答声:“我家停电了,我来看看这边的情况……你们家也停电了吗?”   那声音有些奇怪,似乎带着惊恐,又好像被浸泡在一罐粘稠的液体中。随着他每个字词的吐出,粘稠的液体不断冒出泡泡,浮出表面,然后破裂。   不考虑这古怪的发音,单听音色,好像有些熟悉。似乎是住在他们家附近的另一栋别墅的主人,一个五星插画师,不见寒平时出门丢生活垃圾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他。   “是的,我们这边也停了。”不见寒说,同时不动声色地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猫眼中也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好吧,看来是整个小区都断电了……”门外的人嘟囔道,“你方便开一下门吗?”   不见寒问:“有什么事吗?”   “我的伞刚才不小心拗坏了。可以借把伞吗?”   只是借点东西,当然没有问题。不见寒将手放在门把上,刚刚按下去,一道细小的门缝敞开……   一道昏黄的黯光,从门缝中斜照进来。   看见这道光线,不见寒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对劲。   他们家门外的露台灯,是独立电池供电的。   也就是说,即使全小区都停电了,家里没有任何照明,门外的露台灯也不应该受停电影响。   可为什么猫眼外面是黑的?   门外的人,为什么要遮住猫眼?!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他的手已经比意识更快行动起来,将刚刚拉开的门板往回推。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已经抢先插进门缝中,朝他抓了过来!   不见寒毫不犹豫,整个人身体撞上门板,砰的一声,将伸进屋来的半条手臂夹在门缝中。   门外的人发出一声惨叫,被门夹住的手挣扎起来——可他不是在往回缩,而是拼了命地想往里钻。   “让我进去!求求你,让我进去吧!”门外那个人哀嚎起来,发出巨大的凄厉哭声,“一步就好……让我进去一步就好!救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啊!”   他不断地撞击着门板,企图冲进屋里。   不见寒头皮发麻,异样的冰冷感将他浸透。冥冥之中他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只要他稍微松懈一点点,让这个人进来,那一切就完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压住门板,朝外面的人大喊:“有话好好说,你先滚出去!”   “你先松开!松一点点就行,求你了……你不松开,我也没办法收回手啊!呜,好痛,呜呜呜……”   挣扎的力量稍微变弱了一点点,可是只要不见寒稍微放松力气,他立刻就会猛扑过来,狠狠撞击门板,企图将堵住门的不见寒撞开。   “我信你个鬼!我一松开,你肯定马上就冲进来!”   不见寒浑身紧绷,抵着门板的肩膀发麻。那只手在门缝靠下的地方孜孜不倦地四处抓挠,几次眼看就要抓住不见寒的衣角,被他勉强躲过。   “让我进去吧!不然我会死的,求求你了,救我一命好不好!”门外的人不断重复着哭喊,声音惊恐凄惨,好像真的有怪物在追赶他,而且已经到了他身后,“它会吃了我的……不,不要,不要啊!救命!!!”   不见寒听到门外一声重重的闷响,好像那个人正在被什么东西袭击一样。令人作呕的腥味忽然变得强烈,一小洼血从门缝底下渗出来。   但他没有心软。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间别墅里,他或许会动摇,会怀疑对方是否真的在被追杀,企图求救。他可能会放对方进门企图救下他,毕竟这是他认识的人,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但是现在不行。   苍行衣就在他身后。他愿意用自己的安危试错,可事关苍行衣,他容不得任何闪失!   下定决心,不见寒紧紧咬牙,抓住对方的手腕使劲一掰,同时肩膀再度用力往门板上压。伴随着门外那人的惨叫声,他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那条手臂被他硬生生拗断,再也无力举起。   可是这还不够。只要门没有关上,他就无法排除对方突破防线冲进屋内的危险。而这么长时间的力量对峙,他的体力也已经见底了。   不见寒用脚紧紧抵住门板,同时努力伸手够向门边,勾到了挂在门侧的消防斧。   在对方痛苦的嚎叫声中,他举起手中的消防斧,用尽全身力气,往下一劈!   “啊——!!!”   一次不够,只是劈断了一半,斧尖陷进地面里。血飞溅出来,泼在不见寒脸侧,将他的衬衫染湿。惨叫声震耳欲聋,他没有丝毫犹豫,拔出斧头,再次下劈,从骨折处将这条手臂砍断!   黑暗中,他双眼猩红,映着昏黄的露台灯光,竟有说不出的残酷和冷意。   “不——啊啊啊啊——!”   手臂断裂,门被关上了。   不见寒手臂发麻,浑身轻微颤抖。过度的紧张使他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倚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   血淋淋的断手就在他面前,静静地躺在一小摊血污里,手指仍然在抽搐。隔着门板,他听见遥远得恍如隔世的惨叫声,以及人类的躯体被啃噬的声音。撕咬皮肉的声音比较沉闷,而嚼断骨骼声音清脆利落,嘎嘣作响。   消防斧掉在地上,他的手还在僵硬发抖。   他产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荒谬感。   这里不是复苏市吗?   这里不是号称最安全、最和平的复苏市吗。所有伤势回到这里都会被治愈,而且玩家间斗殴、残杀都会被严厉禁止,号称创作者的理想乡。   在复苏市里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对了。在复苏市里的死亡,好像是真实的死亡……   那我岂不是杀人了?   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可是屋里太黑,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嗅到腥臭的鲜血气味,感觉到人类的鲜血在自己手指间流淌,触感黏腻又恶心。   扶着门板,他从地上爬起来,贴到猫眼上观察门外的动静。   门外不再是一片漆黑,露台灯温暖柔和的橘黄色灯光洒下来,照亮了门口血腥的场景。一头不见寒从没有见过的、形态像极了下水道污泥的怪物盘踞在他家门口,伸出许多管子,接插在一具人类的尸体上。   那具尸体被砍断了一截手臂,赫然是刚刚大声求救的人。尸体被撕咬得七零八落,暗红色的肝脏和灰白色的肠子、支离破碎的肢体散落在苍行衣的小花园中,粉白蔷薇都蒙上了一层血色,又被暴雨洗退。   不见寒睁大眼睛,猛地捂住嘴,喉头干呕了一下。   这和他以往任何一次,在剧本中杀人,感觉都不一样。   他真切地感觉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会在碰面的时候友好地对他打招呼的人,居然死了。甚至于他死状如此离奇惨烈,完全是一具被野兽撕碎的、没有灵魂的躯壳,失去了一切他作为一个人活着时,曾经拥有过的尊严。   后知后觉的冷意从背脊蹿上来,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腹部、双腿都开始幻痛。而那个将门外的人分尸的怪物,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凑近了门口的猫眼。   它仿佛可以隔着门板,看见藏在屋里的人。   对着猫眼,污黑的泥水涌动,从底下猛地翻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恶意,凝视着不见寒。   不见寒悚然一惊,向后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在地面上呆坐着。   良久,他深呼吸,慢慢从地面上爬起来,转身不再去看掉落在地面上的断手。   动作磕磕绊绊地,他走到了沙发边上,用衬衫没有被血迹泼到的地方,将脸侧和手上的鲜血尽可能地擦干净。随后他在黑暗中摸索,找到苍行衣垂落在沙发边上的手,捧起来,将脸埋进苍行衣的掌心里。   青年掌心的温暖驱散了盘踞在脊柱里的冷意,袖口若隐若现的玫瑰香气,掩盖了黑暗中浓郁的血腥。   “……我没有害怕。”   再次将头抬起来时,不见寒握着苍行衣的手,按在自己脸侧,低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想将这句话说给什么人听。   “你好好休息,”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第240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二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不断在屋外徘徊。根据刚才它操纵邻居插画家来敲门,骗取开门的行为可以推断,似乎只要不见寒不主动开门,它就无法进入屋内。   怪物不离开,不见寒不可能带着苍行衣冒险出门。他把苍行衣背到二楼,将苍行衣放在卧室的床上,检查了一遍家里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他们家往往是买新鲜菜做饭,几乎没有储备太多食物,只有不见寒的画室里储藏着一些零食。苍行衣喜欢做甜品,家里常备了许多烘焙材料,可惜不见寒对此一窍不通,而且供电不恢复,家里的电磁炉也无法使用。   搜索了半天,不见寒只找到半桶饮用水,一些零食,以及一袋白糖。   这些东西最多只够他们坚持三四天。假如超过这个期限,徘徊在别墅外面的怪物还没有离开,或者供电和信号还没有恢复,不见寒必须采取强硬的突破措施带苍行衣离开这里。否则他们就会被困死在家中。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之前不见寒发烧的时候,苍行衣在医院开了一些退烧药和营养药剂带回来。直到不见寒病好,这些药也没有吃完,大约剩下一到两天的剂量,勉强还能坚持一阵。   手机失去了联络的作用,彻底沦为照明工具。不见寒用透明胶将手机粘在床头充当灯光,一字一句阅读退烧药的使用说明,严谨地按照说明掰出相应的剂量,塞进苍行衣嘴里。   但是苍行衣还在昏迷,没办法做出主动吞咽的动作。   不见寒用手指抵着药片,往他口腔深处戳,似乎也没有用。   犹豫了许久,不见寒倒来一杯水,往里面加入一勺白糖。等白糖彻底融化之后,他捏住苍行衣的下巴,迫使苍行衣张口,然后嘴对嘴喂过去。   虽然刚刚才被拒绝了告白……   他默默地在心里想。   但我这是为了救他,不算是失礼的行为。   他一手托在苍行衣脑后,用舌尖撬开苍行衣的嘴唇和牙关,耐心地将糖水渡进去。苍行衣口腔里面也很热,这种温度仿佛传染到他自己身上,让他意识一阵恍惚,忍不住用舌头顶得更深。   被强迫打开口腔的苍行衣发出一阵无意识的呜咽声,细碎柔弱,不见寒把他抱得更紧。随着更多糖水的渡让,苍行衣终于本能地开始小口吞咽,连糖水带着退烧药一起咽下去。喉咙和软舌在吞咽的动作中被牵动,让不见寒产生出一种错觉,这好像是一个真正的吻。   ……这样似乎不太妙。   口中的糖水已经喂完,但不见寒的唇舌还流连在苍行衣的唇齿之间,不舍离去。   这么乖巧顺从的苍行衣,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会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趁着苍行衣不能反抗的时候,占取更多便宜的。   不见寒很努力才说服自己,别对一个昏迷中的病人馋得像变态。他艰难地从苍行衣双唇上离开,嘴角唾液牵出细长的银丝。他下意识地舔了一口,在丝线断开的同时,心里想到:真的好甜。   紧接着,他又含了一口白糖水,换了另外一种药,再次给苍行衣喂过去。   他并不擅长照顾病人,但是他隐约还记得,在自己发烧的时候苍行衣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对待高烧的病人,大概是要给他降温,喂退烧药,补充营养还有水份……   退烧药已经喂了。说到补充营养和水份,苍行衣现在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吃进去任何东西的模样,只能由他给苍行衣慢慢喂糖水。白糖水虽然比葡萄糖吸收速度慢,但也差不了太多,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至于降温……   不见寒握起苍行衣的手,在苍行衣发烧滚烫的手心的衬托下,他淋过雨的手,显得格外冰冷。   甚至不像活人。   不见寒用温度计也给自己测了一下体温。温度计的水银柱竟然分毫没有上升,换而言之,他的体温在35摄氏度以下,远低于正常人的体温。   是受那场雨的影响吗,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暂时没有精力去研究太多,不见寒揭开苍行衣的被子,躺在他旁边。苍行衣烧得厉害,一察觉到身边有冰凉舒服的事物靠近,立刻就贴了上来,紧紧握住不见寒的手。   不见寒隐约感觉到,苍行衣抓着他的手,竟然在他掌心下,轻微地颤抖。   他有些错愕。   这可是苍行衣啊——   无所不能的苍行衣,谈笑间将世间高玩耍弄于鼓掌之间的苍行衣。光是一个名字,就足以让众人闻风丧胆的苍行衣。   他竟然在发抖。   他从来没有说过辛苦,清醒的时候不曾有过丝毫畏怯。他一直表现得优雅,从容,无坚不摧,以至于不见寒几乎忘记……他也是一个可能有弱点的人,更是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在黑暗中无声地颤抖。   霎时间,一种难以言说的怜惜感浮现在不见寒心中。   他反手与苍行衣十指相扣,贴在脸侧。   “不要紧。”他低声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拒绝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做出那种反应……但我会慢慢去了解你的。”   “毕竟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这样对我,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我这么上心了。”   闭上双眼将苍行衣的手背贴在脸上摩挲了一下,不见寒突然感到,触感有些奇怪。刚刚在楼下时,他握着苍行衣的手,似乎不是这种感觉。   复苏市中发生的异变让他草木皆兵,立刻睁开了眼睛,苍行衣仍然好端端地睡在他枕边,没有任何异样。   他抬起头,看向被自己握在手中的,苍行衣的右手。   苍行衣右手的手背上,皮肤好像不太自然地皱起了一点。   不见寒沿着他的手背摸进袖口中,在小臂大约一半的位置,摸到了一处明显的边缘。他立刻在床上坐起来,将苍行衣的外衣脱掉,袖子挽起来。然后他发现,苍行衣的右手竟然戴着一层仿真人皮的手套。   以往他从来没有察觉过这一点。   苍行衣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怀着某种古怪的心情,不见寒脱下了这层几乎让人无法发觉存在的手套。   然后他愣住了。   苍行衣右手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   先是手背中央有一道非常明显的贯穿伤,然后在四周,散布着不同种类伤疤。有刀划伤,针刺伤,烫伤,甚至还有咬伤的齿痕。这些伤痕越过手腕,一直向小臂延伸,直到手肘才逐渐消失。   伤疤密密麻麻,新的旧的相互叠加,几乎看不出他右手皮肤原本的模样。陈年的旧伤有些早已经愈合,只剩下新长出来的粉红色的伤痕;而有些伤口显然是新的,暗红色的血痂覆盖在手臂上,代表这些伤口在最近几天内才刚刚被造成。   为什么他的右手上会有这么多伤口?   是别人把他打伤了吗,还是他自己弄的?   ……如果是他自己弄的,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联想到苍行衣曾经说过,他的右手不能执笔,某种灵感在不见寒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这种灵感闪逝得太快了,眼下的环境又过于紧张,根本容不得细想。   怀着满腹的困惑,不见寒将手套放在了床头柜上上,重新握住苍行衣伤痕遍布的手,在他身边躺好。   先不管那么多了。   所有这些的疑惑的答案,还是等苍行衣病愈苏醒之后,再亲口问他吧。 第241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三   不见寒又梦见了乐园。   他行走在深海巨渊之中,海面上生物的残骸从头顶散落下来。纯白的,破碎的,缓慢的,纷纷扬扬地下沉,像一场广袤而孤独的大雪。   成群结队的荧光海月在头顶浮游而过,巨藻丛生为林,长成参天的古木。庞大且形状古怪的鱼蛰伏在嶙峋的海底火山之间,警惕而敬畏地注视着他。而他脚下是沙沼,不断地往下塌陷旋落,像吞噬一切的黑洞。   当他仰起头时,目光可以在一瞬间穿越遗世的海渊,望见万丈之上,遥远的海平面。   海皇幻漂浮在他身边,垂着眼帘,手捧珊瑚珍珠冠冕,透明的裙摆是海月幽浮,随着水流的绕转一翕一张。   不见寒抬起手,五指张开,掌心对向天空,从指缝中望见了漆黑的海平面。他五指渐渐合拢,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然后轻轻一握。   “亿万年之前的第一纪元,象征对诸神信仰的太阳支离破碎,于是星光散落在海面上。”   他轻声说着,完全不受海水的阻碍。他并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仿佛梦呓,话语自然而然地从口中呢喃而出。   “从此漆黑的海面上,每一朵浪花的尖端,都跳动着一颗愿光破碎而成的星子。这是黑暗的第二纪元中仅有的微光之一,海洋从此被赋予了全新的名字,诸种族皆称它为……愿光之海。”   言出法随,众生俯首。   亘古以来沉默无光的海面忽然变得璀璨,每一朵承托着雪白泡沫的浪花都在闪烁,金色的星光跳动于浪尖。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落满了星星,光将暗沉的海面照亮照透,映出宝石般的湖蓝色。   “留守在深海中的古老种族,收集了散落的愿光,成为唯一继承神祇遗志的种群。长达三个纪元的驻守,这片海域已经化为你的身躯。你是愿光海的深渊,而无尽深渊亦是你。”不见寒侧首,望向身边的海皇幻,眼中带着笑意。   海皇幻没有回答。   海月没有发声的器官,也没有可以用来思考的大脑。实际上他呈现在不见寒面前的雌雄莫辨的少年姿态,也只是不见寒对他印象的投影。他目光涣散的双眼凝视着不见寒,所想要提出的疑问,已经直接通过意识的感应,浮现在了不见寒的脑海中。   ——您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妄想恒存在,妄想不能被杀死。”不见寒回答道,“乐园为我而生,我亦因乐园永恒。也只有乐园存在,我才是‘不见寒’。即使我今天忘记,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一切想起。”   说到这里,他目光闪烁了一下,神色变得茫然。似乎是意识在逐渐清醒,又似乎即将陷入沉眠。   他脚下漆黑的沙沼仿佛有所感应,无数只枯瘦的手从旋转的流沙中伸出,痛苦地哀嚎着,哭叫着,抓住他的脚踝,想要将他挽留住。   深海的寒意从脚踝被抓住的地方渗入骨髓,很快,他的下半身都失去了知觉。   但是不见寒神情平静,没有丝毫惊惧。   “不必担忧……”他轻轻阖上双眼,低声说,“这是我的乐园。终有一日,我将会回到这里。”   不见寒猛地在床上坐起来。   梦境只在他脑海中残留下了极其破碎的印象,他依稀记得自己又梦见了乐园,但是完全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事情。   仅有的一些残留的画面,就是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沼泽中。从沼泽里伸出无数宛如妖魔的黑影手爪,抓着他的脚腕,拖住他,不让他走。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双脚冰冷发麻,像冬天睡觉不小心把脚蹬出了被子外,冻到失去知觉。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脚太冷,才会梦到那种奇怪的场景……   再怎么离奇,那毕竟只是一个梦而已。   掀开被子,不见寒企图从床上爬下来。可是他低估了自己双脚僵麻的程度,两脚刚一落地,就感觉好像有一千根针扎在脚底下,让他根本站不稳,直接摔倒在窗边。   “嘶……”   他保持姿势缓了一会儿,那种刺痛感才稍微消退。等回头再看,他却看见,自己的小腿上,竟然布满了青黑色的指印。   ……干。   梦里被妖魔抓住脚腕的事,竟然会衍生到现实中来?   那么之前他梦见乐园,被爱神安追杀……假如他有一丝不慎,被人在梦境中杀死,那现实中的他也会真的死去,是这个意思吗?!   想到这一点,他顿时感觉后背一阵发冷,内心后怕不已。   他扶着墙站起来,稍稍拉开窗帘,警惕地向屋外环视。他不知道自己和苍行衣在屋里睡了多久,但是暴雨还在下,根本没有要停的样子。   那个徘徊在他们家房子附近的泥水怪物不知所踪,不知道是已经离开,还是躲起来了。   然而,一股更大的阴冷黑暗感笼罩了这片区域,沉重的压迫力由上至下而来。不见寒仰起头一看,只见座巨大的空中城堡,在天空中飞过——那座城堡似乎有些眼熟,漂浮得极其缓慢。它被笼罩在某种漆黑的灵异力量之中,并非时时都能够看见。它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暴雨落下来,遇到它,并没有被遮挡住,而是穿过这座城堡,直接打在地上。   这座城堡的存在让人完全无法理解,无论是从何而来,还是如何漂浮在那里,都充满着诡异和恐怖的感觉。地面上的人,似乎只要仰头直视城堡,就会受到它的干扰,精神和认知产生某种错乱。如果是意志脆弱一些的人,只要更长时间地直视这座城堡,就会变成一个认识混淆的疯子。   不见寒敢肯定,这座城堡的恐怖程度,绝对比徘徊在他家门口的怪物要高出许多。当时那个怪物和他仅有一墙之隔,可是带给他的惊悚感,却不及这座城堡的百分之一。   要知道,这座城堡,距离他还有数千米之远啊。   假如面对面地相遇,空中城堡起比之前那个怪物,恐怖感要强大何止万倍?   不见寒赶紧收回了目光。   他隐约意识到,在这座复苏市中,发生了许多他难以想象的异变。现在的他不能、也不应该对这些诡异的事物产生好奇。想方设法地活下来,才是他当前的主要任务。   他先给苍行衣喂了些糖水和退烧药,又悄悄揭开帘子,扫了一眼窗外。空中城堡还在缓慢移动,似乎正在往远处去。   徘徊在他们家附近的怪物,或许是受到这座城堡力量的压迫,才不得不离开的。   总而言之,泥水怪物走了,这对不见寒来说是个机会。他得在泥水怪物回来之前探查清楚周围的情况,最好能趁机带着苍行衣一起离开这里。   他吻了吻苍行衣的眉心,权当告别,抓紧时间起身离开。   回到一楼,他在翻倒的储物架里找到了理想城购物活动时满赠的雨衣——他记得自己当时还嘲笑说,复苏市的天气根本不会变化,想出这个促销活动的人怕不是脑子有点大病。现在却只觉得庆幸,还好自己当时没有将这件雨衣丢掉。比起要占据一只手活动能力的雨伞来,雨衣显然更加便于行动。   除了雨衣和手套之外,他还得带上一件趁手的武器。在分别掂量过菜刀和消防斧之后,他选择了后者——前者虽然在砍人上更加方便,但是他的目的并不是大开杀戒,而是探索周围的环境。考虑到或许要破开某些障碍物,消防斧比菜刀要好用得多。   观察过一楼所有能观察到的窗户,确认那个泥水怪物不在附近之后,不见寒谨慎地打开了大门。   昏黄的灯光,照亮一片小夜雨。   大门打开时碰到了之前被他砍断的手臂。他刚将这节断臂踢出门外,忽然之间,感觉到后背一冷。   在各色剧本中锻炼出的超强直觉和反应能力,让他猛然回头。   他顿时看见,在黯淡的灯光中,他身后的影子张牙舞爪,好像想朝他扑过来。   是错觉?   不见寒将视线移回门外……这一次,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脖颈发冷,当他再次快速回头时,他发现他自己的影子已经将手伸向了他的脖子,双手牢牢掐在两边颈侧。但凡他反应稍微慢一点,现在就已经被掐死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觉得惊慌,还是该觉得好笑。   我的影子想杀我?   “你给我……”   他表情漠然,低声呵斥。   “滚回去。”   影子似乎也知道,既然被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目的就很难再达成。它慢慢地、慢慢地退回原位,老老实实贴在地上,摆出符合不见寒此时动作的姿势,假装自己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乖巧影子。   不见寒深呼一口气。   在这个该死的复苏市里,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他从挂钩上摘下马灯造型的露台灯,提在手中,走进夜雨里。   冰冷的雨水打在雨衣上,发出巨大的噼啪声,隔着雨衣,都能隐约感觉到皮肤被雨珠打出的痛意。四周都是黑暗,光线的能见度很低,视野还被暴雨模糊。   不见寒只能试探着,一脚深一脚浅,慢慢地往前走。   门口的血迹和较小的碎尸都已经被暴雨冲走,剩下一些大块的尸体,被雨水泡得发白,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台阶下雨水积了两指深,不见寒没有雨鞋,只能穿着运动鞋淌进雨水中,双脚难免浸湿,遭受一阵阵刺痛和冷意。   走出自己家的小花园,不见寒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先找到了之前那个来他家敲门的插画师邻居的别墅。他不敢确定泥水怪物是否躲在邻居家中,只是隔着围栏远远望了一眼。   邻居家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唯有门敞开着,黑洞洞的,像一张怪物的大口。门口被屋檐遮住的地方,有一道拖曳而出的血迹,尚未被暴雨冲洗干净。血迹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辨识的黑暗中。   他没有停留太久,离开了这里。   路边停着几辆汽车,但是不见寒没有钥匙,没办法开走。下水道井盖边,有几具被雨水冲刷到附近来的尸体,五官和肢体都泡涨变形,皮肤苍白透明。最奇怪的是,他们面目惊恐扭曲,不像是被人谋杀,也不是被泥水怪物杀死应有的惨状。   或许这附近,还有其他和泥水怪物同等级别恐怖的怪物。不知道别的区域怎么样,但至少,这个小区里是绝对不安全了。   他抬头,用余光瞥了一眼天空,空中城堡正在慢慢远去。   即使此行收获不多,他也得回去了。   假如他回到家里,泥水怪物还没有出现,那就说明它或许真的已经走远了。他必须趁此时机将苍行衣从家里带出来,赶去医院。   也不知道现在医院那边情况怎么样,会不会比小区里好一点……   这样想着,他缓缓转身,准备返程。   然而,就在回身的那一刹,提灯照亮夜雨,他的动作僵住。   巨大的泥水怪物,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珠,悄无声息,正趴在他身后。 第242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四   电光在夜里闪烁,可怖的一切,在暴雨中发白。身后小山丘一般的怪物,被白色的闪电照出庞大的阴影,将不见寒整个人笼罩其中。   巨大,未知,黑暗,恐怖。   令人无法理解的一切,真实死亡的威胁,在这一瞬间,将渗人的气氛绷紧到了极点。   不见寒手中的提灯,在轻微颤动。   他缓缓地、缓缓地,向后方退了一步。   在看见身后的怪物没有做出十分明显的反应之后,他立刻转头,拔腿就跑!   不能回家!   现在回去,无疑会将苍行衣暴露在怪物面前。假如他无法阻止这个怪物,那么他和毫无抵抗之力的苍行衣,都会沦为怪物的猎物。   他得引开怪物,跑得越远越好。即使他会被怪物杀死,至少也要把怪物带离远一些。怪物离家远一米,苍行衣就安全一分!   湿透的运动鞋啪嗒啪嗒踩在淤积的雨水中,冰冷的水花飞溅起,拍在不见寒的小腿上,使他双腿一阵阵刺痛,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可他无暇顾及,他身后的怪物已经反应过来了。它以一种并不算快,但是不见寒光是跑步绝对无法摆脱的速度,追了上来。只要不见寒感到疲惫,觉得快要跑不动了,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压力,就仿佛在暗示不见寒:只要你停下脚步,立刻就会被杀死。   不见寒又勉强逼出一丝力气,强迫自己冲进前方的黑暗中。   跑过别墅区围墙的拐角,插画师邻居家的房子出现在眼前,花园的大门敞开着,铁艺栅门被暴雨击打着微微晃动。这是不见寒目前唯一能够找到的掩体,即使他不确定屋中是否安全,现在也只能冲进去。   他踩着门口拖曳出的血迹,冲进了漆黑一片的房子里。血迹尚未完全干涸,被他鞋底的雨水沾湿,立刻变得又黏又滑,让他脚底一滑,重重摔在了地上。   手中的提灯摔飞出去,在黑暗中向前滚了两圈,最终停在了一滩血泊中。提灯四面的玻璃罩被暗红色的血水溅满,原本暖黄色的灯光,变成了诡异暗沉的血红色。   手肘和膝盖似乎被摔伤了,在短暂的僵硬之后立刻生出剧痛。他顾不上检查伤口,回头看见泥水怪物已经追过来,堵满了门口,眼看就要从门洞中挤进来。他甚至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伸腿用脚尖勾住半开的房门,将它狠狠往外一踹!   咚!   门被关上了。   门外传来巨大的闷响声,似乎是泥水怪撞在门板上,发出的声音。   不见寒忍耐浑身剧痛,扶着膝盖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去捡回提灯,双脚却停在了血泊之前。   浸泡在血水中的提灯,光线忽明忽暗。它越发黯淡的光,只能照亮非常狭小的区域,将它环绕的血水面上浮动着涟漪。   咔嚓,咔嚓,咔嚓……   它的光线所无法照亮的黑暗深处,似乎传来某种咀嚼的声音。   不见寒隐约能看见,在血水的尽头,有一只手,指尖点在水面上,轻微上下晃动……那是一条青白的、毫无血色,属于尸体的手。绝不是有人这么无聊,到了这种危机时刻,竟然还有闲心拨动水面。是有东西藏在黑暗中,啃噬着尸体,咀嚼的动作带动尸体的手臂在水面上晃动。   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停止了。   不见寒听到黏腻的啪嗒声,从黑暗中传来。好像是某种蹼,走在湿哒哒的沼泽中,发出的恶心又可怕的声音。   它在朝他走来。   不见寒放弃了捡回提灯,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后退。   直到逃无可逃,他的背脊已经紧紧贴在门板上,忽然之间——   轰——   一股剧烈的撞击力,狠狠撞在他的背脊上,震得他浑身发麻。   泥水怪物还在外面撞门!   从有记忆以来,不见寒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危急的恐怖场面。   能够操控人的行动、会将人撕碎的泥水怪物堵在门口,而面前黑暗中是不知道模样而且会吃人的鬼怪。甚至于他还不知道,身边究竟潜藏着多少危险,黑暗中有多少未知的怪物环伺,时刻准备着冲出来,将他撕碎!   生死存亡之际,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   他听着黑暗中朝他逼近的脚步声,已经快要来到面前,他竟然朝旁边一闪,拉开了刚才被他关上的门!   一声巨响,泥水怪物撞在门框上,身体的其中一部分强行挤进了门洞中,正与迎面走来的未知怪物相撞!   与此同时,屋外电闪,天地惨白。不见寒抓紧这个机会,看清楼梯的方向,毫不犹豫朝着那边奔了过去。   楼梯上似乎横着尸体,冰冷僵硬,不见寒忍着恐惧感从对方身上爬过去,踩着尸体的大腿爬上楼梯。   此时他忽然感到脚腕处传来一阵阻力,回头时闪电再次将楼梯照亮,他竟看见原本应该死透的尸体坐了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脚腕,布满血丝的双眼圆睁,死死盯着他。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玩意?!   不见寒内心几乎要崩溃。   荒谬、惊惶、恐惧轮番侵袭,他浑身上下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往外冒。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放弃。心中升起一股念头,希望这一切都和乐园一样,只是自己病中的一场噩梦而已。只要他醒来,睁开眼睛,一切就会恢复原样。复苏市还是那个灰暗但是安全的复苏市,苍行衣会坐在病床边憔悴但是温柔地望着他。   但是他清醒的意识,他浑身上下的冰冷和疼痛,残酷地告诉他,这不是。   这就是你身处的现实。   假如你死在这里,一切都将会结束。   “去你妈的……”   不见寒咬紧牙关,举起手中的消防斧,狠狠砍向尸体的手臂。   “老子还没当面喊过苍行衣一声‘老婆’!”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谁他妈要死在这里!!!”   他感觉自己好像劈中了什么东西,又或者实际上并没有,但黑暗中实在是什么都分辨不清。他或许砍伤了自己的腿,可双腿被雨水冻得失去知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不管怎么说,紧紧扣住他脚踝的阻力,总算是消失了。   水从他脸上淌下来,分不清是雨水、汗水、泪还是血,他喘息着抹去,踉踉跄跄,在黑暗中往前方摸索。   他爬上了二楼。   手机留在卧室给苍行衣充当台灯,没有了提灯,他彻底失去了在黑暗中的照明。唯一能够勉强看清周围环境的方式,就是等待,等待惨白的闪电划过天际,在黑暗中给他一瞬间的光明。   他凭着这瞬间的白光,跌跌撞撞找到了窗边。泥水怪物庞大的身躯挤在狭小的门洞中,臃肿的后半段在门外不断地弹跳、挣扎,企图将自己挤进屋中,溅起大片雨水,像一条被洒了盐的蛞蝓。   不见寒深呼吸,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借助几步助跑,撑住窗台翻身跃出,一个前滚翻,在前花园中利落着地。   雨衣的兜帽在激烈的奔逃中揭开,冰凉的雨从天而降,瞬间淋湿他的头发,打在他脸颊上,疼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已经尽量放轻了跳窗的动作,可是泥水怪物感应他的存在,似乎并不是凭借视觉和声音。他刚一离开屋中,它便立刻感知到了,不再执着地企图将自己挤进房子里,而是在背后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眼珠骨碌碌转动,锁定了不见寒的位置。此刻它首尾调转,刚才拼命想往屋中钻的头部变成了后尾,而露在屋外的尾身,反而变成了头。   数条管道般细长的东西从它身体底下伸出,探向不见寒的方向。   肉眼完全无法在黑暗中视物,不见寒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着什么事情。直到冰冷滑腻的细管卷上他左手小臂,他才头皮发麻,意识到自己遭遇了怪物的攻击。   附着在他小臂上的细管一旦缠上,便紧紧绞住,末端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进了左手小臂里,疼得不见寒发出一声惨叫。而且那东西还在不断往他血肉里钻,似乎想要深深在他血肉中扎根,将他寄生。   “操……滚开!”   不见寒忍着尖锐的刺痛,左手紧紧握拳,往后猛拉,感觉到将细管绷直之后,消防斧沿着细管的方向用力劈下去!   那细管不知材质,他连劈了七八下,才将它劈裂,狠狠拽断。一边的拉扯力忽然消失,他身体失去平衡,跌坐在暴雨积水中。但是被劈断之后,残留在他手臂上那截细管竟然没有彻底失去活性,而是仍然像一条蛆虫,拼命往他身体里钻。与此同时断裂的一端竟然开始生长,绷直了向前伸探,试图和断掉的那边相衔接上——   找不到弱点,没有痛觉,无法欺骗隐瞒,也不能造成伤害。   这种东西,人类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再犹豫下去,就会被彻底寄生,沦为像邻居那样半死不活的傀儡。   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不见寒犹疑,他只有做出取舍。断裂的细管再次和本体相接,不见寒伸直了手臂,用力拉扯。   肘关节发出一阵咔吧咔吧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剧痛中,他的关节被自己扯开脱臼,紧接着他紧咬牙关,消防斧对着自己手臂劈下去!   斧刃落在关节处,将手肘劈断大半,剩下的皮肉在拉扯中生生被撕裂。不见寒再次跌回积水中,疼得脸色惨白,大脑一片眩晕。有一瞬间,他甚至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被活活疼死过去。   相较于冰冷刺骨的雨水,他自己尚且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自己身上,温度唤回他残余的一丝知觉。剧痛已经使他无力抓住武器,消防斧掉在地上,唯恐失血过多,他用右手紧紧掐住左臂伤口上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深、一步浅,朝花园门口的方向逃去。   雨噼里啪啦地下着,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在他无法看见的黑暗中,鲜血不断从他身上滴落,在砖石的缝隙中流淌蜿蜒,弥漫成殷红的水洼。   还差五步。   三步。   两步……   剧痛和体温的流失,使他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得逃。   他要逃出去。   花园的栅门就在眼前了。   他忽然感觉背后闷痛,遭到一击重击。   终于不再耐烦的怪物,用伸出的长管像鞭子那样一甩,重重抽在他背上,将他撞飞出去。   不见寒整个人砸在围墙上,呛出一口鲜血,身体沿着墙体缓缓向下滑落,最终倒在雨水中。   闪电白光照耀。穿过密密麻麻像帘幕一样的暴雨,他看见怪物缓缓蠕动着,不急不缓地,正向他挪来。   可是他已经没有再爬起来的力气了。   他此刻只有一种感觉。   绝望。   他曾经通关过那么多的剧本,骚操作频出,戏弄过那么多的灵异和鬼怪,一路从新人畅通无阻地攀到六星,勉强称得上高玩。他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可他竟然忘了,回到复苏市,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作为一个人类,一个普通的人类。   他所有的智慧,敏捷,体能,能够使用的道具,在这些可怕的怪物面前,统统没有用处。   他不能反击,无力对抗,光是站在怪物面前,就已经感觉到了压倒性的恐惧,击退它更是想都不要想。唯一正确、唯一有机会求生的方式,就是逃。   只有拼了命地逃跑。   可他没逃掉。   怪物还在朝他逼近,已经来到他面前。   刺骨的剧痛中,不见寒感觉到异常疲惫。体温在随着失血流逝,身体逐渐冰冷,最后像一具尸体,彻底没有了知觉。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他身上,耳边响起嗡鸣,雨声离他越来越远。   他在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第243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五   诡异、恐怖的惊变,同时发生在复苏市的每一个角落中。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被所有玩家当做安全屋的复苏市,将被称为“创作者理想乡”的复苏市,洗刷成了可怕的人间地狱。   本应救死扶伤的医院,被白色的巨茧重重叠叠地包裹。停尸间中的早已僵冷的尸体,被丝线牵扯,竟然从保存尸体的冰柜中爬出,动作僵硬,走向巨茧的中心位置。茧不断吞噬着尸体,似乎其中正酝酿着巨大的危险。   灰暗的天空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城堡漂浮着,宛如一座空中壁垒。凡它所经之地,皆给陆上的生灵带来恐怖的威压。城池之下的凡人无不惊惧恐慌,却被某种莫名的力量驱使,控制不住自己去仰望。在凝视空中城堡的瞬间,认识混淆,精神错乱,变成一具呆滞的空壳。而城堡在空中缓慢地四处巡游,好像在寻觅着什么事物。   城郊的树林之中,闪电照亮无数被悬挂在树上的青白尸体。它们在暴雨中摇晃,被风吹动,敲击在树干上,发出沉重压抑的闷响。然而当电光消失,树林又恢复成死寂昏暗的密林,树木孤独地矗立在荒林里,枝梢上没有悬挂任何东西。   停电的购物中心里,惨叫声接连响起,人们争先恐后地奔向出口,在黑暗中相互推撞踩踏。   街道上,汽车相撞,迸溅出火花和浓烟。血从车门的缝隙间淌出,染红了破旧的公路。   有人亡命奔逃,绝望地大声呼救。有人躲在床底墙角,捂住嘴瑟瑟发抖。有人对着镜子,拼命用头磕撞,想摆脱肩上畸形的怪物。有人仰天狂笑,浑身染血,从高楼窗户中跳出。   有人举起了刀,想要拼杀出血路,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掀翻在地,开肠破肚。有人组织起同伴去地下停车场避难,却在避难所中被怪物击穿天顶,所有人都碾成肉泥。有人嘶吼着,开车冲向怪物,却连人带车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们之中,甚至有许多是经验丰富的玩家,曾经依靠对剧本套路的分析、设定优越的身份卡和功能强力的道具,在剧本中计谋百出,所向披靡。他们获得过许多认可和追捧,曾经被赞誉为无论在怎样绝望的情境下,都能死里逃生,拼出一线生机。   可他们所有这些引以为傲的、应对剧本的能力,在这场异变之中,竟然像一张薄薄的白纸,一捅就破,不堪一击。   他们束手无策,在绝对无解的恐怖面前,只有逃命和等死而已。   这场暴雨,只是一直下着。   它平等地将恐怖、死亡、绝望与疯狂,带给这座城市中的每一个人。   雨水冲散了地上猩红的血迹。它们哗啦啦地流动着,这些冰冷不再剩有余温的鲜血,朝四面八方淌去。   这些血水最终四处流散,隐没在环绕复苏市四周的红雾之中。黯淡的红雾仿佛吸收了这些人类的鲜血,变得更加鲜艳了,它像是被煮沸的水,剧烈地翻涌起来,并且向复苏市逼近。   被红雾所覆盖到的地方,所有一息尚存的生灵都发出惨叫。最终像溶解在这片红雾中一般,所有的人、建筑、道路、草木,全部彻底消失。   红雾在吞噬着复苏市。   它的范围在缓慢地收紧,复苏市的面积,越来越小了。   或许要不了多久,红雾就会将复苏市从无垠时间与空间中,彻底抹去。   而与此同时。   三源路的别墅区,一间同样被笼罩在暴雨下的房前花园里。   失去了半条左臂的少年,昏倒在暴雨中。他倚在花园围墙下,浑身是伤,创口被雨水冲洗得发白,雨水和血在他身下聚集成一小洼血泊。   一团仿佛从下水道里抠起来的泥团般,巨大的怪物,缓缓蠕动,已经逼临他面前。   倘若有人看见这一幕,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下一刻,重伤的少年就会怪物碾碎或者吞噬。   然而。   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一双赤红色的双眼,红艳得宛如鲜血。这抹红色浓郁凌厉,目光冷酷,足以击穿任何恐怖与黑暗。   泥水怪物在他面前停下了,没有再前进一步。   它虽然没有智慧,也没有意识,但是它能感应到某些与它同源的存在。正如它会将自己隐藏起来躲避空中城堡的巡游那样,在比它更强大的恐怖面前,它会主动避让。   但现在,这个躯壳残破的少年,它竟然在他身上竟然感应到了与它同源的,威压级别丝毫不亚于空中城堡的恐怖。   少年在墙角下站了起来。   准确地说,他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在他身下,滋生出了无数阴影,将他的身躯托了起来。   他并没有从昏迷中清醒,只是睁开了双眼而已。似乎是他的身体,或者说他身体中的某种力量,在他重伤昏倒的时候,被触发了自我保护机制。   一股恐怖的压力,从这具纤细的身体中爆发出来。   他断裂的左臂伤口处和双腿都变得漆黑,开始融化,往下滴落的不再是混合着雨水的血,而是某种令人难以理解的黑色物质。非要形容的话,那大约就感觉像是具有了立体形状的影子。可以被肉眼看见,却并非真实存在于这个维度,无法被抓住。   从他身上融化滴落的黑影,与他身下的阴影交混相融。环绕在他身周的阴影形状变幻,无数手臂从阴影中挣扎伸出,仿佛有一千万只妖魔正在向上攀爬,张牙舞爪,企图从禁锢它们的深渊中逃出。   泥水怪物僵立在了原地。   并不是它不想逃离。   而是从少年身后爆发出的恐怖阴影,强大的压迫力,竟然彻底压制住了它,使它动弹不得。   少年的残躯被黑影支撑着,悬浮在半空中,无神的血色双瞳,“望”向面前的怪物。   分明他是人类,他面前的东西是令人无法反抗的怪物。   可此情此景,却好像他才是那个无解的恐怖。僵直在他面前的,不过是瑟瑟发抖的,可怜的猎物。   阴影中滋生出的手臂,伸向泥水怪物。它们手指蜷成爪状,将泥水合成的怪物抓住。   这并非是一种物质抓住了另一种物质。而是一种恐怖力量,禁锢了另外一种恐怖力量。   泥水怪物被阴影之手抓住的地方开始泛黑,恐怖力量之间的对抗出现——但它明显不是阴影的对手。怪物被阴影之手抓住的地方开始发黑融化,它正在被阴影侵蚀,甚至是毫无反抗之力地在被同化吞噬。   被侵蚀的部分腐化溃烂,融成类似黑水的形态,从怪物身上淌下来,然后流向少年身下的阴影,汇入其中,成为阴影的一部分。   阴影吞噬着怪物被侵蚀部分,这或许转移了它的注意力,使它带来的威压有一瞬间的松懈。怪物终于得到了一丝挣扎的间隙,它拼命扭曲蠕动着,向后拉扯,将自己身体的一小半生生撕裂下来。   阴影专注于侵蚀被它抓住部分,而怪物与庞大的身躯撕离的那一小块趁机顺着雨水流走,渗进了下水道中,成功逃离了这里。   阴影仍然在缓慢地吞噬着怪物庞大的身躯。   它最终将整个怪物的残躯都腐蚀,变成了和阴影质地一致的黑色液体。这些黑液流淌着,与阴影融合。随后这片庞大的阴影,向少年身下慢慢地收缩变小、逐渐凝实,从群魔乱舞,变回原本那一片平平无奇的、狭小的影子。   少年融化的手臂和双腿,也恢复形状,黑色逐渐退去,他皮肤原本失血的苍白颜色浮现出来。唯有他断裂的左臂,从手肘往下,仍然是漆黑一片。   少年倚在墙角,重新闭上了双眼。   他在暴雨中沉睡着。   雨持续在下,冲刷走了所有斑驳的血污,以及曾出现在这里的、战斗的痕迹。   一切在雨中销声匿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见寒以为自己死定了。   直到他被雨冻醒。   他的大半个身体被雨水浸透,身体冰冷,完全麻木,僵硬得像具尸体。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只是灵魂还不甘地停留在这具残破的躯壳中,驱使着尸身站起来,企图继续前行。   他扶着墙壁,慢慢爬起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眼也许是适应了黑暗,竟然有了一定的夜视能力。环顾四周,花园中空落落一片,之前对他生命造成巨大威胁的泥水怪物已经消失无踪,不知道去了哪里。   它为什么没有像撕碎邻居那样,将自己撕碎?   是因为自己没有触发被它捕杀的条件吗?   他浑身酸痛,脑子还有些懵懂,扶着墙呆呆站了一会儿。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他在之前的战斗中,为了甩开怪物,砍断了自己的左手。但是他刚才,是用双手扶着墙壁爬起来的。   他看向自己的左臂。   他的左手竟然还在,但是明显不是正常的手臂,从手肘往下,整条小臂完全是漆黑的。他试着用右手去握了一下左手手腕,冰冷,僵硬,根本不是人的躯体组成。左手也完全没有触觉,感觉像是随便捡了一条尸体的手,缝合在了自己手臂上。   但是他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移动或者使用这条手臂。他试着操控五指张合,反应有些迟缓,可至少,它能被自己控制。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见寒满心的茫然,感觉自己完全无法理解。   一直待在暴雨中,显然太危险了。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视觉的死角里会再蹿出一只怪物,继续追杀他,这次他是真的没有力气再逃跑了。   他扶着墙壁,趟在雨水中,一瘸一拐走向家的方向。   门好好地锁着,不见寒尝试了几次,才用冻得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的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将门打开。房中一片静悄悄的,客厅漆黑,残留着淡淡的尸体腐臭味,可是已经比外面好太多了。   不见寒扶着楼梯,慢慢地走上楼,打开苍行衣房间的门。   粘在床头的手机仍然发出微弱的白光,照亮苍行衣的高烧泛红侧脸。他似乎深陷在一场噩梦中,眉头紧皱,睫毛不时颤动。   不见寒看了一会儿,轻轻将门拢上。随后他回到自己房间里,脱下破破烂烂的雨衣,动作笨拙地将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换掉,并且用毛巾仔细擦干净了沾在身上的雨水。   他记得这些雨水淋在身上时异样的感觉,这些雨水一定有问题,不能轻易让它们沾染到苍行衣。   换上干净的新衣服之后,他才回到苍行衣的房间里,给苍行衣喂药喂水。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回归,苍行衣在病重中的睡颜安稳了些许,呼吸也不再紧张急促。   不见寒刻意避开状况不明的左臂,用右手握住苍行衣的手,与苍行衣十指相扣。   他的体温变得更低了,与苍行衣手指交握,甚至有被苍行衣的体温灼伤的错觉。但是只有持续地感受苍行衣的温度,他僵硬的手才会产生出一丝知觉。直到这一瞬间,他才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并没有在怪物的追杀中死去。   唯有手心里宝贵的温暖,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第244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六   在回到家见过苍行衣,确定苍行衣暂时安全之后,不见寒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研究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要先在苍行衣的房间里找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苍行衣的房间里,镜子并不难找。甚至可以说,在他的房间里,镜子的数量多到了一种离奇的地步。   床头悬有嵌在框中的挂镜,衣柜门上镶着椭圆镜,书桌上摆着梳妆镜,抽屉里也有便携的翻盖补妆镜,就连眼镜盒里、钱包里,都有窄小但是精致的镜面。   不见寒不觉得这只是一种很娘们的癖好,他感到了一丝令他背后发凉的诡异。   这给他的感觉就是,住在这间房子里的人,有一种奇怪的强迫症——他需要每时每刻都能看见自己的模样。他给自己定下了严格的要求,每一次抬首转头,他都必须最快而且最准确地,知道自己映在别人眼中的,是什么形象。   面积最大、最古怪的一面镜子,就是正对着苍行衣床方向的,嵌在墙上的一扇落地穿衣镜。   这扇镜子很大,足够将房间内的一切布局都尽收镜底,甚至给人以这面镜子的彼端存在着一个平行世界的错觉。   不见寒似乎有印象,将卧室中的镜子正对着床头摆放,在风水学上是一种大忌。而且这种忌讳还有一定的科学依据。   这么大一面镜子,正对着床头摆放——白天起床的时候还好,假如晚上或者凌晨起夜,从床上下来,经过镜子前的时候,镜子中倒映出的自己的漆黑影子,简直就和鬼影飘过没什么两样。   他不知道其他人经常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会有什么感觉,反正他自己心理压力会很大。也不知道苍行衣这么诡异的装修法,图的是什么。   不过苍行衣身上,成谜的地方多了去了。称得上奇怪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两件。   一切都等他醒来之后再说吧。   不见寒站到镜子前,照映出自己的模样。   令他吃惊的是,他的双眼,变成了诡异的血红色。   他并不经常照镜子,所以也不记得自己的双眼之前是什么样子。但是他可以很肯定地说,绝对不是红色,没有正常人虹膜会是这种颜色的。   除了夜视能力增强之外,他暂时还没发现,眼睛变色有没有给他的身体造成别的什么影响。   姑且就当作戴了美瞳吧。   苦中作乐地想想,血红色眼睛,和苍行衣那对漂亮的绿眼睛,还挺有cp感的。   可以强行般配一波。   从怪物的袭击下侥幸活下来后,不见寒身上最蹊跷的变化,莫过于左手。这条手臂原本应该在逃脱怪物的纠缠时被他自己砍断,但是现在,小臂以下的部分竟然还存在着。虽然它漆黑一片,就好像他左手中了什么毒一样。   这段漆黑的手臂反应略显迟缓,会遵循他的意志行动,但是没有任何知觉。用刀砍刺没有痛感,用火烧没有灼伤,只有淋到雨的时候,会产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当不见寒试着用光照射这条手臂时,发现它并不是一段漆黑的物质实体,而是半透明的。   看起来,很像一段影子。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不见寒再用右手去握左手手腕,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抓了个空。就好像他在试图抓住一片影子,但是影子没有实体,根本无法被抓住。   但是当他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的左手没有断的时候,右手握向左手,却能握住实体。   几次尝试之后,他逐渐弄明白了这东西的规律。   这种奇怪的东西,又或者说是能力,他姑且称之为“阴影”。   阴影的性质是由他的认知决定的,当他认为阴影是没有实体的影子时,阴影就是虚的,只能看见,不能触摸。但是当他相信阴影具有实体的时候,它又确实可以被触碰到。   有了这种认识之后,他又开始进行一些其他的实验。比如说试着控制它变大变小,想象自己的左手不是手臂,而是锤子,钩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形状,甚至变幻它的性质,使它变得坚硬、柔软,富有弹性,甚至像液体一样流动。一开始的时候经常失败,但随着他尝试次数的变多,逐渐有了成功的时候。   于是他确定,这种阴影的形状、性质,都可以随着他的想象变幻。因为他还没有习惯失去左手这件事,潜意识里总相信自己的左手还在,所以在他没有刻意去控制阴影时,阴影基本上都会以他左手的形式出现。   在他有意识的控制下,阴影可以无限缩小,但是不能无限扩张。阴影放大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就会有身体部位被强行拉伸的不舒服感。硬度具体能硬到什么程度,他不清楚,但阻挡冷兵器是绰绰有余的。他曾经试着用刀去刺自己的左手,结果不是劈空,就是刀刃被崩出缺口。   除了以上这些改变之外,他也有尝试想象改变阴影的颜色。他想使它变成皮肤的颜色,让自己的左手至少看起来更正常,更像真正的手一点。   但是他没有成功。可能等到他对阴影的掌控更加娴熟,或者阴影的能力更加强大之后,他才能完成这种颜色外观的变化。   在此之前,他就只能勉强自己接受这条“幕后黑手”了。有手总好过没有吧。   总的来说,获得了这种古怪的能力,他这次称得上是因祸得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条左手,总是在规划着谋杀他。   有好几次,在他放空大脑走神的时候,这条左手就自己悄悄抬起,摸向他的脖子。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冰冷僵硬的手已经扣在了自己的咽喉上,只差一掐,就能让他自己交代在自己手里。   这种情况往往在他神游的时候发生。只要他有意识地去控制自己的行动,一般来说,左手都不会失控。只是因为没有触觉,用起来有些别扭,反应不太灵敏而已。   对自己这条奇怪的胳膊,不见寒也很无奈。从现在开始,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甚至尽量不要睡觉。左手想在睡梦中把自己掐死是小事,大不了他在窒息前一刻醒过来,用意志控制住它;要是在梦中不小心把苍行衣掐死了,那才是没地哭去。   想到苍行衣,他忍不住又担忧起来。   苍行衣高烧昏迷了不知多久,家里储备的退烧药,已经宣布告罄了。   虽然外面危机四伏,但留在这里,无疑也就是等死一条路而已。苍行衣的病不能再拖,他得带苍行衣去医院。   他和苍行衣两个人躲在家里,都能勉强幸存下来,医院里聚集的人只会更多,只要他们能相互合作,存活的几率肯定更多。最重要的是,那里有药物,也有对治疗这种高烧昏迷传染病有经验的医生。   想到这里,不见寒立刻行动起来。   虽然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但是之前追杀他的怪物已经不在附近了。趁着它还没有返回,现在是带苍行衣离开的最好时机。   雨衣还剩下一件,他留给了苍行衣穿。将剩余的一些即食食品打包好,用双肩包装好给苍行衣背上,然后他背起苍行衣。   为了确保苍行衣不被雨水淋湿,他又拿了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开。这把伞很大,遮蔽两个人绰绰有余,最重要的是相当有分量,伞骨也很结实,必要的时候可以当做武器使用。   用脚尖踢开房门,他撑开伞,背着苍行衣,趟进夜雨中。   四处都是阴冷和黑暗。   不见寒神经紧绷,快速环顾四周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其他怪物之后,往街上走去。   复苏市第一医院离他们家确实不远,但是这么长一段路,徒步走过去,还是太危险了。   刚刚在家里探索阴影的性质和作用时,不见寒想到了阴影一种特殊的用法。他决定在这种危机时刻拼一把,如果他的猜想能够成功,他们的求生之路将会得到很大的助力。   在尽量不溅起水花的前提下,他快步趟到街上。路边三三两两,停放着无人使用的轿车。不见寒就近找了一辆,站在车窗前,闭上双眼,想象自己的左手是没有实体的影子,然后向前伸出。   左手果然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车门。   紧接着,他开始想象左手指尖是有实体的,而且仅仅指尖有实体。他在车门上摸索,找到了开门的开关,将它拨起来,竟然真的将车门打开了。   这幕后黑手真好用。   但仅仅是能够打开车门,这还不够。敲碎车窗玻璃也可以轻易做到这一点。   他希望左手能够完成的,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先将车后门打开,把昏迷的苍行衣放在车后座上,用安全带固定好,然后自己坐回驾驶位,拉上车门。紧接着,他找到了给车辆点火的钥匙孔位置,左手食指按在锁孔眼上。   他闭上眼睛,思考着锁孔的形状,想象着。   他的左手食指开始变形。   现在他的左手构成是阴影,阴影本身没有形状,它可以沿着需要描摹的物体变成任何形状。他的食指变成了钥匙的形状,插入锁孔,然后在他的想象中变成了实体。   他转动手腕,将食指一拧。   马达的轰鸣声响起,汽车点火成功了。   不见寒松了口气。   没想到真的可以。以后他能凭着这招去偷车倒卖了,百分百成功,一夜暴富。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的复苏市,哪会有人买车啊?   苦中作乐完毕,他想象着自己的食指作为钥匙留在锁孔中,缓缓将左手移开。失去了食指的左手,剩下的手指不太习惯地张合了一下,然后一根食指从缺失手指的地方又长了出来。   不见寒盯着左手看了一会儿,不再过多纠结,握住方向盘,开始研究车怎么开。   自动挡的车倒是不难开,只要能分清刹车和油门就行了。他踏下油门,汽车缓缓向前开启。   一辆没有开启车灯的小轿车,在漆黑的雨幕中,沉默地穿行。   汽车驶出别墅区,道路两旁,到处是撞毁的汽车和人类的尸体,雨水洗刷着鲜血,将它们冲向不可言说的远处。车轮冷漠地驶过公路,从人类的残骸上碾过去,留下一地腐烂的肉糜和破碎的白骨。   比起刚刚将邻居手臂砍下时的心惊,现在的不见寒,即使看见死状凄惨的尸体,情绪也不会有太大波动了。   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适应能力太强,还是受别的什么因素影响。总之,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几次生死危亡之后,他已经冷静下来,用近乎冷酷的理性,去思考和应对面前的一切。   他属于人类情绪的那一面,惊慌的、不忍的、绝望的,对痛苦和死亡感同身受的恐惧,像是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飞快地消亡。   仿佛在他眼中,那些地上的尸骨残骸,与车窗两边飞掠而过的路灯和建筑无异,都是这座城市中毫无意义的装饰而已。   不见寒所不知道的是,在他驾驶这辆汽车,穿过雨幕驶向医院的同时,复苏市中数以万计的幸存者,都与他一样,正在挣扎求生中病变。   要么变得麻木,要么变得疯狂。   闪电划过,撕裂夜空。   在苍白电光照耀下,汽车驶过摩天大楼林立的市区。商业高楼的正面,一块由蓄电池独立供电的LED显示屏,成为了这条漫长街道上,唯一的光源。   不见寒仰起头,正看见这块破损严重的巨大电子屏,在暴雨中闪烁不已,一行血红色的字迹染红天幕。   【复苏市时间:2020年4月2日,21:16:43】   被凝固在某一个瞬间的复苏市,时间开始了流动。 第245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七   越接近医院,鲜血和腐尸的气味,就越是浓郁。   血的腥臭味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使人作呕。即使不见寒将所有车窗都关得严严实实,也难以阻挡这股恶臭从缝隙处钻进车内,他不禁皱起眉头。   复苏市第一医院的大楼,就在眼前了。   在漆黑的夜幕中,通体白色的大楼显得十分醒目。医院总共有三栋楼,中间最高的是就诊楼,右边次高的是住院部,左边最矮的一栋建筑则是理疗馆。三栋建筑正上方都有象征急救的红色十字,如同三只眼睛,鲜红刺目,仿佛要滴下血来。   最诡异的建筑,就是中间那栋就诊楼。就诊楼从三楼往上,建筑表面都覆盖着一层发出莹莹白光的蛛丝。这些丝线将就诊楼高层的位置全部包裹,而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缓慢增长,荧光时明时暗,节奏仿佛呼吸,又像是生命在搏动。   宛如其中有一头巨大的虫豸,正有条不紊地构筑自己的茧巢,在其中酝酿着恐怖的蜕变。   医院门口处,阻挡车辆进入的电动门已经被冲破砸毁。损口巨大,破坏程度严重,绝非人类能够做出。   不见寒比划了一下,直觉至少要有两三只泥水怪物那种级别的怪物,从医院中没命地奔逃出来,才能造成这种程度的破坏。   医院里究竟隐藏着多恐怖的东西,能让那样的怪物都不顾一切,夺命奔逃?   现在这个情况,他还要进医院里吗?   不见寒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后座昏迷的苍行衣。青年垂着头,脸颊因为高热微微泛红,呼吸时急时缓,极不稳定,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喘不上气来。   不见寒沉默片刻,把车停在保安亭后。他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在雨中撑开黑色的伞。   已经来到这里了,无论如何,他也得进去看看。他先进去探探路,问题应该不大。如果有危险,他马上会退回来离开。最好的情况是能找到聚集在医院里的幸存者,即使没有找到,至少要带些退烧药回来。   他来到门口,试探着,朝大门里迈了一步。   天地间,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仍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是他过分谨慎了吗,医院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危险?   不见寒环顾四周,黑暗,到处都是落雨的黑暗。医院三栋大楼沉默地矗立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唯有电光闪现时巨大的投影,将不见寒压在黑暗之下。   可是这种死寂,本身就显得十分诡异。   一路开车过来,不见寒在路上遇见了不少怪物,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一只,他都尽量小心地绕道走开。但是医院这么大的建筑,这么大的一块地盘,其中竟然一只怪物都没有。   是被那个巨大的白色怪茧震慑,不敢接近吗?   还是有……其他的什么缘故?   “小心——”   正当他犹疑不定的时候,住院楼那边,忽然传来了破音的嘶喊。   “快跑啊——!!!”   不见寒猛地抬起头,强化过的夜视能力让他看见有人趴在三楼一间房的窗前,朝他大喊。很快,那个人被另一个藏在窗帘后的人捂住嘴,拖进黑暗中躲起来。   与此同时,破空之声响起,不见寒听见有东西击碎他身后的雨幕,以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朝他袭来!   猝不及防之下,不见寒只能就地向前一扑,雨伞飞出去,摔在地面的积水中。然而他的背后还是被强劲的袭击者擦伤,肩胛骨上一阵刺痛,紧接着,竟然有半边肩膀失去了知觉。   有毒?!   不见寒用手肘撑起身体,回头看去,竟然看见一头巨大的触手怪物出现在他身后。怪物无数条长满吸盘的触手在空中乱舞,雨水飞溅,像一张无法逃脱的巨网!   之前不见寒在家门口遇见的泥水怪物,已经有一层楼高,对人类而言体型可谓庞大。可面前这头触手怪,少说也比它大出了一倍,巨大的体型差带来的压迫感更为恐怖!   “草……!”   不见寒低骂了一声脏话。   难怪医院里没有其他怪物游荡。   它们恐怕不是被这个触手怪吞噬,就是被吓得四处逃窜了。有这种级别的怪物驻扎在医院,还能有那些杂鱼什么事?!   正当他跌倒之际,触手怪又一条触手卷来。不见寒双手撑起身体,朝前一翻,勉强躲开。谁知那条触手末端竟然裂开,变成了一张长满尖牙的大嘴,里面深紫色的舌头猛地弹出,卷住了不见寒的脚踝。   触手怪的舌头很粗糙,舌苔磨在皮肤上,有种皮肤被磨破的刺痛感。同时这舌头又黏又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暗紫色的涎水。舌头往上一卷,不见寒的腿被它拎着脚踝倒提起来,下半身悬空,黏腻湿滑的暗紫色涎水沿着他白皙的脚踝往下流淌。   “我靠,好恶心!”   一只脚被抓住,半边身体悬空,这个姿势使不见寒难以施力,更别提挣脱了。他试图踹开卷住自己脚踝的触手,却被更多的触手缠上来,紧紧箍住他的大腿,腰身,和胸腔。   触手上的吸盘都裂出小口,尖牙呲露,紧紧咬进他肉里,使他无法挣脱。剧痛使不见寒发出惨叫,他感觉到似乎有带有毒性的液体沿着被噬咬出的伤口注入自己血液中,身体逐渐麻痹。而触手本身也极其强劲有力,它们紧紧地箍住不见寒的腰和胸口,他感觉自己像被有力的巨蟒绞杀,几乎无法呼吸,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肋骨被压迫发出的咔咔声。   然而,就在不见寒以为自己会被勒死的时候,触手怪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它那一瞬间的反应异常古怪。   那感觉就好像,它是一头有智慧怪物,在一通疯狂地破坏和发泄之后,忽然理智回归,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做,开始竭力克制自己的行为。它努力地试图控制自己,禁锢住不见寒的触手缓缓松开,不见寒掉在了地上。   失去了身体的知觉,不见寒手脚并用,很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在剧痛被毒液麻痹之后,他察觉到一丝异样,在身体中产生。   这只触手怪分泌出的不知名的毒素,使他身体开始发烫发痒。比起疼痛来,这是另一种极端的折磨——不见寒几乎可以说是感觉惊恐,比起怪物毫无缘由的杀戮,他身体中现在产生的感觉,才真正让他感到不能理解。   触手怪的毒素,竟然在疯狂地激发他身体对性欲的渴求。   这他妈都是什么玩意啊?!   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流速度加快,冰冷的身体温度开始攀升,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的腰眼酥软发麻,几乎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剧毒也确实极其恐怖,瞬间就能剥夺一个人的意志和战斗力。   触手怪仍然在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它的触手不再柔软灵活,而是僵硬,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甚至偶尔会抽打到它自己身上,将它自己打出鲜血飞溅的伤痕。   狂乱扫动的触手,将原本就破败的医院大门抽打得更像一片废墟。它击裂了水泥板地面,抽碎了保安亭,暗紫色的血液在破裂的建筑物上涂得到处都是。不见寒正在努力对抗身体中陌生热流的时候,它一触手砸向只剩下半截的保安亭,将它下部分也碾得稀烂,紧接着,眼看下一击就要打在掩蔽在保安亭后的小轿车上——   “给我住手!”   不见寒咆哮,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冲过去,拦在车前,阴影幻化而成的左手紧紧抓住了即将打在小轿车上的触手。   同源的恐怖力量碰撞,压制平衡形成。   横扫一切的触手竟然真的被不见寒给抓住,僵杵半空中,在他掌中抽搐。   不见寒喘着粗气,他的双腿和左手一样变得漆黑,甚至几乎维持不住人类腿脚的形状。他身上滴滴答答,往下淌落着黑影幻化成的稠液,整具身体有融化进他身下阴影之中,成为一片阴影泥沼的趋势。   他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无源的力量在涌动,这股力量焦虑、暴虐、充满毁灭的冲动。而入侵身体的毒素无疑在带来情热的同时,也激活了这股力量,使它沸腾飙升,最终爆发出来,成为一种碾压一切的,恐怖的愤怒。   “别他妈……”   他哑声嘶吼着,紧紧捏住手里的触手。以他的手掌为中心,阴影黑色的力量侵入触手,以恐怖的速度将触手表面覆盖,使它呈现出腐斑一样的漆黑。   “碰我的人!!!”   砰——   触手在他手中被捏爆。   黑色的汁液四射溅开,打落在地面上,立刻如同溪流入海,汇进不见寒身下的阴影中,被同化成他的一部分。而阴影对触手怪的侵蚀并未因此停止,触手身上黑色的腐斑仍然在扩散,腐烂的伤处不断融化,流向不见寒。   触手怪扬起触手,拼命地挣扎挥动,也没能摆脱这种恐怖力量的入侵。它的躯壳被侵蚀压制得不断缩水,从两三层楼高缩小到一层楼,紧接着是车辆的大小,最终紧缩变形,形成了和一个人类差不多大小的轮廓。   它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力量波动消失了,阴影对它的侵蚀也逐渐停止。   不见寒双腿的黑色缓缓褪去,身上的伤口愈合了许多,而他脚下不断蠕动的阴影恢复成正常影子的形状。他站在雨中喘息,感到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最后,他强压着身体的不适,心怀警惕,朝触手怪缩水后留下的那一团东西走过去。   走近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人类。   那是一个昏迷的女人。她身材姣好,皮肤苍白,穿着一条紫色的长裙。她受伤不轻,身上的裙子已经严重破损,黑紫色的血液不断从伤口处往外渗出。   不见寒一时不能确定,她究竟真的是一个人类,还是只是怪物变成人形,用来迷惑敌人的幻象。他在她面前迟疑了片刻,最终弯下腰,伸出左手,拨开遮挡她脸颊的湿漉漉的黑发。   看清楚她的脸,不见寒愣住了。   这个女人是谢祈。 第246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八   为什么怪物会变成谢祈?   不对,或许应该说……这些怪物,难道都是人类变成的吗?!   不见寒一时愣在原地,竟不知道应该先给她补刀以绝后患,还是把她叫醒,问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靠近她!”   从身侧传来大声的警告。不见寒身周十多米远处,不知何时,零零散散聚集来了一些藏身在医院角落中的人类。   这些人都穿着雨衣,或者打着伞,有的手持铁棍,有的紧握手术刀,其中甚至有人抄起拐杖作为武器。他们无不身体紧绷,表情凝重,以一种极度警惕的姿态,将不见寒围困在中间。   不见寒脸色沉了一下。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这些人警惕的对象,并不是他。   而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谢祈。   “快走开,你赶紧离她远一点!”离不见寒最近的那个人朝他吼,“小心她一会儿醒来了还要发疯,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不见寒还没有任何动作,躺在地上的谢祈,忽然动弹了一下。她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似乎快要苏醒过来。   刚刚提醒过不见寒的人,顿时更加紧张了。他举起手里的拐杖,朝不见寒大喊:“快,快跑!她要醒了!”   其他所有人,同样紧紧握住武器,做出备战的姿态。仿佛只要谢祈有一点不对劲,他们就会冲上去,乱棍将她制服。   或者用手中的武器掩护好自己逃跑。   “嗯……”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谢祈揉着后颈,动作迟缓地撑着身体,从地上坐了起来。   “我没事。”她闭着眼睛说,声音有些许沙哑,“都别紧张,我现在很清醒。”   众人之中,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打着一把伞走出人群。   不见寒也见过他,这个医生是他昏迷期间的主治医师,也是曾经和他在剧本中遇见过一次的玩家,傅逸明。   傅逸明来到谢祈面前,说:“你确定你现在清醒?”   谢祈睁开眼睛,慢慢点头。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傅逸明说,“欢迎各位降临世间?”   谢祈几乎没有思考,很快接上了这句话的后半句:“你我皆是妄想行徒。”   暗号正确,所有紧张盯视着谢祈的人都放松下来,傅逸明也松了口气,弯腰朝谢祈伸出手。谢祈借他的力,从地上站起来,挽起湿透的裙摆,试图将雨水拧干。   “这是什么情况?”不见寒不明所以道。   “师弟,是你啊,你还不知道复苏市里发生了什么吗?”接过傅逸明递来的伞遮在头顶,谢祈才看到不见寒,讶然道,“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室内再说吧。”   “等等,”不见寒质疑道,“这里确定是安全的?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谢祈看向傅逸明,傅逸明说:“比起医院外面,暂时没有那么危险。谢祈在病变爆发的同时吓跑了所有怪物……除了那个巨茧。但是我也不敢说,究竟什么时候又会出现新的怪物。”   “而且我建议你尽快把伞打上。”谢祈对不见寒补充道,“这雨淋久了,会出问题的。”   不见寒看了看傅逸明,又看了看谢祈。   现在的谢祈,虽然脸色苍白,但神态镇定自若,逻辑也很清晰,完全看不出刚才怪物发疯的模样。   “……好,我信你们。”   不见寒最终点头。   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们对复苏市中正在发生的异变,似乎比不见寒要清楚一些。在这种存亡危机的关头,情报是非常珍贵的,要是能搞清楚复苏市中正在发生什么就好了。   “你们等我一下,我这边还有个人在车上。”不见寒指了指保安亭破碎后面,被暴露出来的小轿车,“我去把车开过来。”   其他人都先回到住院楼里去,不见寒捡回雨伞,又把车开到住院楼门前,将苍行衣从车里背了出来。   能够在现在的复苏市里存活到这一时刻的,多半不是泛泛之辈。在他们之中,自然有许多人认得苍行衣那张脸,见到不见寒背着苍行衣进来,大都露出了忌惮的神色。   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一股警惕的排斥氛围,已经在隐隐形成。   不见寒并不介意,他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不解决不行:“谢祈,刚刚那个八爪怪是你变的吧?”   谢祈:“呃,你要这么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那我问你,”不见寒已经将自己的衣领扣子解开,用尽了绝大部分自制力,但还是抑制不住身体里恼人的热流乱闯,“你那个毒要怎么解?”   “哪个毒?”谢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她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哦,你说那个啊!”   不见寒:“对,你有解药吗?”   谢祈一脸“你在说笑话”:“你知道我是写什么小说的吧,那种你懂的药,除了做些爱做的事,还能有别的解法?”   不见寒感觉自己头痛了起来:“你自己的血清也不行?”   谢祈:“不行。黄文里不都是这个设定?中了药,不doi就等死吧。”   不见寒:“……”   他欲言又止,槽点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吐起。   他最后黑着脸,带着苍行衣进了一间空置的病房,重重把门摔上,给谢祈扔下一句狠话:“你他妈给我等着。”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   谢祈去换了一身破损没有那么严重的衣服,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做完这些,她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回到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前,轻轻敲门。   不见寒略显沙哑的声音在门后响起:“进。”   她推开门,病房中弥漫着淡淡的石楠花香气。还发着高烧的苍行衣躺在病床上,而不见寒站在窗边,双手伸出窗外,接住从窗檐处落下的一串串雨水,清洗双手。   十分突兀地,她问了一句:“你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不见寒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她还有闲心关注这种事,愣了一下,随口敷衍道:“左手。”   谢祈看看他左边那只漆黑半透明,明显已经不属于人类范畴的手,敬佩之色油然而生。   她由衷地朝不见寒竖起大拇指:“牛逼啊兄弟,没想到竟是同道中人,你这也下得去手。”   不见寒:“……我用苍行衣的,不行?”   谢祈下意识地朝苍行衣的方向看了一眼:“就用了手?”   不见寒:“?不是,你还想干嘛。”   谢祈说:“他不是你男朋友吗?你都用手了,就不敢再用他点别的地方?”   谢祈恨铁不成钢:“师弟,姐姐都帮你到这份上了,你是不是不支棱啊。”   不见寒:“……”   他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有在暴跳了。   “谢祈,”不见寒面无表情地说,“你是不是想死。是我立刻成全你。”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活跃一下气氛。”谢祈哈哈笑着,将这个话题揭过去。“你看看现在的复苏市,人不想办法给自己找点心理安慰,真的坚持不下去。”   经她这么一搅和,凝重恐怖的气氛,似乎的确消散不少。   谢祈把病床边的椅子拖过来,大大咧咧地坐下了,不见寒坐在苍行衣的病床边沿,与她正面相对。   “复苏市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刚才变成怪物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不见寒单刀直入,毫不客气地提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第247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九   “这事道来话长,我尽量简单扼要地给你说明一下。”谢祈说着,拿出了她的手机。   手机是进入复苏市时每个玩家人手一台的专属手机,屏保上显示着当前时间。   【复苏市时间:2020年4月2日,21:52:34】   “我不知道你是否留意到了,从我们进入复苏市那一刻起,时间就是停滞的,一直是2020年4月1日的零点零分。”谢祈说,“复苏市中的钟表不会走动,我们使用的都是玩家自制的计时器,复苏市日历app。这里的原住民没有时间观念,天象气候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一直是暴雨前阴沉的天空。”   “直到这场暴雨一落,复苏市的时间开始了流动。”   不见寒:“你的意思是,现在复苏市里的情况,和这场暴雨有关?”   “岂止是有关,我们推测复苏市一直都在酝酿这场暴雨。不过这件事以后再提,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谢祈摆了摆手,“复苏市现在的异变,要溯源,得从前段时间突然在复苏市中大规模爆发的那场传染病说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得过那个病,对吧。”   不见寒点头:“对。我记得你也病了,你还在昏迷的时候,我曾经去你家看望过你。”   “那场病死了很多人。我病愈之后,稍微去了解了一下情况。”谢祈说,“这病最古怪的地方,不在无法溯源,也不在难以治疗只能等待自愈,而在于,它只在玩家中爆发。”   “并且,这场传染病,和复苏市下的这场暴雨,有绝对密切的联系。我不知道你是否察觉,当你被雨水沾到的时候,你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身体里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和雨水中蕴含的能量相互呼应……”   “我们暂时认为,这种东西,就是复苏市发生异变的源头。我们称这种力量为,病异。”   说到这里,谢祈张开一只手。   在不见寒眼下,她这只手细长白皙的五指,从指尖开始,颜色变成了近乎墨黑的深紫。紧接着,她的手指开始变形,拉长扭曲,盘卷成了五条柔韧的小触手。   “目前我们所知的是,从传染病中幸存的玩家,会有一部分出现病异力量。病异显现出来,我们就称之为病异症状,简称病症。”谢祈说,“由于暴雨中同样蕴含着病异的力量,所以淋雨可能会激发出潜伏期的人体内的病异,或者缓慢加深病症已经体现出来的人的病异侵蚀程度。这就是我叫你尽量避免淋雨的原因。”   不见寒举起自己的阴影左手:“这也是病异的一种?”   谢祈道:“应该是的。但每个人的病症不同,你的病异具体有什么特征,要怎样使用,我也不知道,得问你自己。”   不见寒露出困惑的表情。   “比起身体的变异,病异更像是一种由心而生的病魔。每个人的病异,都与他们的某种癖好,个人追求,或者执念有关。”谢祈举起自己变成触手的手,她五指变出的细小触手拧成一股,聚成了一根拳头粗的大触手,“打个比方,我的病症被命名为【纵魔相】,它可以使我的肢体变成触手并分泌情毒,但这都只是表象。它真正的能力在于,我在使用这种病症的同时,会激发身边所有玩家的病异,使病异对他们的侵蚀程度急剧飙升。”   “如果你想探索自己的病症如何使用,或者想知道它的本质,你得问问你自己,最执着的事情是什么。”   不见寒思考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说:“执着,呃……画画,讲故事,用笔创造新世界?”   谢祈笑了两声:“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不见寒有些不悦:“你觉得很好笑?”   “并不是嘲笑你。我的意思是,来到《世间》的所有人,都是创作者。你出去问一圈,百分之五十的人都会告诉你理想是创造出笔下的世界。”谢祈说,“我问的是更具体的东西,你想要创造什么样的世界,或者对什么事情有无法释怀的执着?”   这一问,确实把不见寒难倒了。   “实话跟你说吧,我之前失忆过。”不见寒坦白道,“我也只能猜测自己之前有过什么样的理想和信念,但更具体的,就说不好了。”   “这样啊……”谢祈沉思道,“失忆了,对自己的病症来源不清楚,你会没办法深入掌握自己的病症,也很难灵活运用它。但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吧。”   不见寒:“好事?这怎么说?”   “病异对玩家来说,是一柄双刃剑。”谢祈的手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首先,我要跟你说明三点病异的基础规则,这是我们很多同伴牺牲自己,用命去试出来的。”   她竖起手指,开始分点说明。   “第一,病异无法被消除,不能被任何物理手段打败。”   “这一点你或许已经有所体会了,普通人在病异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唯一的生路就是逃跑,除此之外别无方法。”   “第二,只有病异能够对抗病异。”   “同源的力量可以形成对峙,病异之间可以根据强弱、特性不同,进行彼此压制。”   “第三,病异侵蚀程度不可逆转。”   “病异对患病者的侵蚀程度只会不断加深,随着病异侵蚀的深入,它会影响你的体质,心性,让你逐步丧失你的人性,甚至从身到心失去人类的形状。最终,你会变成只剩下一个执念的,疯狂的怪物。”   “基础规则大概就是这三条,更多详细的东西,还有待继续探索和补充。”谢祈说,“关于病异的侵蚀加深,现在已知的,有三种常见方式。按侵蚀速度从慢到快排列,分别是淋雨,放纵执念使用病异,以及受到我纵魔相的影响。你对自己的执念不清晰,第二种侵蚀方式给你带来的影响,就不会那么强烈。”   不见寒追问道:“那侵蚀程度又是怎样判定的呢?”   “嗯……我给你打个比方吧,”谢祈捋了捋头发,稍作思考,“你用过你左手的病异吗?”   不见寒:“用过。”   “用的时候有什么感觉?是不是感觉阴冷,感情变得只向一种极端方向越来越偏激,而其他正常的人性部分在消失?”   不见寒想了想,似乎真的有这么回事,点了点头。   谢祈说:“你感觉一下,给自己打个分。0分是完全正常人,不受一点病异影响,100分是彻底被病异侵蚀,失去理智和人性。你感觉给自己打几分?”   不见寒感受了一下,尽量保守地给自己打了一个分数:“我感觉……大约在33到35分之间吧。”   “我们目前给病异的侵蚀程度,划分了十一个阶段。0~10分是没有得过传染病高烧昏迷,未受病异感染的【正常人】;100分则是彻底崩溃,成为病异【怪物】。”谢祈说,“除了这两种极端,剩下九个阶段,都是侵蚀程度不同的患病者。这九个阶段中,又分早期、中期、晚期三大类。”   “早期有三个阶段。10~20分是【潜伏期】,经历过病异感染,但没有淋过雨,几乎无病异症状,偶尔有轻微的灵异体验。”   “20~30分,【观察期】。身体出现部分异样,可以小幅度地控制住病异。在这个阶段,患病者可能会变得冷漠,逐渐开始失去同理心。”   “30~40分,【确诊者】。这是早期患病者中侵蚀程度比较深入的阶段了,病异特征较为明显,可以判断出病异的具体类型,而且基本可以控制住病异。你说你处在这个阶段,我感觉也差不太多。”   不见寒又问:“再往后呢?侵蚀度更深的病异会出现什么情况?”   “从40分往后,到70分,就是中期患病者。”谢祈说,“40~50分,【轻度患者】。意识会明显受到病异影响,偏执发作,开始失去人性。”   “50~60分,【中度患者】。病异开始失控,思想容易走向极端,情绪反复,开始逐渐呈现出非人类的形态。”   “60~70分,【重症病人】。这是我见过的侵蚀程度最深的患病者的阶段了,患病者到了这个阶段,除非一直有意识地控制住自己,否则会很难维持人形。”   “70分往上,晚期患病者,还有三个阶段,我们暂且将其命名为【病源】、【恶魇】和【狂异】。我还没有见过被侵蚀到这种程度的患病者,由于缺乏具体的了解,也没办法给你介绍详细的情况。”   “需要注意的是,病异的侵蚀度,并非一味循序渐进地加深。它可能在某一个点,某一时刻,你情绪崩溃或者失去理智的时候,突然爆发出来,直接从十几、二十几分飙升到100分也有可能。侵蚀度达到100分,你的意识和理智会彻底崩溃,沦为只剩下执念的怪物。就和外面那些东西一样。”   谢祈指了指窗外。   不见寒说:“你的侵蚀程度是多数分?”   “57分左右,中度患者。”谢祈回答。   “但是我记得你说,侵蚀程度是不可逆转的。”不见寒提出疑问,“我刚刚在医院门口见到你的模样,绝对不止是57分,直接说是怪物也不为过了吧?”   “我刚才那是另外一种特殊情况,我们一般称作【病变爆发】。”谢祈说,“患病者在受到重伤昏迷的时候,病异会有极小的几率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爆发出来,形成自我保护机制。这种时候爆发出来的病异,往往有接近怪物的强大力量。但是与此相对的,病变爆发会使患病者的侵蚀度急剧飙升,如果不能及时清醒,也很可能直接就此沦为怪物。”   “我在病变爆发之前,侵蚀度大约是42分,病变爆发一次直接飙涨了15分。多来两回,你就可以在街上游荡的怪物中,见到一只谁碰谁发情的大触手了。”   这么严峻的形势下,还有心情开玩笑,真不知道该说谢祈是心性太过强韧以至于病异都影响不了,还是已经被病异影响太深,所以毫无敬畏。   不见寒:“我有点好奇,你所说的失去人性只剩下执念,会是什么样的感觉?能举点具体的例子吗?”   “要我自己来说吗?”谢祈摸着下巴,“现在的我,已经几乎感受不到恐惧了。虽然这样说有点失礼,但是当外面的人都在为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而战战兢兢的时候,我满脑子只想看你和苍行衣doi。”   不见寒:“……”   不见寒:“那确实挺非人的。”   吐槽完谢祈,不见寒回头看了看沉睡的苍行衣。   谢祈说病异会使人失去常人的感情时,他有一瞬间担忧,自己对苍行衣的感觉也会因此而消失。   但转念一想,更有可能发生的是,这种爱慕不仅不会消失,反而会因此变得更加深刻偏执。   无论是从单纯感情的恋爱,还是从对理想的契合去考虑,苍行衣对他来说,都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眼下苍行衣就是他最重视的执念。   与其担忧自己会不在会喜欢苍行衣,还不如想想万一这种迷恋变质成为偏执,伤害了苍行衣怎么办。   不见寒问谢祈:“既然病异侵蚀程度不可逆转,那有办法抑制住侵蚀程度,让它不再加深吗?”   “原则上来说,你是不可能完全抑制住侵蚀程度的加深的。在这场暴雨中,所有人都将会沦为怪物,无非时间的早晚。”谢祈摊开手,表示自己对此也无能为力,“不过,我似乎听从其他区来的患病者说过,他们区出现了一个病症非常特殊的患病者。”   “那个患病者的病症,使他能不受其他任何病异的影响,如果有人吃掉他的血肉,就能压制住自身的病异侵蚀。听起来是和我的纵魔相刚好相反的类型。但这只是一个传闻,具体是否真的有这人存在,没亲眼见过,我也不敢肯定。”   “虽然侵蚀程度加深的进程,原则上不可能完全停止,但要延缓,也不是没有办法。”   谢祈意味深长地看了不见寒一眼。   “假如不想被病异迅速侵蚀,崩溃成怪物,你得做到——要么始终保持绝对的理智,与你的疯狂持续抗衡,用尽一切办法,保留住自己最后的人性作为锚点。”   “要么,就干脆步入疯狂。明确认识到你执念的本质是什么,接纳自己的恶念,追求自己的偏执,在彻底的放纵中找到真正的自我。”   “现在的复苏市里,你要记住一句话。”   “理智的极端是疯狂,疯狂的极端是理智。” 第248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   “谢谢你的科普,大致的情况我已经明白了。”   不见寒坐在病床边,一边抓着苍行衣的手玩弄他的手指,一边对谢祈的解说做出回应:“现在医院据点的具体情况如何,还有多少幸存者?物资安排得过来吗?”   “幸存下来的人不多,大都是正常人,或者处在潜伏期。患病者只有不到五个,病症还不是很明显,能称得上战斗力的,就只有我了。现在加上半个你吧。”谢祈叹了声气,“物资储备也很不乐观。医院葡萄糖倒是管够,但是雨具、生活用品都很匮乏。在长时间供电不恢复,甚至很可能不会恢复供电的情况下,暴雨带来的感冒和失温,同样非常致命。”   不见寒:“药品呢?医院应该不缺乏药品储备吧?”   谢祈指了指窗外,就诊楼的方向:“药房在就诊楼里面,现在没有人敢进去。住院楼的药物储备很有限。”   “那这里有退烧药吗?”不见寒追问道,“就是治疗之前大规模传染病时用到的退烧药,还剩下多少?实话实说,我就是为了给苍行衣找退烧药才冒险离开家里,来到医院的。我带来了一些食品,可以用任何我有的物资交换药剂。”   谢祈从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板用了一半的胶囊:“我这里还剩一点。”   不见寒两眼一亮:“那能不能拜托你——”   “可以给你啊,”谢祈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不见寒:“你说?”   “我现在之所以在医院里,是因为在这场异变发生之前,沐汀兰发烧病倒了,我送她来医院,在医院里住院陪护。”谢祈无奈地叹气道,“她住了三天院,自己就醒来了,异变发生当时,我们正在办离院的手续。她去就诊楼做检查,我在住院楼帮她收拾东西,结果医院遭遇了怪物的袭击。”   谢祈指向就诊楼上,那个巨大的、白色的怪茧。   “就诊楼被那个怪物给禁锢住了,任何人都没办法进出。有人尝试冲破怪物的防线,进去寻找自己的爱人朋友,但是没有一个回来。我也试着想要闯进去过,结果你也看到了,直接重伤,病变爆发。”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承担一次病变爆发带来的侵蚀了,所以,如果你能进入就诊楼,替我找到沐汀兰,并且能将她带出来的话——我就把剩下的退烧药给你。”   谢祈说完,静静地看着不见寒,等待他的回答。   不见寒沉思了片刻,说:“抱歉,我可以拒绝吗?”   事关苍行衣的性命,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谢祈提出多过分的条件,他都可以答应。   但是,让他进就诊楼找沐汀兰,几乎与让他送死无异。   那只覆盖就诊楼顶部几层的巨茧,散发出的恐怖威压,仅次于不见寒曾经匆匆一瞥的空中城堡。连谢祈这样的患病者,进去之后都是重伤失去意识,引起了病态爆发才侥幸逃离。现阶段的不见寒,别说带沐汀兰出来,哪怕是进去找到沐汀兰,都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他甚至很可能一进就诊楼的大门,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寄居在就诊楼里的怪物瞬杀。   “你当然可以拒绝。”谢祈耸了耸肩,“但是我必须提醒你,由于之前传染病大规模的爆发,所有类型的退烧药都卖断货了,你即使去药房、药店的废墟里翻找,也找不到退烧药的存货,可能只有像我一样,最早一批的患病者手里还留着一些没吃完的。即使你有耐心慢慢找,苍行衣他等得起吗?”   不见寒抿了抿嘴唇:“我可以用我所有的生存物资跟你交换,不够的话,你再开出其他条件相抵也可以。但是现在去就诊楼找人,完全就是送死。”   谢祈摇头:“除了这个条件之外,我没有任何需求。”   不见寒放下了握在掌中把玩的苍行衣的手指,两手交握,目光微冷,谨慎地审视着谢祈。   他正在心中估量,现在暴起偷袭,他瞬间击杀谢祈,将退烧药从她手中抢来的可能性有多少。   似乎是猜测到他心中所想,谢祈捏住退烧药的五指变成了细长的触手,彼此盘绕着,将退烧药缠住:“你不用想对我杀人越货。你是否打得过我先不提,作为患病者,我死后可不会变成一具无害的尸体。假如我死了,我身上的病症就会将我吞噬,使我变成和外面那些东西一样的怪物——一个中度患者死后变成的怪物,恐怖程度只怕不比外面那个茧低。到时候别说你和苍行衣,住院楼里所有的幸存者,没有一个能活着出门。”   不见寒:“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谢祈妩媚一笑:“对,不商量。我也和你交底吧,并不是我怕死,而是那个茧的能力天生克我。但凡我觉得自己有一丝胜算,都会亲自进就诊楼,而不是让别人代劳。毕竟沐沐之于我,和苍行衣之于你,不说关系完全一致,至少重要性,绝对是相当的。”   “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不见寒说,“你之前说,轻度患者意识就会受病异影响,开始失去人性。现在你已经是一个中度患者,按理说受病异影响,你的友谊感、恋爱感,应该会很淡薄了才对。即使如此,你还是对沐汀兰的事情有所执着吗?”   “沐沐是我唯一的朋友。”谢祈的五指恢复原状,她将退烧药收起,声音平静地说道,“我这么说,你可能没有感觉。但是如果你知道我是怎样和她成为朋友的,或许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了。”   “我初中的时候,就读的是一所私立学校。这所学校最出名的地方,在于就读这所学校的学生全部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当时被戏称为贵族学校。在一堆富二代、官二代、军二代之间,靠成绩考进去的我,就像一只灰扑扑的土鸡,完全无法融入他们的交际圈子里。”   “后来出于爱好,我加入了学校的动漫社。对我来说,这是学校里唯一阶级感不是那么明显的地方。我在这里认识了大我三年的一个学长,他在学校本部高中就读,是动漫社的社长。他长得很俊美,是在社交平台上有数十万粉丝的大coser,对人很温柔,我很快就被他迷倒了。”   “那时候我没有想到的是,温柔好看的男人,不一定是偶像剧里的白马王子,他也可能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渣。”   谢祈冷笑了一声,露出了一个明显嫌恶的表情。   “一开始是他主动撩我,说了很多暧昧的话。在表现出完美前辈姿态的同时,他会偶尔跟我透露一些他坎坷的家世背景,说到自己的身不由己,对命运不公的愤怒与无奈。我当时才多大,未经世事,当然他说什么是什么,无法抑制地对他产生了疼惜与仰慕交织的心情,甚至认为只有我对他是特别的,所以他才愿意在我面前暴露自己的伤疤。”   不见寒听到这一段,微妙地感觉自己膝盖有些发疼,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了苍行衣一眼。   “所以后来我对他表白了,他也答应和我在一起。但是我们当时还是中学生,不能公开恋情,只能在手机短信中调情,节假日偶尔约会。”   “他不喜欢吃学校食堂的午饭,于是我每天都早上五点起床,偷偷做好盒饭,带去学校中午热给他吃。他懒得整理社团的道具,每次活动之后都是我花几个小时帮他收拾。他不想做作业,我只好提前预习了高中的学习内容,一边翻书一边上网查资料帮他写……”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他开始对我表现出暴力倾向。”   “他会因为社团转移活动室的申请没有被批准,就朝我大发雷霆。我当时没有长开,身高才一米五几,他一个一米八的男的,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提起来按在墙上,那次我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还好那时是冬天,我一直穿着高领毛衣上学,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拳打脚踢更是家常便饭。”   “但我当时真的是被爱情迷瞎了眼,竟然认为,这是他爱我的表现。因为他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说一句重话,从来不骂人打人,这都是他对外人装出来的优雅的假象。他只对我表现过他真实的样子,只有我知道,控制不住脾气,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只有我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只有我会爱真正的他,而真正的他,也只会爱我一个人。” 第249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一   不见寒不懂,但他大为震撼:“我靠,好渣啊。真不明白你图什么。”   谢祈耸耸肩:“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满脑子天真的幻想,父母的关心又不够,太缺爱了就会变成这样。况且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不见寒:“什么,还有更离谱的?”   谢祈:“是啊。有一次社团演出活动,庆功宴回来,他让我替他挡了很多酒,结果我喝断片了。于是他把我带回了他家,趁醉把我迷奸了。”   不见寒:“???等等,那时候你才读初中吧!”   “对,初二,刚满十三岁。”或许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远,谢祈提起这件事时,已经没有了任何愤怒和委屈,只剩下满脸嘲讽的笑容,“事后我犹豫了很久,才跟我妈说了这件事,我妈带我去医院做检查,吃药,但是已经错过最佳时间了。我不幸中标,只能做了手术。修养完回到学校之后,才知道满学校都在传我和那个渣男的风言风语。流言说渣男正宫女朋友是高中部的,一个珠宝商的女儿,那个女的也是动漫社的,当时还是我的好朋友。而我本来就是出去卖的,因为家里穷,背着闺蜜勾引了她男朋友,标准的小三企图借子上位剧情。一时间走到哪里都是异样的目光,说是人人喊打也不为过。”   “这……”事情的格局完全进入了不见寒的知识盲区,他都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好,“你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沐汀兰的吗?”   “差不多吧,不过还没有这么快。”谢祈说,“事发之后,我实在忍受不了学校里的氛围,让父母给我办了转校。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对一切人类过敏。”   “我觉得人类都很脏,不是身体,而是心灵很脏。在我的认识中,干净的感觉是通透、澈亮的,与之相对的,浑浊、混乱,充满着虚像的,就是肮脏。人有思想,而思想会变化,并且不能透过外表呈现出来,我没有办法一眼看穿。说着只会爱你的人,早已经跟别人暗中苟合良久;表面上和你愉快玩耍的人,也会在背后传播你的谣言。所以人是脏的,也是极危险的。”   “我开始拒绝和一切人交流,反感与他们目光接触,仿佛他们身上都携带着会刺伤我的病毒。与此同时,我在动漫圈中接触到了‘人外’这一概念。”   “与非人类幻想生物的爱拯救了我。这些非人类的生物,它们思想单纯,对欲望和喜恶的表达毫不掩饰;它们也不会无故攻击与自己的生存无关、甚至对自己态度温和的存在,这是人类才有的特征。触手蔓藤也好,兽类也好,虫族也好,各种各样的怪物我都很喜欢。只有幻想和它们亲密接触,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做爱,我才会产生安全感。我不用担心它们背叛我,伤害我的感情,因为我们本就是为了生存需求结合在一起的,关系简单又干净。”   提到这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谢祈脸上才有了笑容,眼角绯红,带着撩人的魅色。   “我以自己为主角原型,开始创作进入异世界历险,并与各种人外怪物相遇相爱的故事。我从来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喜好,有些好奇的同学看到了,当然会骂我神经病变态。老师也找我约谈过,但我不在乎。因为他们都是人类,人类会无故伤害原本与自己扯不上关系的人,这再正常不过了。”   “直到新学期分班时,我和沐汀兰成为同桌。”   说到“沐汀兰”这三个字,谢祈对口中“人类”的轻佻嘲讽的语气,变得沉静温和了许多。   “沐沐当时是我们班的班长。我一开始对她的印象,就是标准的‘好学生’。出身世家大族,成绩好,性格好,温良恭谦让,说话做事都不急不缓,是和我天堑之隔的两个人。我从来不写作业,但她每天都会来催我交;我生病请假,她会带着当天布置的作业和手折的纸星星来看我,祝我早点好起来。”   “在我的经验里,人是没有表里如一的。人越缺乏什么,就越会急于表现出什么,越是这样表面完美无瑕的人,内在的反差就越是强烈。所以我从来不理会她的温柔和示好,冷眼看她,等她总有一天露出破绽。”   “后来有一天,班里安排到我们两个人值日。我借口肚子疼跑到校医室去,实际上是躲在帘子后面写我的小说。没想到她一个人做完了所有的卫生,还到校医室来看我,很关心地问我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我当时恶向胆边生,直接告诉她,我根本没痛,就是在写小说,问她要不要看。她还真的就拿去看了。”   “在我们那个时候,思想还没有现在开放,一般和我一个年纪的小孩看过我写的东西,要么就觉得恶心,要么就猎奇心理,一边说着好变态接受不了,一边又想接着看下去,这种小朋友我见得太多了。”   “但是沐沐完全不是这样的反应。她看了之后,只是对我说,她明白我为什么要跑到校医室来写了,可能在教室里写这样的内容,会感觉不好意思吧。她还跟我说,以后不要专门跑到校医室里面写,光线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我问她,你不会觉得害怕吗,不觉得我的想法很下流很恶心吗。她说不会啊,每个人有自己的喜好,只要不伤害别人,都是可以被欣赏的。即使欣赏不了,也至少应该得到尊重,因为选择去喜欢什么样的东西,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自由。”   “我遇到过那么多人,听到过无数种贬低、厌恶、无法理解的声音,只有她,第一个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后来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慢慢和她接触,一点点尝试与她相处,了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我见过的唯一干净、安全的人。她比任何人都宽容,会认可和接受所有古怪的癖好,也愿意聆听别人痛苦的声音,做出温柔的回答。而这种温柔并不是她做出来的样子,完全是她良好的教养,让她发自内心地愿意善待任何事物。只有在她面前,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自己怪异的癖好,而不用担心被她厌恶,也可以和她讲自己任何稀奇古怪的想法,不必害怕她对我产生反感。”   “世界上所有人,在我眼中都是浑浊的,只有沐沐是干净的。”   谢祈重复了一遍她之前说过的那句话。这一次,不见寒听见了蕴含在这句简单话语之中的重量。   “沐沐是我唯一的朋友。” 第250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二   “我并不恐惧复苏市这场暴雨带来的灾难,相反,我感激它让我拥有了自己向往的形态。但是,在对人外和怪物的执着之外,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沐沐了。”   谢祈对不见寒说。   “我想要和你交易的诚意是很足的。如果你能答应帮我去办这件事,不仅是退烧药,住院楼里有的所有资源,我都可以做主分享给你。住院楼这里还有傅逸明医生,他对传染病的治疗是有经验的,我们有很大的把握能够让苍行衣平安渡过危险期醒来。”   “听起来我没办法拒绝。”不见寒苦笑道,“可现在的问题不是我答不答应,而是以就诊楼的危险程度,我进去一定会死。这根本毫无意义。”   谢祈道:“我看未必。你的侵蚀度达到了33左右,在医院范围内仅次于我,换而言之,你的病症强大程度也是仅次于我的。假如我使用纵魔相帮你催化加深侵蚀度,你的战斗力很快就能追上我,不说消灭掉巨茧,在谨慎行动的前提下进就诊楼低层找一个人,问题应该不大。”   不见寒沉思片刻。   诚如谢祈所说,外面危机四伏,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寻找别的退烧药来源了,苍行衣的情况也耽搁不起。   谢祈是亲身进入过就诊楼内部,知道里面情况的人。她想要找到沐汀兰的心情是真实的,应该不会在对巨茧实力评估这方面撒谎。既然她说有希望,那么,或许真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他只有赌一把。   “既然如此,我可以答应你。”不见寒说,“但是我也有条件。”   谢祈有些意外,他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你都可以提。”   “首先,你进过就诊楼内部吧,里面的情况、巨茧有什么能力,我需要你全部告诉我,越清楚越好。”不见寒说。   谢祈:“当然,我会尽可能详细地给你说明的。”   “其次,丑话要说在前头。距离复苏市异变发生已经过去两天,在就诊楼危机四伏的前提下,没有人能确定沐汀兰一定活着。”不见寒说,“如果她活着,我会尽力救她出来;如果她死了,我也会想办法把她的尸体带给你。但是如果是死无全尸的情况,那我也没有办法。”   谢祈愣了一下,但还是答应:“我知道,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我最多帮你搜查到就诊楼五楼,再往上,就太接近巨茧了。事后无论我有没有找到沐汀兰的消息,你都得把退烧药给我。”不见寒继续说,“同时,我不可能带着苍行衣一起涉险,所以我进就诊楼的这段时间,你要替我保护好苍行衣,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谢祈点头:“当然,我会帮你看好他的。”   虽然不见寒只让步到帮她探查到五楼,但对谢祈来说,这已经是令她喜出望外的谈判结果了。毕竟剩余的退烧药对她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用对自己无用的东西,换取一个有相当实力的人替她进入死地寻找沐汀兰的消息,怎么想都是她赚。   “最后一个条件,预付定金。”不见寒竖起一根手指,“我走之前,你要先给我一次服药的剂量,让我喂给苍行衣,否则我不可能放心离开。”   “这个也没问题。”   谢祈从剩余的退烧药中掰出两粒,递给不见寒。不见寒确认过药物没有问题之后,像之前那样嘴对嘴喂给了苍行衣,然后对谢祈说:“好了,现在该讨论实力提升的问题了。你的纵魔相要怎么用?”   侵蚀度的加深不可逆转,终将会使人变成怪物。   但是不见寒已经别无选择。人类的力量、智慧,面对怪物都收效甚微,只有更高的病异侵蚀度,代表着更强的实力。之前在小区里受过的教训,已经让不见寒彻底明白了——现在这座群魔乱舞的复苏市中,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没有牺牲掉什么的决心和疯狂,他无从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失去人性也好,身体畸形也罢。   他无暇在乎。   “我们出门说吧。”谢祈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苍行衣,“虽然苍行衣现在还没醒,但受了传染病的感染,他也已经是预备患病者了。纵魔相在这里施展,对他或许也会有影响。”   不见寒自然没有异议,随她一起离开病房。   “我先前已经说过,侵蚀度的提升,同步伴随着情绪、体态的失控,以及执念的加深。通过淋雨提高侵蚀度,这种变化是循序渐进的,或许你在自己没有丝毫察觉的情况下,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极端冷血的怪物。”谢祈说道,“但是纵魔相对侵蚀度的提升是瞬时的,在很短的时间内,你的侵蚀度就会飙升到很高的程度。”   “与此相对的,你的情绪和意志会产生剧烈的波动,你要扛得住这种变化,不在极端的情绪中崩溃才行。需要我给你一点时间,做一下准备吗?”   “不用。现在时间紧张,越快越好。”不见寒回答道,“我已经准备好了,开始吧。”   谢祈朝他伸出手,五指拉长扭曲,凝成一股,变成了一条手腕粗细的紫色触手。触手扭动了一下,尖端张开一张大嘴,一口咬在不见寒的右手腕上。   “这是为了防止你一会儿受不了刺激,本能地挣脱。”谢祈解释道。   手腕一阵尖锐的刺痛,不见寒咬牙忍住。紧接着,一条细长坚韧的舌头从触手顶端的口中伸出,像水蛭一般扭动着,在不见寒手腕上找到溢血的伤口,钻了进去。   “唔……!”   触手的舌尖扎进不见寒皮下四处乱钻,那种有寄生虫钻进身体里乱窜的刺痛和怪异感,让不见寒浑身僵硬绷紧。很快,舌尖找到了适合的位置,停留在那里,一股酥麻刺痒的感觉以那个位置为中心,逐渐扩散开,它似乎往不见寒身体里注入了什么东西。   然而,纵魔相的效果只是这样的话,绝不会让谢祈做出那副严阵以待的姿态。   不见寒最先感受到的情绪,是焦虑。   好像五脏六腑中骤然腾起一把火,熊熊灼烧着他,他感觉身体很轻,两肩和后背发麻。这种毫无缘由的急切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些什么,他想将谢祈的触手从自己手腕上撕下来,这东西实在是烦人透了,看着很碍眼。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谢祈说道,“稍微忍耐一下,你现在侵蚀度已经上升到36左右了。等升到45,我就会给你停下来的。”   不见寒用左手掐了掐自己的右臂,控制住将触手甩开的冲动:“我知道,你继续。”   紧随焦虑之后而来的,是愤怒。   并不是焦虑消失了,变成了愤怒,而是大量的焦虑无从发泄,堆积在一起,最终质变成了抑郁的怒火。他用力地抓紧自己的手臂,脸色冷沉,阴郁地想,烦死了,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听谢祈的话,他想杀了她。   杀了她,直接把药抢过来就行了。至于谢祈死后会变成什么怪物,要怎么从她手中逃脱,这里的人会死多少,谁他妈在乎?   直到这一刻,不见寒才明白,谢祈之前所说的“在侵蚀中要保持理智,克制住你自己”是什么意思。   陡然激烈的情绪让他变得几乎不像他自己,压抑的焦躁、愤怒和破坏欲,让他的理智濒临崩溃。他感觉浑身在僵硬中一阵阵战栗,呼吸急促,视线变得模糊,倒映在眼中的事物轮廓逐渐扭曲。   谢祈的声音朦胧空洞,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到41了……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吗?”   “……不。”   不见寒松开了自己的右手。   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和坚忍的性格,他一寸一寸,将左手挪到了自己面前,用力咬在上臂没有被阴影取代的地方。   左臂刺痛,血顷刻溢出来,自我伤害宣泄出压抑的狂躁感,有一瞬间,他竟然对这种压力释放的痛快淋漓感到了异常的迷恋。他甚至想将自己手臂上这块肉撕咬下来,但是理智让他忍住了,强行松口。   他之后还要涉足巨茧统治的区域,不能给身体制造更多的伤口。   视线恢复清晰,呼吸之间溢满了血腥的气息。   不见寒冷声道:“继续。”   触手的舌头在他皮肉中蠕动了一下,继续释放催化他侵蚀程度加深的病异。   极致激烈的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心灰意冷。   霎时之间,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好像都没有意义。   在这场暴雨之中,无论挣扎还是逃跑,都没有人能够逃脱死亡的结局。要么被怪物杀死在阴暗的角落里,全尸都不会留下;要么就变成怪物,在疯狂中失去自我。所有人终将死去,无一幸免,而复苏市也将成为一座死城。   这座城市四周都被红雾笼盖,没有人能够进来,也没有人可以离开。暴雨会将这座城市淹没,他们的挣扎和死去无人知晓,也不会被任何存在意识到。所以现在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不如就止步在这里,少受点苦又有什么不好呢。   反正总是要死的。现在早点结束自己的生命,就不用感受之后可能遇到的所有痛苦了。   自杀的念头不断徘徊在不见寒脑中,他感觉沉重的痛苦和绝望压在自己身上,喘不上气来,只有死或许能给他带来些许轻松。他低着头,冷汗和生理性的泪水混杂着,一起滴下来,他难受地闭上眼睛。   坚持住活下去的念头,真的好辛苦啊。   “43了,差不多可以了。”谢祈说,“这么高的侵蚀度也够用了,毕竟我进就诊楼的时候,侵蚀度也才42……要停下来吗?”   “不用,继续。”不见寒双眼紧闭,咬牙坚持道,“为了能活着回来,继续保护苍行衣,我要做到足够充分的准备才行。”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他已经分不清是之前咬伤手臂溢出的鲜血,还是咬紧牙关时锉伤牙龈带来的腥气。他浑身上下都是酸痛的感觉,难受得想死。他的意识在黑暗中飘忽,甚至无法准确地想象到自己现在身体的形状,他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脊椎骨,融化成一滩东西,像摔碎的温度计中淌出的水银,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四处流动。   “……可以了。”   谢祈模糊的声音传来。   不见寒睁开双眼。   汗水打湿了他的睫毛,在睁开双眼的瞬间滴入眼中,让他双眼一阵刺痛,视野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多余的水分从眼角溢出来,视线终于恢复清晰。   他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不仅是左手,他的右手也变成了一片漆黑,双手手指的形状都不太准确,有些扭曲。漆黑的部分正在往下融化,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然后在他脚下的影子里消失。   “恭喜你,你现在也是轻度患者的一员了。”谢祈摸着下巴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病症,完全搞不懂你这个病症的特征。你知道你的病症有什么功能,应该怎样使用吗?”   “大概是知道的。”不见寒回答,说话的同时十指轻微蠕动,恢复成正常手指的形状,“我称这些漆黑的部分为‘阴影’,它们可以根据我的想象,变成任何我需要的形状,也可以变成实体或者虚化……其他的特性还不清楚,我还在探索中。”   “好吧。那你熟悉一下现在的身体情况,我正好跟你讲讲就诊楼里面的情况……”   复苏市时间,2020年4月2日,22:37:56。   探索就诊楼所需要的条件和物资,一切准备就绪。不见寒在临行前最后为苍行衣整理了一下被角,拎上雨伞,来到住院楼门口。   傅逸明和谢祈已经在门口处等他,谢祈对他说:“沐沐就拜托你了。”   “我会尽力的,苍行衣这边也麻烦你了。”不见寒点头回答道。   “你尽管放心地去,你的家眷我会替你照顾好的。”谢祈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就算是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你一去不复返,我和傅医生也会替你照顾苍行衣,直到他醒来为止的。”   不见寒朝她翻了个白眼,撑开黑伞,迈入雨幕。   在送行者的注视之中,少年白衣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就诊楼之下,那扇宛如凶兽巨口的漆黑门洞里。 第251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三   就诊楼正门,是感应到有人靠近,就会自动开关的自动门。   暴雨之后,复苏市全面停电,按理说自动门也不会工作才对。但当不见寒走近就诊楼正门门口时,它却自动滑开了。   他在门口收起了伞,踏进门中。自动门又在他身后缓缓滑上。   仔细去看,玻璃门滑动的凹槽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茧丝。似乎正是这些茧丝牵引着就诊楼的门,让它仍然维持着开关的秩序。   不见寒望向前方,就诊楼一层,挂号大厅。   他曾经来过这里两次,对这个地方有印象。他还记得自己苏醒的第一天,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牧糍和俞尉施,当时还很是感慨了一番复苏市内的物种多样性。   也不知道这对小情侣现在怎么样了。   就诊楼里,气温比外面更冷。消毒水味、血腥味和尸体腐烂后滋生出的臭味,从挂号大厅各个角落里冒出来。但奇怪的是,挂号大厅中空荡荡的,里面没有一个人影,甚至连一具尸体都没有,安静得渗人。   不见寒每向前走一步,他的脚步声就会传向面前的黑暗,然后荡出沉闷重叠的回响。远处空旷,死寂,宛如一片活人的禁区。   眼前的场景让不见寒有些吃惊。   根据谢祈所说,她进入就诊楼后,最高曾经探索到三层。一层挂号大厅中,有许多从地下停尸冷库爬出来的尸体,在四处游荡,袭击杀人。   但是眼前的就诊楼一层里,什么都没有。   如果不是四周倒地破损的医疗器械,以及墙上的血迹,不见寒会以为自己只是走进了一家深夜中的医院。   谢祈所说的那些活尸去哪里了?   谢祈没有骗他的必要,她确实很想要沐汀兰的消息,所提供的信息,一定都是真实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谢祈病变爆发,逃离就诊楼后,就诊楼内又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换而言之,之前谢祈提供的经验,恐怕许多都不奏效了。   这无疑是个坏消息。   面前的黑暗越是平静,越是让人胆战心惊。不见寒已经有些后悔答应替谢祈走这一趟了,但是订金已经收了,人也走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他在一楼大厅内粗略扫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的活人或者尸首之后,走楼梯,爬上就诊楼二楼。   然而二楼也是相似的情况。   不见寒一路走到三楼,所见到的场景,都和谢祈描述的截然不同。他没有见到任何活人或者是完整的尸体,只是偶尔见到一些残肢和内脏的碎屑,以及大片大片的血迹。医院内的设施被人翻箱倒柜过,所有能用上的生存物资,以及可以被当做武器的东西,全部都被人搜刮走了。   这让不见寒一度怀疑就诊楼是否被巨茧的病异分割为了表里世界,谢祈当时闯入的是表世界,而如今,自己正在里世界中穿行。   不管如何,有人搜刮物资,说明就诊楼中应该还有幸存者在坚持求生,只是他们在更高的楼层,或者藏不见寒不知道的地方。   再往上走走看好了。   不见寒沿着楼梯,继续攀上四楼。   第四层的楼梯口,白色的丝线骤然变得密集起来。这种茧丝又细又轻,相互缠绕着,漂浮在空气中,宛如棉絮飞尘。当不见寒从楼梯上走过的时候,他脚步下带起的风,就会将这些絮丝扬起,轻柔地缠绕向他身上。   被它们攀上的皮肤痒痒的,感觉就像走过久罕人迹的狭小巷弄,沾了一身的灰尘和蛛丝。不说多么恐怖,但总让人感觉心中发毛,很不舒服。   黑色的阴影迅速从不见寒皮肤表面流转而过,所到之处,牵粘在他身上的茧丝都被侵蚀融断,消失在黑影中。   这些白色的茧丝,正是谢祈所说的,巨茧的病异中非常克制她的东西。   茧丝本身没有杀伤力,但是被茧丝一层层缠绕住的人,很快就会陷入困倦的沉睡中。一旦失去意识,这些茧丝就会控制住被缠绕者的身体,驱使其成为自己的傀儡。   这些茧丝称不上多么坚韧,缠绕的速度也不算快。但坏就坏在,谢祈的病异是触手形态,表面黏腻,特别粘毛。   只要她使用病异,触手扫到哪里,就把哪里的茧丝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失散在空气中的茧丝都被她找到了。比起其他人来,她更容易被巨茧影响陷入沉睡,继而成为巨茧的傀儡。所以她在临昏睡前,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给了自己一刀,赌出了病异爆发,这才挣脱茧丝的控制,从就诊楼里逃出来。   不见寒就不一样了。他的阴影可以侵蚀其他的病异,巨茧将病异分散到数量如此众多的茧丝中,也就意味着每根茧丝上附着的病异力量很少,阴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它们蚀断。   不见寒在四楼的楼梯拐角处,发现了一些食物的残渣。   残渣还没有完全腐败,看起来是刚刚从楼上扔下来的,而且才扔下来没有多久。   果然还有人在楼上挣扎求生。   他放慢了脚步,动作尽可能轻地登上楼梯。   四楼走廊尽头,黑暗深处,忽然传来空灵的脚步声。   嗒,嗒,嗒,嗒……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清脆,缓慢。出现在眼前的场景中,却有说不出的诡异的感觉。   这脚步声传入耳中,便不难令人想象,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在走廊中徐徐走过。她穿着一双高跟鞋,宛如幽灵一般,在这充满黑暗与恐怖的医院中,缓缓踱步。   嗒,嗒,嗒,嗒……   不见寒可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有正常人如此光明正大地穿着高跟鞋,在医院走廊里散步。   既然不是人,那就一定是怪物了。   他就近推开一扇半掩的诊室的门,钻了进去。   嗒,嗒,嗒,嗒……   回音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见寒四处环顾诊室,发现诊室的门锁坏了,门没有办法被关上,即使掩上也会再度自动滑开。而且走廊里的脚步声已经绕过拐角处,和他处在同一条道路上,他现在想要换房间躲藏已经来不及了。   不见寒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诊室中的更衣柜上。   他拉开衣柜,迅速钻了进去。   他刚一反手拉上衣柜门,就感觉身体好像碰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想做出攻击的举动,对方同样异常紧张,一刀朝他刺过来。   不见寒左手横在面前,水果刀根本无法刺穿病异幻化成的左臂。他借机擒住了对方的手腕,打掉水果刀,动作迅猛地将对方手反擒在背后,死死按在衣柜底部。   对方用力挣扎了几下,似乎又害怕挣扎的动静被走廊中的怪物听见,停止了反抗。   不见寒也不敢松手,害怕自己松手,就会被对方反击。他们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许久。   嗒,嗒,嗒……   嗒。   脚步声,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停下了。 第252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四   糟了。   不见寒心想。   该不会是刚才和人在衣柜里扭打,声音把外面的怪物惊动了吧?   他和试图袭击他的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嗒。   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了。   嗒,嗒,嗒……   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躲在衣柜中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脚步声一旦走远,被不见寒钳制在手下的人继续猛烈挣扎起来,显然还没有放弃反击。衣柜里空间太狭小,又被衣物阻挡什么都看不清,不见寒干脆一脚踹开柜门,在扭打中将对方拖出衣柜,然后按在地上。   躲在衣柜里的是一个半大的少年,看起来和裴尧差不多年纪。他戴着眼镜,一边镜腿已经摔断了,用口罩上拆下来的弹力绳系在耳朵上,身上也到处是处理得十分粗糙的伤口。   不见寒并不认为他身上那些伤口是怪物造成的。倘若真的正面遭遇了怪物,没有病症的人类生还几率微乎其微,这些伤更像是在逃跑的时候磕碰出来,或者和其他同类争抢生存资源时留下的。   “你是什么人,从暴雨以来就一直躲在医院里吗?”将对方桎梏住之后,不见寒低声问道。   眼镜少年显然足够聪明,在意识到不见寒并没有伤害他的打算之后立刻做出了投降的姿态,表示和解。不见寒松开他,他从地上爬起来,说:“我姓乔,你可以叫我小乔。你是从医院外面来的?”   “是,我来找人。”不见寒说,“你见过一个叫沐汀兰的女人吗?二十岁左右,长得比较清秀,比我矮一点点的。”   他比划了一下印象中沐汀兰的身高,小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没见过。这种时候你进就诊楼来找人,疯了吗你,嫌活得太长了?”   不见寒说:“受人之托而已。”   “还受人之托,让你帮忙找人的是你什么人啊,跟你有仇吧?”小乔说,“你不知道现在就诊楼只能进不能出吗,那个人怕是想让你死。”   “什么,只能进不能出?”不见寒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有些意外。   “你难道没发现?为了防止我们逃跑,楼上那个怪物在就诊楼里设立了一条只针对人类的规则。人类在就诊楼里只能上楼,不能下楼,但是怪物可以自由进出。”小乔说道,“只要你上一层楼,就别想回到更低的楼层去了。假如你所在那一层的食物和水消耗完了,想要活命,就只能往上爬,去抢那些楼层更高的人的。下楼或者离开就诊楼都是死路一条,无论是走楼梯也好,爬窗也好……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离奇的原因死去。”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脸色难看:“就好像楼上那个最恐怖的怪物,控制了这栋就诊楼的某些‘规则’一样。我们完全没有办法违抗它。”   “控制规则……?”   不见寒头一次听说,怪物还有这种能力。   这是谢祈没有和他提及的事情,他有一瞬间怀疑了谢祈的用心。但是很快,他想到谢祈逃离就诊楼的方式和人类不同,她在病变爆发之后,是以怪物形态逃离就诊楼的,所以不受针对人类的规则限制。   所以,谢祈并不知道这条规则存在,也是说得通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找到沐汀兰之后,不见寒要怎么离开就诊楼?   像谢祈一样给自己一刀,赌出病变爆发逃跑?要是沐汀兰死了还好说,可要是沐汀兰还活着,他怎么带沐汀兰一起出去?   不见寒甚至有些阴暗地想:杀了沐汀兰,把她的尸体带出去也行。反正谢祈不知道就诊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诊楼里这些人又不能下楼。他只要推说沐汀兰是在争夺资源的时候被楼内的幸存者杀死的,就能敷衍过去了。   才说了没两句话,远处似乎又响起隐约的脚步声。   嗒,嗒,嗒……   刚刚才走远的东西,竟然又回来了。   霎时间,小乔脸色大变,像是即将面临某种恐怖绝顶的东西,捡起自己掉的刀子便夺门而出。不见寒来不及阻拦,也难以确保自己在钳制着一个活人的情况下躲避怪物的追击,干脆放任他逃离。   毕竟据小乔所说,躲藏在就诊楼四楼的,不止他一人。到时候再抓另外一个幸存者核实小乔的说辞就可以了。   之前的衣柜门在不见寒出来时被他踢坏,不能再躲藏。不见寒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间房间跑进走廊里,奔向其他的诊室。   四楼显然已经被幸存者彻底洗劫过,大多数房间都狼藉不堪,如同废墟,却很难找到适合躲避的地方。有些房间的门被反锁上,似乎从屋里用了许多东西堵门,应该是有人藏匿在里面,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脚步声听着不紧不慢,变得清晰的速度却极快,很快又接近了不见寒所在的地方。逼不得已,不见寒只能再次就近找了一间诊室,稍微将就。屋里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他只能翻出窗台,扯上窗帘,单手扣住窗台,反身蹬在就诊楼的外墙上,将整个身体凌空悬挂在四楼窗外。   暴雨浇注在身上,但此时不见寒已无暇顾及细枝末节。   刚刚做出这样的动作,他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降临在他身上,体内的病异受到压迫,有些蠢蠢欲动。   小乔所说的不假,这里确实存在着某种近似规则的病异力量。不见寒毫不怀疑,倘若他此时松手,想跳进三楼的窗内,或者直接跳楼逃离就诊楼,就会被施加在就诊楼上的规则级别的病异力量瞬杀。   与此同时,他看到隔壁房间的窗户外,同样有一个被雨淋湿的男人,做出了和他一样的举动。   隔壁这人所在的房间,就是不见寒刚刚路过的,反锁之后还用杂物将门堵上了的那间。那人用一张床单撕成细条,搓成了一根长绳,悬在腰上,从窗口将自己吊下来,蹬在墙上。看见同样悬挂在窗外的不见寒,那人嘴角扯了扯,表情已然麻木,深陷的眼窝不难看出他连日亡命奔逃的憔悴和虚弱。   嗒,嗒,嗒,嗒……   脚步声越走越近,离他们已不足十米远了。   不见寒听见那道脚步声在他房间门口停驻了片刻,旋即继续往前走。   嗒,嗒……嗒。   脚步声停在了他隔壁房间的门口。   用床单悬挂在窗外的男人,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隔着被杂物堆满的空间,遥遥传来。男人惊慌失措,紧紧抓着手中床单拧成的长绳,开始试图蹬着墙挪动位置。   咚!   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失去了耐心的怪物,开始撞击房门。   咚!   沉重的撞击,一声一声,仿佛敲击在男人的心上。他张开嘴,惊恐地想要大叫,又害怕被怪物发现自己的行迹,不敢发出声音。他脚下的动作变得更仓促,试图沿着墙面攀爬到另一侧窗口去。但是淋过雨的墙面实在是太滑了,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摔在了墙面上,贴着墙面不断挣扎,像一只被绳子拴住,悬在半空中挣扎的老鼠。   咚——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隔壁的房门被怪物撞开了。   男人好不容易支撑着墙面,再度稳住了自己的动作。他此时已经几乎来不及逃跑,朝不见寒投去哀求的目光,求他救救自己。   我应该救他吗?   这个念头在不见寒脑子里一闪而过。   他确实有能力救这个男人,只要使用阴影就可以了。   但他现在正在淋雨,病异的侵蚀度原本就在缓慢提升。此时为了救人动用病异,无疑会让侵蚀度加剧。   救下这个人,他或许可以得到就诊楼内情况更详细的情报。但是他所要付出的代价却更多,包括病异侵蚀的加深,选择救人被怪物发现的风险,以及对方可能存在的背叛行为。   得不偿失。   可以救,但没有必要。   不见寒近乎冷酷地在心中下了论断,漠然地看着对方在暴雨中挣扎,眼神从希冀哀求,变成绝望,而他无动于衷。   在眼下这个危机四伏的情形中,他保全自身已经很困难了。为了救一个不干的人将自己陷入危难之中,才是可笑的行为,没必要为此感到心软或者内疚。   男人放弃了向他求救,继续咬着牙,试图往隔壁房间的窗口攀登。   然而系在他腰上的床单绳索,卡在窗台上的那部分因为他来回挣扎的动作过度磨损,竟然磨断了。   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窗户下摔了下去。   躯体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鲜红的血从尸体下蔓延开,随后被暴雨冲淡。   隔壁房间中,传来行走的啪嗒声,和有东西在杂物上攀爬时发出的沙沙声。   怪物似乎来到了窗边,往下探望摔下楼去的人类。不见寒弓起身体,紧紧贴着墙壁,让自己的存在尽可能地被隐蔽。   别往这边看。   他在内心无声地祈祷。   赶紧走,别往我这边看。   隔着隔壁窗被暴风雨扬起的纱帘,他隐隐绰绰看见了怪物的轮廓。它的模样像极了人类的女性,姿态曼妙典雅,甚至还挽着长发。   不一会儿,怪物似乎是确认躲在房间中的人已经坠楼死亡,缓缓踱出了房间。   嗒,嗒,嗒,嗒……   脚步声渐行渐远。   危机再次解除,不见寒手臂发力,翻回屋内。好在阴影幻化成的左手没有知觉,否则一定是又酸又麻。   他活动了一下僵冷的身体,动作尽可能轻地走向门口,拉开房门。   门刚开出一道细缝,他动作僵住。   他看见门缝处,露出了一处染血的白色裙摆。   怪物根本没走。   它早就知道他躲在房间里。它伪造出了逐渐远去的脚步,让他放松警惕,以为它已经离开了,实际上一直守在房间门口,等他自己出来。   不见寒一瞬间伸出左手,挡在面前,右手迅猛地将门甩上。然而门外的怪物久候多时,怎么可能让他轻易逃脱,当即抵住门板,不让他将门关死。   任何物理性的攻击,对于怪物来说都是徒劳的。不见寒立刻放弃了守住门板,准备动用病异。   可下一瞬间,他生生停住了自己进攻的动作。   “怪物”推开了门,并没有攻击他,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那是一个身穿纯白长裙的女人。她眉眼温润秀丽,漆黑柔顺的长发挽在肩上,看起来完全是从一副烟雨水墨画中走出来的江南姑娘。   可她雪白的裙摆上,又溅上了大片殷红的血迹。站在昏暗的肮脏的医院长廊中,她像一只徘徊不去的怨灵。   她仿佛认出了不见寒,神色惊讶,轻轻侧首。   不见寒同时也认出了她,失声唤出她的名字:“沐……”   霎时间。   一抹刀锋穿透了女人的胸口,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来,染红了她不沾纤尘的白衣。   沐汀兰没有露出任何意外或者恐慌的神情,面容平静,在刀锋被抽离之后,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没了生息。   站在她身后的小乔,紧紧握着手里染血的刀,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地朝不见寒大喊:“愣着干嘛,还不快逃啊!” 第253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五   要找的人当着自己的面被人杀了,不见寒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沐汀兰倒在地上的尸体很快被白色的茧丝覆盖,包裹成了一个椭圆形的雪白长茧。茧的末端有几缕纠缠在一起的白丝,一直延伸到走廊拐角处,将茧拖向黑暗深处。   地面上只剩下一滩刺眼的血迹。   按谢祈所说,沐汀兰经历过传染病高烧昏迷的阶段,现在应该已经是患病者了,死后应该会有病异显现,变成怪物才对。   可是为什么没有?   是因为被巨茧压制了吗?   还是……沐汀兰本身,就和巨茧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见到不见寒还站在原地,小乔以为他被吓傻了,不由分说扯起不见寒的手臂,就拉着他朝白茧被拖离的反方向跑去。   “我们为什么要跑?”不见寒大为不解。   小乔像看弱智一样,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跑等着被怪物杀?想死你去啊!”   说着,他当真就松开了拉着不见寒的手,准备自行逃离。   “慢着,你说怪物,是指刚才那个女人?”不见寒终于反应过来了,小乔口中所说的“怪物”,原来一直是指沐汀兰,“为什么?”   “它是杀不死的,我们已经试了很多次了!我们每次把它杀掉,它很快就会复活,然后回来,一个一个杀掉我们。”小乔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怨恨和恐惧的表情,“它已经看见了我们的位置,很快就会过来了!”   小乔话音刚落,从楼梯间的方向,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次脚步声沉稳厚重,不再是清脆的高跟鞋落地声,而是硬质皮鞋底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认真去判断的话,大约能听出是成年男性的脚步声。   它正在下楼。   小乔颤抖着,不再搭理不见寒,向后退了两步,转头就跑。   不见寒现在已经不确定,他刚刚看见的究竟是真的沐汀兰,还是一具被怪物操纵的躯壳。小乔在就诊楼里生存了一段时间,他对这里的情况肯定比自己了解,跟着他跑总不会是去送死的。他仅仅犹豫了片刻,就跟上了小乔。   顾及到声音会招来怪物,小乔逃跑时会尽量收敛脚步声,因此速度不会太快。他们几次自以为已经摆脱了怪物,那道催魂铃声一般的脚步声,却又忽然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   不见寒莫名生出一种感觉。   对方明明可以很轻易地杀死他们,不讲任何道理就夺走他们的生命,但它没有那么做。   它只是在漫不经心地巡游自己的领地,遇到垃圾就顺手清理一下。   反衬得他们这些为了活命仓惶逃窜的人可悲又可笑。   不见寒意识到,这样一直逃下去,是永远没有尽头的。他们会不断被人撵着逃跑,直到精疲力竭,甚至都不需要怪物亲自动手,他们就会像那个坠楼身亡的人一样,被自己逼入绝境。   既然不能下楼,那他们就只有唯一一条生路。   上楼。   解决掉巨茧,要么就被巨茧解决掉。   “就诊楼里有多少侵蚀度比较高的患病者?”不见寒问小乔。   “我不知道,患病者是什么?反正楼里的人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试图上楼,也没有活着回来的。”小乔声音急促地回答,“你想干什么?”   “我明白了,”不见寒思索了片刻,“那我上楼吧。”   病异淋雨会变强,患病者会,那么怪物同样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巨茧的病异会越来越恐怖,到了那时,只怕他想上楼,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疯了?!”小乔不能理解。   不见寒没有向他解释的义务,他直接走出藏身的地方,跑向楼梯的方向。   “靠……!”   小乔怒骂了一声,踌躇了片刻,咬牙跟上了不见寒:“我也上!”   不见寒:“上去就下不来了。”   “四楼的资源已经被清得差不多了,再待下去也是等死。”小乔抿了抿嘴,“有能力的那些家伙,都带着食物上楼了。我还不如上楼拼一拼,说不定能多活两天。”   不见寒对此不作评价,赶在脚步声再次出现之前,登上了去往五楼的楼梯。   越往上走,茧丝越稠密,覆盖了所有的墙面和医疗器械。不见寒几乎以为他们误闯了某种吐丝生物的巢穴。   “你……快来看这里!”   小乔朝不见寒发出了惊恐的声音。   他蹲在两面墙之间的夹角中,用小刀挑开层层叠叠的茧丝,露出掩盖在茧壳下面的东西。不见寒走过去,看见一颗宛如虫卵一样的东西堆在墙角,被茧丝保护着。   虫卵外是一层半透明的卵膜,里面是半透明的淡黄色浆汁,隐约能看见有带着血丝的东西在里面动弹。这颗卵似乎在孕育着什么,又好像在将裹在里面的东西消化。   在挑动茧丝的过程中,小乔手中的刀一不小心划破了卵膜。黄色的卵液流了出来,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随着卵液流出的,还有里面的胎儿。   胎儿在卵被挑破之后,顺着卵液一起流到了地上,蠕动了几下就死去了。这诡异的场面可谓令人毛骨悚然,使人不自觉地联想起玻璃罐中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婴儿标本。玻璃罐被碰落摔碎之后,防腐的黄色药水和尸体一起,在地上洒成一滩。   小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退了好几步:“我去,好恶心。”   不见寒试着往走廊前方走了几步,却没有想到前面没路了,彻底被茧丝堵死。   他不得已退回来,沿着楼梯,继续往楼上走。   可楼梯这边,同样也走不通,通往六楼的楼梯在拐角处被茧丝封死了。   “我们好像走到死路了。”不见寒对小乔说。   “怎么会这样,那些上楼的人呢?”小乔不敢置信,“他们该不会都死了吧?可是人死了,应该有尸体啊,怎么什么都没有?”   不见寒没有回答,他看着面前被茧丝完全堵死的楼梯通道,内心忽然萌生出一种怪异的直觉。   他将手放在了白色的茧壳上。   阴影以他的手为中心,沿着茧壳的表面扩散出去,将白色的茧丝全部侵蚀溶解。厚重紧密的茧丝像被火燎了一样,迅速消失,露出底下的东西。   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全部都是那样的虫卵。   成千上万的虫卵寄宿在茧中,每一颗都有一个人头大小,其中包裹着一只生死不知的婴儿。它们遍布了不见寒视线所能触及的空间,楼梯上、天花板上、墙面上,此明彼灭,宛如一座庞大的蜂巢。   “我,我草……”   小乔已经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感觉头皮发麻,一股冷意从背后直窜上天灵盖。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啊?!”   “你没有出楼,可能不知道,巨茧已经覆盖了整座就诊楼的上面三层。如果我没有猜错,从这里开始,一直到顶楼八楼,里面全部塞满了这种东西。”不见寒说,“这里根本没有人类可以生存的空间,如果曾经有幸存者为了求生上楼,他们肯定已经全部死了。”   “那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小乔声音嘶哑,逐渐变得绝望。   “前面没有路,也没有食物,下楼又一定会死……”他喃喃自语,身体剧烈颤抖,表情崩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复苏市之前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他忽然抬起头,以一种充满敌意的仇视的眼神,看着不见寒。   “都怪你!”他厉声喊道,“如果不是你非要上楼,我在四楼还能坚持两天的。都是你要上楼,才害我们陷入绝境的!”   不见寒好笑道:“怪我?不是你自己要跟上来的吗?”   小乔没有回答,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不见寒。   他在思考如何出手,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杀死不见寒。   不见寒有他不了解的诡异能力,但他也曾经多次杀死过怪物,战斗力并不太差。反正他现在被困在这里无法下楼,也没有食物和水,已经是必死之局。如果他能杀死不见寒,靠吃不见寒的尸体,也许还能在五楼剩余的狭小空间里,再苟延残喘两天。   只希望人类尸体腐败变质的速度不要太快。   他目露凶光,举起了手里的刀。   ——嗒。   嗒,嗒,嗒,嗒……   空灵悠远的脚步声传来。先前下楼的怪物,竟然跟上来了。   两人一震,顾不得正在彼此对峙,同时往楼下望去。只见昏暗的楼梯间里,一个身穿藏蓝色唐装的青年男子,沿着楼梯,徐徐走了上来。   青年仰起头,望向楼上二人,楼上两人同时也看清了他的脸。   不见寒瞳孔急剧收缩。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能在复苏市中,见到这个原本应该不可能存在于复苏市中的人。   唐装青年五官俊秀,皮肤白皙,气质文静温雅,模样几乎就是沐汀兰的男性翻版。   不见寒脱口而出:“沐时卿?!”   他不是沐汀兰身份卡上的角色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254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六   住院楼,苍行衣的病房前。   谢祈搬了张凳子来,坐在病房门口,左手的三根手指变成细长的触手,右手抓着自己的左手手指编麻花辫玩,一边织一边哼着跑调的小曲。不一会儿,身穿白大褂的傅逸明从另一间病房出来,走向谢祈。   “你刚刚干嘛去了?”谢祈问道。   “给那边病房里的小姑娘换吊瓶。”傅逸明指了指自己刚刚出来的那间病房门,“也是前两天才刚送到医院里来的,但她身体素质不错,烧已经降下来了。估摸着这两天就能醒。”   “醒来有什么用?一个两个,怕死得跟什么似的。都已经是患病者了,还不敢加深侵蚀度,伸长了脖子等别人救命。”谢祈继续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看着就烦。”   傅逸明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虽然每天在医院里忙进忙出,却始终没有感染上这种在玩家之间流行的传染病。或许是已经感染上了,只是还没有发作,又或许是他就染不上这种病……有的人羡慕他没有失控变成怪物的风险,可没被病异侵蚀,也就同样意味着他没有和患病者以及怪物对抗的资本。   很难说这种交换,究竟是公平,还是残酷。   他给苍行衣换了滴到尽头的吊水,又测了一下体温。出来的时候谢祈已经放弃了玩弄自己的手指,开始编织头发。   自从成为中度患者,她的身体偶尔会不自觉地呈现出非人的形态。比方说现在,她的头发已经不再是根根分明的黑色长发,而是一缕一缕地结在一起,变成触手,宛如神话中邪恶美艳的蛇女美杜莎。在这里的许多人即使被她救过命,保护过,也害怕接近她,心底深处恐怕也不认为她和怪物有什么两样。   她对此并非毫不知情。只是一如她在现世被当做变态时那样,她不在乎。   “情况怎么样?”谢祈问道。   “还在高烧中,没有好转的迹象。”傅逸明回答,旋即转移了话题,“让不见寒替你去就诊楼打探消息,真的没问题吗?连你都从巨茧那铩羽而归,他只是一个才参与剧本没有多久的新人玩家而已。”   “我也是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果苍行衣清醒,我肯定优先考虑说服苍行衣去,问题是他现在瘫着啊。”谢祈耸肩,“我和不见寒下过一次剧本,他脑子还算活泛。不指望他能解决多大的问题,探探路、活着回来,大约不难。”   傅逸明:“我以为你很笃信他能成功把沐汀兰带回来。”   “我不知道。但如果沐沐活着,现在少说也应该是轻度患者了,他们两个联手,一起出来是很有希望的。”谢祈说,“毕竟她对自己执念的偏激,并不比我要弱……”   说到这里,她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如果病异真的能挖掘出一个人心底最深的渴望,”她说,“对沐沐来说,这说不准是一件幸事呢?”   有关和沐汀兰成为朋友的事,谢祈其实没有对不见寒说出实话,至少没有完全交代清楚。   因为她认为那一部分涉及到沐汀兰的个人隐私,由她说出来并不合适。   谢祈和沐汀兰真正成为交心朋友,是在她第一次去沐汀兰家拜访过后。沐汀兰家很大,在一线城市的城区,竟然拥有一座不小的中式庭院。由此她也得知,沐汀兰家究竟是什么等阶的出身。   书香门第,世代风雅。沐汀兰生于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大家族,他们家中的每一件摆设,每一样器皿,都承载着许多时光与历史。她自幼受的是正统儒家理念教导,仁义礼智信,温良恭谦让,同时与时代理念并进,没有性别歧视和强加的规矩束缚,尊重她的个人意愿和喜好。她也在家人的关怀与呵护下,长成了他们所期待的温良端正的模样。   谢祈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和沐汀兰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她仍然喜欢沐汀兰的宽容和温柔。她知道自己的爱好很小众也很古怪,从没有想过一定要被谁喜欢或者欣赏。她想要的,不过是得到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的公平待遇,被别人用正常的目光看待,得到“这就是一个正常人的普通爱好,没必要特殊处理”的对待。只有沐汀兰是这样看待她的。   那天她和沐汀兰一起吃了佣人做的桂花糖藕做下午茶,沐汀兰一边泡茶一边教她做题。在她誊抄错题的间隙,沐汀兰兴致勃勃地说到今年新采的明前碧螺,要找出来跟她一起尝尝。趁着沐汀兰去取茶的时候,她站起来活动坐僵的腰腿,四处走动,无意间走到了沐汀兰的卧室门口。   她不是刻意要去偷窥沐汀兰的私人空间,但沐汀兰的房门没有关紧。她朝屋内不经意地瞥去一眼,看到书桌上放着一样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个带着音乐盒的水晶球。   水晶球中似乎漂浮着什么,她有些好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走进房间里,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   水晶球盛满了福尔马林,浸泡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死婴。   这是一件和整个沐家,也和沐汀兰完全无法被联系到一起去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书桌上,违和得十分诡异。   一瞬间,谢祈想到了很多。可能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标本,又或者沐汀兰有过和她相似的经历。但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应该私自去挖掘沐汀兰的隐私,这太不礼貌了。   正当她打算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退出这间卧室时,门口响起了沐汀兰的声音:“你看见了呀。”   沐汀兰抱着青瓷茶叶罐,轻轻地笑着。走廊上昏黄的光线照在她背后,她的微笑温柔,却又诡异至极。   “抱歉,”谢祈不知所措道,“我不是故意要进来的……你房间的门没有关好。我没有碰你卧室里的任何东西。”   “没有关系,我原本就打算介绍给你认识的。”沐汀兰温声说。   她走到书桌边,将茶叶罐放在书桌上,然后端起了书桌上盛放着死婴的音乐盒水晶球。   “这是我的双胞胎哥哥,沐时卿。”沐汀兰向谢祈介绍道,“他和我一母同胞,但是在出生之前就死了。医生说,是因为我在妈妈怀孕的时候吸收了太多营养,导致我哥哥营养不良,所以一生出来就是个死胎,只有拳头大小。妈妈把哥哥做成了标本,作为纪念留给了我,所以我虽然一直对外称是独生子女,其实心里总是有一个哥哥的。”   “我小的时候,家里人都很忙。爷爷奶奶经常会出去会友,爸爸妈妈忙着工作,关心学生,很少有时间陪我。但是我没有关系,我有哥哥。哥哥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会经常和哥哥说话,哥哥是和我最亲、最重要的人。”   “再后来,我渐渐开始想象,假如当初我哥哥和我一样顺利出生会怎样?又或者世界上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我没有出生,而生出来的是我哥哥,他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一定比我还要优秀,聪明,温柔,宽容,又理性。最重要的是他会很疼爱我。”   “他会教我写作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东西,带我一起去公园玩或者逛街给我买礼物。我们会一起去古迹旅行,他的学问比我优秀,会给我详细地解说碑铭的内容和背后的故事。我们也会一起穿着同款的礼服,出席家族的晚宴。我会挽着他的手臂,所有人都称赞我们郎才女貌,是再亲密、再般配不过的兄妹,”   “他和我心意相通,清楚我所有的所思所想,我也了解有关他的一切。他会是世界上另外一个男性的我,我的半身,和我既是一体,又彼此相爱。我们两人就是彼此的一切,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了。”   沐汀兰阖起双眼,捧着盛放了死婴的八音盒水晶球,温柔地贴近自己的胸口。   “谢祈,是你给了我启发。虽然哥哥在现实生活中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陪伴在我身边,但是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让他在我生活中出现啊。”沐汀兰说着,又朝谢祈笑了笑,“我现在有开始尝试写小说,把哥哥的事情在文章故事里写出来,这样我就能更清楚地记住和他有关的事,也可以跟他交流了。或许我一生只会写只和他一个人有关的故事,也只会写这一个故事吧……谢祈,我是真的很感谢你的。”   “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朋友,是因为哥哥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只有得到哥哥认可的人,我才能用真心与对方交往。”   “抱歉,这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谢祈,你会觉得这样的我,是个怪物吗?”   谢祈怔怔地看着她。   “我,我真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和沐汀兰温婉闺秀的外表比起来,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这太奇怪了。”   但是。   谢祈的表情逐渐变化。   “但是,沐沐,这才是最好的爱情啊!”她露出了理解的、向往的、狂热的笑容,看向沐汀兰的眼神越发得欣赏,无比亲热,“对方恰好是你所喜欢的理想恋人的样子,你们之间有最亲密的关系,而且全身心地信任彼此,对彼此完全了解、没有秘密。你不用担心被伤害,更不需要害怕对方变心。天啊,你究竟是怎么创造出这么完美的爱情的,你简直是个天才!真是太好了,我现在激动得语无伦次,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祝福你……”   “是吗,你能够理解真是太好了。”沐汀兰朝她微笑,抱着水晶球,有些赧然地拢了拢散落的长发,“这些话哥哥听到,也觉得很开心,他一定会喜欢你的。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正式成为朋友啦。”   谢祈开心地握住了沐汀兰的手:“好啊!沐沐,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你永远是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那一瞬间,谢祈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如此幸运过,竟然选择了和沐汀兰成为朋友。   无论是出身、性格,还是拥有着爱的姿态,沐汀兰果然和她所想象的完全一样。   纯净,安全,完美无瑕。 第255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七   窗外雨声连绵不绝,掩盖了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以及风平浪静之下涌动的深渊暗流。   “这对沐汀兰来说是幸事吗?我本想说,有足够的力量在复苏市里活下来,对谁而言都是幸事,但仔细想了想,又似乎不能这样讲。”傅逸明说道,“作为一个普通人,或许在夜雨爆发的那一瞬间死去,才是一种幸运。即便有了力量,挣扎在恐惧与疯狂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寻常人来说,也太可怕了。”   谢祈笑了起来,她露出最美丽妩媚的笑容,口中却吐露出恐怖的话语:“可怕吗?我没感觉到啊。我反而觉得,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很惊喜自己终于能挣破那具名为‘人’的躯壳。或许对你们来说,这里是无间地狱,可对我来说,我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天堂。”   傅逸明哑然,无言以对。   正当二人之间陷入尴尬的沉默,走廊另一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身穿病号服的女子出现在走廊那一端,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赶来。   “谢小姐,谢小姐!二楼那边好像出事了!”病号服女子看见谢祈,立刻惊惶地大喊,“求求你过去看一下吧,之前跑出去的怪物,好像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谢祈惊诧地站起来,“不对啊,有巨茧在医院里,应该没有怪物敢靠近的。”   随着病异对她侵蚀的加深,她逐渐有了隐约感应周围病异存在的能力。假如周围存在任何怪物,或者和她一样受到病异侵蚀的患病者,她的本能都会使她对对方的存在有所察觉。   可是现在,她在住院楼内没有感觉到任何强大病异的存在。   “我也不知道,可就是很奇怪。有几个人莫名开始说疯话,指着房间里的空角落说有鬼,我也不明白。”病号服女子显然被吓坏了,说话语无伦次,“谢小姐,你救救我们,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她虽然朝谢祈投去哀求的目光,却也不敢靠近谢祈一步,只会远远地望着谢祈发抖。   “没道理啊……”   谢祈皱起眉。   “会不会是由潜伏期的人侵蚀度提高了?”傅逸明道,“留在这里的除了少数护工,大多是刚刚痊愈的病人。或许是哪个潜伏期的患病者进入了观察期,控制不住病异,引起灵异事件了?”   谢祈点头:“到也有可能。”   而且这样解释,也能说得通为什么她感应不到病异的所在。刚刚进入观察期的人病异侵蚀度很低,在巨茧如此强大的存在感影响之下,被谢祈忽视了,也有可能。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确实应该去看看,以免那个刚刚进入观察期的患病者受惊失控,直接崩溃成怪物……”谢祈说着,又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病房门,“可是我答应了不见寒,在这里帮他看好苍行衣,不让他出事。”   傅逸明说:“我在这里帮你看着就行了。我是医生,有很丰富的应对传染病病情的经验,我在这里守着,可以说比你还管用。况且我曾经是不见寒的主治医生,跟苍行衣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有我在这里,你还不放心?”   谢祈沉思了片刻:“……你说的在理。”   别看观察期的侵蚀度不高,但凡病症显露,患病者就和普通人有了本质上的区别。更何况病异的杀伤力,并不完全以侵蚀度来衡量,万一是比较危险的、不受控制的病异,瞬间屠空一个区,也并非不可能。   现在的住院楼内,除了谢祈,没有拿得出手的患病者。换而言之,除了她之外,也没有人能处理得了病异失控的事态。   “行,那我去看一眼,给处理一下,没事就尽快回来。”谢祈对傅逸明说,“你帮我看一会儿苍行衣,别让闲杂人等搞事。”   傅逸明立刻答应,谢祈又对病号服女子说:“你也在这和傅医生一起待着,暂时别上楼。病异的事普通人就别掺和了,轻举妄动随时会丢命的。”   女子忙不迭地点头,侧身让开道路,谢祈风风火火地走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走廊尽头,傅逸明立刻将手放在了病房的门把手上。病号服女子见到他的动作,慌乱地朝身后看了一眼,确认谢祈已经走远了,才小声对傅逸明道:“傅医生,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她按照傅逸明先前的叮嘱,用一个似是而非的谎言将谢祈调走,终于使傅逸明有了和苍行衣独处的机会。按照他们的部署,她接下来会在门外替傅逸明把风,而傅逸明会进入病房,完成这个计划最后的步骤。   可是事到临头,她却有些退缩了。   “杜小姐,该果断的时候不果断,遭殃的就会是我们。”   此时的傅逸明声音冰冷,和在谢祈面前的温润医生比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可、可是,”杜小姐嗫嚅道,“就算苍行衣在剧本里作风很差,现在毕竟在复苏市,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我们这是乘人之危,而且杀人是犯法的……”   “杜小姐,”傅逸明打断了她的劝说,“我刚才没跟谢祈说,苍行衣的烧正在退,随时都有可能会醒。”   “我和他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敢自称是复苏市比较了解他的人之一。以他为人的偏执和疯狂,病异侵入在他身上,绝对会使他如鱼得水。要不了多久,他很快就会成为复苏市顶尖的患病者之一。”   杜小姐不明所以:“出现强大的患病者不好吗?这不就代表着我们有和怪物抗衡的可能,我们的安全更可以得到保障吗?”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傅逸明说,“患病者是没有保护我们的义务和道德自觉的,他们已经失去了人性。”   “这怎么会?我看谢小姐很担心她的朋友,那个叫不见寒的男孩,不也是为了苍行衣,独自进了就诊楼?”   “他们会牵挂这些人,是因为这些人和他们的执念息息相关。与他们无关的人,他们绝不会多看一眼。”傅逸明摇头,“别的人我不清楚,但苍行衣一旦成为患病者,对复苏市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你知道我怎么认识苍行衣的吗?”   杜小姐:“啊,是因为你是不见寒的主治医生?”   傅逸明说:“你听过苍行衣屠本和他在复苏市杀人的传言吧?苍行衣变成那个样子,是因为过去他和不见寒一起进剧本的时候,不见寒为了救他身涉险境,差点没命,苍行衣发疯要杀了所有参与过那个剧本的人。”   “你说,如果苍行衣现在醒来,发现不见寒再一次为了救他,进了就诊楼,他会做些什么?”   杜小姐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惨白。   傅逸明冷声道:“这是他的心魔。他才不关心前因后果,也不会听任何解释。他只会杀了我们,全部。” 第256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八   杜小姐抱住自己的双臂,惊恐地颤抖起来。   她没有问傅逸明为什么没能劝阻谢祈,叫谢祈别和不见寒做交易,别让不见寒进就诊楼,因为她知道傅逸明做不到。   他们只是普通人,在这个疯狂恐怖的复苏市中,唯有仰仗那些患病者施舍的保护生存。同为患病者,不见寒多少还敢向谢祈提出要求,可是他们普通人,别说请求了,连乞怜的资格都没有。   所有人都在挣扎求生,他们的生命就像蝼蚁一样轻贱,没有人会在乎。   “如果在苍行衣醒来之前,不见寒从就诊楼出来了,一切都还好说。可是现在苍行衣快要醒了。”傅逸明说,“除了谢祈,还没有人能从那座就诊楼里出来,就连许多患病者都折在了里面。不见寒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赌不起。现在对苍行衣动手,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杜小姐还是有些迟疑:“那,万一,之后不见寒从就诊楼出来了……”   “到那时候再说。把问题推到谢祈身上,让他们斗,或者逃跑。你要清楚,我们现在能多活一秒都是赚到了。”   杜小姐终于被傅逸明说服了。   到底是在法治社会中平安长大的人,想到要以尚未发生的事情定下一个无辜之人的死罪,她有些不忍地别过了脸。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傅逸明冷冷告诫道:“别同情他。你永远要记得,我们只是普通人,在这些怪物厮杀的狭缝中挣扎求生。而普通人,没有资格同情怪物。”   说罢,他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拿出了一把手术刀,推开了病房的门。   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病房内,触目尽是惨白。惨白的墙和地板,惨白的桌面和床单,医疗器械的反射着冰冷的金属色光泽。这既是一种极致的干净,也是一种极其接近于死亡的单调美学。   这间病房里唯一的病人,正躺在病床上,在连绵不绝的雨声中沉睡。他的呼吸轻而短促,几乎无法被人察觉。高热消退之后,他潮红的脸颊也恢复了缺乏血色的苍白,埋在被褥中,像一具安静的、死去的躯壳。   傅逸明见过苍行衣很多次,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不见寒的病床边。唯独这一次,他看见了苍行衣躺在病床上。   传言中诡谲、恐怖,双手被鲜血浸透的疯狂高玩,此刻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竟然像一件美丽又脆弱的玻璃制品。   一种诡异的矛盾感出现在他身上。   傅逸明一时间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有毫无防备的时候。他是一头蛰伏的凶兽,你以为你能轻易地将他捕杀,实际上他随时都会暴起,将你撕咬得鲜血淋漓。   可一时又觉得,他的确就是那样单薄易碎,不堪一击的。只要轻轻一碰,就能使他支离破碎。   这种怪异的感觉令他无端紧张起来,联想到曾经听说过的种种传闻,各色各样的想象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起。   他不知道揭开被子底下藏着的可能会是什么东西。又或许苍行衣早已经醒了,只是闭着眼躺在那里,只要他稍微走进,苍行衣就会忽然暴起,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摔在墙上。也可能床上躺着的只是一具傀儡,或者某种幻觉,而真正的苍行衣正躲在帘子后面,阴影中,用毫无感情的双眼冰冷地注视着他,看他滑稽地为自己的生路谋划。   这可是苍行衣,他不可能这样简单地束手待毙。   光怪陆离的想法接连冒出,傅逸明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理智,不会轻易被情绪影响,却仍然陷入了无由的惊慌中。他无法控制地被窥视的错觉,忍不住大步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又神经质地打开所有柜门和抽屉检查,探查床底阴影,排除所有视觉的死角。   毫无疑问,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冷静一点,你这是在自己吓自己。傅逸明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苍行衣现在还在病着,他什么都做不了。你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他都无法反抗——你现在很安全。   他深呼吸,握紧了手里的手术刀,走到病床前。   苍行衣仍然在沉睡,仿佛对正在逼近的致命威胁毫无知觉。   傅逸明手心里的汗水渗出,将金属刀柄打湿。   他的手因为过度的紧张在微微颤抖。他也是第一次杀人,对此毫无经验,说服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也在心中给了他自己不少于对杜小姐的劝解。   你没必要害怕,也没必要愧疚。   面前这个青年虽然仍保留着人类的形状,隐藏于躯壳之下的东西,却在实打实地变质成一头怪物。   你是在救你自己。   不杀了他,死的人就是你。   他双手握住手术刀的刀柄,对准苍行衣心脏的位置,闭上双眼,用力刺了下去!   忽然间。   在他面前,睁开了一双翡翠绿色的眼睛。   傅逸明吓得大声尖叫。   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这一瞬间,傅逸明的脑海中同时出现了两段记忆。这两件事情是同时发生的,却又完全彼此矛盾。   一段记忆,是他将手中的手术刀准确无误地插进了苍行衣的胸口中。殷红的鲜血涌出来,与傅逸明预想的完全一样,很快染红了白色的病床被单。   另一段记忆,却是他手中的手术刀莫名刺了个空。他睁开眼睛,骤然对上一双翠绿色的,毫无感情的眼瞳。   苍行衣不知何时醒了。他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地看着傅逸明。   他像一具灵魂空洞的人偶,没有任何思想,一动不动,只是有一具被打造得精致完美的躯壳。可他只是坐在那里,就给了傅逸明极大的恐怖和压迫感。   鬼,怪物,幽灵,异端。没有任何一个词汇能够形容傅逸明眼中苍行衣此时的样子。傅逸明的意识在他对上那双眼睛的时,瞬间陷入某种狂乱,种种诡异的情形指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浑浑噩噩中,“病变爆发”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紧接着,他开始茫然——   他踏进这间病房,是想要做什么来着?   对了,他是带着手术刀进来的,所以他要拿着手术刀。   傅逸明怔怔地向前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一伸出去,就搭在了门把手上。   病房门的观察窗上,玻璃倒影出他恍惚的神情,也映出他一双色如翡翠的绿眼睛。   傅逸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拿着手术刀,而是将手放在门把手上,但是很快又醒悟过来,他的手既然放在了门上,那他接下来要做的动作就是开门。   因为他之前打开门,进入了这间病房,因此现在也要打开门,从这间病房里出去。   逻辑完全合理。   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和逻辑的混淆倒错之处,傅逸明着了魔似的,迈着近乎梦游的步伐,从病房里出来,并且慢慢带上了门。   杜小姐一直守在门口,正因为他刚才那一声尖叫惊魂未定。此刻看见他出来,低头便见到他白大褂上溅出的一抹血色,脸色更是苍白如纸,讷讷道:“傅,傅医生,事情都办完了?”   “嗯,办完了。”   傅逸明做出了梦呓一般的回答。   紧接着,他摇摇晃晃,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杜小姐不明白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朝他的方向跟了两步,用压抑的声音小声喊:“傅医生,傅医生!你要去哪里?”   傅逸明没有理会。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驱使着他,执着地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他的状态实在是太奇怪了,杜小姐也不敢跟得太远,只能猜想他或许还有未曾告知自己的后续计划。她很快放弃了追上去,回到苍行衣的病房前,十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而在无人见证之处,碧色的双眼,缓缓闭阖于黑暗中。 第257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九   此刻的就诊楼五楼,沐时卿站在楼梯间的拐角处,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见寒。   “这怎么可能……”不见寒惊愕,“沐时卿应该是身份卡上的角色啊。”   沐时卿的出现,带给不见寒以时空错乱感。与周围的鲜血、诡异、怪物相呼应,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正身处某个剧本中。   沐时卿没有回答,他缓缓迈开脚步,踏上面前的台阶。   嗒。   嗒。   嗒。   脚步声无比清晰,宛如某种钟声的倒计时,精准无误地敲击在恐慌的心脏鼓动的节点之上。   “你,你不要……”小乔立刻转身,面对着楼下的阶梯,紧紧握着刀的双手颤抖,大声喊道,“你不要过来!你再往上走,我,我就要……”   他一步一步向后退,企图逃进五楼将自己藏起来。可是五楼可供躲避的空间太小了,他自己心里也非常清楚,不能下楼,躲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沐时卿找出来杀死。   沐时卿上楼的步伐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步接着一步,他以沉稳均匀的步速,逐渐向他们接近。   他每向前迈出一步,都带给不见寒以更大的压迫感。不见寒很快反应过来,这种似曾相识的压迫,竟然与巨茧带给他的惊悚感,如出一辙。   沐时卿的双眼始终盯视着小乔,没有多看不见寒一眼。不见寒若有所悟,忽然出声试探道:“你想要杀他?”   沐时卿终于将目光移向不见寒,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会对人类的语言做出反应,有行动的逻辑,沐时卿可以沟通。   至少现在,他还只是受侵蚀程度极深的患病者,没有完全变成怪物。   和怪物对峙以及和患病者对峙,这是两件不同性质的事情,能否进行沟通往往会成为解决事情的关键。不见寒又问沐时卿:“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刚刚杀死了我的妻子。”沐时卿平静地回答道,“杀人偿命,这很公平。”   “等等,他什么时候……”   反问的话才刚刚说了个开头,不见寒顿时意识到,沐时卿口中所说的“妻子”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小乔当着不见寒的面杀死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沐汀兰。   一本小说中的主角,一张身份卡上的角色,忽然变成了现实中存在的人,并且声称他的作者是他的妻子。   这太离奇了。   惊讶的同时,不见寒又感到一丝释然。病异是他们无法用逻辑和常理去解释的事情,仿佛在病异之中,发生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才是正常的。   “她是怪物!我不杀死她,她会杀死我的!”小乔惊慌地替自己辩解道,他一边向后退,一边看向不见寒,“你要救我啊,快点帮我一起干掉他!不然待会他杀了我,肯定会把你也杀掉的!”   他朝不见寒投去凶狠的目光,试图用共同利益说服他。但是很快他的神情又在惊惧中转变为哀求。   沐时卿对不见寒说:“你要阻止我吗?”   不见寒摇头道:“你请便。”   “你!”小乔又惊又怒,“我是为了救你才杀了她,你恩将仇报?!”   “我早就说过,我受人所托,是为了寻找的沐汀兰下落来到这里的。至于她是不是怪物,变成了怪物要怎么对付,都是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不见寒并不领他的情,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你杀了她,已经耽搁了我的正事。若我现在还帮你,岂不是本末倒置?”   实际上,他刚才在四楼遇到沐汀兰时就已经察觉端倪了。在门口打的那一照面,沐汀兰明显认出了他,对他的出现有所反应。   患病者和怪物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是否存在思维逻辑。   怪物没有意识,只依凭对执念的本能发疯破坏,行动往往不讲道理,难以用人类的逻辑去揣度。但患病者有意识,尚且有自己的想法,即使疯狂,也可以沟通。   小乔贸然杀死沐汀兰,不仅没有救下不见寒,甚至可以说,将差点不见寒也拖进了与沐时卿对峙的险境中。   不见寒毫不怀疑,假如他表现出一丝动摇,没有及时地和小乔划清界限,有哪怕一丝偏袒小乔的迹象,此时沐时卿都会对他也生出杀心。   “妈的,你和那个怪物是一伙的!早知道我就不该救你……”小乔露出了蒙受背叛的神色,旋即愤怒和憎恨变成歇斯底里,“反正这地方没路逃了,我死也要拉着你垫背!”   他朝不见寒冲了过去,手中的刀扎向不见寒的腹部。不见寒仅仅是瞥了他一眼,从小乔自己身下的影子中,忽然钻出数根漆黑的、由阴影变成的触手,扯住他的脚踝,将他绊倒。   没有掌握病症的普通人,在患病者面前着实不堪一击。   侵蚀度加深以后,不见寒对阴影的掌控范围更广,运用也更加熟练活泛了。他发现自己不仅能操纵自己的影子,同样也可以影响别人的影子,而且能将阴影灵活拟态成各种模样。谢祈的触手就是一个很好的效仿对象,对自身病异影响较小,操作起来还很灵活。   不见寒操纵着触手,拽着小乔的脚踝拖下楼梯,扔在沐时卿面前,表示自己没有与他为敌的诚意。   沐时卿又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小乔趴在楼梯上不断挣扎,试图将捆住自己小腿的触手掰开。但是阴影并不是他认识中的任何一种物质,他想抓住时却发现手穿过了阴影,仿佛它只是一道虚无的影子;可它分明又有实体,紧紧捆着他难以挣脱。   这种令人无法理解的存在,终于使小乔崩溃了。   “怪物……”他惊恐地喊道,“你和他一样,都是怪物!!!”   不见寒对此不置一词。   无法动弹使小乔不能清理他身上的茧丝,白色的茧丝以惊人的速度增长,很快将他全身缚住,他变得昏昏欲睡,无力挣扎。不多时,他彻底被包裹成了一个雪白的大茧,里面轻微蠕动着,他似乎正在被茧消化。   这种蠕动持续了短短的片刻,挣扎转眼间又变得剧烈起来。   无数尖刺从茧中刺出,扎破了白色的茧壳,从茧中挣脱出来。它激烈地反抗着,尖刺越伸越长,像炸裂一样爆发开,甚至刺穿了楼梯和天花板。连不见寒都不得不以阴影在面前筑起屏障,阻挡尖刺的爆发。   小乔已经死了。   他是一个还处在潜伏期的患病者,病症没有显露出来。但是在死后,同样会变成怪物。   离小乔距离极近的沐时卿,无疑在第一时间被尖刺刺穿,鲜血淌了一地。但是他完全没有挣扎,或者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有要躲避的意思,任由尖刺将自己杀死,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茧丝没有随着沐时卿的死去而消失,它越来越浓密,缓慢、却不容抗拒地,将小乔变成的怪物包裹再内。   再锐利的尖刺也被茧丝所克制,逐渐包裹成团。茧丝像吸收营养一样汲取着人类的生命力,也汲取着怪物的病异。刚刚形成的怪物,在如此恐怖的成熟病异面前宛若新生的婴儿,根本无法抵抗,再次被裹住,逐渐萎缩。   与此同时,茧丝也将沐时卿的尸体包裹住。   透过半透明的茧壳,不见寒隐约可以看见,被茧所包裹住的尸体和怪物都在逐渐变小。往常人们认识中,被吸收了生命力,一个青年人会从朝气蓬勃瞬间变成白发苍苍,仿佛被偷走了数十年的时光。但是眼前的景象正好相反,怪物变回了人类,青年逐渐变小,成为少年,孩童,最后缩小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婴儿。   稚嫩的婴儿被包裹在淡黄色的液体中,被茧丝紧紧黏在墙壁上,像是一个死去的标本,又像是一颗正在孕育新生的卵。   整个逆生长的过程,仿佛他曾经历过、成长过的时光,都被人夺走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破裂声。   不见寒回头,他身后一颗悬挂在天花板上的茧卵破裂,淡黄色的浓液流出,其中浸泡的婴儿也随之滑出。   那枚胎儿一落地,便立刻开始了生长。它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内,从一个难以辨别肢体和五官的肉球,长成了可爱的女童,又舒展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最终,她的姿态固定在了二十出头的燕婉芳年。白裙的江南姑娘垂眼,挽起自己散落的乌黑长发,在成千上万的茧卵簇拥中,抬起头,朝不见寒柔柔地一笑。   “你找我,”沐汀兰问不见寒,“是有什么事情呢?” 第258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二十   “谢祈托我来打探你的下落。”不见寒简明地回答道,同时指了一下她身后的茧卵,“这是你的病症?沐时卿又是怎么回事?”   “我的病症,【自作茧】。”沐汀兰温声解释,“沐时卿的确是我笔下故事的男主角。但他同时也是世上另外一个男性的我,是我的哥哥,也是我的爱人。正如你所见到的那样,我的病症自作茧,孕育着我们的躯壳。当他死去时,我会代替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当我死去时,他会代替我出现。”   复苏市开始下雨的时候,沐汀兰被困在了医院的就诊楼里。   她当时刚刚病愈,身体很虚弱,没有想到复苏市会下雨,自然也没有带伞。她在药房门口坐了很久,没有等到雨停,却等来了一场灾难。   最开始是有人说挂号大厅里出现了怪物,堵住了门口,让他们无法逃脱。紧接着,所有人都开始恐慌起来,尖叫、奔跑、争夺武器,甚至趁乱打劫,乱成一团。有的人被怪物杀掉了,有的人在推搡中被踩踏致死,有的人慌不择路,跳楼坠亡。而这些死去的人中,有些在死后变成了怪物,开始大肆杀戮,于是场面更加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沐汀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随波逐流,跟着人群奔逃的方向,朝安全逃生通道走去。很快,他们被怪物堵在了通道口中,惊慌失措的人群在拥挤中将她推了出去,她摔下台阶,被怪物杀死了。   但她并不是真的死了。   经历过病异扩散的传染病,当时的她,已经成为了一名潜伏期的患病者。   她的身躯重伤,自我保护机制触动了病变爆发,一蓬雪白的茧丝从她身上涌出来,捕获了将她杀死的怪物。茧丝将怪物牢牢捆住,吸收它身上的病异,最终变成了一颗包裹着胎儿和淡黄色液体的卵,然后卵膜破裂,胎儿坠地,在转瞬之间长成了青年沐时卿。   被怪物围堵的人们,亲眼见证了这诡异的一幕,无疑也将沐汀兰当做了隐藏在他们中间的怪物。新生的沐时卿刚刚出现,就被他们红着眼冲上去,争先恐后,将他杀死。紧接着茧丝再次爆发,这次卷走了一个对沐时卿挥刀的人,将他同化为卵,紧接着沐汀兰再次降生。   她和沐时卿本是一人,同样拥有沐时卿所有的记忆。   她并不怨恨自己被怪物杀死,也没有责怪过将自己推下楼梯的人。因为她知道在这样的恐怖之下没有人能够保持冷静,他们的惊慌与失措,实为情非得已。   但是她无法容忍沐时卿被杀死。   那是最爱她的哥哥。她朝思暮想了无数遍,日日夜夜都盼着能与他相见,她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爱人。   他终于真正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她仍旧不能和他同时存在,挽住他的手臂,亲吻他的脸颊,这也是她过去二十余年都未曾敢想过的幸事了。   可是他们,竟然敢杀了他。   沐汀兰捡起一根断裂的金属椅脚,狠狠地朝那些人砸过去。   即使她能够从病异中复活,终究也只是一个大病初愈的柔弱女子,无法与这么多想要逃生的人抗衡。她很快又被他们冲上来按住,当做怪物杀死,病症再次发作,同化了其他的人,沐时卿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沐时卿或许不在意自己被杀死,但沐汀兰绝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她的哥哥。   同样的,沐汀兰可以对自己遭遇的迫害释怀,但沐时卿,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伤害自己妻子的人。   他们交替出现,与疯狂的人群厮杀,将这些人杀死,又被这些人所杀。他们在这座就诊楼中巡狩,锲而不舍地猎杀每一个曾经对他们拔刀相向的人,替自己所爱之人浴血复仇。每一次病症的爆发,病异对他们的侵蚀都会变得更深。死亡和重生一遍又一遍重复,侵蚀度以恐怖的速度增长,同化的茧卵从最开始的一个,到两个三个,数十个,最后成千上百,直至茧丝将就诊楼包裹淹没。   此刻出现在不见寒面前的江南姑娘,早已不是真正的沐汀兰。又或者说,她只是“沐汀兰”中,最容易被他理解的一部分。   真正的“沐汀兰”,是这具人躯身后这成千上万堆积在一起的茧卵,也是包裹整座就诊楼的巨茧。就诊楼中的一切正孕育着她,她也同时是这栋医院大楼中的一切。   “我知道谢祈曾经来就诊楼中找过我,但是我当时没有办法去见她。”沐汀兰叹息了一声,有些为难地说,“当时就诊楼里还有很多人活着,他们都在追杀我。无论是我还是哥哥,每一次重新降生,都会被他们很快杀死,我根本没有办法走到谢祈面前。”   “我试图用茧丝引导她上楼,告诉她我在这里。但是她好像误会了什么,把自己刺伤,然后逃跑了。”   “为了让她下次来找我的时候,上楼得更加顺利,我干脆同化了整座就诊楼,在楼中设下了只许上楼,不许下楼的规则。同时我将楼里的所有人类和怪物都尽可能地处理了,这样果然清净了许多。”   沐汀兰腼腆地笑了笑。   不见寒当然知道,她所谓的“处理”,就是将他们全部同化成了供她和沐时卿交替诞生使用的茧卵。   “那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吗?”不见寒问道,“谢祈在等你,她很关心你的情况,就在旁边的住院楼。”   “算啦,没有必要。知道她还安好,我就放心了。”沐汀兰轻轻摇头,“我把就诊楼只能上楼的规则解除了,你现在可以下楼了。”   不见寒道:“我答应了谢祈,如果你活着,就要把你带回去。你不愿离开这里,我得对她有个交代。”   “这样吧,我托你带一句话给她。”沐汀兰想了想,微笑道,“麻烦你告诉她,我现在和哥哥在一起,二人世界过得很幸福。她听见这句话,就会知道,这一定是我让你转告的。”   不见寒想了想,这样也差不多可以了,于是点头答应:“好。”   附着在楼梯上的丝线越来越多,每一步走下去,鞋底都会在茧丝层上留下一道一指厚的鞋印。不见寒顺着楼梯下去,果然没有再遭遇到任何阻力,沐汀兰对这栋就诊楼的掌控渗透,已经到了一种怪异得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他顺利地走出了就诊楼,过程和平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在走出就诊楼的瞬间,他感觉到背后来自庞大病异的恐怖压力,忽地一轻。他回头看去,发现偌大一座就诊楼竟然凭空消失。原本就诊楼矗立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地基坑洞。   但是巨茧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若隐若现,不时泄露出一丝威慑,警告闲人不要靠近。它其实仍然在那里,只是连同整座被沐汀兰掌控的就诊楼一起,隐匿进入了某个与不见寒此刻所处的空间维度不同的领域。   难以理解,不可思议。   大抵是正如同沐汀兰所说的,得到了谢祈安好的消息,她和巨茧、就诊楼就将这个纷乱的外界隔绝了。她终于得偿所愿,和她心爱的哥哥一起,留在了不被打扰的二人世界中。   此行不见寒虽然没能将沐汀兰带回,但也有了不小的收获。沐汀兰所展现出来的,她对就诊楼的侵蚀和同化能力,以及对空间规则的掌控,是谢祈对病异的描述中没有提到的。   不见寒初步推断,在患病者的侵蚀度进入晚期之后,他们的病异影响将不再局限于自身,而是波及到周围的空间,从而形成一片受他们控制的领域。   当然,这些想法目前都还只是他的猜测,有待进一步的探索和验证。   迫不及待地回到住院楼,不见寒直奔苍行衣所在的病房。此时谢祈已经平息完二楼的骚乱回来,守在病房门口,继续玩弄自己的手指。   不见寒对谢祈道:“我回来了,苍行衣这边没事吧?”   “我在这里看着呢,能出什么事?”谢祈耸耸肩。   “他没事就好……”   不见寒这才松了一口气,推开病房门,大步迈入。   然而他的脚步,僵在了病房门口。   苍行衣仍然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被子揭开了一角,一把手术刀插在他胸口上,直指心脏。   青年胸口起伏微弱,气息几乎断绝。他脸色苍白,大片大片的鲜血涌出来,将他的衬衫和雪白的被单尽数染成刺眼的红。   不见寒脑中一片空白。   “谢祈……”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低沉恐怖,在冰层之下压抑着狂暴的愤怒。   “这是,谁干的?” 第259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二十一   住院楼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对他的质问做出回答。   不见寒推门而入,走到苍行衣床边,左手上延伸出两条漆黑的触手,缠住了手术刀的刀柄。   手术刀没入苍行衣胸口不深,伤势看似恐怖,其实没有伤到要害。在阴影沿着伤口渗入苍行衣体内,将血止住,然后拔出了手术刀,递进不见寒手中。   阴影比任何止血绷带都管用,但是也就只能阻止伤口扩张。想要使其完全恢复,只能等待苍行衣自愈,不见寒还无法完成精细到这种地步的操作。   他握着手术刀,走出病房,将身后的房门轻轻带上。紧接着,深暗的阴影展开,将他身后的病房覆盖。在寻常人看来,只是一层漆黑的东西在病房的墙面上瞬过,然后隐没入墙体;但是在同样持有病异之力的谢祈眼中,阴影已经形成一张薄而坚韧的保护罩,将病房之内的一切完全隔绝并保护在其中。   “我再问一遍,”握着染血的手术刀,不见寒面无表情,“这是谁干的?”   此刻,所有原本留在住院楼高层的人,都因为楼上刚才的骚乱,转移到了一楼来。包括谢祈和另一个还在病中高烧中的玩家,总共二十四人幸存者。   听到病房门口发生的动静,他们中的许多,都围过来,并低声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见寒血红色的双眼,一一冷漠地从这些人身上扫视而过。   穿着病号服的女青年。   纹花臂的壮实男人。   身材瘦小的护士。   ……   除了谢祈,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侵蚀度超越了潜伏期,即使未来有使用病症的可能,此时也不过是一群交头接耳的普通人。他们没有一个正面回答不见寒的问题,却在彼此之间窃窃私语。   “……听说苍行衣被人捅了一刀,死了没有,还不知道。”   “好像是伤了心脏。要是这都不死,那他比怪物还要可怕了。”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被捅得好吗?之前他在复苏市干的那些事,大家都有目共睹吧,这种人要是成了患病者,我们哪还有活路。”   “勇士!你说出了我不敢说的心声。”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1。”   “+10086。”   “+身份证号。”   “……”   “不用这样吧,毕竟那也是一条命啊。”   “得罪的人多了呗。”   “他活该。”   嘈杂又琐碎的议论声,破碎地传入不见寒的耳中。   他没有再说话,在周围的人群中环视一圈。   最开始说“他被捅得好”的那个青年,正在低头对似乎是他女朋友的病号服女孩说话。他在向女友细数从论坛中听来的有关“苍行衣”其人腥风血雨的传言,从他恐怖的通关战绩到对其他玩家的残忍戏弄,以彰显自己的博闻。   正当他说到“遭报应”这三个字时,从他自己脚下的影子中,倏然蹿出一条阴影触手,卷住了他的小腿。他只感到小腿一阵冰凉,紧接着身体一轻。   触手拖着他的腿,将他用力甩了出去。   “砰”一声巨响,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墙上。阴影从他身体内部爆开,眼珠、破裂的碎骨、血污一般的内脏,在惨白的墙面上溅出一片刺眼的血花。   残尸和鲜血一起,沿着白漆沥沥流下。   短暂的死寂。   他女朋友惊恐地尖叫起来。   用病异对抗恐怖程度更高的怪物是九死一生,但想用它杀死一个普通人,却如抬手抹灰一样轻松。   尸骸之上,尚未完全成型的病异挣扎着想要脱出,形成新的怪物。阴影覆盖过去,轻而易举地将它腐蚀吞噬。它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又像退潮一样,抛下病异之力被榨干的尸体,簌簌流回不见寒脚下的影子中。   “你有病吧!”死者的女朋友面露惊恐,愤怒地尖叫起来,“怎么能动不动就杀人?你什么人啊,我们说苍行衣两句,关你什么事啊?!”   她身边的其他人显然意识到,她的尖叫会导致什么后果,拉拽她的手臂想要制止她。   但此时,恐惧和愤怒已经让她失去理智。不见寒尚未失去人类形状的外观,让她错误地认为对面还是与自己一样的“人”,她用力甩开抓住自己胳膊的旁人的手,朝不见寒歇斯底里地大叫。   “别说他现在死没死,就算真死了,又怎么样?这么多人都说他该死,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她红着眼咆哮,“现在复苏市哪里不死人啊,死他一个算什么?你凭什么因为几句话就迁怒别人,我男朋友不无辜吗?!”   不见寒转动目光,看了她一眼。   下一瞬,触手从她的影子中拔地而起,像数条遒劲有力的巨蟒,一下子就扼住了她的身体。   在她凄厉的惨叫声中,触手像拧铁丝一样将她的身体反复拧折,骨骼被勒断,断裂的肋骨刺入她的肺叶,她口中喷出鲜血。最终,一具形状怪异可怖的身躯瘫倒在地上,脸上五官扭曲,神色惊恐,大半张脸被鲜血染红。   她身上的病异还没有来得及发作,就被阴影蚀走。   全过程中,不见寒仅仅是抬起睫毛,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苍行衣就不无辜?他对你们做过什么,你们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吗,要这样说他,敢对他做这种事?”   冰冷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战栗不已,如芒锥骨。   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声音,所有人都恐惧地,忌惮地,望向站在病房门口的不见寒。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隐约意识到,即使有着同样的外形,面前的少年,已经是与他们异类的存在了。被病异深入侵蚀的患病者,拥有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冰冷、残酷、偏执的灵魂。   “敢说我老婆闲话,我就要你的命。谁他妈跟你讲道理?”   似乎又觉得自己没有向这些人解释行为的必要,不见寒话风一转。   旋即他抬起手,所有人都随着他这个动作颤抖了一下,往后瑟缩。然而,他只是将手中染血的手术刀掷在地上,金属落于瓷砖,发出清脆的掷响。   “谁动了苍行衣,自己站出来。”不见寒面无表情,“别等我亲自动手。” 第260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二十二   “我,我不知道……”   终于有人回答不见寒的问题了。   一个同样穿着蓝白病号服的青年女人慌乱地澄清自己,她正是之前和傅医生一起守在病房门口的姓杜的女玩家。   “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杜小姐紧张地拽着自己的衣角,“凶手在其他人之间,你去问他们!”   随着她第一个开始澄清自己,其他人也开始跟着骚乱起来,纷纷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也不知道,我刚刚从二楼下来,怎么会知道一楼发生的事情?”   “我是生活玩家,从来不下剧本,一直在复苏市打工。我连苍行衣是谁都不知道,根本没有对他动手的理由。”   “……应该是谢祈吧!一直负责看守病房门的人,不是谢祈吗?”   “对啊,她才是最厉害的那个,只有她做得到。”   “你应该问谢祈,关我们什么事?”   众人很快在七嘴八舌的自辩声中将矛头指向了在场的另外一位患病者,充满忌惮、怀疑、惊慌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抱臂站在墙边的谢祈。   不见寒也朝谢祈望去,谢祈立刻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是清白的:“没有帮你看好苍行衣,确实是我的问题。但你应该和清楚,我还在等你从住院楼回来,把沐沐的消息带给我。我是最不可能对他动手的人。”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没有一上来就揍你了。”不见寒说,“我奇怪的是,究竟是什么人,能在你眼皮底下溜进病房,差点把苍行衣杀了,你都没有察觉?”   谢祈立刻配合地报出了自己的行动轨迹,以及她所知道的一切:“一开始我是一直守在病房门口的,一步都没有离开。中途和傅医生聊了两句天,小杜忽然从二楼跑下来跟我说,楼上有灵异情况发生,疑似有潜伏期的患病者病异力量失控。”   “于是我上楼查看情况,在这期间是傅医生和小杜替我看门。我去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回来时只有小杜在门口守着。紧接着你就回来了。”   不见寒沿谢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脸色苍白的杜小姐,她害怕得连发丝尖都在颤抖。   “是你负责看门。”不见寒对她说,“那有谁进去了?”   是傅医生。   杜小姐嗫嚅着,想要说出真相,可是她忽然惊慌地发现,她不能说。   在谢祈眼中,她和傅逸明是一起看门的。假如他们知道是傅逸明进去想要杀死苍行衣,立刻就会明白,她也是傅逸明的同谋。   她立刻举起手,指向了众人中一个穿着拖鞋的壮硕青年:“是他!”   拖鞋男恼火道:“放屁!老子和苍行衣无冤无仇,干啥惹这身骚?”   “原本我和傅医生一起守门,但是傅医生说他要去一下洗手间,于是就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杜小姐声音颤抖,“他突然过来,叫我让开,说要看看传言里神乎其乎的苍行衣长什么样。我不敢拦着他,就让他进去了,之后他出来,威胁我说不许把他来过的事情告诉别人,否则就打我……”   “他当时威胁我,我也不敢看病房里面,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拖鞋男暴吼:“妈的臭婊子敢污蔑你爷爷!否则就打你是吧,老子这就……”   他大跨步朝杜小姐走过去,举起拳头就要打她。   杜小姐吓得大声尖叫,紧紧闭上双眼。然后她脸上一热,只觉得像被泼上了一盆粘稠的温水,腥臭味随之而来。   她慢慢睁开眼睛,双眼因为睫毛被血珠黏住,不断地眨动。   青年男人大张着嘴,胸口处破开一个巨大的血洞。他高大的身躯阴影笼罩着她,胸口破洞处,血一股一股,跳动的泉水一样涌出,温热地浇在她脸上。   杜小姐张开嘴,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不是他。”拖鞋男的身体倒下,不见寒对谢祈说,“病房里有凶手留下的血脚印,看尺码与他的不符合。”   “不是他,你动什么手?!”拖鞋男的朋友,一个同样高大、纹着花臂的男人朝不见寒吼道,“你去杀这个女的,去杀谢祈啊?她们才是直接涉事的人,你杀无关的人干嘛?”   不见寒瞥了他一眼,有些厌烦他刺耳的噪音。   不针对谢祈,是因为谢祈的病症纵魔相。如果和谢祈打起来,他不可避免要受到纵魔相的影响,把所有人都杀了倒还好说,棘手的是病异侵蚀程度不可逆转,他会变得离怪物更近一步,这样得不偿失。   不杀杜小姐,是因为她目前是苍行衣病房前唯一的当事人,他暂且还要靠她来给自己提供线索。   其他人,杀了就杀了。谁知道还有多少对苍行衣心怀恶意的家伙藏在其中。   但这其中的考虑,他没有向旁人解释的义务。   就在气氛僵硬之际,吱呀一声,花臂男的背后,一扇病房门被人推开。   那扇病房的门,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只能被推开一条缝隙。它在仅有的、能够活动的小小角度里,锲而不舍地反复开阖,发出细碎的声音。看得出病房里的人很努力,想要从房间里出来。   可是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不见寒身上,没有人能从外面帮她一把,替她把门拉开。   “他妈的,反正现在在复苏市里横竖也是个死,老子跟你拼了!”花臂男愤愤咬牙,“我管你是他妈什么怪物,杀了老子兄弟,老子要你偿命!”   他抬腿,就准备朝不见寒冲去。不见寒还没有动用阴影解决他,一片吊瓶的玻璃碎片忽然从门缝里蹦出来,砸在他后脑勺上。   他后脑一痛,一摸,满手都是血,顿时大怒。一转头,正看见身穿病号服的少女终于踹开了被卡住的房门。   她身材娇小,还不到花臂男肩膀高,脸色又是大病初愈的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她推着自己的吊瓶挂杆,从病房里出来,走到人群中   “我都听见你们在外面吵架啦!”少女左手还挂着吊水,右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朝这些人大喊,“你们一群人围在这里,想要谋杀一个躺在床上昏迷的病人,还不让人家家属发脾气吗?你们要不要脸啊?”   “糯米糍?你也在这里。”   乍然见到熟人,不见寒难得有了一点惊讶的情绪。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发烧昏倒了,醒来就在病房里了,刚刚一直听到你们在外面吵架。”牧糍说,“对了,你看到我的猫猫鱼了吗?我没有见到我的猫猫鱼了。”   不见寒摇头。   “啊,那我的猫猫鱼跑到哪里去了……”   那个花臂男左右看看,见到不见寒和牧糍之间态度熟稔的交流,忽然说道:“你们两个认识?”   不见寒和牧糍同时看向他。   他忽然撞开身边的人,大步走向牧糍。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猛地拽住牧糍的手臂,把她拖向自己。   左手背上的输液针管因为这一拽脱落,牧糍轻喊了一声“好痛”,血珠从手背上冒出来。   花臂男脸色阴郁,抓向她的肩膀:“小娘皮,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和那种怪物当朋友……”   “小娘皮?”   牧糍忽然轻声反问。   她右手一抬,抓住了花臂男伸向她的手。   花臂男手腕咔哒一响,一阵骨裂般的剧痛。突如其来的痛感让他脑中一懵,随即天旋地转。   牧糍擒住他的手臂一拉,脚尖一踢绊倒他的重心,旋身就给了他一个利落的过肩摔。   身高将近一米九的高大男人,被一个不足一米六高的小姑娘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花臂男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牧糍已经踩住他的小腹,翻身骑在他胸腹之间,照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   砰!   花臂男的脸被打偏过去,鼻子里涌出鲜血。   牧糍毫不留情,照着他的脸,一拳接着一拳,连捶了十几下。她的拳头不大,却攥得像铁打的一样硬实,一拳捶下去,伴随着沉闷的重响,甚至有一颗豁口的牙齿沾着血,从花臂男嘴里溅出来。   等到她终于停手,花臂男的脸被她捶得血肉模糊,几乎像是要凹陷进去,已经没了进的气,只剩出的气。   “神他妈小娘皮。”   牧糍慢慢站起来,在病号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然后她抬起手,对着自己关节被擦破的拳头,轻轻吹了吹。   “姐姐学打架的时候,”她冷笑道,“你还在撒尿和泥巴玩呢。” 第261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二十三   不见寒没有理会躺在地上连呻吟都吃力的花臂男。   那不是他的目标,与他没有关系。他再次将注意力转向杜小姐。   “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的问题。”不见寒说,“是谁进了病房,想动苍行衣?”   杜小姐终于意识到,不见寒外表看起来的确不如谢祈诡谲恐怖,也没有花臂男高大威猛,可他并不好敷衍。   或者应该说,在这些人当中,他才是能给人带来最强烈恐怖感的那个。   再撒一次谎,她一定会死。   “是傅医生!”她终于不敢再有所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傅医生说如果你没有从就诊楼出来,苍行衣一定会杀了我们所有人。我们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先下手为强……我劝过他不要这样做了,真的!”   在留意到谁是真凶之前,“如果你没有从就诊楼出来,苍行衣一定会杀了所有人”这句话,先让不见寒恍惚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才又问:“但傅逸明不在这里,他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杜小姐拼命摇头,“他从病房的出来的时候,表情很恍惚,就好像中了邪一样,跟他说话也没有反应,然后就走了。我觉得很恐怖,没敢跟上去,就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但是谢小姐先回来了……我本来想跟她说这件事的……”   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小,讷讷不敢再多言语。   “有谁看到傅逸明去哪里了?”不见寒问周围的人。   不见寒接连杀死几人之后,住院楼一楼只剩下了十来个人,他们都对他恐惧且忌惮,不敢轻易开口,只在彼此之前做眼神交流。   终于,有一人说道:“我之前在二楼,隐约看见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背影,从医院里走出去了。”   “离开医院了?”   不见寒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   照杜小姐所说,傅逸明是为了自保,想要杀死苍行衣。那么他在动手之后,突然离开医院,显然不符合他的行动逻辑。   既然杀死了苍行衣,确保了自己的安全,他根本就没必要再离开医院。医院里情况尚且可以掌握,而外面的雨夜中潜伏着多少危险,犹未可知。   如果他一开始就打算逃离医院,躲避苍行衣的报复,那他没有在临走前杀死苍行衣的必要,这是多此一举。   见不见寒似乎并不很相信他的话,那个人惊慌地为自己辩白:“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看到了!他走得很匆忙,连伞都没打,直接穿过暴雨就出去了。住宿楼只有他一个医生,我不会认错的!”   “我还在走廊里见过傅医生呢!”另一个人嚷嚷道,仿佛这才意识到向不见寒提供他需要的线索就有被放过的可能,他的态度格外积极,“他当时正在向楼上走,我觉得他应该到楼上去了!”   第三人又说:“我也觉得他还在住院楼里,外面那么危险,谁想出去找死?是不是小杜把他给藏起来了,小杜说的话听着就很奇怪,什么叫中了邪的样子。”   “对啊,傅医生和小杜走得很近,他想做什么,小杜肯定都知道。他进病房的时候小杜就在门口。”   “她刚刚不是还撒谎了,随手指了一个无辜的人,想替傅医生掩饰吗?”   “她绝对知道傅医生在哪儿!”   他们三言两语,又将责任完全推给了一个人,顷刻将她孤立出来。言辞之间,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字外,无疑都透露出一种暗示。   快让她去死吧。   只要有一个罪人死了,我们就能被放过了。   杜小姐崩溃了,她跌坐在地上,哭泣着大喊:“我没有,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计划是傅医生一个人安排的,他要去哪里,什么都没告诉我!”   “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人群中讨论声嗡嗡作响,吵得不见寒头疼。互相推诿、互相指责的话,恐惧的求饶,愤恨的怒骂,绞成一团乱麻,让他心烦意乱。   生死大难当前,人性的幽暗之处,丑态毕露。   “总之就是,没一个人知道傅逸明到哪里去了对吧。”他揉着太阳穴,阖上了双眼,“算了,反正我也没心情判断谁对谁错,全杀了清净些。保证不会漏掉真凶。”   人群因为他这句话寂静了片刻,旋即有尖叫声从中爆发出。   “你不能这样!”有人大喊道,“这又不关我们的事,你凭什么?!”   “你要算账,杀掉小杜和谢祈不就够了吗?你干嘛不对他们动手啊?”   “就因为谢祈比我们强吗,明明苍行衣是因为她的疏忽才出事的啊?你不敢跟谢祈打,她也是患病者,所以你就迁怒我们,拿我们这些普通人开刀!”   “有本事你跟她打啊?!欺软怕硬,你算什么男人?!”   不见寒阖上双眼。   “……吵死了。”   叫嚣着要他跟谢祈算账的人,在一声惨叫之后,被自己的影子箍住按倒,碾成了一滩血泥。   “她要是不是中度患者,我当然第一个杀她。”不见寒冷笑,“你们要是不服,你们也去当中度患者啊。”   “不想死,就去求谢祈,让她用纵魔相激发你的侵蚀度,掌控强大的病症,来跟我打。”   “想活下来还想要当个人,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在恐怖与血腥中,人们开始了奔逃。   他们哭泣着,尖叫着,互相谩骂,将身边的人推向离不见寒更近的地方,企图以此让自己脱离险境。   有人拖着残破的身体,爬向谢祈,绝望地哀求:“谢小姐,求求你救救我们吧!你是最厉害的,这里只有你能拦住他,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们啊!”   “你比他厉害,求求你杀了他,救救我们吧!”   出乎他意料之外,谢祈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我为什么要救你们啊?”谢祈的的确确感到了不解,“我驱赶怪物,进就诊楼,都是为了找到沐沐。救下你们只是顺手为之,从来都不是我的目的。”   “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拥有足够强大的执念,足够坚毅的意志,早就和我们一样成为强大的患病者,足够保护自己了。”   “可是你们没有,事实证明,你们就是一群废物。”   “在复苏市里,要么作为平庸的人类死去,要么变成怪物然后活下来。既然你们都不敢接受自己变成怪物,那你们即使还活着,又有什么用呢?”   在那人彻底变得绝望的神色中,他被触手拖走,随后在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惨叫。   杜小姐呆呆地坐在血泊中,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在惨叫中被开膛破肚。破碎的骨、稀烂的内脏,溅得满地都是,即使在剧本里,她一生中也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情形。   恍惚之间,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手脚并用,拼了命地爬到不见寒面前。   “我,我劝过傅医生的!”她跪在不见寒面前,用颤抖的声音对不见寒说,“我劝过他的,让他不要杀苍行衣,我跟他说苍行衣也是无辜的……我尽力了,虽然没有成功,但是我拦过他的!”   “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杀我?”   不见寒垂眼,看见了她难掩惊惧,仍然竭力想讨好他的神态。   “原来你拦过傅逸明啊。”不见寒说道,朝杜小姐露出了一个微笑,“谢谢你,曾经替他说话。”   杜小姐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   下一秒,天地颠倒。   她的头颅,被阴影从脖子上勒断下来。   短短数息之内,住院楼里除了不见寒、谢祈、牧糍三人之外,再也没有站着的人。   鲜血铺满了走廊,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地向下流淌,淌出住院楼的大门,最终被暴雨冲散,随着湍急的水流,带往遥远的黑暗。   牧糍对这脏兮兮的场面有些嫌恶,捏着鼻尖站到了一张椅子上,不断往衣服上擦拭被溅到的血迹。谢祈倒是没什么所谓,抱着手臂站在墙边,甚至还舔了舔溅到手背上的血痕,露出享受的表情。   不见寒身上同样被血污泼溅到,脸颊上都是斑驳的血迹。   经过这一番几乎可以说是滥用病异的发泄,他的侵蚀度又往上涨了好一截。没有想到,他为了对付巨茧而增强的病症,没有用在与怪物抗衡的战斗中,反而用来屠杀了一群普通人。   真是有够讽刺的。   他不带任何表情,对谢祈说道:“住院楼里所有人都清理干净了,没有傅逸明。”   “我回来的时候,他人已经消失了。”谢祈摇头,“如果住院楼里真的没有他,那就只能说明,他确实和之前那些人一样,冒雨离开了住院楼。”   不见寒没有说话,他在盯着谢祈看。   很明显,杀死一群无关紧要的普通人,不足以让他将怒火发泄干净。谢祈感觉有些不妙,如果不见寒将迁怒的苗头指向她,她真不一定招架得了。   无论是对病症的探索和了解,还是受侵蚀的深度,不见寒都不如她。她对不见寒应该没什么好忌惮的才对。   可是被不见寒这样盯着,她莫名产生出了一种极度危险的警报直觉。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注视到了,对方的庞大、诡谲与危险,将程度恐怖的压力施加在她精神上。仿佛只要对方一个念头,她的灵魂就会扭曲破碎,彻底崩溃。   这一刹那,她竟然觉得面前的人,模样和苍行衣有一瞬间的重叠。   诡异,冷漠,残酷疯狂。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际,她忽然听见,从哪里传来一声动响。   像是有什么人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力不从心,跌倒在地上的声音。   她立刻扯开话题,试图转移不见寒的注意力:“你听到动静没有?好像是从你身后的病房里传出来的,是不是苍行衣醒了?”   她一边说着,手臂延长成触手,准备去帮不见寒把他身后病房的房门拉开。   不见寒转身抬腿,一下子踹在门框上,拦住了谢祈想献殷勤的触手。   他微微侧首,面无表情,对谢祈做了一段无声的口型。   ——我老婆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必须是我。   谢祈:“……”   她收回触手之后,不见寒也放下了腿。   阴影在他身上流转而过,血迹被一扫而空,恢复了干净清爽的模样。大肆屠戮的冷漠和戾气顷刻消融,在打开门之前的一瞬间,他像是换了一个人,脸上露出了鲜活真挚的、担忧的表情。   和挂念心上人安危的普通少年没有任何区别,他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开门带来的风,扬起了病房里的窗帘。   “苍行衣,你没事吧?” 第262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二十四   风扬起了窗帘,外面正下着暴雨。   疼痛使他从眩晕中惊醒,从一个扑朔迷离的幻象中,又坠入另外一个深不见底的梦境。   紧接着,右臂钻心刺骨的疼痛几乎使他再度疼晕过去。   ……好疼。   右手好疼啊。   他努力睁开眼睛。   眼前是翻倒餐桌,摔碎的碗碟,刚刚做好还没有动两筷子的饭菜全部打翻在地,油和汤水淌得到处都是。   右手实在是太疼了,根本不敢动弹一下。他用左手撑在地上,努力想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地板上酒瓶的玻璃碎片扎进他掌心里,血顿时溢出来,左手也变得湿黏肮脏。   他坐在一片狼藉中,客厅昏暗,一大半被淹没在污秽的黑夜里。   意识逐渐变得清晰,生锈的思维终于能够开始按照逻辑正常运转。   路灯惨淡的光从窗中照入屋里,使狼狈的一切暴露无疑。   他家客厅简直像是被过境的飓风扫荡过一番,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桌椅翻倒,地上血和污迹混在一起,浓郁的酒臭、被打翻的饭菜、血腥的刺鼻味道像潲水一样,混成一团,令人作呕。   隔着翻倒的桌子,他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脸朝下,趴在破碎的碗碟中,一动不动,好像是昏过去了。从男人头顶上流下鲜红色的液体,可能是酒,但也很可能是血。   就在离男人不远处,他看见了一只尾部被击碎的酒瓶。   他脑海中闪过少许支离破碎的记忆。   喝醉的男人涨红了脸,愤怒的朝他咆哮,抓着他的右手手臂按在桌子上,向下猛拗他的小臂。他大声哭喊,拼命挣扎,歇斯底里地叫骂也无济于事。   最终,他趁男人醉醺醺地去厨房寻找菜刀的时候,他拿起了一支酒瓶,从后面砸破了男人的头。   右手的疼痛变得更加剧烈。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右臂软绵绵地垂着,小臂正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明显是骨折了。   血太多了,他看不清伤口,它们还沿着苍白的手臂一直往下淌,几乎整只右手都被浸泡在血水中。   ……我得报警。   他坐在这一片污秽中,近乎麻木地想到。   他用双膝在碗碟碎片中爬行,终于爬到了中年男人身边,用左手从对方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手机屏幕摔裂了,而且被他的左手沾满的血弄脏了,触感很不灵敏。他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打开手机。但是手机有屏幕保护设置,他不知道密码,打不开。   他放下手机,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朝门口走去。   他得去找人帮他报警……   不,不能报警。   他明天还要参加中考,报了警就会被关进公安局里,不能去考试了。   那现在要干什么?   ……救护车。   对了,叫救护车。   先把断掉的右手接上……   不要告诉别人自己家里的事情,他明天可以去参加考试的。   右手只是很疼而已,他可以吃止痛药。实在不行,他也可以忍着的。他很能忍痛,这不会影响他拿笔……   啊,他的右手断了。   对啊,右手断了。他拿什么考试?   他已经走到门口了,却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扶着门口一旁的鞋柜,却感觉身体里好像被抽走了一根足以支撑自己站立的脊骨。他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滑,最终跪坐在地。   “你又想逃跑了吗?”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他吓了一跳,惊恐表情浮现在脸上。   他僵硬地,缓慢地回头,玄关旁边落地的穿衣镜中,映出一个少年的人影。   那少年大约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半长的黑发扎成小马尾,穿着休闲的衬衫和工装短裤,双手环抱在胸前。年轻得有些倨傲的面孔上,写满了讥讽和不屑。   少年站在破裂的镜面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冷漠,像准备审判他的神明。   他浑身剧烈地震颤起来,嘴唇微动,无声地说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不见寒。   不等不见寒再说什么,他便仓惶地扶着鞋柜爬起来,踉踉跄跄,想往外跑。   身后传来不见寒残忍的质问:“你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被玄关处的拖鞋绊倒在地,右手撞在墙上,又是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他压抑地惨叫了一声,连滚带爬,躲到最远的角落里,惊恐地蜷成一团。   “不,不要……”他用哀求的声音哭泣道,“不要看我!求求你,不要看到我这个样子……”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没想逃跑的……”   “不是故意的。”不见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就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吗?”   “可是我真的好痛啊!”他大声哭喊,竭力用左手遮住自己的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我已经很痛苦了!我每天、每天都在后悔,真的……我撑不住了……”   不见寒说:“对我说你有多痛苦,是想要祈求我的原谅?”   “不,我……”   不见寒冷漠道:“你配吗?”   他浑身巨震,睁大了双眼,泪水从脸颊上滑下来。   “我知道你恨我……”   他喃喃自语道。   “假如你知道我是谁,做过什么事,你一定很想杀了我吧?”他慢慢放下了左手,指尖在地上触碰到一件硬物,“你一定会的……对不起……”   “你讨厌我,憎恨我,认为我庸俗又虚伪,我一直都知道的……”   “……你说的对,我不配。我是最可耻的叛徒。”   他在地上摸到了一把水果刀。   他用血淋淋的左手握住刀柄,举起了刀,反手将刀刃对准了胸口。   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绝望、痛苦、自责和悔恨的表情,在一瞬间消失了。他好像濒死者见到救赎之光,眼中闪烁着一种可怕的偏执。他殷切地看着镜中的人影,目光诡异,流露出渴望和痴迷。   “是我曾经的懦弱害死了你。”他神情狂热,望着不见寒喃喃自语,刀刃瞄准了自己心脏的位置,“如果要苍行衣活着,代价就是不见寒的死。那这一次……”   “就用我死去,换不见寒活下来!”   刀锋捅进心脏。   血迸出来,溅在镜面上,沿着破碎的裂纹向下渗透。最终染红了镜中少年冷漠的双眼。   仿佛从高空中坠落,苍行衣忽地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跳剧烈,咚咚声在耳边响个不停。   右臂和胸口仍然残留着梦中的剧痛,让他的肌肉因为紧张而痉挛。他目光溃散,半晌之后,重新凝聚。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   不是十五岁的白皙纤细,而是二十四岁的修长和骨节分明。   右手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疤,多到他几乎难以辨别这些痕迹的来历。每当天气阴雨的时候,陈伤仍然会阵阵隐痛,存在感异常鲜明。   他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中,胸口阵阵剧痛。被子上晕开大片的血迹,红得触目惊心。   急促的雨声中,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病房里是空的。   不见寒呢?   他最终还是走了吗?   这个认知让他瞬间眩晕失重,拔掉了手背上输液的针头,扶着床头的栏杆就想下床。   可是高烧和长时间的卧床,让他的身体无比虚弱。他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牵动胸前的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不见寒会走,也不奇怪。   毕竟他那时候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了很多逾越的话。别说不见寒了,他现在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失态,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理智告诉他,他还有一千种一万种手段,足可以挽回这次失误。但是心中仍然止不住地涌起恐慌和委屈。   他紧紧地攥住染血的床单,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没有了再爬起来的力气。   就在此时。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苍行衣,你没事吧?!”   不见寒匆匆朝他跑来,半蹲在他面前,一脸担忧地把手伸向他,似乎想要扶他起来。   那双血红色的瞳孔一时间和梦境中染血的冷酷双眸重合,苍行衣怔怔地望着不见寒的眼睛,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是不见寒啊。   这是与他记忆中的严厉高傲,截然不同的不见寒。   温柔的不见寒,会朝他微笑的不见寒,愿意讲故事给他听的不见寒,会关心他、保护他、对他说“喜欢”的不见寒。   一个如此鲜活的不见寒。   不见寒见他没有反应,迟疑着将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他忽然抓住不见寒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然后紧紧抱住了他最重要的少年。   不见寒有些惊讶:“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吗?”   苍行衣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摇摇头:“……不是噩梦。”   “没事啦。”不见寒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我之前发烧的时候也经常做噩梦,睡醒就一切都好了。”   “真的不是噩梦。”   苍行衣说着,将脸埋在不见寒颈窝中。   胸口心脏处仍然在隐隐作痛。黑暗的环境使他的表情暧昧不清,同样,也将他双眼中的狂热和狠决掩藏在夜幕里。   “……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美梦。” 第263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二十五   苍行衣的苏醒,是自复苏市这场暴雨落下以来,最让不见寒感到欣喜的事情。   他的体温还没有完全降下来,但是只要人醒了,就说明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阶段。这次不用不见寒说,谢祈自觉地交出了所有退烧药,并且没有询问不见寒任何有关沐汀兰的事情。   苍行衣出事,属实是她大意所致。现在苍行衣醒来,对退烧药的需求本就不如昏迷期间急迫,她和不见寒之间的交易条件已经不再成立。与其再死抓着这点不放,倒不如大方一点,做个顺水人情。   不见寒去给苍行衣接了饮用水吃药,并且叮嘱他身上有伤,不要随便乱动。苍行衣这才发现自己胸口的阵阵刺痛不是错觉,原来真的有一道伤口。   他有些惊讶,开玩笑似地问:“这道伤是从哪里来的?该不会是我在昏迷期间,梦游给自己胸口捅了一刀吧?”   “这是我的错。”不见寒有些有些愧疚,“在你不舒服的时候,我应该保护好你的,但我却疏忽了。”   他紧紧握着苍行衣的手,低声发誓:“这种事,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苍行衣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只是低下头,看了自己被握在不见寒手中布满伤痕的右手,说:“你把我的手套摘了啊。”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不见寒有些局促,“如果你很在意的话,手套落在家里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找回来。”   “没关系。戴手套本来就是不想让你看见手上的伤痕,觉得很丑陋。假如你不介意这件事,我戴或者不戴,没有纠结的必要。”苍行衣慢慢抽回了右手,握在自己左手中。   在刚刚苏醒的短暂失态后,他很快恢复了常态,戴上一贯优雅从容的假笑面具:“你的左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如果是从前,但凡他问,不见寒肯定就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但这次,他学聪明了。   “我是可以告诉你。但是,你想知道的话,用一个条件来交换吧?”不见寒朝苍行衣狡黠地一笑,“我想知道你的右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伤痕。你的右手换我的左手,这很公平吧?”   苍行衣一怔,旋即失笑。   “答应的话,你先来说。”不见寒趴在床边,用双手撑住下巴。   “好啊,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苍行衣说,“事情的发生有些离奇,过程很复杂,我就简单地概括一下吧。”   不见寒:“嗯哼。”   苍行衣:“大约是八九年前吧,那时候我十五岁。年少时的我有一个很遥远的梦想,就是要创作出一个惊艳所有人,让一切看见的人都感到身临其境的故事。”   不见寒点头:“我小时候应该也这样想过。”   “但是我遭遇了很多困难,”苍行衣慢慢地说,“身边的人不理解,激烈地反对,种种现实条件的制约……就在这时候,一个转机出现了。”   不见寒好奇道:“和你的右手有关吗?”   “是的。”苍行衣声音带笑,“我和一个自称掌管艺术之力的恶魔签订了契约,以右手再也不能执笔为代价,换取了人世间所有精妙的创作技巧。我每使用一次创作的技巧,写下令人惊叹的故事,这道恶魔之力就会在我右手上留下一道伤疤。”   “你不是曾经感叹过我对创作技巧的娴熟掌握吗,这就是代价。”   不见寒:“……”   见鬼。他听到前半段的时候,还真情实感地以为苍行衣会对他坦白自己的过去。   不要相信谜语人,会变得不幸。   苍行衣笑容友善:“到你了。”   “我吗,其实我的左手是……”不见寒举起了左臂,“在你昏过去的时候,复苏市忽然下起了暴雨。雨中出现了很多怪物,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人类杀死。我在出门探查周围环境的时候,被一个怪物盯上了,它一直追着我。”   苍行衣:“辛苦你了。”   “还好吧,那个怪物确实差点把我逼入了绝境。”不见寒左手握拳,“但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获得了异世界的感召。我的左手成为了召唤异界之门的载体,一下子就将它吸入了黑洞中,死无葬身之地。”   “唉。命运的眷顾,也是一种悲哀。”   苍行衣:“……”   两人相视,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经过短暂的插科打诨,凝重的气氛活跃了不少。谢祈和牧糍相继前来探望苍行衣,谢祈也顺便跟刚刚苏醒过来、疑似正处在潜伏期的两位简单说明了一下目前复苏市的情况。   “不知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是建议你们留在医院这里的。”谢祈介绍完形势后说,“医院内还储备有一定的物资,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太多的怪物袭击。况且我们几个人,都能算得上高玩,多少可以信任彼此的智商和作战能力。”   她将目光投向苍行衣:“尤其是以苍行衣的能力,如果他愿意接受纵魔相的话……”   话音未落,不见寒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谢祈,你想都不要想。”   谢祈耸了耸肩。   “有我保护他,他根本不需要提升侵蚀度。”不见寒冷声说,“我们接下来会离开医院,去找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可以抑制病异侵蚀的患病者。”   谢祈:“那也是我听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我也不确定。”   “无所谓。”不见寒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所有和那个人有关的消息就行。”   经过纵魔相和滥用阴影的两重爆发,现在的不见寒,病异侵蚀度极度不稳定,已经到了一种危险的地步。他甚至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身体受侵蚀程度加深的趋势,不知何时,就要突破中度患者的界限。   他必须要去找到那个可以抑制侵蚀的患病者,将对方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中。   在病异四处爆发的复苏市里,掌握了这样一个患病者,就是掌握了生命保障。   “告诉我那个患病者存在的人,来自松陵街。他说他在地铁站里见过那个患病者。”谢祈说,“其他更多的信息,我也不清楚了。”   “有这个消息就行。”不见寒说完,向苍行衣伸手,准备扶他离开医院。   “等一等,等一等!”牧糍伸手拦了一下不见寒,“如果你们要离开这里的话,方便带上我吗?”   谢祈问:“你也不打算留在这里吗?”   “嗯,因为我的猫猫鱼不在这里呀。”牧糍不高兴地鼓了一下脸,“我要出去找猫猫鱼。现在外面那么多危险,那么多坏人,要是猫猫鱼不小心被人拐走了怎么办?他一定会很害怕的。”   不见寒:“……”   他莫名有种直觉,假如俞尉施被拐走,需要害怕的是敢拐卖他的人。   “从三源路到松陵街要路过我家纪新区,顺路捎我一程,应该不为难你们吧?”牧糍撩起她病号服的袖子,展示了一下少女的肱二头肌,“我很能打,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不见寒:“……行。反正我是开车来的。”   商量到最后,还是只剩下了谢祈一个人,留在医院里。   不见寒他们完全没和谢祈客气。不仅两手空空地来,带走了许多条人命,还顺手搬走了谢祈储备在住院楼中的一半物资。谢祈现在体质非人,对食物和饮用水没有那么依赖,也就由他们去了。   将物资搬进汽车后备箱,撑伞将苍行衣和牧糍送进车厢里之后,不见寒在车窗外对他们说:“我去和谢祈道个别,马上就回来。”   苍行衣轻轻点头。   不见寒大步迈向住院楼。   谢祈抱着双臂,看见他居然又折返回来,说:“装备没白嫖够啊,还想从我这薅走什么羊毛?”   “你看见那个大洞了吗?就诊楼留下的。”不见寒指了指住院楼旁边那个连地基一起消失的黑黢黢的大坑。   谢祈有些诧异,她还以为不见寒记恨她轻忽对待苍行衣,不会再向她透露任何与沐汀兰有关的消息了:“看见了,怎么?”   不见寒:“沐汀兰让我转告你,她现在和她哥哥在一起,二人世界过得很幸福。”   谢祈一怔,旋即释然。   在泠泠雨幕中,她弯起艳丽的眉眼,真诚地朝不见寒笑了:“谢谢你。”   “还有一件事情。”不见寒说。   谢祈还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不见寒忽然向前迈了一步。   霎时间,恐怖的杀意与威压铺天盖地而来,无数粗大强韧的触手从他的影子里爆出,冲向谢祈。   没有任何抵抗,谢祈被一大丛触手掼到住院楼的门上,玻璃门砰然炸裂。紧接着,撞击在她身上的阴影触手将她重重砸在墙上,她闷哼一声,喷出一口暗紫色的血液,身体像一张被拍在墙壁上的挂画,软趴趴地垂了下来。   在她身后的墙上,拖曳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多处骨折,内脏破损,大量失血。谢祈奄奄一息地躺在墙角,唇边笑容诡异。   她知道不见寒并不是真的想杀她。   这种程度的伤势,对于体质非人的她来说,已经不值一提。如果揍这一下就能让不见寒出掉苍行衣受伤的这口恶气,或者说是当做得到沐汀兰消息的交换,对她来说,不算是亏本的生意。   “感谢你教会了我,在复苏市里,不能相信任何人值得托付。最重要的事物,必须要亲自守护。”不见寒说,“这是学费,不用客气。”   说罢,他撑着伞,转身走向汽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第264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一   苍行衣受了伤还没好,牧糍的车技又让不见寒心理阴影深重。最后坐在驾驶位上的人,竟然是三人之中唯一一个没有驾照的不见寒。   “我不知道你家在什么方向,现在复苏市没有信号,手机导航也用不了。”不见寒对牧糍说,“纪新区应该往哪边去,你清楚吗?”   “昂,没有关系,我记得路的。”牧糍越过车窗,左右看了看,“我之前跟猫猫鱼来过好几次医院,对附近的地形挺熟啦。前面直行然后右转。”   不见寒加了点油门,转动方向盘,往牧糍所说的方向开去:“说句实话,你刚刚出现的时候,我还挺吃惊的。”   牧糍:“没想到我也在医院里,这么有缘分?”   不见寒:“不,没想到你那么能打。我还以为你在剧本里的战斗力那么可怕,是受身份卡的影响。毕竟现实中是娇弱可爱的女孩子,就在小说里把自己写成战斗力天花板找补,这种情况很常见,也很好理解。”   牧糍笑得在车厢里左摇右晃:“你说的确实是通常情况啦。我家里是这样的,父母都是军队干部,所以从小就以军事化管理的家庭教育要求我。也没有非常能打,就是多少学过一些防身的格斗术吧。”   不见寒无语:“那你对‘防身’的要求有点高。”   “小时候邻居家的小孩,都是一起学这些的。”牧糍捧着脸说,“那时候我很喜欢跟同龄的男孩子斗啊,经常放学别走,他们都打不过我……噢,对啦,我跟人打架的事情你可别和猫猫鱼讲哦。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学过格斗的。”   不见寒:“?为什么瞒着他。”   牧糍笑眯眯:“因为猫猫鱼是一条柔弱又爱好和平的猫猫鱼呀。要是知道我会打架,把他吓坏了怎么办?他肯定每天都会提心吊胆,害怕我家暴他的。”   不见寒:“……”   他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一句。   拍在他车前窗上的不是暴雨,是冰冷的狗粮。   沿着牧糍所指引的方向,他们的轿车一路开向纪新区,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驶进了牧糍家所在的别墅小区。   车停在牧糍家花园的围墙外,牧糍伞都来不及打,迫不及待地从车门里钻出来,奔向她自己家门口。   可是还没有进花园门,她自己先愣住了。   “……我那么大一个家呢?”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扒拉着花园大门的铁艺栏杆,探头往里面张望,“我心爱的小城堡呢,我的花花,我的喷泉,秋千,还有我的猫猫鱼呢?为什么全都不见了?!”   栏杆围墙后面,是一片漆黑。   原本应该是牧糍家的地方,向地下陷去一个巨大的深坑,一眼看不到底。仿佛有人拿起一根巨大的汤匙,将她的整座花园城堡,连建筑带花园,全部一勺挖走了。   不见寒撑开伞,也从车上下来。首先进入他眼中的,是牧糍家的门牌。   原本应该是【纪新区1314号】的门牌地址,变成了【棘心区1314号】。他有些微诧异,再看看眼前消失的城堡,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但是牧糍不应该会认错自己家的家门。   很快,他联想到了与面前情形十分相似的一处场景。   “刚才我们所在的医院里,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他对牧糍说,“沐汀兰侵蚀深化成晚期患病者……我猜她的侵蚀度大约在重症病人以上的病源阶段,甚至可能达到了恶魇的程度。她具有了一些我难以理解的能力,可以通过病异渗透一定空间范围的规则。被她的病异渗透的空间显示出一种病态,都成为了受她操控的、领域一般的存在。”   “当时整座就诊楼都已经在她的病态领域范围内,在我跟她说过谢祈的事情之后,她就带着她的病态领域一起,隐匿进了与我们不同的维度,就诊楼原址所在的地方,就留下了一个巨坑,和眼前你家的情况有点像。”   牧糍回头:“那你的意思是,其实我家还在原地,只是因为被那种叫做‘病态领域’的东西覆盖,所以我们从外面看不见它的存在?”   “……倒也不一定。”   不见寒沉思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事情。   “我差点忘记了。”他说,“之前我曾经看见一座在复苏市上空巡游的空中城堡,恐怖程度非常高的,给人的感觉非常诡异。当时只顾着保命,没敢细看,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匆匆看见的那一瞥,似乎和你家城堡有点相似。”   牧糍一脸痴呆:“你是说,你看见我家在天上飞。”   不见寒:“对。”   牧糍说:“那我明白了。”   不见寒:“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肯定是因为猫猫鱼对我家施了法啊!”牧糍一副笃定的模样,“猫猫鱼是魔法生物,会使用魔法也很正常。被施了魔法的城堡会在天上飞,这一切完全合理!”   不见寒:“……”   该死,他有一瞬间,竟然觉得这个女人说的还有点道理。   “把事情放回到复苏市的背景下来讨论,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你家城堡也被某种病异的领域覆盖了。”不见寒说,“领域带着它从原址消失,在复苏市上空巡游……那座城堡很危险,你确定要去找吗?”   “当然要!我的猫猫鱼说不准就在家等我去找他啊。”牧糍理所当然道,“遇到这么多奇怪的事情,我可怜的猫猫鱼,独自面对肯定被吓坏了……”   自言自语到一半,她忽然打住,看向不见寒。   “抱歉,要去找猫猫鱼本来应该是我的事情,让你们送我到家门口,已经很麻烦你们了。”牧糍有些不好意思,“要不然你们先去你们要找的地方?”   “顺路而已,就当感谢你之前为我出头了。”不见寒说,“如果你暂时找不到城堡,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的话……”   忽然之间,他望向牧糍身后,打消了向她发出同行邀请的念头。   表情困惑的少女背后,一座巍峨恢弘的古典城堡,在它的原址上缓缓浮现。   它高大而充满压迫感,屹立在昏暗的暴雨中,压抑且突兀。城堡周围的空间到处都充斥着扭曲和破碎感,人类不能离它太近,也不能以目光直视它,否则就会被侵蚀精神,意识永远陷入混沌之乱。   不见寒意味深长地对牧糍说:“看来你不必去寻找它,它主动来找你了。” 第265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二   “我能感觉到城堡中有很强大的病异存在,但我并不能肯定这种病异来自你的猫猫鱼。”   不见寒采用了一种较为含蓄的表达,对牧糍说道。   城堡中的病异恐怖程度绝不亚于就诊楼,甚至隐隐还在巨茧之上,达到了恶魇的水准。即使是沐汀兰,也是在被杀死了那么多次、经历无数病变爆发之后,才达到那种程度。如果俞尉施一直留在城堡中,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病异怎么会变得这么恐怖?   可是,如果城堡中的真的是俞尉施,他又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听到不见寒的话,牧糍轻轻摇头:“不,这肯定就是我的猫猫鱼。因为我对猫猫鱼说过的,小朋友假如和家长走散了,没有找到自己的家长,就要回到走散的地方去,乖乖等自己的家长回来找。我的猫猫鱼是最乖的小孩,一定会听话地待在走丢的地方,等我回去找他。”   “好吧……如果你坚持这样认为的话。”不见寒看了城堡一眼,又迅速地移开视线。   这座城堡给他的感觉不太好,他一眼扫过去,直觉就是一种很“深”的触感。他不需要进去,都能隐约感觉到里面很空旷,很黑暗,仿佛是向着某一点在无限坍塌的深邃。只要迈入其中,就会被吞噬,无路逃生。   “这里情况太诡异了,我不能看着你独自去犯险。假如你真的很想进去,我可以送你进门。”不见寒提议道,“我现在是轻度患者接近中度患者的水平,有阴影在身,即使不能与城堡中的病异相抗,察觉不对转头就跑的能力还是有的。如果猫猫鱼在里面并且能认出我们,那再好不过。如果不是他,或者他已经失去了理智,那我们马上就走,保全自身要紧。”   牧糍点了点头,不见寒转身敲了敲车窗,苍行衣将车窗摇下一道缝隙,露出一双祖母绿色的眼眸。   “我送牧糍去城堡里,进了门就出来。”不见寒说,“里面可能很危险,就不带你去了。你在这里等我,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就大声喊我,好吗?”   苍行衣双眼一眨,轻轻点了一下头。   “好,那一会儿见。”   阴影推开了花园的大门,不见寒让牧糍跟在自己身后,慢慢向城堡中走去。   花园中的一切,同时是有序且扭曲的。   乍一眼扫过去,花园中似乎没有什么异样,秋千是秋千、花朵是花朵,一如不见寒之前造访时的模样。但是仔细一看,又奇怪得令人心头发慌。   花草像旋涡扭曲着,乍一看似是一个人的侧脸,定睛一瞧,脸上的眼睛却又只是一簇深色的花蕊。秋千前后摆荡,一时好像在城堡正面,一时又好像在城堡侧面,令人不禁怀疑起自己记忆的确定性。   这座城堡,对人的认知有绝大的影响。   扭曲又怪异的细节,让不见寒不敢多看,生怕长时间盯着某一处去辨认,就会陷入似此非彼的意识混淆的旋涡中。他用阴影系在牧糍的影子上,时刻准备将她扯离危险的境地。   他们终于来到了城堡的门前。   城门半开着,门洞里面是一片漆黑,看不清任何东西。不见寒甚至有种错觉,只要他一步踏入门后的黑影中,就会从高空中坠落,摔进黑暗无底的深渊里。   他试探着让阴影进去探路,可阴影一旦进入门后就会失联,无法给出任何反馈。   “一步。”不见寒对牧糍说,“我们只迈进去一步,出现任何问题,立刻返回,绝不做任何耽搁。”   牧糍也很紧张,缓慢而慎重地点头。   不见寒朝门内迈进一步。   霎时间。   混乱完成了从量变到质变的畸变。   一刹那,不见寒好像徘徊在梦和清醒的界限,所有的意识都变得模糊凌乱。无数想法和概念从他脑海中穿插而过,他却抓不住其中任何一条,无法理出任意一端。   他好像看见了城堡中雕花的廊柱和贴瓷的地板,可是下一刻又开始怀疑,他所看见的,真的是廊柱和地板吗?   人之所以认为那是廊柱和地板,是因为他们赋予了廊柱“廊柱”的名字,赋予了地板“地板”的称呼。假如交换称谓,使“廊柱”成为“地板”而让“地板”成为“廊柱”,那么究竟什么才是廊柱,什么才是地板呢?   这一切事物的本质究其原理,是因为它们存在于此,还是因为赋予了它们可以被认识的概念?假如是概念决定了一个人对某样事物的认知,那我所知道的世界,也是被这样的无数概念,重床叠架地构建出来的吗?   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存在于我意识中?我如何证明自己所以为的世界究竟是一个概念,而非一切都是虚假的?如果这一切都是只是意识……那我呢,我的存在也只是一抹意识吗?   我真的……存在过吗?   顷刻之间,他陷入了某种混淆的逻辑与茫然中,仿佛悬浮在一片漆黑的真空中。他像是一个将要入睡的人,疯狂地想找回自己的清醒,却不断地在意识溃散的边缘摇摆。   他感觉自己快要在这片虚空中消散。   他努力唤回意识,在恍惚间看见了身侧的牧糍。她同样十分茫然,在见到他看向自己之后,开口朝他大喊。   “——”   “——!”   他明明听见了牧糍的声音,那些音节组合成他应该认识的词句,灌入他耳中,他应该明白她在说什么的。   可他就是理解不了。   牧糍又开始朝他做手势,似乎想向他传达什么信息。但他同样看不明白。   他问牧糍:“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牧糍也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话,向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糟糕了,他们没办法沟通。   先离开这里再说!   牧糍在对他说话没有得到回应之后,立刻转身四处张望,他猜她也想到了他在进门之前叮嘱的话,开始寻找出路。可是没有用,从他们一进门,“出口”这个概念就仿佛从城堡中消失了。四周都是黑暗,没有可以离开的通道。   病态领域。   不见寒立刻明白了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他知道病态领域可以改写空间的规则,也明白在病态领域覆盖的范围内,可能会发生令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可他还是大意了。   万万没想到,恶魇级别病态领域,竟能够恐怖到这种不讲道理的地步! 第266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三   要怎样做,才能从城堡中逃出去?   在意识混沌的夹缝中,一丝隐约浮现的灵光被不见寒捕捉到了。   他还记得自己从就诊楼离开时,沐汀兰解开茧的规则对就诊楼的束缚,那一瞬间微妙的、被释放感觉。   谢祈说,只有病异能对抗病异。   那么同理可证,是不是只有病态领域,才能够和病态领域的规则抗衡?   目前他所知道拥有病态领域的,就只有沐汀兰一个人。但现在他显然没办法从城堡中瞬移到就诊楼去,也不可能将就诊楼整个拖进城堡里来。   唯一的生路,就是创造出他自己病态领域!   他拼命回忆着被沐汀兰的茧丝困在就诊楼中时,那种压抑感和禁锢感,回想这样的感觉究竟是如何构成的。他努力沉下心来,摒弃脑海中所有纷杂混淆的念头,去感受属于自己的病症,究竟是一种拥有什么特性的病异。   等阶差距过大,阴影被城堡彻底压制,沉默得像一滩死水,完全不回应他的调配。   他狠下心,一闭眼,让整个身体都彻底融化,沉入阴影当中。   阴影之下,意识之上,是无边无际的黑。   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苏醒时,睁眼看见苍行衣为他创造的书中世界。他漂浮在混沌中,四周皆是无所有的虚空,在这里没有空间、时间的概念,没有实体和意识的区别。这里是一片被存在之物遗弃的虚无废土,也是一片等待被构建的,蕴含着无垠可能性的荒原。   他在消亡的途中,与所有破碎的时空、意识一同,向虚空最深、最黑暗的极点坍缩而去。   在最遥远的深处,见到了一颗闪耀的,星星般的光点。   他猛然睁开双眼。   他伸出手,当他产生“抓住”这个念头的时候,无视了时与空、存在与虚无的距离,星光应念而落入他掌中。从这细小的光芒里爆发出不可思议的火彩,万事万物绚烂缤纷,淹没了他。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个名为“创造”的权柄,这一瞬间,只要他想,他就无所不能。   瞬息之间,意识从朦胧回归清醒。他回到城堡之中,阴影拔地而起,将他环绕,隔绝了城堡中病态领域对他意志的影响。   “糯米糍!”他来不及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立刻朝牧糍喊,“我们出去!”   说完,不管糯米糍是否听懂甚至是否听见,他身周的阴影朝糯米糍汹涌卷去,将少女同样淹没在一片漆黑里。   城堡中的存在,同时察觉了有异类的病态领域在他的领地内出现。   陌生病态领域的入侵被视作挑衅。他所化身的领域如此成熟、恐怖,而且深邃,不见寒刚刚形成的病态领域在他面前,就像一张在高温下融化了大半的玻璃罩,稚嫩,同时脆弱得不堪一击。   铺天盖地的威压像山一样轰然砸下,阴影勉强撑起的领域范围,与城堡领域相接触的边缘,一阵模糊扭曲,濒临溃散。   领域就是患病者的延伸,状态与患病者自身息息相关。阴影所受到的影响一丝不落地反馈在了不见寒身上,他的意识再度开始模糊,而且这次混乱比之前来袭更快、程度更深,一个念头闪动的功夫,他几乎记不清自己是谁。   阴影已经将他和牧糍完全包裹在内,在城堡的怒火真正将他们碾碎之前,他们融化在了黑暗里。   与此同时,城堡外面,在它巨大的投影之下,一处阴影蠕动起来。   宛如破水而出,不见寒拉着牧糍从阴影中挣脱,像在水中游了十数公里一样,疲惫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息。他的身体已经到达了体能的极限,眼神涣散,显然还没有从城堡的影响中脱离出来。   “唔……”   剧烈的头疼撕裂了他的意识,他完全无法集中精力思考,灵魂仿佛被不同的观念生拉硬拽,几乎要扯成数瓣碎片。   在危机关头病异力量爆发,超常凝成的领域,跨越了他现有的侵蚀度等阶,也彻底破坏了他身体中病异的平衡。他的下半身和双手手肘以下的部位无法再凝聚回实体,在影子中像一滩漆黑的黏液,混乱流动着,甚至狂暴地向四周飞溅。   侵蚀度超载,无数负面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愤怒、焦虑、憎恨、破坏和杀戮欲,得不到发泄的压抑感使他头疼越发厉害,痛苦地惨叫出声。   “啊——!!!”   “不要再看了!”牧糍立刻捂住他的眼睛,“不要看,不要思考,放空大脑!那个领域的力量是通过意识作用在你身上的,千万不要去回想!”   或许牧糍说的办法真的有用,可是不见寒现在已经完全无暇控制自己的意志。身体的失调和意识的混乱,双重痛苦同时作用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濒临崩溃。   不见寒和牧糍逃出城堡重新出现的位置离停车的地方不远,苍行衣无疑也听见了不见寒的惨叫声。顾不得暴雨会淋在自己身上,他推门而出,大步走向他们那边:“不见寒怎么了?”   “他被城堡的病态领域影响了意识!”牧糍尽快简洁地将情况说明,“得让他控制住自己,别胡思乱想才行!”   苍行衣在不见寒面前蹲下,把牧糍捂住他眼睛的手掰开,捧起他的脸。   “别慌,看着我。”他对不见寒说。   不见寒疼得浑身发抖,暴雨打在他脸上,流过他眼睫,模糊了视线。思绪混乱,他认不出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看着我!”有着漂亮绿色双眼的人厉声呵斥他,“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他在那双碧色透彻的美丽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不是在雨水中挣扎的半身黑泥的怪物,而是一个神情坚毅明朗,仿佛在这双眼中发光的少年。   他不知此时自己的双眼被另外一种病异感染成了同样的祖母绿,被诱导着,渐渐停止了挣扎的动作。片刻的松懈,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这双眼睛面前好像一本摊开的书,被快速翻阅,一览无余。那个浏览完他所有意念的人在他脑海执笔,将他纷扰错乱的心念改写,条条陈列,归类回它们该去的位置。   他怔怔地回答:“我是——”   心念凝聚。在这双碧眼的凝视里,他于虚无之空中确立了定位自己的锚点。   “不见寒。”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团原本漂散在虚无中的雾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形状和位置,凝聚成实体。腰际和手肘以下粘稠的阴影躁动逐渐平息,汇聚成人类肢体的形状,然后黑色逐渐褪去,恢复成原本的颜色。   苍行衣朝他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疼痛和混乱消退,不见寒陷入短暂的空茫。被苍行衣从地上扶起来之后,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   当他再度清醒过来,苍行衣已经回到车里拿出了伞,撑开举在他头顶。   “刚才你们在城堡里,遭遇了什么事情?”苍行衣问道。   “那座城堡里肯定有一个等阶至少在恶魇的病异或者患病者存在,我们刚进门就受到了他病态领域领域的影响。”不见寒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额角说,“我怀疑那个病症的特征和意识有关,它可以扭曲人的认识,剥夺人的理解力。”   “不好意思啊,我坚持要进去看看,才害你变成这样的。”牧糍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不见寒摇头:“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主动提出陪你进去的,没有做够防范,是我轻敌了。你是不是也受到了城堡病态领域的影响?我看你的脸色……”   他话还没有说完,牧糍忽然脸色苍白地捂住嘴,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咳嗽起来。   她咳得很用力,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嗓子,声音撕心裂肺,听得不见寒的胸口都隐隐作痛起来。半晌之后,她终于止住了剧烈的咳嗽,肩膀微微颤抖。   “糯米糍?”不见寒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你还好吗?”   牧糍的脸色非常难看。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掌心中殷红的东西,那一刻,不见寒仿佛在她脸上看到了似乎想笑却又快哭出来的表情。他不太理解,只是隐约瞥见,她手中的东西,并非是他所以为的鲜血。   那只是一片脆弱无害的花瓣。   “我没事。”   牧糍将手里的东西攥紧,藏在身后,转身朝他们微笑:“明明你受伤更严重吧?我还让你担心了,真是好过意不去呀。”   不见寒对她藏起来的东西有些疑惑,但没有追问:“刚才的情况你也感受到了,我觉得猫猫鱼恐怕不在那里面,你要不先跟我们走吧。”   牧糍摇摇头,说:“不。正是因为刚刚进去了,我才很肯定,在那里面的一定是猫猫鱼。”   她看向伫立在漆黑雨夜下的城堡,目光温柔落寞。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猫猫鱼曾经这样跟我形容过他面临的困境。”牧糍说,“他说他的孤独,像是身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找不到任何的出路。”   “他无论如何声嘶力竭地发出呐喊,声音也未曾被人听见。纵然被他以为会关心自己的人听到了,人们也无法理解,并不在意,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在那样沉默的黑暗中,他不断地怀疑自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毫无用处,他存在也没有任何意义。”   “从小到大,我所有的生活都被别人安排好的事情填满,无暇思考,所以并没有机会体验他口中的孤独是什么感觉。”牧糍说着,笑了笑,“可是我想,在黑暗中踽踽独行那么久,心灵一定很痛苦吧。”   “即使我很幼稚也很单纯,没有经历过太多波折,还不能领悟他口中很多人生的道理……但若给我一个机会,步入笼罩着他的那片黑暗,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孜孜不倦地寻找他。”   “我要去到他身边,让他知道,我说话算话,一直都在。”   不见寒听完,知道她心意已决,于是不再劝说:“好,那你自己保重。”   “谢谢,我会的~”牧糍露出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被暴雨打湿的长发和脏兮兮的病号服也无损她身上充满少女活力的气息,“等我的好消息吧!我哄好猫猫鱼之后,再请你们来我家做客哦!”   她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朝城堡洞开的大门跑去。   少女娇小的身形被门洞的黑暗吞没。   半开的城堡大门自行滑动,发出沉抑的隆隆声,逐渐合拢,将一切都隔绝在外。空间一阵扭曲。   如同出现时那样,它悄无声息地从雨幕中消失了。 第267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四   继续向东前进的车里,只剩下苍行衣和不见寒两人。   少了说话像河水开闸一样唧唧喳喳停不下来的牧糍,车里的沉默有些令人尴尬,只能清晰地听到落在车窗上的雨声。   雨声总是会让不见寒想起在《终点站》那个剧本中,苍行衣对他曾经描述过的,有关听雨的孤独与浪漫的微妙情愫。他坐在驾驶位上,忍不住用余光去偷窥后视镜,看见苍行衣低着头,双手十指相抵,纤长的睫毛遮住剔透的宝石绿眼,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这个人总是这样。   笑的时候也好,温声细语的时候也好,无声沉思的时候也好。从来没有人能搞懂他真正的心思。他的个性复杂和态度暧昧,远远超出了不见寒所能揣测的范畴。   明明鼓起勇气告白却被拒绝的人是不见寒,他反而觉得,这气氛,倒像是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对不起苍行衣的事情一样。   令人无奈又心生恼火。   “去松陵街的路往哪边,你会走吗?”不见寒没话找话道。   “前面右拐,出小区,沿着大路直行就可以了。”苍行衣说,“如果半途遇到街道被破坏得无法通行,在考虑绕路走的问题……松陵街很大,想找一个信息缺失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你有思路吗?”   “人类在灾厄面前最容易抱团扎堆,这才两三天,光一个医院里,就已经聚集成一个小团体了。”不见寒说,“如果真有像谢祈所说的那样一个人,他一定是各大小团体争抢的对象。只要找到有人聚集的地方,就能得到消息。”   “你现在感觉自己状态怎么样?”   “你要听实话吗?”   不见寒瞥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被阴影侵蚀最严重的左手,此刻手肘已经消失。他的左臂从大臂处到接近手腕的位置全都融化成了乌黑的粘稠阴影,滴滴答答往下流淌,剩下一只左手,悬空握在方向盘上。   侵蚀进入中度、接近重度患者阶段,病异逐步失控,身体开始呈现出非人的形态。他可以控制住阴影让自己维持人形,但长时间保持脑海中对自己标准人类形状的想象,对他来说,已经有点令他烦腻了。   “实话就是,”不见寒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想做人了。”   阴影的形态比人类要方便得多,他可以变成自己需要的任何形状。而且无论是敏捷、韧性还是力量,阴影的性质都比人类的身体要强。   如果不是怕苍行衣被吓到,他绝不会好端端地坐在驾驶座上,用手脚开车。真的让他放飞自我,路过的人大约会看见一辆无人驾驶的小车欢快地飞驰在破破烂烂的公路上,车厢里瘫着一团舒舒服服的黑色史莱姆。   他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我刚才还没有跟你道谢。”   苍行衣说:“你有什么需要跟我道谢的?”   “那座城堡会影响人的意识,在认识层面造成混乱。我不知道你当时对我做了什么,但是能感觉到,如果不是你采取了某些行动,我的意识可能就回不来了。”不见寒说,“我很好奇你当时对我干了什么,是病异的力量?你知道你的病症有什么特征了?”   “大约有一些关系吧。”透过后视镜,不见寒看见苍行衣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双眼,“从昏迷中醒来过后,我发现自己身上有一些奇怪的变化。”   “比如说?”   “比如说,当我注视一个人的眼睛时,我好像可以读懂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他的说法引起了不见寒极大的好奇心:“换而言之,是读心术?”   “这么理解也可以。而且不是单纯的读取想法,当对方意志不够坚定的时候,我甚至可以小幅度地影响对方的心理活动。”苍行衣说,“刚才你被城堡影响,我读取到你混乱的思绪,意识到城堡可能会通过让你自我怀疑的方式摧毁你的意识,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协助你找到自我定位,城堡施加的影响就不攻自破。当然,这一切都基于你本身意志坚定,并且你已经使用了病症与城堡进行对抗。我只是做了一些替你点出方向的、微不足道的工作而已。”   不见寒很快抓住了重点的另一方面:“所以你只要看着我的眼睛,就能知道我的想法是吗?”   苍行衣:“理论上是的……”   不见寒:“那你现在看一眼后视镜,看我的眼睛,能看懂我在想什么吗?”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苍行衣:“……”   苍行衣:“那个,不好意思,我……”   不见寒:“哦。看来是读懂了。”   苍行衣:“……”   不见寒透过后视镜,看见苍行衣难得露出的想要落荒而逃的表情,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   “阿寒,我理解你在这种在陌生的情境下,想要找到感情依托的心情。可是……”苍行衣无奈道,“我不是边仇。”   话音未落,苍行衣骤然感觉到车身剧震。   他本能地抓紧车门上的扶手稳住身体,刚想提醒不见寒小心,却发现驾驶座上已经空无人影。   下一瞬间,从他身后的影子里窜出七八条漆黑的触手,将他双手捆住吊起,勒住他的腰身和大腿,将他牢牢缚在车子的后座椅上。   “我发现你真的……”   不见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汽车在阴影的控制下自动向前平稳地行驶,少年的影子从他面前的黑暗中浮现出来,逐渐着色,支起一边膝盖,半跪在他身前。   “过于了解,说什么话最能惹我生气。”   车后座的空间狭小,不见寒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贴得离他极近,异类冰凉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   极度危险的压迫感让苍行衣产生了生物本能的战栗,他没有闪躲,抬起头直视不见寒,但是没等他和不见寒的双眼对视,一道阴影横过脸颊,将他的视线遮住。   不见寒拒绝了让他读取自己的思绪。   “先是把我对你的感情曲解为友谊和欣赏,紧接着又当成是对边仇的移情。”不见寒的手掐在他脖子上,指尖下压着他跳动的脉搏,仿佛时刻准备掐下去,“苍行衣,你不断找借口,吊着我,让我感觉你在仗着我喜欢你不停地耍我。”   “你不喜欢我就直接说,拒绝我,我不至于卑鄙到为了满足自己,去骚扰一个对我没有感觉的人。但是我最烦的,就是你在这里跟我玩暧昧,你懂我的意思么?”   “要是不跟我划清界线,就像现在这样。”苍行衣听到不见寒对他警告的声音,像是要发泄什么情绪一样,不见寒在他的腹肌上用力揉捏,然后握住他的侧腰,将他所有的动作都牢牢控制在掌心下,“我会把你所有暧昧不清的语言动作,都当做是欲拒还迎,擅自解读成你在挑逗我,然后强迫你做一些或许你本不愿做的事情。”   腰身被捏得发疼,苍行衣情不自禁地弓起了身体,想缓解这种疼痛。不见寒几乎没有对他提出过强制性的要求,可一旦发生这种事,他竟无力反抗,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不见寒问:“苍行衣,这是你想要的么?”   “阿寒……”从来没遭遇过这种对待的身体紧张颤抖,苍行衣看不到不见寒的表情,只能轻喘着,仰起头,将脆弱致命的脖颈暴露在不见寒面前,向其示出自己柔软无害的一面,“你当然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   紧接着,他又说出了让不见寒几乎一瞬间就陷入暴怒的后半句话:“但你心里也很清楚,这是因为现在你比我强大。仗着病异的力量,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你,不是吗?”   下颌一疼,他被不见寒紧紧钳住了脸颊,一双冰凉柔软的唇压上来,撬开他的唇舌,把他那些惹人生气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他吓了一跳,想要躲开,但狭小的车厢内根本无路可逃。他被不见寒压在后座上,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不见寒手指插进他脑后的发丝里,用力扣着他,让他无力回避。   他被迫打开牙关,少年的舌尖强势地扫进他口腔中,卷住他灵巧的舌,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眼。唇舌之间潮湿冰凉,他来不及吞咽的唾液沿着嘴角溢出来,被不见寒的指尖擦去。   苍行衣从来没有想过,真的会发生这种事。   以他对不见寒的了解,他以为不见寒在听到那样讥讽挑衅的话语之后,一定会因为极强的自尊心而放弃这段感情。紧接着,不见寒可能会对自己曾经向他产生这样的感情嗤之以鼻,跟他陷入冷战,甚至从此以后都把他当做陌路之人。   他唯独没有想到,不见寒会吻他。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话术和肢体语言,所有他曾学到的、面对紧急事态的反应,全部在这件从未遭遇过的事情面前失效,只留下身体最本能的反应。   他被动地承受着不见寒的吻——反正他自己也没有经验,分不清技巧是娴熟还是稚嫩。他只能在这种强势的掠夺中依凭本能给出微弱回应,被吻到忘记呼吸,紧紧抓住不见寒的手臂,在少年身下无助地战栗。   不见寒竟然在吻他。   只要这一个念头,就足以让他忘记一切谋划和顾虑,沉浸在这件一生或许只会遭遇一次的幸事当中。   心跳和血流急剧加速,意识一片混乱,指尖发麻,耳边嗡鸣。他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仅存的理智,全部都用来克制自己,不要向不见寒伸出双手。   别去拥抱他。   别让他发现……   你到底有多爱他。   唇瓣分离,阴影不知何时尽数消失,融化在黑暗里。苍行衣抓着自己的衣襟剧烈地喘息,狼狈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不见寒的眼睛。   不见寒扶着他的肩膀,从他脸侧撩起一缕发丝。微卷的发梢自然而然地缠上指尖,姿态极尽依恋。   “你对我不是毫无反应。”   在苍行衣耳边,不见寒用低语残忍地拆穿了他。   他始终不明白苍行衣对他的迂回拒绝是为了什么,但那一切现在都无关紧要。   末日暴雨之下,众生皆如同溃堤之下的蝼蚁,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抵达。再不放纵自己的冲动,去侵占和掠夺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许下一秒就会永远失去这个机会了。   “现在你还要坚持你原来的说辞吗?”不见寒居高临下地质问,像冷酷的审判者押着他,打算用严刑压迫他承认自己的罪行,“你还想向我狡辩,‘亲爱的,这不是爱情’吗?”   苍行衣将脸埋在掌心里,沉默不答。   “病异侵蚀接近重症病人阶段,身体和情绪状态越发得不稳定,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共情能力。换而言之,侵蚀程度越加深,我就越无法顾及到你的感受。”不见寒替他将衬衫的下缘重新压好,将他的衣服恢复成被弄乱之前整洁的状态,“这一次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强吻了你,下一次,我或许就会枉顾你的意愿,做更加过火的事情。”   他说到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苍行衣的身体明显轻轻一颤。   替他整理好衣服,不见寒放开他,身影从他面前消失。   驾驶座下的阴影拱起来,形状起伏变幻,不见寒重新出现在了他原本所坐的位置。   “不用太紧张,你还有考虑的时间。”他语气淡漠地对苍行衣说,“病异的侵蚀程度不可逆转。如果不想承受一个怪物病态的爱慕,从现在起,你就要开始准备,趁我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的时候,从我身边逃离。”   苍行衣没有回答。不见寒并不意外,他也没有想过能够立刻得到苍行衣的答复。   可是他不会想到,这只是“他所以为”的沉默。   假如他此刻回头,或者看一眼后视镜。   他或许就能从苍行衣的指缝中看见,一个疯狂地迷恋着他的青年,红到发烫的脸。 第268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五   松陵街一栋公寓楼内,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一片漆黑。   裴尧睡得不太安稳,半梦半醒之间,不断在床上打滚,将被子都踢到了床下。一道惊雷声忽然将他从梦中惊醒,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脑子懵懵的。   从《终点站》剧本出来之后,他身心俱疲,甚至顾不上清点通关奖励,倒头就在床上昏睡过去。   窗外是噼里啪啦的暴雨声,不时有遥远的震动声在雨中闷响,震得玻璃窗框框颤动。分不清究竟是闷雷,亦或是爆炸。   裴尧揉着眼睛,从床上下来,被地上堆积的杂物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伸手去摸电灯开关,灯没有被按开。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睡觉之前根本就忘了关灯。   可现在屋里为什么是黑的,难道是停电了?   他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幽暗的光照亮房间一小片角落。屏幕亮起的一瞬间,他似乎看见杂物堆中照出了一个诡异的人形影子,但一眨眼就消失了。   裴尧:“?”   睡眼花了吗?   定睛看去,房间里的陈设还是熟悉的样子。书桌、摆放手办的柜子、床铺都好端端的,地上有好几个忘记丢的快递盒和外卖包装。床边还有几箱刚到的零食没拆。   这间房间的布置和学校男生寝室差不多,但只有一个人住,在卫生打扫方面相当懈怠。属于是亲妈见了都会打的程度。   拉开窗帘,外面果然下着暴雨,远近街景都一片漆黑,模糊不清。一道惊雷忽然闪过,吓了裴尧一跳,惨白色的电光照亮了对面街角的街牌。   【送灵街1044号】   送灵街?   复苏市哪有这条街,他家不是住在松陵街吗。   肯定是看错了。   裴尧拉上窗帘,看了看手机时间,2020年4月1日凌晨三点。一个积极开朗的单身少年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刻。   他决定先去洗把脸,然后打会儿游戏。   他敷衍地把毛巾打湿了半边,往脸上胡乱抹了抹。就在他的脸被毛巾盖住,无法视物的瞬间,他感觉自己肩膀好像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裴尧:“……?”   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立刻放下毛巾回头。   可是他家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一种麻麻痒痒的鸡皮疙瘩感爬上后背,他动作僵硬地缓缓回头,看见洗漱镜里,捧着半湿的毛巾,半张脸被手机幽光映亮的自己。   镜中的他,缓缓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两行血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我、我艹——?!”   裴尧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被自己的拖鞋绊倒在了地上。   他头皮发麻,有一瞬间以为自己陷入了剧本之中的剧本,根本没有真正从剧本里出来。慌乱之下他伸手抓来洗手台上的手机,上面的的确确地写着现在的时间地点,复苏市时间4月1日凌晨三点。   这里是复苏市没错啊!   等等——   凌晨三点?   复苏市的时间,不是永远固定在2020年4月1日的凌晨零点吗?!   我一定是没睡醒吧?   裴尧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痛告诉他他现在十分清醒。他再次看了一眼手机,确认自己所见到的。复苏市的时间真的变了。   刹那之间,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我该不会是进入复苏市的里世界了吧?   他连忙打电话给何冬堂,想问问她那边的情况。可手机竟然失去了信号,电话打不通,信息发不出去,更别提上网了。此时他身后,吱呀一声,水龙头忽然自动拧开,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一股腥臭味在洗手间里弥漫开来。   裴尧缓缓回头。   水龙头里持续不断地,涌出猩红粘稠的液体。   是血。   再见。这个闹鬼的家里我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裴尧连滚带爬地冲出厕所,穿上了裤子,惶恐地往屋外跑去,吓到楼梯口才发现自己忘了拿伞。他回头望了一眼黑洞洞的楼梯,心里发毛,莫名产生出一种直觉,黑暗最深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回去拿伞是不可能回去的。   我裴尧就算是死,在暴雨里被雷劈到,也绝不会回楼上拿伞。   他正准备用外套蒙住头冲进雨中,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只见他家对面的街道处,一家玻璃门被砸破的便利店里,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抱着一箱食物冲了出来,好像在实行抢劫。但奇怪的是,这个抢劫者自己头破血流,嘴里发出惊恐的尖叫,不断大喊着“滚开”。   紧随他身后,另一个挥着登山杖的男人冲了过来,伸长的登山杖狠狠砸向抢劫者的后脑,把他打昏死过去。纸箱装的零食掉在地上,箱子被雨水打湿,袭击者从雨水里捡起生存物资,忍不住仰头大笑,像个疯子一样。   很快,他的笑声变得古怪起来,仿佛是一个被灌满了开水的气球,不断往外冒出沸腾的气泡。血水和内脏一起被他呕出来,在这些混杂的污垢中,畸形的血肉怪物撕裂了人类的皮囊,从他身躯中钻出,在原地继续发出尖锐的笑声。   血四处飞溅,染红蓝色街牌上【送灵街】三个白字。   目睹这一幕,裴尧差点没能抓稳手机。他浑身冰冷发麻,脑子里一片空白,胃里一阵阵抽搐。   怪物很快注意到了他,一团不断冒出血泡的肉,蠕动着向他爬来。   裴尧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冲上楼梯。   男孩子出门在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好自己!   他顾不上家里还在闹鬼,仿佛视错觉一般的灵异现象绝对没有血肉横飞的杀人现场带给他的冲击感强烈。冲进房中,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反锁房门,飞快地钻进被窝里,一阵一阵发抖。   怪物很快追了上来。   咚,咚,咚——!   它尖锐地大笑着,不停地撞击他家的门。   穿透力极强的笑声宛如一把在脑子上反复横刮的剃刀,让人头皮刺痛,裴尧躲在被窝里,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臂克制恐惧,让自己不要因为害怕而失去思考的能力。   万一它撞破了门怎么办?家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能挡住它吗,还是会和它一起谋杀自己?   如果真的那么不幸,它撞破了门,他只能从窗户跳下去。   不要紧。他家在三楼,楼下还有遮雨棚缓冲。摔不死人的。   他飞速地转动大脑,竭力运用自己在剧本中学习到的所有经验,思考逃生的方法。   过了不知道多久,笑声渐渐变小了。   它走了吗?   裴尧犹豫了许久,终于慢慢爬下床,走到门边。   他往猫眼上看了看,一片漆黑,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他缓缓把手放在门把上,在聆听门外动静的同时,就是否要开门探查情况,激烈地思想斗争了十来分钟。   他最终咬牙,将门把缓缓往下按。   ——咚!   突如其来的剧大冲击,震得他跌坐在地上。   他本能地张大了嘴,但是超过承受界限的恐惧和惊慌,竟然使他连尖叫都发不出来。他很快庆幸自己的失声,因为门外的怪物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撞击。   浑浑噩噩中,裴尧又躲回了床上。   门外的怪物似乎并不急于一次将门撞破,而是反反复复戏弄着他,每当他以为门外沉默得够久,怪物已经离开了,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袭击。裴尧躲在屋里整整一天,紧张得胃部痉挛。饿到了极点,他只能将零食薯片倒在床上,塞进嘴里等含软了才咽下去,不敢发出太大咀嚼的声音。   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裴尧近乎麻木地想道。   就在他又一次躲在被窝里向薯片伸出手时,他忽然感觉手背上一凉。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裴尧动作一僵。   他感觉到不知何时,有一具冰冷得像尸体一样的人形从自己被窝里钻了出来,冷冷的,硬邦邦的,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   裴尧终于发出了破防的尖叫声。   门外的怪物被尖叫声刺激到,再次发出了刺耳的狂笑。它撞破了裴尧家的门,与此同时裴尧从被窝里滚了出来,从地上爬起来就冲向了窗边。   千钧一发之际,他拉开窗户,从窗子跳了出去,摔在遮雨棚上。   打了一个滚作为缓冲,他又连滚带爬地摔在了街道上。   豆大的暴雨打在身上,冰冷刺痛,积淤的雨水中荡漾着血。他顾不上身体被雨水浸透的冰冷,顾不上思考这些血水从何而来,踉踉跄跄往街道前的岔路口跑去。   沿街有好多尸体,两旁的平时营业的店铺商户门窗都被砸破了,洗劫一空。裴尧忍着手脚和腰上擦伤的剧痛,一瘸一拐,奔向岔路口。   他已经听见身后沉重的扑通声,怪物也从窗口跳出,追他而来了。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千万不能被抓到!   他用尽了生平所有的力气和坚毅,竭力向前奔跑。   面前的街道转角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对方打着一把藏蓝色的雨伞,从街角处缓缓走出来。他没有头发,手腕上带着一串檀木佛珠,看起来是个佛教信徒。   裴尧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剧本里见过这人,还记得他的名字叫释梵,连忙朝他大喊:“快跑,快跑啊!后面有怪物!!!”   释梵却不为所动。   裴尧冲到他身边,想要拉起他的手拽着他一起跑,释梵双脚却像是稳稳扎根在地上,完全无法撼动。裴尧大急,正想大吼,释梵一把拽住他,将他扯往身后,倾伞遮住落向他的暴雨。   男人抬起一只手,低诵佛号:“阿弥陀佛。”   奇迹发生了。   对裴尧穷追不舍的怪物,竟然在裴尧被释梵遮挡住之后,停止了追逐。   它仿佛失去了自己锁定的目标,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然后向着街道另一个转交走去了。   裴尧不敢置信,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问释梵这是怎么一回事,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上他的大脑,他浑身酸痛发烫,眼前的事物天旋地转。   最后他无力地扯了一下释梵的袖角,昏倒在雨水里。 第269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六   裴尧再次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地铁里。   由于全市停电,手机的电量有限,大家只能用蜡烛照明。昏黄的烛光照透地铁两侧车窗,一侧是隧道墙壁,一侧是地铁站台,立柱上贴着“太平涧”三个大字。   除了裴尧,车厢里还躺了好几个昏迷不醒的人。大家模样都很狼狈,每个人身下垫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瑜伽垫,场面看起来有些像天灾过后的露天停尸场。   又像一窝流浪猫集体参与绝育手术之后,整整齐齐摆在墙角,等待麻醉褪去的情形。   何冬堂跪坐在他身边,正在拧干一条热毛巾。见他睁开眼睛,道:“你醒啦。恭喜你,手术很成功,你已经完全是一个女孩子了。”   裴尧:“???”   吓得他当即摸了摸胯,确认自己没有失去什么生命中不可失去之重。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情况?”裴尧还发着低烧,头晕乎乎的,嗓音沙哑地问。   “这里是松陵街……现在应该叫送灵街了,地铁4号线上。”何冬堂把毛巾递给他,让他自己擦擦脸,“是释梵带你到这里来的——我也是被他从怪物手下救下来,送到这里来的。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怪物,幸存者们暂时把这里当成落脚的安全点。”   随着她对情况简单的介绍,裴尧逐渐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他抬起头,正看见释梵提着一把收拢的雨伞,从另一节车厢走进来,见他苏醒,朝他点了点头。   “外面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既然你醒了,我简单跟你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释梵道。   接下来的几分钟,释梵简明地向裴尧介绍了复苏市内目前发生的异变,包括病异、患病者、怪物等概念,以及地铁站外惨烈的情形。   最后,他对裴尧说:“你之前昏迷中经历的高烧,就是你正在向患病者异变的过程。假如你发现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定及时告知我。没事最好,但出了问题我会尽量帮你解决,而且你的病症觉醒之后,或许能成为协助我们在怪物面前提高生存率的利器。”   裴尧似懂非懂地点头。   何冬堂对裴尧说:“你该好好谢谢释梵。我接诊过很多发高烧的病人,都要昏迷三到七天,在这种情况下你昏迷三天,命肯定没有了。是释梵分了一片指甲给你吃,才让你睡一天就醒了过来。”   裴尧的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我吃了什么?”   释梵伸出双手,他双手的指甲被修剪到紧紧贴肉,一点白色边缘都没有剩下。   “我的病症名为【不入地狱】,表现比较特殊。”释梵说,“它可以让任何病异都无法对我造成影响,而吃下我身体一部分的人,会有一定程度抵抗病异侵蚀的能力。”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救命,但裴尧还是觉得自己的胃狠狠抽搐了几下。   “不入地狱?”裴尧说,“是出自佛教那句很经典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   释梵摇头道:“是‘我不入地狱,谁爱入谁入’。”   裴尧:“……”   好一个谁爱入谁入。   想起在自己胃里被消化的指甲,他干呕了两声,用力捂住嘴。   释梵见他脸色难看,思考了片刻,企图安慰他:“你听说过佛教密宗的‘甘露丸’吗?”   裴尧心觉不妙:“那是什么东西啊……?”   “甘露丸是藏传佛教的圣物,”释梵慢吞吞地说,“它由五种圣者的遗物制成,分别是粪便,尿液,脑髓,男上师的精华,女上师的经血。通常被认为食用之后可以长生。”   裴尧瞳孔地震。   释梵:“相较之下,指甲是不是很好接受?”   裴尧脸色发白地缓缓点头,然后问:“既然身体的一部分就行,为什么不能是血液?”   释梵连连摇头:“不,不行。就像有些人晕血一样,我晕疼。扎手指我会疼昏过去的。”   裴尧:“……”   行。   高低没点毛病,不配做世间人。   释梵看起来暂时没有什么需要忙碌的事情,在裴尧旁边掸了掸地上的灰坐下,说:“我家住在谷围山那边,复苏市的暴雨下起来之后,就像松陵街变成了送灵街一样,谷围山变成了鬼山。”   “你知道复苏市周围环绕着的红雾吗?鬼山边缘的那些红雾,被暴雨浇灌之后,仿佛变成了有意识的活物,朝居民区侵蚀过去。人们绞尽脑汁,在绝望中尝试了一切可能的手段,也没能阻止它一厘米的推进。红雾所过的地方,一切都被吞没了,谁也不知道雾后发生了什么,被侵蚀的一切都从复苏市的版图上消失了。消失在雾里的人,就连惨叫都被抹消了。”   光是听释梵没有声调的描述,裴尧都已经感觉到了头皮发麻。不难想象,当时他们面对的究竟是怎样诡异恐怖的场景。闻所未闻的怪异一寸寸逼近,吞噬着生存的空间,所有人都被绝望笼罩,陷入疯狂,在消失、变成怪物或者自相残杀之间徘徊,竟没有一隙生路。   “红雾不断蔓延,直到将整个鬼山淹没,我不得已来到了相邻的送灵街,在这里遇到了其他的患病者。”释梵说,“我和其中一个叫霜傲天的小丫头达成协议,我帮她抵抗病异的侵蚀,她负责保护我,我们尽可能地多救一些人。如果其中能有人成为新的患病者,一起保护大家,那就更好了。”   “其实对你来说,保密自己的病症,才是更好的选择吧。”何冬堂忽然问,“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病症特征告诉我们呢?病异伤害不了你,可是人会伤害到你。只有不说,你才能更安全。”   “病异的侵蚀不可逆转,你的病症对被侵蚀的人来说是救命的药。甚至在现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有居心不良的人想把你控制起来,垄断你身体的使用权,也很正常。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病症告诉别人?”   释梵笑了笑,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信佛吗?”   何冬堂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啊?”   “我很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女人。她大我十八岁,在社会上是女强人,聪明而且富有。”释梵说,“我那时候只是一个穷学生,喜欢画画,亲戚朋友都觉得我不务正业,只有她说她欣赏我。”   “我做了她很多年情人,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在我很年轻还不懂事的少年时期,我把自己所有对被认同、被理解和被温柔对待的渴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她就像我的长姐,导师,宽慰我,引导我,对我来说无与伦比地重要。我觉得只要她爱我,我什么都能够做到。”   裴尧瞳孔地震,这种话题对于才十五岁的初中生来说似乎有些为时过早。   已经成年的何冬堂虽然有些吃惊,但也觉得不算离谱:“这年龄差……好吧,只要你觉得舒服,这不是也挺好的,后来呢?”   释梵:“后来她跟我分手了。”   何冬堂和裴尧:“啊?为什么?”   “分手之后我才知道,她原来早就结婚了,有一个和她门当户对的老公。”释梵说,“但是她结婚之前不清楚,婚后才知道她老公其实是近亲结婚的产物,生育功能有问题。离婚会涉及财产分割,非常麻烦,所以她一直在外面找年轻的男学生借精生子。我只是她鱼塘里一条不够优质的鱼。”   何冬堂仔细看了看释梵的脸,觉得他五官还算俊朗,称得上是个帅秃子:“你这还不优质,身高一八零以上,长得也可以啊。”   释梵:“我大学学了设计系专业之后,患上了严重的脱发症,很快就稀疏了。她说她接受不了我把秃头的基因遗传给她的后代。”   何冬堂和裴尧:“……”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崩溃,患上了重度抑郁症。我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爱情是虚假的,学业又一塌糊涂,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价值,活着只会给亲戚朋友带来麻烦,无数次想到不如一死。”释梵叹息,“我在抽屉里放了手术刀,想着哪天勇气到了就割开手腕。经常去天台徘徊,每次都有往下跳的冲动。”   “有一回我半夜忽然从噩梦中惊醒,走到自己家阳台上,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护栏。我爸半夜醒来上厕所,看见我往外跳,硬是抱着我的腰,生生把我拖了回来。”   聆听的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地听着。   “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我这样对不起父母对不起朋友。我决定振作起来,于是我联系了一间寺庙,去里面清修一段时间,重新感悟人生。”释梵说,“这次清修改变了我很多,我逐渐感觉过去困扰我的事物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琐事,当我打坐听禅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遵循清规戒律,行善积德,让我感觉自己的人生还有价值,能得到满足。我在宗教信仰中找到了救赎。”   “所有前往世间之人,皆因心中有一个坚定强大的信念。我来到此地的愿望,就是想要世上所有曾经与我有过相似的意难平的人,都能获得这样的平静。我一直希望,当我成为一个被寄托期待的人时,能够不要辜负别人的期望。”   “如果我有能救人的力量,我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我站在这里,他们就可以相信自己不会被病异吞噬,这世间的一切,都还有希望。” 第270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七   释梵话音才落,轰的一声巨响,地铁站里震动了一下。   车厢中点燃的烛光被激荡的气流冲击,明灭扑闪,透过车窗在隧道墙壁上摇曳出狂乱的影子。站台立柱上“涧”字的三点水被震掉,昏暗的光线晃过,照映出的站台名称,竟然是“太平间”。   车窗外,无数碎石灰尘从天顶上簌簌而下。何冬堂小声尖叫,裴尧下意识地弹起来将她拦在身后,释梵也从地上站起来,握紧了手中合金柄的雨伞。   震动停止之后,其他临近车厢的人开始小声议论,猜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十秒之后,一个十四五岁、身边漂浮着血色飘带的女孩,从几乎被震成废墟的楼梯口跳了进来。她操纵着的红飘带在她身后浮动,捆着一大团东西,被捆住的东西不知道是怪物还是什么,在重重叠叠的飘带束缚中挣扎,激烈地变幻着形状。   操纵飘带的女孩和裴尧还算得上有一面之缘,正是在《终点站》剧本中遭遇过的霜傲天。   绸带飞到霜傲天脚下,托着她飘进车厢中,她大喊:“秃子去哪了?赶紧过来救人!”   伴随着她的叫喊声,飘带微微松开,隐约可以从缝隙处看见半张青年男子的脸,面孔痛苦扭曲。   释梵立刻放下手里的伞,朝她走过:“我最后一片指甲刚刚剪完。”   霜傲天:“脚趾甲呢?”   释梵说:“也剪完了。”   霜傲天眉头皱起,释梵说:“但是我想毛发的也有差不多的作用。用眉毛和腿毛没那么尴尬,但是效果弱;腋毛可能不那么好接受,但见效快些。”   霜傲天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痛苦的表情:“……有头发多好,你TM为什么是个秃子。”   形势紧急,容不得多计较。释梵撩起衣服拔了两根腋毛塞进被捆住的人嘴里,他渐渐停止了挣扎,面上的痛苦之色虽然还没有退去,病异的侵蚀却明显被抑制住了。   霜傲天收回了自己的飘带,被她绑来的男人摔在地上,不省人事。他背后似乎背负着一大团黑色的雾气,隐约是个怪物狰狞的轮廓。那个怪物的黑影似乎极其恐怖,即便它只是一个虚影,若有人无意间瞥到一眼,也会感到心头一悸。   裴尧看着她身边灵巧的飘带,两眼发光:“哇这个好酷,这是你的病症吗?”   “是啊。我的病症,【深红之冕】。”霜傲天伸出手,一条血红色的飘带宛如有生命的活物,从她掌心游过,“杀死的人、消灭的病异越多,吸收越多的血液,我的病症就会变得更强。”   飘带的质地丝滑如绸缎,看起来手感很好,裴尧蠢蠢欲动,好奇地想伸手去摸一下:“看起来好像混天绫啊。”   “噗,你也看哪吒传奇?”霜傲天笑了一声,“深红之冕可以有很多种形态,我最喜欢这一种。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多帅啊,童年男神简直。读小学的时候我还爱拿垃圾桶上面的圈圈当乾坤圈扔呢。”   地铁内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些许,被风扑熄的蜡烛也再度被点燃,隧道里重新通透明亮起来。   “这是我亲友侯子,大名侯立谢,也是白金联盟的骨干成员。”霜傲天将躺在地上昏迷的侯立谢介绍给另外几人,“我在周围巡逻警戒的时候,见到他一路狂奔,边跑边喊‘不要过来’之类的,我叫他也没反应,似乎是受到了病异侵蚀的影响。”   “我把他打晕了带回来抢救一下。如果他能好过来,我们说不定可以多一个帮手。”   她说话之间,侯立谢发出忍耐疼痛的低哼声,竟然很快就转醒过来。   他恢复得太快,在场几人都露出意外的神色。   “我靠,头好痛……”侯立谢揉着后脑坐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小霜,你也在这里?”   霜傲天说:“是啊。我刚刚看到你一个人在路上狂奔,你遇到什么怪物了?”   她不说还好,一问到这个问题,侯立谢立刻露出了怪异的惊恐神色。   他牙关咬得极紧,甚至因为过度紧张发出后槽牙打架的嗒嗒声。他陷入了一种极端惊恐和愤怒之中,面皮紧绷,甚至让人担心他是否下一秒就会因为过度紧张而背过气去。   可他却对霜傲天的提问矢口否认:“没有,我没有遇到什么怪物。”   “真的吗?没有就最好了。”裴尧说,“可是你背后那团黑色的……”   “没有!我说了什么都没有!”侯立谢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表现出极度的抗拒,“我背后根本没有东西,一定是你看错了!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裴尧被他突如其来的惊乍吓了一跳,不敢再问。霜傲天皱了皱眉,可侯立谢情绪太不稳定,他自己不愿说,她也不好再刺激他。   她只说:“现在到处都是危险,你得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别人是顾不上你的。”   侯立谢重重喘息了几下,缓过气来,逐渐恢复了正常,勉强道歉道:“不好意思啊,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下子太紧张了。”   “没事,你不用紧张了。这里虽然也不完全安全,但比外面要好很多。”明明比侯立谢小十几岁,霜傲天却表现出了角色倒置一般的成熟,反安慰起了侯立谢来,“而且秃子在这里,就算你受到了病异侵蚀,只要吃他一根毛,就可以恢复正常。我们不会变成怪物的。”   释梵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是使用我的肉体可以抵御病异的侵蚀,为什么要把我的病症解释成那么怪的东西。”   霜傲天:“你自己解释的不是更怪吗?!”   侯立谢惊疑不定地看了释梵一眼,目光闪烁,神情有些难以言喻。   释梵:“……等等,我信佛的,我非常洁身自好。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话说回来,我们现在是在地铁里吗?”侯立谢忽然插嘴问道。   “是啊。你嫌闷啊?”   霜傲天话音刚落,侯立谢立刻脸色发白:“你知道复苏市开始下雨的时候,我正在兴洪场的九桥地铁站里吗?”   霜傲天:“啊?那又怎样?”   “当时地铁突然停电,列车停在九桥站。大家都以为是暂时性的故障。但是很快,我们就意识到错了。”侯立谢说,“地铁站里接二连三有人无故暴毙,死去的人又变成了索命的怪物。出去的路口都被堵死,地下铁里面很快变成了活人禁区。”   “你们根本无法想象那是怎样地狱般的场景。每个回头一高能,五步之内必触发一次杀人规律。我九死一生,从地铁站里面逃出来,以为总算是摆脱了那场噩梦……谁知道,那九桥地铁站,竟然是活的!”   “活的地铁站……?”   侯立谢这话,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见他们一脸困惑,侯立谢连忙解释道:“意思就是,九桥地铁站,并不是一个固定在那里的地铁站点,而是一个会活动的站台!现在复苏市内的每一个地铁站,都有可能成为九桥站。一旦九桥站降临在某个地铁站中,这个站里,就会发生常人用理智无法理解的诡异变化。”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一直待在这里,随时都会出事。我们最好还是快点离开。”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何冬堂一脸不可思议,完全无法理解。   另外三人两个是高玩,还有一个中二病少年,很快接受了侯立谢的劝诫。他们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先转移去附近的地下停车场。   他们告知了地铁中其他避难的人,叫他们一起出发离开。霜傲天用深红之冕变成的飘带将重伤或者高烧昏迷的人托起,而裴尧身体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自告奋勇背起了虚弱的侯立谢。他们将车厢里点燃的七支蜡烛全部带上,沿着出口楼梯往地铁站门口爬去。   可是从楼梯口爬出,他们才察觉,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太平涧是换乘站吗?”裴尧纳闷问道,“为什么上了一层楼梯,没到站厅层,还是站台啊?”   作为松陵街本地住民,霜傲天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太平涧不是换乘站,这不可能。再往上走一层。”   他们沿着楼梯继续向上走,然而爬上楼梯口,他们发现,这一层还是站台层。   “该不会遇到鬼打墙了吧?”   何冬堂拢了拢了自己的衣领,握紧衣襟的手微微颤抖。   “你们……”被裴尧背在背后的侯立谢,忽然声音发颤道,“回头看一眼。”   众人闻言,同时往身后看去。   一,二,三,四,五。   原本有七盏的烛光,此时只剩下了五盏。忽明忽暗的光源在楼梯上蜿蜒错落,照亮他们身后秉烛之人惊恐的脸。   人数似乎比他们刚刚离开时少了。   不知道那些消失的人,是在楼梯上和他们走散了,还是被黑暗吞没了?   亦或者是,那些他们以为是被他们救下的人,从来就没有在地铁站里出现过……?   裴尧刚要说出自己所看到的,被侯立谢猛地捂住了嘴。   “别出声。”侯立谢压低声音,在他背上战栗,“你不知道,在你身边这些,究竟剩下哪几个……还是人!”   黑暗的隧道深处遥远无尽,不能被烛光照亮。   地铁站台中,支撑地下建筑结构立柱上,隐约可见三个落满陈灰的大字。   “九桥站”。 第271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八   “嘶、啊——!”   黑暗中,有人高举蜡烛的手被烛泪烫伤,发出短促的惨叫。   正是气氛紧张之际,突如其来的惨呼声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人自己尚不觉如何,正要将手中将要烧到尽头的烛头换一只手持着,却听身边的人倒吸冷气:“老李,你的脚……!”   “我的脚?”   举着蜡烛的男人迷惑道。   “我的脚怎么了……?”   正说着话,他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的蜡烛,拿不下来了。   那剩下两厘米的短短烛头,紧紧黏在了他的手上。融化滴下的烛泪和他的手指竟然融为一体,无法分割。而他低头去看,却见自己身体大汗淋漓,衣服裤子全都被汗水湿透。   最诡异的是,被汗水打湿的衣物,竟然像是一只彩绘蜡烛上的贴花,受热之后融化变形,不断向下流淌。   人骨为芯,血肉为蜡。   他竟与手中的蜡烛一样,变成了一支燃烧的人烛。   身体融化流下的烛泪在脚下凝固,他像一支被冷却的烛泪固定在烛台上的蜡烛一样,双脚紧紧地黏在地上,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当蜡烛残存的火焰燃烧到他的指尖,火光蓦然膨胀,无比明亮,将他点燃。他发出被灼伤的凄厉惨叫,哀求身边的人帮他吹灭手臂上正在熊熊燃烧的烛火,可是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反而连连退避,生怕凶暴的火舌撩到自己身上。   短短数秒的时间,他的身体被燃烧殆尽。地上剩下一滩融化的黏液,逐渐冷却凝固,隐约还能看见他衣着残留的颜色。   火光熄灭。被这支蜡烛的光所笼罩的几人,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还剩下四盏烛光。   另外几个举着蜡烛的人顿时慌了手脚,连忙向手中的蜡烛吹气,企图将它们熄灭。烛光看似微弱,却意外地坚定,即便吹到只剩下一颗暗红色的火星,也很快摇曳着复燃。   侯立谢大声喊:“不要熄灭光源!没有光源,大家一样会死!”   拿着蜡烛的人可不会听他的,仍然在拼命地吹,发现无法吹灭之后拼命将蜡烛塞给身边的人。推拒之间蜡烛坠落在地,火光破灭,又是数人在黑暗中消失。   那些想要摆脱蜡烛的人,全都僵住了动作。   正在此时。   一片漆黑的地铁站中,忽然亮起了光。   沿着楼梯往下望去,停靠在站台边上的列车,车厢一节节次第亮起。惨白明亮的灯光,照亮了空无一人的车厢,车门大敞,似乎正无声地邀请站台上的乘客进车。   现在复苏市全市停电。这辆列车上的灯光,是从何而来的?   在昏暗脏乱的站台中,亮起的灯光不仅没有给人带来安心感,反而像一处吸引飞蛾扑火的陷阱,令人毛骨悚然。   可是,如果一直停留在楼梯上,蜡烛迟早会烧尽。   持有蜡烛的人最终会被燃尽,在烛光熄灭之后,所有人都会在黑暗中消失。   作为当前这一小批人中仅有的、有能力战斗的患病者,霜傲天表现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冷静。她很快做出决断:“走,都上车。”   留在原地,迟早都是死。   既然九桥站让他们上车,那他们就上车,去搏一条生路。   仅剩的三盏烛光堪堪庇护着众人,来到车门大开的列车面前。霜傲天率先走进车厢,紧接着是释梵,在他们确认进入车厢不会触发必杀的规律之后,才让裴尧、何冬堂、侯立谢等人依次进入。   在所有乘客登车完毕之后,车门发出嘟嘟的提示音,缓缓自动合拢。   列车启动,开始向前行驶。   “下一站:九桥。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先下后上,谢谢合作。”   上一站是九桥站,下一站还是九桥站。起始站是九桥站,终点站是九桥站,列车整条线路十余个站点,没有一个不是九桥站。   九桥站将他们困进了一个无法脱身的循环中。   列车内的墙壁上溅着红褐色的血迹,似乎才泼上去不久,血液半干未凝固,十分粘稠,缓缓往下滴淌。   墙壁溅有如此大量的血迹,车厢内却没有一具尸体,只有满地的车票。这些车票有的是血红色,有的是墨黑色,层层叠叠,铺满了列车的地板。随着列车加速前进,车厢缝隙里漏进的腥臭的风将浮在最上层的数张车票扬起,向后面的车厢飞去。   和众人所在的车厢相邻的车厢里,也有许多乘客。或坐或立,表情麻木。   诡异的是,他们在登车前,透过车厢明明看见车里面是空的,在登上列车后,车里却人满为患。   侯立谢和霜傲天甚至在列车里看见了熟人。   侯立谢一被裴尧放下来,就问道:“老王,你也在……等等,你是真的老王吗?”   坐在长椅上的王德发抬起头,看了侯立谢一眼。   他的表情很憔悴,显然也经受了连日的折磨,眼底下有一圈很重的乌青。见到侯立谢,他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回应他的招呼,又实在没有那份心力了。   他这反应,倒像是个真人了。侯立谢正要追问他这列车上会发生什么,霜傲天忽然轻轻“咦”了一声:“我的病症不好使了。”   环绕着她的红飘带不知何时松开,软趴趴地垂在地上,被她用飘带托起的那些幸存者也横七竖八摊了一地。   “这辆车邪门得很,能够压制病异。”王德发有气无力地说,“在这辆地铁上,好像有某种病态领域存在,车上几乎没办法使用病异,侵蚀度也会被压制。”   “我之前差点没命,病变爆发过一回。所以现在只能一直待在这辆地铁上,靠地铁压制侵蚀度,勉强苟命。”   侯立谢:“照这么说,我们这车还上对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王德发脸色发青,一副心如死灰地模样,“地铁能压制侵蚀,不代表车上没有危险。你在车站外面,就要作为一个强大的患病者,不断提防自己陷入疯狂的可能;在车站里面,就要作为一个无力的普通人,时刻面对随时会到来的致命危险。”   “人终有一死,不过是早晚的区别。”   王德发话刚说完,从相邻的车厢忽然传来机械的问话声:“请出示一下车票,谢谢。”   “‘检票员’来了。”   王德发说道。   其他几人朝另一个车厢望去,只见身穿制服的检票员一手拿着打孔机,一手拿着出票机,依次向乘客检票。被问到检票的乘客木然地伸出左手,检票员便用打孔机在对方手心里打出一个孔。   被打孔的乘客手中出现了一个穿透掌心的小洞,截面却是漆黑的,没有流下一滴血。与此同时,检票员手中的出票机里,吐出了一张黑色的车票。   检票员走向下一个乘客:“请出示一下车票,谢谢。”   “患病者,或者其他什么灵异,检票就是那样。”王德发摊开自己的左手,掌心里有一个透光的小孔,“车票会带走你一部分病异能力,所以侵蚀度不会向在外面那样那么快地上升。”   霜傲天问:“那没有染病的普通人呢?”   王德发还没有回答,检票员已经在第二个人的左手掌心里,打上了一个孔。   那人因为掌心穿刺的疼痛而发出惨叫,手心里的伤口流出血来。   检票员对他的叫声不为所动,语气机械道:“无票乘车的乘客请补票。”   她抓住了那个年轻掌心不断冒血的手,将他的手塞进出票机的后端。在刺穿耳膜的惨烈尖叫声中,那台不过比她掌心大一点点的出票机,竟然像一个里面装了无底洞的绞肉机一样,将青年整个吸了进去,碾碎绞烂。   溅出的鲜血泼在车窗上。   出票机一阵震动之后,吐出了一张红色的车票,悠悠飘落在地面上。   “请出示一下车票,谢谢。”   检票终于检到了他们所在的车厢。   王德发首先习以为常地伸出手,让检票员在他掌心里钉了一下,出票机吐出一张黑色的车票。   车厢中的其他人面面相觑,释梵最先站了出来,朝检票员伸出手,检票员在他掌心里也打了一下孔。   打孔机径直穿过了释梵的手心,没有在他手上留下任何痕迹。出票机也没有吐出新的车票来。   病症【不入地狱】可以免疫所有病异影响,不受地铁上病态领域的压制作用,也不被检票的规则束缚在内。   下一个是霜傲天,她伸出手,掌心被打下了一个细小的圆孔,出票机吐出黑色的票来。紧接是是侯立谢,以及裴尧这些受过病异感染的患病者。   很快,幸存者中感染过病异的人都检过票了。   只剩下几个没有患病的普通人。   何冬堂脸色煞白,之前那个需要“补票”的青年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她眼睁睁看着检票员走向自己,一步步后退,在高速飞驰的列车上却无处可逃。   “请出示一下车票,谢谢。”   检票员僵硬地朝她伸出手。   “等一下!”   裴尧冲过来,挡在何冬堂面前。   “我替她买她的那份票,行吗?”裴尧试图跟检票员讨价还价,“我可以检两次票,能不能不要检她的?”   “你疯了?!”霜傲天感到不可思议,怒斥裴尧。   九桥站地铁内的病异他们还没有摸透,贸然冲撞规则简直是找死的行为。身患病异的人短时间内检一次票可能不会有问题,但谁知道第二次检票会发生什么?   是相安无事,还是当场崩溃,变成怪物?   然而她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检票员径直绕过了裴尧,对何冬堂重复道:“请出示一下车票,谢谢。”   何冬堂绝望地咬了咬后槽牙。   “你一定要活到复苏市恢复正常。”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带着哭腔,对裴尧交代遗言,“到时候记得多烧点同人本给我啊!”   不顾裴尧的阻拦,她朝检票员伸出了自己颤抖的手。   “列车到站:九桥。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先下后上,多谢合作。”   千钧一发之际,列车到站了。   检票员停止了逼迫何冬堂检票的动作,转身走向车门处。   车门徐徐打开,门口站着两道身影。   站在左边的少年穿着透明的雨衣,双手揣在口袋里。残留在雨衣上的雨水沿着兜帽边缘坠下,雨滴之后,是一双冰冷恐怖、几乎看不出任何人性残留的血红色眼睛。   右边则是身段修长的俊美青年,披着深色的长风衣,手中拄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姿态像旧世纪的贵族拄着银手杖那样娴静优雅。他的双瞳翠绿剔透,目光轻轻扫过,其中蕴含的笑意,令与他对视的人不禁一阵心旌摇曳。   “等等!不要进——”   裴尧还没有来得及将警告的最后一个字说完,身穿透明雨衣的少年,已经一步迈入车厢中。   “请出示一下车,车,车……车……”   检票员正要将他纳入地铁的规则之中,话说到一半,忽然像录音机卡带一样,停在某一个字,无法继续下去。   与此同时,她身后自己的影子忽然站了起来,钻进了手中的出票机里,出票机开始吐出黑色的车票。   黑色的车票一张接着一张冒出来,速度越来越快,甚至于不能说是在出票,简直是井喷。   “车,车……车……”   检票员的影子被吞噬完了。   紧接着,从手部开始,她融化成了一滩黑色的黏液,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卷进了出票机中。令人目不暇接的黑色车票喷薄而出,很快铺满了这节车厢的地面,纷纷扬扬,像落下一场黑色的大雪。   哐当两声,打孔机和出票机同时掉落在地上。   别说刚刚上车的一行人,连王德发都看呆了。   他自从在九桥站登上这辆列车,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竟然有人的病症能强悍到这种蛮不讲理的程度,刚刚登上列车,一个照面的功夫,就将地铁的检票规则给克死了。   这他妈是什么怪物?!   不见寒摘下自己雨衣的兜帽,回头问紧随他身后进入车厢的苍行衣:“这里有我们要找的人吗?”   苍行衣抬眼,扫视一周车厢内的人。   宝石一般碧绿的双眼在人群中掠过,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感到头皮发麻,仿佛被人从里到外剖析透彻。在这双眼睛面前,似乎任何人都没有秘密,所有内心的阴暗想法都暴露无遗。   苍行衣很快锁定了目标,目光望向释梵。   “好。”   不见寒说着,一步来到释梵面前,用称肉斤两的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他一番。   他指了指释梵,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冰冷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要和人客气的意思:“我想借他一用。”   “各位没有意见的话,人我就带走了。” 第272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九   不见寒和苍行衣从和牧糍辞行,到找到释梵所在的位置,过程几乎没费什么波折。   他们刚进入送灵街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重伤垂危的普通人。那人咽喉受了伤,没有办法说话,但这对苍行衣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在不见寒询问对方是否听过说可以不受病异影响的患病者的同时,苍行衣直接使用病症读取了对方的思维,不仅知道了那个患病者确实存在,连他们的落脚点在哪里都摸清楚了。   苍行衣的病症在信息收集这方面,岂止是很好用,那简直是很好用。   循着那人的记忆线索,他们找到了目标藏身的地铁站,然而地铁站里一片漆黑空旷,似乎早已经人去站空。   正当不见寒失望之际,地面忽然轻微震动起来,从隧道深处传来了隆隆列车行驶声。一辆灯火通明的列车,正从隧道另一端驶来。   站台上的“太平间”三字,不知何时变成了“九桥站”。   复苏市全城停电,这列车是怎么运行的?   自从和空中城堡接触之后,不见寒对病异的感知能力提升了一大截。他能感知到自己近处的病异存在,甚至可以大致判断出病异的强弱程度。他明显感觉到他身处的车站内潜藏着不止一种病异,是由多种病异规则相互约、相互拼接,彼此达成微妙的平衡,最终拼合成九桥站,一个复杂的病态领域。   九桥站的列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车门自动滑开。检票员手持检票仪器,走向不见寒,语气僵硬地说:“请出示一下……”   这也只是九桥站之中规则的一种。冥冥之中,一股吸力牵着着不见寒身上的病异,似乎想将他身上的一部分力量夺走。   不见寒对此并不在意,同时出于试探规则强度的心理,他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病异释放给了检票员。   或许这检票员只是九桥站病异中较为低级的一种,在不见寒的病异压力之下,直接崩盘了。   尔后车门缓缓关闭,列车继续前行。   “下一站:九桥。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先下后上,谢谢合作。”   检票员虽然被击溃,其他的病异规则还在。不见寒在列车启动之后,明显感觉到病异规则制衡下的联合压制,他对阴影的操控迟滞了不少,这让他产生出负重奔跑的微妙不适感。   他只想赶紧提着目标人物离开这个让人不舒服的鬼地方。   “我想借他一用。”不见寒指着释梵说,“各位没有意见的话,人我就带走了。”   他只是在通知车厢里的乘客,并不是真想和他们商量。   话音落下,他伸手抓向释梵的衣领。说时迟那时快,一根血红色的飘带像钢尺一样抽来,打在他手腕上。   霜傲天说:“你还没有问过他是否愿意,有点不讲道理啊?”   飘带的末端卷住了不见寒的小臂,传来一阵刺痛。飘带在缚紧他之后忽然改变了状态,向他皮肉内部渗透,企图汲取他的血液。   “……和我的阴影,是相同类型的病症吗?”   不见寒低声自语,手腕被束缚的地方融化成黑色的黏液,坠落在地,使红飘带卷空。   他没有理会霜傲天,断开的右手前半段骤然炸开成一滩乌黑的影子,包裹释梵。   “释梵大师!”裴尧紧张地惊呼,“小心啊!”   然而黑色的阴影在释梵身上席卷一周,没能留下任何痕迹,也无法如不见寒所设想的那样将他直接卷入自己的病态领域中带走。   “不受任何病异影响吗,有点意思。”   乌黑的影子缩回到不见寒的断腕上,重新凝聚成右手的形状。   趁此机会,霜傲天回头对同伴大喊:“侯子,老王!愣着干嘛,拦住他啊!”   然而侯立谢只会在一旁怪叫:“我有什么病异能力,根本拦不住他啊!”王德发更是过分,在看清不见寒面孔的那一瞬间已经面白如纸,见了鬼一般地逃向其他车厢。   “妈的,男人都是狗。没一个靠得住的!”霜傲天咬牙切齿。   她强行调动情绪,激发出身体里的病异力量,血红绸带像狂舞的群蛇,露出獠牙朝不见寒扑过去。   不见寒抬手抓住乱挥的红绸,旋身一扯,被他抓住的绸带被侵蚀同化成黑色,滴滴答答地融化坠地,汇入他的影子中。   “等等,别在这里打!”裴尧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病症能力,无法在战斗中帮上霜傲天的忙,只能朝他们大喊,“车上很危险的!”   然而霜傲天和不见寒,没有一人听进他的话。   霜傲天和释梵达成协议要保护他,一方面是凭借释梵的不入地狱控制自己的侵蚀度,另一方面是以释梵作为诱饵,吸引来觊觎他的患病者,为自己的病症强化做血祭。   而不见寒更是几经病变爆发,侵蚀度在高风险段中岌岌可危,再不设法控制侵蚀的涨幅,随时可能崩溃成怪物。   事关立身之本和身家性命,他们绝无放弃的可能,只有一战到底!   “你也是为了压制侵蚀度来找释梵大师的吧,我们不一定要成为敌人啊!”裴尧竭力想说服不见寒,“大家都是为了在复苏市活下去,我们应该是并肩作战的同伴才对,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你有这么厉害的病症,有了释梵大师做后盾,我们完全可以一起救下更多的人!”   不见寒听到他的劝说,轻轻笑了一下。只是勾了勾唇角,表情并没有丝毫温度。   “以身饲虎,众志成城。理想很美好。”他说着,一把抓住数条红绸往后一拽,漆黑墨色沿着绸身侵蚀而去,直击霜傲天本体,“诚然,吃他的血肉可以抵抗病异侵蚀,可你知道现在复苏市里,有多少患病者吗?”   “病异的侵蚀不可逆转,只会无限加深。你以为他这一身几十斤的皮肉,够分给几人?”   “可是万一我们不用撑到那时候,复苏市就恢复正常了呢?”裴尧被说急了眼,“如果真的变成这样,那些因为你抢走释梵大师而死去的人,岂不都是被你害死的,到时候你不会觉得愧疚吗?!”   绷紧的红绸中段,黑色的阴影与血色的绸缎相互角力,最终无法承载激烈的病异冲突,腐朽崩断。   不见寒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下一秒,越过霜傲天,出现在裴尧身后。他一脚重重踹在裴尧后腰他,将他踢飞出去,摔在地上发出痛呼。   “我光是自救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哪有空管其他人?”不见寒冷笑了一声,“别和我来道德绑架这套。”   他对裴尧没有真起杀心。如果他的确想杀裴尧,一个念头的功夫,就足以让这个用大道理不断骚扰他的家伙血肉横飞。   此刻漠然的态度,不过是在街边遇见一块碍路的石子,随脚一踹,把它踢开罢了。   “想要救人,那就自己变强,你自己去救啊。”不见寒漫不经心道,“慷他人之慨,感觉很光荣?”   裴尧捂着擦伤的髋骨,脸色苍白中憋着病态的红,说不出话来。   绸带崩断,霜傲天显然受到了打击,脸色难看得要命。   “你跟我们合作,以及压制侵蚀度,这两件事并不矛盾吧。”她对争取和平解决这次冲突做出最后的尝试,“你不动手,我们一样可以想办法帮你压制侵蚀度,没必要搞成这么紧张的局面。”   “你说的对,但那又怎样?”   不见寒说罢,霜傲天背后的影子中窜出许多畸形的触手。若不是她红绫时刻环身戒备,立刻就会被死死捆住。   饶是如此,她的双脚仍旧陷入了阴影形成的沼泽中,不断下沉,无力挣脱。   “你们面对灾厄和恐怖,在危险来临之后才去思考如何应对,破解困境。你们躲避怪物,压制侵蚀度,一直在努力适应环境的变化。”不见寒声音冰冷,“但我不一样,我习惯把选择权掌控在自己手中。”   “我需要这力量的时候侵蚀度就要肆意膨胀,我想要平静的时候它就得老老实实被我压着。我要它无论何时何地都听由我控制,不允许它违背我意愿,发生超出掌控的事。为此,我要能压制病异侵蚀的患病者只听从我一个人的调配。”   “你们都在竭力适应病异,可我要病异来适应我!”   暴君。   霜傲天背后一阵寒战,脑海中只浮现出这两个字。   不愧是能和苍行衣走到一起去的人,果然也是个十足的疯子。   她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付不了不见寒。   即便有九桥地铁的压制在,对方和她的病症同样被地铁领域的规则压制,对方的病症和自己仍旧不是一个量级的。光是站在不见寒面前,她就已经感觉头皮发麻,压抑到难以呼吸。她不能想象也无法相信,距离复苏市暴雨落下才过去几天,怎么会有人病症已经恐怖到这种程度。   可是她一步也不能退让。   他们之前敢贸然登上列车,无外是仗着队伍中有释梵存在。无论多么刁钻的病异,释梵都能使之无效。可是如果让不见寒带走释梵,他们就将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密集恐怖的病异中,这无异于将一个脱光了的人扔进冰天雪地里。   他们必死无疑。   与其在这时妥协,让不见寒带走释梵,然后在绝望和恐慌中等死……还不如和他拼了,搏出一条生路来! 第273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十   霜傲天和不见寒交手的同时,侯立谢也没有并非一味地躲避,而是拼命地转动脑子,企图从当前的严峻局面中找到破解之法。   此时他看到了不见寒身后的苍行衣。苍行衣自从登上地铁以来,除了回答不见寒问他那一句话之外,再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任由不见寒行动。   注意到侯立谢的目光,苍行衣转头,恰好与他对视,朝他微微一笑。绿色双眼中,眸光宛若湖水碧波,微微荡漾。   这完全不符合苍行衣过去给侯立谢他们留下的印象。   以往在剧本中狭路相逢,苍行衣要么巧言令色,用令人防不胜防的计谋将他们带进沟里;要么上来二话不说,直接背后一刀把他们送出局外。像现在这样,不声不响地做一个旁观者,侯立谢还是第一次见。   他想到了两种可能。   这里面有陷阱,或者苍行衣没有受到感染,成为一个患病者。   他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但场面至此,不去搏一把,他们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能够保他们性命的释梵被掳走了。他宁可相信苍行衣是真的没有获得病症,或者是病症不适合用于战斗。   退一步讲,即使苍行衣还有什么阴招没使出来……难道他就没留有后手吗?   即使真的被苍行衣算计,他身上还有“那个东西”。这足以让他把苍行衣打个措手不及,在逆风形势下翻盘。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冲向苍行衣。车厢里空间狭窄,即使苍行衣在察觉他的动作之后往后疾退了两步,也没能躲开,被他一把钳制住。   操作再变态又怎么样?他苍行衣是人不是神,绝没有战无不胜的道理!   “你们住手!”侯立谢从裤兜里掏出弹簧刀,抵在被自己制住的人颈间大喊,“还要再打,小心我对他不客气!”   不见寒果然发怒:“你试试看?”   侯立谢还没来得及再说出些威胁和谈判的话,却听霜傲天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侯子你疯了,你想干什么啊?!”   侯立谢一怔,心底顿时生出一种微妙的怪异感。他目光一扫,却看见苍行衣站在不见寒身侧,好整以暇地对他微笑。   苍行衣在那里,那他挟持的人是谁?   侯立谢心下大惊,转头一看,却见到被他勒住脖颈而涨红的释梵的脸!   难怪他感觉这次将人钳制容易得出乎意料,原来根本就是抓错了人!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出了错,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侯立谢连忙想将释梵松开,可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听自己使唤了。   “保持这个姿势,”苍行衣保持着轻松的微笑,对他下达命令,“把他带到这边来。”   侯立谢的腿自己走了起来,他挟持着释梵向苍行衣和不见寒那边挪去。   他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双眼已经被苍行衣的病症感染成了诡异的翠绿色。可苍行衣的命令一下,他立刻明白,自己是着了谁的道。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操作恐怖也就算了,为什么就连得到的病症,苍行衣也能这么变态?!   除了读心之外,苍行衣的病症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别人的意识,甚至于控制别人的行动。释梵可以免疫病异的袭击,但苍行衣可以控制其他人去挟持他。距离释梵最近,同时又毫无顾忌直视了他双眼的侯立谢,自然就成为了最佳的目标。   没有伤到敌人,反而送走了一个队友,霜傲天简直又气又急。就在她准备和这些人拼命,看能不能赌出一个病变爆发之际,一连串踏踏踏的脚步声,忽然从后面的车厢远处急促传来。   看见不见寒就落荒而逃的王德发,居然又跑了回来。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急得满头冒汗,仿佛后面有什么猛鬼在追他。见到霜傲天等人,他甚至顾不上惊恐不见寒还在场,语无伦次地大喊:“救命!不、不……快跑啊!”   霜傲天狂怒:“跑得最快不就是你,还他妈有脸回来?!”   “你们打个屁,后面的车厢开始熄灯了!”王德发大喊,“不跑大家一起死吧!”   “我靠!”   霜傲天往他身后一看,远处原本灯火通明的车厢,果然没入一片黑暗之中。就在王德发冲进他们所在的这节车厢那一瞬间,他们的后一节车厢,灯光瞬间熄灭。车厢也好、血迹横尸也罢,甚至是那些没来得及逃离的乘客,全部被蠕动的黑暗吞噬了。   他们所处的车厢,顿时成为了地铁列车的最末一节车厢。   不见寒自然也看见了病异的逼近。释梵已经到手,他没必要和这些人多做纠缠。收回纠缠霜傲天的阴影,他一把推开侯立谢,提起释梵的后领就对苍行衣说:“走,去前面。”   他们率先撇开众人,往列车前面的车厢奔去。   “别想跑!”   紧随他们之后,是愤怒不已的霜傲天和夺命狂奔的王德发。裴尧跟何冬堂落在最后。   裴尧追到车厢边缘,朝霜傲天的背影大喊:“这些昏迷的幸存者怎么办?”   霜傲天只顾追赶不见寒,无暇回答他。   车厢内仅剩的几个清醒的幸存者,在见到后面的车厢熄灯之后,也慌忙往前跑去。只留下何冬堂还留在车厢里,试图把一个昏迷的高大男人背起来。   车厢内的灯光,开始闪烁了。   裴尧急得冒火,可也没有办法,他只能朝还留在车厢里的何冬堂喊:“我们也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何冬堂没有理会他,换了一个体格瘦弱些的女人去背。可是她力气太小,终究也失败了。即使她能勉强将人扛起来,也跑不了多远,更别提背着一个昏迷的人和车厢熄灯的速度赛跑。   灯光越来越昏暗,她终于不得已放弃,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将这些昏迷的幸存者抛下,和裴尧一起朝前面的车厢跑去。   啪。   她前脚刚刚迈进新车厢,背后那一节车厢的灯光,骤然湮灭。   几条呼吸微弱的生命消失在了黑暗中。   车厢熄灯的速度越来越快,不见寒他们率先跑到了距离车头最近的车厢,将释梵扔在车门边上。只等列车一靠站,他们第一时间就会下车离开。   紧紧追随而来的是霜傲天和王德发。王德发一钻进车厢,立刻找了一个角落贴墙站着,务求离不见寒距离最远。霜傲天则直接冲向了释梵,红绸席卷,企图将释梵抢回自己这一边来,却没想到卷了个空。   霜傲天:“……靠!”   不入地狱对病异的免疫不分敌我,不见寒的阴影不能抢走他,霜傲天的深红之冕自然也不行,谁也无法在这上面取巧。   后面的幸存者和裴尧他们也陆续到了,其中一人朝霜傲天大喊:“手机受病异影响,全部死机……熄灯的速度越来越快,马上就要到这里来了!”   霜傲天对这些六神无主、什么都要自己拿主意的家伙也很恼火:“点蜡烛!”   手中有蜡烛的三人,手忙脚乱地将蜡烛点燃。   霜傲天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九桥站的黑暗会吞噬所有不被光源笼罩的人,她只需要将所有人和烛光用红绸封起来,用不着她出手,不见寒自然就会被九桥站给抹杀!   想到就做,盘桓在她身边的红绸立刻飞旋起来,相互编织,形成一道屏障,将不见寒隔绝在外——释梵也被阻隔开,但没关系,他不受病异袭击,九桥站的黑暗也奈他不何。   血色屏障瞬间被织就,三盏烛光被圈限在车厢的后半段,与不见寒相隔绝。   啪。   最后一节车厢的灯光,也熄灭了。   “这下他该死了吧?”   霜傲天仍然不敢放松紧绷的神经,往四处警惕地巡视。   红绸之外的黑暗中一片死寂,没有传来任何动静。霜傲天自己也不敢相信,拥有那样恐怖病异威压的人居然能这么轻易地被自己解决,可事实似乎确实如此。   “没有那么容易……”   王德发的声音,在角落里幽幽响起。   “那是一个怪物。当你为他终于死去而松一口的时候,才是你噩梦真正的开始!”   烛光煌煌,照映着众人的影子,在列车前行的颠簸中摇曳。   顷刻,那些清晰的影子轮廓变得模糊起来,扭曲挣扎,仿佛里面潜伏着凶残的怪物。第一个发现这种异样的幸存者惊叫一声,想要提醒大家正在发生的诡异,但影子倏然从他脚下窜出,将他淹没在一片乌黑之中。   漆黑的影沼迅速蔓延,不见寒抓着苍行衣的手臂从阴影中脱身而出,并接手了那个被阴影吞噬之人手中的蜡烛。   被空中城堡毒打一番之后,他虽然损失惨重,对阴影的掌控,却也更加深入了。他现在不仅可以将自己整个化为阴影,在所有阴影和黑暗中穿行,甚至已经触摸到领悟病态领域的边缘。   “妈的,这也行?!”   霜傲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不见寒能够在阴影中穿行,那地铁的黑暗抹杀规则,对他来说,还有威慑力吗?   她唯一庆幸的是,地铁中的规则不止黑暗抹杀一种。   而此时,被不见寒夺到手中的蜡烛,蜡油融化,蜡泪沿着烛身流淌到他手指上。   眼看就要燃到尽头了。 第274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十一   蜡油滴在手指上,产生出轻微的灼痛感。   但这些微的疼痛已经不能引起不见寒的注意,令他感到古怪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这一小截蜡烛,好像黏在他手指上,取不下来了。   看着指尖跳动的烛火,不见寒轻轻蹙起眉头。他很快明白过来,烛光上应该是附着着九桥站的其中一种致命规则,他的指尖已经开始像蜡油一样融化。   见到不见寒的手指开始像那些秉烛人一样融化,霜傲天眼前一亮。可她还没来得及欣喜,只见不见寒身体融化成蜡泪的部分逐渐变得漆黑,随后化为阴影,又蠕动着攀爬回他身上。   他手中的蜡烛不仅没有越烧越短,反而从底部开始,被他自身的病异反向侵蚀。融化的影子在蜡烛底部凝固出了新的烛身,整根蜡烛由白变黑,烛火也由橘红色变成了黑色。可它仍在诡异地发光,抵御了黑暗。   不见寒竟然以自身病异作为抗衡之力,顶替了身体的燃烧。   “我本来不想杀你的,”阴森森的的烛光映出不见寒侧脸清秀的轮廓,他的一双血瞳在明暗交替之间,恐怖得令人毛骨悚然,“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霜傲天的病异虽然比不上不见寒,但是并不算弱。和不见寒产生出如此巨大的实力沟壑,一来是因为她一直用释梵的病症压制着自己的侵蚀度,二来是没有不见寒那么丰富的与高级病异交手的经验。如果不见寒杀了她,她的病异在地铁上爆发成怪物,有可能会影响地铁上的病异平衡,最后造成连不见寒都觉得棘手的局面。   可是看她现在的架势,不见寒若是今天放过她,日后恐怕就要忍受一个强大的患病者无休无止的纠缠追击。   “你给我死在这里吧。”   阴影拔地而起。   沼泽化为旋涡,产生出强大的吸力。霜傲天踏在红绸上,凌空跃起,仍旧被漆黑的旋涡绞住双脚,往深处拖拽。   她几乎咬碎一口白牙,情急之下将红绸召回,紧紧缠住自己的小腿。一声痛叫,红绸硬化为钢,生生将她被阴影侵蚀的双脚勒断。   从她脚腕断口处泼出的鲜血,瞬间抽长拉伸,延展出新的红绸,支撑她漂浮在半空中活动。她忍着剧痛,在阴影袭击的间隙中左躲右闪。   可一味闪躲,是没有用的。她就像一个活靶子,即使在空中飞来飞去,也只是给不见寒的狩猎游戏增添一些乐趣而已。   等到她精疲力尽,或者不见寒玩腻了,一击就足以将她从空中打下来。   她该怎么逃生?   车厢里又是一声惨叫响起,烛光再次熄灭一盏,一人融化在黑暗中。最后一个握着蜡烛的幸存者张皇失措,大声问霜傲天:“怎么办霜小姐,最后一根蜡烛也快烧完了!”   怎么办?   居然还敢问她怎么办,她也想知道怎么办啊!   霜傲天一边在不见寒的袭击中死里逃生,一边还要被这些自己救回来的人干扰,心中大恨,气不打一处来。她救这些人,原本就是指望他们多少能为自己分担一些生存的压力。可他们不仅没能帮上她的忙,反而不断在拖她的后腿。   她都到自顾不暇的关头了,他们还不想办法自救,一个个就知道指望着她去救!   自断双脚疼得她两眼通红,愤怒暴虐之气袭上心头,一个残忍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中。   照这样拖下去,他们全都会死。不是死在列车的病异规则之下,就是不见寒手中。   既然如此。   那为什么不牺牲掉这些没用的废物,换她能活下去?   想到就做,她手中红绸挥出,卷在那个秉烛之人的脖子上。那人一开始还以为她要救他,可他很快感觉到被缠住的地方一阵刺痛。红绸化为寄生虫,深深扎入他动脉血管中,眨眼之间就抢在他融化成蜡泪之前,将他吸成了一具干尸。   它们夺走了残剩的烛头,送到霜傲天手中,随后效仿不见寒的动作,在剩下的烛头后编织成了烛身。一根殷红的鲜血之烛,在霜傲天的手中稳定耀眼地燃烧着。   剩下的幸存者们都惊呆了。   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曾经将他们从危亡关头救下的英雄,转眼之间,竟然变成了催魂夺命的死神。   他们惊叫,想要四散逃跑,但又如何跑得过疾如闪电的红绸?一具又一具被吸干血液的枯尸倒下,红绸肆虐飞舞,一圈又一圈地疯长,往下滴淌着新鲜的血液。   它们环绕在霜傲天身边,上下浮动,真像是一圈圈血染的王冠。   红绸同样射向了何冬堂和裴尧,裴尧扑向何冬堂,抱着她在地上连滚两圈,两人勉强躲过了绸带的袭击。裴尧同样对霜傲天突然的翻脸不敢置信,质问她:“我们不是同伴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恰逢深红之冕所能吸收的血液达到饱和,霜傲天不再继续屠杀幸存者,头也不回道:“再不强化我的病异,不见寒把我杀了,你们谁能在这辆车上幸存?还不如牺牲一部分,变成我的力量,让我跟他放手一搏。”   裴尧:“可你这样做,考虑过怎么跟释梵大师交代吗?”   霜傲天冷冷地回答:“我很遗憾,他们都没能扛过地铁病异规则的袭击。”   释梵不受病异袭击,不会知道地铁上有哪些必杀规则。只要杀死所有目击者,之后霜傲天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然,如果霜傲天吸食了这么多人的血都没能战胜不见寒,死在这里,自然也就不用去想怎么解释了。   裴尧睁大了眼睛。   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是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该信任霜傲天吗?   可是,如果没有霜傲天,他们这些苟延残喘幸存者,或许早就死在恐怖的雨幕中了。是霜傲天和释梵协作,才延长了他们存活的时间。可是即使如此,霜傲天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吗?   局面变成现在这样,应该怪霜傲天吗?   还是要怪身陷这狼藉场面,除了逃命和质问,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喂,小圣母,别去想那些死人了。”霜傲天扯了扯嘴角,“今天要是能从这辆车上活着下去,别忘记感谢我。是我救了你。”   啪、啪、啪。   连不见寒都情不自禁地为霜傲天的残酷和决绝鼓了鼓掌。   “很好的判断力和行动力,我现在有些欣赏你了。或许在复苏市里,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能活得下去。”不见寒说,“我甚至有一点点动摇,关于你之前提议的合作一事,是不是可以重新考虑。”   霜傲天嗤之以鼻:“敬谢不敏。当我不知道你就是说说而已?你不可能对以人血祭提升实力的我放心,我也绝不会相信跟我有过节的苍行衣和你。”   “你说的对,真遗憾。”不见寒冷漠地客套了一句。   红绸骤然缚紧,一匝匝密密麻麻地缠绕在霜傲天身上。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像一具染血的木乃伊,或者浸透了鲜血的诅咒娃娃,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阴冷腐朽的气息。鲜血的献祭使深红之冕空前强大,她身上隐隐泛着血色的光,气势疯长,竟隐隐能与不见寒势均力敌。   车窗上飞溅的鲜血也为她所用,手指成爪状一引,无数血滴被她凌空引来,子弹一般朝不见寒激射而去。阴影的漆黑即刻攀上不见寒的皮肤,血滴子弹落在他身上,泛起阵阵黑色的涟漪,从阴影中穿行而过。   穿过他身体的血滴继续打向他身后的苍行衣,苍行衣忽地抬眼,霜傲天猝不及防与之对视,眼中翠色一闪而过。那些受她操纵的子弹倏然改变了轨道,全数绕身而过,打在苍行衣身后的车厢墙壁上。   霜傲天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这对狗男男,怎么就没一个省油的灯!   不见寒抬起他漆黑一片的左手,手臂分明还是阴影的形态,但此刻他手臂上留下了一个前后穿透的弹孔,孔中渗出鲜血。   阴影并不完全是实体,本不应该被具有实体的物质伤到。可是霜傲天的血弹,竟然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伤口。   溢出的鲜血,是她的病异在侵蚀他的体现。   深红之冕伤到他了。   但是对霜傲天来说,这还远远不够。她要的不仅仅是伤到他,她至少得让他失去行动的能力才行!   她无暇再维系切割了车厢空间的屏障,收回所有红绸,准备全力一搏。然而就在此时,车厢内白光忽然一闪,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前方到站:安息乡。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先下后上,谢谢合作。”   列车报出的停靠站点名称变了。   他们竟然离开了九桥站的领域范围!   顷刻,车厢灯一节节亮起,地铁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整条车厢干净整洁,焕然如新,仿佛从来没有什么人血溅车窗,也从来没有过铺满车厢地面的黑红车票。   所有让人无法理解的怪异,那些登上车却没能下去的人,都永远留在了九桥站的黑暗里。   列车靠站,车门徐徐打开。既然不再受困于九桥站的领域压制,不见寒和霜傲天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都是带上释梵,立刻离开。   但当他们同时看向车门边时,竟骤然发现。   释梵消失了。 第275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十二   在不见寒和霜傲天专注于对付彼此的同时,他们拼死争抢的对象,居然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趁着他们打死打活之际,王德发早就贴着墙溜到了门边。霜傲天一撤开隔断车厢的红绸,车厢灯光和车门同时开始,他第一时间冲向释梵,将他打晕,扛起释梵就朝站台跑去。   别看那两人打得火热时他不敢插手,他们争吵的话,他可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能用自己身体压制病异侵蚀的患病者。   得到这个人,他还何愁病异控制不了?哪还需要待在该死的九桥站列车里,成天提心吊胆,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不知道死亡何时降临的普通人?   “抱歉啊,我这确实不太厚道。”他背着释梵,一边跑上楼梯一边喃喃自语,“但我还有一件必须做完的事,我现在不能死!”   在不见寒的感知中,一股陌生的病异力量从车里逃窜出去,正沿着楼梯往站外狂奔。他迈出列车,不再受九桥站压制的阴影骤然爆发,盘旋绕身,将他和苍行衣卷入其中,消失在一片漆黑里。   “妈的,王德发!真是会干好事!”霜傲天在环视车厢,察觉有人不见踪影之后,也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气得火冒三丈。她足下飘逸的红绸一张一翕,便如同赤红色水母凌空巡游,往站外疾飞而去。   王德发背着一个成年男子,奔逃的速度自然大打折扣。他才刚刚跑出地铁站,地铁站门口的立牌影子一阵蠕动,两个人形黑影从中浮现,幻化成了不见寒和苍行衣的模样。   苍行衣眸光一闪,王德发的动作顿时僵滞。同时不见寒上前一步,一脚踹他小腹,把他踢得倒飞出去,砸到了地铁站门口的玻璃墙,背上的释梵也摔在地上。   霜傲天后脚赶到,怒不可遏的红绸抽像钢鞭一样甩来。   王德发就地一个翻滚,抄起昏迷的释梵压在自己身上,红绸接触到释梵的身体,自动崩解。   能够在世间混到高星的,都绝非等闲之辈。王德发受了不见寒那么重一脚,还能迅速做出反应,动作敏捷,说明他的身体强度不是超乎常人,就是恢复力恐怖。   察觉到王德发身上异乎寻常的病异感应,不见寒眉梢一挑。   这家伙也太能苟了。躲在九桥站这么久,硬是让所有人都忽视了他的存在,差点被他钻了空子。   “给我把秃子还来!”   霜傲天首先沉不住气,绸带涌动,四面八方抄向王德发。释梵纵然可以挡去病异,也不是个无懈可击的金钟罩,被霜傲天从侧下方卷住了王德发的手脚。霜傲天此时病异深蚀,满眼都是戾气,将王德发从释梵身下拖出来,二话不说,直接往两边硬扯,将他的身体扯裂成左右两半。   王德发惊声惨叫,血如雨泼。霜傲天将他两半身体往两边远远甩开,正要回头对付不见寒,却听阴恻恻的声音同时从两个方向响起:“小霜,我拿了他,又没说不让你用了,你何必这么着急呢?”   霜傲天怒道:“呸!本来就是我的,什么叫让给我用,你还要脸不要?”   只见王德发被撕裂开的两半身体,各自裂口处长出红绸,封住了撕损的地方。两个半边的身体撑着地巍巍站起来,单脚跳行,各自那半张嘴同时说道:“那就算我借了你的来用?大哥是真有急用,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两个血淋淋的半人跳着走路的样子属实是诡异,霜傲天和不见寒都被恶心到了。   似乎是嫌只有半边身体跳得不稳,两个半边尸的断裂处又伸出红绸,拧成第三条腿撑着身子,像两根三脚架支在地上。   “这又是什么鬼病症?”霜傲天难以理解。   被撕开不死也就罢了,王德发为什么还能使用她的病症?   不见寒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苍行衣,苍行衣与他目光相触,低声答道:“我只能控住一边。”   两半身体被扔得距离太远,他要精神控制,必须持续注视其中半边的眼睛,这就无暇顾及另外一半了。   但是这对不见寒来说,已经足够。   王德发左半边身体僵住,瞳孔泛出诡异的翠绿色。不见寒朝右半边一勾手指,阴影沿着它支在地上的红绸上爬,将这第三条腿染成墨黑。   王德发低吼一声,左半边身体萎靡倒地,分散的病异力量回拢到右半边来。红绸暴涨,旋即被他从身上剥离撕裂,化作赤色箭雨,射入阴影中。血色如雨入墨湖,竟泛起赤红色涟漪,将这一片影沼染成血池。   病异反向入侵!   病异被侵蚀,影响也会反应在本体上。不见寒由阴影形成的手臂上,之前被霜傲天打出的血洞不仅没有愈合,出血反而更厉害了。严重的失血使他脸色发白。   王德发断尾求生,自然也不好受。失去了从霜傲天那里得来的部分深红之冕的能力,他被撕裂的身体重新变为断裂的创面,他在剧痛中惨叫,创面处血肉鼓起蠕动,不断生长,激发出深入骨髓的麻痒感,他痛苦地满地打滚。渐渐地,血肉重新长成,他恢复成一个完整的人的形状,只是满身的汗水和雨混在一起,脸色灰败,人也瘦削了一圈。   王德发的反击启发了霜傲天。她趁王德发在地上痛苦打滚的同时,红绸铺遍脚下,化为血沼,让阴影无从偷袭。同时她快速飘飞到释梵身边,拖着手臂将他提起来,冲向雨幕。   “你以为这样就能跑掉?”   雨幕中,无数下坠的水滴,映入霜傲天眼里。   每一颗水滴宛如一面微小的镜子,精妙地折射出周围的事物。余光一瞥,霜傲天的目光,不期然与一抹翠绿,在无数遍折射与反射之间相遇。   她被苍行衣看到了。   奔离的动作滞缓,她从空中坠落,摔倒在积水中。扶着释梵从地上爬起来,她不受控制地慢慢挪向苍行衣,最终顶着一脸愤懑不甘的扭曲表情,将释梵交到了苍行衣手中。   苍行衣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被血色绸带缠满的脸颊:“乖孩子。”   “我的,那是我的!”王德发嘶吼着,发了疯一样扑向苍行衣,想从他手中夺下释梵。   不见寒操纵阴影从苍行衣身后窜出,在他身前堪堪挡住了王德发。数道阴影化为锋刃,将王德发整具身体绞碎成四分五裂,然后张开成屏障,为苍行衣挡下了飞溅的鲜血。   阴影的屏障一瞬阻隔了苍行衣凝视霜傲天的视线,霜傲天行动恢复自由。红绸井喷而出,贪婪地卷走了王德发的碎尸血肉,形似鲜红的蛇信,将他迸出的鲜血吸收得一干二净。   吸血达到饱和的情况下再次强行汲取蕴含着病异的鲜血,霜傲天的侵蚀度正在以疯狂的速度飙升。   她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强大,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隔着冰冷的雨幕和皮肉的掩护,她能感应到附近每一个人在血管中脉动的鲜血,在她眼中人不再是人,而是一丛丛树根一般血管的形状。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将这些躯壳中的血液抽干!   红绸撕开阴影构成的屏障,她首先要把跟她过节最深的苍行衣干掉!   顾不上刚刚到手的释梵,不见寒挥起阴影将苍行衣带走,转移到自己身后。   霜傲天瞬间更换了目标,不见寒不断流出鲜血的手臂骤然失去知觉。沿着手臂淌下的血液活了起来,像藤蔓一样扎根进他身体里,钻进钻出,宛如红色的针线在身体里穿行,硬生生缝住了他的病异的活动。   “嘶——”   再不动真格的,只怕真要翻车在这里。   不见寒脸色冷峻,阖上双眼。   当他环视周围一切时,光线被遮挡住,双眼所不能触及的地方,皆是阴影。   而当他闭上双眼时,一切皆不可见,因此一切皆处于阴影之中。   无处不在的阴影从他意念之中入侵现实,以他为中心侵蚀蔓延,空气、雨水、地板、废墟皆被染黑,形成了专属于他的病态领域。   悬浮在无垠漆黑的虚空之中,霜傲天的深红之冕失去活性,彻底被压制。她仿佛迷失在深渊中,漫无边际地漂流,被放逐到宇宙的尽头。   不见寒的病症并没有达到能正式操控领域的水平,能引动病态领域,不过是受沐汀兰和空中城堡的影响,提前触到了领域的边缘。然而只是这短短一瞬,已经足够对霜傲天造成等阶的绝对碾压,使她瞬间失去战斗能力。   越阶打开领域,他自己也不好受。原本就在失控边缘的侵蚀度,更是空前活跃,让他怀疑自己再使用一次阴影,就会陷入崩溃之中。   他身体已经有大半融化成流动的阴影,在半空中漂浮,难以维持人类的形状,只有不断告诫自己苍行衣还在身后,才能维系住最后一线理智。   他嘴唇张合,艰难地发出扭曲的声音:“释梵……”   碍事的人都已经解决干净,他得赶紧把侵蚀度稳定下来。   苍行衣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从口袋里取出手术刀,准备划破释梵的手指取血。   一个巨大的漆黑影子,忽然从侧面撞来。   那个影子看似鬼怪,像是没有实体,却又结结实实将苍行衣撞了一个趔趄。苍行衣下意识地使用了病异,可那怪物根本就没有眼睛,无法被他控制。   巨大的黑影下,是双眼紧闭的侯立谢。   苍行衣的病异确实防不胜防,可是只要不看他的双眼,就不会受到影响。侯立谢此时目不能视,骑在他双肩上的那个巨大黑影却代替了他感知环境的能力,准确地告诉他谁在什么位置,释梵又在哪里。   他笔直地冲向释梵,托着双臂将释梵架起来。巨型黑影从他肩上滑下来,朝他低头,让他坐在自己肩上。   旋即侯立谢架起释梵,巨型黑影扛着侯立谢,拔腿就奔向暴雨深处。 第276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十三   在怪物环伺的危险雨夜中,侯立谢没有逃出多远。   他只是拐过了两个街角就停了下来,从巨型黑影身上滚下来,将释梵平放在地上,半跪在释梵面前,顶着雨喘着粗气。   他身后的黑影微微躬身,似乎想替他遮挡暴雨。可是它的动作无济于事,雨滴穿过它半透明的庞大身躯,仍旧砸落在侯立谢身上。   侯立谢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的一切,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他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   侯立谢在改名叫侯立谢以前,使用的名字一直是“侯群峰”。   他出生在内地偏远县城郊外的山村里,父母都是大字不识的农民,就这半文不文的名字,还是路过的算命先生给取的。家中砸锅卖铁供他去读书,他一直以来也认为读书是改变贫穷的命运的唯一途径,因此对一切文字都有一种痴迷的热爱。   读书的时候他每天要走二十里路去县城上学。边走手里边拿着笔记本子翻看,一旦冒出什么灵感立刻就在田埂边上蹲下,垫着石头记下来。几年积攒下来,零零散散写了不少散文小说。   他周围的同学都和他是差不多家境出身,往往读完了小学或者初中就要辍学回家帮干农活,偶尔翻翻他写的东西,也多半是当做聊天笑侃的谈资,从来没有人认真看过。   他总是觉得自己与周围这些人格格不入。   初中最后一年,他给省里举办的作文奖投稿,被评了特等奖,被保送到县里最好的高中,还给了一笔奖学金,不用像大部分同龄人那样回家务农。在城里的高中,他第一次遇到了一个愿意认真看他小说的读者。   侯群峰他们班的班花父亲是个爆发户,在县里开钢材厂,本身没什么文化,说话也很粗鄙。班花自诩是读了书的女孩子,因此不太看得起自己的父亲,反而对有文学才气的男孩子有特别的好感。   她每天下课都会来找侯群峰,问他要他上课时偷偷写的更新看。班花的人缘很好,因此带动班上其他同学都对侯群峰友善起来。那是侯群峰人生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成绩上等水平,有漂亮活泼的女孩喜欢,同学们都夸他小说写的好,将来一定会成为大文豪。   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象,自己写的小说马上能出版成书,迅速红遍大江南北。然后开签售会、改编影视作品、译成外文发行海外,成为举世瞩目的文豪。最后在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上,他会站上领奖台,优雅而不失谦虚地发表自己的获奖感言:“艺术来源于生活。我所做的一切工作,不过是借文学的技巧将自己在生活中观察到的现象表达出来,以期引发大家的深思。在此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太太,是她从年少时期以来一路不离不弃的支持,才造就了我今日的成功。”   那时已经嫁给他多年的班花,会带着他们的孩子坐在台下,眼含热泪地为他鼓掌。   他的梦想在高考结束那年夏天破灭了。   班花的父亲知道了他们交往的事,不满侯群峰贫困的家境,严厉禁止班花和他继续往来。   侯群峰一开始并不知情,只是奇怪为什么班花忽然不再联系他。   直到他去县里快递站拿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刚刚拆开信封,从里面拿出心仪名校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人强行拖走,押进一栋小洋楼里。他才知道班花因为和他谈恋爱被她父亲禁足在家,已经绝食了两天,哭着喊他们之间是真爱,如果父亲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她宁可死。   父亲妥协了。   他叫手下的员工带来了侯群峰,告诉他自己膝下只有班花一个独女,不可能让女儿嫁到一个贫困户里去受苦。他可以接受女儿和侯群峰结婚,但侯群峰必须入赘,将来他们的孩子跟母姓。同时侯群峰也不能再去城里读大学,必须留在乡下和岳父学习打理工厂的运转,继承岳父家里的钢材厂。   侯群峰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班花家的,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去名校读中文系,然后当一名作家,是他从小到大的渴望。可是读名校需要的学费、城里高昂的生活费,是他的家庭负担不起的。光是送他去读高中家里已经欠了许多外债,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也到了该读书上学的年纪,还凑不出学费来。   如果他答应了班花父亲的要求,娶一个家里有钱的妻子,接手岳父的产业,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他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很快成为家乡人人羡慕的青年企业家。坐拥娇妻爱子,家财万贯,简直是人生赢家的典范。   可是他真的甘心吗?   思想斗争许久,他一时想要决绝地放弃班花父亲抛来的橄榄枝,舍下这段有缘无分的爱情,勤工俭学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一时又想按捺下自己对坎坷未来的向往,忠诚于眼前的困窘,接受平平无奇但是一帆风顺的富裕人生。   他恨不得把自己分裂成两半,一半能选择这个,一半能选择那个,这样就不用在现实和梦想的矛盾中来回摇摆,痛苦不堪。   他最终还是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自己长久以来的文学之梦,明天就去向班花的父亲说明决心,于是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可当他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站在街上,穿着干净的名牌休闲服,拿着崭新的手机。班花笑着挽着他的手,喊他老公,叽叽喳喳地问他订婚宴打算邀请哪些同学来参加。   他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敷衍地应答着班花的话,他才在对话中了解到,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他答应了班花的父亲放弃去读大学,为表决心甚至当面烧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定下了举办订婚宴的时间。从这年暑假开始他就要逐步学习接手钢材厂的运营,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和班花结婚,一生成为替这家人打工的附庸。   怎么会这样?   他不是决定好不顾一切困难,要去追逐理想了吗?   他脸色差极了,和班花道别之后,冲回家开始研究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穷尽了自己的想象能力,调动所有的知识,用各种手段试探自己,终于发现了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真相。   他患上了人格分裂。   在他身体里,出现了个性与他截然不同的第二人格。 第277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十四   第二人格同样自称侯群峰,是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做出了另外一种人生选择的他。那个侯群峰决定接受现实,放弃理想,入赘班花家里继承工厂,同时赚钱给自己家补贴家用。   这个副人格显然比主人格来得清醒果决,他知道主人格对写作的热爱,为了彻底斩断他继续读书的念头,干脆地烧掉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并以最快的速度定下了婚事。   侯群峰对着镜子和那个自己对话,他疯狂地打砸镜面,质问那个侯群峰凭什么毁灭他的梦想,那个侯群峰只是冷冷一笑,说:“看看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居然还有脸说自己要去读书,你有没有良心?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谈什么梦想,不觉得可笑吗?”   那个侯群峰说:“想写小说什么时候不能写,一定要读大学吗?如果你真的那么爱写小说,当然可以做到一边挣钱一边兼顾写作。如果工作了,成了家,就写不了小说,那就只能证明,你对写作的热爱,都是假的。”   侯群峰真想杀了他,可是他知道那个他说的都对。   他只能忍气吞声接受了既成的事实,可他绝不愿意和那个向生活低头、甘愿入赘富贵人家的男人共用一个身份,他觉得他庸俗而且恶心。他另外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叫“侯立谢”,既顺口好记,又极尽嘲讽之态。   白天侯群峰去工厂上班,晚上侯立谢就在家里对着电脑码字。他心里充满了对侯群峰的怨气,恨他没有骨气毫无尊严,恨他不让自己读大学,恨他毁掉了自己的梦想。他再也写不出充满灵气与洞见的文字,小说成了他发泄情绪的战场。   几年来,他沉迷于网文,尤其是赘婿,复仇,都市异能这种爽文题材。他写一个男人入赘豪门却被百般羞辱,最终毫无体面地惨死在妻子手中,此时一个睿智的灵魂从异界而来,在这具身体里觉醒,打脸妻子、脚踏岳家,成为都市兵王最终走上人生巅峰。以此来映射他对现实中一切遭遇的不满,也对侯群峰实行幼稚的报复。   他的小说引起了不少读者的共鸣,于是小火了一把,同时收到了一个叫复苏市论坛的文学网站的签约邀请。在编辑的指引下,他很快入驻网站,签约成为白金作家。   网站的宣传为他招揽来了大量人气,他拥有了不计其数的收藏、订阅、推荐、回复,冲上金榜,小说出版成册,评得网络文学奖,最终受邀参加年度文学盛典。   在他错过人生最关键的抉择,失去无数重要之物后,他终于殊途同归,走上了自己期盼的人生成功之路。   去参加盛典前一夜,他心情极好,借着酒意,难得对着镜子说了很多话。他得意洋洋地向侯群峰炫耀自己的成就,大声嘲笑侯群峰是个没有理想的庸人。   他也听说了很多和侯群峰有关的事。包括当年的班花如今侯群峰的妻子,在读完大学之后和侯群峰结了婚,可是洞房都没有就继续回去读研究生了。   她学历越来越高,眼界越来越开阔,再也瞧不起当年那个写幼稚小说的同班男生。她只对学校中受过高等精英教育的学神和教授怦然心动,每次回家都要挖苦侯群峰,说他已经沦落成和自己父亲一样无知的庸俗商人,语言粗鄙、满眼铜臭。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已经将家产交给了他,她绝不会和这样一个人结婚。   侯立谢听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婚姻和金钱,那是俗气的钢材厂老板侯群峰的人生,又不是他知名作家侯立谢的,有什么可气?他甚至觉得幸灾乐祸。   心情大好,他不禁多喝了二两小酒。等他从宿醉中清醒,才发现已经错过了文学年会和颁奖典礼。   他看到了视频网站上传的年会录播,顶替醉酒昏睡的他,一身西装革履的侯群峰站上了他的领奖台。那个厚颜无耻的男人,面对他的观众,接过了他的奖杯,拿着他的话筒,露出了优雅而不失谦虚的微笑。   “艺术来源于生活。我所做的一切工作,不过是借文学的技巧将自己在生活中观察到的现象表达出来,以期引发大家的深思。”侯群峰大言不惭地说出了他准备好的获奖感言,“在此我要特别感谢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没有他,就没有我今日的成功。”   台下的记者和观众们热烈鼓掌,众说纷纭,猜测他口中那个“重要的人”是谁。有的是说是将他挖到复苏市论坛来的编辑,有的说是他青梅竹马的发妻,有的说是他最好的基友王德发。   只有侯立谢快要气疯了。   他踉踉跄跄地冲向厕所,期间撞到了半开的抽屉,将它带翻在地上。他看见了一份精神疾病治疗的诊断书飞出来,侯群峰背着他去看了精神分析师,询问双重人格的治疗方法,企图抹杀身体中的副人格。   他抓着这份诊断报告,冲向厕所,拳头狠狠砸在镜面上。手背被砸裂的镜面划破,血渗进裂缝里,他看见镜中男人的面孔,他再熟悉不过,却又如此陌生而冷漠。   “去你妈的精神分裂!你是什么东西,算个刁毛啊?!”他声嘶力竭地咆哮,对侯群峰破口大骂,“你害我读不了大学,抢了我老婆,我都忍了……可是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我这是我自己写的书,你凭什么说是你的作品?”   “这是我拿的奖,我的晚会,你凭什么冒名顶替我去领啊?!”   “你凭什么毁灭我的梦想,篡夺我的人生?我他妈才是主人格,我他妈的才是侯群峰啊!!!”   侯群峰在镜中,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摇头叹息。   “我替你去领奖,是因为传统产业资金周转速度太慢,新媒体、网络娱乐、IP产业是现在的朝阳行业,来钱快,我有意往这个方向发展。”侯群峰说道,话语之间充满着一个优秀的年轻企业家应有的理智和成熟,“新锐网络文学作家的身份有助于我打入这个圈子,了解市场情况。况且你和我本就是同一个人,谁去领奖,有什么区别吗?”   “我和你才不是同一个人!”侯立谢满脸泪水地大吼,“你是你我是我,我写小说是为了梦想,又不是为了挣钱!别他妈拿你那点臭钱来玷污我的理想!”   “可是没有我那点臭钱,你早就饿死了。”侯群峰说,“当年也不是我烧了你的录取通知书,是你本来就没钱读大学。要不是我挣钱养家糊口,你现在要么在大街天桥底下乞讨要饭,要么在地里除草插秧,哪来的电脑手机码字,嗤。还写小说?”   “你有什么不是我给的,有什么脸凶我?”   “你还是醒醒吧。梦想很好,但都是空的。这个社会上,只有钱才是真的。写小说只有死路一条。”   侯立谢愤怒到了极致,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茫然又绝望地想,人的理想明明那么宝贵,为什么不能当饭吃呢?   如果世界上有某一种存在,是命运也好、是神明也好,即使一生只能显灵一次也行,他有一个强烈地想要实现的,想到疯掉的愿望。   他想要让这个世界衡量价值的标准不再是金钱,而是理想。   让有理想而特立独行者富有且高尚,庸俗之人在贫贱中消亡。他想要所有人都能向上而不必妥协,要那些心怀希望者能够被看见,他们正在人群中发光。   让他能够昂首挺胸,作为一个心怀梦想者,骄傲光明地活下去。   至于那个庸俗的侯群峰,就让他去死吧。 第278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十五   或许真的有上天存在,祂听见并回应了侯立谢的祈祷。   在文学奖被侯群峰冒名领取、和侯群峰彻底闹掰之后,侯立谢莫名闯入了这个名为《世间》的游戏世界。   《世间》的世界,物质并不匮乏,所有人通过作品的水平以及在剧本中推动和破解情节的能力评价高低,分配资源,获得荣誉,简直就是他理想中的世界。更美妙的是自从他来到《世间》之后,他视之为生死大敌的侯群峰,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   至少在暴雨落下之前,都是这样的。   在下雨之前,他感染上了复苏市流行的高烧昏迷病症。病愈之后,他的肩膀两侧总是莫名地酸痛,好像压着什么重物。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他常年坐在电脑前码字导致的肩颈僵硬,但是这种疼痛越来越明显,逐渐蔓延到了背上。   下雨那时,他正出门买东西,被一个小孩指着肩膀问,叔叔,你肩膀上骑着的人是谁?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撞鬼了。   家乡在乡下偏远山村,流传着许多风俗迷信故事,侯立谢本来就从小怕鬼,被这样一说,更是吓得飞起来。他就近找了一面反光的玻璃门一照,倒影中果然有一个轮廓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骑在他肩上。他立刻意识到这就是侯群峰,一种恐怖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会不会根本没有什么双重人格,侯群峰根本就是一个寄宿在他身上,想要篡夺他人生的厉鬼?!   他差点被自己的猜想给吓疯,满街乱跑,浑浑噩噩地混过了复苏市异变最初的几天。他肩上的黑影越长越庞大,形状越来越狰狞,紧紧压迫着他,让他精神失常。这才有了之前他在街上疯跑,最终被霜傲天遇到,并带回地铁站来的那一幕。   加入霜傲天的幸存者小队,并得知队伍中有释梵这样一人的存在之后,他才终于恢复了理智,重新开始思考。   现在看来,侯群峰的存在是病异的一种。进食释梵的身体可以压制病异,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   只要他吃下释梵,就可以永远解决掉寄生在自己身上的侯群峰?   他忍着恶心和恐惧感,试图和变成怪物的侯群峰交流,侯群峰竟然真的能对他做出简单的反应。趁众人争夺释梵之时,他躲在一旁说服侯群峰,帮助他抢走释梵,他会用释梵解决侯群峰变异成怪物的问题,让他恢复本来人类的形状。   一切展开都很顺利。趁不见寒和苍行衣、霜傲天、王德发三伤俱败之际,他见缝插针,夺走了释梵,成为最大的赢家。   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他喘着粗气,贪婪的目光在释梵身上舐过,从头到脚,没有放过一寸。   这真是天赐的良机,他的噩梦终于要彻底结束了。   从哪个部位吃起好呢,要吃多少才能将侯群峰彻底消灭掉?凭他普通人类的牙口生吃一整个人,真的能嚼烂吗?要不要先放血来喝,以免血液溢出被浪费掉?   时间紧迫,他顾不上深思熟虑,抓起释梵一条胳膊就往下咬。牙齿还没有触碰到释梵的皮肤,一股大力忽然袭来,紧紧勒住了他,不让他低下头去。   侯群峰用力箍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生吃释梵。   他这是想干什么?   侯立谢心中一惊,继而立刻想到侯群峰或许看穿了自己想要消灭他的想法。他顿时惊慌又愤怒,大骂侯群峰:“你撒手!你还想祸害我到什么时候,在原来的世界毁掉我的人生还不够,连进了《世间》都不肯放过我吗?”   侯群峰无法直接用语言跟他沟通,只是动作坚定,摇头拒绝他。   “滚……滚开!草,你再不放开我……我就……”   他对附在自己背后的怪物拳打脚踢,可是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怪物。   他本就逃得不远,被侯群峰一耽搁,轻易就让不见寒追了上来。   阴影在雨幕中铺开,如同夜幕侵蚀所有光线,将侯立谢和侯群峰笼罩在内。侯群峰立刻弓起庞大的身躯,将侯立谢和释梵笼罩在自己身体下,后因为被阴影腐蚀开始浮现出尸斑似的暗斑。   “一个两个,没完没了是吧。”   病异侵蚀度抵达爆发的边缘,不见寒的情绪也失去了控制。   他的轮廓在黑幕中浮现,血色双眼戾气冷冽,看向侯立谢的目光,已经无异于看一具尸体。   “嫌这么活着不舒服,全都急着找死?”   遮天的阴影如城摧天崩,压向侯群峰。   侯群峰形状激烈变幻,显然受到了强烈的侵蚀,挣扎扭曲,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嘶吼。他顶在侯立谢面前,用力撑住袭来的阴影,往两旁一撕,竟然硬生生将无缝的阴影扯出一道缺口。   侯立谢乘机提起释梵一条手臂,将释梵半扛在肩上,往侯群峰撕开的裂隙跑。然而阴影如潮水,在被劈开之后迅速回涌,不仅没有让侯立谢逃离,还差点将他淹没在其中。   侯群峰承受着阴影的侵蚀,身形显得萎靡了许多。   随着病异的力量被阴影蚀去,他的形状似乎变小了。表面的黑斑不断扩张,彼此相遇接触的地方,形成了一道道裂纹。   趁侯群峰抵挡不见寒,侯立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转头又去咬释梵的胳膊。侯群峰见状大怒,他打不到释梵,但他可以打到侯立谢。一掌重重扇过去,侯立谢被扇倒在地上,牙齿磕到嘴唇,呸出一口鲜血。   侯立谢被打蒙了,脸火辣辣地疼。回过神来他怒目瞪视侯群峰,正要破口大骂,却见侯群峰身体表面结成黑痂的尸斑脱落下来一块,露出青年苍白瘦削的下巴。   侯群峰有了嘴,终于能说话,开口就骂侯立谢:“蠢货!”   侯立谢脑子里嗡嗡地:“你竟然骂我?”   “不是我在这里挡着不见寒,你现在还有命活?”侯群峰一边扛住天堕般的阴影,一边喘气大骂侯立谢,“你吃了释梵的肉,压制我的病异,咱们俩只会死得更快!你有点脑子没有?!”   他身上结痂脱落的黑斑越来越多,露出越来越多人的形状。看起来他变得正常了,可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这象征着他身上的病异正在被不见寒侵蚀,力量和生命同时不断地流逝。   “那这一切是我的错吗?”侯立谢含着泪大喊,“死就死他妈的,哪怕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刻,我也只想摆脱你,拿回我自己的人生啊……!就因为我穷,我就不配有梦想吗?!”   侯群峰同样回吼:“没实现梦想和穷不穷有屁的关系!你自己写作水平有多少,自己心里难道没点逼数吗!你自己心里要是不清楚,又怎么会有我?!”   抱着释梵的胳膊,侯立谢跪在地上怔住。   他想起自己小学时那些被人当做笑话翻看的手稿,老师欲言又止的眼神,父母一遍又一遍的责骂和劝说。   他何尝不知道他感觉自己大受欢迎的高中时期,那些同学对他的追捧,仅仅是出于对班花的附和。   他自欺欺人,称自己是天纵奇才。若不是受了太多世事无常的折磨,他的文字本足以惊艳世界,在文学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始终不愿面对的现实,不是贫穷,不是错过梦想的选择权,也不是为庸庸碌碌的生活失去傲骨。   而是他根本没有写作的天赋。   “你写的那些东西无非就是吊丝妄想,随便一个读过小学的人都能写。文笔稀烂,剧情俗套,人设自相矛盾,你以为有几个人爱看?”侯群峰的咆哮残忍地揭开了他最后一层遮羞布,“要不是我给复苏市论坛的编辑封了红包,哪个傻子会找你这样的十八流写手签约啊?”   “你的数据是我买水军刷的,评论是我组织公司员工回的,排行榜是我给你打赏冲的!网文年会的奖项,也是我花钱找人疏通关系,从别的作者手里截胡来的!”   “我投资新媒体和IP产业,还不是为了将来能顺利把你写的那些垃圾改编成漫画和影视?宣传推广,成立工作室,二次创作和技术研发,哪个不要钱?单凭一张空口白牙你能火吗?”   “傻逼玩意,你以为我拼了命地赚钱,图的是个什么?!”   侯立谢呆呆望着侯群峰,这个男人用他算不上宽阔的肩膀替他扛住了塌下来的天空。   在意识到自己得了精神分裂后,他也曾迫切地想解决这个问题,查了许多有关的资料。他见到很多人说,双重人格中的副人格是为了保护主人格而出现的,他对此感到无法理解。   在他的认识里,侯群峰自诞生起,就在不断破坏他的人生,将他理想中困苦但清高的生活毁得千疮百孔。他视侯群峰为死敌,同时也坚信,侯群峰那么有钱、过着在世人眼里那么成功的人生,肯定对自己坚持的理想不屑一顾。   最后一片黑痂从侯群峰身上掉落。阴影溃堤,如同奔涌的流瀑,从肩上泄落,将侯群峰的身体吞噬。   病异被腐蚀殆尽,侯群峰在庞大的阴影面前不堪一击。他朝侯立谢抬起头,嘴型开阖。   “还是踏踏实实地生活吧……”他最后哑声说,面孔逐渐被墨水一般的阴影淹没,“年纪也不小了,别再做梦了。” 第279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十六   病症【二重身】。   侯立谢身体里存在的双重人格,在感染病异后,呈现出了一个这样特殊的病症。他所受到的病异侵蚀可以被全部迁移到其中某一个人格上,以保证另外一个人格始终清醒,不会崩溃成为怪物。   随着承担了所有病异的副人格侯群峰被阴影抹杀,彻底在侯立谢的意识中消失,侯立谢从一个患病者,变成了一个未受病异侵蚀的普通人。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暴雨中,目光呆滞,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半晌,他忽然仰天大笑,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年少时总认为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是被命运眷顾的骄子。一团炙热的火气腾烧在胸口,坚信即使淹没在尘埃中,也总有绽放光彩的时候。   可越是长大,越是向上攀爬,越能是看见,世上比他特别的人竟有那么多。有的人生来富有,有的人天资绝顶,有的人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有的人有九死不悔的决心。   他什么都差一点,在茫茫人海中,只是毫无特征的一粒尘埃而已。   “给我拥有梦想的野心,为什么不给我足以追求的能力?”他在暴雨中咆哮,歇斯底里,“想叫我接受现实,又为什么让我来到这里!”   “到底是谁创造的复苏市,谁他妈搞出了这操蛋的一切啊?!”   漆黑的阴影吞没了所有的声音。没有任何人给他回答,甚至连回响都不曾听见。   “够了……我真是受够了……”侯立谢喃喃自语,目光涣散地在地上爬行,“去他妈的理想,去他妈的现实……”   “我不选了还不行吗,老子不玩了!”   他在地上摸到了一根建筑崩毁时掉落的钢筋,跪在雨地里发出了解脱的狂笑声,状似疯癫。   他用力将钢筋插进了自己大张的嘴里,贯穿喉管,倒在地上。血从他嘴里一股股涌出,他的身体几下抽搐之后,再也不动弹了。   尸体逐渐冰冷,他没有变成怪物。   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死去了。   在侯立谢死后,阴影的涌动并没有停止。   笼罩在这片街区上空的阴影,忽而凝结一片阴云,忽而弥散成大阵的浓雾,不停地沸腾翻涌,变幻着形状,开始侵蚀它接触到的一切。不见寒人形的轮廓在一片漆黑中央若隐若现,已经溃败得不成样子。   接连超额使用病症,他的病症终于失控了。   侯立谢已死,释梵的所有权已经彻底归属于他。他现在本应该可以任意按照自己的想法使用释梵,偏偏他现在控制不了自己的形状。   释梵明明就在阴影的笼罩之下,只要划破释梵的手臂,喝一点血,他的病异就能得到控制。可是他现在浑身上下都融化成了病异的状态,根本接触不到释梵,两种条件冲突,形成了诡谲的悖论。   意识中,与空中城堡对峙后那种熟悉的混乱和解离感翻涌上来,不见寒耳边响起无数嘈杂癫狂的呓语,头疼欲裂。   眼前的街区先是开始出现重影,紧接着多重影子交叠在一起,恍惚形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很难用语言形容不见寒此刻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他感觉这个世界好像不止有一个模样,是无数不同的世界一层一层、相互交叠而形成的,每一层世界的构成都大相径庭。   就好像他们所在的地方原本有一千万种不同的模样,而他们只能看见他们所在那层的那一种。   超越人类所能理解的知识和概念被他的意识接触到,涌入他脑海中,剧烈的疼痛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大脑会爆炸掉。可是他恍惚间甚至都已经不确定,融化成阴影的自己,是不是还存在大脑这种结构。   概念层面的污染沿着他的意志蔓延到整个阴影中,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快疯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残留在他意识里。   苍行衣……别过来……   不要让苍行衣……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人最抗拒的事情,往往会在他们无力面对时发生。   在不见寒意识彻底溃散之前,他在缤纷交叠的世界重影中,看到某一重世界里,苍行衣捂着胸口从墙角之后走出的轮廓。   他看见苍行衣似乎开口,对他说了什么,可是他听不清楚。他努力想从阴影中凝固出双眼的形状,但眼前的无数重世界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冲刷着他的意识,使他无法集中思绪。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苍行衣一步步向他走来。   苍行衣从墙角后绕出来时,看见的便是不见寒几乎融化成一片虚无空间的情形。   侯立谢的尸体侧卧在路边,血被雨水冲散。他身后就是不断扩张吞噬空间的阴影黑洞,昏迷的释梵安然躺在阴影中央。   他试着走向阴影,刚伸出手,手便被阴影侵蚀,染成了中毒一般的黑色,腐蚀的斑纹不断沿着手臂向上蔓延。这说明不见寒可能已经失去了意识,至少是意识混乱,已经控制不住阴影的肆虐。   他没办法靠近不见寒,同样也无法越过不见寒接触到释梵。   再这样下去,不见寒就会在这里直接崩溃成怪物。   “阿寒……”苍行衣单手按着胸口,对着面前已经无法辨认出人形的虚空低声说,“你看我一眼。”   阴影竟然对他的话语做出了反应。   漆黑的阴影像沸腾的墨水,他隐约可以看见中间有一个人类的形状在努力凝聚。那个影子在挣扎,竟然朝他做出了攻击的动作。庞大的阴影狂流从他身侧冲过,击溃了所到之处的一切物质,撩到他衣角,直接使那片衣角在黑暗中消失。   不见寒在警告他,让他不要靠近。   苍行衣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了一步,又轻声唤道:“不见寒,我在这里。”   人形的影子挣扎得更加剧烈了。   一个近似眼睛的轮廓在黑影的脸上形成,裂缝张开,露出赤红色的瞳孔。   不见寒正在试图看向他。   就在这一瞬间,苍行衣抓住了时机。无论不见寒是否真的看见他,都无关紧要,他已经看见了不见寒的眼睛。   苍行衣的病症生效。   这一瞬间,他读取到了不见寒的意识,不见寒眼中所看见的一切、所有纷杂溃散的念头,全部如实反映在他脑海中。两股意识在他脑海中激烈冲突,一股理智冷静属于他自己,一股支离破碎是不见寒的。他的大脑阵阵刺痛,可他顶着让人狂乱的信息流,紧紧凝视着不见寒的双眼。   他的病症并不仅仅是读心而已。   人的思想是记忆与即时意识活动的结合,他可以通过读取一个人的记忆引起记忆共鸣,反向入侵对方的思想,修改记忆或者影响对方即时的意识活动。这才是他能够通过目光对视操控他人行为的缘由。   他在信息的洪流中抓取每一片属于不见寒的念头,收集拼合,梳理出不见寒的意识。可是这太慢了,冲溃不见寒意识的混乱太过庞大,他会来不及唤回不见寒的理智。   他必须让不见寒的注意力集中起来。   迎着汹涌的阴影,他走向不见寒。伴随着他的脚步,挡在他面前的阴影竟然如同开山分海,主动为他让出道路。   不见寒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清晰,脸颊、脖颈和肩膀已经从阴影中剥离出来,渐次着色。他的双眼仍然是受苍行衣病症操纵的绿色,目光无神,无法聚焦。   苍行衣来到他面前,捧着他的脸,屏住呼吸。   然后他抬头,轻轻吻在不见寒唇上。   不见寒被淹没在斑斓的光色中的意识,捕捉到了一抹微光。   仿佛有一片白鸽的飞羽从眼前掠过,那些嘈杂混乱的彩色被洗涤一空。   一幅画面忽然浮现在他脑海中——春日午后,画室窗台前的玻璃瓶里插着三支奥斯汀玫瑰。阳光宛如白金色的发丝,穿过剔透如湖水的翡翠。   天使拂羽,镜光离虹,昙花于心尖绽开。   而蔷薇花瓣落在他唇上。   所有阴影瞬间僵住,凝固在半空中。苍行衣看着不见寒表情空白的脸,轻声有礼地问:“你清醒一点了吗?”   不见寒怔愣没有回答,苍行衣指尖撩起他落在脸侧的发丝,压在耳后,再次吻住他。   不同于不见寒霸道劫掠的吻,苍行衣亲得很细致温柔。他先是辗转于唇齿,若离若即,又趁对方被引诱追逐之际撬开唇舌,极尽缠绵缱绻。被他亲吻的人很容易就会忘却一切,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他一身上,愿意听他任意摆弄。   不知不觉间,不见寒的双臂、胸腔、腰腿都从阴影中浮现出来。他本能地伸出手抱住苍行衣,生怕是在做梦一样,紧紧揽住苍行衣的腰身。   与他的冰冷空虚不同,苍行衣的身体温暖而充满真实感。他像是从漂浮在虚空中坠入回人间,触手所及是温暖、心跳的搏动和玫瑰花充满甜美生机的香味。   他重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能够自如切换成非人的阴影形态之后,他的胸腔里已经是空洞,可这一刻,他恍然感觉到,除了心脏的剧烈颤抖,他竟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能够表达自己对这种感情的激动。   他好喜欢他。   意识到思想还在被苍行衣读取,他有一瞬间的窘迫,感觉自己能够用来表达心情的语言太过贫乏。   可是大脑一片空白的此刻,除了这句话,他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宣泄出这股满到快要溢出的温暖感情。   他真的好喜欢他。   唇齿分离,不见寒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的人形。苍行衣低低喘息,问他:“你现在感觉清醒了吗?”   双眼翠色褪去,不见寒似笑非笑,捏紧了拳头。   “我记得你好像对我说过,你没有恋爱经历,没对别人心动过?”不见寒语气不善。   苍行衣:“这个……”   不见寒:“那你倒是解释解释,这么熟练的吻技是从哪里来的?”   苍行衣:“嗯,等等……你听我……”   背后阴影涌动,不见寒额角青筋跳动,笑容越发灿烂:“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你和那些人只是玩玩而已,从来都没有走心啊?!”   苍行衣情急之下举手投降:“我吃火龙果吐籽!”   不见寒:“……”   不见寒:“?”   不见寒:“???”   还他妈有这种操作?   趁他愣神的功夫,苍行衣闷笑两声,一把用力将他抱进怀中,脸深深埋进他肩窝里。许久没有被苍行衣主动拥抱过,纵然不见寒心里有气,这也一下子发不出来了。   更何况,苍行衣刚刚竟然主动吻了他,这是不是代表他们之间……   他正要开口,忽然感觉苍行衣的肩膀极其不自然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在忍耐着某种剧烈的痛苦,从而引发的抽搐。   “……苍行衣?”   苍行衣伏在他肩头,忽然咳嗽起来。   “你用病症有后遗症?……喂,苍行衣,你别吓我啊!”   不见寒想推开苍行衣,但是苍行衣抱他抱得很紧,被他一推,发出了忍耐痛苦的闷哼声。他不敢动作太大,只感觉自己双手在苍行衣身上摸到了大片冰冷湿黏的触觉。   “你倒是说话啊!”   用力箍住他的手臂,终于渐渐失去力气,慢慢垂落下来。   苍行衣跌进他怀中,用力地喘息着,浑身痉挛。不见寒双手颤抖,扶着他翻过来,让他侧躺在自己怀中。   被苍行衣攥紧的风衣,衣襟敞开。   他终于看见了苍行衣被血浸成红色的白衬衫。 第280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十七   出血量大得可怕,除了衣领,几乎整件白衬衫都被血液染成了暗红色。不见寒用最快的速度将衬衫扯开,看见了苍行衣胸口上被撕裂的伤口。   那是苍行衣在医院昏迷时,被傅逸明偷袭留下的伤口。   他们都几乎忘记了这道伤口的存在。   不见寒拔出苍行衣胸口的手术刀之后,用阴影接合为苍行衣止住了血。此时距离他们离开医院才过去没有多久,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伤口自然愈合,全靠不见寒的阴影维持着修复的状态。   只要不见寒清醒,阴影的形状就能一直能保持稳定。但在他们离开医院后的这段时间中,他先后两次意识陷入混乱。   第一次是受到空中城堡侵蚀,那次失控时间短暂,对苍行衣的伤势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第二次,就是动用阴影击溃侯群峰。这次失控比面对空中城堡那次更加严重,不仅没能维持苍行衣伤势的情况,甚至在阴影暴走时撕裂伤口,造成了二次伤害。   苍行衣不知道自己胸腔里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形。但从撕心裂肺的疼痛不难猜出,心脏和肺叶,肯定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损伤。   他能忍住剧痛走到不见寒面前,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你别动……我现在就帮你治!”   不见寒焦急地按住他胸前的伤口。   他的手指刚刚化作阴影,将伤口的裂面拢合,苍行衣忽然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扯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转头,与苍行衣目光相接,治愈伤口的动作骤然僵硬。   苍行衣控制住了他的动作。   为……什么?   不见寒不敢置信。   苍行衣竟然阻止了他试图抢救的动作。   苍行衣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是唇形开阖,已经没有了发出声音的力气。他用力地呼吸着,身体因此不断痉挛,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唇边溢出。   失血同时从他身体中带走了氧气和温度,他的颤抖越来越微弱,体温在雨中流逝。本体的虚弱无力再维系病症,不见寒的行动恢复自由,他疯狂地往苍行衣的身体里注入阴影,让阴影修复破损的血管和肌肉,阻止血液继续流失,但是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里的身体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翠绿色的双眼仍然望着他,瞳孔扩散,失去神采。他用力握住苍行衣的手,掌心明明还是柔软的,五指却再也无法回扣。   惊慌无措中,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瞬间,苍行衣停止了呼吸。   死亡来得那么突然。毫无真实感。   “苍……行衣……?”   他明明刚才还像没事人一样,在跟他开玩笑呢。   不见寒抓着苍行衣的手,从指缝中扣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在等苍行衣忽然再次动起来,咳出淤血然后微笑着对他说,亲爱的,我演技不错吧?   但怀中的身体逐渐变凉,他自己的身体也冰冷得不像人类,甚至不能挽留一丝余温。   苍行衣真的死了。   不见寒近乎麻木地想,耳边嗡鸣,眼前发黑。   或许在走向他的那一瞬间,苍行衣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所以一向那么吝啬回应的苍行衣,居然破天荒地给了他一个吻。   “苍行衣,你……我真的是……我日你妈的……”   把人写进小说里戏弄得团团转算什么。   把人家最喜欢的角色拖出来反复鞭尸算什么。   欲拒还迎算什么,拿捏着别人的喜欢肆意挑衅算什么。   苍行衣这个混蛋,他的残忍是没有下限的。   在意识到苍行衣死去的一瞬间,不见寒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说还能做什么。从复苏市的第一滴雨落下开始,他的所做所为,为之努力甚至拼上性命的一切,都是为了苍行衣。   但是他亲手杀了苍行衣。   要落泪吗,歇斯底里大吼吗,还是去肆意屠杀,发泄自己的悲伤和痛苦。   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啊。   耳边的嗡鸣骤然加剧,化作癫狂错乱的呓语。无数痛苦的声音贯穿他的耳膜,刺入他大脑,让他头疼欲裂。   来自四面八方的、从过去到未来的声音淹没他,其中一道格外清晰,像是从被污染的彩虹色河流中浮出一道白光,回荡在他脑海里。   “……你不是发过誓,哪怕豁出一切也要保护他吗?”   那是来自遥远过去的,他自己的质问。   “你还记得他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难道他以前就是我很重要的人?   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去了他的注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存在对于这世上一切有什么意义?既然没有又为什么还在苟延残喘?”   对啊,我为什么还……   “他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渴求生的意志瞬间崩塌,失去焦距的双眼中,落下一滴漆黑的泪水。   不见寒的身体在暴雨下崩解。   双脚率先融化成影沼,紧接着是腰腹,双手,胸腔。他紧紧抱住苍行衣,闭上双眼,带着苍行衣一起,沉入深黑无尽的虚空中。   阴影彻底失去控制,汹涌如海啸,又像蔓延的病毒,朝四面八方侵蚀。但凡是被阴影接触到的一切,地面、废墟、暴雨、破损的尸体,甚至是目不可视的空气、时间与空间,全部被漆黑的虚空吞噬。   失控的阴影以不见寒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侵蚀一切事物异常的空间。   阴影很快爬满了街区,将整条安息乡街道吞没在内。它还在向外延伸,已经非常恐怖的扩张速度还在加快,很快整个送灵街都将会沦陷。房屋坍毁,物质湮灭,甚至病异和怪物都在侵蚀中毫无挣扎之力。   如果再不出现足以阻止这种扩张的病异力量,或许整座复苏市,都将被就此抹灭!   此时地铁站门口,霜傲天终于从阴影病态领域的压制中恢复过来。她刚刚从暴雨中爬起来,就看见对面街区的高楼骤然垮塌。可这气势恢宏的崩毁竟然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被禁锢在一种绝望的静默之中。漆黑的阴影连震颤的巨响都能够吞没。   黑影铺天盖地而来,病异恐怖的压力令她两腿打颤,除了逃跑生不出其他任何念头。   在疯狂而庞大的阴影面前,她渺小无助,脆弱得像天穹之下的一粒尘埃。   “发生什么事情了……?”   少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刚刚爬出地铁站的裴尧跟何冬堂,还不知道地面之上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远远看见黑色的影子在吞噬这个世界,本能地感觉恐惧,却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愣着干嘛,快跑啊!”   影潮涌来,霜傲天瞳孔收缩,朝裴尧和何冬堂用力一扑,将他们扑倒在地,险险与阴影的腐蚀错肩。   她虽然能动,可是深红之冕在阴影的压制之下,显然无法像之前那么灵动自如,不足以支撑她漂浮在空中。拖着两条断腿,她根本没办法像常人那样拔腿狂奔,逃离这里。   从地上爬起来,裴尧和何冬堂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裴尧一站起来就往阴影反方向冲去,何冬堂犹豫了一秒,拉起霜傲天的手将她拖起来,背着她追向裴尧。   霜傲天作为一个没有成年的小姑娘,体格很瘦,还失去了双脚,她姑且能背得动。   霜傲天惊讶极了:“为什么要救我?”   “有人救还有意见,闭嘴吧你!”何冬堂翻了个白眼,吃力地往前跑。   阴影侵蚀的速度远远快于他们的逃亡,只是跑过两个路口,他们就几乎要被追上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了何冬堂,她和霜傲天同时摔倒在地上,跑得更快的裴尧不得不返回来,接应自己的同伴。   “还是我来背她吧,”裴尧一边对何冬堂说,一边对霜傲天伸出手,“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一个这么危险的家伙!”   “少说废话!省点力气跑路……”   话音未落,身后的居民楼忽然一阵剧震,开始缓缓下沉。   阴影蚀透了楼房的地基,因此水泥钢筋砌筑的楼宇,在晃动中开始坍塌。烟尘弥漫,无数砖石崩溅,大地的颤抖让艰难逃生的人无法站稳。   “裴尧小心!”   裴尧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霜傲天的指尖,何冬堂突然尖叫着,扑向他。   他被何冬堂压倒在地上,摔得浑身剧痛。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势,他一骨碌爬起来,正要问何冬堂怎么样,却看见她脸色苍白冒着冷汗,侧身蜷缩在地上。   胸腹一侧,被一根生锈的钢筋贯穿了。   “小何……小何?!”   裴尧慌张地朝她伸出手,却不知道该触碰哪里好。   “你……快跑……”何冬堂颤声说,“别管我……”   “不要,你别吓我啊!”裴尧带着哭腔,试图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这么多患病者,肯定有人能治病的!我去找人救你,你坚持住!”   何冬堂吃力地摇头,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   她自己是学医的,心里清楚这道贯穿伤的位置,大约是刺穿了自己的脾脏。别说现在时间和环境都不允许,就算给她最好的医疗环境,这种伤势也无力回天。   看着裴尧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她也忍不住眼眶发酸,眼泪掉下来。   “裴尧……我学医,是想救人的……”她疼得只能发出气音,发白的嘴唇不断颤抖,“为什么……为……什么……”   “我一个人都……救不下来……我救不了啊……”   她终于停止了呼吸。   裴尧怔怔地看着她浸在血泊中的尸体。   何冬堂和他这种深度沉迷二次元世界的少年不一样,她只是因为太想磕cp而被选入世间的。她性格极宅,对体验各种剧本不感兴趣,即使是来到了世间这种地方,也宁可在医院上班,而不是通关剧本赚取生活花销。   因此她总是表现得精打细算,在剧本里什么剧情完成度高就走什么剧情,怎么操作奖励多就怎么操作,即使要眼睁睁看着NPC死亡也无动于衷。裴尧常常抱怨她冷血无趣,没有人情味,不懂得体验二次人生。   她并不是真的冷漠。   没有人比她更珍惜生命,她只是把虚拟和现实分得一清二楚。   可是为什么像她这样的人,这么温暖善良的人,哪怕自己生命垂危也愿意向别人伸出援手的人,会这样无稽地死去?   裴尧动作僵硬地转头。   他看见失去双脚,在雨水中竭力向前爬行的霜傲天。   他看见阴影深处,虚空中陷入昏迷生死不知的释梵。   他看见无数高楼倾塌,地面崩陷。尘埃在狂风中流离失所,人类的残尸将雨水染成血泊。   他不是为了用双眼见证理想中的世界,才来到世间的吗?   来到这里之前,他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见到一个没有死亡、没有悲伤,一切都和平安定,所有人可以在快乐的旅途中成长的美好冒险世界。   在暴雨落下之前,一切不都还好好的吗?   这个世间到底是怎么了?   “不是说每个人的病症……都是他执念的体现吗……?”裴尧垂着头,眼泪汹涌,滴落在何冬堂苍白的脸上,“是我的执念不够强吗?是我的愿望不够大,还是这个世界就是残忍的,容不下天真和希望,所以不肯让我实现啊?”   “我去你妈的病异……”   他用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仰天怒吼。   “不管怎么样!全都他妈给我停下!”   “不许打架!不许破坏!不许自相残杀!所有人都给我好好的,不许任何人受伤!”   “我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一个人死去了!!!”   时间停滞在这一刹那。   一道强烈的白光从裴尧身上爆发出来。   温暖璀璨的光芒照破黑夜,他的头发、睫毛乃至瞳孔,全部变成耀眼的白金色。被白光覆盖过的阴影竟然生生停止了扩张,表面上浮动着一层灿灿的白光。   霜傲天愕然地发现,她身上被套上了一个白色的光环,体内躁动的病异被这道白色的光环安抚住。并非像释梵那样直接将侵蚀度压制,这道光环是通过平复她内心的恐惧和紧张情绪,来缓解侵蚀加深的。   顶着倾盆而下的暴雨,裴尧抱着何冬堂的尸体,在雨夜中站了起来,泪水满面,目光却无比坚定。   【纯白王冠】   病症特征:感染所有接触过本体的目标,并生成一圈白色光冕。被纯白王冠所感染的目标之间,禁止相互攻击,且无法对彼此产生恶念。 第281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十八   意识沉浸在一片漆黑的虚空之中。   似乎有字句的碎片在耳边掠过,声音遥远朦胧,在毫无边际的漫谈中,朝他询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您会……害怕鬼吗?”   嗯?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呢?   “喔,或者应该先问这个问题。您相信天底下有鬼神吗?觉得那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这个嘛……说有易,说无难。我只能说自己没有见过众人口中所说的鬼神,可也无法笃定它们是否存在。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有鬼这种东西,我也不会对它们感到害怕吧。   “我想也是呢,毕竟您无所不能。”   这大概和能力关系不大。   我是这样想的。鬼神是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事物,众多传说之中,它们是由信仰或者怨念汇聚而成的,也就是意识层面的存在。如果有一天,鬼在我面前出现了,这就说明物质与意识的关系,并非是单纯的物质决定意识。意识的造物是可以被具现,并且入侵到现实中来的。   假如真的是这样,那在我想象中被创造出来的你们,我所爱的乐园,不同样有机会出现在现实中吗?这对我来说,是多么梦寐以求的幸事啊。   我庆幸都来不及,怎么会感到恐惧呢?   “哎呀,您说得我都期待起来了。”   “不过这可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回答。我还以为您会说,有灵异鬼怪的出现,就会产生相应的克制之法。比如说觉醒异能什么的?”   哈哈,觉醒异能也不是不可以。虽然这种设定比较常见,仔细想想,也还蛮有意思的。   “嗯~我有些好奇,如果让您觉醒一种异能,您最想要拥有一种什么样的能力呢?”   我吗?   一种我最想要的能力啊。   那当然是……   创造世界啦!   不见寒从一场沉沉长梦中醒来。   屋檐下的雨滴在脸上,但他冰冷的皮肤已经没有了知觉。天空依然昏暗黑沉,数不清的雨珠在骤响声中自上而下地坠落,密密麻麻,令人身心发木。   在陌生的环境中苏醒,他撑着地面坐起来,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抬起头,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墙面破损了大半的房屋残骸中。越过坑洼不平的断墙,他看见一片空旷的平地,几乎望不到边际。没有建筑草木,也没有怪物和人影,一切就像凭空消失那样。   这些都是阴影造成的吗?   “你、你醒啦?”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   距离他三四米开外,裴尧蹲在墙角,朝他探了探头。一脸稚气的少年好像面对着一只受了重伤的猛兽,想要关心他的状况,又不敢靠得太近。   在他身边,霜傲天坐在一块破棉絮上,抱着膝盖给自己的小腿缠上红绸,企图将它收拾成不用依靠深红之冕漂浮也能行走的样子。释梵盘膝而坐,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绷带,手里捻着佛珠,面向暴雨喃喃诵经,似乎在超度亡魂。   不见寒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迟钝的思绪终于意识到一个现实。   他还活着。   他开口,哑声问:“苍行衣呢?”   裴尧指了指另一处墙角,苍行衣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的脸颊失血苍白,唇色黯淡,被雨水打湿的发丝垂落在地上。失焦的双眼被人抚上,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水珠。   看起来只是睡着了而已。   不见寒走到苍行衣面前,单膝跪下。凝视半晌之后,他忽然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三,二,一。   他在心中默数。   好,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裴尧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语无伦次道:“你也不用太自责啦……!怎么说,复苏市变成这样,其实大家都……总之节哀顺变……”   “你不用安慰我。我现在很清醒,知道自己要怎么做,该想些什么。”不见寒说,“是你制止了我的病变爆发吗?”   裴尧点点头,举手让不见寒看到自己左手腕上的白色光环:“这是我的病症【纯白王冠】,可以让被感染到的人之间无法互相伤害。我用这个免疫了你对我的伤害,然后走进虚空里,用小刀划破了释梵大师的手臂,让血流出来,压制了你的病症。”   不见寒低头,果然看见自己左手腕上套上了这样一个光环,像带上了一只会发光的白水晶手镯一样。但是这个光环没有实体,无法被摘下来。   不见寒对裴尧说:“谢谢你救了我。”   “不、不用……啊?”   裴尧愣了一下。   不见寒:“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感觉挺意外的……”裴尧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第一印象里,我还以为你那种是毁天灭地的反派大魔王,就算被人帮了也是冷笑一声,说多管闲事那种……没想到你竟然也会道谢。”   不见寒无声地笑了一下:“你漫画看多了吧。”   说完,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这只手在之前的逃亡中,为了摆脱怪物被他自己斩断,手肘以下的部位都是阴影拟成的,因此一片漆黑,也没有任何知觉。   现在他想做一种异想天开的尝试。   他还记得在自己刚才昏迷的过程中,隐约梦见自己与乐园中某人的对话。他说如果自己能够获得一种特殊的能力,那就一定要是创造世界。   如果他所梦见的是真的,他最大、最深刻的执念就是创造世界,那阴影的能力,就绝对不止是腐蚀掉一切物质,模拟出各种事物的形态和性质而已。   他闭上双眼,开始想象自己左手的样子。他想象骨骼彼此之间是如何连接,肌肉和血管又是怎样包裹在骨骼上面,最后皮肤将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经络覆盖。想象冷与热的温度,软与硬的触感,以及手指张合拉伸的感觉……   当他再睁开眼睛时,他的左手竟然不再是阴影的漆黑,而是正常的肤色。   他试着张握手指,触觉分明,和右手无一二致。这不是阴影模拟成的手,而是一只真正的手。即使他不再维持阴影的使用,他的左手也不会受到影响。   ……依靠想象,凭空造物。   他这个病症,好像有点变态啊。   摸索出了阴影的新用法,他立刻坐在地上,让苍行衣的身体枕在自己腿上,开始修复苍行衣破损的尸体。阴影在苍行衣的胸腔里漫游,清除淤血,修复损坏的肺叶、心脏,化为新鲜的血液注入血管之中。   这是一项细致的工作,但是在他专注的操作下,怀中的身体竟然真的被慢慢修好,重新恢复了温度。即使只有微弱的心跳和呼吸,但是无法否认,这具身体已经是“活的”了。   裴尧在一旁,已经看呆了。   他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盼着苍行衣能够复活的那一瞬间奇迹。   不见寒头也不回地对他说:“别盯了。只是身体复活了,精神仍然不存在,相当于是脑死亡或者植物人而已。”   裴尧失落地“哦”了一声。   不见寒没有告诉裴尧,其实只要身体还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他之前受到克苏鲁污染,在复苏市精神死亡,苍行衣写了一整本《复苏者》将他从故事中复活。复苏市既然存在着这样的道具,那肯定就还有其他类似的办法,能够让死者复生。   苍行衣为复活他可以做到的所有事情,他为了苍行衣,一样可以。   不知怎地,裴尧似乎把他误解成了那种无法接受苍行衣死亡、于是睹身思人的可怜家伙,好声安慰道:“我理解你,我们都一样,我也失去了重要的同伴。但人总是要向前走的,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不见寒:“不,我们不一样。”   裴尧:“啊?”   不见寒面无表情:“你失去的是同伴,而我失去的是老婆。”   裴尧:“……”   霜傲天:“呸,狗男男。”   不见寒瞥了霜傲天一眼。   “看我干嘛!”霜傲天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毛炸起来,“就你俩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没拍手称快已经是相当有素质了,可别指望我会说什么安慰你的话啊!”   不见寒:“我说什么了吗?”   “你……啧,嗨……反正就……”霜傲天叽里咕噜了好一阵,不知道到底想表达什么,最后别别扭扭地说,“我也没想到他那样一个人,竟然会那么轻易就……总之就是感觉很不对劲!俗话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我觉得他就这么挂了,还挺没实感的,说不准他还留了后手什么的……”   不见寒:“哦。谢谢你差劲的安慰。”   霜傲天:“呿!谁安慰你啊,我巴不得你俩早点死了干净。”   不见寒没有再搭理她,站起身来,苍行衣的身体在他怀里沉入阴影中。   经历过这一次爆发,他的侵蚀度更加深化,已经达到了病源的程度。虽然他并不想要这样的进步,但他无疑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对病异的操控更加细致入微,病态领域也已经可以自由掌控。   将苍行衣的身体藏匿在阴影形成的病态领域中,苍行衣看似消失,实际上仍然存在于那里,只是被隐藏在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于他们所处维度不同的病异空间中。这样他可以轻松地将苍行衣随身携带,也不用担心苍行衣会暴露为别人的目标。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和我们一起走吗?”裴尧问不见寒。   “我要先回一趟我家。”不见寒说,“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落在家里了,我要去拿回来。”   苍行衣写给他的《复苏者》,由于逃跑的时候太过匆忙,也不敢带上太多的行李,因此被遗落在了家里。   那本书可是能够将人灵魂复活的重要道具,即使不能重复使用,或许也可以从那本书上找到有关其他复活道具的线索。他得去把这本书找回来。   临走之前,不见寒打了一个响指,裴尧和霜傲天顿时感觉手臂上一阵发痒,鼓起一个小小的肿包。没多久,那个小包中央裂开一道缝隙,一只血红色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   裴尧发出受到惊吓的尖叫,霜傲天也惊得不轻:“这他妈是什么东西?小圣母,说好的带环的人之间不能相互攻击呢?!”   “我对你们没有攻击意图,所以这个行为没有被禁止。”不见寒说,“我用我的病异在你们身上种了一只眼睛,方便我监控释梵的状况。如果我需要找到你们,也可以通过这只眼睛确定你们的位置。”   然后他挥挥手:“你们记得保护好释梵,别让他死了。”   说罢,他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中。   “呸!什么人啊……”霜傲天恨恨地用力擦拭手臂,企图将上面那只眼睛抠下来。   可是诚如不见寒所说,他在他们身上种下眼睛,只是为了做监视用途,没有伤害的意向,因此不会被禁止。可当霜傲天想把眼睛抠下来时,却被判定为想要攻击不见寒,行动无法成功。   裴尧倒是适应良好。除了觉得有些奇怪之外,没有太大的反应,好奇地盯着那只眼睛看来看去。   “休息好了,我们就该出发去找更合适的落脚点了。”终于将超度亡魂的经文诵完,释梵说道,“这里的建筑地基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不是长久安身之所。我们应该去其他区看看,也要把更多的幸存者集结起来。”   “好……我再去看一眼小何就走。”裴尧说道。   不见寒昏迷了将近两天。在这两天中,他们一直暂憩在这处破败的屋檐下,裴尧将何冬堂的尸体埋在在了附近的花坛中,还为她立了一块碑。没事可做的时候,他偶尔回去何冬堂的碑前发发呆,因为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不会在这里呆得太久,随时都可能离开。   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   正在用力擦拭手臂的霜傲天,听到他这句话,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不对劲啊……”   她喃喃自语道。   裴尧问:“哪里不对劲啊?”   “操,我终于想起来什么地方不对劲了!”霜傲天握拳,用力一砸墙面,“小圣母,你还记不记得,只有没感染过病异的普通人,死后才会是一具尸体。但凡是受过感染的患病者,要么在重伤濒死的时候病变爆发,要么就是死后被病异吞噬,变成怪物。”   裴尧:“对啊,这怎么了吗?”   霜傲天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越来越快:“苍行衣有病症在身,明显是感染过病异的对吧?可是作为一个患病者,为什么他死了之后,既没有病变爆发,也没有变成怪物?”   “为什么他偏偏就不一样,死后只剩下一具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尸体?”   “或者应该问……苍行衣,他真的死了吗?!” 第282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十九   距离安息乡数公里之外,一个毫不起眼的下水道井盖孔中,一片破碎的细小肉块,正从里面费力地钻出来。   被下水道的冲尽了残留的血液,肉块显得有些发白。它用力将自己挤出下水道,旋即见雨暴涨,不断蠕动着,长出骨骼、肌肉、手和脚,最终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形状。   倘若有白金联盟的成员在这里,立刻就可以认出,这是他们的领头人王德发。   “妈的……还好老子跑得快。”他上下拍拍自己的身体,确认所有的部件都已经长齐了,“果然是唐僧肉,那么多疯子闻着腥味儿就追来了。好处没捞着,差一点把自己赔进去。”   王德发的病症,名为【借鉴】。   这个病症的使用条件相当苛刻,需要他被其他病异攻击才能生效。被其他病异攻击受伤之后,根据受伤的程度,他可以按一定比例“借鉴”对方的能力。   比方说,他之前曾经被一坨疑似泥水和管道混合的怪物控制,病变爆发之后,他反吞噬了对方,获得了对方的能力——无限分裂增殖。无论被砍成多少块,他都不会死去,能以其中一块碎片重新生长为一个完整的个体。   当然,借鉴也有限制。他只能长期稳定地选择一种病症借鉴,其他病症虽然可以短暂借鉴,但会随着时间流逝失去使用能力。   他借鉴过许多病症,最终决定留下无限分裂增殖这一种。   因为他不想死。   成为作家这么多年,他写了那么多小说。有的故事因为没有读者来看,写了一半不得已腰斩;有的故事到了上架之后热度暴跌,只能匆匆烂尾了事;有的剧情走向和读者期待不符,因此被编辑交给其他写手肆意更改;有的故事因为题材被禁无法继续完成,甚至更多的只有一个大纲文案,没有时间去将它完善。   为了生计他不得已追逐潮流,研究浅薄的技巧、挑选热门的题材。内心曾构思过无数宏大的世界,做出无数充满奇趣的设定,都还没来得及将它们展现给读者看。   他写了十多年的书,竟然没有正真写完过一个他自己想说的故事。   “我的要求又不高!”他喘着气,恨恨地说道,“哪怕一本也好,我一定要写一本完整的,我自己真正想写的书!”   “在这之前,我绝对不能死!”   这也是当初所有历经《病院深处》的玩家非死即疯,唯独他能一直坚持,存活到了现在的缘故。   环顾四周,地面竟然都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给抹平了,远远望去,空旷无际,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顶着暴雨,王德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他需要找一个能够避雨的地方。   往送灵街西南面走,数公里之外,是荒碑林。   荒碑林原先名为“黄北林”,是七星玩家老蛇皮居住的地方,据论坛上不靠谱的传言,她选择这里作为居住地,就是因为看重地名沾了一个“黄”字。   与其地名相符,荒碑林拥有大片林地。原本应该是果树林的地方,如今树木叶子被暴雨打尽,枯枝残叶,显得十分萧索。   王德发奔走在漆黑的树影之间。   咚。咚。咚。   分明是空荡荡的一片密林,沉闷的敲击声不知从何而来,似乎是在伐木。   白色电光一闪,林中骤然出现许多人影。   “?!”   电光消失时,所有人影全部不再可见。王德发一瞬以为自己眼花,然而下一次闪电亮起,那些人影又重新出现了。   那是密密麻麻悬吊于树上的青白尸体,在暴雨中左右摇晃。王德发以为伐木的声响,正是他们敲击树干而来!   树林没入黑暗的一刹,那些尸体再度消失不见。   咚。咚。咚。   尸体敲击树干的声音仍在。   王德发惊出一身冷汗。   复苏市中有许多诡异而超乎常识的事件正在发生,他对此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和每一步都有可能迈向死亡的九桥站一样,这片荒林中,应当也有着属于它的规则。   是径直穿过树林,还是绕道而行?   正当他站在原地,惊疑不定时,身后忽然响起沙沙声,似乎是有人踩在落叶上走过的声音。   “站住!不许动!”王德发厉声呵斥,“你是什么东西?”   沙沙声离他越来越近,王德发正要转身,却听背后那人说:“别回头。”   王德发动作顿时僵住。   “这里是停尸林,走进林子里,就不可以走回头路。”那道声音相当稚嫩,似乎是个小男孩,“不要往回走,不要抬头看天。盯着脚下的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出去了。”   王德发并不相信。一座空旷无人的密林里,忽然出现一个小孩,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诡异了,谁知道他是不是这片树林诡异中的一部分?   那小男孩似乎对他相信与否不感兴趣,只是安静地往前走,与他错肩而过。   王德发终于看见了小男孩。   小男孩头发半长,垂在肩上,个子不是太高。他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遮住了脸,安静地从王德发身边走过。   他手中的伞似乎有特殊的效用,在他往前走的时候,伞的边缘偶尔有轻微的凹陷。仔细去看,似乎可以看见一双双腐烂的尸体的脚,被这把黑伞挡开。   王德发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他手里的伞,对抵挡病异一定有着某种作用!   王德发一步上前,用力把小男孩推倒,抢走了他手中的伞。小男孩对他的突然袭击毫无防备,被推倒在地上,额角正好磕在一块凸起的尖石头上。   他发出一声柔弱的哀鸣,一动不动了。血从他脑袋后面流出来。   王德发把他的身体翻过来,看见额角足以致命的血窟窿,以及男孩失去焦距的绿色眼睛,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推,就会害死一条性命。   血糊满了脸颊,他看不清男孩的长相,只有一双大而且诡异的绿色眼睛,深深印刻在他脑海里。   王德发把尸体拨去一边,撑开伞,埋头朝林子前方走去。   依照男孩所说,他没有回头,没有抬头,果然平安地走出了挂满尸体的树林。   对方好心给自己提示,自己却将人家害死了。内疚在心中一闪而过,但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危机四伏的环境没有留给他太多感伤的余地,在雨中最重要的,永远是保全自己。   终于走进城里,王德发胡乱找了一处较近的建筑,似乎是一家商场,走到屋檐下,将伞敛了起来。他浑身上下都被雨淋湿透了,而且没穿衣服,他得先找一套能穿的衣服换上。   正当他将伞束好,准备走进商场里的时候,身边忽然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你好,请问你的伞用完了吗?用完的话,可以还给我了吗?”   王德发背后一凉。   他猛地转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名身穿白旗袍的美丽女人。   她盘着优雅的发髻,手中提着珍珠包,还穿了一双绣花的高跟鞋。穿着高跟鞋走在商场的瓷砖地面上,走到离王德发这么近的距离,他不可能对她的脚步声毫无察觉。   她是怎么接近他的?!   “这是你的伞吗?”王德发头皮发麻,他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病异缠上了。   “是的,这是我的伞。”旗袍女人轻柔地说,声音温雅,犹如音色润泽的古琴,叩人心扉,“请问可以还给我了吗?”   她不是正常人。   与她那双美丽的翡翠色眼睛对视,王德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有一种直觉,对方并不是真的想要他手中的伞。他感受到一种恐怖的压力,一种强烈的杀机正在靠近——当他走近她,把伞交到她手中,就会是他的死期。   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他装作将伞递给女人的模样。在女人朝他伸出手的一瞬间,他的手化为阴影的形态,沿着伞倏然蹿上,凝成刀刃,一下子将女人的胸口击穿!   血染红苍白的旗袍。   女人没有因为疼痛而尖叫,也没有惊慌失措地逃跑或者反抗。   她很平静地倒在了血泊里,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改变一下。   王德发难以形容自己看到这一幕的感觉,此时他眼中的女人,看起来像是一个用旧了之后,理所当然被丢弃在垃圾堆里的瓷娃娃。   他确信自己已经深陷在某种危机之中了,随便在一家服装店里抢来一件外套大衣匆匆披上,打开伞冲进雨幕中。   他很快发现了怪异的事情。   之前在猩红场也好,在送灵街也好,那些被暴雨笼罩的地方最大的特征,就是街上只有死尸空无一人。活人都躲在隐蔽的避难所,偶尔有一两个出来搜索资源的,也是满脸紧张惊恐,犹如惊弓之鸟。   可是荒碑林的城区,完全不一样。   被阴郁的暴雨覆盖,这里的人竟然都在有条不紊的生活。他们好像完全没有看见那些被怪物破坏的建筑,对路边的尸体和血泊也无动于衷,人人按照正常生活的轨迹活动。之前王德发抢了服装店的外套,店员也像是没有看见他的暴行一样,在他出门时微笑着对他说:“欢迎下次光临。”   不正常中的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荒碑林里究竟发生什么了?!   “你好,请问你的伞用完了吗?”身旁又有一道彬彬有礼的声音响起,“如果用完,可以还给我了吗?”   一种毛骨悚然感蹿上王德发的背脊。   他慢慢往后退了两步,因为身体的僵硬,动作极不协调,后脚跟不慎踩到人行道的路坎,绊了个仰倒,手里的伞也掉落在地上。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来,在他面前捡起了黑色的雨伞,缓缓将伞打开。   视线自下往上缓缓移动,王德发看见那人干净的皮鞋,勾勒出修长腿型的西装裤。   那人身上穿着一件染血的白大褂,胸前挂着复苏市医院的工作铭牌,上面印着一行字。   【副主任医师 傅逸明】   “谢谢你,”他很有礼貌地向王德发道谢,“为了还伞给我,特意跑了这么远。”   王德发只感觉浑身冰冷。   “你这……”他头皮发麻,嘴唇颤抖,字词断断续续,凑不成完整的句子,“你他妈的,到底是……”   黑色的伞缓缓沿往上抬。   伞影之下,露出了一双翡翠一般美丽剔透的,绿色的眼睛。 第283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二十   王德发掉头就跑,从有着绿色眼睛的傅逸明面前逃走,连滚带爬地跑向街道另一头。   这种时候,荒碑林的商业街区上居然还在举办美食节。他横冲直撞,掀翻了一个贩卖鲜榨椰子汁的摊位,从案板上抢来一把撬椰壳用的砍刀。   被他推倒在地的椰汁店主居然丝毫不气恼,坐在椰青堆里正了正自己的鸭舌帽,用一种王德发极其熟悉的语气,轻松地笑着说:“你知道吗,一个人的存在,是由过去、现在、未来,这三大要素构成的……”   鸭舌帽的帽檐往上抬起,店主有着一双翡翠般美丽的绿色眼睛。   “少在这里装神弄鬼,”王德发惊恐失控,举起砍刀胡乱劈砍,血泼溅在身上,“我才不怕你!”   店主带着诡异的微笑死去。而此时,王德发背后,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路过,随手从摊前捧起一颗插好吸管的椰子,吮吸了一口,说:“人脑海中留存的记忆构成了他的过去,由过去所影响到的每一个瞬时的决定,即是他的现在。而现在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又指向了他将要行往的未来。”   王德发猛地回头,捧着椰子的学生赫然也眯着一双绿眼睛,正微笑望着他:“假如世上有一个人,与你共用着同一具身体,拥有和你完全相同的记忆,能够在每一个瞬间做出和你相同的决定。那么可以把他和你,当做是同一个人吗?”   “闭嘴、闭嘴!”王德发大喊,挥舞着手中的砍刀,从摊位上冲出去,拨开人群。   人群沉浸在节日的欢庆气氛中,大家脸上都带着平静的表情,眼神里徜徉着欢愉。他们在相互交谈,彼此低语,无数细碎的声音汇成众口众声的洪流。   王德发在庞大的人群中挤过,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在他耳边参差掠过,每一个与他错肩的人,都被他听见一个破碎的字或者词。无数人之口、无数人之声,在一种恐怖而庞大的、不知名的主导之力下,竟然在他耳边衔接成完整的句子。   “当你与我对视的那一瞬间,你已经沦陷在我的双眼中。在这一刹那,我读取到了你的所思所想,沿着你的意识攀援上记忆的根茎。我拥有你的全部记忆,也与你共享着同一个过去。”   “因此,当我篡夺你的现在,代替你做出下一个决定时,走向未来的那个人,究竟仍旧是你,还是已经是我了呢?”   巨大的恐慌笼罩了王德发。   他茫然地四顾,他所行到之处,所有人都望向他,朝他露出友善的微笑。那一千张、一万张面孔,每一个都拥有着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一抹诡异的绿色宛如某种疯狂的病毒,沿着视线肆意传播,根植于每一个人的灵魂,将他们的特性抹灭,在无声之中归寂于终极的一端。   众生乃是千人一面,众生背后是千面一人。   王德发有一种强烈的恐怖直觉,他像是落进一片汪洋之中的一滴墨,是唯一的异类,顷刻将被无边无际的海水稀释,化去存在的痕迹。   “不!我不可能是你,我就是我!”最后的意志坚守着他对自己的认识,王德发尖啸道。   对,他不可能败,他也不会死!   他身上还有绝对不死的病症,无论被杀死、被分尸成多少块,他都可以完美复活。根本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他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咆哮着,举起手里的砍刀,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荒碑林中这么多被病异感染的怪异的人,可他们只是看起来人数很多而已,每一个也不过是凡胎肉体。只要砍到要害,一刀就足以毙命。   王德发狂性大发,一路屠杀。被攻击了他的伤势也会很快愈合,假如身体被撕裂,他也能以可怕的速度再生出全新的肢体。他的头发、外衣、甚至指甲缝里都糊满了血和碎肉,眼睛被血黏得几乎要睁不开。   站在街道的尽头,他身后全是尸首和血海。他疯疯癫癫地仰天大笑,雨水冰冷地泼在他脸上。   “你能奈我何,能奈我何啊?!”王德发猖狂地大喊,“我是永生不死的!”   他听见一声轻笑。   那个身穿染血白大褂的医生不知何时站在了街道尽头,撑着黑色的雨伞,笑意盈盈望着他。   他一定就是最后一个了!   胜利触手可及的快感让王德发失去了理智。他提着砍刀,跌跌撞撞地奔向那个绿眼睛的医生,一个猛冲撞击,手中的刀刃没入医生的腹中,只剩下一个刀柄露在外面。   事情的解决来得如此容易,他还来不及狂喜,医生那双平静的绿色眼睛,兀然闯入他的视线中。   恍惚之间,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疑问。   他为什么不反抗呢?   因为没有必要啊。   “在对视的瞬间读取对方的思想和记忆,沿着记忆入侵意识,感染对方并取代对方的存在。这就是我的病症,【独角戏】。”医生微笑着,血从嘴角溢出来,“你是众生其一,而众生是我。因此你就是我,而我亦是你。”   医生倒在血泊里。   流淌着血水的砖地,水光里倒映出王德发恐慌的表情,他睁大的双眼中是纯粹的翠绿。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他失去理智,开始疯狂的屠杀吗?从傅逸明拾起他伞的那一刻?还是在商店里与那个穿着白旗袍的女人对视,在荒林中夺走了小男孩手里的雨伞?   甚至于更早——离开送灵街,走进荒碑林,真的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吗?而不是被某个篡夺了他存在的意志,演绎着他的行动轨迹所做出的决定?   庞杂的思绪从他脑海中浮现,来自无数人的无数记忆、无数感情、无数疯狂的念头和交错的选择几乎将他的脑海挤爆。成千上万种迥异的自我认同翻涌着,他无法辨认出自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同时深爱着这个世界却也对一切恨之入骨。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他丢下手里的刀,抱着自己难以负荷剧痛的大脑尖叫,踉跄着往前跑。   街道对面是一处中学校园,大门敞开,无人看守,校园里一片空荡荡。他跑到操场一旁的洗手池边,趴在水槽上,用力拧开生锈的水龙头。   水龙头里没有出水,但瓢泼的暴雨打在龙头上,沿着出水口往下流淌,浇在了他双手上,冲淡了五指间的血污。   他用力喘息着,双手交握,两只手的手指在彼此的指缝间快速而细致地搓洗着,熟练地将血迹一点一点清洗干净。双手从鲜血淋漓变回干净白皙,他甚至又用指腹去搓揉指甲缝,以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一边动作熟练地清洗,他一边神经质地快速低声自语,口中不断倾泻出破碎的、意义难明的怪异字句。   “我没有杀人,不是我干的……这一切和我都没有关系……”   “你就是个疯子!烦死了……妈的,什么时候才能够去死……”   “我没有生气,我没有生气,我真的没有生气……我一定要杀了他……”   “好了,可以了,停下。我现在很好……”   “还在痴心妄想什么,你根本不配……”   “闭嘴!我叫你滚开你没有听见吗,给我闭嘴!!!”   忽高忽低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仿佛无数个不同的人使用着同一张嘴,支离破碎地争吵着。语序和逻辑混乱倒错,彼此安抚的同时又在互相责骂。   茫茫汪洋一样混杂庞大的群体意识中,一个疑问忽然在水面浮现。   对你最重要的那个名字是——?   “……不见寒。”   几乎是毫不犹豫,对着洗手池前的洗梳镜,青年脱口而出这个问题正确的答案。   你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是——?   “我要他成为我的创世神。”   两个定位问题回答正确,在千百种不同的自我认知的大海中,唯一特殊的那一个跃水面,其他所有沸腾的意识随之被压入深海之下。   “可你不能这样去见他……”   双手已经彻底清洗干净,他喃喃自语完,闭上嘴,掬起一捧水,猛地泼在脸上。   水滴从他俊美的脸颊上滑落,砸回洗手池里已经清澈的积水中。   “你是个正常人。”   他对自己说道。   “……你是个正常人。你是个正常人。你是个正常人。”   自我暗示一样的话语,一声接着一声,字句破碎地落下。   “我是个正常人。”   他最终睁开双眼,看见面前洗漱镜中的青年。   镜中的青年姿态优美,穿着深色的风衣,干净的白衬衫,以及剪裁得体的西装裤,颈上松松挽着一圈红色的流苏围巾。他祖母绿宝石般的双眼中,没有任何情绪,麻木冰冷,让人胆寒。   从他将自己的身份定位那一刻起,他的自我认同通过某种诡异的方式入侵现实,将他的相貌、身形乃至衣着,都同化成了他印象中自己该有的样子。   片刻,苍行衣娴熟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柔从容的、让人一见到就容易心生好感的微笑。   “好的。现在可以了。” 第284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二十一   不见寒回家的经过并不顺利。   他家在复苏市西端的三源路。三源路是这片区域的原名,现在路牌上的名字,已经更改为“三怨路”,一听就感觉有股阴间气息泛上来。   而他目前所在的送灵街,在复苏市的东端。想要从送灵街回到三怨路,必须横穿复苏市的中心区域棘心区。   但是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中,棘心区内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止一种恐怖的病异气息笼罩了棘心区,让他无法取最短路径通过。   不得已他只能绕道而行,从复苏市南边的荒碑林经过,返回三怨路。   荒碑林显然也不太平,商贸繁华区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屠杀,满地都是尸体。历经暴雨的冲刷,残留的血腥气味仍然浓郁得令人作呕。   比起其他遭遇怪物的亡毙者而言,这些尸体的死状算不上凄惨,大多是刀伤毙命,看似人类所为。只是数量这么庞大的尸体堆积在一处,看起来多少有些触目惊心。   荒碑林最诡异的地方,在于城区中几乎见不到什么病异怪物。相较于三步一怪物、五步一规则的其他区域而言,荒碑林简直干净得不太像话。情况有些接近之前的复苏市医院区域,似乎曾被某种强悍恐怖的病态领域覆盖,彻底血洗过一番。   有时候太过空旷,也会成为一种恐怖。   不见寒直觉此地不宜久留,没有深究现象发生的缘故。他在城市的阴影之间快速穿梭,横穿荒碑林,终于回到了他家所在的三怨路。   别墅区入口的阴影下,浮现出少年的身影。   这里是不见寒的阴影干涉范围中,最能够接近到他家的极限距离。三怨路中,似乎有某种力量,正在干涉他对阴影的控制。   这让他有些诧异。明明他一开始接触阴影的时候,就是在自己家里进行的。那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对阴影的使用受到任何限制,为什么现在却不行了呢?   他很快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整片别墅小区中,弥漫着淡淡的红雾。   雾气稀薄,肉眼在近处很难辨别,只有望向远处时,能看见街道被笼罩在一种不甚明显的红晕中。阴影的延伸在雾气之下明显遭到了某种阻力,越是深入迷雾,阴影越是寸步难进。   在有红雾飘荡的地方,连病异的存在,都变得稀少了很多。   这也是领域的一种吗?   怀抱着对红雾存在的疑惑,不见寒只能放弃通过阴影直接移动到家里,步行前往自家的小楼。   越往家的方向走,红雾越浓郁。不见寒走到自己家门口,抬头望去,只见这栋两层楼的小屋已经在浓雾与薄雾的交接之处,几乎大半栋屋子都被淹没在翻涌的红色雾气中,滚滚浓雾从敞开的窗口处冒出来。   一瞬间令他想起《亲爱的哥哥们》那个剧本的尾声,他从林家别墅中逃出来,被火光映红的浓烟从别墅中一股股冒出的场景。   不见寒移动了一下方位,找了自己画室的窗户。玻璃窗紧闭着,隐约能看见窗边插在玻璃瓶中的奥斯汀玫瑰。   他家的大门已经彻底被红雾淹没了,想要进入画室,只能从侧面攀墙上去。所幸苍行衣在花园里种了一棵巨大的爬藤月季,不见寒抓着月季蜿蜒的藤条爬上二楼,在不能动用阴影的情况下,他的手心久违地被花刺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   真是让人怀念的痛觉。   他打碎画室的窗户,翻身跳进自己家里。   红雾的蔓延似乎不受物理限制的阻隔,它凭空穿过墙壁,将半面画室笼罩在赤潮之下。不见寒记得自己就把《复苏者》放在陈列画册的书架上,现在它被红雾淹没了。   他知道红雾一定很危险。   可是《复苏者》承载着复活苍行衣的希望,他必须冒险一次。   屏住呼吸,不见寒缓缓将手伸向红雾。   就在他手指没入浓雾的一瞬间,红雾“活”了过来。   它像某种有生命的事物一样,快速蠕动着,朝不见寒涌来。当雾气淡薄的时候不见寒看不清楚,现在如此浓郁的红雾就在面前,他终于看见了——那么庞大的浓雾,竟然是由无数在空气中蠕动的、肉眼难以辨别的红色细点构成的!   它们像互相拥挤在一起的蛆虫,又像在花叶背面筑巢的密密麻麻的红蜘蛛,一旦嗅到血肉的气息,就像疯了一样汹涌而来。   刹那间,不见寒的手指感觉到了蚀骨的灼痛,它们在吞噬他。这种吞噬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它们同时在污染他,侵蚀着他身体里的病异,甚至占领他的存在……一个晃神的功夫,不见寒的手臂已经被贪婪的红雾爬满!   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继续寻找《复苏者》,转身从窗口处跳出别墅。   红雾涌动的速度明显变快了,它们在追逐不见寒。   不见寒跳落在花园草地里,飞快地翻出围墙,逃向小区门口。红雾如跗骨之蛆,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跑到小区门口,红雾对病异的压制不再那么严重,不见寒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自己被污染的那一部分。他融化成阴影,将被侵蚀泛红的部分完全割裂,舍弃给了红雾。剩下的部分沿着保安亭檐下的影子穿梭离开,下一瞬间,他出现在了复苏市的医院里。   他重新恢复成人形,脸色苍白憔悴,看起来似乎没有缺胳膊少腿。   只有他自己知道,被红雾侵蚀了部分存在,他现在已经是“破损”的状态了。   逃离红雾之后,优先选择医院作为落脚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走到住院楼门口,之前被他打碎的大门完全没有修,仍然是破破烂烂的模样。   住院楼地上那些破败腐烂的尸体,居然都被人毫不计较地使用过了。空气中浮动着古怪的石楠花香,大股大股半透明的白色黏液沿着楼梯流下来,淌到不见寒脚边,滴落的时候还能拉一下丝。   不见寒面无表情。   他简直不想描述自己具体都看到了什么,住院楼已经完全沦为了魔巢。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干净了,在正经思考一会儿离开住院楼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双眼挖出来,用阴影重捏一双没有目睹过这一切的眼睛。   他在三楼找到了谢祈,彼时谢祈正徜徉在她的快乐海洋中。见到不见寒前来,还很热情地向他发出邀请,问他要不要加入其中。   不见寒婉拒了她的好意:“人的xp不分国界,但分阴阳两界。”   谢祈自那一群畸形怪物的海洋中朝他游过来,笑嘻嘻地问:“师弟特意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呢?”   “我想问问你,对复苏市周围的红雾有多少了解。”不见寒说,“复苏市周围的红雾对病异有很强的压制作用,而且它们似乎在收缩,正在吞噬复苏市。”   听到不见寒所说的话,谢祈收敛了轻佻的媚笑,托腮沉思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师弟你是知道我的,我对追求极致快乐以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她耸了耸肩,摊开双手,“但要事情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复苏市的麻烦,恐怕就大了。”   即使是在暴雨落下之前,红雾对于复苏市而言,也是神秘与消亡的象征。   病异只是让人发疯,变成怪物,或者死亡。而被红雾淹没,则是彻底地消失,连存在都被从复苏市抹杀掉。   这不由得让人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   世间到底是个什么游戏,而复苏市又是什么地方?红雾的存在意味着什么,暴雨因何而落下,一切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世界起源与毁灭的问题我们最好晚点再讨论,现在有件紧迫的事情必须要面对。”不见寒说,“我来这里之前,红雾已经蔓延到离这里不到十分钟车程的地方了,医院或许很快就要被吞没。你和沐汀兰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走?”   谢祈说:“你去问沐沐的想法吧,我不好替她拿主意。”   不见寒点头,转身出了住院楼,来到被巨茧的病态领域蚀出的深坑处。   虽然巨茧的病态领域仍然目不可见,但对于现在同样拥有病态领域的不见寒来说,出入并非难事。   阴影的病态领域展开,在他身上覆盖了薄薄一层,他将自己协调到了与巨茧相同的维度。他向深坑迈出一步,并未坠落,而是一步踏入了就诊楼的大门中。   沐汀兰人在楼中,悉心照料着每一个被包裹在茧丝中的卵。见到不见寒上楼,显得有些意外。不见寒向她说明了红雾的事情,沐汀兰略微思索,说:“红雾能够将病态领域中的存在也侵蚀掉吗?”   “这不好说。理论上二者不在同一维度,所以红雾是接触不到病态领域的。”不见寒说,“但是如果整个复苏市被红雾吞没,病态领域就会成为红雾中的孤岛。患病者长期支撑病态领域的展开,会更快被病异侵蚀,一旦侵蚀度达到极限,崩溃成怪物,很难说是否还有理智持续展开领域。只要有一瞬间从领域中脱出,就会消失在红雾中了。”   “好吧,我明白了。”沐汀兰温顺地点头,“我跟你们一起离开这里。”   病态领域收敛,就诊楼重新出现在医院中。沐汀兰走下大楼,站在门口,回身望向身后被茧丝包裹的楼宇。   巨大的白茧逐渐收缩,最终在凝练成了一个与人等高的茧卵,散发着盈盈白光,悬浮在她身后中。微微透光的半透明茧壳中,似乎能看见一个唐装青年的剪影,在茧中沉眠。   谢祈在住院楼门口等待他们,见到沐汀兰现身,立刻扑上去抱着她,又是蹭脸又是撒娇,说着些闺蜜之间亲昵的话。   沐汀兰见到闺中好友,显然也很高兴,被她这样粘着,又有些赧然地推拒:“哥哥还在旁边看着呢。”   不见寒这时察觉到,自己留在霜傲天和裴尧他们那边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些什么东西。他转头问谢祈和沐汀兰:“你们谁有带手机?”   谢祈说:“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沐汀兰道:“原本是有带的,但已经没电了,便丢掉了。”   “算了,不要紧。”不见寒说,“我在另一个区那边收到消息,复苏市的信号恢复了,所有手机都收到了系统消息。我现在带你们去那边,看看具体情况。”   说罢,不见寒展开领域,他们三人连同沐汀兰身后的茧壳,同时通过阴影,穿梭到复苏市的另外一个区域去。   霜傲天一行人在和不见寒分开之后,也离开了已经成为废墟的送灵街,赶往与不见寒相反方向的猩红场。   猩红场的情况比被不见寒夷为平地的送灵街和被红雾淹没的鬼山多少要好些,虽然有怪物穿行在城市间,但也有不少资源和幸存者在其中。   霜傲天简直感动得要落泪。   这才是她熟悉的末世求生,打怪升级的主角模式!   而不是遭遇某些挂逼,一言不合世界毁灭的炮灰模式。   正当她感动于自己的信心终于重新被树立起来的时候,裴尧一脸严肃地拿着他的手机摆弄,发出了困惑的声音:“信号怎么忽然恢复了?”   “什么,什么信号?”霜傲天问道。   “刚才系统给我发消息了……”   裴尧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拿给霜傲天看,他们附近的阴影忽然一闪,不见寒、谢祈、沐汀兰三人,倏然出现在霜傲天背后。   霜傲天原本就站不稳,被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你是背后灵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鬼敲门?”不见寒冷脸吐槽道,抽走了裴尧手里的手机。   谢祈和沐汀兰也凑过来看这条最新发布的系统消息,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是……”   【剧本名称:《复苏市》】   【剧本类型:战争剧本[生存模式]】   【剧本难度:八星】   【剧本描述:疯狂的极端是理智,理智的极端是疯狂。】   【剧情介绍:你认识真正的自己吗?你甘愿接受平庸的生命吗?你曾有过一生一次,宁可付出一切,也想要实现的愿望吗?每个心怀渴望的人,灵魂都是一头怪物的形状。你会用仅存的理智将它牵缰封锁,还是让它在这场淋漓暴雨中……咆哮着复活?】   【参与玩家:复苏市全体居民。】   【当前任务:存活至暴雨停止。】 第285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一   复苏市,竟然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八星剧本。   “这还真是……”短暂的惊讶过后,不见寒陷入沉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呢。”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有同感。自从复苏市的暴雨落下,他们多少都曾经隐约有过这样的感觉——自己似乎仍旧身处某个危机四伏的剧本之中,而没有回到自己熟悉的“现实世界”。   只是复苏市作为“游戏主城”和“安全区域”的印象根深蒂固,才让他们形成了视觉盲区,没有往这方面去思考。   “原来如此。把复苏市的存在往剧本上套,眼下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就可以理解了。”不见寒很快反应了过来,并且开始通过得到的消息反推其他信息,“复苏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剧本,而暴雨的落下,是一个最为关键的时间节点。”   “很多剧本都有一个固定的套路,即是剧本一开始先让参与者渡过一段和平有序的日常情节,自然地将参与者引入剧本设置的背景情境中,放松他们的警惕性。然后从某一个时间节点开始,异变发生,原本平静秩序的生活被打破为混乱,给参与者带来最强烈的反差与恐怖感。”   “复苏市也是如此。以暴雨作为分割线,雨前是情节尚未正式展开,生活安全平静的复苏市,而逐渐蔓延的传染病则是异变的前兆与伏笔。从下雨那一刻起,复苏市的情节开始向前推动,病异爆发,侵蚀深化,使整个情形陷入混乱之中。”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此之前复苏市的时间一直凝固在2020年4月1日零点,而下雨之后时间终于开始了流动。这个剧本启动的信号,并不是我们收到的进入剧本的短信提示。在第一滴雨落地的瞬间,它就已经开始了。”   霜傲天提出了异议:“这说不通。虽然我没有进过八星剧本,甚至听都没听说过,但是我好歹是通关过七星剧本的玩家。七星剧本已经完全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完整的世界,复苏市中的生活虽然真实,覆盖面积却只有一座城市。八星剧本的世界完善程度还比不过七星,完全没道理啊。”   “的确。即使眼前有三四位高玩,我们对八星剧本,还是一无所知。”谢祈说道,“另外还有这个剧本类型——在座各位,有人对战争剧本模式有所了解吗?”   另外几人一一摇头。   复苏市基本剧本都三大类型,情节剧本,挑战剧本,和战争剧本。   这里的几个玩家,都只参与过以感情体验为主的情节剧本和以解谜剧情为主的挑战剧本,没有参与过以玩家对抗为主的战争剧本的通关。   “那这消息,我们不是知道了个寂寞。”霜傲天从不见寒那里拿过手机,往下翻了翻,看还能不能抠出些其他信息来,“对解决我们眼前的困境没有任何的帮助啊!”   信息再往下翻,也无非是些对《复苏市》剧本通关条件限制的补充。诸如【《复苏市》剧本内禁用身份卡】、【《复苏市》剧本内禁用系统道具】之类的条例。   “也不尽其然。知道复苏市是一个八星剧本,本身就是很重要的信息了。”不见寒说,“虽然我们对八星剧本一无所知,但我们可以去询问知道的人。”   霜傲天说:“你这是在说废话,世间根本没有八星玩家。”   不见寒:“有,俞尉施就是。释梵可以作证,我们曾经共同参与过一次五星剧本,当时在剧本中俞尉施因为星级高出剧本三级,被随机附加了一层负面效果。这足以说明他是八星玩家了。”   释梵点头,表示认可不见寒的话。   霜傲天一时语塞,很快又为自己找场子道:“即使他真的是八星玩家,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人又在什么地方啊?”   “我不能肯定他现在的位置,但可以大概猜测一下。”不见寒摸着下巴思考,“复苏市雨刚下没两天那会儿,我曾机缘巧合碰到过俞尉施的女朋友,她拜托我带她去找俞尉施。当时我们在她家原址上遭遇了很恐怖的病态领域,她坚持说俞尉施一定就在里面,于是独自进去了,我没有拦住她。”   “如果她的判断是对的,不出意外,她和俞尉施现在应该在棘心区,他们家原住址那里。我不能百分百笃定他们一直留在那个地方没有移动,但这至少是一个相对比较可靠的寻找方向。”   霜傲天:“这都是你的猜测,我们没可能凭据一个猜测就跟着你用生命涉险。”   不见寒:“你说的对,我又没有强求你。并且那个病态领域只有同等持领域者才能接近,你想去,还不够格。”   霜傲天气到语塞。   “为什么一定要去找那个八星玩家呢?”裴尧有些担忧,“对方是敌是友还不清楚,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每个剧本都有自己的核心玩法。我归纳了一下复苏市目前的状况,可见复苏市有两种主要的必杀规则。”不见寒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暴雨。暴雨是剧本情节开始的信号,同时也是病异,终将使所有玩家变成疯狂的怪物。第二,红雾。红雾是一种时间限制的警示,它从四面八方开始往中央侵蚀复苏市,这样下去,整个复苏市都会被红雾淹没消失。”   “剧本给我们的提示是‘存活至雨停’。换而言之,不想在这个剧本里团灭,我们必须在红雾淹没我们,或者所有玩家被侵蚀崩溃之前破解复苏市剧本的信息,找到让暴雨停止的方法。为此,我们必须要尽可能多地得到和剧本相关的信息。”   “如果俞尉施还有求生的意志,会配合我们提供八星剧本的相关消息的。”   “原来是这样。”裴尧积极地举起手,“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的病症可以保证大家对彼此都安全。”   “我有病态领域,我也可以一起去。”沐汀兰说。   不见寒摇头:“没有必要。那个领域非常古怪,有很强的认识干涉作用。进入的人越多,反而越容易深陷其中。我曾经和那个领域有过接触,有一定的提防,可以先去试探一下。能达到目的最好,不行就算了。”   他既然已经这样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再提出什么异议。   猩红场与棘心区相邻,他们便抄最近的道路,直接去往棘心区方向。   从猩红场边界望去,肉眼观测棘心区,一切似乎还算正常。隐约可见朦胧的雨景中,有巨大的黑影在楼宇间穿行,建筑破败,夜色萧索难言。   然而越是接近棘心区,不见寒越是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棘心区给他的感觉,和他上次行经时,又不大相同了。强大的病异力量笼罩了整个棘心区,不是一种,而是两种、三种,乃至更多。异常的恐怖力量层层嵌套,覆盖在棘心区之上,彼此排斥又相互交融,产生出极其危险诡谲的气场。   非要形容一下的话,那就是复苏市其他五大区的病异叠加起来,恐怖程度都不如现在的棘心区,让人一瞥就感到胆战心惊。   “……有不止一层的病态领域覆盖了棘心区。”不见寒判断道,“病异的侵蚀速度很可怕,这里形势比我上次来的时候更加严峻了。”   裴尧问:“那怎么办?要不然让释梵大师探探路,或者你带上沾有他血的平安符?”   “不用。他的存在免疫所有病异,因此所有病态领域他都进不去。”不见寒说,“其实病态领域现在已经在我们面前了,只是和我们处在不同的维度中。你没有领域,所以无法看见,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你可以试试向前走一步,如果领域屏蔽了你,你就会走进你现在所看见的棘心区。但是假如你被领域纳入,你或许就会瞬间踏进一个,与你眼前所见截然不同的世界。”   只有病异才能对抗病异,同样,也只有病态领域才能对抗病态领域。   说罢,不见寒展开了自己的病态领域。   阴影所过之处,棘心区化为漆黑的虚空。不见寒迈入虚空中,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领域正在入侵覆盖棘心区的其中某一层领域。那层领域与他的领域协调到了同一维度,属于他领域的漆黑褪去,他看见了自己入侵的领域的模样。   一瞬间他有些诧异。   覆盖在棘心区之上的这层领域,与他想象中的相去甚远。   随着这一步的迈出,他进入了一个苍白的棘心区。   在这个棘心区中,一切都是灰白的,缺乏颜色,像一段陈旧的默片。两侧的房屋道路都完好无损,没有什么怪物。雨从天而降,落入走在街道上的人群中,人们声音沸腾,却模糊而遥远,让他分辨不出确切的词句。   他站在道路中央,众人如同川流潮水,从他身侧经过。他左右看去,每一个人的打扮都相差无几,找不出一点特色。所有褪色的人影都面目模糊,看不清脸,言行也是千篇一律的乏味。   他分明置身人群中央,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枯燥一切,都离他很远。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望向人流汹涌的远处,他的目光在这个只剩下灰度的世界中,寻找到了唯一的色彩。   那是一段红色的围巾。   仿佛受到某种感召,不见寒像着了魔一样,朝着那抹红色奔去。   他拨开拥挤的人群,用瘦削的肩膀挤开阻拦他的躯壳,竭力朝它伸出了手。红色围巾的末端在风中轻飘飘地摇晃,最终落入他掌心中。他从人群之中辨认出戴围巾之人嶙峋的背影。   那人背对不见寒,站在滂沱的暴雨中,并没有撑伞。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淌下来,他的神情落魄而漠然,风衣在雨中被打湿,像一只被剪碎了翅膀的蝴蝶。   不见寒拽住围巾末端,狠狠往后一扯。   他看见了这个灰白的世界中,唯一一个拥有颜色的人,那双平静无澜的碧色眼睛。   “苍行衣——?”   被层层领域覆盖的棘心区外。   霜傲天和谢祈等人目睹不见寒迈出一步,凭空消失在了他们眼前。然而没过多久,闯入领域的人又再次从凶险的棘心区中穿出,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古怪表情。   “怎么样怎么样,你找到那个八星玩家了吗?”最积极关心这件事情的人是裴尧。   不见寒摇摇头,表情越发得微妙起来。   他说:“这领域的认识干涉能力真是越发展越诡异,它居然还学会针对我制造幻觉了。” 第286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二   在棘心区的未知病态领域中,不见寒抓住红围巾末端的刹那,他追逐的那个背影,同时缓缓朝他转身。   苍行衣脸上,有他十分陌生的麻木冰冷的神色。为了融入周围的人流中,他似乎也要将自己化作那种千篇一律的模糊面孔。可在回头看见不见寒的那一瞬间,温柔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他的神情鲜活起来,对不见寒轻声细语道:“你来啦。”   不见寒意识空白。在他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干什么之前,他已经紧紧地抱住了苍行衣,将他用力压进自己怀里。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柔软,以及熟悉的玫瑰香气。   这个熟悉的拥抱触动了他对某些惨痛场景的记忆,顷刻他又惊惶地将苍行衣推开,手忙脚乱地扯开他的衣领。风衣之下,衬衫纯白整洁,没有被大片血迹染成暗红色的触目惊心。   他手掌压在苍行衣胸口处,那个位置没有伤口。隔着衬衫和柔软的肌肉,能够感觉到有力的心跳节奏。   ……幸好。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刻,仓促混乱的意识中理智回归,他残忍地让自己意识到,这是错误的。   苍行衣已经死了。   他曾亲自拥抱着苍行衣的尸体,眼睁睁看着苍行衣咽气,身体一寸寸冰冷下去。苍行衣的身体如今正被他保存在阴影的病态领域里,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将他取出来。   所以面前的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见寒哑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收到了复苏市的系统短信,看到它说《复苏市》是一个八星剧本。”苍行衣从口袋中取出手机给他看短信,“我想如果你看到了这条消息,一定会想到去找俞尉施去询问有关八星剧本的信息。所以我离开荒碑林,来到棘心区这里等着,果然等到你了。”   回答逻辑相当完善,应对姿态也很得体。   不见寒心想,这个苍行衣实在是太像真的了。如果不是他知道他们从家中出逃时太匆忙,苍行衣根本没有带上手机,而且他刚刚才从荒碑林路过,那里只剩下一片尸海,他就要相信这个苍行衣所说的话了。   空中城堡的领域特征是认识干涉,制造幻觉简直轻而易举。不见寒暗自苦笑,如果这个领域的持有者想要杀死他,刚才那一刹,绝对可以一击致命。   无论动作、神态还是优雅温柔的语气,面前的苍行衣,都他记忆中的完全一致。让他情不自禁地感到遗憾——这要是真的就好了。   要是苍行衣真的还活着,那就好了。   怀着某种微妙的贪恋心理,他没有揭穿对方只是自己一个幻觉的事实。他问苍行衣:“既然你比我先到,那你见到俞尉施了吗?”   “我能感觉到他的位置,就在牧糍他们家原址。”苍行衣说,“但是他的病症对我有很强的克制性,我没有贸然尝试接近。”   不见寒:“所以空中城堡的持有者果然是俞尉施?能确认他在这里就行……还有些其他患病者跟我一起过来了,我先回去跟他们交代下一下棘心区的情况。你在这里等我?”   苍行衣微笑颔首。   不见寒眼神古怪地最后望了这个幻影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每次踏入领域,所看见的情形是否都会一致。也许当他下次迈入棘心区,看见幻象,就不再是苍行衣了。   他充满侥幸心理地想,如果他下次迈入这个领域,还能见到这个苍行衣的话……   他就暂时把对方当做是真的好了。   他离开棘心区的病态领域,跟裴尧他们简单说明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旋即返回棘心区。   这一次进入棘心区,情形和他之前进入时,果然有所不同。   棘心区内的病态领域恢复了色彩,行走在其中,有轻微的恍惚感和失重感。苍行衣竟然还在,就站在街道正中央等不见寒。以他为中心,身周大约半径三米的距离,都是褪色的,只有他颈间的围巾色彩鲜红明显。   不见寒站定在他面前,朝他伸出手:“走,我陪你一起去吧。”   苍行衣轻轻将手指搭进他掌心里,微笑答应:“嗯。”   越是接近俞尉施和牧糍家,深入病态领域的感觉越清晰。   和上次被空中城堡干扰一样,不见寒的视觉和空间感知能力出现了细微的误差。但比起上次瞬间被碾压的恐怖,这次症状明显减轻了很多。原因之一是因为不见寒自身的病异侵蚀度提升了,病源等阶的病症和领域,已经有了抵御其他领域侵蚀的资本。而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不见寒感觉到,这个领域的持有者,目前状态是“清醒”的。   比起之前那种癫狂倒错的领域病异爆发,现在这个领域,在有意识地收敛自己发散出来的影响。   花园没有上锁,城堡的门也敞开着。他们一路顺利地进入城堡中,见到了病态领域中心的俞尉施。   彼时,俞尉施正盘在大厅地毯上在拨弄他的水晶球。   病异的侵蚀与异化,使他失去了人类的标准形状。他上半身看起来还算接近人类的模样,白化的长发自肩颈往下流淌,垂落在他盘踞的长尾之间,末端晃动在光滑的鳞片上轻扫。   他原有的鱼尾延伸至十余米长,像巨蛇尾身一样盘踞着,却又生出薄纱一样半透明的鳍。长尾上每一片鳞片都像斑斓的欧泊,镀色七彩,折射出炫目迷人的光辉。   过长的尾巴使他不能将自己盘进水晶球中,他百无聊赖地用尾尖卷起水晶球,来回晃动,球中彩色宝石撞出清脆好听的声音。他从一堆色彩质地各异的宝石中选出其中一些,串成颈链或者手串,挂在尾尖上,摇晃着,变幻角度观赏。   面前的俞尉施,给不见寒的感觉,非常陌生。   虽然原本也算不上熟悉,但仅有的几次见面中,他给不见寒留下的印象,更接近于某种乖巧内向的大型异形宠物,身价昂贵,肤柔体脆,需要饲养者万分精心的照料。   而眼前他所看见的、恶魇级别的患病者,第一时间让他联想到的……   是“邪神”。   他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不需要任何神态动作,仅仅是盘踞在那里,就已经发散出强大的魔力。他在思考,寰转的星图、浩瀚的真理、从过去到未来时空的洪流,万千种世界在他心念变幻之间被创造出来,继而刹那覆灭。   你以为你在踏入领域时遭受的可怕的认识干涉,是他的全部病异。   可实际上,那只是他盛满知识与思辨的精神之海边缘,满溢出来的零星一点。   寻常人类甚至无法直视他,承受不住他不经意间的一瞥。从他的思考中逸散出来的知识和想象力宛如病毒,污染着领域内的每一个生命体,击碎常识,重构他们对世界的认知。   这才是一个能轻易捏造八星剧本世界,又因不满随手将其毁去的人。   不见寒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他像是遭遇了某种天敌,在某一方面势均力敌的相抗者。那种令他背脊发毛的警觉感和抗拒感,他大概能称之为——同类相斥。   俞尉施放下了托在尾尖的水晶球,盘踞的长尾缓缓游动,他的高度缓缓降低到不见寒和苍行衣面前。   他看着不见寒,像一头强健的成年雄狮,垂眼观察着误闯自己领地还在自己面前呲牙的、来自另一个族群的幼兽,觉得有趣。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稳了稳心神,扛住强烈的压迫和被扭曲感,不见寒开门见山,仰头对俞尉施说道,“《世间》游戏系统刚刚发布消息,说《复苏市》其实是一个八星战争剧本。”   俞尉施冷淡道:“我毫不意外。”   他在城堡内没有手机,未曾收到过有关信息。但对他强大的洞悉力与广博的见闻而言,复苏市中发生的一切、或将会有的变化,似乎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见寒说:“你果然很了解八星剧本。方便讲讲八星剧本有什么特征,以及其他相关的信息么?”   “八星剧本的存在,建立于七星剧本的基础之上。七星剧本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而八星剧本,则是无数世界之间的中转站。”俞尉施回答,“一个八星剧本必须要满足的要求,就是有其自己的世界规则,且能够将许多零散的剧本世界合理衔接起来。我从自己的八星剧本回到复苏市之后,就猜测出复苏市也可能是类似的存在了。”   不见寒:“……原来如此。”   如果说各个剧本是公交站台,那复苏市就是公交车总站,一个能够进入各个剧本的剧本。   《世间》果然是一个套娃游戏。   “那关于战争剧本这个类型,你有什么了解吗?”不见寒问,“战争剧本的通关方式和挑战剧本有什么不同?系统说通关条件是存活至复苏市雨停,要怎么做才能使暴雨停止?”   俞尉施摇头:“我是PVE玩家。PVP的事情,你应该去问糯米糍。”   不见寒这才发现,他竟然没有在城堡中看到牧糍。明明之前在空中城堡门前道别时,牧糍说了她会去找到俞尉施的。   冥冥之中,不见寒有种不好的感觉:“牧糍不在这里吗?”   以往不见寒见到俞尉施和牧糍的时候,这对小情侣都是粘在一起的。他们抱成一团黏黏糊糊的样子,像极了天妇罗炸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没办法把他们撕开。   牧糍怎么会离开俞尉施?   如果她没有和俞尉施在一起,又会到哪里去呢? 第287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三   俞尉施说:“她应该就在这里,只是我们都看不见她。”   “这是什么意思?”不见寒有些不明所以然,“你是说,她不在你的病态领域里……?”   “我的病症名为【无人之境】,规则是产生自我怀疑的人会遭遇到认识干涉,继而逐渐被剥夺感知与被感知存在的能力。”俞尉施解释道,“她确实来找过我,当时对我说了很多话,问了我一些问题,把我凶了一顿,然后哭着跑了。”   不见寒:“恕我冒昧,她都和你说什么了?”   俞尉施回忆了片刻:“她说她为了爱我付出了很多努力,可是我仍然被自己的病症所困,这让她感觉自己的存在和爱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她仿佛爱了个寂寞。”   不见寒:“然后呢?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俞尉施:“我说,这要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讲起了。”   不见寒:“……”   他真情实感地对俞尉施说:“世界上没有老婆的人很多。但有的人是不小心死了老婆,有的人是凭本事死的老婆。”   俞尉施回复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   不见寒接着问:“她跑了,你就没有去找她?”   “不是我没有去找她,而是我无法找到她。”俞尉施漠然道,“无人之境会使自我否定者的感知和存在被剥夺,她固执地认为我不爱她,因此我们的存在从彼此的感知中被屏蔽了。即使面对面站着,我们也无法看见彼此的模样,听到彼此的声音,触摸不到彼此。”   不见寒:“那……你就这样?没有去尝试其他的办法联系她吗?”   俞尉施:“我说了,这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如果她始终不愿意改变她自己的想法,那我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听完这句话,不见寒终于察觉到,自他进入无人之境以来,在俞尉施身上感觉到的违和感出在哪里了。   没有牧糍的俞尉施,显现出了一种绝对的冷漠和理性。   不见寒提出所有的问题,他都会一一作答,逻辑严谨并且内容客观。但这种客观表现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既然你提问了,我便回答,仅此而已。   即使是讲述和自己情感有关的事情时,他也在有条不紊地描述事件始末。他像是一个纵览全局的观察者,陈述客观事实,追溯前因、解析后果,什么事情是由什么导致的,归置得一清二楚。   置身事外,极度冷静、极度理性。   以至于完全不像是一个跑了老婆的人。   于是不见寒不由得想问他:“话虽如此,你就完全不担心牧糍吗?而且那样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你真的爱着她吗?”   “爱有很多种不同的表现方式,不同的人对爱的理解,也大相径庭。”俞尉施说着,看向不见寒和苍行衣,“就比如说你们。你爱他吗?你对他的爱,是怎样的爱?你确定你想表达给他的爱,和他从你这里感受到的,是同一种感情吗?”   这个问题把不见寒问倒了。   他回头看向苍行衣,苍行衣也正望着他。   他当然不可能询问一个幻像,对自己的爱慕有什么感觉。俞尉施的反问,确实一刀捅在了他拼命遮掩的死穴上——苍行衣从来没有说过爱他,也从来没有回应过他竭力表达的爱意。   “如果只是无人之境使你们无法面对面交流,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不见寒转折生硬地绕过了这个问题,“我认识一个名叫释梵的患病者,他可以让你的病症失效。”   俞尉施道:“这也不够。糯米糍现在有了她自己的病态领域【爱慕瘟疫】,就算你们能让无人之境失效,我也无法进入她的病态领域内寻找她。这个领域的准入条件很苛刻,必须是情侣两人共同进入。我想进爱慕瘟疫就必须和我的糯米糍一起,但是我的糯米糍在爱慕瘟疫领域里面不会出来,这是悖论。”   不见寒:“……”   人为什么要谈恋爱,恋爱又为什么这么麻烦?   “换而言之,要解决你们俩之间的问题,要同时使你们两人的病症都失效,因此必须有第三者先进入爱慕瘟疫找到糯米糍。”不见寒说。   “是的。如果你们有这个能力,我建议你们尽快和她接触。”俞尉施说,“爱慕瘟疫是和无人之境同时叠加在棘心区之上的领域,我无法感知到她现在的状态,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的情况恐怕很不乐观。你们既然会冒险进入棘心区寻找我,说明棘心区以外的地区形势已经相当严峻。一旦糯米糍出现问题,爱慕瘟疫领域失控,现在唯一还算稳定的棘心区,也会彻底沦陷。”   俞尉施说的都在理,但这种被人步步钳制,不得不完全按对方提出的要求去做的感觉,总是令人分外不爽。   不见寒忍不住问:“要是始终没有人来棘心区,或者来的人不是我们,不愿去爱慕瘟疫找糯米糍,你要怎么办?”   “那也无所谓。”俞尉施无动于衷,“因为世界毁灭与否,于我而言无关痛痒。”   不见寒越发觉得,现在俞尉施看起来,比复苏市真正的系统穷光蛋,更像一个游戏世界的主神。   赫然是一台毫无感情的答疑机器。   不见寒问:“那我们要怎么进入爱慕瘟疫领域?”   俞尉施回答:“离开无人之境,去现世维度棘心区理想城购物中心的入口,登记参加活动。记得要情侣两人一起去。”   在俞尉施这里刷新到足够的情报,不见寒带着苍行衣离开了他的城堡。   离开的路上,他一直在思索俞尉施所说的,爱慕瘟疫领域只有情侣能够涉足的准入条件。他虽然已经有了心上人,但和苍行衣还没有确定关系,这种情况能算情侣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回头看了身后的苍行衣一眼。   苍行衣朝他报以微笑。   这个幻象栩栩如生,连他都很难看出破绽。可惜只要踏出无人之境,他就会消失了,否则倒是可以考虑用它来忽悠一下爱慕瘟疫。   但这也给了不见寒相应的启发。他能不能按照记忆,用阴影捏造一个苍行衣,扮作情侣的样子进入爱慕瘟疫领域呢?   如果不可以用假造的对象,那他把贮藏在自己病态领域中的苍行衣的身体拿出来,能不能被爱慕瘟疫放行?如果不行,他能不能投诉牧糍歧视恋尸癖?   思路朝着奇怪的方向拓展了。   他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只存在于自己幻觉中的苍行衣,长长叹息一声。   没关系。他在心中默默地安慰自己。面前这个,就算看起来再像真的,也终究只是一个幻象。稍微留恋一会儿就好,权当做是激励自己早日复活真正的苍行衣的安慰剂了。   他快步走上前,给了苍行衣一个用力的拥抱。   把脸埋在苍行衣怀里,他怀着遗憾之情,调动自己的领域,从无人之境中剥离,回到现世的棘心区中。   头顶传来苍行衣带笑的声音:“阿寒,我们只是两天没见而已。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爱撒娇了?”   不见寒:“……?”   他猛地推开苍行衣。   他不是已经离开无人之境领域了吗,为什么认识干涉形成的幻像依然存在?   不见寒:“你为什么没有消失?”   “啊……?”听到他这句话,苍行衣愣了一下,面露迟疑,“难道我现在,应该消失吗?”   不见寒瞳孔地震:“你不是幻觉?!”   苍行衣也很吃惊:“什么,原来你觉得我是个幻觉?”   “不是幻觉你为什么不早说!”不见寒再度陷入认识的混乱中,他感觉自己从无人之境出来了,但是没有完全出来,“不对,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明明亲眼看着你死的……”   苍行衣眨眨眼:“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可你见到我的时候,毫无惊讶的意思,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不见寒:“你怎么突然又活了,什么时候活的?”   “我也没有预料到这件事,当时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心思走向了你。”苍行衣解释道,“但你还记得在医院里趁我昏迷,试图谋杀我的傅逸明吗?我当时被他捅了一刀,病异自我保护,引起了病变爆发,入侵了他的意识,并且控制着他离开了医院。”   不见寒:“难怪我没有在医院里找到傅逸明……”   “是的,他在我的病症影响下离开了三怨路,去往荒碑林,替我去往更大的范围传播病异了。”苍行衣说,“身死之后,我在傅逸明的身体中苏醒,才挖掘出我的病症【独角戏】真正的能力。它可以通过目光传播,读取目标的记忆,取代对方的意识,并且将被自己占领的躯壳同化成自己的模样……只要不遭遇精神污染型的病异,我接近于不死之身。”   这段话信息量有点大,不见寒咬着手指思索了片刻,发现逻辑没有明显的纰漏,面前这个苍行衣说的可能是真的。   但是……   不见寒:“不行,巧合太多了。我还是很难不怀疑,你的存在是不是什么人给我设下的陷阱。”   苍行衣有些无奈:“可事实的确如此。”   不见寒:“我不相信,除非你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明。”   苍行衣失笑:“那你希望我如何证明自己是真的苍行衣呢?”   不见寒沉思片刻。   半晌,他抬起手,阴影在他手中凭空创造出了一颗红心火龙果。   不见寒:“吐籽给我看。”   苍行衣:“?” 第288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四   十五分钟之后,等候在棘心区边缘的众人,再次见到不见寒面色古怪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他们料想不到的人。   谢祈和沐汀兰还算是反应平平,亲眼见过苍行衣尸体的裴尧目瞪口呆,连释梵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霜傲天更是对不见寒脱口而出:“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吗?!”   “很难解释,死了但是没有完全死。”不见寒没好气道。   谢祈盯着苍行衣看了好一会儿,瞧见他色泽红润仿佛经历过一番难以言说的蹂躏的嘴唇,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唏嘘声。   苍行衣:“……”   的确发生了她所想象的那种事,但和她想象的也不完全一样。   “可是我之前明明看到他……”裴尧压低了声音,犹豫着对不见寒说,余光悄悄瞥向这个新鲜带喘气的苍行衣,“而且你刚刚不是说了吗,你在领域里看到的是幻象啊。”   提到这桩乌龙不见寒就开始头皮发麻,欲言又止,很难和裴尧解释自己刚才尴尬到了什么程度。裴尧又说:“你确定这不是什么陷阱之类的吧,有证实过他的身份吗?”   “证不证实的……”不见寒含糊其词,“嗯,就那样吧。”   裴尧:“?”   不见寒回头瞥了苍行衣一眼,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确认没有果汁在嘴唇上残留。   且不讨论这个狡猾的家伙证明自己是自己的技术究竟如何。   他贿赂评委的能力,确实一流。   “苍行衣的事情放到待会儿再讨论,先说正经事情。”撇开细枝末节,霜傲天率先抓住了重点,“小圣母,你刚刚不是有话要对不见寒说吗?”   “啊对。”裴尧点点头。   苍行衣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差点忘记自己还有事要和不见寒商量。   “刚刚我和大家伙讨论了一下,”裴尧挠着脸说,“虽然你刚才说你跟这个领域交过手,所以自己去就行了。但我还是觉得,让你自己一个人去犯险,真的很过意不去……”   “我知道现在复苏市危机重重,大家只顾自保,之前的种种彼此针对,都可以理解。但我们相互争夺生存资源,只会加剧玩家之间的内耗。现在既然知道复苏市是一个剧本,那就一定存在大家通力合作、一起逃生的办法。我不能说恩怨一笔勾销,想来大家都做不到吧……但至少,在眼下这个面对共同危机的时候,我们需要暂时放下恩怨,一起破解这个剧本。”   “从暴雨中幸存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最终目的,因此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为之付出自己那一份努力的责任。在你去找俞尉施的时候,我说服了另外几个人,他们都同意接受纯白王冠的印记,参与我们的合作。”   说到这里,裴尧伸出手,让不见寒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白色光环。   其他几人除了释梵之外,也都伸出手,展示出自己腕上的光环,作为愿意参与这次共同合作的证明。   “你觉得我天真也好,圣母也罢,但我唯有这一个心愿,就是接下来不要再有人在这场灾难中牺牲了。”裴尧睁大眼睛,望着不见寒,真诚地说,“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病异,可以在不同的地方发挥自己的长处,这远比单打独斗要轻松。”   “所以接下来,如果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你直接告诉我们吧。”   承受着他闪着光一般充满希冀的目光,不见寒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口气。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见寒说,“但我接下来要去做的事,你们可能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裴尧道:“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们帮不了你呢?”   “因为我们接下来要去的领域,只有情侣才被准许进入。”不见寒眼神悲悯,看着这个可能初中都没毕业的小孩,“你们这群人当中,有谁是有对象的吗?”   裴尧:“……”   猝不及防,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什么鬼领域,还特么歧视单身狗啊!”霜傲天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谢祈反应倒是快,一下子挽住了释梵的胳膊,一手比1一手比0,做了一个往返运动的手势:“当初大师可是答应过我回复苏市来请我吃饭的,我们也算是有过一念之插的交情了。”   释梵双手合十,诵念佛号:“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裴尧左右看了看,拍拍霜傲天的肩膀:“咱俩看起来刚好差不多大,为了拯救世界,我也可以委屈自己一下。”   霜傲天无语道:“谁委屈谁啊!”   沐汀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往侧旁让了一下,露出身后半透明的、被白茧包裹在其中的沐时卿。   不见寒:“……”   他转头对苍行衣说:“从这本里活着出去,我要建议糯米糍马上去考一张《高级红娘职业资格证书》。”   苍行衣微笑:“也不是不行,都可以去试一下嘛。”   一群人浩浩荡荡,穿过棘心区,来到了理想城门口。   理想城也是一番破败景象,只有门口摆着一个无人光顾的摊位,色彩缤纷,在灰败的城市废墟中格外醒目,又显得万分诡异。   摊位两侧扎满了爱心形状的彩色氢气球,桌面上摆着报名表和珠光笔,报名表上压着一个定制的音乐水晶球。   水晶球里装满了各色各样的小宝石,中央有树脂捏成的一条猫猫鱼、一颗浑圆雪白的糯米团子。伴随着清脆悠扬的乐声,水晶球里的猫猫鱼和糯米糍缓缓旋转,宝石像七彩的雪花一样缤纷落下。   摊前竖着一个巨大的立牌,上面印着可爱的圆体字:“恋爱限定!欢迎来到理想城情人节特别活动~”   不见寒:“完全是她的风格。”   苍行衣:“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呢。”   众人走到摊位前,不见寒拿起桌面上的珠光笔,正准备登记参与活动。桌子忽然晃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噗地一下掀开了桌布,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那是一颗白花花、圆滚滚、毛茸茸的糯米糍玩偶。   它大约只有一个皮球那么大,长着一张像表情包一样卖萌的脸,看起来和小女孩摆在床头的玩偶抱枕没什么两样,毫无杀伤力可言。它费力地拽着桌布,噗叽噗叽爬上了桌面。   这颗糯米糍玩偶在桌面上弹了两下,发出少女一般甜甜的声音:“欢迎大家报名参加理想城情人节特别活动!我是本次活动的讲解员糍球,请问是哪几位玩家想要报名呢?情人节特别活动,限定情侣参加哦!”   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那就请情侣们排队登记,和自己心爱的那一位一起入场吧!”   “我们先来。”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霜傲天拉着裴尧冲到了最前面。   糍球的卖萌脸顿时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叉:“未成年人早恋达咩!”   裴尧和霜傲天:“???”   除了必须是情侣之外,还有其他限制准入条件?!   不许早恋也过于真实了吧!   谢祈挽着释梵走到台前:“那可以帮我们登记参与活动吗?”   糍球的脸仍然是一个黑色加粗的大叉:“出家人六根不净达咩!”   释梵:“?”   他并没有出家,只是信佛而且刚好秃头,他已经解释累了。   “大师原本就免疫病异,领域也无法进入。”沐汀兰走到台前,“还是我来吧。”   谢祈:“小心你亲生兄妹德国骨科达咩。”   糍球倒是没有以这个理由拒绝沐汀兰,它的圆脸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盯着沐汀兰左右看看,困惑道:“登记参与活动当然必须证明参与双方是情侣才行,要现场接吻的哦,你和你男朋友可以吗?”   沐汀兰:“……”   什么情人节特别活动。   改名叫骗狗进来杀特别活动算了。   没想到情侣资格的审查居然如此严格。   谢祈放开了释梵的胳膊,把手缓缓伸向了沐汀兰:“沐沐,你看这个……我们不如……”   沐汀兰彬彬有礼地婉拒了她:“谢祈同学,我哥哥在旁边看着呢。”   背后莫名有一阵冷风扫过,谢祈默默收回了手。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算了,还是我们自己上吧。”最后还是不见寒拉着苍行衣走到台前,“来份登记表。”   “好的~在拿到登记表之前,请两位当众证明情侣关系,热吻三十秒钟!”   不见寒二话不说,拽着苍行衣的衣领把他拉下来,亲了上去。   裴尧小声惊呼,连忙遮住了眼睛,却又忍不住在手指之间岔开两道大缝偷窥。霜傲天发出嫌弃基佬的啧啧声,谢祈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不见寒在心中默数三十秒,松开苍行衣之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火龙果很甜。”   苍行衣怔了一下,低下头。   红围巾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露在围巾外面的耳尖已经红透了。   “恭喜两位获得情侣资格认证!这是登记表。”   登记表上半张是一些常规内容,姓名性别年龄和联系方式,下半张则以问卷的形式提出了一些和恋爱相关的内容,比如说自己和恋人的喜好,重要的事件和纪念日等等。不见寒临场胡诌了一通,把登记表交还糍球之后,糍球把登记表卷卷,一口吞了下去。   看起来小小一颗的糍球,口中好像连接着异次元,一片星海深色,不知通向何处。   砰——   下一刻,礼花炸响,昏黑的雨夜为之骤然明亮。   登记台和身后的同伴消失,不见寒和苍行衣站在一片晴空下。无数七彩的纸条金箔飞向他们,落了一身。他们站在一条鲜花簇拥的道路前,前方是红毯和重重叠叠的花环搭成的长廊,像一条通向教堂的婚礼之路。   这里不止有他们一对情侣,许多挽着胳膊的新人在情人节活动广场上穿梭,聊天说笑,分享美食,在各处拍照留念,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里是一个为美好爱情打造的童话公园,进入这个领域之内,一切灰暗、压抑和痛苦,都将被隔绝在外。   “欢迎来到理想城情人节特别活动!”   活动向导糍球欢快地蹦跳起来,身边应景地冒出许多粉红色的泡泡。   “祝两位在这里玩得开心!爱情幸福美满,天长地久~” 第289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五   理想城六楼,漆黑空旷的平层中。   墨蓝色的天顶上缀满了金色的碎星灯,宛若少女幻梦中,深邃而璀璨的星海。一堵漆黑的长壁,从整层楼的这一头,一直延伸到那一头。   一个半透明的人形剪影,站在漆黑的幕壁前,抬头仰望这块幕壁。   从线条勾勒的轮廓,大致可以判断出她的形象。一身平平无奇的校服,扎着女高中生中常见的马尾,面孔甚至平庸到懒得刻画五官。她和任何一个在校读书的学生没有什么两样,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一个放学的中学校园门口看见这样的女孩,毫无特征,一个转身就可以被淹没在人群中。   面前漆黑的幕布映入她眼中,她想,这看起来有点像手机屏幕。   像极了她从前深夜躲在被窝里,悄悄凝视着的,趁父母睡着时从他们那里偷来的手机屏幕。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一个对话气泡从底端靠右的地方弹出,中间是一行惨白的字。   【我喜欢你。】   她怔了一下。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相似的句子以相同的方式弹出,将上一条字迹顶了上去。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好喜欢你呀。】   【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她神情木然,缓缓转身。无垠黑暗中,枯燥乏味的字迹开始不断刷屏,像瘟疫一样蔓延。短短一念之间,文字将她彻底包围,淹没在苍白的“喜欢”二字中。   她伸出手,指尖碰到【喜欢】二字。那两个字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像一颗受伤的心,开始不断颤抖。   “可是他……”   她的声音似笑似泣,对这些浓烈到令人厌烦的爱意充满怜悯,又嘲讽不已。   “永远不会喜欢你呀。”   理想城外,活动广场上,天空中飘下缤纷的花雨。   苍行衣掩唇轻轻咳了两下,眉心皱起,对不见寒说:“这里的气氛让我感觉很不好。”   不见寒也觉得这个领域相当诡异。   自从他进入爱慕瘟疫领域内开始,他就发现,他无法再张开属于自己的领域了,连阴影的使用都遭受到了严重的限制。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他以中度患者的侵蚀度去对阵恶魇级别的无人之境领域,遭受全面压制,病异根本无法施展。   如今他已是病源等级,能够将他的病异压制到这种程度,说明爱慕瘟疫的侵蚀度不在无人之境以下。   甚至很可能已经达到患病者中侵蚀度最高的等级,【狂异】。   一个【狂异】级别的领域,真的会是充斥着幸福与鲜花的童话故事吗?   或许是漫天花雨带来了花粉过敏,不见寒也老是觉得嗓子眼里痒痒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他摸了摸喉咙,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企图将这种微妙的异样感驱散。   与此同时,伴随着悠扬轻快的音乐,广场中央的公告喇叭开始播放广播。   “热烈欢迎各位情侣们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到理想城活动广场,参与本次情人节特别活动,在此对各位的支持表示万分的感谢~!”   甜美的少女声音响彻广场上空,广场上大多数情侣都停下自己手中的活动,将目光集中向广场中心的活动舞台。   舞台上,一颗比其他糍球要大几十倍的巨型糍球,脸上顶着【0w<】这样的可爱表情,给自己捏出了一条尾巴,高举喇叭在宣告广播。   讲解员糍球蹦了两下,向不见寒和苍行衣介绍道:“这是我的同事,广播员糍球!”   “好啦,我们的活动即将正式开始。在开始参加活动之前,我会向大家宣告本次情人节特别活动的参与规则,请所有参与活动的情侣认真聆听,严格遵守游戏规则哦!”广播员糍球继续说。   “首先我们的活动分为预选赛和晋级赛两大部分,预选赛将会在活动广场这里举行,而晋级赛则在我身后的理想城购物中心展开,通过预选赛的情侣将会获得晋级资格。”   “最终赢得晋级赛冠军的情侣,将会获得主办方提供的终极大奖!”   “本次特别活动的举行,旨在向各位参与者展现爱情的美好,促进情侣之间信赖和感情的加深。只有真正相爱的情侣,坚守着不渝的衷心、拥有相信爱情能战胜一切的勇敢,才可以通过艰难的考验哦!”   “希望大家都能在活动过程中,感受到爱情的美好~!”   这个充满爱心飞溅和粉红色泡泡的活动介绍,让不见寒情不自禁地转头,表情怪异地看了苍行衣一眼。苍行衣仍然在咳嗽,面色如常,甚至有闲暇回给不见寒一个镇定的微笑。   但其他组队来到理想城的情侣之间,似乎不全都是这样和睦的气氛。   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女生挽着男友的手臂,认真地听着广播员糍球宣读游戏规则,而她的男朋友却在低头玩手机。   听完广播员糍球宣读的规则,她轻轻晃了一下男友的手臂,却遭到男生的叱骂:“乱动什么!我刚刚打到最后一关呢。”   “我想去参加那个活动啊。”碎花裙女生小声道,“老公,我们去玩那个好不好,工作人员说冠军有大奖拿呢……”   被碎花裙女生晃了一下,错过了几个按键,男友因此没能打出完美连击,一口闷气憋在胸口。   他用力地嗤了一声,发泄自己的懊悔,重重甩开女友的手臂,往广场门口走去:“要去你自己去!这么无聊的活动参加来干嘛,还不如回家打游戏好玩。”   “可是……”   “什么冠军什么大奖都是假的,就专门是骗你这种傻子的噱头。搞什么挑战啊,谁知道是不是人家想把你出丑的样子录下来直播。耍猴戏给别人看就这么有意思?!”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碎花裙女生抿唇不再说话,低下头跟在他后面,走向离开活动广场的道路。   他们刚刚走到广场门口,一阵狂风忽然刮过来。   “小心——!”   道路旁边其他的情侣惊呼,发出警醒的提示声。   男生正在低头重开游戏,碎花裙女孩尖叫一声,扑上去想将他推开。   可惜她动作不够快。   被氢气球高高悬吊在空中的广告牌,气球绳被刮松,巨大的广告牌从高空中垂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两人身上。   血从广告牌下淌出来。隐约可以看见夹角阴影下,似乎开出了一丛鲜艳的花朵。   周围的情侣纷纷让开道路,发出怜悯的唏嘘声。   许多保洁员糍球系着粉红色的围兜,抬着担架、裹着拖把和水桶来了。它们将新鲜的尸体抬走,熟练又快速地清洗着地上的血迹。   带领不见寒和苍行衣进入爱慕瘟疫的讲解员糍球,也发出了遗憾的声音:“真可惜呢,明明已经说过了,只有真心相爱的情侣才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连一点陪伴的耐心都不肯给自己的女朋友,又怎么能通过爱情艰难的考验呢?”   事情发生得过于蹊跷,不见寒忍不住怀疑道:“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当然啦!”讲解员糍球鼓起脸说道,“我们的活动以自愿参加为原则,不是发誓和恋人真心相爱的情侣,都是无法取得活动参加资格的!”   “既然保证过彼此相爱,就绝对不可以违背自己重要的诺言。你说对吗?”   讲解员糍球刚反问完,广播员糍球又开始继续宣讲游戏规则。   “我们的预选赛活动名为——【恋爱大闯关】!各位情侣们现在可以看看,在你们面前出现了五条赛道。”   在它讲话的同时,地面一阵剧烈的震动。在众多情侣和广播员糍球所在的舞台之间距离拉开,形成了一片长达百余米的闯关区域。有的部分升起成平台、有的地方落下成深池,上面安装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游乐设施。   “各位面前的每条赛道上,都有‘牛郎织女浮桥’、‘怦怦心跳大摆锤’、‘丘比特的乱箭’等数种挑战项目。参加活动的情侣二人必须彼此合作,共同闯过赛道,抵达我所在的舞台,才可以获得晋级资格,去往理想城进行下一阶段的挑战。”   闯关项目之下的水池中,开始注入棕黑色的液体。   涌动的黑色液体很快灌满了深池,散发出刺鼻的酸味。许多情侣都皱着脸捏住鼻子,嫌弃地看向黑漆漆的水池。   “爱情之路当然不可能一帆风顺,除了途中的艰难险阻,也要小心醋意的侵蚀。”广播员糍球说道,“各位情侣在通关的过程中千万要小心行动,不要被‘醋海’淹没,损害大家甜蜜的爱情哦!游戏现在开始,预祝各位取得成功!”   “哈哈哈,这活动设计的还挺有意思的。”离不见寒和苍行衣站得很近的一个卫衣男生,对他身边的另外一个穿着裙子的男生说道,“咱们先去闯闯看?不知道通关大奖是什么。”   “是不是那种情侣圣地七日游之类的啊?一般活动奖励不都是这个。”裙装男生说。   “那不挺好,听着更有干劲了!”   他们牵着手就朝赛道跑过去,成为第一对登上赛道的情侣。   两人一起抓着扶索,踏过了醋海中央的浮桥,绕过旋转的大摆锤,卫衣男生背着裙装男生从箭雨中冲过。两人几次差点淘汰,都化险为夷,渡过难关。最后到了一处断崖关卡,裙装男生先借后背给卫衣男生踏脚,让他冲上高高的断崖,卫衣男生翻身而上,精彩的表现赢得一片情侣们的掌声。   他回过身来,朝裙装男生伸手:“跳过来,我抓着你!”   裙装男生正准备跳,忽然犹豫了:“这里好高啊。”   他的男朋友说:“没关系,跳过来,我会拉住你的。”   “不,不是。”裙装男生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这么高,我的裙子会走光的。”   没想到到了最后关头,男友竟然因为这种原因退缩,卫衣男生无语极了:“早说叫你出来玩不要穿裙子,不方便的。你老不听,现在又矫情上了?”   裙装男生愣了一下,有些生气:“你不是说不介意我穿裙子了吗?现在怎么又拿这说事?”   “我是说现在最后一关了,你要因为这个放弃吗?”卫衣男生大为不解,“不是我说你,那谁、那谁,还有那个谁,也是在家穿穿裙子就算了,出门都会穿正经衣服的……退一万步讲,大家都是男的,走下光怎么了?”   “谁跟你都是男的?什么叫正经衣服?你……你怎么这样说我啊!”裙装男生气得脸都红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裙子,转头就走:“你去找那谁和那谁玩啊,和我出来干嘛?反正和我玩得又不尽兴!”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等等……”   卫衣男生一句话没说完,裙装男生已经跳下了水池中。   赛道不能走回头路,也没有供弃权的参赛者离开的通道,想要表示放弃,唯一的途径,就是跳进水池中。   可是裙装男生跳下平台才发现。   水池里灌满的,不是他预料中的陈醋。   浓烈的酸味瞬间贯穿了他的鼻腔,他失声惨叫,浸入池中的身体顷刻被不明成分的强酸腐蚀成焦尸,冒出一股白烟。   卫衣男生大声呼喊着恋人的名字,孰知平台忽然倾斜,他踉跄着滑向池中,也被灼成一缕青烟。   溅出的黑色稠液落在池边的红毯上,恰好腐蚀出一个心形的空洞。   “哎呀,真是好可惜呢。”讲解员糍球在空中漂浮着,无视不见寒和苍行衣难看的脸色,兀自发出遗憾的感慨,“明明已经闯到最后一关了。”   “醋意是会腐蚀爱情的剧毒,所以千万要小心,不能被它淹没掉自己真正的心意。”   “不过真正的爱情坚不可摧,如同真金不怕火炼。这种小小的试炼,肯定也不在话下吧?” 第290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六   如果说之前那个坠落的广告牌还能勉强被称作意外,那这具有强腐蚀性的“醋海”,就再也无法掩饰活动主办方满满的恶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参加活动的情侣中,有人声音颤抖着问,“不是说情人节活动吗,怎么会死人啊?!”   “对啊,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不参加了!我们回家……”   有许多嗅到危险气息的情侣,牵着伴侣的手,急急离开活动广场。   然而,当第一对企图立场的情侣前脚刚刚踏出广场,迈向马路时,一辆刹车失灵的货车忽然飞驰而过,将其中一人撞飞进广场的喷泉池中,另一人卷入车轮底下。   紧随他们之后的一对情侣惊恐地在路口前停下,孰料路边的烟火礼花忽然爆炸,将一人炸得面目全非,同时点燃了另外一人的衣裙。衣服燃烧的女人发出痛苦的尖叫,在地上打滚。   旁边有的人反应过来,脱下外套用力扑火,有的人跑去舀水来想将火浇灭。好容易将她身上的火焰扑灭,她面目焦黑、皮开肉绽地躺在地上,呻吟微弱,眼看也是活不成了。   讲解员糍球重新强调了一遍:“我们的活动都是自愿报名参加的,任何因为不遵守游戏规则而导致的后果都属于意外情况,需要玩家自行负责。”   “想追求爱,肯定是需要很多勇气的。连直面困难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能收获稀有的真爱呢?”   神他妈意外情况,这个领域简直是重新定义“自愿”。   周围有不少情侣已经意识到他们必须按照糍球们的要求去做,否则就性命堪忧,纷纷心态崩了。他们嚎哭怒骂,和爱人紧紧抱在一起,一副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不见寒对此倒不太意外。   病态领域必然有其要遵守的规则,背离规则就会触发必杀,这是他早已熟知的。   他望了一眼预选活动的赛道,轻轻拉扯苍行衣的衣袖:“【独角戏】的感染重生,会改变你的身体素质吗?”   苍行衣摇头:“怎么会?对新躯壳的同化是照我的自我认同靠拢的,我现在的体力,说不定比之前还要好一些。”   “那咱们走吧。”不见寒朝他笑,“让我看看养了这么久病,你身手退步没有。”   所有人都僵持在广场上,甚至往后退让。只有苍行衣和不见寒穿过人群,走到了赛道前。   旁观的人来不及劝阻,不见寒已经松了松手指的关节,做出预跑的姿势,一个利落的跃起,跳上了赛道第一关的浮桥。   苍行衣紧随其后。   他们像两只灵巧的雨燕,颉颃展翅,在水面浮桥上轻轻松松点水掠过,只在水面留下先后两重涟漪。   紧接着是大摆锤,锤身上只留下足以让一人落脚的立足点。苍行衣扶着不见寒的腰,将他抛起来,让他率先跳上去。摇荡一回合之后,不见寒朝苍行衣伸出手,以倒挂金钩的姿势将苍行衣拉下平台,荡向对岸。最终在苍行衣成功着陆后,他也从摆锤上跳下,正好落进张开双臂去接他的苍行衣怀中。   两人全程配合行云流水,动作干净利落,甚至不需要一个字的交流。   默契得让所有围观者目瞪口呆。   从苍行衣身上下来,不见寒把他打横抱起,跑过半空中落下人造红雨当做丘比特箭雨的独木桥,一个滑铲冲到对岸。他在最后一关前把苍行衣放下,苍行衣在断崖前半蹲,不见寒后退几步,助跑向前冲刺,踏在苍行衣肩膀上往前一跃,手指堪堪够到断崖以上。他往断面上用力蹬了两步上墙,跪在崖边,反身朝下面伸手。   苍行衣起身,同样在倒退五步之后,助跑起跳,两人双手在半空中交握。不见寒撑住崖边,用力往上一拉,配合苍行衣蹬壁上墙的动作,顺利地将苍行衣拽了上来。   “哇——恭喜我们这次活动第一对通过预选赛的情侣诞生!”广播员糍球用尾巴拍打地面,发出“啪叽啪叽”的鼓掌声,“真是让人感动的勇敢和默契!我有预感,在我们这次活动中,将会诞生恩爱远胜往届的冠军情侣呢!”   “谢谢你的夸奖。”不见寒扯了扯自己因为剧烈运动压皱的衬衫,有礼地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我觉得你们二位,很有希望成为这次活动冠军大奖的得主哦。请二位到这边来,挑选晋级资格的凭证。”   几颗工作员糍球蹦蹦跳跳,顶来了几个托盘。每个托盘里都装着一对情侣手链,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都有。   不见寒从离自己最近的糍球脑袋上的托盘里拎起一对紫色的手链,将其中一条戴在自己手腕上之后,另一条也给苍行衣系上。   “对了,”系完手链,不见寒紧紧盯着广播员糍球,“我方便问一下,冠军大奖的具体奖品,究竟是什么吗?”   “冠军大奖当然是——”   广播员糍球的表情从【0w<】变成了【>//v//<】,身周冒出了无数爱心形的粉红色泡泡。   这一瞬间,不见寒恍如看见自己所熟识的那位少女,身着华裙,高坐在鲜花与糖果堆砌的王座之上,朝座下的众生露出俏皮又恶劣的微笑。   “能够活着离开这里,继续长长久久地相爱呀!”   有了不见寒和苍行衣打头阵,有情侣陆续反应过来,踏上赛道开始挑战了。   赛道设计得相当困难,没有足够的运动神经、两人配合不够,都可能导致惨败的悲剧发生。醋海翻涌,不断冒出袅袅的白烟,人体被腐蚀的焦臭味混合在浓烈的酸味中,令人作呕。   广场上那么多情侣,包括不见寒和苍行衣在内,最终也只有七对通过了预选赛惨烈的考验。   另外六对情侣,也各自得到了一对彩色的情侣手链。   拿到红色手链的,是一对男大学生情侣。   拿到橙色手链的,是两个漂亮的女孩。   拿到黄色手链的,是一个穿运动装的女生,和一个白净秀气的男生。   拿到绿色手链的,是一对面相和善的中年夫妻。   拿到青色手链的,是穿着情侣装的年轻男女。   拿到蓝色手链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和一个高挑的精英女性。   “恭喜来到晋级平台上的七对情侣。能够走到这里,说明各位的爱充满勇气,已经迈入了彼此磨合的重要恋爱阶段~”广播员糍球开心道,“接下来就是更为艰难的晋级挑战,讲解员糍球会带领各位进入理想城,继续爱情的升温!期待大家完成挑战,收获自己的真爱哦!”   “好的,那么请各位跟我来~”讲解员糍球蹦跶了两下,跳到晋级的众人跟前。   众人跟在讲解员糍球身后,前往理想城购物中心。   “理想城总共有六层楼,从一楼到五楼,分别对应我们活动晋级赛的五道关卡。”一边引路,讲解员糍球一边解说道,“每次活动关卡能够通关人数不限,只要有足够的爱就可以通过考验。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参与者队伍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   “现在我们来到的是理想城一楼美食层,大家可以看到,面前有三大区域:烹饪区、食材区,以及就餐区。或许有些聪明的情侣已经猜到啦~没错!我们晋级赛的第一关,就是【爱心晚餐大作战】!”   “为心爱的人做一顿美味的晚餐,是情侣恋爱的必修课。将满怀的爱意和食材一起烹进晚餐里,一定能让心爱之人品尝到甜蜜的滋味吧?”   “请每队情侣选出一位烹饪者,去食材区选择食材,然后去就餐区烹饪餐点。另外一位就餐者在就餐区等候餐点烹饪完成,享用爱人为你准备的美食。”   “食材区的食材是自助选取模式,烹饪者可以自由搭配,不限品种、不限烹饪方式。但是千万记得,要在你的餐品里注入满满的爱哦~”   情侣之间选择谁作为代表去进行烹饪,成了一个问题。   食材区和就餐区都是开放的,唯独烹饪区被封闭,从外面无法观察到烹饪区里面的情形。眼下这种情况,无法被直接观察到的地方,意味着更多的危险。   情侣们面面相觑,不见寒也有些担忧地看了苍行衣一眼。预选赛过程中还好,但自从终点平台上下来,苍行衣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顺利地呼吸。   感受到不见寒关心的目光,苍行衣哑声道:“我没事。一会儿我去……”   “还是我去做饭吧。”不见寒抢先说,“平时在家都是你负责下厨,偶尔也给我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苍行衣愣了一下,捂着嘴用力咳嗽了几下,然后点了点头。   另外几对情侣也商量完毕,选出了烹饪者,去食材区挑拣做饭要用的食材。   其中青队的情侣选出了女生去烹饪餐点。留在就餐区的男生左顾右盼,最后问讲解员糍球:“不好意思,能问一下洗手间在什么地方吗?”   “就餐区左手边那条路进去右转就是。”讲解员糍球歪头,“但是不要让爱人用心给你烹饪的晚餐冷掉,请快去快回哦。”   “好,谢谢。我会的。”   青队男生匆匆往那个方向走去。   理想城不愧为复苏市最顶级的大型购物中心,连洗手间都装修得精致干净,布置了香薰,没有任何异味。青队的男生上完厕所,在洗手台前刚拧开水龙头,却听见身边传来一阵咳嗽声。   他转头,看见腕上系着紫色手链的青年扶着洗手池,捂唇发出一连串咳嗽声。   出于同在一场致命游戏中的患难之情,他一边洗手,一边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吗?”   苍行衣掩唇的手指松开,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花瓣从他指缝间溢出来。   青队男生看呆了。   玫瑰花香越来越浓郁。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呕吐声,苍行衣咳出的东西,从花瓣逐渐变成了整朵玫瑰花,几乎哽住他的气管。他咳得撕心裂肺,如果不是扶住了洗手池边缘,根本无法站稳。   洁白的洗手池中很快溢满了玫瑰花,鲜红如血的花朵,堆积成一座花瓣的小山。   青队男生顾不上关掉水龙头,冲到苍行衣旁边,拍打他的后背帮助他呼吸:“这是什么情况?……你真的没事吗?!”   苍行衣浑身颤抖,五指抓着自己的喉咙,用力摇头。   他紧紧抓住了青队男生的小臂,身体沿着洗手台,缓缓滑落在地。   青队男生半蹲下来,想将他扶起,他忽然开口,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的声音十分沙哑:“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青队男生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苍行衣抬起头,他看见了一双绿色的眼眸。   从苍行衣微启的唇中,无数玫瑰与带刺的花藤汹涌冲出,撕裂了青年俊美的面孔。   他像一具被玫瑰花填充的皮囊,再也包裹不住体内花与荆棘的疯长,被撑破、被撕碎。以他这具美丽的躯壳作为养料,绝望的爱慕绽开花朵,在他的尸体之上张扬地盛放。   直面这恐怖而凄美的一幕,青队男生几乎尖叫出生。   可是他的喉咙,居然发不出声音。   他惊恐地发现,他的意志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行动。   他的身体仿佛被另外一股意志操控着,自行直起,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去,双手伸向仍在哗哗流水的洗手台,掬起一捧清水,旋即闭眼泼在了脸上。   再次睁开双眼时,镜中已经映出一个令他陌生的,俊美青年的模样。   新生的苍行衣十指交握,动作娴熟地洗干净自己的双手,然后对着镜子微笑,向对方伸出的援手表达了感激之情:“谢谢你。”   他解下腕上的青色手链,系在地上那具已经辨不清面孔的尸体腕上,又将尸体手腕上的紫色手链系回自己腕上。   最后,他掩唇轻咳两声,推开卫生间的门,走向就餐区。 第291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七   就餐区最靠前的七个卡座,桌面分别放上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餐牌,分别是手链颜色对应的情侣队伍应坐的位置。   苍行衣回到放有紫色餐牌的卡座中坐下,摘下围巾,整理了一下衬衣的衣领。没有等候多久,去做饭的烹饪者们,就带着各自制作好的餐点陆续回来了。   最先返回就餐区的,是青队情侣中的女生。   或许的怕男朋友在就餐区等得太久,她做了两盅蒸水蛋就回来了。金黄色的蒸蛋细腻滑嫩,面上浇淋的芝麻油和酱汁微微荡漾,佐以新鲜的葱花,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回到青色餐牌的卡座中,她发现她男朋友不在,于是四处张望。此时苍行衣恰好也看着她,与她目光相接时,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青队的女生目光只在苍行衣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匆匆瞥开了。   “……你在看什么?”   不见寒端着一张托盘,从烹饪区走向苍行衣,循着他的目光看见青队那个和恋人失散的女生,于是挑了挑眉。   苍行衣收回了目光,浅浅一笑:“向下一个愿意朝我伸出援手的人,提前致以真诚的谢意。”   不见寒:“?”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在餐桌上,挤开紫色餐牌:“手艺肯定没你好。不过特殊时期,将就着吃点吧。”   苍行衣目光下移,在看见瓷碟中装盛的食物之后,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微妙。   他看了看别人家情侣准备的食物。   葱花水蒸蛋,香酥炸鸡翅,青椒小炒肉,奶香白鲫鱼汤,如此等等。   再看了看自己面前这碟血呼拉碴、基本无法识别出原料的混合物,他微笑隐约裂开:“能为我介绍一下你做的这道菜吗?”   不见寒面不改色道:“红心火龙果炒饭。”   苍行衣:“什么炒饭?”   不见寒:“红心火龙果炒饭。”   苍行衣:“火龙果什么?”   不见寒:“你没听错,就是红心火龙果炒饭。”   苍行衣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声:“恕我冒昧,能问问究竟是什么刺激,给了你发明这道神奇菜式的灵感吗?”   “没有什么刺激,就是单纯好奇。”不见寒拿出了两把餐叉,一边一把,插进面前两份火龙果炒饭里,“想看看如果我把火龙果切碎炒进饭里,被你吃到,你还会吐籽吗?”   苍行衣:“……?”   他拿起了餐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这个火龙果它就过不去了是吗?   除了青队的男生去了洗手间还没有回来以外,另外几对情侣也已经就坐完毕,将准备好的两份食物分别摆在两人面前。   “好啦,各位烹饪者都在时限内完成了菜肴的烹饪,就餐者也已经准备品尝爱人精心准备的晚餐了!”讲解员糍球跳到一张餐桌上,与众参赛者到达平视的高度,趴在餐桌上放置的秋千果篮里摇摇晃晃,“不过在就餐之前,糍球有一则爱心小贴士,想要提醒各位哦。”   “各位就餐者请仔细观察面前的餐具——你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情侣两人使用的餐盘和碗碟虽然形制相同,但是颜色花纹不太一样呢?”   苍行衣低头看了一眼两个盛装炒饭的盘子,一只是红色花纹,一只是蓝色花纹,果然有少许细微的差异。   其他几对情侣也低头观察餐具,各自低声确认。   “两只餐盘不一样,是为了方便烹饪者进行辨认。因为在这两份餐品中,其中有一份,是添加了剧毒的~”   随着糍球这句话说出,烹饪者中有几人神情剧变。那些已经拿起勺子筷子的就餐者,也不禁脸色发白,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剧毒?你这是什么意思!”红队的男大学生情侣中,就餐者率先激动地站起来,“你是故意下毒想要害我们吗?”   “哎哎~放轻松,我还没有说完游戏规则呢。”讲解员糍球笑嘻嘻地说,“在各位情侣面前这两份食物中,其中有一份被下了毒,究竟是哪一份有毒呢?只有烹饪者本人知晓,糍球可是完全不知情的哦。”   “现在收到食物的就餐者可以有两个选择:第一,吃下爱人端给你的晚餐。第二,拒绝吃下面前这份食物。如果就餐者拒绝吃下面前的食物,那么情侣二人就需要交换食物,品尝原本应该属于对方的那一份。”   “怎么样?规则很简单吧。”   “那如果我们……”红队的就餐者脸色铁青,“两份都不吃呢?!”   糍球的脸变成了一个黑色加粗的大叉:“任何违反游戏规则的行为都有可能导致意外发生,届时请后果自负哦。”   联想到在广场上那些拒绝参加活动的人身上发生的“意外”,众人都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不用担心,你吃吧。”红队的烹饪者拉着自己恋人的袖子,让他坐下来,劝说道,“只要你吃……”   糍球发出“哔哔”的警告声:“禁止一切违反游戏规则的行为。如果因此发生意外,请后果自负。”   红队烹饪者立刻住嘴,只是目光恳切地看着自己的恋人。   “我可以……”橙队的烹饪者犹豫着说,“先替她尝一口她面前的食物吗?”   “不可以的哦。这种情况就要默认她拒绝吃下面前的晚餐,让你们两人交换食物了。”   剩下几队人也露出了迟疑的表情。悬停在半空中的勺子和筷子,再也送不进口中。   蓝队那对社会精英打扮的年轻夫妻中,作为就餐者的丈夫,忽然站了起来,动作激烈,几乎险些带翻餐桌。   “我不吃面前这份,”他冷声说道,“我要跟她交换。”   他的妻子闻言,脸色苍白道:“你什么意思,我难道会下毒害你吗?”   “我并不觉得你会下毒害我。但是从一个理性人的角度出发进行思考,将毒下在我这份食物中,对你而言,是最有利的。”丈夫说,“结婚的时候我带了一套房,四室两厅,你家只出了一辆车和四十万家电装修的费用。如果我死了,这些夫妻共有财产全部都会变成你的。”   “你觉得我和你结婚,是图你那套房子?!”妻子不敢置信。   “你难道不是?”丈夫反问,“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莫非还不清楚?当初读书的时候就是,为了进学生会,你调查清楚了学生会每个学姐学长的爱好。工作以后在同事之间周旋,无论收买人心还是挑拨离间,都做得很漂亮。可你以为能把我蒙在鼓里吗?我只是从来没跟你挑明。”   “我也喜欢你有点心机,在公司在家里,办事都很周到。但是太会算计的女人,你让我怎么能对你放心?”   听完他这番话,妻子呆住了。   半晌,她笑起来,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笑着笑着,咳嗽起来。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看我的……”她声音沙哑道,“亏我从来以为,我们的恋爱是标准的爱情童话。我费劲心机挤进学生会是因为你是副会长,在职场上八面玲珑也只是想为你人事管理工作行方便。我一直都知道你很优秀,努力往上爬想要和你比肩……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算了……你想换就换吧!”   她动作粗暴地将丈夫面前鱼汤换到自己这边来,将自己的那一碗哐一声放到丈夫面前。   听完她的话,她的丈夫犹疑了片刻。   可他仍旧坚持相信自己的判断,举起勺子,从碗里舀了一勺鱼汤来喝。   妻子也低下头,就着碗沿,喝下了熬得浓稠奶白的鱼汤。   鲜甜的鱼汤滚过咽喉,身体没有任何反应。   丈夫长舒了一口气。果然,他的猜测都是正确的,妻子面前那一碗,才是无毒的鱼汤。   坐在他对面的妻子,忽然低声笑起来。   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砸落在汤碗中。她开始剧烈地咳嗽,雏菊的花瓣从她唇边落下,掉进汤水里。她咳出的花愈来愈大朵,最终,一大簇灿烂的雏菊花丛撑破了她的躯壳,染血盛放,在丈夫惊恐的闪躲中涌向他。   象征纯洁之爱的花将卡座填满,把两人困在花丛中。无法挣脱的丈夫被花枝缠绕,扼紧咽喉,很快也在挣扎中窒息而亡了。   美食区中一片死寂。   “唉,好遗憾。”糍球歪头说道,“又一对情侣出局了呢。”   绿队的夫妻窃窃私语:“她真的……给她老公下毒了啊?”   “不会吧,中毒哪里是这个表现?我倒觉得有点像中邪……”   将目光从蓝队的卡座上收回,不见寒用餐叉轻轻敲了一下餐盘的边沿:“吃啊。怎么,不敢吃了?”   苍行衣谨慎地从盘子里挖出一叉子染红的诡异炒饭:“亲爱的,你应该不会在饭里给我下毒的吧?”   “下了,剧毒。见血封喉那种。”不见寒双手撑着下巴,“你要和我换吗?”   苍行衣摇了摇头,微笑道:“你亲手做好又亲手端给我的,就算是剧毒,也照吃不误。”   他把炒饭送进了嘴里。   不见寒看着他缓缓咀嚼,然后咽了下去。   实际上,不见寒在进入烹饪区时也收到过一次糍球的规则提示,他猜所有烹饪者都收到了相同的信息。   糍球声称烹饪者需要在活动中烹饪出两份食物,分别给自己的自己的恋人享用,其中一份带有剧毒,一份无毒无害。烹饪者可以根据颜色花纹区分出哪一份食物有毒,并且自由决定将哪份食物分配给谁。   如果就餐者吃下了烹饪者提供给他的食物,那么烹饪者就不必去吃留给自己那份。   如果就餐者拒绝吃下烹饪者提供的食物,那么二人就要交换食物,同时吃下。   在烹饪区中得知的规则信息不能透露给就餐者知道,这也是红队的烹饪者被糍球阻止发言的原因。   对于得知就餐规则的烹饪者而言,把无毒的那份食物留给就餐者,必然是情侣双赢的最优解。但问题在于——不知道以上规则的就餐者,会相信自己的爱人一定愿意将生的机会留给自己吗?   这是对恋人之间绝对信赖的考验。   品尝火龙果炒饭的全程,苍行衣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表情。不见寒做出来的东西不能说难吃,但味道实在很古怪,有一种没有下毒、胜似下毒的神奇效果。   平静地吃完这一叉子炒饭,苍行衣的身体果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反应。他调侃道:“我现在是不是该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不见寒笑着摇了摇头。   他将面前的炒饭叉起一团,送入口中。   他的动作毫无征兆,以至于苍行衣根本来不及制止。伸出的手只堪堪触及叉柄,苍行衣笑容消失,厉声道:“吐出来!”   其他参赛者都被惊吓到,纷纷看向他们这一桌。   不见寒面不改色地咽下去,放下叉子:“味道果然很奇怪。”   苍行衣:“你——”   “我猜的没错,”不见寒从桌边抽来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手,“两份食物,都是无毒的。”   在烹饪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糍球说两份食物有一份含毒,这毒究竟下在了哪里?   做饭全程,他使用的食材、器皿、添加的调味品,全部都完全一致,只有在最后装盘的时候,两份食物会使用不同的餐盘和餐叉。为了确认毒素的存在,他特意悄悄把两份盘子和叉子都舔了一下。他并不担心自己中毒,因为普通的毒素都会被构成他身体的阴影排斥出去,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两份食物都是完全无毒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   既然两份食物都是无毒的,那为什么蓝队的夫妻会产生出那样的变化?   如果真的某份食物中有毒,妻子一开始应当是将无毒的食物分给了丈夫。可在交换食物之后,吃下了本属于妻子那份有毒食物的丈夫平安无事,反而是吃下了丈夫无毒食物的妻子,居然异变身死。   不见寒大胆猜测,这场活动的游戏规则中,的确存在某种“剧毒”,或者类似的某种足以让违规参赛者瞬间暴毙的制裁机制。而致死的判定标准,和谁吃下了哪份食物完全无关。   名为【爱慕瘟疫】的领域之内,真正的剧毒,是“不相爱”啊。 第292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八   有了苍行衣和不见寒的举动在前,其他几对情侣,也纷纷拿起了面前的筷子汤匙。   “我不清楚是否还存在隐藏的游戏规则,也不知道什么有毒没毒的。”橙队的就餐者女孩说道,“但我相信,我老婆绝对不会害我。”   她叉起面前拌好的水果沙拉,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红队、黄队、绿队的就餐者,也纷纷吃下了自己面前的食物。果不其然,没有任何一个就餐者在吃下食物之后,表现出了中毒的反应。   唯独青队的女孩面对着两盅蒸蛋,以及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垂下了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不时焦急地望向洗手间的方向,期待能看见自己男朋友的身影。   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   糍球从水果摇篮里跳下来,费劲巴拉地爬上她的餐桌,歪头道:“这一关的活动时限差不多要到了,你的恋人再不回来的话,你们这一队就要被强制判负出局了哦?”   女孩闻言,脸色煞白,唰地站起身道:“我现在就去找他。”   她跑向了洗手间那边。   苍行衣刚刚把餐叉放好,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就听见从洗手间方向传来一声女性的惨叫。   他波澜不惊地放下餐巾纸,对不见寒说:“以后咱们家的厨房,还是交给我来打理吧。”   不见寒倒是无可无不可的。   “好吧,那么一楼美食层的晋级情况,看来已经十分明朗了。”糍球宣布道,“恭喜幸存的五队情侣晋级!请跟随我来,前往二楼进行下一场晋级挑战~”   劫后余生的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放下手中的餐具,起身跟随糍球离开这里。   “理想城的二楼是服饰层,主打销售男女服装和精美饰品。”糍球向众人介绍道,“我们的下一场晋级活动主题,当然也是和服饰相关的啦。”   橙队其中一名女生说:“这些衣服该不会各自带有不同的属性吧?难道你要告诉我们,这一次晋级赛是给一个主题我们,让我们根据主题自行搭配穿搭,之后打分比赛,看谁的得分更高获胜通关么?”   “唔,可以说是这样,但不完全是。活动开始之后,我们会说明详细游戏规则的。”   服饰层分为东区和西区,两边布局完全对称,中间被一条走廊隔开。走廊两边是更衣室,更衣室前有一个很大的走秀台,台后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沙漏。   “请每队情侣各选出一人去往东区的更衣室,另一人去往西区更衣室。”   不见寒走向东区,而苍行衣走向了西区。   在进入更衣室之后,他们发现,更衣室内另一侧墙上,也有一扇门。推门而出,面前出现了许多风格各异的店铺。   暗黑哥特,优雅森系,赛博朋克,华丽宫廷。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找不到的。   “本次活动主题为‘难忘的约会’。约会也是情侣之间最重要的活动之一,尤其是初次约会,更应该是令人难忘的纪念日。在这一天,为了向恋人展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你理所应当精心打扮自己,争取在面对彼此的第一眼,就散发强大的魅力,将对方迷倒!”   “请各位参赛的情侣回忆两人之间初次约会时的穿着打扮,并在服饰层挑选服装配饰,于沙漏滴尽的时限内,尽可能还原你们约会当日的穿搭。”   “最终你们的穿着是否足够还原,审评权并不在糍球手中,而是在你们恋人心里哦。糍球会根据你们在登记参加活动填写的表格,‘初次约会当天对方的打扮’一问的答案对比各位的穿着。相似度越高者,成功通关的可能性越大。”   “好啦各位,请开始你们的挑战吧!”   还原约会当日的打扮,这个命题对不见寒来说并不算困难。   满打满算,他和苍行衣之间算得上约会的活动,也就只有玩偶之国三周目那一次而已。能够把约会差点玩成扫墓的,苍行衣独树一帜,实在是让他印象深刻,想忘掉都难。   这对苍行衣来说同样不是问题。   比起其他还在踌躇回忆的情侣,他们从更衣室出来,就目标明确直奔各自的目的地。   效率仅次于他们的,就是黄队那对姐弟恋的情侣了。   按理来说,玩偶之国那种奇幻风格的服装,除了单独定制之外,很难在商店中找到几乎一模一样的成衣。但理想城的存在似乎突破了这种常规,只要是能出现在参赛者记忆中的服饰,都可以在相应的风格分类中找到尺码合适的成衣。   苍行衣很快在奇幻宫廷风格的店铺中,找到了与魔术师的穿着打扮十分类似的燕尾服。他正要向衣架伸出手去,喉咙深处,忽然一阵剧烈地瘙痒。   仿佛刻意要抗拒他取下那套衣服,这一次症状发作,比上一次来得更加迅猛。   他猛地抓住衣架,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玫瑰花在他脚下铺开,垫成了一层厚厚的花毯。他跪倒在花海之间,不断有玫瑰花瓣在他身边逸散飘出,落在他衣襟间,大腿上,仿佛要将他装饰成一座落满花瓣的雕像。   剧烈的咳嗽声和衣架的晃动,引起了黄队男生的注意。   他从店铺之间穿行而过,还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穿搭。不经意间的一瞥,却看见腕上系着紫色手链的青年跪倒在衣架旁边,扶着胸口,像重伤之人吐血一样不断呕出鲜红的玫瑰花。   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这种剧烈的呕吐仅仅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花藤已经在青年体内深深扎根,彻底侵蚀完了他的骨髓和血肉。在他徒劳的挣扎中,棘刺破体而出,以他的躯壳作为花基,疯长出一大丛灿烂的红玫瑰,将尸体淹没。   这疯狂而华美动人的一幕,令人情不自禁地回想到,女人在餐桌前盛放成雏菊的那一瞬间。   黄队的男生捂住了自己的嘴,慢慢地后退。   最终,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仓促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东区,与这家店铺相对应的位置,不见寒正在众多宫廷华装中挑选与自己记忆中最接近的服饰。   西区苍行衣那边的这家店铺中,展示的多是适合青年穿着的燕尾服或者修身礼装。而不见寒这边,则是根据他的体型裁合的少年装束。   他在众多的套装中找到了一套纯白色的礼服,腰间垂下花瓣般的拖尾,而胸前别着蓝玫瑰与星星相饰的胸针。苍行衣对于打扮他的审美似乎总是偏向玲珑且精致的,让他觉得自己在苍行衣心目中的形象,是一个需要高高捧起、精心伺候的小王子。   想到这里,他不禁失笑,又挑选了风格相符的礼帽、白色长皮靴和吊带袜,一起拿去更衣间换衣服。   沙漏大约漏下五分之四时,五队情侣都陆续更换好了各自的穿搭。   “请各位更换好衣服的情侣从更衣室出来之后,到更衣室前的走秀台前集合,进行打分~”   众人陆陆续续地抵达了糍球指定的评分地点。其他情侣都是两两站在一起,唯独不见寒,独自一人坐在走秀台的边缘,百无聊赖地晃动双腿。   红队的情侣一人穿的是运动装,一人穿着格子衬衫,几乎可以说是没怎么打扮。但在糍球核对过活动登记表上的内容之后,居然和他们对彼此的约会穿着印象完全相符。   “我们俩都不爱买衣服,通常遇到一套能看上眼的,就会买好几套一样的,换着穿。”红队的男生如此解释道。   橙队的情侣穿了款式大抵一致,但细节上略有不同的两套洛丽塔裙子。比起情侣来,她们站在一起,更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   黄队的情侣,女人穿了一身优雅的长裙,而男生穿了小西装。据说他们约会那天一起去聆听了一场音乐会。   绿队的打扮也相当简单。丈夫穿着一身略显局促的正装,看起来是用心打扮过的,可惜似乎并不太适合他。妻子则是穿着田园碎花连衣裙,温婉大方。   前面四队情侣全部顺利通过了考验,最后只剩下不见寒,孤身一人,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上一轮挑战中,有一队因为其中一人迟迟没能抵达挑战现场,因而失去了通关的资格。   这一次,这样不幸的命运似乎要轮到不见寒身上了。   “你的恋人始终不来的话,你们就要失去晋级资格了哦。”糍球糯声提醒不见寒。   闻言,不见寒终于回神,对糍球说:“我记得我填写的那份活动登记表上,有这样一个问题:‘假如约会时恋人迟到,你会怎么办。’”   糍球答道:“是的,有这个问题。”   “我的答案是:‘我会一直等待,直到他来。’”不见寒看着唯一一间没有开启的更衣室的门,说道,“我始终愿意相信他,或许他是在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如此重要的约会,他一定不会无故缺席。给予恋人足够的耐心,也是恋爱的必修课之一,难道不是吗?”   难得被参赛者反将一军,糍球左右歪歪头,最后承认道:“你说得对,爱情需要信任和耐心。反正这一轮活动时限还没有到,你可以再等他一会儿。”   黄队的男生朝这边望过来,看见不见寒腕间的紫色手链,欲言又止。   他想告诉不见寒,你等的人,可能没办法赶来了。   可是这个真相过于残忍,让他难以启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悬挂在走秀台后墙壁上的沙漏,已经几乎要漏尽,残余的砂砾粒粒可数。   而苍行衣始终没有出现。   “好吧,看来你的恋人,似乎要辜负你的信任了。”糍球无不遗憾地说道,“那么这次挑战活动的晋级队伍就是——”   宣布结果的话刚刚说道一半,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咦?”糍球左右摇晃了一下,“我们的活动现场,好像出现了一些意外。”   最后一间更衣室的门,被人推开。   在众人的瞩目中,从门中迈出的魔术师先生快步走出。他似乎来得很匆忙,但优雅的姿态毫不减色。礼帽上装饰的羽毛和玫瑰花轻轻颤动,银杖铮亮闪光,礼服将他修长完美的身材衬托到极致。   苍行衣朝不见寒露出迷人的微笑,快步走向自己的小王子,伸出手道:“抱歉,亲爱的。我似乎来晚了。”   “这么重要的约会居然还迟到,有点不太好吧。”不见寒叹气摇头,“不过……”   他握住苍行衣的手,将它托起,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我原谅你了。” 第293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九   理想城二楼的晋级挑战有惊无险,全员通关。   紧接着,不留丝毫喘息的机会,迎面而来的就是三楼的挑战。   “各位跟我来~理想城三楼是百货层,出售各类生活用品、零食玩具等等,是复苏市最受欢迎的日用品采购商场。相信各位对这里应该并不陌生。”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层灯火通明的百货商场。   一眼望过去,货架上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让人很有推上一辆购物车进去挑选一番的冲动。各个商品区的货架之间有许多糍球在穿梭,有的在整理购物车,有的在搬运商品,有的在打扫卫生,甚至还有些在指挥交通,协调这些忙忙碌碌的糍球配合得更好。   总之是一副热闹快活的景象。   “第三关的晋级挑战名字叫‘心有灵犀一点通’,规则也很简单,就是‘你画我猜’。”带领参赛者们走进购物区的讲解员糍球边跳边说,“情侣二人面对面站立,一人负责画图,一人负责猜词。我们的活动协助员糍球会将一辆购物车推到猜词人背后,将需要猜词人猜出的物品举起;画图人则将需要猜的物品画在我们提供的速写本上,让猜词人猜出。猜词过程中不能语言提示,不能在速写本上书写文字,希望各位自觉遵守游戏规则。”   “每件物品有两分钟的画猜时间,能够在二十分钟之内正确猜出十件物品的情侣,即可成功晋级。请各位情侣加油,向大家展示你们令人羡慕的默契吧!”   规则倒是清晰明了。   不见寒从协助员糍球那里拿了速写本和笔,站到苍行衣对面。苍行衣背后的协助员糍球推来了购物车,然后一个叠一个,叠成一串棉花糖葫芦似的形状,弯腰从购物车里举起了一包果冻。   不见寒低头开始速写。   他手速极快,寥寥几笔,就将袋装果冻的轮廓抓住,在纸上勾勒出来。作画栩栩如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件什么东西。   不到三十秒,他举起速写本,苍行衣立刻给出了正确的答案:“一袋果冻。”   糍球啪嗒啪嗒跳了两下:“回答正确!”   下一件物品是电饭煲,叠罗汉糍球摇摇晃晃,将电饭煲顶在最上面一颗糍球的头上。   不见寒同样轻松画出,让苍行衣一秒看懂。他们这边完成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吸引来了其他四队人的目光。他们看见不见寒速写本上的画作之后,脸色纷纷变得无比精彩。   别人在努力发挥灵魂画技,用情侣之间的灵魂感应猜测自己恋人画了个什么东西。   不见寒不一样。   他就是硬核作图,画什么像什么,完全不需要猜。   这比的还是情侣之间的默契吗?   这根本就是在比拼画技啊!   “你画我猜”这个挑战项目对不见寒来说简直完全专业对口,玩起来不要太轻松,让人看了就想举报他作弊。   可能是糍球都看不下去他轻松惬意的态度了,棉花糖串一弯腰,居然从购物车里掏出了一门结构复杂、设计精妙的大炮。   该炮体积巨大,一经掏出,遮天蔽日,将苍行衣整个笼罩在阴影之下。场面一时显得有些严峻。   不见寒:“……”   你们家百货超市卖这个?!   内心吐槽归吐槽,他还是快速地在速写本上画出了这个庞然大物的轮廓,反手展示给苍行衣看。   苍行衣显然也没想到百货超市里能出售这种东西,速写又没有展示比例尺,他只能照着形状往类似的东西去猜:“按……摩棒?”   不见寒无语摇头,想给他再画袋洗衣粉去去污。   苍行衣:“那,那……阿姆斯特朗回旋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   “回答正确!”糍球啪啪跳起来。   参赛者们不懂,但他们大受震撼。   紧接着是下一样东西。   糍球们哗一下散开,像下汤圆一样落进购物车里,不一会儿,又托着纸和笔从购物车里爬出来。只见有的糍球卷着笔,有的糍球捧着纸,涂涂写写,分工明确。   不见寒内心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接着,他就看见糍球们在苍行衣背后举起了几张写了字的纸板。   【灯火星河】【万里江山】【山崩海啸】【←选一个吧!】   不见寒:“……”   神他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你这是在刁难我老寒。”不见寒不服气道,“没听说过谁家的你画我猜出这种题目的啊?”   糍球道:“没办法,谁让我们的题目对你来说完全没有挑战性嘛。没有挑战性的活动还能被称为晋级挑战吗?”   不见寒说:“我登记报名活动的时候,你们也没说不允许职业画师参加。”   “嘛,是这么回事。不过用画技把挑战项目敷衍过去,就无法体现出你们情侣之间的心灵感应了呀?”糍球叭叭辩解道,“不如这样好了——因为本次挑战项目中意外出现了一名专业人士,公平起见,我们决定临时更改挑战游戏规则。”   “游戏从‘你画我猜’改为‘情侣猜词’。协助员糍球将会在猜词人背后举起写有词语的纸板,猜词人可以向站在自己对面的提示人询问问题,提示人只能在对方提问后用‘是’或者‘否’进行回答。每个词语的猜测时间不做限制,在二十分钟之内猜出十个词语的队伍就可以通关。”   “另外追加一个惩罚规则:通关队伍中,猜出词语最少的那个队伍,需要接受一项神秘惩罚。所以请各位情侣加油,努力展现你们的恩爱之力吧!”   新的游戏规则听起来比原先更困难了,但似乎也还算合理。   所有情侣对规则的更改都没有异议,尤其是不擅长画图的那些,更是大松了一口气。   糍球们蹦蹦跳跳,推开了购物车,在猜词人背后叠成一摞,头顶高高举起写有词语的牌子。   不见寒这一组要猜的第一个词是【甜甜圈】。   苍行衣思索了片刻,开始提问:“这是一个字数在三或者以下的词语吗?”   不见寒:“是。”   苍行衣:“这个词能和牧糍联想起来吗?”   不见寒:“是。”   爱慕瘟疫是牧糍的领域,苍行衣往这个方向去猜测无可厚非,甚至可以说是很明智的。   苍行衣:“是食物类的词汇吗?”   不见寒:“是。”   苍行衣:“嗯……棒棒糖?棉花糖?马卡龙?”   不见寒:“否。”   苍行衣:“布丁?……甜甜圈?”   糍球哒哒蹦跳:“回答正确一个~!”   紧接着字牌被换下,第二道题目出现。   【一见钟情】。   这种不指代具体事物的词汇,比之前那个难度明显增加了。   苍行衣:“这是一个字数在三或者以下的词语吗?”   不见寒:“否。”   苍行衣:“它是成语吗?”   不见寒思考了片刻,觉得它应该是的。   不见寒:“是。”   苍行衣:“能和牧糍联想起来吗?”   不见寒:“是。”   苍行衣:“和恋爱有关?”   不见寒:“是。”   苍行衣:“是‘一见钟情’吗?”   糍球再次跳了起来:“哇塞好快啊,第二个也回答正确了!”   他们这一组可怕的效率,再次引起了其他参赛者的瞩目。   继不见寒恐怖的高超画技之后,苍行衣强悍的观察力和联想能力,再次让他们的挑战成绩一骑绝尘,远超其他参赛选手。当别人还在苦苦挣扎,绞尽脑汁思考应该如何提问,或者和问题答案相符的词汇有哪些、甚至在紧张中提出重复问题的时候,他们已经准确地猜出了好几个正确答案。   不见寒一脸欣慰地看着苍行衣。   我老婆就是聪明。   连猜了四五个词语,正当不见寒感觉自己这队晋级稳了的时候,一张崭新的、看起来长度极长的牌子,被糍球们举到了头顶上。   【Pneumonoultramicroscopicsilicovolcanoconiosis】   不见寒:“……?”   什么玩意儿?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瞪大眼睛盯着那张牌子,一瞬间的脸色变化异常精彩。   苍行衣问:“这个词,它的字数在三个或者三个以下吗?”   不见寒欲言又止:“……”   这个,这个词它。   它不是三个以下还是三个以上的问题。   它有好几十个字母,长到他每个字母都认得,但是连起来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啊?   似乎是看懂了不见寒脸色中的微妙,苍行衣沉吟片刻,问道:“这个词较为复杂,我很难在现有的游戏规则之内把它猜出来,对吗?”   不见寒疯狂点头:“是。”   这能猜出来就有鬼了啊!   “我明白了。”苍行衣说道,转头看向糍球。   正当不见寒以为苍行衣要对糍球说放弃这个词语,直接跳到下一个去的时候,苍行衣说:“Pneumonoultramicroscopicsilicovolcanoconiosis,肺尘病。”   不见寒:“……???”   糍球:“回、回答正确?!”   这一瞬间,不见寒和糍球都傻眼了。   糍球一脸痴呆地问道:“我能问问你是怎么猜出这个词来的吗?”   “相爱的人之间应该有非凡的默契,这可是你说的。”苍行衣朝不见寒眨了眨眼,“我和我家亲爱的有灵魂感应,彼此心意相通。对吧?”   不见寒:“……”   和苍行衣那个狡黠的眼神对视,他刹那间领悟了事情的始末。   病症【独角戏】可以让苍行衣读取和他眼神接触的人的想法,完全就硬核心灵感应。他的病症对于这种游戏而言,简直是天然的作弊器。   一开始他还摆摆样子,明明早就知道答案,还要装模作样问几个问题,好像分析判断能力很强,猜得很准似的。   现在发现糍球有意刁难,就干脆连装都不装了。   游戏规则和玩家操作,公平是互相的。规则方既然仗着手握权力随意摆弄玩家,又怎么能怪玩家花样百出,反钻规则的漏洞呢?   这才是真正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第294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十   糍球怀疑他们两个作弊,但是找不到证据。临时再增补规则不一定用有,而且也已经来不及了。它气鼓鼓地涨成河豚的样子,撒在表面上的椰蓉变得稀疏,乍一看还真像河豚身上一粒粒的小刺。   在不见寒和苍行衣“心灵感应”的同时,其他队伍的比赛进程,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二十分钟的游戏时限眼看要接近尾声,红队、橙队、绿队都完成了十个猜词的通关要求,只剩下黄队,还是卡在九个正确猜词的危险边缘。   黄队负责提问猜词的是那个面目清秀的男生,他似乎原本就不擅长表达,越紧张越说不出话来,甚至于连应该问些什么都不知道了。和他同队的女人起初耐着性子,见他实在猜不出来就喊糍球换词。可是连换了好几个词语,他都支支吾吾,半天划不出个范围来。   黄队的女人见状,火气有些上来了。   按照原本的规则来,应该是她负责画图,而她的恋人负责猜词。她知道自己的恋人性格内向,反应也比较迟钝,所以刻意将更简单的任务分配给了他。   没想到规则更换之后,情侣两人的站位不允许更换。黄队男生一下子从只需要配合她行事的辅助位置,被推上了需要发挥自己能力的主动位置。   时限越来越逼近,他们很有可能没办法在规定时间内达到通关要求。即使勉强通过了,也一定是最后一名,要接受最后一名的惩罚。   黄队女人终于压不住耐心,朝男生发火道:“你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提几个问题对你来说有这么困难?!”   黄队男生似乎是刚刚想到了一个问题,正要问出口,被她这气冲冲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一时呆住了,嗫嚅着不敢做声。   “说话啊,下面那些人什么结果你没看见吗?”   “我……”黄队男生也委屈极了,“我害怕啊!我一害怕就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要问什么……”   “我是你女朋友,又不是你妈!什么事都要我帮你办好,你就像个大少爷一样坐那等着,一点反应没有。这叫恋爱吗?我难道是来给你当保姆的?”黄队女人对两人之间相处模式似是积怨已久,重压之下,终于爆发出来,“要是跟我来的人是谭铭,我俩早就通关了,哪有现在这么多事儿?!”   在她提到“谭铭”这个名字之前,黄队男生的情绪都还算稳定,只是紧张无措而已。但在这两个字脱口而出之后,他忽地脸色煞白,继而涨红,带着哭腔道:“你不是说他和你只是好兄弟,不拿我和他比的么?”   “我不就是陈述了事实而已?”女人毫不示弱地反驳,“谭铭跟我打小一块长大,我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我要干什么。哪像你?同一件事,说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是我知错了打死不改!要不是谭铭找男朋友了,你以为能有你什么事儿?!”   黄队男生语无伦次:“可、可是……我才是你男朋友啊?”   “男朋友又怎么样?男朋友也只是结婚对象的预备役,恋爱说白了就是婚前考察,不满意可以分的。挚友才是一辈子的关系。”   黄队男生呆住了。   倒计时进入最后一分钟,女人不再多说。她扫了一眼猜词牌,觉得上面【心心相印】这个词她男朋友猜不出来,对糍球说:“换词,下一个。”   糍球正在更换猜词牌,黄队男生忽然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林子琛!你干嘛?”   黄队女人在他背后叫道。   名叫林子琛的男生并不答话,只是闷头走向百货商品生活日用品区。   “这种时候耍什么脾气,你给我回来!”   黄队女人也顾不上太多,朝他的背影追过去。   林子琛擅自离开游戏区域,许多糍球蹦蹦跳跳拦住他的前路,被他动作粗暴地踢开。女人最终在货架前追上了他,在他身后拉住他的胳膊:“能不能收收你的少爷脾气?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林子琛头也不回,往货架上一抓。   他挡在面前,女人并没有看见他拿了什么。只是当他回头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感到腹部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一把菜刀捅进自己肚子里,半截露在外面的刀刃滴答往下落着血珠。   “谭铭,谭铭。什么都是谭铭。”林子琛红着双眼说,“你最重要的人永远是他。明明我才是你的爱人,我才是你男朋友,可你正眼看过我一眼没有?”   女人惊愕地抓住他的手企图掰开,惶恐地想往后退:“你疯了?!”   “你总是对我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这样不行,那样不可以。你嘴上说着不会拿我和谭铭比,可是你哪一项标准,不是在照着谭铭要求我啊?!”林子琛紧紧握住刀柄,把刀拔出来,又狠狠捅下去。   他是被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平常力气还不如一个女人。但此时发起疯来,被他捅伤的女人,居然完全无法挣脱他。   “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很多年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想要我变成什么样,我都可以努力改变自己。我放弃了那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你还是不满意。你要的根本不是我变得更好,你只是不断在心里拿我和他比较,始终觉得被你拿捏在手里的我,比不上你从未得到过的他!”   “可我到底不是他啊……”   “我和他出身不一样、长相不一样、性格和喜好都不一样,也没有和你一起长大……我学不像他,也根本没办法变成他。”   “我无时无刻不在恐惧,怕你更喜欢他,怕他回头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女人,你就会抛下我跟他走了……”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游戏倒计时归零。   林子琛满脸泪水纵横,坐在血泊里,手中紧握的刀,还插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上。   他大笑起来,忽然被自己的笑声呛住,开始咳嗽。   紫蓝色的鸢尾花瓣从他口中飘落,逐渐覆盖了尸体。他的身体逐渐变得无力,趴在女人的尸体上。无数花芽从他血肉下钻出,抽枝、展叶、旋即绽放,长成了一小片紧簇而美丽的花丛。   完成了猜词游戏挑战,苍行衣抽空朝黄队那对情侣的方向瞥了一眼。   在见到静立在商场中的那一丛鸢尾花之后,他轻叹一声:“真是可惜了。”   仿佛看见一件自己比较满意的衣服,还没有穿过一回,就被人撕坏了。   三层挑战游戏正式结束。   “好哦,恭喜各位完成情侣猜词的大挑战~”糍球又蹦了出来,欢快地反复横跳,“让我们来看看各队的通关战绩吧!”   “红队,十一个回答正确,顺利通关。”   “橙队,十二个回答正确,顺利通关。”   “黄队,九个回答正确,通关失败。”   “绿队,十三个回答正确,顺利通关。”   “紫队,嗯?……三十八个回答正确?!”   随着这个可怕的数字被报出,一时之间,众人震撼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不见寒和苍行衣二人身上。   他们两人倒是一脸气定神闲。   实际上,这已经是苍行衣被限制回答之后得出的结果。   继“肺尘病”这种离谱的英文词语之后,糍球居然还给出了大量“泬漻”、“狖轭鼯轩”、“曀曀其阴虺虺其靁”这样的,正常人就算看得到字形也难以念出读音的生僻词汇。   苍行衣到底是厉害。就在这种刁难下,居然还强行辨认出了三十几个词来,不见寒见了都直呼活体字典。   “不管怎么说,先恭喜通关的各位啦!你们之间的爱和默契,我们已经充分地感受到了!”   “接下来就要宣布追加的惩罚措施——”   “在所有通关的队伍中,红队只回答正确十一个猜词,是所有队伍中猜中词数最低的,因此需要接受一项惩罚措施。”   “不过具体惩罚是什么内容,容我们稍候再向各位公布。现在,请各位随我上楼,我们前往下一个挑战项目区域吧~!”   有的时候,缓刑带来的对未知的恐惧,会比斩立决更让人揪心。红队两名男生对视一眼,脸色惨淡,最终抓紧了彼此的手,一起往楼上走去。   不见寒和苍行衣走在队伍最末端,在他们前面,就是绿队的那对中年夫妻。   妻子走在前面,丈夫落在稍微后面一点点。看得出来他非常关心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在之前的换装活动中换上了裙装和高跟鞋,他便仔细盯着妻子脚下的台阶,时刻准备着,当妻子站立不稳的时候伸出手去搀扶她。   临近走到台阶末端,这位丈夫忽然放缓了脚步,逐渐接近不见寒和苍行衣。当不见寒走到他身边时,他压低声音对他们说:“你们也是‘玩家’吧?”   不见寒脚步微微一顿。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这里还有不是复苏市“玩家”的人存在么? 第295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十一   不见寒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抱歉,你在说什么?”   “时间紧张,互相猜忌就没意思了。你是个画家吧?”中年男人说,“我姓张,叫我老张就行,来这里以前是演皮影戏的。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我就直接说了,这里的参赛者,不全都是玩家。”   他这一句话,让不见寒和苍行衣为他停下了脚步。   “我被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有几天了,至少见过三种不同的人。”老张说道,“其中一种,是像我们一样的‘玩家’,从复苏市之外的地方来。另外一种,是复苏市本地居民。这两种人都是通过某种意外,偶然闯入这里的。最后一种,就是不知来由,凭空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   不见寒和苍行衣快速地对视了一眼。   老张的说法,在他们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迄今为止,不见寒见到的所有领域,全部都是以场景和规则的形式体现出来的。在领域之内自行诞生出有意识的人类个体,甚至这些人也要参与到规则中来,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   或许这就是狂异级别领域的特殊之处。   恍惚间,持有领域的患病者在不见寒心目中的模样,顿时幻化成了一个在黑暗深处茕茕孑立的背影。以这个背影为中心,街道与建筑铺陈展开,无数规则和生命围绕着他衍生出来。那些存在和他对话,执行他制定的规则,看起来无比热闹,实为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我刚才观察了很久,这一批人里面,好像只有我们三个是玩家。”老张继续说,“刚才那个得分出来的时候,我确实吓了一跳。我不知道你们是用什么办法对付这个活动的,但你们肯定有某种特别的手段……你们是从理想城广场外面来的吗?”   不见寒承认了:“是的。”   “外面现在情况怎么样?”   “很糟糕。比起外面,这里已经算是世外桃源级别的安逸了。”   老张沉默了一会儿。   爱慕瘟疫之内的游戏规则,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步步杀机。然而即使情况如此严峻,这片领域,还是遵守着一个最基本是原则:与真心相爱者相安无事。   相较之下,领域外那些不讲道理的恐怖必杀,将险恶人性展露到淋漓尽致的同类,危险程度远胜过爱慕瘟疫。   “你说只有我们三个玩家,”不见寒道,“那你夫人……?”   老张定了定神,回答道:“我夫人是复苏市的居民。”   不见寒吃了一惊:“你……和复苏市的居民结婚了?”   这确实值得惊讶一下。   要知道,生活在复苏市中的人,和他们这些玩家,是不同世界的存在。   打个比方,《世间》是一个游戏,那么复苏市则是这个游戏的某种一座主城。生活在主城中的原住民是游戏的NPC,参与游戏的玩家可以在彼此之间缔结婚姻,也可以喜欢上某个NPC。但是和NPC结婚,听起来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要知道,在暴雨落下之前,复苏市的时间都是凝滞的。这对玩家影响不大,可是对复苏市的原住民,影响就十分明显了。   复苏市的原住民大多只会沿着重复的轨迹,去做几件机械的事情。他们的记性很差,往往几分钟之前才打过招呼的人,片刻之后又会面目陌生了。   在这个前提下,和复苏市的居民成为朋友都很麻烦,跟别说恋爱结婚了。   “我和我夫人,是在理想城广场的咖啡厅认识的,我和她一见钟情。”老张苦笑道,“她是咖啡店的工作人员,作为原住民记忆有时候会紊乱。于是我跟她约定好,假如她将我忘记了,那么下一次我来咖啡店时,就请她把这当成一场全新的邂逅,我们将对彼此再次一见钟情。”   “我和她重新相遇过三百七十二次,其中有两百多次她和我相爱了,八十多次她对我无动于衷。其中还有好几次,她把我当成了跟踪她的变态或者流氓。我很乐于和她一次次从头相恋,可是后来……她有了我的孩子。”   玩家居然能和复苏市的居民生孩子。   这种事情不见寒也是第一次听说,但仔细想想,双方都是人,结构没有什么两样,也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本来想把她接回自己家住的,但是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说服她,如果她之后失忆我要如何应对,复苏市忽然发生了很多反常的变化。天上忽然下起暴雨,城市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怪物。我带着她逃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前几天,我们在废墟里捡到一张理想城情人节特别活动的传单……”   “那张传单有一种很吸引人,让人容易产生向往感的奇怪魔力,于是我们就来报名参加活动了。”   老张叹了口气,语气由叙述转为一种哀求。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用和我一样的方式进来的,但我有种直觉,你们是抱着很强的目的性来的,在这里有要办的事……我知道我这样说有些厚颜无耻,但我能拜托你们,如果有机会离开的话,能带我夫人从这里出去吗?”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她还怀着我的孩子,我不能看着她出事……拜托你们了,如果你们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替你们去做!只要我夫人平安就好!”   一个一米八几的中年男人,在察觉自己或许无力保护妻儿时,朝别人低下的面孔上,满是脆弱和沧桑。   然而不见寒只是轻轻摇头:“抱歉,这个地方很凶险,许多规则我们自己都还没有完全摸清楚,实在没办法承诺你什么。”   “我能够给你的建议,或者是提示,就是这个地方的规则,异常看重‘相爱’这种感情。你与其向两个陌生人求助,不如想办法去安抚好你的夫人,给她安全感和稳定感。这对你们的存活,才是更有利的。”   老张有些不甘地皱紧了眉。   但他也很清楚,萍水相逢,不见寒愿意给他这些提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实在无法去要求两个和他素昧平生、实力也远胜于他的人为他做些什么。   他向不见寒道了声谢,转身去追自己已经走远的妻子。   不见寒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一声气:“真是羡慕。”   苍行衣:“嗯?你羡慕什么?”   “羡慕你是块木头。”不见寒把手插进口袋里,快步登上台阶。   他实在是没法说出口。被这么多对情侣围在中央,看着他们相互保护、相互依赖,身上嘴里爱来爱去的,他嫉妒得要死。   真是见了就心烦意乱。   苍行衣这个混账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松口。   理想城四楼风格一转,不再充满日常生活气息,而是一整层电玩游戏城。   “恭喜来到四楼游戏层挑战活动的各位!站在这一层,就说明各位的爱情挑战之路已经走过大半啦。”糍球带领他们,来到了一个类似街舞竞赛台的擂台面前。   舞台地面贴成动感十足的彩色,左右两侧分别有四个圆台,总共八个人的站位,高出舞台表面半米左右。在擂台后方,有一个大荧幕,旁边放着巨大的彩色转盘。   转盘上有一根红色的指针,盘身被均匀分成数十种图案不同的选项。转盘边缘还有一圈彩色的小灯泡,像彩虹光一样,一圈一圈地闪亮着。   头顶上彩色灯光照耀,交错扫射闪烁,有那么一点迪厅舞台的意思。   糍球蹦到舞台中央去,身上不知何时黏上了一个耳麦扩音器:“这里就是我们四层的活动挑战现场啦,请各位参与挑战的情侣和自己的恋人面对面,分别站到两侧的圆台上。”   圆台上漆有和参赛者队伍对应的颜色,红橙绿紫,他们很快按照颜色找到了了自己的站位,并站了上去。   等到所有人都在圆台上站稳,他们头顶一声巨响。八只金色的鸟笼从天而降,将他们全部笼罩在其中。   红队的格子衫男生紧张地抓住笼子栏杆,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各位放心,只是配合这次挑战活动塑造气氛的小道具而已。在各位成功通关之后,它们就会自动撤走的。”糍球不甚在意地左右晃了晃,“接下来宣布本次挑战的游戏规则。”   “这次活动的游戏规则也很简单,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就是‘真心话和大冒险’。”   “活动第一环节,随着音乐响起,各位脚下的圆台灯光将会依次亮起。我会在音乐过程中随机按下我旁边这个按钮暂停音乐,音乐停止时,谁脚下的圆台灯光是亮起状态,谁就要进入第二环节。”   “第二环节,我身后的屏幕将会随机出一个问题,请被选中的参赛者诚实作答。如果拒绝回答,或者回答错误,将会进入第三环节。”   “第三环节,也就是大冒险环节。回答错误或者拒绝回答的参赛者,将有两个选择:第一,让你的恋人代替你接受大冒险的挑战;第二,自己承受双倍的大冒险挑战。确认选择之后,我左手边的转盘将会开始转动,参赛者接受指针选中的那一栏大冒险挑战。”   “参赛者将大冒险挑战完成之后,将重新回到第一环节,继续进行游戏。”   “活动的通关条件也很简单。情侣二人共计答对三道真心话提问,就可以通过挑战啦。”   这一次的活动通关要求,听起来也不算难。   区区三道问题而已。两个人轮流作答,要是连三道问题都答不上来,还配被称作情侣吗?   正当众人要松一口气时,糍球又说道:“在游戏正式开始之前,我先给大家示范一下这个大转盘的用法。上一轮挑战中排名最末、需要接受追加惩罚的二位情侣,请接受一次大冒险的挑战吧!”   随着糍球话音落下,彩虹转盘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拨动,“咻”地一声飞速旋转了起来。   所有在场的人,尤其是红队那对男生情侣,都紧张地盯着转得人眼花缭乱的转盘。   在数道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只见盘面图案逐渐变得清晰,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慢……   红色的长针,指向最终固定在了某一格上。 第296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十二   “甜蜜惩罚:请大声喊出恋人的名字,并高呼‘我爱你’!”主持游戏的糍球宣布道。   紧张了半天的众人:“……”   红队的格子衫男生一口气松下来,差点没站稳,抓着笼子栏杆差点滑坐在地。   运动装男生倒是显得落落大方,朝对面的男生喊道:“吴熙,我爱你——!”   格子衫男生脸一下子红透了,有些尴尬,支吾道:“李晗宇,我爱你。”   糍球:“力微,饭否?”   格子衫男生声音稍微放大了一些:“李晗宇,我爱你——”   糍球:“这么小声,还想谈恋爱?在理想城,糍球说听不见,就是听不见!”   格子衫男生鼓足了一口气,手作喇叭状,朝对面大喊:“李晗宇,我爱你!!!”   糍球:“好!很有精神。”   大冒险的惩罚示范结束了。   大冒险和想象中残酷血腥的惩罚相去甚远,仿佛只是设计这个游戏的家伙想和参赛者们开一个恶劣的玩笑。除了多少有点社会性死亡之外,并没有给中标的参赛者带来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众人感到好笑之余,都松了口气。   “接下来,我们的挑战活动就要正式开始啦。”糍球笑眯眯地说道,“音乐响起来吧~”   它话音一落,身后的大屏幕亮起,开始播放歌曲MV。音响乐声大作,头顶上灯光乱闪,众人脚下的圆台也轮流亮起彩光,仿佛KTV现场。   “爱是一道光~如此美妙~指引我们想要的未来~”   “魔力北极光~奇幻的预言~赶快去找不思议的爱~”   不见寒:“……”   这选歌的歌词主题确实跟牧糍很适合,但乐曲声用立体环绕音响放出来,洗脑的旋律和强大的节奏感,让他有种大脑遭遇了一顿毒打的感觉。   “好——停!”   糍球一蹦跶,压下了暂停音乐的按钮。   音乐停止,亮光固定。   第一个亮起的,是橙队女孩脚下的灯光。   橙队两个女孩穿着图样和色调都很相似的裙子,扎着同样的发饰,不见寒只能从裙子的款式长款和短款上判断她们有什么不同。此时亮起灯光的是短裙女孩脚下的灯光,她面露紧张,咽了一下口水。   大屏幕上MV消失,一行字飞快地闪动着,不断变换字迹,最终停在第一个真心话问题上。   【好不容易有机会去你恋人家里玩,忽然想拉肚子怎么办?】   这算什么问题啊?   虽然挑战现场气氛很紧张,可穿长裙的女孩看见问题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短裙女孩一下子哽住,还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想了半天,犹豫道:“一定要……说真实想法的答案吗?”   糍球:“当然。”   短裙女孩说:“我将告诉她,隐藏在我肚脐眼里的地狱之门马上就要开启,我必须设法阻止鬼怪降临祸世才行。我会请她帮我找一个带有污秽之气的地方让我进去独自布置封印阵,并为我拖延宝贵的三十分钟来拯救这个世界。在这期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慌,也不能打扰我施法,否则世界将会迎来毁灭。”   现场一片死寂,众人竟无言以对。   “也,也不是不可以。”没想到她回答得如此认真,糍球大为震撼,“好叭,恭喜橙队回答完一题。游戏下一轮开始。”   音乐再次开始播放。   “一天一天~贴近你的心~你开心~我关心~”   “一点一滴~我都能感应~你是我~最美的~相信~”   歌曲声暂停,这次亮起的灯光,轮到红队的运动衣男生。   真心话问题是【如果你的恋人偷东西被你发现了,你会怎么办?】   还是感觉有些滑稽。   但已经有送命题的气息在隐隐浮动了。   李晗宇听到这个问题,忽然笑了起来,说:“我读大学的时候,和吴熙是舍友。在上大学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钢铁直男,拧折不弯的那种。”   糍球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追忆起了自己的青春岁月,但还是很给面子地追问道:“嗯呐,然后呢?”   “等等!”吴熙大喊道,“你别说出来啊!”   “哈哈哈,我记得那一回我买了一条小猪佩奇的内裤,我还挺喜欢的。才买回来三天,穿了一次,挂在阳台上晒,结果不见了。我当时还以为是咱们寝室阳台正对风口,风太大被吹走了,伤心了好久。”李晗宇笑得好大声,“第二天我爬上吴熙的床找他玩,他平时都没反应的,但是那次他手还放在被子里,忽然显得特别紧张。”   “机智如我一下子发现了蹊跷,邪魅一笑说你是不是在打飞机,趁他不备一下子就掀开了他的被子。”   “然后我看见了我失踪的那条小猪佩奇内裤。”   在场众人:“……”   吴熙已经捂住脸在笼子里蹲下来,一副无颜见人的样子。   “当时气氛很尴尬,我捏了一把冷汗,一言不发迅速从他床上下来了。”李晗宇继续说道,“事后我越想越后怕,和他同处一屋檐下,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他哪天一个想不开,把我灌醉了,或者趁我熟睡的时候兽性大发,就要对我做点什么。”   “我寻思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我先下手为强,趁着自己的贞操还没有丧失,把他给办了。”   众人之间,又是一片气氛微妙的沉默。   这个故事糍球听了都震撼。   “恭喜红队答完一题!”如果糍球有手的话,想必此时也会抬起手来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让我们继续下一轮活动吧。”   音乐再次响起。   “学问道理教科书都有~恋爱上上签到底哪里求~”   “如果有教授我一定要努力修~丘比特呀快为我加油~”   这次轮到绿队的老张了。   【如果你爱的人不爱你,你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对其他来说,或许还需要思考一下。   但是对于老张来说,这已经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他不需要做太多的想象就可以答出这个问题,甚至于回答的时候,他的神情一派平静。   “如果她不爱我的话……”老张说完这句话,忽然感觉自己嗓子眼有点痒,他咳嗽两声,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咙,继续说,“我也会一直守在她身边,不管用什么身份、什么方式都好,我希望她永远能过得好好的。”   他的妻子地下了头,双手握在一起,十指紧紧相扣着。舞台上光影冲突激烈,她的五官大部分都隐藏在阴影中,也分不清表情是紧张还是感动。   老张的回答中规中矩,没什么太大的意思。糍球嘟了嘟嘴,没说什么,给他们队记上一分。   音乐又起。   “我飞跃想念得到幸福~有爱丁堡来守护~”   “把爱变成那里的宝物~从此爱就坚固~”   也不知道牧糍从哪里听来了这么多的爱情流行歌。总之全场就是一股甜到发齁,糖份浓度超标的气氛。   灯光转了一圈,音乐被掐断的时候刚好停留在苍行衣脚下。从橙队开始,转到苍行衣这里,刚好每个队伍都被提过了一问。   大屏幕上的问句不断闪烁,最终固定在其中一问上。   【你最后一次发自内心地笑,是什么时候?】   最近这两问的风格和前两问,稍微显得有些不同。   不见寒有些好奇地看着苍行衣,想瞧瞧他能把真心话提问答出什么花儿来。   哪知苍行衣忽然抬眼,朝他浅浅一笑,语气温柔道:“就是现在。”   不见寒:“……”   心脏有被击中的感觉,忽然漏掉了一拍跳动。   这该死的谜语人。   不嫁何撩啊!   “这么会说话赶紧去出本书,哪家店不卖我立刻暴打老板。”糍球叭叭叫唤,“好啦,紫队回答完成一题。下一轮。”   音乐再次奏响,曲调无比地欢快。伴随着节奏闪烁的灯光,这次居然是落在了不见寒的脚下。   【你心目中理想的爱人是什么样子呢?】   不见寒沉吟了片刻。   “我有些和规则相关的问题想问糍球,”不见寒说,“如果参赛者被问到一个自己确实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我回答不知道,那么这算是我诚实地回答了问题,还是算回答失败要接受大冒险?”   糍球说:“算回答失败,要接受大冒险哦。”   不见寒:“为什么?这种情况下就算回答了不知道,也是我的真实想法吧?”   “你觉得真心话挑战的目的,真的是为了让你一五一十把问题如实回答?”糍球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当然是为了让你说出自己平时不敢说的话,或者逼迫你公开处刑你自己啊!”   “人人都用不知道敷衍过去,那还玩什么真心话呀?”   不见寒:“……”   你这恶趣味得也太理直气壮了吧!   不见寒又问:“那同一个问题,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可能有不同的答案,我要以哪个答案为准?”   “昂~”糍球思考了一会儿,“以你现在的答案为标准吧,毕竟人是会变的嘛。”   “好的,我明白了。”   不见寒收回了视线,望向苍行衣。   “我心目中理想的爱人,”他神色平静地说,“是那种有着漂亮的绿色眼睛、气质优雅从容、惊才绝艳令人心折的……动不动就说谜语,吃火龙果吐籽,经常让人产生出暴打他一顿的冲动的,民间故事猎人。”   苍行衣:“?” 第297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十三   糍球看了看不见寒,又看了看苍行衣。   你这不直接报他身份证号得了?   能登记进来参加这次活动的,明明应该都是感情深厚的恋人,不见寒的回答,却对苍行衣咬牙切齿出了生死大敌的味道。   “咳,紫队加一分。让我们恭喜这对情侣,再答对一道真心话提问,他们就可以成功通关这次挑战啦~”糍球叭叭叫道,“我们继续新一轮的快乐游戏吧!”   欢快的音乐回荡在舞台上空。   下一个需要回答提问的人,又是红队的李晗宇。   【如果家人逼迫你和他们指定的对象结婚,你会听从他们的要求,并和现在的恋人分手吗?】   “当然不会啊。”李晗宇理所当然道,“自己选的路,不管多难,都一定会走下去。除非他不爱我了,否则没有任何原因能让我放弃这段感情。”   “家人反对,就努力去和他们沟通,让他们理解自己的想法和选择。如果他们始终无法接受,或者态度过于强硬的话,大不了就是带着媳妇远走高飞嘛。等过个几年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彼此稍微能够互相理解的时候,再坐下来好好谈。”   “说实话,比起我自己家里人逼我结婚生孩子什么的,我更怕吴熙家里人为难他……毕竟我的家人我了解,我也有足够坚定的意志、足够面对任何艰险的勇气,来向他们表明我自己的看法。这是我的难题,命运对我选择了这条难走的路的考验。”   “可我很担心吴熙受委屈。他的家人对他有任何要求,我是很难发言和插手的。要我看着他在我和他家人之间左右为难,是比让我自己面对这种窘境更难捱的事情。”   糍球又问李晗宇:“所以,如果他的家人要逼他娶妻生子的话,你会怎么办呢?”   李晗宇摊开手:“第二个问题了,这是另外的价钱。”   糍球气到鼓成河豚。   膨胀了一会儿,糍球气呼呼地瘪下来:“小气鬼。红队加一分,下一题!”   灯光在音乐节拍中一顿乱闪,最终停在了吴熙脚下。   【如果家里逼迫你和他们指定的对象结婚,你会听从他们的要求,并和现在的恋人分手吗?】   糍球:“芜湖。连续两次抽到同一个队伍,而且是同一个问题。这种情况很罕见呢。请红队选手答题吧。”   李晗宇刚才的那一番话,显然深深打动了吴熙。看着屏幕上的问题,他深深呼吸,做出了决定。   “我……”吴熙有些紧张道,“我也和他一样!”   “我会坚持和他在一起,想办法克服困难,不会跟他分手的。”   他话音刚落,抽选问题的大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大叉。   “哎呀哎呀,糟糕了。”糍球语气充满担忧道,“你的回答被规则判定为回答作假了哦。”   吴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李晗宇的反应比吴熙还要激烈:“怎么回事?这不可能啊,你们这规则对回答真假的判定是不是有问题?!”   “挑战活动的规则判定是不会出错的。世界上只有三种事情无法掩饰,那就是咳嗽,贫穷,和爱慕。”糍球说道,“我们的规则是鉴定爱的规则,真正的感情都不会被错怪,而企图用造假蒙混过关的爱情,都会在规则的判断下原形毕露。与其质疑游戏规则的公正,你不如问问你的恋人——在做出这个回答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呢?”   李晗宇还要说些什么,挑战经进入下一环节,糍球说:“好啦,决定你们两人谁来接受惩罚吧。是李晗宇来进行大冒险挑战呢,还是吴熙来接受双倍的惩罚?”   吴熙正要开口,李晗宇抢先道:“我来!”   “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让他接受惩罚呢?”糍球轻轻歪头,“毕竟是他答错的题目。”   吴熙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要不然,还是我……”   “你说什么瞎话。当然是我来,我来只要接受单份的惩罚,怎么想都是这样比较划算。”李晗宇说,“你要是过意不去,下次我答错你来受罚,不就行了?”   吴熙愣了一下。   就他怔神这会儿功夫,抽选大冒险的转盘已经旋转起来了。   “本次选中的大冒险惩罚是——”糍球宣布,“左手越过头顶伸到背后抓住右脚,坚持到本队下次被选中回答问题!”   李晗宇:“……”   也不是完全做不到,但难度确实有点大。   坐在圆台上,他拗了半天的姿势,终于抓住了自己的右脚腕。   他似乎有隐约听见自己腰椎发出的咔咔声。   游戏继续进行,灯光又次第闪烁起来。   被选中的人还是吴熙。   李晗宇松了口气,放开了自己的脚腕,揉着刺痛的腰从地上爬起来,一抬眼,就看见了屏幕上的提问。   【请说明你上一次真心话大冒险时,在回答中造假的心理活动。】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刁钻。   吴熙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他已经因此进入过一次惩罚轮了,他怕受到惩罚,更怕李晗宇代替他接受惩罚,他的良心会感到不安。   他低下头,用极微小的声音对李晗宇说:“……对不起,我撒谎了。因为我听到你的回答,觉得如果不那样说,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了。”   李晗宇已经有所预料,没有多难过,只是觉得喉咙里有点痒:“没关系,我不怪你。”   “如果家里人逼我和别人结婚,我可能会……选择分手吧。”吴熙说道,“李晗宇,对不起。我很喜欢你,但是我在那之前,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和你恋爱。”   并不是所有让人动心的事物,都非攥在手心里不可的。   吴熙喜欢李晗宇,就像欣赏路边花坛中盛开的桔梗,天上皎洁的明月,只是见到对方,就会觉得心情愉悦。他觉得亲近李晗宇很舒服,喜欢收集有关李晗宇的一切,李晗宇跟他互动的时候,他也会觉得幸福。   但与这种温暖美好的心情相对的,他又无比地清醒,知道同性恋将要面对如何坎坷的情路。   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亲人会不理解,会盼望他结婚生子。他们对他很好,将他抚养长大,他不能辜负他们,不可以对不起他们的期待。   如果不是李晗宇的主动打破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他原本只会像要好的兄弟一样,和李晗宇相处。他们之间可以开玩笑,调侃打闹,他绝不会告诉李晗宇自己喜欢他。将来他会谈一个各方面都跟他比较合得来的女朋友,结婚生子,过普通人认为平静普通的生活。   “我是觉得,我们现在既然在一起了,已经恋爱了,就好好享受爱情带来的美好。和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快乐,很满足,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但也已经尽自己所能,去对你好了。”吴熙说着,声音稍微有些哽咽,“但是我们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归正常的生活的……李晗宇,我知道你也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咱们俩做个约定行不行?真到了那一天,咱们好好的,和平分手,以后还做最好的朋友。”   “我会去谈女朋友,和她结婚生孩子,一辈子对她好的。你也把咱们之间这一段放下,去追求你真正的幸福好不好?将来你的婚礼,你孩子的满月宴,我都会带我媳妇去参加的……”   李晗宇听着听着,喉咙里的刺痒感越来越严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里面,即将冲喉咙眼里冲出来。   他用力吞咽唾沫,压下那种让人发狂的搔痒。良久之后,他听到了自己带笑的声音:“好。”   “三个问题回答完毕,”糍球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恭喜红队两位通关晋级挑战~”   金色的鸟笼被锁链悬起,红队的两位参赛者,被从笼子中放出来了。   虽然过程跌宕起伏,但他们总算是扛过来了。   李晗宇从圆台上下来的时候,因为腰痛踉跄了一下,吴熙立刻冲过来扶住他,让他不要摔倒在地上。   但这一下轻微的颠簸,却让李晗宇再也压抑不住喉咙深处的痒意。   他掐住自己的喉咙,用力咳嗽起来。大把大把桔梗花瓣从他口中飘落出来,他的身形似乎一下子瘦削了很多。   吴熙彻底慌了神,伸手向李晗宇,抓住了一大捧桔梗花瓣。花瓣越飘越多,李晗宇的咳嗽也带上嘶声,抓着自己的衣襟滑坐在地,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   “李晗宇,这是什么啊?”吴熙带着哭腔问,“你没事吧?你一定会没事的吧?!”   李晗宇又哪里知道这是什么?   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痒意从喉咙处开始延伸,一直蔓延到胃里,肚子里,仿佛有什么正在他体内扎根。皮肤下游走着初生的花藤,他紧紧抓住吴熙的小臂,声音断断续续道:“刚才它……问我……你家人不同意……我……怎么办……”   “你别说话了!”吴熙哭道,又回头愤怒地质问糍球,“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怎么样才能救他啊?!”   没等糍球回答,李晗宇闭上双眼,低声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的身体骤然爆开,盛放成一簇繁密的桔梗。   李晗宇没有留下尸体的残骸。他身体的每一部分,从发丝到指尖,都绽放成了花朵,将他心爱且尊重的爱人簇拥在中间。   吴熙被紫色的花朵簇拥在其中,带泪的脸上,神色茫然。   “你怎么救得了他呢?”糍球不解道,“让他变成这样的,不就是你的回答吗?”   “是……我吗?”   吴熙呆滞地重复道,摊开双手,两边掌心上,都是堆成小山的桔梗花朵。   “是我……害死了他……”   “是我啊……”   他喃喃自语了片刻,忽然仰头大笑起来。他伸手一搂,抱住满满一捧花朵,自花丛中站起身。   紧接着,他闭上双眼,抱着这捧爱人幻化而成的花束,闷头冲向了抽选问题的大屏幕。   咚——   大屏幕一角,溅上了大片鲜血的红色。   大捧紫色的桔梗花扬起,在半空中缓缓旋落。一片娇小的花瓣,像雪花一样迂回飘飞,最终沾在男生无神双眼染血的眼角。   “……好不容易通过的挑战,却在最后关头出局了呢。”   糍球十分惋惜地感慨道。   “游戏继续。” 第298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十四   从在一层亲眼目睹蓝队的妻子被小雏菊寄生而死的场景开始,不见寒就一直在思考,爱慕瘟疫的致死机制究竟是什么。   如果说制裁标准是“不相爱”,那未免有些宽泛。心中念着另外一个人的黄队女人没有被这种症状感染,红队的吴熙也是,这说明“不爱”并不是准确且唯一的判断规则。   领域的特征和规则,与患病者的执念息息相关。最初,不见寒曾经根据俞尉施提及的、他和牧糍之间的争吵内容猜测,爱慕瘟疫领域的形成,是基于牧糍失恋时爆发出的激烈情绪。由爱生恨的故事并不罕见,她或许会因为在俞尉施那里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爱,而心生怨怼,因此对一切情侣中被爱着而不爱对方的人怀有敌意。   但现在看来……   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没等他盘算出个结果来,新一轮的游戏已经开始了。   这次被选中回答真心话的,是橙队的长裙女生。   【对于你的恋人,你最讨厌对方哪一点?】   比起第一轮真心话游戏时尴尬中带着些搞笑的问题,第二轮的提问,明显尖锐了很多。   如果说第一轮的题目是可以让情侣之间互表心意的送分题,那么从第二轮开始,就画风一转,变成爱情送命题了。   长裙女生看着题目,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最后她收回目光,看向短裙的女孩:“直接进入惩罚轮吧。”   糍球也从来没见过这么主动要求接受惩罚的人,愣了一下:“啊?这么快吗,不再考虑一下?”   “对啊,为什么不回答啊?”短裙女孩也大为不解,“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直接说出来就好了。我知道自己身上有不少缺点,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长裙女生保持着沉默。   “你说吧,”短裙女孩说,“回答一个问题,难道会比接受惩罚更危险吗?”   “……那我回答问题了,这是你自己要求的。”长裙女孩说。   “嗯,你回答吧?”   长裙女孩转向糍球,说:“我讨厌她太喜欢我。”   短裙女孩愣住了。   糍球鼓了鼓脸。没听到想要的充满爱意和温情的回答,它露出了一副十分不满,却无可奈何的脸。   它没有宣布游戏进入惩罚轮,这证明长裙女生的回答是认真的。   “我不喜欢你太过于关注我,无论我做什么事情都要紧紧粘着我,分散我做事的注意力。”长裙女生说道,“我不是不喜欢你,但是你这样会让我没有一丝喘息的空间。”   “爱情很重要,但绝不是生命的全部。我希望你也会有自己的兴趣和追求,而不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那样我负担不起,会感觉很累。”   短裙女孩怔怔地说:“我只是太喜欢你,时时刻刻都想和你在一起。这也是我错吗?”   长裙女生说:“是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情。你还记得上次你约我出门去逛商场的时候吗?我本来是想说让你自己去逛的,因为那天我已经安排好了在家看书,我学习任务还没有完成,而且我也根本不喜欢出门。但你说你很想我,希望和我一起去,所以我答应你了。”   “去了商场,我问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希望你可以早点买完,这样我也可以早点回家继续看书。可是你说你根本没有什么想买的,只是想漫无目的地逛逛。”   “你看完了护肤品又去看首饰,试完了衣服又去买吃的。我只好边走边用手机小程序刷题,你却怪我陪伴你的时候不够专心。你又说约会应该去吃爆米花看电影,我说正好对最近上映的一部奇幻片有点兴趣,你却非要拉我去看爱情喜剧。”   “那部爱情片剧情老套,男女主角色塑造一塌糊涂,有些台词甚至很低俗,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好笑。我觉得自己被浪费了人生中宝贵的两个小时,你却还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想让我承认你的选择是对的,这部电影很好看。因为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应该附和你的喜好让你开心。”   “那一整天,我没有做完我原本计划好应该做的任务,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没有任何价值,回家的时候还感到很辛苦,自己的时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日。”   “只是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是这种事情明显已经发生过不止一两回了。你总是这样,我和你说过很多遍我很忙,我可以陪伴你,但绝不是不讲究任何时间地点的。你却只会跟我闹,说觉得我不关心你的感受,已经不爱你了。这真的让我很疲惫。”   “这就是我的回答。”   短裙女生不服气道:“可我是真的很爱你啊!你觉得你花了时间陪我去逛商场,但是感情不本来就是要花时间培养的吗?逛街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买东西,而是享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啊!”   长裙女生说:“你这是在找借口,爱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只是喜欢漫无目的地逛街,又喜欢和我在一起,所以将这两件事强行凑到一起去了,根本没有考虑到我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享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可以去图书馆一起看书,或者去其中一人家里一起看电视也行。为什么非要出门逛街呢?”   短裙女生说:“可我也给你买了很多的首饰,裙子还有化妆品,这些你难道不喜欢吗?逢年过节我都给你送礼物,恋爱纪念日和情人节都认真安排了活动。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   长裙女生说:“首饰、裙子和化妆品,都不是我想要的。你只是自己喜欢,所以觉得送给我我也会喜欢而已。你总是这样,将自己的喜欢强加给我,从来没有过问我的意愿。比起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我其实宁可你给我买几本我感兴趣的书。”   “但是我真的很爱你啊!”短裙女生大受打击,露出了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我给你送这么多东西,也不是为了一定要你觉得感动……把自己喜欢的、觉得好的东西分享给自己重视的人,难道不是谈恋爱正常的想法吗?”   “但我这样和你在一起,感觉很辛苦啊。”长裙女生无奈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收敛一点你的任性,别这么自我中心,变得更加成熟呢?”   “不是我任性自我中心!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不够喜欢我而已!”短裙女生突然情绪爆发,抓着栏杆大喊。   长裙女生:“你冷静一点……”   “如果你也足够喜欢我,就会像我喜欢你一样。爱本来就是盲目冲动的,没有什么逻辑可言!”短裙女生哭着喊,“见不到我会想念我,和我在一起就会很开心。我难道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可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只会觉得牺牲做其他事情的时间来陪伴你是值得的,而不是总是惦着,是你耽误了我的正事!”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会理解我做的那么多事情,都是因为爱你才无法控制自己,而不是一上来就劈头盖脸数落这是我的错!”   “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不同的人对爱的理解和期待也是不一样的。”长裙女生叹息,“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只是在满足自己对爱的想象,你认为自己付出了很多,被自己对我的爱感动了而已。”   “可我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在被爱着的。”   短裙女生陷入呆滞,张口还想反驳什么,可她忽然喉咙一痒,低头咳嗽起来。   “好啦好啦,谈恋爱本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情侣之间不要吵架这么凶嘛。”糍球生无可恋地出来打了个圆场,“既然回答结束,那就让我们进入下一轮游戏吧。”   音乐骤起。   旋律甜美、节奏欢快的爱情流行歌,在眼下严肃的气氛里,听入耳中的不再是对爱的期待与甜腻,而是满满的讽刺感。   乐曲声停止时,仍旧是橙队,短裙女孩脚下的灯光亮起。   这是她们队的第三问。   只要她正确回答了这个问题,就可以通关这个活动挑战了。   【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这是一道送分题。   她扶着笼子的栏杆,仍在低低咳嗽,脚下已经落了好几片三色堇花瓣。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大屏幕。   “我……”   她慢慢放下手。   “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糍球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进入惩罚轮吧。”短裙女生面无表情地说。   糍球:“好的,那请决定……”   “我要她接受惩罚。”短裙女生打断了糍球的话。   长裙女生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对短裙女生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好吧,假如两位都没有意见的话……”糍球不高兴地扭捏了一下,“糍球只是一颗傻白甜糍球球,喜欢看见大家相亲相爱的局面。但是选择答题或者不答题,正确回答还是作假,这份权利终究还是在各位参赛者手中的。”   转盘开始抽选大冒险项目。   红色指针定格在某一项目格中间的同时,一盏托盘从天而降,悬浮在短裙女孩的面前。盘中盛有两只玻璃杯,装着透明无色的液体。   “你面前的杯子一只装着正经的白开水,一只装着滴入了无色无味剧毒的白开水。”糍球介绍道,“这次可不是像美食层挑战那样,虚晃一枪的毒了个寂寞。糍球说有毒,就是真的有剧毒,喝下去之后人三秒就会暴毙。”   “接下来请你选择一杯,让你的恋人喝下吧。”   短裙女生看着面前这两只杯子,良久,朝其中一杯伸出了手。笼子的空隙勉强足够她将手伸出,拿起其中一只杯子,再缩回笼子中。   她毫不犹豫,仰头喝下了半杯水。   所有人都看着她,不明白她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舞台上气氛一度十分紧张。   她在心里默数了三秒,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这杯水是安全的。   她盯着水杯里的波纹看了一会儿,缓缓将这杯水放回了托盘里。   紧接着,她拿起另外一杯水。   “等等!”长裙女孩焦急起来,“你不要做傻事——”   短裙女孩置之不理,朝她发出了短促的冷笑声,仰头将这杯中的液体喝下半杯。   冰凉的液体入喉,在喉咙深处产生出火辣辣的灼痛感。   没有等到三秒,她已经感觉从胃部到腹肠处,全是让人几乎昏厥过去的剧烈绞痛。这次糍球没有撒谎,杯子里不仅下了毒,而且还是能够让人死得极其痛苦的哪一种。   短裙女孩捂着肚子,跪坐在地,冷汗涔涔,举起了自己手里的杯子。   “我要给她喝……”   长裙女生不忍地闭上了双眼。   她知道自己的恋人被惯得气性很大,一向任性得要命。所有事情都喜欢由着自己的喜好来,报复心也极强,谁劝都不听。   她感觉到自己喉咙里痒痒的,有点想咳嗽。眼眶也很酸涩。   如果她非要她喝下这杯毒药……   她还是会喝的。   她也不是没有羡慕过爱人那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严谨安排自己作息的生活方式。也不是没有在收到礼物时感到惊喜,听见撒娇的声音时产生被依赖的满足感。   她也不是不爱她啊。   只是她们到底不合适。   耳边忽然传来啪拉一声脆响。   她睁开眼,正看见盛有剧毒的玻璃杯坠地破裂,透明的水洒了一地。短裙的女孩含着泪大声咳嗽,血和三色堇的花瓣混杂在一起,弄脏了精美的裙子。   她趴在地上,气息奄奄地说:“给她……喝剩下那杯。”   说完,便停止了呼吸,眼睛仍旧睁着,只是失去了神采。   无数三色堇花藤从她身体中钻出,覆盖了她的尸体。彩色的小花将尸体、鲜血都装饰起来,像一场诡谲而甜美的爱情派对。   长裙女孩怔怔看着这一幕,喉咙忽然不痒了。   盛有剩下半杯水的托盘被送到她面前,她动作机械地拿起杯子,杯沿还残留着一道浅红色的唇纹。   上一次恋人试完新买的新买的口红,嬉笑着说这个颜色更衬她的肤色,探头要来亲她,被她言辞拒绝了。她嫌弃些口红都是化工产品,吃多了说不准要铅中毒。   她转动杯子,然后对着留下口红残印的地方,轻轻抿了下去。   由于橙队其中一人死亡,橙队失去晋级资格,在本次挑战中出局。   又一对笼子被撤走,场上只剩下两对参赛者。   “出现了一些让人伤感的剧情展开……糍球都难过了,然而我们的游戏还要继续下去。”糍球蔫蔫地说道,“希望剩下两对情侣能够发散更多的爱意,让活力不足的糍球打起精神来叭。”   音乐奏响,灯光闪烁。   剩下在场四人脚下的灯光轮流闪烁。而橙队长裙女生在璀璨的灯阵中,默默走到恋人的圆台前,台上只剩下了一大簇三色堇。   她弯腰,从中拾起染血的一枝,别在自己裙子的衣襟上,然后默默绕过继续参加比赛的那些情侣朝楼梯口处走去。   “……你不必太难过,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走到紫队那名俊美青年身后时,在嘈杂的音乐声下,她听见了他低声的安慰。   她抬头望去,正撞进对方温柔的绿色眼眸中。   自身难保,竟然还顾得上安慰别人。他可真是一个好人。   “谢谢……道理我都懂。”她低声回答,“希望你和你的爱人,可以顺利通关全部挑战。”   苍行衣朝她轻轻颔首,对她的祝福表示感谢。她抚了抚胸口的花朵,低头快步离开。   音乐停下。   只有苍行衣脚下的灯光是亮起的。   “紫队已经答对过两题,再正确回答一题,就可以成功通关本次挑战了。”糍球叽叽叫道,“让我们来看看他们抽中的真心话题目是什么吧——”   大屏幕一阵闪烁,最终问题定格。   【你最难以对恋人启齿的秘密是什么?】   只差一题,他们就可以通关。   但不见寒有种直觉。以他对苍行衣的了解,这是一个苍行衣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回答的问题。   果不其然,苍行衣说:“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是意料之中的拒绝。   苍行衣话音刚落,不见寒立刻说:“那我来——”   “接受惩罚”这四个字还没有出口,一股奇痒忽然袭击了他的喉咙。   无法压抑的瘙痒,让他情不自禁地咳嗽起来,话语被打断,因此也错失了抢先承担惩罚的最佳时机。   “我愿意接受惩罚,”苍行衣平静地说,“双倍。” 第299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十五   “哇~本次活动第一个主动申请双倍惩罚的参赛者出现了!”糍球叭叭叫唤道,“那让我们来看看,他会抽到什么样的大冒险吧!”   转盘飞快地旋转了起来。   不见寒用力抓着笼杆,紧张地盯着转盘盘面。他知道苍行衣在爱慕瘟疫领域之外应该还有可以更换的身体,即使抽到惩罚也不一定会死,可他还是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苍行衣涉险却无动于衷。   趁转盘还没有停止,他问糍球:“双倍惩罚是抽取两次惩罚,还是一次惩罚叠加两倍?”   “昂,理论上是抽取一次惩罚叠加两倍。但是如果是那种不适合叠加的惩罚的话——”糍球想了想,“比方说如果受罚者承受一次惩罚之后就死掉了,那就会需要抽取两次惩罚,第二次抽取的惩罚由他的恋人承担。”   “所以,就算抽取到对你伤害很大的惩罚,你也要努力撑住哦~”糍球对苍行衣单眼一眨,做了一个wink,“否则你想要保护的恋人,就要承接剩下的那次惩罚啦。”   苍行衣倒是面色平淡,一副变数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转盘缓缓停了。   指针停留在纯黑的一格上。   这是……什么意思?   “哇哦,看来你的运气不错呢。”看到指针停留的位置,糍球发出了感慨,“那么接下来,就请你接受大冒险惩罚吧!”   碰的一下,苍行衣所在的笼子里,爆出了一蓬粉红色的烟雾。   无数星星、花朵、闪光的魔法特效从烟雾中跳出来,旋转飞翔。苍行衣的身影在粉色的云朵烟雾中消失,只剩下一套衣服,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不见寒立刻质问糍球:“你把他搞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啊,你仔细看嘛。”糍球嘟嘟嘴,“他明明还在原地的。”   粉红色的烟雾散去。   堆叠在地上的苍行衣的衣服蠕动了一下,从风衣底下钻出来一只绿色眼睛的小黑猫。   “喵~”   黑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在原地转了两圈,似乎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感到十分惊奇。然后他在笼子前姿势娴静地坐下了,尾巴尖搭在并拢的前爪上,并奶声奶气地朝不见寒叫了一声,似乎在安慰他不用担心。   “本次大冒险参赛者抽中的惩罚是,变成猫猫十分钟!”糍球宣布道,“鉴于参赛者自愿承担双倍惩罚,所以就是维持猫猫形态二十分钟。二十分钟之后,就可以自动恢复人形啦。”   不见寒:“……”   松一口气之后,是哭笑不得。   确实运气不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惩罚,甚至还挺有趣的。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简直想把猫猫苍行衣抱起来摸一摸亲一亲。   他睁着水汪汪、圆溜溜的翡翠眼抬头看人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游戏继续新一轮。这一次抽到的,是绿队老张的妻子。   【你爱你的恋人吗?】   又是一道送分题。   然而,看见这道如此简单的题目,却让张夫人煞白了脸。她看了看大屏幕,又看了看老张,犹豫了半晌。   冥冥之中,老张若有所感,神色也微微一黯。   他轻轻咳了两声,说:“没事,你就按心里话说吧。”   如果为了顾及双方的感受,刻意说出掺杂过谎言的完美答案,反而会受到惩罚。   这个游戏的规则,强制要求相爱双方必须百分之百地相爱,且这份相爱必须百分之百地真诚。   “对不起……”张夫人狼狈地低下头,“我并不爱他。”   老张对此早有预料。   那么多次的失忆,那么多次重新来过,她并不是总会爱上他。   一见钟情实在太难。它是命运的惊鸿一瞥,像一种对条件要求极其苛刻的化学反应,需要两个彼此吸引的人,在一个合适的时间、一个合适的时间背景、以及一个合适的事件中相遇。任何一丝的变量,都会使身陷其中者不能感受到那种美好而微妙的心情。   “你是一个好人,我很感谢你。”张夫人说着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是你救了我,复苏市变得那么危险,你还一直保护我,我特别感动,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但是……”   “对不起……真的。”   “如果人心里有一个开关,按下去就能爱上某个人,关上就能不爱某个人,那我一定毫不犹豫地为你按下去。”   自踏进理想城开始,她想过一个问题无数次。为什么爱,不是一种能够受人自己控制的心情?   如果能够从这里离开,她愿意嫁给他,为他生下腹中的孩子,和他度过余生。她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丈夫,肩负起支撑家庭的责任,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但是这一切都改变不了,她并不爱他。   “我知道,我知道。”老张声音哽咽,却强作笑容道,“没关系,我都懂的,你不用勉强自己……”   他用力咳嗽了两声,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很难再发出声音。   “张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之前见过另外几个参赛者吐花而亡的张夫人立刻紧张起来,关切道,“要不我们放弃这个挑战吧!”   老张用力摇头。   就剩下最后一题了,答出最后一题,他们就可以通关这次活动了。   他死不要紧,但是他得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想办法从这个鬼地方送出去。   “不是爱情却胜似爱情,两位之间的互动,真的很感人啊。”糍球感叹道,“二位之间的夫妻深情打动了我,我有一个特别的提议——不如这样,咱们也不用答最后一题了。我可以奖励给你们夫妻二人一个特别的关卡,只要你们通过这个特别关卡,就可以跳过五层的活动,直接通关理想城的全部关卡,如何?”   张夫人立刻急切道:“是什么特别关卡?”   糍球蹦跳两下,两边的金色笼子缓缓抬起,释放了绿队夫妻二人。紧接着,一把匕首从天而降,哐啷落地,砸在他们夫妻两人中间。   “规则很简单。你们两个人之中,只有一个能通关本层活动关卡。”糍球说,“谁能够用这把匕首把对方杀死,谁就通关晋级。我说得很清楚了吧?”   两人一时都怔住了。   老张微微张嘴,他想劝说妻子,放弃这个所谓的特别的奖励,听起来就充满了风险。   可是张夫人居然从圆台上跳了下来。   她走向舞台中央,拾起了匕首,一步一步,走向老张。   “张哥,”她泪眼婆娑道,“你救过我那么多回了……”   “你是爱我的,对吧?”   老张愣住了。   “我会把你的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他长大的。”张夫人哭得楚楚可怜,“我想活着出去,求求你了,再救我一回吧……!”   老张怔怔看着她,半晌,似乎觉得自己可笑,低头闷声笑起来。   合昏花的红色绒絮从他口中飞出,大捧大捧绒球似的花掉在地上。他弯下了腰,花树冲破了他的后背,以他为脊,灿烂地开出一树红花,矞矞皇皇。   张夫人被面前的诡异的场景所惊呆,跌坐在地上。许久之后,她才颤抖着,爬上前,去探老张的鼻息。   花树在摇曳。而他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他死了……”张夫人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喃喃说道。   神经兮兮地念叨了一会儿,她忽然兴奋起来。她紧张地握着手里的匕首,朝糍球大喊:“他死了!活下来的人是我,我可以通关这场该死的游戏了,我是唯一获胜的!”   “我可以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了,对吧?!”   糍球看看她头发披散,兴奋到疯癫的模样,遗憾地摇了摇头。   张夫人激动的大叫声戛然而止。   “为什么——?”   “通关条件已经说明了,谁能够用这把匕首把对方杀死,谁就通关晋级。可他并不是被你用匕首杀死的呀。”糍球语气惋惜地解释道,“很遗憾,你通关失败了呢。”   张夫人在红色的花树前怔住了。   “你……”她不敢置信,嘴唇颤抖,“这全是你的陷阱。”   “我只是给了你们一个可能性,选择都是你们自己做出的。”糍球咯咯笑道,“你丈夫建议你拒绝这个奖励关卡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答应呢?如果你能再稍微表现出一些对他的信任,他或许也不会这么快病发身亡。只要你们再答出一题,同样可以安全通关这次活动关卡。”   “恋爱的事情本没有捷径可走,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不信邪,偏要怀着侥幸心理,去试一试自己的运气呢?”   “你害我!”张夫人哪里听得进去,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人,一路被老张庇护活到现在。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侥幸逃生,为此牺牲了自己的保护伞,却没想到落得个两头空空的结局。   她知道自己生还希望太渺茫,此时也不在乎什么能不能活着出去了。她只想报复这个害她失去了一切的可恶家伙。   双手紧握匕首,她朝糍球冲了过去! 第300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十六   糍球似乎也没有想到,竟然有参赛者大胆到公然在活动过程中攻击主持人,一时呆在原地,没有闪躲。   匕首像切一块豆腐那样,轻轻松松地切开了糍球的身体。一股彩虹色带着闪粉的馅流了出来,软绵绵的糍皮像泄气的气球一样,耷拉下去。   未曾料到解决糍球居然这么简单,张夫人的第一反应,是茫然。   让他们紧张忌惮了这么久的糍球,居然这么轻易,就可以被杀死吗?   那么她一路以来的战战兢兢,谨言慎行,为了求生而向别人低眉顺眼、因为自己逼死了真心保护自己的人而感到内疚,这一切,都有什么意义?   她丢下了手里的刀,失魂落魄,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留在四楼的不见寒和苍行衣,忽然听见仿佛是有人跌撞摔倒的声音。先是什么事物断裂的脆响,紧接着是身体沿着楼梯摔下滚落的闷响,期间伴随着女人的痛叫声。片刻后,楼梯处又没了动静。   他们只能猜测,张夫人在失神之下走下楼梯,没有留意脚下。她的高跟鞋跟部在踉跄的行走中不慎被崴断,她也由此摔下楼梯。就算没有当即丧命,恐怕也伤得不轻。   张夫人离开之后,一颗皮球大小的白色团子,从大屏幕后面慢吞吞地挪了出来。   “哇,没有心的女人真的好可怕哦。”这颗崭新的糍球一边嘟囔着,一边爬到上一颗糍球的尸体边黏黏蹭蹭,把它身上的耳麦粘到自己身上来,“游戏还要继续,有责任心的糍球可不能随便罢工哦。”   “让我来看看~”   它蹦蹦跳跳到舞台中央,左看看,右看看。   满地都是残落的花。桔梗花,三色堇,合昏花混在一起,铺了一地,像一条漂亮的彩色花毯。花毯两边分别是两只金色的笼子,左边笼子里站着不见寒,右边笼子里则是一套成年男性的衣物,笼子前蹲坐着一只姿态优雅的黑猫。   “居然只剩下一对情侣了……这才是第四层呢!”糍球发出了委屈的声音,“让我看看你们答对几题了……嗯,两题。还差最后一题,就可以顺利通关了。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不见寒:“行,来吧。”   苍行衣:“喵~”   “好的,那咱们开始吧!”   话音一落,甜蜜的音乐响起。   由于场上只剩下不见寒和苍行衣两个人,也就只有他们脚下圆台的灯光在闪烁,频率变得快了许多,交错往返令人眼花缭乱。糍球啪嗒一声跳上暂停音乐的按钮,闪光停止,亮光落在苍行衣脚下。   它背后的大屏幕立即抽取提问。   【请问你曾听对方说过的最打动你的话,是哪一句?】   这道题好像也不算特别难回答。   不见寒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苍行衣说道:“喵~喵喵~”   不见寒:“……”   糟了!   苍行衣现在可是猫猫状态,就算他的确回答了问题,猫言猫语的答案,可以被识别出来吗?   糍球左右歪头,似乎在聆听苍行衣的回答,在苍行衣“喵”完之后,它也“喵”了一声。   不见寒:“……”   这是全自动十八国语言高级糍球吗,连猫语都能识别?   不见寒:“你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糍球摇头:“不,完全听不懂!”   不见寒:“那你喵个鬼啊?!”   糍球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他既然说话了,那我也要回答一句,才显得比较礼貌嘛!”   糍球说完,背过身对着自己的耳麦嘀嘀咕咕地捣鼓了一阵,片刻之后,回身对两位参赛者说:“不好意思昂,我们的语音识别系统目前还没有录入猫语的相关翻译程序,所以暂时无法识别猫语的回答。这位参赛者刚才的回答只能做无效处理。”   说罢,它又很快补充道:“我们将会在下个版本的更新中优化这个问题的。因为我们是支持兽性恋、植性恋甚至钱性恋的开放式活动系统,未来会载入各门兽语、植物语和钞语模板,让跨界恋爱不再烦恼!”   不见寒:“……”   槽点太多,一时竟不知道该从何吐起。   “但是这一次就抱歉啦。”糍球说,“由于不能识别猫语,所以这位参赛者的回答无效,游戏进入大冒险惩罚轮。”   不见寒抿了抿嘴唇。   刚才苍行衣抽中变身黑猫的大冒险时,他光顾着庆幸,这个惩罚并没有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可是他却疏忽了,这个惩罚绝不是变成猫猫卖萌这么简单。   这个惩罚的本质,是“禁言”。   “这次我来接受惩罚。”不见寒对糍球说。   在糍球说出“大冒险”的同时,苍行衣也站了起来,冲糍球“喵喵喵”地叫唤,想要独力承担惩罚的意图十分明显。   糍球左右为难,说:“大冒险究竟是由答题者的恋人代为承担,还是由答题者本人承担双倍,本来是该由你们商量决定的。如果两人意见不一致的话,则优先以答题者的意志为准……”   不见寒:“可是你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吗?”   糍球一愣:“这……”   “你没有办法识别猫语。”不见寒十分冷静,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问题,“此刻你只能听懂我的话,因此,为了不误读我们两人的意见,决定应该以我的说法为准。”   苍行衣弓起背,毛炸了起来:“喵嗷!”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糍球思考了一下,最后答应了不见寒的要求,“那就由你来接受大冒险惩罚吧。”   不顾苍行衣在笼子里焦虑地转来转去,不时发出凄厉的喵喵叫声,转盘开始了旋转。   当盘面缓缓停下来时,红色的指针指向了闪电形状的一格。   不见寒问糍球:“这是什么意思?”   “昂~请你把手放在笼子上。”   不见寒伸出右手,摸向笼子。   在触及笼子的那一瞬间,他听到清晰的噼啪一声,旋即指尖传来一阵剧痛。与指尖剧痛同时的,是他整只右手瞬间失去了知觉。   他本能地收回手,同时明白了这次惩罚措施应该就是电击。   “本次大冒险的内容是:将手放在笼子上,坚持五秒时间~”糍球说道,“请参赛者放心,我们的电击电压伏数和时间经过严格计算,不会影响生命安全,只是会给你带来一次特别的体验。”   苍行衣在笼子中,显得更加焦虑了。   他反复地踱步,并且喵喵叫个不停,企图吸引不见寒的注意力。然而不见寒自从知道苍行衣无法用猫语回答真心话,从而必须接受大冒险惩罚之后,就一直盯着糍球,没有再朝苍行衣的方向投去过一眼。   他知道,只要他看向苍行衣,苍行衣就可以通过对视控制他的行动,操纵他说出“让苍行衣承受双倍惩罚”的话。   那不是他想要的。   喉咙里痒意越来越明显。   不见寒甚至报复性地想到,如果苍行衣对他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甚至哪怕对他有那么一点儿的在意。那么他自虐式地接受惩罚,就是对苍行衣最好的报复。   他闭上双眼,向笼子栏杆伸出了左手。   指尖剧痛,继而浑身被电流麻痹。   有一瞬间他失去了知觉,手臂像是被重物压了很久,血液循环不通那样,既像是麻木了,又痛得让人无法自控。糍球在台上倒计时,五秒竟然那么漫长,让他差点为了忍耐痛苦咬破自己的舌头。   “——时间到!”   电流从笼子上被撤走。   不见寒踉跄了一下,抓住笼子,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我能申请游戏暂停十五分钟吗?”不见寒问。   此时距离苍行衣变成黑猫,应该已经超过了五分钟。十五分钟之后,苍行衣就可以恢复人形,继续正常进行游戏了。   “不可以哦,没有游戏暂停这个选项。”糍球公事公办地拒绝了他。   眼前想要通关,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就是运气好一点,下一次真心话抽选到不见寒,他正确回答问题,他们顺利晋级。   要么就是运气差一点,答题一直抽选到苍行衣。不见寒一直接受惩罚,直到承够让苍行衣回复原状的时间为止。   游戏的规则都是糍球制定的,它想要暗箱操作也非常简单。十五分钟,足够完成很多轮游戏了,只要它一直抽选苍行衣回答问题,绝对足以在这十五分钟之内将不见寒折磨致死。   但不见寒笃信它不会在这种地方作弊。   规则的执行,和领域持有者的执念息息相关。   他相信牧糍想要看到的,并不是一对对情侣被强制拆散,更不是让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不得已生离死别。   想要说服一个向往爱情却又对爱心生迟疑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证明给她看,这世上还存在着如此坚不可摧的感情。   不见寒不再犹豫,仍旧闭着眼,对糍球说:“继续。”   下一轮游戏开始。   为了防止苍行衣对自己使用病症,不见寒没有再睁开过眼睛。音乐停止的时候,他问糍球:“这次抽到谁回答问题?”   “还是你的恋人哦。”糍球说,“问题是:你和恋人的相处中,最心动的是哪一个瞬间?”   不见寒笑了笑:“我对他最心动的瞬间,是他对我说,他有身为一个创作者应有的高傲和坚持的时候。”   糍球:“抽选的是让他回答问题,不是你哦。”   不见寒:“我知道,但是我想说。还是我来承担惩罚,抽大冒险吧。”   新的大冒险,是拔掉左手无名指的指甲。   接下来连续数轮,真心话都反复抽到苍行衣。每一次抽到苍行衣,不见寒都会先回答真心话抽到的问题,然后坦然地接受的大冒险的惩罚。   【你最喜欢恋人身上的哪个部位?】   “喜欢他像翡翠一样的眼睛,当他含笑凝视我的时候,会有甘愿将灵魂剖给他看的感觉。”   【你觉得恋人什么时候的样子最迷人?】   “他每时每刻的形象都很完美,但要说到迷人,应该是明明受了伤,仍旧露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从容微笑的时候。”   【你现在最想对你的恋人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想让他到我怀里来。他当猫猫的样子很可爱,毛绒绒的摸起来一定很舒服。”   “——我回答完了,抽取大冒险惩罚吧。”   一道又一道惩罚,落在不见寒身上。   他闭着眼,甚至不知道惩罚是什么,会在何时以何种形式降临在自己身上。苍行衣一开始仍会发出那种惨烈的哀鸣,声音渐渐变得嘶哑,最后只剩下令人心碎的呜咽。   直到他说完想要抱一抱猫猫状态下的苍行衣,糍球抽取完大冒险惩罚,苍行衣忽然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叫声。他听见哐啷哐啷的声音,苍行衣似乎想要撞破笼子,从里面冲出来。   此时的不见寒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血水沿着脚边淌满了圆台,他仍有闲心笑着说:“怎么了,是很可怕的惩罚吗?”   糍球安静了片刻,说:“对你而言,或许是吧。”   “请蹲下来,将右手伸出笼外,然后按在地上。”   不见寒依言蹲了下来。   他听见飒飒的破风之声。   旋即而来的,是右手掌心一阵剧痛。他的右手被刀刃从中间穿透,钉在了地上。   就在这一瞬间,苍行衣发出了一声空前凄厉的鸣叫,声音嘶哑尖锐,仿若泣血。   ——那是他用来画画的右手啊!   良久的沉默之后,糍球说:“终于抽到你回答问题了。”   不见寒嘶嘶倒吸着冷气:“你这回不放音乐了?”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亮起的果然是他脚下的圆台。他的右手被一把刀子钉在圆台上,血沿着圆台一直流下去,给脚下的灯光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大屏幕上显示着他需要回答的最后一问。   【你最重要的人是谁,愿意为他牺牲到什么程度?】   不见寒看向对面的金色笼子,苍行衣正挤在笼子前,努力企图将猫爪伸出来。他的猫爪和肩膀都被笼子的栏杆蹭破了,油亮的黑色皮毛上血迹斑驳。   “喵呜……”   黑猫轻声唤着,听起来像是在哭。   不见寒弯起嘴角。   “苍行衣。”他回答道,“我爱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代价。” 第301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十七   最后一道题终于答完了。   笼子缓缓抬升,黑猫瞬间就从底下蹿了出来,扑向不见寒。   不见寒也同时将扎在手背上的匕首拔出,扔在一边,跳下圆台半蹲身体,张开双手,迎接朝自己扑来的黑猫。   苍行衣一头钻进不见寒怀里,趴在他臂弯间小声呜咽着,用头顶用力蹭他的胸口,发出奶声奶气的喵喵叫声。不见寒避开他被笼子栏杆蹭伤的地方,轻轻抚摸他柔顺的皮毛。   他的左手还残留着电击的刺痛和麻木,不能完全感受到黑猫绒毛丝滑的触感。可右手又满是血迹,更不方便去摸,生怕血污弄脏了猫猫蓬松的绒毛。   苍行衣转头又把小猫脸颊搁在他右手上,粉红色的舌头轻轻舔舐着他手心伤口周围的血迹,湿漉漉、暖融融的。   不见寒将右手挪开,手臂从猫咪腋下穿过,将猫猫整只紧紧按在怀里,低头埋进猫猫背上,深吸一口:“好香好软,是玫瑰味猫猫。”   苍行衣:“喵~”   “这副样子好适合你。你为什么没有写一本以猫为主角的小说,这样我就可以合法吸猫了。”不见寒又把他翻过来,用脸在猫猫软腩上来回滚,发出惬意的感慨声。   苍行衣猫猫暖乎乎的,像没有骨头一样,温顺地在他怀里被压成软绵绵的一团,任由搓圆捏扁。   这是不见寒难得感到苍行衣很好欺负的时候。他甚至因此产生出了一种错觉——只要他的态度足够强硬,即使是苍行衣恢复人形,他也同样可以把苍行衣任意拿捏在掌心里。   忽然之间,被他压在怀里胡乱搓揉的苍行衣猫猫颤抖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小爪子的粉肉垫软软地推他的脸,喵喵叫个不停。不见寒稍微松手,猫猫从他怀里跳了下去,蹲在他面前,然后弓起背,体型似乎变大了一些。   二十分钟的惩罚时限结束了。   不见寒眼疾手快,从腰间扯下礼服的白色绣花拖尾披在猫猫身上,当苍行衣变回人形的时候,这片拖尾便成了裹住他身体的披风。   与此同时不见寒回头,厉声对糍球喊:“不许看!”   糍球吓了一跳,嘀嘀咕咕地背过身,缩成一小团。   刚刚变幻回人形的苍行衣,头顶两侧还留着一对小巧的黑色猫耳,在微卷的发丝间轻轻颤动。少顷,这对耳朵幻化回正常的人耳,耳尖早已经红透了。   他低着头,脸颊也泛着薄红,肩上和双臂残留着蹭伤的痕迹,仓促道:“我去把衣服穿上。”   不见寒怔了一下:“哦……好。”   他自觉地转身,不去盯着换衣服的苍行衣看。可脑海中,同时不自觉地浮现出苍行衣的锁骨精致优美的曲线。   苍行衣从前在家衣冠楚楚,他比较少见到苍行衣敞开领口或者挽起袖子的模样。现在他知道苍行衣可能是为了掩饰右手臂上的伤痕,但从前对此一无所知,只觉得苍行衣干净优雅,穿衬衫的样子分外禁欲,让人感到不是很好接近。   话说回来,苍行衣的锁骨凹陷还挺明显的。   他的皮肤那么白,用锁骨盛红酒的样子一定异常美艳……   “……我换好了。”   苍行衣的声音,打断了不见寒的思绪。   他心想着怎么这么快,回头便看见苍行衣已经在整理礼服的胸花,白衬衫和绿宝石领结仔细地将青年最性感的锁骨和喉结都遮掩起来。   旋即苍行衣快步向他走来,托起他的右手,轻轻吹了一口气,问:“一定很疼吧?”   声音带着不太明显的颤抖。   不见寒答道:“已经不疼了。”   爱慕瘟疫领域极大地限制了他对阴影的操控能力,他无法在这重领域之下张开自己的领域,但止个血、愈合一下简单的外伤,还是问题不大的。   他身上多处伤口都已经完全止血,伤处发黑,用阴影勉强愈合住。只等解决了牧糍的问题,离开爱慕瘟疫,再做彻底的治疗。   “打扰二位一下,两位准备就绪了吗?”糍球仍然背着身,没有得到确切的允许不轻易回头,作为领域npc的操守还是相当不错的,“如果参赛者更换好衣服了,那我就领二位去参加下一层的挑战活动了?”   “好的,”不见寒答应道,“我们走吧。”   糍球在前面领路,不见寒和苍行衣在后面跟随。   不见寒一边走,一边扒开苍行衣的燕尾服领子。他记得苍行衣肩上有蹭伤,想看看血洇出来了没有。如果伤势严重到会湿透衬衣,那他也不介意顶着爱慕瘟疫的压力给苍行衣处理一下伤口。好在蹭伤只是刮破了一层油皮,看起来不太严重。   把衣领好端端地按回去,不见寒说:“终于到第五层了……这么多参赛队伍,才到第五层,竟然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苍行衣状态调整得极快,已然恢复了平时八风不动的模样,低笑道:“这不正说明我们感情好么?”   不见寒听罢,很是不屑地“嘁”了一声。   苍行衣:“怎么了?”   “没什么。”不见寒说完,话语顿了顿,低头加快了脚步,走在苍行衣的前面,“只是觉得滑稽。”   另外六组真正的情侣,甜甜蜜蜜叫老公老婆的,情话和贴贴说来就来的,正儿八经领过证同居的,甚至连孩子都有了的,居然一个都没有通过爱情的考验。   反而是他们两个假扮情侣进来浑水摸鱼的家伙,硬是撑到了现在。   不得不说,从各种意义上来讲,现在这个场面都有些讽刺。   苍行衣也紧赶两步跟了上来,双手将不见寒的右手握住:“阿寒。”   不见寒回头,正看见苍行衣将他的右手托起来。比起受阴影影响时常体温冰凉的不见寒,苍行衣的双手温暖柔软,更像一个正常活人的触感。   当他将不见寒的手捧在掌心里时,不见寒看见了他右手背上最明显的那道伤痕。   两道极其相似的贯穿伤,此刻仿佛交叠在了一起。   ……那一定很疼吧?   不见寒微微恍惚,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叫我干什么?”   “别赌气拿你自己的身体来对付我,好吗?我求你了。”苍行衣的语气低微,近乎一种祈求,“我受不了的,真的。我刚才差点就疯了。”   “你的右手生来就是要画画的,这是用来创世的手。若是因为我受了伤,我真的……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表现出了罕见的脆弱,声音微微带着哽咽。   不见寒再也无法冷着脸对他,叹了声气,反手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   “你理性一点。我不完全是为跟你赌气而受的惩罚,在那种情况下,我接受惩罚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不见寒说,“你那会儿才多大一只,还不到我膝盖高,双倍的惩罚,能撑住几次?”   苍行衣:“可是……”   “没有可是。就算你能更换身体,我还是会那样做的。后面还有两关,谁知道在哪会藏着必杀?多留点退路总是好的。”不见寒说,“而且……”   他握起苍行衣的手,在苍行衣手背上的伤痕处轻轻吻了一下。   “亲爱的,你或许还没有忘记,我正在追求你的过程中。”不见寒说,“给我一点表现自己的机会,嗯?”   苍行衣的指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连指甲都透出一种可爱至极的粉色。   他立刻收回了手,朝不见寒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我说过的,在与人交往的方式上,你不必刻意效仿我。那不一定适合你。”   对他转移话题的婉拒方式习以为常,不见寒不以为意。   他们来到了五楼。   “铛铛铛~我们理想城的五楼,是家居层,专售各类家具,也负责提供私人订制、家装设计服务哦。”糍球为他们介绍出现在面前的关卡,“而出现在二位眼前的,就是我们的全新挑战活动——心意迷宫!”   面前有两扇敞开的门,分别是两座迷宫的入口。   通过这两扇门,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两座迷宫的墙壁都是由无数镜子构成的,镜面与镜面之间相互照映折射,重重叠叠,显现出一种无穷的深邃,与万华镜一般的缭乱错落。   不难想象,人站在其中,能够看见无数个自己的影子,伫立在四面八方。不见寒几乎是一瞬间就联想到了苍行衣卧室中那无处不在的镜子,下意识地朝苍行衣投去一瞥。   苍行衣神色平静,看不出触动。   “爱情有很多分叉路口,人的心意也是瞬息万变。要以什么来照映,才能窥得清自己的真心呢?”糍球说道,“这道关卡,请二位参赛者分别进入迷宫的两个入口,并且努力前行。唯有心意相通的恋人,才能在这座复杂的镜像迷宫中相遇哦!”   “本次关卡时间不限,通关标准只有两项。一,看清自己的心意,找到迷宫尽头的出口;二,与恋人心意相通,在迷宫中找到彼此。达成以上任意一个条件,即可通关。”   “祝二位挑战顺利,情意相投!” 第302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十八   镜像构成的迷宫彼此映照,重复的景象,形成无穷远的轮回深渊。   迈入迷宫中之后,身后的入口门扉缓缓合上。门的背面也是一门镜子,在关门之后镜像彼此严丝合缝,将不见寒彻底困进被无数个自己的倒影环绕的迷宫中。   他侧首,看见自己在镜中的倒影。   少年漠然的面孔,在镜像中显得十分陌生。   或许是因为失忆,又或许是其他什么缘故,每当他从镜像或者水面中看见自己的脸时,就会感到一阵别扭。所谓的陌生感,倒不是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种“自己的模样远非如此”的感觉。   这就像要将一头巨大的鲸鱼硬塞进一个拳头大小的礼盒里,最终只能盛得下鱼鳍末端很小的一部分,将它寄给深在内陆的朋友,告诉他“这就是鲸鱼”一样古怪。   你不能说这不是鲸鱼,因为它也是鲸鱼的一小部分。你也不能说它是鲸鱼,因为它只是鲸鱼的一小部分。   不见寒觉得,自己大概是不习惯照镜子的。区区镜像,只能照出他这副躯壳的一个侧面。   右手扶着镜面,他开始缓缓往前走。   据说走迷宫最保守、最有效的一条法则,就是“右手法则”。只要迷宫确实存在终点,那么沿着右手触碰到的墙面一直往前走,即使会花费一点时间,也总是能抵达终点的。左手法则同理。   应对镜像迷宫,这样一条法则的效果,理论上应该尤为显著。   镜子彼此间的往复折射,极其容易混淆视觉,造成空间感错乱。不见寒闭上双眼,扶着镜面径直往前走,摸到转角处的时候,就转身更换方向。   在指尖又一次触及镜面转角的时候,他忽然听见苍行衣熟悉而轻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直闭着眼睛,是无法抵达镜像迷宫的终点的。”   不见寒的脚步停下了。   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这么快就和苍行衣在迷宫中相遇了。可他睁开眼睛,却看见苍行衣在镜子中,垂眼望着他,伸出手做着与他一模一样的动作,和他五指相对。   不是真正的苍行衣。是镜像投射出的幻影。   不见寒没有理会镜像的话,转身继续往前走。   镜中的苍行衣转身也向前行走起来,动作、步调,与不见寒完全一致,仿佛是他在其中一面镜子中的投影,变成了苍行衣的样子。   一边向前走,镜中的苍行衣一边说:“镜像迷宫的出口不在迷宫里,在你的答案里。爱与心息息相关,爱慕瘟疫也是作用在心灵上的领域。从你走进这座迷宫那一刻开始,迷宫就不是现实存在的迷宫,而是你心中的迷宫了。在你得出答案之前,出口都不会向你开启。你会被困在这座永无止境的迷宫里。”   不见寒再次停下了脚步。   “你是谁?”不见寒问,“是牧糍或者糍球假扮的苍行衣吗,还是迷宫自己生成的幻觉镜像?”   镜中的苍行衣朝他微微一笑:“我是你心中的苍行衣。”   “虽然说我是你心目中‘苍行衣’的形象的具现,但当真正的苍行衣行走在与你平行的镜像迷宫中时,我同样会拥有他的一些特质和思考方式。因此,你也可以认为,我的确就是苍行衣本人。”镜中的苍行衣说道,“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或许我可以为你给出你意料之外的答案呢?”   不见寒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缓缓抬起头,问镜中的苍行衣:“你爱我吗?”   镜中的苍行衣反问他:“你所说的‘爱’,是什么呢?”   不见寒回忆起牧糍和他探讨过的有关恋爱是什么感觉的话题,回答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很舒服,我很高兴你跟我有共同的话题,而且你的每句话都让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得到了理解和重视。”   镜中的苍行衣说:“你或许视我为自己的知己。你为人很纯粹,兴趣很好看穿,无非是与创作和绘画有关的话题。让你感到被重视和理解的是我的话术,事实上只要有足够的观察力,再对你有多一些的关注和换位思考,这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情。”   不见寒说:“我想过和你未来在一起生活的场景,为此有过很多想象和计划。想要独占你的全部精力和时间,如果你关注其他人胜过我,我会觉得嫉妒,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   镜中的苍行衣笑起来:“你说得像小孩子的友谊。对你来说我应该是很好的玩伴,这也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看来我的努力收效不错。”   不见寒说:“听你说到你对创作的理念,尤其是在指导和安慰我的时候,会有热血沸腾、心跳加速的感觉。想要得到你的认可,成为能被你向往的人,让你追逐我,离不开我。”   镜中的苍行衣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对我而言,或许已经是这样的人了呢?”   不见寒又说:“偶尔还会想到和你上床。”   镜中的苍行衣忍俊不禁:“我没有那方面生活的洁癖……如果你有这种的需求,并且向我提出请求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可以。都是男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一问一答这么多个来回,不见寒渐渐品出不对味的地方来:“你在转移话题。我问的是你是否爱我,而不是在让你分析我对你的感情,是否真的是爱情。”   镜中的苍行衣再次反问:“如果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不知道你如何定义爱情,又要用什么评价体系来判断我自己是否爱你呢?”   “所以……”不见寒说,“你的答案是什么?”   “如果对你来说,爱就是相处时的舒适感,未来能在一起的想象和独占感,以及把我当成某种目标,或者是发生身体关系……那么很遗憾,”镜中的苍行衣说道,“这在我的理解中,是知己,是稚嫩的友谊,是你对理想向往的具现,以及炮友。”   “假如我仅是对你拥有如同上述的一切想法和感觉,我的答案是——很抱歉,我并不爱你。”   从喉咙深处,蹿出了一股难耐的瘙痒。   自从不见寒踏进爱慕瘟疫领域,这种瘙痒感就在断断续续地骚扰着他,让他烦不胜烦。   现在这种痒意忽然加重了。他用力吞咽唾沫,抚摸自己的喉结,都并不能缓解这该死的痒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他气管里了,他忍不住开始咳嗽,用力地咳,他能听见有东西在他咽喉中移动的嘶声,梗阻的感觉不断上涌。他想吐。   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想要干呕的感觉。   “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阿寒。”镜中的苍行衣低垂眼帘,目光温柔似水,“我欣赏你的性格,向往你洒脱的态度和惊才绝艳的创作天赋。能够和你在《世间》相遇,是我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幸事。”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对你说绵绵的情话,和你拥抱、接吻,甚至做亲密的事。我们曾相互诉说理想,在腥风血雨里相互保护和安慰。没有人会比我更珍惜、更在乎你,也没有人能拥有比我们之间更独特的羁绊。”   “但是我不能成为你的爱人。”   “因为终有一日,你将会离开我。你会知道对你来说,这个世界上有远比我更重要的事物,那是你必须割舍我才能够得到的。”   “我不明白。”不见寒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说,“你总是这样……苍行衣,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你从来不告诉我前因后果,对我那么好又一味地微笑着拒绝我。我真的理解不了,如果你有任何苦衷,都可以说给我听,遇到什么麻烦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忍到极限了,每一次想要向你伸手,都感觉自己离触碰到你,只剩下你一个点头的距离。”   “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明白你这么做的原因。”   “你拒绝我的理由那么多,其中很多我都听不懂,而且每次都能把婉拒的方式玩出花来。我一直在反省自己离得到你到底差了哪一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所有理由翻来覆去,都是借口。你无非是,不够喜欢我而已。”   伴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落下和一声苦笑,大捧的深红色花瓣,从不见寒口中被咳出来。他恍惚地立在镜前,怔怔望着掌心。虞美人的花瓣宛如鲜血,从指缝中流走,落在脚下的镜面上。   胸口咳得很疼,心脏更是疼得一抽一抽的。   想要让他承认这件事,真的很难。   他一直以来都是那么自信张扬,坚信世界上没有通过努力做不到的事情。如果做不到,那就是努力得还不够,他可以再付出百倍、千倍,穷尽他所有能被榨取的耐心和力量。正确的方向加上坚持不懈的努力,他战无不胜,足以得到一切。   唯独在这件事上,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可以强求的。   有些东西,被残酷而诡谲的命运悬挂在你面前,近得仿佛触手可及。那实际上只是你的错觉,不管你怎样伸手去够,都注定差那么一点,永远碰不到它。   正如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从苍行衣口中得到一个“爱”字。 第303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十九   苍行衣穿行在自己的倒影之间。   他神色自如,对眼前这样的场景,显然已经十分谙熟。   他曾无数次对着镜子中的倒影斟酌自己的形象。微笑时嘴角的弧度,含情脉脉的眼神,站立的姿态,以及适应不同场合的衣着搭配。他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演讲,录下自己娓娓而述的声音和变化幽微的神色,回放时一遍遍纠察,苛刻地点出还不够完美的地方,并将之改进。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依赖镜子给予的反馈。他是如此清楚自己映在别人眼中的样子,以至于举手投足,都能够做出最恰当的姿态,牢牢抓住别人的目光。   教给他这一切的人曾告诉他,你要了解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姿态,它将会成为你手中无往不利的武器。它是你在那些不见硝烟的战场上的剑与铠甲,只要你对运用它的方式足够熟悉,你可以轻而易举,用它剥开任何人的心防。   成百上千的倒影,与他做出相同的姿势,一步一步,向迷宫深处前行。每一个倒影的姿态都与他完全一致,手臂的摆动和步幅精确到厘米,仿佛每一个都可以是他,他也可以是这些影子中的任意一个,二者没有任何区别。   忽地,他停下了脚步。   镜像迷宫的深处,有一扇与众不同的镜子。   所有的镜子倒映出他万千侧面,唯独这一面镜子不同。   他在镜中看到了不见寒。   镜中的不见寒坐在一张转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扶着速写本,一手握着铅笔,正在画速写。他垂着眼,神情很专注,全身关注在自己手中的事物上,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苍行衣。   对于在镜中见到不见寒,苍行衣表现得毫不意外。   就仿佛这样的相遇,在他们之间,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   “很久没见了吧。”镜中的不见寒头也不抬地说。   “嗯,很久没见你了……”苍行衣低下头,小声说,“但也才刚刚见过。”   无论他拥有多少东西,富有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庞大财富,获得过多少名誉和赞美的声音,被多少人敬畏如蛇蝎。在不见寒面前,他永远都是最原初的模样。   怯懦。软弱。虚荣。平庸。   他像是没写作业还迟了到,在走廊里被教导主任当场抓住的学生,抬不起头来,心虚又忐忑地等待着接受批评。   镜中的不见寒说:“你还活着。”   “是的,我也没有想到。”苍行衣回答得有些局促,“我还活着。”   “你见到真正的我了。”镜中的不见寒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看了他一眼,“感觉怎么样?”   “和想象中的很不一样,”苍行衣说,悄悄抬起眼,用余光偷瞥了一眼镜中不见寒的神色,“坚定理智,而且出乎意料的温柔。”   听到他这个回答,不见寒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虽然没有笑,但是至少没有皱眉。这对苍行衣来说,就已经是极大的鼓励了。   他再接再厉,继续说道:“真正的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好。从前我总是觉得你要求很高,很严厉,没想到能见到你随和的一面,说实话,有点受宠若惊。”   “每一次得寸进尺,都觉得这样还没有被你讨厌,已经是极限了。但每一次得逞,都还想要做得更过分。”   他像是头顶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在钢丝上行走,头上的剑不知何时会坠落,脚下的钢丝也不知何时会崩裂。每一次试探都战战兢兢,看似举重若轻的玩笑和推拒,几乎耗尽他所有的意志和力气。   镜中的不见寒说:“不觉得累吗?”   苍行衣怔了一下:“你在关心我?……还是说,这句话是反讽?”   镜中的不见寒:“看你自己理解吧。”   “你今天很不一样。”苍行衣道。   “正常,你的感觉是对的。”镜中的不见寒又低下了头,在速写本上涂涂画画,“我是你心中‘不见寒’形象的投影,但当真正的我同时行走在与你平行的镜像迷宫中时,我的形象会与真正的我进行中和,具备一部分他的思维方式和特质。”   苍行衣恍然:“原来如此,难怪我感觉你分外温和。换而言之,我可以问你不敢对真正的不见寒问出的问题,而你能给出和他相仿的答案。对吗?”   镜中的不见寒:“对。你有问题想问我?”   苍行衣抬起头看着他,半晌,才小声问道:“我曾做过的一切,你真的无论如何,永远都不会原谅吗……?”   镜中的不见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你会有勇气站在我面前,说出你真正的名字,并且祈求我原谅你吗?”   ——不会。   镜中的不见寒嗤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问这种自己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苍行衣苦笑,掩着唇咳了两声:“刚才那一瞬间,曾经生出一丝侥幸心理。如果你回答会的话,我会鼓起勇气走到你面前去,对你说出我真正的名字。”   镜中的不见寒只是摇了摇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苍行衣:“既然你能对平行迷宫中的你有所感应,那我能问问有关你的其他问题吗?比如说你在平行迷宫中是不是也见到了你想象中的我,对我说了一些什么话?”   镜中的不见寒说:“我问了你是否爱我。”   苍行衣沉默不语,良久,镜中的不见寒又问他:“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难回答?”   苍行衣忽然提起了一件与这个问题看似毫无干系的事情:“你知道兔子为什么不长角吗?”   “兔子是长角的。”镜中的不见寒纠正道。   “是的,兔子原本是长角的。”苍行衣说,“这个故事,最开始还是你说给我听的。”   在第二纪元,乐园陷入了永无天日的寒夜,湖泊恒久地结冰,森林常年覆盖着白雪。当时的人类因为路维希尔击碎了愿力凝结成的太阳,再也不能简单地通过信仰获取力量。他们失去了灵活运用法术的天赋,强健的体魄,超凡的智慧,以及敏捷的行动力。   柔弱的人类想在寒夜中生存十分困难,他们渐渐演化成了许多能适应新环境的族群。其中有两种人类,发生了这样的演化:一种决定直面残酷的寒夜,留在陆地上扎营驻寨,保持着两足行走的姿态;一种为了躲避寒风和暴雪开始刨洞穴居,为了习惯掘洞的生活,进化出了四肢着地的匍匐步姿。   后一族逐渐演进,形态越来越适应向下挖掘穴居的生活方式,他们体型逐渐变小,长出了覆盖全身的细密绒毛,灵巧的长耳朵,指甲坚实的前爪和结实有力的后腿,成为了最初的无尾兔子。   为了方便开凿冻土、撬动岩石,他们又进化出了一对角。   然而地下的洞窟太过黑暗了,为了照明洞窟,他们的角又进化出了能够散发荧光的能力。这对角既可以当做铲子,又可以照亮洞窟,是兔子有力的生存工具。   兔子终于能够在肮脏卑下、但是没有风雪的泥洞中生存得很好了。他们有一天突发奇想,决定回到陆地上去看看,见证他们留在陆地上的、远久之前的同族,如今过得怎么样了。他们成群结队地回到地面上,却发现他们留在地面上的同族,生活十分凄凉。   这些勇敢的、决定直面寒夜恐怖的人类,在失去了召唤火焰与光明的法术之后,只能用原始的篝火来抵御严寒。旱荒季节他们尚且可以偷生,但在黑暗与暴风雪交加的寒荒季,低温和降雪的潮湿使任何薪柴都难以被点燃,他们不得不长期直面久达半轮星转的冰冷与黑暗。   兔子们十分动容,他们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将所有的兔角都留给地面上的人类。   他们已经有了足够刨土的结实爪子,即使没有兔角,也不太耽误掘洞。更何况兔子是在黑暗的洞穴中憩息的物种,他们即使拥有角,也只能照亮一个巴掌大小的洞窟。相较之下,生活在地面上的人类,可以用兔角照亮更大的范围。   人类欢欣鼓舞地接受了兔子的馈赠,将兔角罩上玻璃制成了荧灯,从此在寒荒的黑夜里拥有了光。而兔子生活在无穷黑暗的洞窟中,以后都不再有角了。   镜中的不见寒说:“我不记得自己是否有告诉过你,这个故事的后续。很可惜兔角的荧光始终比不上篝火,温暖又明亮。实际上,每只兔角的使用寿命仅仅是一个无法点燃篝火的寒荒季,当旱荒到来时,鸡肋的兔角就会被人类丢弃掉。”   “是的,”苍行衣说,“但那无所谓。”   “兔子们坚持不懈地打洞,是为了挖穿地壳,让深渊灼热的岩浆爆发在地面之上。汹涌的岩浆最终会灌满兔子挖出的洞穴,喷薄而出,燃烧一切,融化无穷的雪夜,带来温暖和光。”   “你问我是否爱你,我会回答你,这无关紧要。”苍行衣说道,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玫瑰花瓣从他唇边飘落,“就像兔子为什么喜欢打洞,答案于人类而言,同样无关紧要。”   “区区一只兔角而已。丢了,就丢了吧。” 第304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二十   爱,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你说是一见钟情,无法控制的怦然心动和血液加速,那是荷尔蒙和肾上腺素的释放,生理的反应带来的心灵的错觉。   如果你说是长久的陪伴,彼此了解所带来的默契和依恋,那是伴随熟悉而来的安全感和归属感。不仅对人,对事物和环境也同样如此。   如果你说是迷恋对方拥有的某一种特质,美丽,智慧,财富,或者温柔?那是你的虚荣,对自己所缺失的某个部分的渴望,或者对追逐更高更好的向往。   在一千个不同的人眼中,爱有一千种不同的样子。   每当你思考出一种爱的可能,你就会发现,可以在爱的范围之外找到对应的解释。被分析、被理解的爱,便由神秘温暖,骤然变得清晰而冰冷,似乎不再具有引人向往的魔力。   “我又差点被你给带进沟里去。”许久的沉默之后,面对镜中苍行衣的倒影,不见寒缓缓放下手。   深红色的虞美人花瓣从他的指缝中流走,落在脚下的镜面上。伴随着他的话语,一字一句都有花瓣从唇边飘落,像唇角溢出的鲜血。   “当你问我爱是什么的时候,我就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不见寒说,“爱是不可描述,不可解析,不可定义的。我穷尽所有的语言能力去解释,也只能分析我会爱你的原因,描述爱你时的感受,而不能定义究竟什么是‘我爱你’。”   “同一个终点可以有无数条不同的抵达路径。你通过我对爱的描述,反推这些成分在你的理解中对应的感情关系,然后告诉我,那对你来说不是爱情。但你没有真正回答我的问题。”   “这对你来说不是爱情,不能证明你不爱我。”   虞美人花瓣的飘落停止了。   “你在和我玩文字游戏。”   随着和苍行衣的交往深入,他习得了苍行衣一些表达上的技巧,也逐渐明白如何通过字面表达去逆推苍行衣真正的弦外之音。   苍行衣不置可否,只是微笑。   “刚才我在反省自己。”不见寒说,“当初你带我重返玩偶之国的时候,借边仇之口对我说,千万不要爱苍行衣。后来我问你能不能向我分享你的故事,你也没有做出回应。我跟你说我准备搬出去时,你原本反应很激烈,但我一说到我喜欢你,你立刻就松口了。”   “我思考了很久,发现一件事情。”   “你在畏惧我爱上你。”   超越自身感情的偏颇之见,不见寒抽丝剥茧,冷静地剖析着苍行衣所有的表现。曾经苍行衣用来观察和对待他的方式,被他青出于蓝地学到,并且反应用于教授他的人身上。   “你似乎很坚信,我爱上你,对你来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我很好奇,究竟是这件事会直接导致某种不良后果,还是你担心我在爱上你之后会发现你什么秘密,继而变卦,给双方都造成惨重的伤害。但是真相如何,想来你也不会告诉我。”不见寒越说,思路越是流畅,他觉得自己几乎抓住了那条若隐若现的真相之线,“无论是以上哪种情况,它们都存在同一个问题。”   “你对我严重缺乏安全感。”   镜像中的苍行衣,笑容渐渐隐去了。   他面无表情,垂眼安静地望着不见寒。每当他这样看着不见寒的时候,不见寒就会感到,映入自己眼中的不是苍行衣精致完美的皮相,而是一个蜷缩在这具躯壳深处的,千疮百孔的脆弱灵魂。   “要是早能想通这一点,我就不会这样逼迫你。我应该向你道歉的。”不见寒说,“对不起,让你感到害怕了。”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的经验,至于追求心上人应该用怎样的方式,更是一无所知。在追求你的过程中,我太过在乎自己的感受,只能体会到自己得与失的欣喜和痛苦。我被禁锢在自己的思维中,反复猜疑你对我有没有感情,忐忑你能不能属于我,却因此忽视了你可能也在承担的压力。”   “虽然说这中间也有一部分你自己的责任吧,总是表现得从容不迫,算无遗策,让我误以为你成熟强大又没心没肺。但是我的确该早点意识到的……”   “一个连说梦话都只会哀求我留下的人,能有多坚强啊?”   他朝镜像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苍行衣脸颊的位置。镜中的苍行衣没有再重复他的动作,只是默不作声地低垂着头。   不见寒隔着冰冷的镜面,抚摸苍行衣的脸颊,又觉得自己这种像小孩一样隔着镜子或者窗户去接触恋人的行为有些好笑,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让你对我这么敬畏。但我应该远比你想象的,要更加在乎你。”不见寒说,“你无法释怀并且恐惧着的那个关于我的秘密,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沉重……你不说出来,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有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呢?”   “苍行衣,我说我爱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不是一句为了应付糍球的活动关卡说出的空话而已。”   不见寒低声说着,音色温柔。   “我没办法具体地告诉你,我有多爱你,能为你做到什么。但我敢发誓,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周围瞬间暗下来了。   镜面一盏接着一盏熄灭,不见寒霎时间身在无穷的黑暗之中。少顷,头顶灿金色的星光灯闪烁,照亮了墨蓝色的夜空,面前浮现出一条向上的台阶。   镜像迷宫通关了。   不见寒沿着台阶向上走,一偏头,就看见身侧的墙壁在莹莹发光,光线昏黄柔和的灯盏组成了五个大字。   【失恋博物馆】   登上漫长的台阶,他看见了一间宽敞的展厅,足有一整个平层那么广阔。   静谧的空间,里回荡着清脆的八音盒铃声。空中不知从何而来的花雨正在飘落,无数不同种类的花瓣,在地上铺成了一片柔软的彩色地毯。这间独特的博物馆里,只有寥寥几个展台,玻璃柜中的展品在展示灯光的照射下十分显眼。   不见寒沿着这些展台,向前走去。   第一个展台中,放着两碗只动了一勺的鱼汤,以及一束雏菊。   第二个展台中,放着一把染血的菜刀,以及蓝紫色的鸢尾花。   第三个展台中,放着堆成小山的染血的桔梗花瓣。   第四个展台中,放着一把玻璃碎片,以及一枚别着三色堇的胸花。   第五个展台中,放着一把匕首,断裂的高跟鞋跟,以及大簇鲜红的合昏花。   不见寒走到尽头,展台的左手边是一面很长、很长的留言墙,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祝福和诅咒重叠在一起,数不清的哀叹和哭诉在这片延伸向黑暗的空间中交织。   “他为什么不爱我?!!!”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希望没有我的未来,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你什么时候能回头看我一眼,我真的好想你……”   “去TM的爱情不爱情,老子再也不谈了!从今往后,只爱自己!”   “写下这句话,证明我已经把他忘了。”   在墙的那一头,无数彩色的心形便签纸被贴在墙上,一张接着一张,像一张大网,覆盖了墙上无尽的歌哭,每一张便签纸上都写着一句“我喜欢你”。   一道孤零零的人影站在这面墙前,手里握着一叠心形的便签纸,低头在便签纸上写下“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之后,将最上面这张撕下来,贴在墙上。   每贴上去一张,她便自说自话,对着空气轻声细语。   “可是他不喜欢你啊。”   乍一眼看过去时,不见寒甚至没有认出面前这道背影是谁,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她装扮如此平凡朴素的样子。   褪去了所有华美繁复的裙装,摘下了闪耀而昂贵的首饰,拆散了精心编制的发辫。她仅仅用橡皮筋扎着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以及一双边缘沾着泥垢的运动鞋。像每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中学生。   不见寒迟疑唤道:“……糯米糍?”   她停下了写便签的动作,缓缓转头看向不见寒。   洗去脸上精致的妆容,她长得很普通。五官只能说是端正,也谈不上有什么气质,平凡得丢在大街上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牧糍点点头,冷淡地朝他打了声招呼:“只有你一个人来了啊。”   她唯一与普通女中学生不同的地方,就是她说话的同时,嘴唇开阖,会有不同种类的花瓣从她口中飘出,徐徐飞落在地上。   “是的……”不见寒说,“苍行衣呢?你看见他了吗,他没有到这里来?”   牧糍低下头,继续写她手里的便签。   她一边撕下新写的便签贴在留言墙上,一边说:“第五层的镜像迷宫,通关条件有两种。”   “一种是情侣彼此足够了解,并且真心相爱,互相承认自己深爱彼此。那么他们在迷宫镜中看到的恋人的幻象,位置会被他们真正的恋人取代,他们就会在迷宫中相遇。”   “另一种,则是看清自己的心意,确认自己的确深爱对方。那么承认了爱意的那人,面前则会出现通往第六层【失恋博物馆】的阶梯,通向我这里。”   不见寒脑子顿时一懵,一股腥甜味立刻从喉咙里涌上来:“所以苍行衣……”   “你只身出现在了这里。”牧糍说,“这就说明,他并不认为他爱你。” 第305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二十一   苍行衣的身体正在崩解。   玫瑰的花藤从袖口里、帽檐下钻出,他恍惚间想起自己曾经出于恶趣味,将魔术师设计成了在不见寒面前被玫瑰花寄生而死的结局。现在他正经历的一切,仿佛是对那时恶劣玩笑的报复。   镜中的不见寒冷漠地注视着他,眼睁睁看着他被花藤冲体而出,却对此无动于衷。   来自四肢百骸的疼痛使苍行衣几乎无力产生有逻辑的思考。他漫无边际地想,是不是这场死亡还不够盛大,他盛开的姿态不够美丽惊心,才不能使不见寒有所动容。   意识陷入黑暗,旋即他在四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间中睁开眼睛。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手腕上带着一根橙色的手链。他将手链摘下来随手丢弃,转身走上楼梯。   在橙队长裙女生离场的时候,他注视了她的眼睛,侵蚀了她的意识,控制她走到楼梯间中,在那里放置好来备用。   之后绿队的张夫人之所以会在楼梯上绊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失去通关资格而产生的意外。是他控制楼梯间中的这具身体拦住了她的路,她在惊慌之下才不慎摔倒。   虽然摔伤了,但没有完全损坏,还能用。   他还剩下两具可以替换的身体。   沿着楼梯走上去,四楼,然后是五楼。他重新站在了镜像迷宫的入口,推门而入。   重叠的镜影再次映出他的模样,只是没有了不见寒的身影。他往迷宫中走去,不多时,便看见了上一个自己留下的,宛如路标一般的玫瑰花丛。   一颗糍球趴在玫瑰花丛前,安静地等待着他。   这颗糍球凭空出现,没有任何一面镜子照出它的影子。它忽然开口,说:“看来你是没有办法从这座迷宫里走出去了。”   苍行衣低头看着它。   “说实话,作为一个跟你同病相怜的人,我是不想为难你的。但是眼睁睁看着我求而不得的东西在你面前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你却毫不犹豫地把它推开,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糍球说道,“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做吗?”   苍行衣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很多孩子在自己还小的时候,会说自己长大后想要和爸爸或者妈妈结婚。作为被表白的那个大人,你怎么可能认真地答应这样的请求?”   大人的拒绝,并不是因为孩子的表白不真诚。事实上,那个年龄的孩子多半没有学习到足以区分真心话和玩笑话的情商,他们所说的话,多数都比大人都要认真。   可是他们还小,并不理解爱与婚姻的含义,也不明白道德与伦理是怎样的守则。   在这种时候,一句话是否同时对说与听的双方有效,取决于双方的认识和信息量是否对等。   虽然苍行衣认为并不存在这种可能,但是——假如在不见寒找回记忆并得知苍行衣竭力掩藏的秘密之后,他对苍行衣仍然能坚持和现在一样的表白的话,苍行衣会重新考虑他这句“爱”的分量。   “你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他不是没有辨别能力的孩子,即使是在信息缺失的情况下,他也是一个有足够的生活常识、有理性思维能力的成年人。”糍球说,“通关这座镜像迷宫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得承认自己是爱他的。到底是为什么,你不肯将这个‘爱’字说出口呢?是想坚守身为在这段感情中的奉献者最后的自尊?还是觉得,自己不配?”   苍行衣说:“你的话太多了。”   糍球咯咯笑道:“说起来,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迷恋着一个在自己心目中完美到让人绝望的人,感觉如何呢?”   苍行衣往前走了两步,狠狠踩在糍球上。   饱满柔软的糍球被他一脚踩爆,七彩缤纷的馅料扑哧一声溅了满地。   然而下一秒,糍球狡黠笑声又在他背后响起:“你急了。这就戳到你的痛处了?”   苍行衣冷声道:“在管别人家的闲事之前,最好先打扫干净你自己的屋子。”   “我就不,我偏要说。你知道么,当一个人感觉自己很惨的时候,如果见到另一个人遭遇比自己更惨,那他的心情就会愉悦起来。”糍球的语气充满幸灾乐祸,“你为他吐花而死了多少次?两次,还是三次?花吐症是绝症,就算你有这种近似借尸还魂的病症,你还能复生多少回?”   “就算你能把全复苏市的幸存者都当成备胎身体,在这么深刻的爱意的侵蚀之下,你又能坚持多久呢?”   苍行衣弯腰,从自己尸体开出的玫瑰花丛下抽出了一根骨头,将它掰断成方便戳刺的利器。   “那都和你……”他用这根骨刺狠狠扎穿了大声嘲笑他的糍球,“没有关系。”   “为了能让自己至少看起来配得上他,学习他可能会喜欢的样子,拼命伪装自己,很辛苦吧?”糍球虽然被戳破了,但它的声音并没有就此停止,反而从四面八方传来,“好不容易用装扮出来的完美假象博取了对方的好感,可对方在意的,只是你这张漂亮的面具,又何尝关心过你真正的面貌和想法呢?”   一颗接着一颗的糍球从岔路口冒出,泛滥成灾的一大群,挤向苍行衣。   苍行衣一边咳嗽,落下红玫瑰花瓣,一边挥起手中的骨刺,将那些跳向他的糍球劈开。   “无所谓。这不重要。”   “他有着你做梦都无法企及的奇妙灵感和天赋,哪怕是随手泄露给你的一点,都像钻石与星辰,是对你来说昂贵无价的宝物。你像发了疯一样,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你无法理解。你们的生存环境,受到的教育,学习的专业、所接触的知识面完全不同,不同的价值观和世界观,让你注定不能拥有和他一样的思维方式,不能听懂他的话语。”   糍球的横冲直撞看似没有多大杀伤力,却消耗着苍行衣的体力。他很快气喘吁吁,不仅是糍球的攻击,花吐症也在同时剥夺着他这具身体中仅存的能量。   “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一脚将一颗糍球踹开,手肘狠狠砸向镜面,一面镜子支离破碎。他从镜子的碎片中拾取一块尖角,它割破了他的手心,却也成为划开糍球皮囊更锐利的武器。   “在他心里,永远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他孜孜不倦地追求着更高、更远的目标,求证自己生命的意义。他有视如性命一般重要的事业,他唯独为此歌哭,呕心沥血。”   “而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你卑躬屈膝为他献上的一切,你曾为他而做出的努力,你的奋斗和牺牲,血和泪,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弃如敝履。”   苍行衣用力一咳,呛出一大捧玫瑰花瓣来。   飘洒着玫瑰花瓣的战斗场景,说来唯美,每一片花瓣却都在带走他的生命力。   “这一切——我早就知道了。”   一脚踹开缠住他鞋子的糍球,苍行衣双手握住镜子的碎片,用力插进面前足有一人高大的糍球身上,将其牢牢钉住。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苍行衣说,“你实在太自以为是了。”   “爱也好、恨也罢,我和不见寒的事,永远都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其他任何人都是外人,没有插手的资格。”   “我甘愿为他而战,化身荆棘,荡平他前行路上所有的恶敌。也将为他而死,成为他脚下阶梯,送他通向最终的王座。”   “他必须抛弃我,杀死我,将我踩在脚下,才能变得更好——”   以镜代刀,他用力向下一划。巨型糍球被破开一道长近一米的伤口。   糍球的手感黏滑而富有弹性,因此劈砍也很需要力气。大股彩虹色糖浆一样的粘稠馅料涌出来,苍行衣拔出刀,站在这颗糍球面前轻喘。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是我,和他有最深刻羁绊的人是我,最迷恋他情愿疯狂崩溃的人也是我。”他冷笑着说道,“你没有经历过我曾经历的一切,凭什么自以为看透,在这里指手划脚?!”   彩虹色的馅料流了满地,苍行衣也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皮肤之下凹凸起伏,花藤在他躯壳中游走,侵占血管和骨髓。以爱为食的瘟疫将他躯壳内外蚀透,仅剩一具堪堪维持站姿的皮囊。   “我不接受他的爱、不做出任何回应,是因为现在的他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放声大声笑起来,简直就是一个疯子,花瓣像泉水一样,争先恐后地从他口中涌出,“当他想起一切的那天,他会知道我遭遇过什么、做过什么,以及我曾经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是最可耻的背叛者,他必定永远不会原谅我。他会痛恨我,鄙夷我,甚至再也不想看见我……”   “但他也会理解我因何疯狂,明白我的痛苦和血泪。”   血红色的花藤汹涌而出,将他钉成人形的玫瑰墓碑。   像是虔诚的殉道者,他脸上带着坠入梦境一般诡异而满足的微笑。他在享受着这份爱和它注定无法得到回应的绝望,这是对他一切罪恶最好的惩戒,他为此而感到解脱。   “他将杀死卑劣的我,救赎我的悔恨……”   他仅剩的、还能够动弹的嘴唇,蠕动着,喃喃自语。   最后一片花瓣,从信徒狂热的祷词中飘落。   “然后赠我爱与光,引我渡向梦想中的神国。” 第306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二十二   深红色的虞美人花瓣从唇边飞落,飘入掌心中。   不见寒怔怔望着手心里的花瓣。   “这是……什么?”   “花吐症。我的病症,【爱慕瘟疫】的形式之一。”牧糍回答道,“花吐症以情绪作为传播媒介,因此传染性极强,只要你曾经心生爱慕某人的心情,就会感染上花吐症。这种传染病的潜伏期很长,有些人终生不会发病,而有些人从病症爆发到致死,只需要短短的一瞬。”   “刺激花吐症爆发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爱慕着某个人,却认为自己无法得到他的爱。爱慕越深刻,越是求而不得越是绝望,花吐症的爆发就越快。”   她说的是对的。   不见寒回想起那些在理想城情人节活动中吐花而亡的参赛者,无一不是在意识到自己的恋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慕自己之后,被鲜花侵蚀淹没。   一开始,他们只是会伴随咳嗽吐出零星的花瓣,到了中期,咳嗽加剧,会吐出完整的花朵,即使是普通地说话,也会有花瓣从口中飘落。等到花吐症晚期,病入膏肓之际,患者的皮囊之下已经彻底被花藤侵蚀殆尽,成为一具空壳,最终被花树撑爆躯壳,做出最后的绽放。   听起来十分唯美动人的传染病,其无解的致死方式和死亡概率,却恐怖得令人心惊。   这就是不见寒之前一直在猜测的,理想城活动真正的致死机制。活动方根本不需要制定严厉的规则和致命的惩罚,它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故布疑阵,设置各种各样的考验场景,去试探情侣之间的真心。   可人的感情,偏偏是最经不起试探的东西。   杀死这些情侣的不是真刀实枪,或者明面上的惩罚,而是他们自己心中的怀疑。   “花吐症是绝症,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或者缓解。”牧糍继续说道,“解决这种疫病的方法只有两种,一是彻底放下对你爱慕之人的爱意。心中没有爱,没有求而不得的绝望,寄生花失去养料,自然就会停止生长。二是相信你所爱的人也深爱着你,只有爱可以彻底治愈这种疫病。”   “但是爱往往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摧毁只需要一瞬间,相信却需要极其漫长的过程。因此,很多人根本等不到恋人把爱证明给自己看,就疫病爆发身亡了。”   听完牧糍这番话,不见寒下意识地开始担心苍行衣。但是在他回想自从苍行衣进入爱慕瘟疫之后的表现时,他发现苍行衣的确有咳嗽,但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苍行衣吐花。   不吐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就是他心中已有所爱之人,并且坚信他心爱的人也爱着他。但是以苍行衣的表现来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要么就是……   他根本没有爱慕的人。   心脏揪疼得厉害,喉中猝然生痒。不见寒按着胸口,无法抑制地咳嗽起来。虞美人的花瓣像血一样飞溅在地上,大捧大捧地落下,他用力地呼吸着,只觉得肺叶中像火烧一样,焦灼而疼痛。   他吐出的花瓣边缘带着一圈黑色,而末端有融化成黑色黏液的迹象。那是阴影在他体内和爱慕瘟疫的侵蚀抗衡,爱慕瘟疫的入侵已经在威胁他的生命,假如没有阴影在他身体里与花吐症拉锯,他很快就会被绝望的病花侵占躯壳,绽放而死。   ——不要去想苍行衣的事了。   他强行控制着自己,企图冷静下来,用其他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带来问题的人。他根本不需要去考虑怎么让苍行衣爱上自己,从而解除病症。只要控制住牧糍,用释梵的不入地狱或者裴尧的纯白王冠压制她的病症,花吐症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在脑海中刻意忽视苍行衣,病症果然得到了少许减轻。不见寒逐渐恢复呼吸,对牧糍转移话题:“我们是受俞尉施所托,来带你去见他的。”   对俞尉施这个名字,牧糍果然有反应:“他跟你们说了什么?”   “他说你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现在他不能来看你,让我们代为关照。”不见寒使用了尽量委婉的措辞,“你们俩到底怎么了?情侣之间有什么话,好好说开不好吗?”   牧糍不置可否。   比起见面之缘的不见寒和苍行衣,她对俞尉施的了解显然更加深入,知道他的原话绝对不会是这样的。   “我现在也没办法见他,但这不一定是坏事。或许对他来说,见不到我,反而会更加轻松吧。”她低头写着便签纸,从上面又撕下一一张“我喜欢你”,贴在墙上,“他并不喜欢我。我放纵自己任性的喜好,恬不知耻地赖在他身边,只会成为他的负担。”   不见寒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你为什么会认为他不喜欢你?我觉得他对你是很关心的。”   “俞尉施很温柔。他对弱小的事物都怀有悲悯之心,所有向他提问的人他都会认真解答,这是他身为一个强者的具有的包容心和责任心。”牧糍头也不回地说道,“但是在他不喜欢我这件事上,我们之间没有误会。因为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不见寒怔住了:“啊……?”   他们两人不是情侣吗?   这又是什么说法?   “俞尉施曾经跟我打过一个比方。”牧糍说,“从前有两个小朋友,一个小朋友有装得满满的糖罐子,而另一个小朋友口袋里只有一颗糖。假如你向那个有整罐糖的小朋友讨要一颗糖,那么他给你或者不给你,你收下或者不收下,都无可厚非。因为他有一大罐糖果,区区一颗糖,对他来说,或许不值一提。”   “但是对于那个口袋里只有一颗糖的小朋友,你想要他口袋里的最后一颗糖——你能拿出什么,来和他交换呢?即使他愿意将这颗糖果给你,你能够毫无负担地收下它吗?”   不见寒沉默地聆听着。   “我像是比喻里那个有着满罐糖果的孩子,偏偏这整罐的糖果都不是我喜欢的口味,我唯独觊觎他口袋里仅剩那一颗。”牧糍淡声陈述,“假如我能将整罐糖果送给他,换取他口袋中那颗我渴望已久的糖果,我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惜的是,糖果可以送人,但在真实的生活里,并非所有自己拥有的东西,都是可以拿来交换的。”   “家庭和成长环境,亲人的关怀,基因与天赋,这一切与生俱来,并非我所能决定。”   “他说他羡慕我满罐的糖果,妒忌我能轻易得到他竭尽全力也争取不到的父母的关爱和被平静顺遂的人生。他教给我我所渴望的写作技巧,为我谋划两人未来的生活,解答我所有的困惑,也在我迷茫时开导我。”   “可我仍不满足,在觊觎他最后一件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我想要他的爱,他口袋里的最后一颗糖果。”   “我想要他不要时时刻刻都那么理性,用清晰的逻辑去剖析一切。我想见到他和我在一起时放松开怀,而不是总是警醒着,用最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也批判我的缺陷。”   “在难过的时候想对他撒娇,被他纵容,听他说好听的情话哄我,以及为我出气。而不是冷冰冰地分析导致这种局面的原因,甚至最终尖锐地指出身陷窘境根本是我自己的过错。”   “他问我,为什么我还不满足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在这段感情中,他感觉不到自己是被爱的,我在恃宠而骄,口口声声说着爱他自我感动,然后向他索取更多。”   “我也在不断地怀疑着自己。他的爱,我真的配拥有吗?”   牧糍说着,更多的花瓣从她口中飞出。   作为爱慕瘟疫病症的源头,花吐症对她的侵蚀感染最深。她无时不刻不在被疫病侵蚀着心脏,求而不得的痛苦是一种惩戒,花吐症的起源,来自她对自己无尽贪婪的愧疚。   “我没有好看的长相,只能用华丽的裙装和精美的妆容堆砌出漂亮的外表,企图取悦他的目光。我没有体贴的性格,不能闻弦音而知雅意,让他感到舒适熨帖,只能卖萌撒娇,反而使他在忙碌时烦不胜烦。我也没有聪慧的大脑,不能领会他深刻的思想,和他在创作研究中默契无间。每次看到他因为卡文和家中的琐事痛苦不堪,我都束手无策,无法为他提供任何有效的帮助。”   “他凭什么爱我?想要得到他的爱,我还能为此付出什么?”   你以为爱情像童话故事中一样,很温暖很伟大,能够给人无限的力量和勇气吗?   不是的。   爱情教会你最多的,是你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你不够聪明,不能满足你心爱之人的要求;不够漂亮,无法变成他喜欢的样子。他受伤的时候你不能代替他承受痛苦,甚至在他情绪低落时,你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能让他好过一点。   你口中苍白的“喜欢”二字,历经重重误解,并不能传达到对方心上。他不知道你在为他心跳,不理解你每一次开口前的忐忑,也未曾见过你深夜因他流下的泪水。   而你什么都做不到。   你只能束手无策,远远地看着他,揣着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脏蜷成一团。你连祈求他的爱都不敢,责备自己的残忍和卑劣。你想斩断这份无力的痛苦,一边赌咒发誓“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一边却哭着说……   【可是我真的好爱他啊。】   “这个问题,我同样送给你。”牧糍对不见寒说,“你想要苍行衣爱你,你又能拿什么去换,用什么让他相信你的爱呢?”   “你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吗?知道他曾经历过什么,背负着什么,缺失了什么,渴望着什么吗?”   “他需要哪些东西,而你又能给他什么?”   “假如他不是不想和你相爱,而是他的爱代价高昂,孤注一掷,你有足够的勇气和担当,收下这份沉重的馈赠吗?” 第307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二十三   咽喉被花瓣堵住,疼得像是在灼烧。   不见寒用力地呼吸着,卡在喉管中的花瓣发出呼哧呼哧的气流声。新的花瓣不断产生,他捂着咽喉干呕,缺氧的眩晕和力量被病花掠夺虚弱使他难以站稳,踉跄着摔倒在地上,喷出一大捧带着血丝的花瓣。   在爱慕瘟疫的领域中,花吐症压制了阴影。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从腹部到胃部都在阵阵绞痛,仿佛有蛇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寄生在里面蠕动,根系深深扎入他血肉中,抽条发芽。   “……连自己的感情都还没有处理好,却想来劝解我。”牧糍轻轻笑了一声,语气不知是怜悯还是悲哀,“你看,你对他的爱,甚至让你没办法挺直腰杆站在我面前。”   不见寒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处剧烈的疼痛以及不断涌出的花瓣堵住了他的嗓子,让已经濒死的他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   “照常理来说,没能通关挑战活动的参赛者,是会全部死在理想城里的。”牧糍说,“但是你们曾经是我的朋友,我就擅用一下领域主人的权限,当做没有在这里看见过你们吧。破例只有一次,你们离开之后不要再来了,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静静。”   她再次撕下一张写着“我喜欢你”的便签纸,贴在墙上,口中轻声呢喃。   “可是他永远不会喜欢你呀。”   身边的场景闪烁,失恋博物馆消失。不见寒发现自己跪在理想城情人节特别活动的登记台前。   活动登记处没有人看守,破破烂烂的桌布颜色黯淡,宣传单被雨打湿,看起来已经弃置很久了。   离开了爱慕瘟疫的领域压制,阴影瞬间活跃起来。不见寒立刻操纵阴影在五脏六腑中游蹿,蚀化体内的寄生花藤,重铸破损的器官。虽然无法彻底根除疫病,但阴影暂时和爱慕瘟疫达成平衡,爆发的症状被控制,他不再吐花了,只是偶尔轻轻咳嗽两声。   裴尧谢祈等人还在摊前等候。裴尧见他身影出现,立刻关切地问:“你还好吗?里面情况怎么样?”   他视力还行,一眼就看见了不见寒身后那一摊虞美人的花瓣:“那是什么?”   不见寒站起来,擦了擦嘴角,总觉得那里还有残留的花汁或者血丝。身后的花瓣在阴影里融化,消散在积水中,沿着雨水流入下水道。   他没有回答裴尧的问题,而是先问:“苍行衣呢?”   “我在这里。”苍行衣从建筑后面绕出来,快步走向他。   不见寒抓住苍行衣的手臂,上下仔细地打量他。苍行衣神情自然,衣衫整洁,似乎没有在牧糍那里受到什么委屈的样子。   他有心想问苍行衣在最后一关那里遇到了什么。   但是想起牧糍的话,欲言又止。   算了,只要苍行衣没事就好。   他喉咙又痒起来,掩着唇咳了几下,将口中的花瓣融作阴影生生咽了下去,然后才故作冷淡道:“牧糍的问题,一时半刻恐怕解决不了。我累了,先休息一会,再另外想对策吧。”   话毕,阴影在他脚下铺开,展开领域,旋即拔地而起。一座和他跟苍行衣同居的别墅完全一致的房屋,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见寒带头走进屋里:“都进来坐坐吧,傻站在那儿淋什么雨。”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跟在他身后,依次进入别墅。   客厅并不算小,但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忽然显得有些热闹。裴尧和释梵扶着霜傲天坐在沙发上,谢祈、沐汀兰和房子的两位主人坐在餐桌边。   不见寒一抬手,一具沉睡的俊美男性的身躯凭空出现在餐桌上。   “之前重逢十分匆忙,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把你原来的身体修复好之后保管起来了。”不见寒对苍行衣说,“你的病症是通过意识侵蚀控制身体,我不知道没有意识的躯壳,你是否也能采取同样的方式侵蚀。”   “有趣。独角戏不能作用于尸体,我也还没有尝试过控制没有意识的活死人。”苍行衣对此颇感兴趣,“但这是我原本的身体,比其他的要特殊,我研究一下还能不能用。”   “你去楼上研究吧,顺便换身衣服。”不见寒说。   他只把苍行衣原来的身体修复到维持鲜活的程度,衣服没顾得上换,衬衫上还留着大片结痂的红褐色血迹。他打了一个响指,苍行衣的原装身体沉入阴影,被送到他房间的床上。   “好的。”苍行衣转身上楼,“你先歇一会,我很快就下来了。”   苍行衣这一去,就研究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通过意识侵蚀更换身体还算顺利,时间主要花在了洗澡和换衣服上。他原装身体衬衫上的血迹干涸之后黏在了皮肤上,他不得不穿着衬衫直接站在淋浴头下,等热水将粘黏在皮肤上的血痂溶化,然后又费了很大功夫将身上的血迹和污垢清洗干净。   等他打理好这具身体,回到楼下时,除了不见寒之外的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   “他们说还是不习惯在别人家里待着,我在隔壁另外给他们捏了一座公寓楼。”不见寒将客人们用过的一次性纸杯垒起来扔进垃圾桶,然后去倒了两杯水,放在餐桌两边,“来复盘吗?”   苍行衣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好。”   不见寒早已经将雨衣脱下,搭在椅背上,身上只穿着简练干净的居家服。他一手拿着速写本,右手转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在这屋檐下,他们忽地恢复了过往平静的日常。好像这只是一个十分寻常的夜晚,他们刚刚从一个惊险的剧本里出来,坐在桌边共同回忆刚刚经历过的一切,分析剧本的情节和他们的操作,探讨更好的配合方式。   “牧糍和你聊什么了吗?”不见寒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没有见到她本体。”苍行衣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她应该已经发现我的病症是通过视线感染的了,只要她不是太莽撞,就不会轻易在我面前以本体示人。”   “如果她出现在你面前,你立即用独角戏把她控制住,事情就简单多了。”不见寒说,“我见到她了,她还和我聊了挺多的。”   苍行衣:“她跟你说什么了?”   “谈了谈她和俞尉施之间的感情矛盾,作为过来人给了我一些建议,之类的。”不见寒说到这里,有点想笑。   苍行衣也是哑然失笑:“那她可真是……乐于助人?”   “之后我应该还会再去找俞尉施谈谈。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情侣之间的事,外人还真是不好插手。”不见寒叹了口气,“他们之间矛盾不至于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处理方式得当,或许会有转机。关于怎么解决他们的问题,我有些不太成熟的想法,还需要其他几个人的配合。”   “在此之前,我自己身上,还有一件很棘手的事情要先解决。”   一听到和不见寒有关的事,苍行衣立刻重视起来:“你怎么了?”   “牧糍还和我聊了一些,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不见寒说。   苍行衣双手十指交握,摆在桌前,对不见寒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虽然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不见寒那里,可他仍旧隐约感觉到,今天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感觉自己心跳好像异常地快,怦怦连跳,连带血液也奔涌叫嚣,让他感觉空气有些灼热。呼吸有些微地急促,头很快因为吸氧过度而有些昏沉,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   “牧糍问我,”不见寒说,“假如我想要得到你的爱,我能够为此付出什么。”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聊到这种话题,苍行衣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她问我是否了解你,知不知道你背负着什么,渴望什么。我这才发觉,自己对你的事情的确一无所知。”不见寒拿起自己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的确,按照正常的恋爱步骤,我想要追求你的话,应该先了解你的过去,熟悉你的喜好,然后再慢慢培养我们之间的感情……”   “抱歉,阿寒,我想打断你一下。”苍行衣忽然抬起一只手,支住额角,“我现在身体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缓一下?复盘的事情,可以稍后再聊吗?”   不见寒无声地凝视着他。   此时苍行衣脸颊微微潮红,急促的呼吸使他说话时语句都带上了颤音。碧色的双眸宛然若湖,泛着朦胧的水光,目光迷离。   不见寒朝苍行衣伸出了手:“你哪里不舒服?”   苍行衣难得有些仓促地想要躲开:“阿寒……”   “是这里吗?好像有点发烧。”   不见寒自顾自地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试探体温。随后手又继续向下移,轻轻抚摸他的唇角:“难道是这里?”   苍行衣咽了一下唾沫。   “还是……这里?”   指尖点在苍行衣滑动的喉结上。   不见寒的反应如此反常,如果苍行衣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可真是白当了这么久的七星高玩。   他浑身骨髓酥痒,使不上力气,只能抓住不见寒的手腕,哑声问:“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不见寒没有回答,而是反手抓住了苍行衣的衣领,将他拉过来,探身堵住他的双唇。   暧昧的水声啧啧作响,苍行衣无力地推拒着,却被不见寒强势地掠夺了喘息的余地,吻到几近窒息。中途他换不上气,呛咳了几下,也被不见寒紧紧按住后颈控制着动作,不允许他逃离。   最终两人双唇分开之时,不见寒齿间,衔着一枚坠着银丝的玫瑰花瓣。   他露出了一个疯狂的赌徒最终取得胜利时,自信而傲慢的微笑。   “抱歉,苍行衣。”唇齿间的玫瑰花瓣坠入不见寒面前的水杯中,“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能赌一把。”   苍行衣惊怔地望着他,睁大了双眼。不见寒不再用阴影压制爱慕瘟疫的侵蚀,说话之间,深红色的虞美人花瓣从他开阖的唇瓣中飞落。   “再得不到你的爱,我就要死了。” 第308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二十四   苍行衣在楼上更换身体的时候,不见寒在楼下,和谢祈谈论了一些有关破解爱慕瘟疫领域的话题。   “现在的情况就是,你们因为感情不真被糯米糍丢出来了。想要再次进入爱慕瘟疫的领域,只有两种方法。”刚刚才得知了不见寒和苍行衣没有真正在一起,磕了半天假cp的谢祈唉声叹气道,“第一种,你们得假戏真做,干脆就变成真正的情侣,然后再次通过入口登记处的认证进入爱慕瘟疫领域。第二,用我的纵魔相催化你的侵蚀度,直到你达到狂异水平,领域可以和爱慕瘟疫抗衡为止。你直接同级领域入侵,撕开爱慕瘟疫杀进去。”   “但是第二种方式,还有一个潜在问题。先不提把患病者催化到最接近怪物的狂异水平没有先例,我不确保你失控与否的可能性——现在爱慕瘟疫的污染寄生在你体内,纵魔相的催化是不分敌我的,在加深阴影本身侵蚀度的同时,爱慕瘟疫也可能会被刺激爆发。”   “你现在用阴影平衡爱慕瘟疫,本身就已经很危险了。病花虽然一时没有爆发,可是对你的侵蚀还在不断加深,只要你不放弃喜欢苍行衣,它就会逐步致命。在这种状态下接受纵魔相的催化,还要去和爱慕瘟疫的源头对抗,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所以问题又回到了第一种方式上。”   “你得先解决你和苍行衣之间的感情问题才行。”   不见寒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或者你去找释梵大师吧,”谢祈懒懒散散地趴在桌面上,下半身已经变成了章鱼的触须,到处卷住椅子腿,“他可以压制病异,让你不至于被爱慕瘟疫搞死。但是你也就用不了你的阴影了。”   不见寒无语:“现在情况下,不能动用病异和慢性自杀有什么区别。”   谢祈:“你用了病异之后压制失衡,爱慕瘟疫污染加重,一样是死。”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不见寒沉默良久,最后捂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谢祈,”不见寒无力地说,“借样东西给我。”   谢祈:“啊?你终于准备对苍行衣出手了?想要什么尽管跟师姐说,是师姐珍藏的xxx,还是最宝贵的ooo,师姐都二话不说,绝不吝啬。”   不见寒:“榨点汁来。”   谢祈:“?”   谢祈:“师弟,哎呀你这,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师弟。怪不好意思的就……”   “上次你对我下手的时候没见你不好意思呢?老蛇皮装什么纯情,沐汀兰见了都起鸡皮疙瘩好吗?”不见寒充满了嫌弃,“赶紧的,我要那个,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这次能不能拯救世界,关键就看你了。”   他拿了只玻璃杯递给谢祈,谢祈的触手伸进杯子里,在杯壁上抹了抹,玻璃杯内壁上顿时挂上一层清透的黏液。   一边涂抹玻璃杯,谢祈一边说:“这杯水,你打算给你自己喝还是给苍行衣喝?”   “当然是苍行衣。”不见寒说,“怎么可能自己喝?要是我喝了,那他不是想怎么打发我就怎么打发我,全给他敷衍过去了。”   谢祈又问:“那你想过上下的问题吗?”   这倒是把不见寒问住了一下。   谢祈说:“位置应该是你们俩之间自己决定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这次行动带有一定的特殊目的性,所以我觉得应该给你一点参考意见。”   “根据你对苍行衣的描述,苍行衣似乎对你存在一定的敬畏心理。你如果想要彻底拿捏他,就得在上。好处是不用担心他不配合,他敢反抗你直接强人锁男。只要你压得他没有还手之力,被你搞傻了脑子,从此以后你指哪他打哪。但这存在一定的风险,完事之后他可能会应激缩进蜗牛壳里装死,后续的心理开导工作一定得做好。”   不见寒:“听起来当1也挺不容易的。”   谢祈继续说:“但像现在这个情况,我其实比较推荐你当0。你想想啊,以他现在对你这小心翼翼的态度,一但失足把你睡了,那愧疚感和自责感不直接爆棚?以后肯定得把你捧到天上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处是这种情况他理亏,能让他逃无可逃,强迫他面对问题。但操作难度也有,你得想好如何诱导他对你发生点什么,勉为骑男的难度还是很大的。”   不见寒:“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除我以外人均恋爱大师吗是?”   谢祈:“抛开具体操作难易和行动效果不谈,另一个因素也要纳入考虑范围之内。你们俩尺寸合适吗?”   不见寒表情空白:“……”   这就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在用阴影修复苍行衣身体的时候,他已经了解过苍行衣的身体尺寸。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按在小腹上,凭感觉比划了一下长度。   嗯,大约是能进入到……这个位置的话……   不见寒:“……”   这么深,会出人命的吧?   不见寒斩钉截铁:“我当1。”   谢祈:“我也觉得这么着靠谱。对了师弟,师姐这里还有一些启蒙教育读本,你要不要临阵抱佛脚,恶补一下相关的……”   谢祈说到一半,不见寒耳尖微微一动,打断了她的话:“我老婆洗完澡了。”   谢祈:“……”   不见寒:“师姐,你可以带着这些小朋友们滚了。你不会真想留在这里围观现场版吧?”   谢祈最后企图垂死挣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其实完全……”   一只阴影的大手从她背后长出,提起她的后颈,将她从别墅门口丢了出去。   比起老不要脸的谢祈来,沐汀兰就很知情知趣,招呼裴尧、霜傲天和释梵出门。   临走之前,裴尧还不明所以地问:“发生什么了,我们怎么就要走了?不见寒准备干啥?”   谢祈悻悻说:“他去用爱拯救世界了。”   裴尧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在把闲杂人等赶出别墅之后,不见寒顺手清扫了一下客厅。在苍行衣下楼的时候,他用谢祈糊过的那只玻璃杯装满了水,在交谈间自然地递给了苍行衣,并且亲眼看着苍行衣毫无防备地喝下了那杯加了料的水。   在意识到水中掺杂了什么类型的药物之后,苍行衣的第一反应是逃跑。他不能在这种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和不见寒说话。   但是当他企图联系自己留在楼上的身体时,才骤然发现,那具身体已经消失了。不见寒趁和他说话的时候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用阴影将那具分身掳走了,并隔绝了与他本体的联系。   他绝望地捂住自己的唇,徒劳地想掩饰自己的狼狈。不见寒毫不留情地掰开了他的手,接住他在急喘间落下的一连串的玫瑰花瓣。不见寒捧住他的脸,慢条斯理地在他唇上辗转,然后吻过额心,眉梢,眼睫,埋在他的颈间轻嗅,汲取他身上沐浴后带着沐浴露芬芳的水汽,像品尝一朵带露的玫瑰。   “亲爱的,你身上好香。”   苍行衣恍惚之间想到,是不是从叫他上楼去换回自己的身体那一刻开始,不见寒就在等待这一刻了。   不见寒完全可以用阴影清理干净身体身上的血迹,也可以随手给他创造出自己喜欢的衣着,但不见寒没有,而是叫他上楼去自己洗澡更衣。   这么明显的阴谋气息,他居然因为对方是不见寒而没能察觉。   不见寒搂着他的腰,将他从椅子上抱起来。他们一路接吻,一路解开衬衫的扣子,扯下皮带,跌跌撞撞上了楼梯。不见寒把苍行衣扔在床上,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将他笼罩在自己身下,一边与他交换自己口中的花瓣,手一边伸向他裤腰边缘。   衬衫的扣子被解开大半,露出苍行衣大片细腻白净的皮肤。此时没有红酒,但落下的玫瑰花瓣和比花瓣更加艳丽的吻痕,成为他精美的锁骨最好的装点。   “不……不要……”   好不容易从不见寒激烈的吻中挣脱,苍行衣眼尾泛红,水光盈满碧玉般的双眸。他抓住不见寒的手,手指扣进不见寒的指缝里,妨碍他继续的动作。连这样微弱的拒绝都显得楚楚可怜,越发美色诱人。   “真的,不要这样做……”他几乎带着哭腔,无力地阻止不见寒,“阿寒,你会后悔的……”   “这是在威胁我吗?”不见寒的虎牙在他滚动的喉结上轻轻一咬。   “我没有……唔!”破碎的字词才出口,苍行衣忽然嗓音变化,声调发甜地哽咽了一下。   不见寒在他绷直的腰身上掐出指痕,被药效浸透而过分敏感的身体顿时一阵战栗,在不见寒怀里企图蜷缩起来,被不见寒用蛮力压住双腿。   对自己不受控制的媚态感到绝望,苍行衣像是彻底放弃了什么,闭上双眼侧过脸,任由不见寒施为。他紧紧咬着嘴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像是打算做恋人之间最亲密的事,倒像准备好要接受某种残酷的惩罚。   不见寒反而因此停下了手。   他捧着苍行衣的脸,让他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眉心与他相抵,凝视着他的双眼,温柔低语。   “苍行衣,我爱你。”   苍行衣抿唇不语。   “我不会解释我所做的一切,也不打算说服你了。”不见寒说,“我的感情、我的心意,我所有的记忆,我在镜像迷宫中曾经说过的一切,你轻而易举就可以读到。你的花招我已经接累了,咱们之间今天必须出一个结果。”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真心想拒绝我,还来得及。如果你真的对我一点心都没有,那就用你的病异控制我,让我从床上下去,给你更换分身逃走的时间。只要你这么做了,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和你提这件事情。”   不见寒语气平静。   “我在心里默数三声,点头或者拒绝,给我你的回答。”   这是不见寒有记忆以来,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三秒。   太多纷杂的念头在脑海中掠过,以至于他无法清晰地固定住其中任何一个,脑海中反而是一片空白。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嘴唇微动,告诉苍行衣留给他做出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三。   虞美人花瓣落在苍行衣胸口上。   二。   不见寒放在他脸上的手缓缓挪开了。   一。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苍行衣既没有点头,也没有用独角戏控制不见寒。   他只是无措地看着不见寒,眼中水光涟涟,一副呆怔的模样。   “……我知道了。”   不见寒忽然觉得心凉。   之前所有的愤愤不平,所有的困惑和不甘,霎时间都化作热情燃烧殆尽之后残留余温的灰烬。他双手撑在床上,缓缓起身,从苍行衣身上离开,转身下床。   “不好意思,可能吓到你了。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他背对着苍行衣,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嘴里说着毫无诚意的谎言,“一会儿下楼就把备用的身体还给你。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找谢祈聊聊提高侵蚀度破解爱慕瘟疫的事情。”   话毕,不见寒的双脚被阴影侵染成黑色,眼看就要离开这里。   忽然之间,他的手腕被人抓住。   不见寒诧异地回头,目光交错之间,身体骤然僵硬。被控制住的身体阴影消退,苍行衣将他一把拉上了床,用力按在床头,吻住双唇。   不见寒头一回知道,新鲜的花瓣原来是苦味的。   浓郁的玫瑰花香满溢在唇齿之间,难以吞咽的唾液和花汁一同从嘴角溢出来。他们的吐息都化作了灼热的花香,红色的花瓣一朵接着一朵飘落,盈满了净素的床单。   他感觉有一滴灼热的液体,落在自己脸颊上。   ……苍行衣在哭。   这个认识让他顿时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在茫然中接受这个带着苍行衣自暴自弃意味的吻。他的嘴角被苍行衣咬破,花香中带着一丝腥甜。这个吻和苍行衣的风格截然不符,毫无技巧可言,凶狠失控,却让他为之心率骤升。   苍行衣终于放开了他。   他一向以为对方无所不能的男人,让复苏市所有玩家都闻风丧胆的高玩,浪漫优雅的苍行衣,居然在他面前狼狈地低头落泪。珍贵无价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沿着苍行衣的脸颊淌下,在下巴尖处坠落,滴在不见寒被揉皱的衬衣上。   “求求你……”   紧紧拽住他的袖口,苍行衣带着哭腔哀求。   “别放弃我。” 第309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二十五   不见寒用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期间一直在抱着苍行衣抚摸,感觉自己像在安抚一只委屈到了极点的猫。   谢祈提供的药效果很好,很快让苍行衣理性崩溃,只剩下渴望不见寒的本能。不见寒的每一寸皮肤,唇边呼出的气息,对他都构成了致命的吸引。在不见寒捧起他的脸,柔声安慰他的时候,他趁不见寒不备,眸光闪动,本能地动用了病异。   他操纵了不见寒的动作。   被抓住肩膀按倒的一瞬间,不见寒有点后悔没用阴影提前遮住苍行衣的眼睛。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想,这也无所谓,反正他和谢祈讨论过了,假如苍行衣能够主动点,灾后心理重建的效果或许还更好。   他之前也不是没考虑过这种情况。如果一定要让苍行衣当1,他想他至少可以用阴影保护身体不受损伤,或者屏蔽掉痛觉,然而他想多了。被独角戏控制,他连阴影都使用不了,苍行衣想做什么他都得受着。   强行激发阴影,或许可以摆脱苍行衣的控制,不见寒只需要融化掉自己的眼睛,苍行衣就无法通过目光的感染操纵他。可是病异的力量相互抗衡,他不能保证苍行衣不会在他的挣扎中遭到反噬受伤。   一道声音在心底响起,对不见寒说,你要更纵容他才行。   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他再也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假如连你都不愿意宠爱他,他还能向何处求容身?   苍行衣还贴在他耳边,无意识地呢喃着他的名字,迭声轻唤“不见寒”,让他的心软得化成一滩,捞都捞不起来。   就在这种纵容中,苍行衣越来越过分。一开始不见寒还压着嗓音,试图劝阻苍行衣。在好声的劝说毫无成效之后,他终于暴躁起来,抓起枕头丢向苍行衣,用破碎带泣的声音叱骂他。这对失去理智的苍行衣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威胁,反而刺激苍行衣抓住他双手手腕,按在头顶。   不见寒终于开始求饶。   他哭着求苍行衣放开他,阴影在他皮囊下翻涌,身体因为意志的崩溃无法维持人形。他的内脏都融成了黏糊糊的一团,手脚和后背染黑变形,滴滴答答落在床上,从床沿流淌下来。   苍行衣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强迫他与自己视线相交。   独角戏的感染加深,将不见寒所有挣扎都压制下去,融化的部位也凝固回常态。   泪水模糊视线,不见寒眼中的世界在颠簸中重影叠嶂,往复颠倒。他恍惚在窗上看见了自己和苍行衣交叠的倒影,身体的轮廓线此起彼伏。   漆黑的窗影使一切色彩都蒙上一层灰暗。床单的苍白,花瓣的血红,灯影的昏黄,像彩墨一滴接着一滴坠入深海,被搅拌成流动的斑斓旋涡,扭曲,交融,终成一捧浑浊的深灰。   唯独眼中清澈的翡翠色,未曾被灰败的浊色污染。   意识迷乱,不见寒还以为这是苍行衣眼睛的倒影。良久之后,他才浑浑噩噩地想起,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被独角戏感染成翠绿色的眼睛。   苍行衣似乎察觉到他的失神,捏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强迫他和自己接吻。他们的目光从镜像中的交汇回到现实中相触,不见寒第一次体验到独角戏从行为入侵深化到意识感染的感觉。   如同潮水一样汹涌的爱意,近乎于海啸山崩,瞬间将他淹没。目光的交触不仅使他的意念被苍行衣读到,苍行衣的感情和心中的想法,也在极端情绪下病异的失控中,反向感染入他的脑海。   浸透着绝望,疯狂,虔诚,偏执的痴恋。这时的他就是苍行衣,不需要言语和表达,他已经得知了苍行衣对他深切的感情,并且深深坠入苍行衣意识的海洋中。   记忆的画面碎片在他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与那些情境相应的感情也同时映射在他心中。   在医院里见到他睁开双眼时的惊喜若狂。   第一次对他发出邀约时的忐忑和羞赧。   得以聆听他故事时的欣喜和珍重。   与他同行时的强自按捺的激动。   听到他表白时的不敢置信和惊慌失措。   婉拒他时胸口无以复加的酸涩。   以及在镜像迷宫中,一遍遍被玫瑰侵蚀,绽放时绝望的渴慕和刀割般的心痛。   胸口中熊熊燃烧的热切渴慕,让不见寒想要笑,眼泪却又止不住地落下。   ——他怎么会以为苍行衣不爱他啊?   他仰头,镜中两双翠绿色的眼眸幻化出重影,两种不同的视角彼此交叠,不同的记忆和相仿的感情在精神世界中交汇,最后逐渐相互融合。   这一瞬间,不见寒几乎无法分辨出他和苍行衣意志的区别。苍行衣的感觉、他的感觉,彼此交融之后不是一加一的简单叠加,而是以指数倍数暴涨,让人彻底迷失其中。他产生出一种微妙的错觉,仿佛他们不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而是已经合二为一,彻底融化在了一起。   这种失控感恐怖至极,却又令人迷醉。   随着越来越多苍行衣的记忆流灌入他脑中,更多他仿佛从未见闻、却又熟悉至极的东西,跃然于他脑海中。   来自长久以前的遥远回忆,似曾相识的绿色双眼,正温柔地注视着他的世界。   这个世界梦幻如童话,一切颠倒混淆,却又井然有序。它是一盏等着被揭开的宝匣,期待被破译的锁孔,也是邀请流浪者回归的家函。   兔子生来应该有散发荧光的角,群鱼的鳍生以游弋在风里,坠星的树根系向天空生长,叛逆之鸦归飞于风暴的眼中……   黄昏的遗迹,长夜的星海,永昼的极光,清晨的雾林……   无数交杂错乱的概念涌入他脑海中,庞大的信息量和混乱的世界观,霎时间让他头疼欲裂。记忆的碎片生有尖角,扎得他痛苦不堪,万端思绪纷乱如线,无从理解。   光怪陆离的画面追逐着不见寒的思绪,概念扭曲模糊,他分不清这究竟是苍行衣的意识,还是自己拾回的遗失的记忆。不知道此刻自己仍旧醒着,还是已经坠入梦境中。   他如梦呓般,喃喃念着一个名字:“路维希尔……”   苍行衣没有回答他的呼唤,只是握住他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不断亲吻他的手指。   “我的路……”   他还要再唤,苍行衣衔住他的嘴唇,让他无法发出声音。良久的深吻之后,不见寒眼中,被独角戏感染的翠绿色逐渐消退,瞳孔终于恢复成他自己原本的血红色。   “我终于……”他的呢喃轻得近乎无声,只存在微弱的气音,“等到你了……”   意识中彩色斑驳的画面,像河流一样淌走了。留下虚无的空黑。   仿若置身幽深的海底,黑暗中不时浮现出一串带着光色的气泡,里面包裹着破碎的只言片语。   一串彩色的气泡忽然迸开,他听见了被保留在泡泡里面的谈话。   “创造世界啊……”那声音带着笑意,由远及近,由隔着水层的模糊,逐渐变得清晰,“果然是这样的回答,和你的性格很相称——其实不需要问出口,我几乎都可以猜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真想有这样的能力。”   那样不是很好吗?我们可以一起。   “但是抱歉,我大概……嗯,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天赋和想象力。”   但是我觉得你没问题啊。你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个遇到的,感觉这么合拍的人诶。   “哈哈,谢谢的你抬爱。等我们活着从这里离开,再一起去做这件事吧?”   好啊,就算是为了将来能体会到和你一起创造世界是什么感觉,我也有努力活下去的动力了。   苍行衣,谢谢你。能够遇到你,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事情。   “你太客气了,能在这种情形下,结交到你这样的朋友,同样是我三生有幸。”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说了的话,你不会觉得我幼稚吧?   好吧,我其实就是一个很幼稚的人,就算你从现在开始嫌我幼稚,也已经晚了。那个我们都想要的能力,我们一起给它取一个名字怎么样?   “不会幼稚啊,听起来很有趣。不过你为什么会忽然想到一起取名字的事?”   因为名字很重要。为一件事物赋名,尤其是拥有一个独特的称谓,代表着从你指向它的、独一无二的羁绊。假如我们一起为这种创造世界的能力取了名字,那么当它终有一日真正出现在我们身上的时候,它就将成为我们彼此分享的、共有的力量。   “你的想法好浪漫。”   也就你觉得浪漫,一般人都认为这是幼稚。所以要叫什么名字好呢?   “其实我太不擅长取名的事啊。你听了可别笑我,就连我自己的名字,都是当年从《唐诗三百首》里随手指出来的……”   那我来取一个,作为我们共同决定的名称吧。   “好啊,你打算如何称呼它呢?”   【妄想天国】。 第310章 剧本十五·妄想天国·一   苍行衣从药性中彻底清醒,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   他睁开眼睛时,第一眼见到的,是满床的红色花瓣。玫瑰花和深红色的虞美人交错铺在一起,在他起身时从被面上被抖落,簌簌落了一地。   头昏昏沉沉,身上有些黏腻的不适感,背后好几处轻微刺痛。   他揉了揉额角,一转头,便看见了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的不见寒。   不见寒没穿上衣。从肩膀、锁骨到胸口,再到肌肉纤薄的小腹和腰间,都落满了暗红色的吻痕和手指掐握造成的淤青。   隐藏在黑暗中的漠然表情,血红色的不带感情的眼睛,以及背后滂沱的大雨。这一切瞬间将苍行衣带回过往多年窒息溃烂的噩梦中,让他自心底油然而生被厌弃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右手,指甲深深陷入小臂里。   这时不见寒翘着二郎腿,手里正无意识地转着笔。见到苍行衣醒来,那支被转了不知道多久的笔,从他手里飞了出去。   他没有去捡回笔,而是问苍行衣:“醒了?”   嗓音带着声带使用过度的沙哑。   凌乱破碎的画面,从苍行衣胀痛的大脑中一闪而过。   血色的花瓣,白皙的皮肤,修长绞紧的双腿,和少年崩溃无力的哭喊声。   苍行衣面露惶恐:“……”   “既然醒了,就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回来吧。”不见寒平静地说道,然而越是这样的平静,越是让苍行衣感到心慌,“我们好好谈谈。”   不见寒原本可以直接用阴影,把苍行衣身上的痕迹清理干净。   但是他没有这么去做,他打算给苍行衣留下一点调整心理状态的独处时间。   一个沐浴更衣的时间,苍行衣已经从刚刚醒来时的脆弱惊慌变得镇定了不少。他从房间自带的浴室里走出来,整理好衬衫的袖子,站在门边望着不见寒。   不见寒指了指面前的床沿:“坐吧。”   苍行衣乖巧地在他面前坐下。   “先跟你道歉。非常时期采用非常措施,未经你同意擅自就对你下手了,希望你能理解。”不见寒说道,“我是给过你机会拒绝的,既然你没有,那我就默认咱俩现在是正式交往的情侣状态了。没有问题吧?”   苍行衣:“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清新脱俗的交往宣言。”   不见寒:“难道你是想到听那种‘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吧’的纯情羞涩的交往请求吗?你自己算算我跟你告白被推拉多少回了,我还有那种耐心?”   苍行衣:“……”   不见寒:“我算是明白了。对付你这种人,谁跟你客气谁就是傻逼,非得用强的才行。”   苍行衣微弱地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有那么……那个什么……”   不见寒:“哦?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昨天晚上对我干了什么好事吗?”   苍行衣心中涌现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不见寒面无表情:“你按着我搞了五六次,差点把我拆散架。最后我实在受不了,彻底崩溃,哭着求你住手,你根本不搭理我。这还不算完,我人都快不行了,你竟然还用独角戏把我控住,生生熬到做昏过去。我重新睁开眼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有条命在。”   苍行衣:“……”   不见寒冷笑:“苍行衣,你牛逼。我跟你说,我这辈子都没那么求过人,你是第一个。”   想起自己下床时的状态不见寒就来气。当时他腰腿都没有了知觉,差点从床上摔下来,还是靠着阴影支撑才能站稳的。   然而看到苍行衣一副唯唯诺诺想要跪下来谢罪的表情,那股无名火又自然散去。   不见寒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朝苍行衣招了招手:“唉……过来吧。”   苍行衣立刻依言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在他面前。   “之前你始终不肯向我坦白的事情,”不见寒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直到现在,还是不愿意对我说吗?”   苍行衣偏了偏头,将脸顺从地贴进他掌心里。   不见寒觉得不可思议,也感到困惑。苍行衣对他的依恋表现得那么明显,以至于到了他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意向,苍行衣就会自乱阵脚、破绽百出的地步。他之前究竟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一点,甚至为苍行衣对他到底有没有感情自扰了那么久。   他觉得自己像是驯服了一只野猫。   它原本是一头真正的野兽,总是在人前展现出从容的姿态,抬着下巴翘起尾巴,漫不经心地走在墙檐上。它用漂亮的皮毛、优雅的步态和神秘的气质牢牢吸引住任何人的目光,游离在各种人群之间,轻易地让他们为之痴迷,却对他们不屑一顾。   唯独在他面前,它乖巧地收敛了自己锋利的牙齿,装作无害宠物的模样迭声喵喵叫唤着,任由自己将它捧在手心里,像搓揉毛球一样随便玩弄。就算偶尔用软绵绵的猫爪推一推他,也绝不会露出藏在肉垫里的尖爪。   眼前的苍行衣,温顺得让他有一种幻觉。无论他想要对苍行衣做什么,苍行衣都会欣然接受。   真是奇怪啊。   他以前怎么会认为苍行衣不好对付呢?   不见寒低声叹息道:“这可真不公平。”   苍行衣歪头看着他,从喉咙中发出疑惑的轻哼声。   “明明是一样的感情,偏偏你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你的事情一无所知。”不见寒说着,手指在苍行衣鬓发边轻轻撩动,“你什么都不愿意对我说,我不得不为信息量的差异时刻提心吊胆,生怕你不够爱我,让我尊严扫地。”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在爱情中先动真心者为输家的说法……”苍行衣小声说,“一败涂地的人,肯定是我。”   不见寒说:“你越是要瞒着我,反而越会激起我的好奇心。想要更加了解自己喜欢的人,对坠入爱河者而言,是人之常情吧?”   苍行衣抬起手,握住不见寒捧着他脸颊那只手的手背。不见寒微微低头,再次向他确认:“我不会再强硬地逼迫你,但你真的不打算说了?”   苍行衣难得诚实地嗫嚅:“我怕我说了,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不见寒失笑:“说出来就会让我不要你?我一时还真想不到世界上能有什么程度严重到这种地步的事,好像连毁灭世界都不至于吧。”   苍行衣仍然在犹豫。   不见寒想了想,又对他说:“我过去或许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也不懂交际的事情。但是我很相信一条原则,就是人如果难过要说出来,遇到事情要去解决。”   “我无法保证自己马上可以解开困扰你这么久的心结,但是你什么都不对我说,我连怎么安慰你都不知道。作为你的恋人,这完全是我的失格。”   “如果你的确觉得那是你的隐私,我不强求你说出来。但是至少告诉我,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怎样能让你更有安全感一些,好吗?别老是一副求我让你自生自灭别来管你在想什么的死相,看了就让人生气。”   苍行衣再次沉默了很久。   又是久到不见寒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几乎要放弃坚持的时候,他才缓缓离开了不见寒的掌心。他低下头,一圈一圈,动作很慢地挽起了右手的袖子,将右手臂上数不清的可怖疤痕,全数暴露在不见寒面前。   “我小时候……是学过画画的。”   苍行衣低声说。   “我从小就很喜欢画画,也经常被人夸奖有天赋。那时候心里有一整个世界,天真地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用手中的画笔将它画出来。”   “但是我父亲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在我们那里,人们通常认为只有成绩烂到读不下去书的差生,才会去参加艺考。父亲希望我能考好大学,找一份对社会有贡献的正经工作,自己生活稳定,也给他面子争光,可是我让他失望了。”   “所以,为了让我放弃学艺的念头……”苍行衣的声音越来越轻,“他打断了我的右手。”   没有想到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见寒怔住了。   “其实骨折痊愈只需要两三个月,伤口也早已不再疼了。但那时候的恐惧和对理想信念的动摇,一直留在了我心里。”苍行衣越往下说,脸色越苍白,“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办法用右手拿起笔。现在想来,并不是我的右手真的废了,而是我自己放弃了。”   “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你,听你神采飞扬地讲想将自己心中的世界分享给别人,就感觉很羡慕,也很钦佩。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勇气,可以将自己的理想和初心贯彻到底。你总是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越和你在一起,我越觉得自己懦弱而且恶心。”   “当初你说过,怪物般的天才本不应该与平庸的凡人相爱。也是你曾经说的,一个以创作为人生全部意义的创作者,无论因为何种缘故放弃执念理想,都和死去没什么区别……”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追求理想的同道者,甚至截然相反。”   “对你来说,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就和丢弃了自我的垃圾一样?” 第311章 剧本十五·妄想天国·二   用尽全部力气,说到最后几个字,苍行衣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不敢抬头,生怕抬眼就看见不见寒鄙夷厌弃的神情。在很早很早之前,他就想象过直面这一天的场景,也已经认定了自己心中对此判决的死刑,可是真当这一刻降临的时候,他仍然控制不住这种浑身发冷的恐慌。   他看到不见寒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一动,整个人立刻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不见寒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一把拉起来,用力按进怀里。   “我还以为是什么咱俩相爱会毁天灭地的大事呢……”不见寒无奈道,“就这啊。”   苍行衣痴怔着,发不出声音:“……?”   “你觉得我会很介意这件事情,是吗?”不见寒柔声问苍行衣,“害怕我给你赋予了很高的期望值,所以会在和你有了更进一步的关系、更深入了解你的时候,发现自己想象破灭,对你印象分一路暴跌到底,甚至连朋友的没得做……是这样对吗?”   苍行衣闷闷地“嗯”了一声,又犹豫道:“是这样,但也不……完全是吧。”   “唉,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的是这个。”不见寒说,“在这方面上,咱们俩应该是公平的。你每次对我说你喜欢我的创作,欣赏我的性格,我其实也同样惶恐。我不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的存在,我只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和你夸张的称赞完全不符。”   “因此将心比心,在我眼中,虽然你很厉害——一上来就是七星高玩,聪明漂亮又会说话,但是我早就有了心理预期,真正的你和你表现出来给我看到的你,或许会有所不同。当我决定喜欢你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喜欢的苍行衣,是一个很麻烦的人。”   “我不会说爱一个人就要连他的缺点都觉得可爱,这话太空洞了。我会很诚实地告诉你,即使你不完美,但只要想到你那些吸引我的地方,我瞬间就会觉得,你的其他一切缺陷,我都能够接受。”   说到这里,怕苍行衣在地上跪得太久膝盖会疼,不见寒将他拉起来,让他换了一个侧坐在地上的姿势,把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说回关于理想的话题……我一开始是想说错很大一部分在你爸身上,指责他真是个人渣。但是听你后面说的那些话,我觉得你自己似乎更在意自己想法转变的问题。”不见寒一边像给猫咪顺毛一样抚摸着苍行衣的头发,一边慢慢说道,“你觉得放弃了理想很自责,过不去自己那关。但我想说的是,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   “首先,我不会以对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你;其次,或许我也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没有过分毫的动摇。”   “我一直认为创作是一件挫败感远大于成就感的事。因为一个人从选择拿起笔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这一生,始终要追逐一个无法企及的目标。我曾经因为不被理解,想要向其他所有人封闭自己的内心,也曾经因为坚持己见被伤害和伤害别人,并且为此迷茫。所以你的挣扎,我或许可以理解一二。”   “因为我所认知的苍行衣,是一个无比坚定倔强、无论受什么伤都不会轻易表现出脆弱的人。能够让你都说出放弃的,一定是无比巨大的、让人完全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   “人的一辈子很长,不是任何时候都要高高抬起头颅,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必须笔直站着的。如果脖子疼了就低头休息,如果双脚累了就坐下歇会儿,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你至今仍然对你的创作无法释怀,那就不叫放弃;你从未因停笔而感到心安理得,那就不叫背叛。你只是累了而已。”   不见寒捧起苍行衣的脸,低头与他眉心相贴。   “创作是一种冲动。即使今日,你没有力气握住手里的笔,写下你想说的话,描绘出你想画的图景。但是,无论一年也好、三年也好、十年也好,总有一天,对创作的渴望会驱使你冲破所有退缩和枷锁。你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倾泻心中的悲喜,纵情嬉笑怒骂,也仍然能够提笔造世,落笔生花。”   “——我相信世间真正心怀梦想之人,无论经历多少磨难、为外物妥协多少,终有一日,都会重新拿起自己手中的笔。也终有一日,会再次回到自己的理想乡去。”   话刚说完,苍行衣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不见寒的腰身,埋头进他怀里。   他感觉到有滚烫的水珠落在皮肤上,腰间很快变得湿润。   “说什么不会安慰人……”苍行衣的声音,哽咽中带着笑意,“你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也就是对自己老婆才有这么好的耐心。你换一个人来试试,敢这么跟我说话,看我不把头都给他掀掉。”不见寒叹着气,轻轻拍着苍行衣的后背,“我老婆怎么这么爱哭的……诶,你怎么没转生成人鱼啊,我多把你哄哭几次马上一夜暴富。”   说着他伸手捧在苍行衣脸上,作势要接苍行衣掉下来的眼泪。苍行衣正泫然欲泣着,被他这么一逗,挂在眼角的泪珠立刻就掉不下来了,甚至还差点想笑。   “我也不是经常哭的……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很久没哭过了。”他抱着不见寒的腰,侧脸贴在不见寒腹肌上亲昵地蹭,“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我曾经有很严重的社交障碍,如今的交际技巧都是母亲教给我的……”   “她对我说,人的语言和神态都是无刃的刀。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人真正在乎你的悲和喜,因此要将心情和表情区分开对待。”   “笑容和眼神都是是卸开他人心防最锋锐有力的工具,要像善用武器一样善用它们。泪水更是昂贵的筹码,如果不能换来极大有利的让步,那便是只会使自己显得狼狈软弱的败笔,因此万不可使其变得廉价……”   “‘不能换取触动的泪水不配被落下’,阿寒,我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哭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在你面前……”   他说着说着,声音又颤抖起来,字句变得断断续续,似乎在努力压抑着鼻腔中想要发出的泣音。   不见寒叹着气,擦去他脸颊上的泪水。见他眼泪掉得停不下来,干脆将他拉起来,按倒在床上,亲吻他的脸颊,一点一点细致地吻去他眼角的泪花。   “没关系的,亲爱的,想对我哭也没关系。”不见寒温柔地轻声安慰道,“在我面前,你没有任何一次微笑、没有任何一滴眼泪毫无价值。只要你哭,我就会心疼的。”   不见寒把委屈的苍行衣安慰好,又花了很久。他哄苍行衣去浴室洗脸,打湿手帕的时候故意弄湿了苍行衣的衣服,一边说好听的情话忽悠自己老婆,一边把对方的裤子扯了下来。   事后,那套刚刚穿上又被脱下来踩在浴缸里的衣服,当然是没法再穿了。苍行衣被不见寒诓去拿干净的新衣服回来更换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在哭些什么,满脑子只记得一些美好的肉体,脸颊绯红。   不见寒被苍行衣从浴缸里抱出来擦干净,坐在更衣镜前打哈欠。苍行衣真的很喜欢在房间里安装镜子,连不见寒的房间里,都至少装上了一面落地镜。   苍行衣像旧世纪的管家伺候大少爷一样,替他把裤子穿上,轻声细语让他伸手,给他套上衬衫。他站在不见寒背后,双手从两侧伸到身前,将不见寒半抱在怀里,由下往上,一颗一颗将扣子扣好。   白皙的皮肤和暗红色的吻痕都被衣服谨慎地遮掩,衣扣系到最后一颗,不见寒忽然察觉,自己身上留下的所有的痕迹,似乎都可以被衣服挡住。   他问苍行衣:“你没有在我脖子上亲过吗?”   苍行衣轻声回答:“担心你出门的时候不喜欢被人看见。”   “如果是不想让人看见,我会用阴影全部清理干净的。”不见寒嗤笑,反手勾住他的脖颈拉下来,把他的脸按在自己的颈窝里,另一手把刚刚系好的衣领粗暴扯开,“宣誓主权还要老婆教吗,是不是男人啊你?”   苍行衣撒娇似地蹭了蹭不见寒的颈窝,撩开他颈后的发丝,在那里轻轻一舔,然后咬了下去。   吻痕从颈侧一直绽开到锁骨,代替了苍行衣唇间原本落下的花瓣,成为新鲜盛放的玫瑰。他们依恋地抚摸彼此,跌跌撞撞又滚回到床上,手从衣摆下钻上来,每一寸能够相贴的肌肤都不舍得错过。   “等等……阿寒!”苍行衣带着喘息轻轻推拒,“已经很多次了……”   “我还没说不要呢,你要先说不行了吗?”   “可是……”   拒绝的动作似乎磕撞到了不见寒身上某处淤青,他下意识地退了一下,然后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苍行衣连忙握住他的手腕:“哪里不舒服吗?”   不见寒捂着不适的小腹,有些尴尬地别开脸:“那个……灌得太满,有点流出来了。”   苍行衣:“……”   他难得语塞了一下,说话也有些结巴:“所以我说,还是……弄出来比较好吧?”   “你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我牺牲很大,好不容易才追到的老婆和挣回来的初夜啊?”不见寒果断地拒绝了,“留点纪念品怎么了?”   “可是这样会身体会不舒服啊?”苍行衣一边用那种近似撒娇的语气说着,一边手已经在悄悄往不见寒尾椎处摸,“反正以后还会有很多次的,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又不会凭空蒸发……”   不见寒抓住了他的手:“你非要弄出来也可以,但是不许用手。”   苍行衣:“……啊?”   “雄性动物身上不是有相应的结构,专门用来清理其他雄性残留在配偶身体里的东西吗?”不见寒嘴角勾了勾,“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工具来做,你觉得呢?”   苍行衣:“……”   苍行衣:“等等,但是复苏市……还有爱慕瘟疫那边,谢祈他们都在等……唔……”   “你管得太宽了。别在我床上提其他人的名字。”   之前不见寒听见俞尉施说世界毁灭与他无关的时候,多少有点感觉这人的中二病还没毕业。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同样一句话,放在不同语境下,是会有不同的理解和心情的。   他现在确实毫不关心世界的起源和毁灭。   应当受他重视的一切,都已经在他怀中了。 第312章 剧本十五·妄想天国·三   在谢祈几人被从不见寒家中请出来之后,这栋别墅就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幸亏他们中拥有病态领域的不止不见寒一人。沐汀兰棘心区的边缘矗立起一座八层楼高的医院就诊楼,使他们不至于毫无掩饰地暴露在活动越来越频繁的各路病异中。   阴影的病态领域一开,不见寒他们是彻底联系不上了。好在这几位多少都是有些主见的,不至于拿主意的人一失联,自己就哭天抢地起来。不见寒和苍行衣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自己也做出了各种假设,重新尝试又否定了无数种解决棘心区眼前僵局的方案。   比方说让谢祈催化沐汀兰的病异,使她达到可以干涉爱慕瘟疫的程度。虽然最后沐汀兰没能入侵爱慕瘟疫,但误打误撞闯进了俞尉施的无人之境。   他们企图说服俞尉施协助他们,但正如俞尉施所说的,他也爱莫能助。   他们眼下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等不见寒和苍行衣解决了他们之间的问题,重返爱慕瘟疫。要么等一个俞尉施之外的足以触及狂异级别的有领域的患病者出现,强硬对抗撕开爱慕瘟疫。   时间在僵持中一点一滴地过去。   数日之后,他们终于等到了不见寒的领域重新现世。   消失几天的不见寒终于推开了别墅的房门,从里面出来,苍行衣紧跟在他身后。不见寒一边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隐约还可以看见两处吻痕半遮半掩地浮现在衣领与脖颈交接之处。   在领域外等到绝望的霜傲天几乎抓狂:“你们是从ABO设定的原生世界来的吗,第一次上床还要来个持续好几天的发情期?!”   不见寒立刻看向谢祈:“这似乎不是初中生应该了解的设定。”   “我只说你们俩去拯救世界了,剩下的全都是她自己悟到的。”谢祈连忙摇头澄清自己,“你们俩花吐症的问题解决了?”   不见寒笑了笑,朝身侧勾了一下手指。苍行衣立刻走到他身边来,微微低下头,不见寒侧首在苍行衣脸上落下一吻。   不见寒:“你说呢?”   谢祈:“……”   该死,我为什么要自己讨狗粮吃。   “现在复苏市情况怎么样了?”不见寒问道。   “如你所预料的,红雾在吞噬复苏市的版图,我们能够活动的空间不断在收缩。”沐汀兰说道,“越来越多的患病者开始往棘心区聚集了,死去变成怪物的、被红雾吞噬的人也绝不在少数。”   “行,我明白了。”不见寒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了现在的情况,“棘心区的事情我已经有思路了。一会儿我跟你们交代下安排,然后就去把爱慕瘟疫的问题解决掉。”   谢祈:“你和苍行衣准备好再进那个地方了,这次确定不会出问题?”   不见寒摆摆手:“不进去了。”   谢祈一愣:“不进去,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不见寒朝她笑了一下:“这一次,我要把她从里面拽出来。”   理想城门口,情人节特别活动的登记处。桌台两侧的彩色气球在风中摇曳,桌面上摆放的花束带着新鲜的露水。   远远感应到有游客接近的气息,勤劳勇敢的糍球开始了一天的营业。它扒着桌布,从登记台下爬上来,扬起糍球招牌的卖萌笑容:“各位游客们大家好!欢迎来到——噗叽!”   欢迎词刚刚说了个开头,糍球被不见寒一把抓住,双手一拍,像被拍爆的塑封餐巾抽纸袋子一样喷出了彩虹色的馅料。   不见寒一松手,糍球软趴趴地掉在地上。   糍球身后的登记台,是这座理想城购物广场的入口。放眼望去,只见大理石砖铺成的地面上落满了汪汪的雨滴,远处朦胧的建筑一片灰败,顶端在夜色中起伏,烟雾缭绕,像一头蛰伏在蜃气中的巨兽。   谁能想到,就是在这样一片废墟般的城市广场上,竟然叠加着一重充满梦幻爱恋和血腥之花的平行空间。   不见寒深深呼吸,然后阖上双眼。   病异化为他知觉的触角,无尽蔓延,沿着空间攀爬,抵达肉眼不可见的、存在于其他维度之上的领域。他找到了那个领域的边界,沿着其中一角,将自己的想象覆盖上去——   以不见寒为中心,时间的静止开始蔓延。所有落下的暴雨悬停在半空中,染成如墨汁的漆黑。病异的污染溯着雨水向上攀爬,最终感染到笼罩整座复苏市的雷云之上。此刻重如城池的云翳,成为不见寒施展想象空间的战场。   【第一纪元·黄昏的遗迹】。   暴雨的坠落被停止了。   夜幕般沉重深黑的云城,被生生撕扯开一道裂隙。昏黄的阳光从云层中倾泻而下,照落在广场中央。   顷刻间,被黄昏的日光笼罩的广场,呈现出了另外一种景象。广场上鲜花满地,红毯铺路,花瓣和彩带飞扬在空中。情侣们正挽着手在广场上散步,在喷泉前或者花丛中合影,给心爱的人献上美好的祝福。   赫然是爱慕瘟疫领域的景象。   此时,广场上无数正在嬉玩的情侣愕然地抬头望向空中,当值晴朗的艳阳,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落,定格在璀璨的黄昏时刻。而理想城大楼宛如历经漫长岁月洗礼,在转瞬之间风化倾颓。漆粉剥落的的墙体上裂纹遍布,野生的藤蔓疯长爬覆。   不见寒的领域正在入侵爱慕瘟疫。   他以往对自己的病症特征所知甚少,以“阴影”作为它的代称。他真正的病症【妄想天国】,是一种真正的、足以创造新生世界的诡谲力量。   阴影只是妄想天国能力的其中一部分,一种媒介。任何已经存在的事物,都可以在不见寒的意念中被溶解成阴影的形态,而阴影又可以被他的想象力任意捏造,凭空创造出任何他能够想象到的事物。   和苍行衣蜜月期这几天,他并不完全只是在享受自己刚刚得到的情侣生活。和苍行衣卿卿我我的同时,他也在思考和熟悉着妄想天国的使用方式。搜刮完残存在梦境中的只鳞片羽,他隐隐感觉自己对妄想天国领域的运用方式,有了全新的理解。   除了凭空创造和开辟世界,这个领域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它对已经成型的其他领域空间强大的覆盖和改写能力。   原本位于不同维度,本不应该被苍行衣、谢祈、裴尧他们看见的爱慕瘟疫领域,在不见寒妄想天国的强悍侵蚀之下,硬生生被剖现在他们眼前。   藏在爱慕瘟疫领域深处的牧糍,显然也已经感知到了不见寒的入侵。对于“只想找个地方静静”的她来说,这种生拉硬拽,无异于一种强势的挑衅。   理想国墙体上的藤蔓开出缤纷的彩色花朵,旋绽旋谢。飞落的花瓣化作旋转的飓风,狂乱四散,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同时绑在活动场地各处的氢气球系绳自动松开,它们一簇一簇飞上天空,在几乎消失不见的高度砰然炸裂。爆炸的气球延展成一张带偏光的彩色薄膜,像一片被吹破的口香糖,黏在天穹之上。   一个接着一个的气球炸成一处又一处彩片,彼此衔接着,将天空砌成了教堂琉璃窗一样的彩色穹顶,整个领域赫然是一座安全隐蔽的温室。万华镜似的琉璃穹顶遮挡了黄昏的日光,剔透的彩光宛然若汪洋,在平旷的广场上流淌。   “……有点意思。”   不见寒低声说着,伸出手,张开五指,对着彩色的琉璃穹顶旋转。   万华镜被更换了镜片之后的图景。黄昏坠落,夜幕更迭,绚烂神圣的教堂顷刻化作银河浩瀚的天文台,仰目皆是星移斗转。   【第二纪元·长夜的星海】。   星图寰转,垂临四野。   这片广场再次从爱慕瘟疫领域的环护中被释放出来,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   墨蓝色的夜空蔓延至远荒,满目闪烁的繁星像长河一样,沿着天体的旋转倾斜流淌。   星海泻落在地,化作汪洋,不见寒脚下由废墟之地冻结为冰川,而遥远处是无垠的海际。太阳破碎散成的愿光在浪花尖顶跳跃,使墨蓝色的深海簇拥起无数的星光,染成了翡翠一样剔透的宝石色。   花丛、垂纱的拱门、天使的雕像、洁白的廊柱,隶属于爱慕瘟疫领域的一切象征都成为了流散在海面上的孤岛,沉浮不定,时刻都可能被冲垮。   “想要解决感情上的矛盾,最重要的是沟通,这还是你教给我的。”不见寒对着爱慕瘟疫七零八落的残景说,“一味故步自封,不敢伸手试探,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你到底静完了没有,什么时候才肯出来面对问题?”   从愿光海深处,传来了少女暴躁的怒吼声。   “那是我和俞尉施之间的问题,又关你什么事!”   “一而再再而三的,真是烦死人了!读小学的时候你妈没教过你吗,只要别人没有向你求助,就顾好你自己,少管别人的闲事!” 第313章 剧本十五·妄想天国·四   深邃的海面之下,海床逐渐抬升。珊瑚礁和海葵的彩色影子在碧蓝的海水下绰绰浮现,旋即绽放成蓬簇的花丛。   五彩缤纷的海底世界浮出水面,形成美丽的岛屿,承接住理想城广场一切流散在海面上的装饰,形成新主题的活动场景。而被海浪淹没的理想城,宛若一座龙宫,矗立在海岛中央。   宫殿的墙面上长满了藤壶,门和窗户都被绚丽的鲛纱和水晶帷帘取代。照亮城池的灯火皆是五光十色的东珠,被砗磲含在贝肉中。珊瑚花丛里不时冒出成串的气泡,将东珠的莹光折射出七色。   爱慕瘟疫破浪而出,将领域内的一切从不见寒领域的海洋中剥离开来。但理想城已经无可避免地遭受到了妄想天国的侵蚀,形态由原本的购物中心被感染成了现在的样子。   牧糍怒气汹汹地推门而出,站在理想城的城楼上。   她现在的模样十分怪异——又或者应该说,比起之前普通女中学生的外观,她现在这样才是正常的。被病异侵蚀到狂异的程度,患病者不刻意维持姿态的话,已经很难控制自己呈现出正常人类的形状。   少女的皮肤是蛋糕奶油一样诡异的纯白色,不断往外冒出彩虹色的泡沫。虹膜变成了桃心的形状,呈现出漂亮的粉红色。   从珊瑚丛中冒出的彩色泡泡飞向她,黏着在她朴实无华的校服上,将她的衣着变化成彩色的蓬松公主裙。裙摆无风自动,哗哗扬起,被蝴蝶结装饰满的表面闪烁着细腻的珠光,底下是重重叠叠的蕾丝衬裙,和像两支糖果一样细长流畅的双腿。   她看起来像一只被精心装点过的蛋糕。   只有同为患病者的存在看见这一幕才会明白,放弃维持类人的形状,任由自己展露出怪异的模样,这是一种犹如为自己披挂铠甲的备战姿态。   “你终于肯出来了。”不见寒仰头道,“之前不是约好了吗,等你找到猫猫鱼,你会请我们去你家里做客。”   “但是擅自闯进别人家里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牧糍气得抓着水晶栏杆朝楼下大喊。   “怕被别人撬门?你有本事把自己家门锁好啊。”不见寒抬手,做了一个招手的姿势,“下来吧你。”   【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   从岛屿海崖的石窟中,飞出旋风般的群鱼。   鱼群在空中追逐,密密麻麻,像飓风一样变换着形状。它们为了飞翔生出的长而且薄的鳍展成可以折叠的结构,鳞片延长成覆羽,最终长成翅膀。同时有着鱼尾和翅膀的奇特生物在天空中翱翔,朝牧糍的龙宫翻飞赴去,衔走建筑上的帘珠和贝瓦。   瀚海般的星空也同时翻了一面,露出皎白的腹部。仰首而望,才惊觉那根本不是什么无垠星海,覆盖在众生头顶的是庞大不见首尾的巨鲸。当它仰面倒游的时候,众人看见的是它有着闪烁光星的宽厚背脊,此刻它悠然转身,才使白昼一般的柔软腹部出现在众人面前。   投映在鲸腹上的粼粼水光,变幻若极光。一轮烈日沿着巨鲸腹部的轨迹翻滚而上,华耀四方,群飞的鱼鸟在日照中闪烁光芒。   城楼上的牧糍振臂,扬出一把宝石的粉末,被封结在琥珀中的种子纷纷飞落,坠在鱼鸟群上。但出乎她的意料,没有任何一颗病花能够在鱼鸟身上成功寄生——借助耀眼的阳光,她看清了这些家伙关节衔接处的缝隙,以及鳞片上的金属光泽。那根本不是血肉生物,而是一群被机械驱使的傀儡。   没有人能在对领域的入侵和改写上胜过不见寒。   “之前在你的领域里,只能遵守你的游戏规则,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不见寒说,“现在是我的主场,就该按照我的规矩来玩了。”   他的手往下一指,被鱼鸟啄食得千疮百孔的理想城地基动摇,顷刻坍塌大半。   随着建筑崩塌,牧糍从城楼上跌下。她在半空中拧腰改变姿势,一脚点在坠落的瓦贝上。瓦贝向后激射,溅得粉碎,同时牧糍也往前一冲,凌空跃起。   裙裾飞扬,她脚尖连踏数只鱼鸟背脊,朝不见寒奔来。   “你真的——”   顷刻之间,她已经闪身在不见寒面前,高高攥起拳头。   “烦死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不见寒撤走了自己彻底挟持住爱慕瘟疫的领域。失去领域的掩饰,他和离他只有一米之遥的牧糍,同时暴露在棘心区的废墟里。   天空依旧是夜幕,暴雨仍然凝滞在半空中。   他们出现的地点,正是不见寒和另外几人约定好的位置。不见寒矮身,反手在身后一抄,捡起了地上装有血液的试管。   释梵的血免疫所有病异,他们无法将其带入爱慕瘟疫中,只有将牧糍从领域中拽出来,才有使用不入地狱制约她的机会。   牧糍的拳头朝他砸下的同时,他抬手挡在自己面前,捏碎了手中的试管。   鲜血飞溅在少女盛怒的面孔上。   皮肤上怪异的雪白霎时间褪去,她恢复了人类的模样,但是这一拳也同样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不见寒格挡的手臂上。不见寒的双臂立刻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向后倒飞出数米远,后背落地,砸在废墟的残墙上。   暴雨落下,远近一片噼里啪啦的水声。   以身为饵,释梵的血液也溅落在不见寒自己身上,限制了妄想天国的使用。他无法使用病异为自己缓冲乃至修复伤害。   糟了啊。   不见寒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脱离病异的较量,牧糍是他们这几个人中,近战能力最强的。   背后疼得厉害,不见寒咳出两口血,几乎爬不起来。但这一拳显然不足以让牧糍解气,她阴沉着脸,快步走向不见寒,再次举起了坚实的拳头——   “糯米糍!”   俞尉施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没来得及朝不见寒挥出这毫不留情的一拳,牧糍被熟悉的声音吸引,下意识地往发声的方向望去。但她没有看见自己的恋人,而是目光对上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在紧张激烈的战斗中,苍行衣模仿的俞尉施的声音,虽然不完全相似,但也足以骗过她的耳朵。   目光传播不知是否生效,但足以让牧糍动作停滞一霎。就在她反应自己动作到底有没有被苍行衣操纵的瞬间,藏身在废墟之后的裴尧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的小腿。   “别扒拉我!你们有完没完!”   牧糍厉声叱骂着,抬腿就要踹开裴尧。裴尧闭着眼睛把脸藏在肩膀里,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不入地狱对狂异的免疫时效很短,牧糍很快就会恢复操纵领域的力量,他已经有了觉悟,无论怎样挨揍都不会撒手,至少一定要撑到不入地狱生效的那一瞬间,给牧糍套上纯白王冠的光环。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牧糍这一脚抬起,就没有落下来。   “……糯米糍。”   穿越重重雨幕,熟悉的冷淡嗓音,在牧糍耳畔响起。   这不是苍行衣的模仿能够抵达的程度。她曾经每天听见这道声音对她朝暮问安,耐心地向她讲解写作思路,探讨她难以理解的哲学命题。他会在无聊的时候给她唱歌,被她怂恿去挑战不擅长的绕口令,或者翻开他们写过的故事,扮演自己笔下的角色,将台词声情并茂地念给对方听。   褪去爱慕瘟疫的装点,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多么丑陋的样子。   没有上妆的脸皮肤粗糙暗沉,雨水将打湿的乱发沾在她脸上,没有腰封约束衬托身材,宽大的校服显得臃肿而邋遢。她还不讲道理地向别人举起拳头,像极了粗俗的疯子。   她不敢回头,唯独庆幸暴雨掩饰了脸上狼狈的泪痕,小声说:“……不要看我。”   雨中响起沙沙声,似乎是蛇类腹部的鳞片在地上爬行的声音。   她用力从裴尧手臂中抽出自己的小腿,裴尧猝不及防,竟然真的被她挣脱。她转头就跑,一头扎进无边的雨幕里。   “释梵的血已经被雨水冲得很淡了。”揉着自己疼痛的背脊,不见寒在苍行衣的搀扶下,从废墟中站起身,对俞尉施说,“无人之境很快会再次对她生效,在这之前,你有什么想对她说的,最好动作快一点。”   俞尉施对他道了一声谢,长尾游弋,转瞬消失在棘心区的夜雨中。   苍行衣托着不见寒的手臂,替他撑着伞,伸手去握不见寒的手。不见寒推开他,说:“不用管,一会儿不入地狱失效就好了。别搞得你也给沾上了。”   苍行衣摇摇头,执着地掰开他捏碎试管的手,替他从掌心的伤口里挑出玻璃的碎片。   拗不过他,不见寒只好叹了口气,低头看着他认真处理自己手心的伤势。   和牧糍领域对抗,他并不如众人看起来的那样轻松。病异的侵蚀度在不断上升,操控领域侵蚀和变幻的代价,是他自己的意识都险些溶散在庞大的时空运转中,成为万物生长、天象变迁的一部分。他在失去感情,失去自己的意识。直到现在,那种意志离散的恍惚和麻木感,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化身为新的世界,从此世间再无不见寒。这或许就是谢祈曾经对他说的,你会在病异的膨胀和污染中逐渐失去自我,从此不再是你追逐执念,而是执念取代掉你。   执着之人终成怪物。   苍行衣终于替他清理干净了掌心的伤口。此时不入地狱已经失效,但他没有直接用病异愈合伤口,而是看着垂眼为他包扎手心的苍行衣。   内心的寒意和麻木崩解消散,一股温热从裂隙中汹涌而出。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呼吸连绵不绝。   在这个世间,他没有记忆,远离曾经的亲人朋友,也不存在任何一处他熟悉的地点。他和自己的过去完全割裂,但他知道自己还活着,能够维持住自己意识的边界,只因为他对眼前这个人心怀无法控制的感情,会为这份独一无二的渴慕而心动。   于是他伸出双手,在苍行衣惊诧的抬头和雨伞的坠落中,他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心上人。   这是他自我最后的锚点。   怦然而动的心脏告诉他,他并非除了疯狂之外一无所有。 第314章 剧本十五·妄想天国·五   追溯着牧糍逃离的痕迹,俞尉施在废墟中穿梭前行。   尾巴在粗糙的地面上游走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他已经很久没有独立行走过了。自从双腿被八星剧本的崩溃影响变成尾巴后,他就很少出门,即使偶尔外出,也是被牧糍抱着,或者推着小推车到处闲逛。   暴雨落下之前,牧糍还在家里和他商量买轮椅或者婴儿车的事情。牧糍看中了一款神奇的轮椅,前半部分是轮椅,后半部分是自行车。牧糍充满期待地说,她可以坐在后面的自行车上,蹬轮子推动轮椅前进,这样他们就能实现无排放环保飙车了。   她总是表现得很幼稚。她任性,爱撒娇,喜欢穿公主裙吃香甜软糯的点心,说话用叠字和拟声词,向往一切美好天真的爱情故事。时常捧着脸说自己只是个傻白甜,一副很好让人看懂的样子。   俞尉施不知道她想要躲起来的话,会逃到什么地方去。从她哭着消失在无人之境中那一刻开始,好像一夜之间,被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了许多他从未窥见过的秘密。   摆脱感情带来的干扰,他用自己所拥有的心理学知识进行理性分析。人在慌乱之际,熟悉的环境会带来更多安全感和归属感,对他们更有吸引力。他在理想城里逡巡了一圈,没有在任何熟悉的店面中见到牧糍之后,打道回府,来到了别墅小区1314号门口。   沿着熟悉的花园路径进入城堡,俞尉施在客厅的水晶球里,看见了蜷缩成一团的牧糍。   她抱着膝盖,把自己埋在宝石堆里,背对着门口,肩膀一颤一颤。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看起来像一颗掉进泥水里的毛绒玩具,被放在宝石堆里,完全不适合这个位置。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沉默在城堡大厅中蔓延了很久。只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牧糍间歇的抽泣声。   俞尉施慢慢地游到水晶球边上,左右探头看看,最后小心地伸出尾巴尖,轻轻扒拉一下水晶球:“糯米糍,糯米糍。”   水晶球摇晃,里面的宝石在滚动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为什么要来找我?”牧糍把脸埋在膝盖里,“你不是曾经说过,你感觉不到我对你的喜欢,也永远不会喜欢上我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搭理我?”   俞尉施从来没见过牧糍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诚然,他心理学出身的专业知识和敏锐的观察力,可以让他从幽微的言行细节中,洞悉任何人类的真实想法。但医者不能自医,问题一旦涉及到身边的人和事,他就容易对自己的判断失去自信。面对心思细腻多变的少女,他更是很难从对方喜怒莫测的语气里,把握住她的真实想法。从牧糍抗拒的态度中,他只能揣测,她此刻或许不是太想和他说话。   他可以理解病异侵蚀会对患病者造成情绪影响,但多少还是感到有点受伤。于是他试探道:“……那我走了?”   牧糍仍然背对着他颤抖,没有回答。   俞尉施开始慢吞吞地往城堡门口游走。   他离开时故意将尾巴用力扫在地毯上,发出动静十分明显的声音,就差贴在牧糍耳边大声告诉她“我真的要走了哦”。   他一步接着一步,用龟爬一样的速度挪出城堡大厅。终于,他走到门口,只要再向前一步,身体就会暴露在滂沱的暴雨中。   可牧糍还是没有回头。   俞尉施扶着沉重的大门,轻轻叹息一声。他最后转头,看了一眼牧糍,旋身准备游进雨中。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牧糍哽咽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我不是真正毫无条件地爱你,我只是想要你创作的能力而已。”   俞尉施出门的动作停下了。   “我以前其实很讨厌你。”牧糍的声音在颤抖,她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想让自己的叙述听起来平静理性,而不是一味发泄情绪的埋怨,“你的文字在震撼和感动我的同时,也经常让我感到敬畏。我想追上你,能成为和你并肩而立的人,可每当把我写的那些东西拿到你面前,你却告诉我,还差得远,我永远写不出能够让你惊叹的东西。”   “你说我被成长环境限制,没有足够的创新能力和自己独特的风格。我绞尽脑汁构建出来的世界观,觉得惊奇新鲜的、像宝贝一样想分享给你的故事情节,在你眼里,居然和那些千篇一律的套路小说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你早已经看腻味的东西。”   “每次听到这种话,我都恨死你了。我心想俞尉施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比我大几岁,多看过几千本书,多写了几年小说吗?等我再练几年,和现在的你一样大的时候,一定能写出比这时你更好的文字来。你还没有见过未来的我,凭什么说我永远都写不出能让你看得上眼的东西啊?!”   牧糍终于控制不住声音,哭了起来。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绝望究竟是来自自己被认定无法实现的理想,还是永远无法得到的、仰慕之人的认可。无论如何,摆在她面前的,就是这样姿态强硬冰冷的现实:你拼尽全力,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注定是做无用功,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拜你为师,追求你,求你教我写小说。我总是在想,这样我就能离你更近一步了吧?”   “我可以竭力满足你所有的要求,你喜欢什么样的恋人我都可以努力扮演。就算呕心沥血想出来的东西被你批评得一文不值,我也能带着笑脸忍下去。我愿意付出和你一样、甚至比你更多的努力,去磨炼自己的文笔。只要能让我写得和你一样好,让我看见你所能看见的,想到你所能想到的,创造你所能创造的,让你感到我也并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但为什么,我就是不行啊?!”   和俞尉施在一起,牧糍学会的一件最刻骨铭心的事,不是思考的方式,也不是创作的技巧,更不是该如何处理亲密关系。   而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你注定做不到的。   无论你多么想去争取,为此付出多少努力,你用尽一切你所能想到的办法、付出你能付出的所有代价,你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的。   ——就像牧糍永远写不出和俞尉施一样惊艳世人的作品。   俞尉施的创作能力,脱胎于他现实生活中曾遭遇的苦难。   他从小患病,一年有半年时间都住在医院,大部分时间都忍受着无法呼吸的痛苦。这导致他学业完全跟不上同龄人,从小就没有朋友。   年幼时对家庭的记忆只剩下父母相互指责,争执动手,满地的血迹,以及迁怒时指向他的水果刀。父母离异之后他被送去乡下,和几乎是陌生人的亲戚一同生活。应该用来抚养他生活费被亲戚们瓜分殆尽,却没人提及他的姓名,仿佛他从未在世界上存在过。   他也曾对他们心怀期待过,也曾想让他们了解他,以他为荣,努力尝试成为他们期待的模样。可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争取,也都落入了无底的漩涡,从未得到过回应。   是他做的还不够好吗?是他无能脆弱,无法满足别人的要求,没有成为他们期望的样子吗?   还会有人爱他吗?他可以作出回应吗?他真的具有这种资格吗,有被爱的价值吗?   所有的孤独、痛苦、无止无休的反思,最终磨砺出他独一无二的思维方式和创作风格。他深刻如刀的文笔,对人性的观测和剖析,编织情节时令人惊叹的草蛇灰线、惊艳反转,无一不脱胎于他曾忍受的折磨。创作让他维持清醒思考的能力,成为他存在于世的痕迹,赋予他生命意义,是他价值的证明。   巨龙身披的风暴,是在温室中长大的小公主永远无法明白的。   当俞尉施得不到照顾导致病魔缠身,屡次提起依然无人重视的时候,牧糍享有着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发烧了会有人带她去看病,除了学习不需要担忧任何生存的问题,甚至只是作业写累了,都会有切好的水果送到她书桌边,只需要她张口去吃。   俞尉施过年被独自一人丢在家里,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带着继母和继母的孩子一起出游,阖家欢乐。牧糍却是那个能在春节时牵着父母的手,穿梭在花市热闹的街道上奔跑打闹的孩子。   俞尉施学习好坏无人在乎,牧糍只要成绩稍有进步就会得到奖励;俞尉施生辰节日无人记得,牧糍每年都会收到亲戚朋友精心准备的礼物。   即使俞尉施并不想要命运剥夺他原本够享受的关爱和存在感,换给他卓绝的创作能力;即使牧糍愿意舍弃自己安稳美满的生活,去交换她梦寐以求的深刻思考方式和犀利文笔。他们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不能交换他们已经经历过的成长环境。   “我知道创作这件事对你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所以从前不敢对你说这些话。我还想在你面前假扮成无私奉献的完美恋人的样子,怕你反感我贪婪自私的真实想法。”牧糍哑声说,“可是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她心中一直清楚,创作是俞尉施最宝贵的能力,爱也是他剩下仅有的一件完全属于他的东西。   她已经拥有了满怀的糖果,却仍然渴望俞尉施口袋里那最后两枚。她不能把自己健全的家庭和幸福的童年转让给俞尉施,却腆着脸想要俞尉施教给她他用前半段人生的痛苦换来的能力。   这岂止是自私至极。   她不敢平白要求俞尉施交出他最后的珍宝,只能用她这份不够真诚、不够纯粹,也不够勇敢决绝的爱,换来他教给她写作的能力。   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至少她曾经是这样以为的。   她虽然向俞尉施索要了一枚糖果,可她已经把自己能给的所有东西都给他了。直到她闯进无人之境,把整个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找不到俞尉施,她才知道自己又错了。   无人之境是以自我怀疑为触发机制的病异。当被感染者认为自己的存在毫无价值时,会将他的存在从世界上抹消掉。   所以,牧糍无法在无人之境中见到俞尉施的时候,她顷刻间就明白了——俞尉施从未认为,他被她所爱着。   无论原因是他不认为她真正爱他,还是他不认为自己值得被她爱慕,这个结果都传达出了一个事实:俞尉施并不认可牧糍为他所做的一切。她为此付出的努力,从来没有传达到他那里。   “我曾经自以为已经给了你爱,从你那里换来对创作能力的教导,我不欠你什么。原来根本不是这样。最终我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创作能力,你也没有从我浅薄的喜欢里得到半分温暖或者安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我感动,我什么都没做到,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仍然是贪婪无耻的吸血鬼,从你那里无休止地索取你最宝贵的东西,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她不断指责自己,一边说话一边哭泣让她的咽喉梗塞,中途有好几次停顿,几乎说不下去。   “对不起,或许我不应该跟你讲这些话……但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牧糍泣不成声,“我真正想问你的是,这一切还有机会挽回吗?还是说……我和你在一起,带给你的,确实只有伤害和负担?”   “我们之间就这样结束,是不是对彼此更好?”   俞尉施听到她这句问话,很明显地犹豫了。   正当牧糍以为他真的在认真考虑是否要分手,甚至已经做好听到他无情答复的准备时,俞尉施说:“可是猫猫鱼是一条需要吃小宝石维持生命的猫猫鱼,离不开猫猫鱼的宝石缸。”   牧糍:“……”   “猫猫鱼对赚钱和谋生都不感兴趣,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写小说。而且也早就知道自己的文章风格并不适合市场的主流口味,赚不到小钱钱。”俞尉施表现得十分为难,露出了委屈可怜的表情,“如果没有一颗富婆糍来包养投喂的话,猫猫鱼就要抱着自己的纸箱子去天桥底下睡,很快在饥寒交迫中被饿死了。”   牧糍再次:“……”   她被俞尉施突如其来的坦诚哽住,甚至噎到忘记了哭泣,痴呆半晌,才讷讷说道:“原来你在乎的并不是我的爱,你只是在乎我的钱而已。”   俞尉施立刻警觉道:“你也不是真的爱我,你只是馋我的才华啊。”   牧糍欲言又止。   他说的好像没错,但她总觉得事情似乎不应该是这样展开的。   “所以糍糍纠结的地方在于,糍糍觉得自己只有一份爱,却想要向鱼鱼换取两样东西,分别是创作的能力和爱情。”俞尉施在说话的途中,又慢悠悠地晃回了水晶球旁边,“糍糍认为自己把爱情给了鱼鱼,以此交换了我对你创作能力的指导。但是我并没有收到你给出的爱,你也没有得到想象中能够得到的创作能力的提升,所以你觉得自己的恋爱白给了。是这个意思吗?”   牧糍呆呆地点点头,又呆呆地摇了摇头。   “可是糍糍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喜欢,是建立在你觉得我拥有超越你的创作能力的基础上的呢?”俞尉施歪头道,“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的创作能力和我一样了,那么你还会爱我吗?”   这个问题把牧糍问住了。她思考了很久,才说:“可是我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事情,想不到你能想见的事物,注定不会拥有和你一样的创作能力啊。”   “所以,糍糍会一直认为我的创作能力比你强,一直喜欢我。”俞尉施狡黠地说,“而我需要的‘爱’,也并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的喜欢。想说好听的话太轻易,动动嘴皮子谁都能讲出来。”   “我曾经说自己不会喜欢你,不是在针对你,不是说你不可爱,不值得被喜欢,而是我不相信自己有资格被爱。这源自于我的自我否定,而自我否定又来自我过去经历中对安全感的缺失。因此,想要让我感受到‘爱’,糍糍需要给我的,是安定的生活,和能看得见的未来。”   “比如说漂亮的大房子,装满小宝石的鱼缸,一些陪打游戏和讨论脑洞的日常活动。”   他说着,伸出尾巴尖卷住水晶球,把水晶球连同蜷缩在里面的牧糍一起端起来。   “我不是圣人,尚且不能放下那些让我自我怀疑的过去。但我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完全没有感知到你的付出,也不在乎你的努力。”他像推动怀抱里的摇篮一样,轻轻晃着水晶球,“如果我不在乎,怎么会愿意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去为你指导写作技巧呢?又怎么会有耐心一遍遍对你解释,直到你理解为止?”   “所以糍糍给我安全感和稳定的生活,让我能够心无旁骛地做自己唯一想做的事情,专心搞创作。而我会教你想要的创作技巧,让你不断变得更好,也慢慢学会怎么像一个男朋友一样对你撒娇。这样我们就会一直相爱,对吧?”   牧糍吸了吸鼻子:“可是你曾经说你永远不会喜欢我。”   “我有说过这句话吗?”俞尉施眨眼,矢口否认。   牧糍说:“可是我长得不漂亮,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俞尉施说:“喜欢我的糍,长相就是我认为好看的类型。”   牧糍又说:“可是我不够聪明,没办法像你一样想到很高深的东西,写出让你满意的文字。”   俞尉施安慰道:“对和鱼一样聪明的生物,猫猫鱼会产生同类相斥。经常思考宇宙的终极、以至于感到世界上一切都空虚无意义的人,有一个就够了。两个凑在一起,就会整天一起黑深残反社会,嘀咕怎么早日毁灭世界的。”   牧糍瘪嘴:“可是我身上没有什么值得被爱的地方。想要你喜欢我,也再没有什么筹码,能够用来换取你的爱了。”   俞尉施说:“只要糍糍一直喜欢我,我就会一直喜欢你。”   牧糍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就算我无能,软弱,自私贪婪,也喜欢我吗?”   俞尉施回答:“是的。就算这样,也喜欢你。”   牧糍终于连滚带爬地从水晶球里钻了出来。   她紧紧抱住俞尉施的尾巴,把自己埋进他盘起来的长尾里,哭得一塌糊涂。 第315章 剧本十五·妄想天国·六   不见寒等人估摸着预够了给小情侣说悄悄话的时间,追溯着他们离开的痕迹,找到了牧糍和俞尉施家里。   他们找到这对小情侣的时候,这两人还在拌嘴。俞尉施用尾巴卷起牧糍,把她举高高,牧糍叽里咕噜地在跟他翻旧账。   “你以前说不会喜欢我,就算喜欢我也永远不会超过七十分的……”牧糍喵叽喵叽地乱叫,把眼泪全都蹭到俞尉施的尾巴上。   “可能我以前比较极端吧,”俞尉施一脸乖巧地说,“因为内心太过痛苦,所以语言也很激烈。”   牧糍凶巴巴打鱼尾巴:“现在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多少分?快说!”   俞尉施小声道:“我喜欢谁都不会超过七十分……”   牧糍:“快说一百分,不然就哄不好了!”   俞尉施赶紧亲亲她:“好吧好吧,给你打满分。再贴上一朵小红花~”   被迎面泼了一脸狗粮的众人:“……”   且不说牧糍鱼前鱼后两幅嘴脸,俞尉施根据有无牧糍在场,表现也是判若两鱼。不见寒忍不住转头对苍行衣吐槽道:“少女心和恋爱果然是毁天灭地的大事件。”   苍行衣深有同感。   不入地狱的病异禁制早已失效,牧糍恢复了被病异侵蚀的姿态。皮肤雪白,心形粉色瞳孔,身上是彩虹珠光泡泡糖般的样裙。   她坐在俞尉施的尾巴上,双手合十,低头向大家道歉:“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啦。谢谢大家的包容,大家来找我的缘故我已经听猫猫鱼说了,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我都会回答的!”   一脸乖巧可爱,完全看不出操纵小情侣们相互厮杀时的阴阳怪气,以及站在龙宫城墙上和不见寒对骂的暴躁老糍的痕迹。   “既然猫猫鱼已经提前说过,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不见寒说道,“你对于战争剧本这个类型,有多少了解?”   复苏市的大部分玩家,都是挑战剧本玩家。挑战剧本奖励丰厚,难度较为简单,怎么想都比战争剧本性价比高。只有少部分勾心斗角爱好者,战斗狂魔,以及个性过于突出、完全无法正常和其他玩家交流的人,才会流连于战争剧本。   牧糍恰好就属于战斗狂魔的类型。看起来可可爱爱,小小的一只,打起架来却比谁都狠。   “战争剧本啊,战争剧本一般分为两种模式。一种是对抗模式,一种是生存模式。”牧糍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对抗模式是进入剧本之后玩家划分阵营,互相对抗,直到其中一方阵营全灭为止。具体规则视剧本不同存在差异,阵营双方人数不一定对等。”   “而我们现在所处的《复苏市》八星剧本,是生存模式的战争剧本。生存模式的通关条件有两种,第一种是完成剧本给出的生存任务,比如说复苏市剧本简介中提示的任务,存活至雨停。第二种就是我们相互厮杀,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玩家,最后的玩家就会作为唯一的胜利者通关游戏。”   “可是现在问题来了。”不见寒说,“复苏市的暴雨,要如何停止呢?”   牧糍摊开手,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俞尉施也摇头。   不见寒:“在有些病态领域内,没有见到暴雨。”   他的妄想天国,苍行衣独角戏的褪色领域,俞尉施无人之境的空中城堡,牧糍的爱慕瘟疫理想城,乃至沐汀兰自缚茧的就诊楼,都不会被暴雨渗透。然而处于领域之中,患病者的侵蚀度仍旧会不断攀升,甚至因为维持病异展开领域,比淋雨感染得更快。   “没有暴雨渗透和雨停,是两个概念。”苍行衣说道,“领域内没有暴雨,是因为领域处于和复苏市不同的维度,但复苏市本身的雨还在下着。”   “复苏市根本没有对雨停一事给出任何的条件和线索,我甚至怀疑,雨停这个条件是在和我们玩弄逻辑陷阱。我的意思是,当复苏市只剩下最后一个玩家的时候,复苏市才会雨停,这样也就只有最后一个玩家,才是那个达成能活到雨停条件的玩家。”   客厅中一时陷入沉默,气氛十分凝重。   “也就是说……”裴尧小声问,“我们这么多人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吗?”   即使知道了他们身处在一个剧本中,即使知道剧本有脱离的方法,也毫无用处。他们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却眼睁睁看着稻草断在了手中。   摆在他们眼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   要么逃窜躲藏,穷尽自己一切能力在复苏市苟且求生。等待其他所有人被红雾吞噬,或者在暴雨中崩溃成怪物,成为最后的幸存者。   要么大开杀戒,趁着自己还没有变成怪物,运用手中的病异将其他人都解决掉,成功通关剧本。   裴尧用力吸了吸鼻子:“怎么会这样啊……”   霜傲天眼珠转动,已经飞快地思索起来。   在场众人大都被裴尧套上了纯白王冠,无法相互攻击,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释梵。释梵的能力可以免疫任何病异,纯白王冠也不例外。她只要接触释梵,就可以解除纯白王冠的禁制,杀死裴尧,让光环对她的控制失效。   可是在纯白王冠消失的瞬间,其他人之间不能相互攻击的禁制,也就解除了。她连领域都没有,在这一大帮病源、恶魇和狂异之间,毫无优势可言。   无论怎么想,眼下的场面都接近于死局。   “战争剧本的规则本质,就是怂恿玩家自相残杀。”作为战争剧本模式的资深玩家,牧糍反而是其中显得比较淡定的一个,“战争剧本中的一切条件,都会将玩家推向彼此对抗的局面。争夺资源,死亡时限,以及人性的抉择,残酷才是战争剧本的乐趣所在。”   “如果顺着剧本的规则来,恐怕的确只有这一种通关结局。我们想要创造更多人生存的新结局,就必须要运用跳出这个剧本本身的思维去思考,找到新的破解方法。”   “跳出这个剧本本身……”裴尧思考了片刻,忽然击掌,“对了!复苏市不是一个八星剧本,其他剧本的中转站吗?只要从复苏市前往其他剧本,就可以逃离红雾和暴雨了?”   苍行衣举起手机:“但是前往其他剧本的功能已经被系统封锁了,系统就是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那么死亡呢?我们所有人都在对死亡避之不及,或许死亡正是这个剧本真正的出路也说不定啊?”裴尧又提出了新的猜想,“我们第一次来到世间参与剧本的时候,也都以为是死了就会真实死亡的危局,但事实上,死后我们来到了类似于主城和安全区一样的复苏市。”   “既然复苏市也是一个剧本,那在复苏市中死亡的人,是不是也没有真正死去,而是去到了别的更高级的剧本,或者主城、安全区之类的地方。”   “很美好的想法。”俞尉施评价道,“人们常说善人死后会上天堂,可是你如何确信死后的世界天堂真的存在?有去往天堂的人从彼岸回来告诉过你吗?生命只有一次,万一死后的世界,真的就是什么都没有的虚无呢?”   裴尧愣住:“这……”   他总是喜欢往乐观的方向去想,但是眼下的情形,似乎不容他乐观。   “先别急着否定裴尧,他的想法倒是给了我一些启发。”不见寒若有所思,“跳出剧本之外的世界,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病态领域不正是这样的存在吗?”   牧糍歪头:“可是刚才苍行衣不是说了吗,领域内不下雨,不等于暴雨停止。这个方法行不通的。”   “你这就是还在《复苏市》的剧本范围之内进行思考了。你们的病态领域或许无法完全摆脱复苏市规则的影响,但我的领域有些不一样。”不见寒说着,妄想天国在他手中凭空创造出了一个苹果。   他把苹果掰开,里面是白色泛黄的果肉和黑色的籽。将苹果放在桌子上,他示意释梵去触摸,本应使任何病异无效的释梵,在触碰到这个苹果之后,竟然没有使苹果消失,或者穿过苹果,而是结结实实地摸到了它。   这是一个真正的苹果。   “病异妄想天国衍生自我的执念,将我幻想中的一切带到现世中来,甚至于改变我身处的现世。”不见寒解释道,“假如我的侵蚀度再往上提升,领域延展到极限,或许能够覆盖掉整个复苏市的剩余面积,将复苏市中的一切带入妄想天国之中。”   “到那时候,妄想天国对于进入其中的人而言,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复苏市中发生的一切,都与离开之人无关了。”   “怎么样,要不要赌一把?”   其余的人面面相觑,苍行衣率先举起了手。   “听起来可行。”苍行衣说,“而且我也愿意无条件相信你。”   第二个举起手的人,居然是霜傲天:“反正我们现在已经走到绝境,无论如何情况都不会变得更差了。所有可能性都值得尝试。”   紧接着是牧糍:“听起来很有趣!你的病异很好玩诶,有点点羡慕了。”   俞尉施也表示了赞同:“猫猫鱼是生活玩家,战争剧本达咩。”   裴尧、谢祈、沐汀兰也相继点头认可了不见寒的提议,众人最终将目光投向释梵。   他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没有举手或者表示赞同的人了。   或许这也不难理解。   对于不必遭受一切病异影响的释梵来说,他所拥有的病异不入地狱,同样使他无法解除到任何病异,哪怕那种病异的影响对他来说初衷是好的。假如不见寒的妄想天国将带领所有幸存者离开这个已经沦为人间地狱的复苏市,那么免疫病异影响、无法进入领域的释梵,将会成为唯一一个被留下的人。   在众人目光复杂的注视中,释梵轻轻一笑,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昔有地藏王菩萨,名目莲,其母因贪口腹之欲破戒,堕饿鬼道。”他说,“目莲以神通见母亲受苦,伤心不忍;又视地狱众生一切罪恶深重,愿以自身神通誓愿,渡尽苦恶。临行前留下一句名言,在佛教经典中传诵千古。”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316章 剧本十五·妄想天国·七   【复苏市时间:2020年4月14日,21:33:07】   距离暴雨落下,只过去了短短十来天的时间。一座拥有上千万人口的繁华都市,已然被异变血洗,成为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城。   不见寒站在理想城顶楼。高大的楼宇已经遭受怪物袭击,尽数坍毁,唯有这座位于棘心区中央的购物中心,因为叠加了多层领域,怪物们罕有接近,得以幸免于难。   从这个位置放眼望去,大半棘心区的景象尽收眼底。城市的边缘已经遥遥可以望见翻涌的红雾。它像蝗群一样,以可怕的速度推进着边界线,将所过之处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不见寒不必回头去看,也知道来者是谁,问到:“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关心复苏市留守人员的心理健康。”苍行衣回答道,“和释梵简单聊了两句,不知道该说他乐观还是精神强韧,他对自己可能要独自留在复苏市中的未来,似乎没有太大担忧。”   “有可能是他知道,就算他有意见,也无济于事吧。”不见寒说。   他们定下的计划,不可能因为一两个人的异议而更改。   由裴尧主动请缨,他、霜傲天、沐汀兰在复苏市中四处搜寻幸存者,说服他们参加不见寒用妄想天国覆盖复苏市的计划。大多数还对存活抱有期待的人都愿意接受他们的建议,自愿被裴尧带上纯白王冠,和他们一同前往棘心区。   从不见寒提出计划开始,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有上千人赶赴这片人类最后坚守的城区。人数多得连不见寒都惊讶,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能在毁灭性的灾难中挣出一线生机。   “但对释梵而言,留在复苏市里,或许不是一件坏事。”苍行衣走到不见寒身边,趴在扶手栏杆上同他一起远眺,“有不入地狱的病异在身,怪物不会伤害他。真正可能会对他造成伤害的,反而是我们这些患病者。”   为了延缓侵蚀度的提升,患病者们理所当然会觊觎释梵的血肉。病异无法接触释梵,但是人可以。只需要一把刀,哪怕是虚弱的老人或者幼小的孩子,都能够轻易将他杀死。   在所有患病者都被带领前往妄想天国之后,危机四伏的复苏市,对释梵来说,反而成了再安全不过的地方。   “他唯一需要担心的,或许就是一个人守着一座空城,难免寂寞罢了。”   不见寒说:“说不准在我们都离开之后,复苏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就是复苏市最后幸存的玩家了。到时雨一停,他就是唯一的通关者。”   “祸兮福所伏,谁说不是呢。”   有关释梵的话题就此告一段落,苍行衣问起了和计划有关的事情:“用妄想天国覆盖复苏市的尝试,还没有完全成功吗?”   不见寒摇头:“没有。妄想天国虽然有相当的特殊性,到底还是病态领域。要脱离复苏市的规则框架,感觉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   不见寒坚信他的破题思路是没有问题的。   第一次进入爱慕瘟疫领域的时候,他是病源级别的患病者。之后和苍行衣交心,在独角戏的失控中他拾回了少许记忆的碎片,对自己的病症有了更深的理解,继而进化为恶魇。   恶魇时期的妄想天国已经能对狂异级别的爱慕瘟疫造成相当的威胁,这个领域的特殊性可见一斑。在提出用妄想天国覆盖复苏市之后,不见寒在谢祈的协助下,进行了数次尝试。每一次尝试侵蚀度都在加深,如今他的侵蚀度在复苏市中已然封顶,狂异级别,距离怪物只有一步之遥。   妄想天国是成长性极其可怕的病症,不见寒的侵蚀度每提升一个阶段,它都会产生极其夸张的变异。不见寒有理由相信,等到自己真正成为怪物的那一刻,不劳红雾和暴雨的侵袭,他自己就足以覆灭整个复苏市。   “恐怕真的只有我成为怪物,才能彻底用妄想天国覆盖复苏市,带领所有人脱离这里。”不见寒轻轻呼出一口气。   “成为怪物……”苍行衣问,“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不见寒回答:“我不知道。按照以往观察到的经验来看,或许是成为执念本身吧。”   低阶的患病者死后成为怪物,会成为拥有着丑陋外表、畸形行动姿态的不死不灭的存在。但是拥有领域的患病者变成的怪物,诸如俞尉施、牧糍、不见寒等人,或许将会成为一种无形的致命规则。   例如俞尉施化身的无人之境规则,将以观念形式感染,将会剥夺所有心生自我怀疑者的存在感,使他们无法被感知到,也无法感知别人,最终消失在虚空中。而牧糍化身的爱慕瘟疫规则,则会以情绪形式感染,所有心生爱恋却求而不得者,将会以各种方式暴亡。   “成为怪物之后,我会变成妄想天国本身。妄想天国创造出新的世界,我便与这世界融为一体。”不见寒说道,“世界即是我,而我亦是全世界。我将是每一朵花开,每一段旋律,是每一次风的叹息和云的起落,无法被身置其中的人意识到我存在,但是又无处不在。”   苍行衣又问:“到那时候,你还会有身为‘不见寒’的意识吗?”   不见寒说:“我不知道。”   “从妄想天国中诞生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这我也不知道。”   苍行衣似乎陷入了沉思。   不见寒笑了笑,说:“没办法啊。我对过去的记忆只有零星印象,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创造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但我猜依照我的性格,大约是那种充满乐趣、惊喜与奇妙想象的地方。”   “我相信那里一定比复苏市要好玩,不会有侵蚀人心的暴雨,也不会有步步紧逼的红雾。就当把它做是开一次盲盒不好吗?去赌一个未知而充满希望的将来,本身不也是一件充满乐趣的事情吗?”   “但是……”苍行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我很担心你。”   不见寒想了一下,对苍行衣说:“其实,在治愈花吐症那一次,你的独角戏失控,和我意识交融,我找回了一小部分过去的记忆。”   苍行衣目光微微闪烁:“你想起了什么?”   “想起我和你聊天,说到想要一起拥有创造世界的能力。”不见寒说,“真可惜,妄想天国只是我的病症。要是我们可以共享病症就好了,我一直很期待能跟你一起去做这件事的那天……”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苍行衣:“你怎么了?”   “我想到有趣的事情。”不见寒笑着说,“虽然妄想天国没能成为我们共享的病症,但我觉得你拥有了独角戏,或许也是我们俩之间的命中注定。你可以用独角戏操控我,来使用我的病症吗?”   苍行衣:“嗯,这……”   不见寒的假设让他吃了一惊,他还真没有尝试过这种可能性。   他用独角戏感染其他患病者,比他侵蚀度低的直接就会被他同化,成为他的化身之一。比他侵蚀度高的人,往往只在战斗中进行行为干涉,时间很短,也要防止对方挣脱反击,根本没有试验的机会。   不见寒兴致勃勃地开始设想:“我假设在我使用妄想天国覆盖复苏市的过程中,你可以用独角戏感染我,和我一起进行新世界的建设。到那时候,你可以在这整个过程中读取我的思维和记忆,并将之保存下来吗?”   “如果你可以坚持到最后一刻的话,说不准我还能以‘不见寒’的姿态和你一起进入妄想天国,而不是变成怪物,化身为妄想天国本身。”   苍行衣犹豫道:“听起来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并不确定这万无一失。”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我有种莫名的直觉,只要是我们两个人,就可以做到。”不见寒转身,牵起了苍行衣的手,“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起隐鬼那个故事的时候,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   苍行衣问:“你说的是哪一句?”   “你说创作者在追求创作意义的时候,应当先扪心自问,自己执笔的目的。有的人执笔是为了名与利,而有的人执笔是为了成全自己。”不见寒说,“我也笃言过,自己执笔创作的世界,是独属于我的乐园。但是实际上,在更早的时候,我也曾有过天真的想法,要将这份快乐分享给其他与我有过同样追求的人。”   “我固然可以舍弃一切,带着自己的乐园离去,了无牵挂地与现实隔绝开。但是我总还是希望着,世间至少能有一个人,聆听过我的故事,见证过我的世界,知道我所有奇异的想象的和真挚的悲喜。他的目光,将会成为我和我的乐园联系整个现世的唯一羁绊。”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个人存在,苍行衣,那个人始终是你。”   凝视着苍行衣怔愣的双眼,不见寒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所以,苍行衣——注视我,看着我为你创造一切,将全新的世界带给你吧。” 第317章 剧本十五·妄想天国·八   裴尧和霜傲天终于将最后一批能够在复苏市中搜寻到的玩家带回理想城,此时理想城中已经聚集了一千七百所人。   对于在营业期间每天有着上万客流量的理想城来说,一千七百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数目。但是对于此刻一片死寂的复苏市而言,一千七百人,足以让这栋屹立在废墟中的建筑表现出非凡的热闹。   自从病异蔓延开始以来,就再也没有过这么多玩家齐聚一堂的时候。数重病态领域的叠加,让这里成为眼下复苏市最安全的地方。裴尧和霜傲天一将新来的玩家带回,立即有略懂急救措施的玩家前来替他们检查健康状况,如果受伤则处理伤口。随即而来的,是谢祈的侵蚀度的检测,在沐汀兰调度下进行的饮用水和食物的分发,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介于俞尉施和牧糍病症的特殊性,他们没有被安排出面接应新来的患病者,而是和释梵一起,留守在理想城中。一方面释梵的病症会压制他们无差别感染的可怕病症,防止新来的患病者在踏入理想城的瞬间就中招暴毙;另一方面脱离病异的影响因素,牧糍的强悍武力依旧足以保护释梵。   安全起见,他们并没有对外透露释梵的特殊病症。但有关释梵的传闻早在久远之前就已经零星散布出去,他们在这里坐镇,也是以防万一之举。   不见寒和苍行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面对理想城一楼大厅中的景象,还感到有些诧异。   明明在几天前,这些孩子还无比稚拙。有的只顾着自己求生不管他人死活,有的对一切怀抱天真善良的想象却不知如何去做。然而在这短短几天里,他们宛如脱胎换骨,变得成熟坚毅,对各种各样事务的应对都如此得心应手。   灾难永远是最好的磨刀石。   裴尧带回来的这些人中,有早已听他们说过妄想天国计划一事的。见到不见寒和苍行衣从楼上下来,这位新来到理想城的患病者眼中有紧张,也有犹豫。踌躇片刻之后,他朝楼上大喊:“喂!你们就是那个妄想什么什么病症的拥有者吗?”   不见寒闻言,停下脚步,从二楼往下望去:“我是。怎么了?”   那个患病者问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行吗?”   不见寒说:“嗯,你说吧。”   “裴尧说你会用你的领域把复苏市覆盖掉,然后让我们全部进入你的领域里。”患病者说,“那我想问,进入你的领域之后,我们的侵蚀度就会停止加深吗?”   不见寒回答道:“领域的本质是具有其独特规则的异维空间。如果计划成功的话,在妄想天国新造的世界中,我会剥离掉与病异相关的规则。没有了病异的规则这个基础,自然也不会有侵蚀度概念的存在。”   患病者又问:“你要如何保证我们进入新的领域世界之后,全部都是安全的?”   “抱歉,”不见寒声音漠然,“我不能保证。”   他这个回答,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   广场上许多人立刻开始窃窃私语,对他投以不善的目光。也有人面露无奈,但更多的,是质疑和忌惮。   “我是听说到这里就有办法逃离复苏市和怪物,才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的!”立刻有人反应激烈地大喊,“现在你跟我说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这不是害人吗!”   “对啊!把我们都骗到这里来,是想干什么?”   “难道说所谓的计划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把我们集中起来,然后大肆屠杀,成为复苏市最后的胜利者吗?”   不见寒手腕上明明戴着和他们一样的纯白王冠,此时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这一点。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惊恐、怀疑的声音愤慨激昂,占据道德高地进行猛烈地批驳,肆意发泄着由恐惧质变而来的愤怒。   不见寒面色毫无波澜,只是抬起手,轻轻往下一挥。   顷刻间,理想城一楼大厅的地面变得柔软起伏,像海浪一样迭起,下一瞬便是波涛如怒。尖叫声、求救声此起彼伏,许多人摔倒在地上,甚至连想爬起来都很难站稳。   由于不见寒的举动没有任何攻击的意识,仅仅是改变了大厅地面的地形,也没有造成任何人的重大伤亡,因此没有遭到纯白王冠的阻止。但是这种手掌翻覆之间生杀夺予的恢弘气势,在楼下所有人心中,都深深刻下了恐惧的烙印。   “我为什么要杀你们。你走在路上被花盆砸到了,难道要怪整个世界想谋杀你?”不见寒淡声问道。   他展示的压倒性的力量,让众人心惊——可也正如他所说的,拥有这样的能力,他要什么人的性命简直轻而易举。只要他想杀人,连借口和手段都显得多余。   不见寒又问那个最开始向他提问的人:“你知道当末日来临时,诺亚打造方舟逃难,为什么只带了他的家人,而剩下的宁可带动物,也不携带其他人类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患病者一时答不上来。   不见寒说:“因为只需要一男一女,人类就足以繁衍下来,其他同类都是多余的。”   “想用妄想天国脱离复苏市,我只需要谢祈和苍行衣的配合,照理来说,我只需要带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就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人——似乎不应该是由我来向各位说明这个计划的安全性和保障何在,而是由各位向我证明自己的可用之处,用各种理由尝试说服我,解释为什么我必须带各位离开才对吧?”   不见寒说罢,朝谢祈的方向做了一个招呼她过来的手势。   谢祈朝身边的人耸耸肩,然后登上楼梯,快步向不见寒的方向走去。   “我言尽于此。有异议的人可以离开了。”   等谢祈来到二楼,不见寒留下最后一句话,牵起苍行衣的手转身离开。   谢祈下半身已经完全化作章鱼的黏须,蠕动着向上攀爬,一边登上台阶,一边问不见寒:“你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准不准备好,都该开始了。”不见寒的声音没什么感情,“我的侵蚀度已经逼近临界点,你所需要做的,就是最后再推一把而已。错过了那一瞬间,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谢祈若有所悟,点头表示理解。   他们来到了理想城的天台上。   从顶楼天台往下眺望,可以清楚地看见理想城出口处的广场。即使刚才质疑的声势那么浩大,反对的意见那么激烈,不见寒真正撂下话来之后,却没有一个人走出商场的出口,离开理想城。   接连十余日极端的折磨,他们都再清楚不过,现在的复苏市,已经不会再为他们留下生路了。不想遵守战争剧本的规则像养蛊一样相互厮杀,就唯有将希望寄托在不见寒那个渺茫的可能身上,期待他能够挣破复苏市的规则,带他们逃离这人间地狱。   “开始吧。”   不见寒站上天台栏杆,背对身后的复苏市。   苍行衣站在他对面,目光盈盈,翡翠色的流光在虹膜中氤氲生辉。   坠落的暴雨停滞在了半空中。   以雨珠的凝滞为信号,妄想天国领域开始向现实入侵。透明无垢的雨滴,霎时间被染成深邃的漆黑,转化成了性质难以被理解的奇妙介质。旋即这种阴影开始渗透空气,以不见寒为中心向外扩散,顷刻间覆盖了整座理想城大楼,并开始朝复苏市四面八方蔓延。   同一时间,滞留在理想城中的所有人,除了释梵之外,全部都身陷一片漆黑之中。   他们被漆黑包裹,并不知道现世与这妄想介质交触的界限,虚与实激烈冲突的地方,此刻正在发生什么。世间之中的所有人,唯有苍行衣和谢祈,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阴影正无穷无尽地向远方蔓延。像一层黏质的膜,覆盖了复苏市中的一切。   被妄想天国覆盖住的地方,复苏市的现实和妄想天国的幻想领域,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此时复苏市企图将妄想天国规范在它的规则框架之内,压制它的格位,而妄想天国则将复苏市当做另一个更完善、更庞大却与其同级别的领域,对其进行入侵和改写。   阴影覆盖在复苏市上,扭曲、变化、重新塑型,一个个奇妙的轮廓被捏塑出来。其中隐约有自然地貌,有文明和城池,各种各样闻所未闻的生物和新的规则。被阴影侵蚀而产生冲突的地方,在扭曲中迸溅出耀眼的七色火花,无数不可思议的妙想、人类的智慧与想象力难以企及的知识和概念在交锋中闪现,扭曲规律的空间。   眼看妄想天国即将达到改写能力的极限,谢祈毫不犹豫地释放了自己的病症纵魔相,不见寒仅差零星便足以突破人类承受限度的侵蚀度,再次开始上升!   侵蚀度饱和,妄想天国发生质变。   暴雨逆流回天空,阴影从空间开始向时间的维度侵蚀。漆黑的雨水将城池一般的云海侵染,然后蚀出裂隙,光芒从这个豁口之后的血色天空中散漏。   被新世界的光芒所照射到的起伏阴影,一一着色,显露出它们本身应有的绚丽模样。那些色彩恍若会流动,会发光,会彼此交映、穿梭变幻,像映照在汪洋深处旋涡中的斑斓星海。这简直不是人类的大脑能够想象出的画面,让人除了惊叹,根本生不出更多的念头来。   而不见寒正在融化。   他正在融解成与阴影成分相同的介质。不仅仅是他的身体,他的意识、他的能力、他存在于此的这个概念本身,都开始向这瑰奇的异度空间崩解。   此刻他的存在已经不再属于人类。他的视觉幻化成诡谲的形体和绚烂的色彩,听觉被分解为优美的旋律的纷繁的絮语,嗅觉散为花草的馥郁和海风的清新,味觉变成糕点的香甜和泉水的甘美,而触觉则是万年川上不化之冰雪与深渊炙热不熄的熔岩。   正如他对苍行衣所说的,他正在化身为这个世界。   然而,一道翡翠色的目光,将他的意识竭力捕捞了回来。   通过病症,苍行衣可以读取任何人的思想和记忆,继而记忆入侵替代对方的存在。他当然也可以利用自己攫取到的指定目标的思维活动,将那个人的存在完美演绎出来,这才是真正的“独角戏”。   纵魔相的无差别深化侵蚀度不仅影响了不见寒,同时也作用在苍行衣身上。独角戏的侵蚀度节节攀升,他凝目之处,不见寒溃散的躯壳、意识被重新勾勒出来。妄想天国在不断构建和完善新的世界,而不见寒也同步地在被重新塑造。   如果说在这场计划中,不见寒要做到的,是摆脱人类躯壳的约束,解体化为整个世界。那对于苍行衣来说,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在新世界被创造出来的同时,留住身为人类的不见寒。   谢祈的纵魔相催化、妄想天国对复苏市的改写和新世界的构建、苍行衣独角戏对不见寒存在的截留,三者同时到了极致——   而映那些留在理想城中等待一切尘埃落定的人眼中的,是一个全新的、瑰丽梦幻的世界,如同从废墟中开出花来,在他们眼中绽开。   妄想天国,从复苏市中剥离出来了。   与此同时,整个庞大乐园的世界意识和被重塑出来的人格意识在不见寒脑海中产生冲突,他的精神世界一片混乱。独角戏将他的记忆翻来覆去地灌入他的脑中,让他不至于忘记自己是什么存在。   然而在这种疯狂的往复拉扯中,他的精神之海紧绷到了极限。最终,他达到了承受能力顶端的识海就像一片无法再延展的纸张,撕拉一下子,竟然被扯出了一道豁口。   无数沉睡在更深远处的、一度被他所遗忘的记忆排山倒海,呼啸着,通过这处缺裂,朝他汹涌而来。 第318章 拾遗此·不渡平·一   砰——   瓷碟摔在地上的声音,让他在睡梦中的身体本能轻颤了一下。   手肘撞在了作业桌旁边的书架上,架子上摆放的龙玩具被晃了下来,砸在他额角,在桌面上弹了一下,然后滚落到地上。   他被惊醒了。   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面上睡着了,胳膊底下压着摊开的作业本。手一抬起,被压开的作业本自动回弹,露出印着卡通人物的封面,和底下所有者的签名。   班级:三年(1)班   姓名:不见寒   “我早就说了,你那种教育方法是有问题的!”从微微透光的门缝中,传来男人发音含糊的怒吼。   房间的隔音效果不错,即便是从一墙之隔的客厅传来的争执声,听起来也十分遥远,朦胧得宛如在另一个世界。   “他就是打少了……男孩子就是要打,棍棒子底下出孝子!你这么惯着他,他今天不注意标点,只考了九十九分,你跟他说没关系,他就不知道犯错的严重性。以后出了社会,他会违法,会去犯罪的!”   女人冷清的声音撇了过来:“纠正犯错和犯罪,要靠教给他做人的道理,和他考试成绩多少分没有关系。”   “和成绩没关系?我跟你讲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成绩,他上初中看不看成绩?读高中看不看考试成绩?将来高考读什么大学,看的不也是成绩?!什么素质教育什么培养兴趣,骗的就是你这种人,你不努力了,别人就会拼命超过你。你就纵容他吧,迟早把他养成废物!”   女人越发显得不耐烦了:“不渡平,你喝了酒能不能少说两句?见寒在写作业呢,别吵他行吗?”   “说的不就是他!写什么作业,装模作样的……他关上门就在作业本上画画,老师都跟我打好几回电话了……我现在就说他去……”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哐的一声,卧室房门被人粗鲁地撞开,一个满面熏红、浑身酒气的男人,摇摇晃晃,眼看就要闯进来。隐约可以看见他身后有一个女人追来,拉着他的手臂硬是将他拽开,又顺手将房门带上。   卧室里再次恢复了与世隔绝的气氛。   不见寒慢慢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龙玩偶,踩着凳子站起来,把它放回书架上它原本所在的位置。   这是他的图书管理员十三月。他的书架上有很多书,童话故事,彩图画册,各种各样的地理图志、旅游行记和动植物鉴赏指南,只有十三月清楚每本书的位置。   不渡平不允许他在写作业的时候画画,他会将一张A4纸裁成许多张白色的小纸片,夹在作业本里悄悄画图。画完之后,他会将自己比较满意的纸片藏进书架里,或者在两本书的夹缝之间,或者夹在某本书他特别喜欢的一页里,足够小的还可以塞进砖块书的书脊缝中。   这样的小秘密太多,他不会完全记得每一张画藏在什么地方。需要找出来的时候只好询问十三月,十三月会告诉他答案。   卧室门外,争执声仍在继续。   “……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行,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男人的声音变得更加嘶哑,怒气越发得明显,“我才是一家之主,你们都应该听我的!”   他暴怒的咆哮中,隐约传来女人不屑的嗤笑声。   忽然哗啦啦一阵巨响,仿佛是桌子被掀翻,碗碟筷子砸了一地。打砸东西的嘈杂声中,可以听见女人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不渡平,你有完没完?!”   “我忍你很久了我跟你说,今天我就偏要说出来!”男人用更加恐怖的大嗓门吼回去,“老婆瞧不起我,儿子不尊重我,我在这个家里就TM什么也不是!你看看你那些同事朋友,每次出去吃饭介绍人,人家怎么说的?某某先生,以及某某先生的妻子。你们家呢,某某女士,和某某女士的老公!说得我TM像个倒插门似的!”   “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我在你那里从来感受不到一点重视,你这个女人就他妈没有心!”   女人说:“我不爱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你?结婚之后又为什么忍了你这么多年?”   男人完全听不进她的话,仍旧自顾自地骂骂咧咧:“别人都只说你厉害,你聪明!我呢?我算个老几……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们家,农村出身……你这么厉害,从来不听我的话,还不他妈是个女人?像你这么厉害的女人,除了我还有谁敢娶?!”   窸窸窣窣的声音作响,女人从沙发站了起来,哒哒走远了。   “喝多了就赶紧闭嘴,洗洗澡睡你的觉去!”女人冷漠的声音也越传越远,“家庭的组建本来就是成员之间的相互迁就,你不能体谅我,那我也不会容忍你。这日子过不下去就别过了!”   哐当一声,主卧的房门被人摔上了。   客厅里安静了小小片刻,少顷,传来男人压抑的哭声。   “我就知道……”不渡平抽噎着,粗糙的哭声实在称不上动听,充满了沙哑和委屈,“你瞧不起我,你早就想离了……”   “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我回我自己的房子住去……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以后管不着我了……你看谁还敢要你!”   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在自己家客厅里哭得像个撒泼的小孩,将自己关进卧室里的女人却丝毫不为动容。不渡平哭了一会儿,骂骂咧咧地推开家门走了,只留下关门时震动地板的一声巨响。   不见寒爬上床,站在床上,从窗边往下望。大约两分钟之后,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东倒西歪地从这栋居民楼底下出来了,昏暗的路灯照着他孤零零的背影,显得有些狼狈。   他一边含糊不清地叫骂着,一边走向路灯无法照亮的黑暗前路,在夜路上踉跄。小区保安听到动静过来搀扶他,被他用力挥开,径自往前跌撞。   他消失在了不见寒无法看见的远方。   不见寒从床上爬下来,坐回书桌前。他该写作业了,可是脑子里各式各样的年头像海底的泡泡一样冒出来,却没有一个是和作业答案有关的。   他的手自己动了起来,笔尖无意识地游走在纸面上。   他想到喝了酒的男人肚子像灌水的气球一样涨起来,一个肚子凸出、和四肢不成比例的身体轮廓被勾勒而出。身上臭烘烘的酒气大约和老太婆的裹脚布是同等量级的空气污染,呕吐物在上面留下了黄色的污渍……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居然又在作业本上画画了。新一页纸面上出现了浑身缠满绷带、肚子奇大而四肢枯瘦的怪物,看起来像一头干尸。   他画完了。他感到了无聊。   于是他赤脚走向门口,拉开了自己卧室的房门。客厅的灯还没有关,惨淡的光线照出一片狼藉。   桌子翻倒,杯盘碗碟摔得七零八落。好在不渡平砸东西之前女人已经吃完饭了,需要收拾的只是一些残留的汤汁,没有太多黏糊糊油腻腻的食物。   不见寒想了想,回到床边穿起拖鞋,然后走进客厅里,环顾一周。他把桌椅扶起来,将尚且完好的碗碟捡起来放进洗碗池里,然后去厨房拿来扫把,将地上残留的碎瓷片打扫干净。   明天不渡平回来的时候,他会告诉不渡平,今天是他打扫的卫生。不渡平会表扬他的。   主卧那边传来轻轻的吱呀一声,女人穿着真丝睡裙,微卷的长发披散,站在主卧门口。   她问不见寒:“作业做完了吗?”   不见寒回答道:“还没有。”   “那不用管客厅了,待会儿我来收拾。”女人声音平静地说道,“你回去写作业吧,早点写完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呢。”   不见寒抬起头,望着她。   他血缘和法律上的母亲,他离开她已经太久了。自从年少时和她分别,就几乎再也没有见面的时候。他本身不擅长记住人脸,因此在他记忆中浮现出的她的模样,面孔也像是隔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看不清楚。除了隐约的熟悉感,什么都看不出来。   “可是我想听人夸我。”不见寒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女人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一些:“等你写完作业,我会表扬你的。”   “可是我想听人夸我,突然很想听。”不见寒重复了一遍,“而且我不想写作业,没有写作业的感觉。”   “好吧。”女人笑了笑,走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和他侧脸轻轻相贴了一下,“见寒好乖,是懂事的孩子,知道帮大人做家务了。”   不见寒满意地点点头:“星星也很乖。星星会夸奖我,是懂事的大人了。”   “好了,客厅会有人收拾的。现在回去写作业吧。”女人轻声说道。   不见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他注意到了她发红的眼眶和鼻尖,略带沙哑的声音和不太自然的语调。她像是在努力压制住情绪的起伏,试图表现出镇定一如往日的姿态和他对话,想让他当做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认为那尚且不是他需要接触和理解的事情。   不见寒突然说:“我想去公园玩。”   女人有些惊讶,缓缓半蹲下来,和他视线平齐:“现在吗?现在很晚了,公园已经关门了。明天你放学的时候我来接你,带你去公园玩好不好?”   “可是我想去公园玩,现在就想去。”不见寒朝她伸出手,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我不要你带我出去玩,我想带你出去玩。”   “我会带你去所有有趣的地方跟你玩,给你买你喜欢的好吃的东西,陪你说话讲故事给你听。所以你别哭啦。不渡平跟你吵架,是他不懂事。”   他把女人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抚摸她柔顺的长发。   “我的星星是世界上最温柔漂亮的星星。他不要你,我要你。” 第319章 拾遗此·不渡平·二   你曾经有过这样的体验么?   别人信誓旦旦地向你解说某件事情的缘由,并向你担保这就是世界的真理。然而当你涉足其中,亲身经历这件事情时,却发现你所感受到的,并不完全如旁人对你解释的那样。   你将自己的想法反馈给对方,却遭到对方激烈的辩驳。或许你最终能够说服对方,你的确见识到了与他不完全相同的东西,但并不能改变对方的想法。他依然觉得他自己的观念才是唯一而且绝对正确的。   你是否曾经这样怀疑过?有时你所感知到的世界,与别人向你描述的截然不同。这也许不是你或者他的感觉和陈述有误,而是呈现在你们眼中的世界,本身的确是不同的。   例如你眼中的红色,在别人眼中,其实是被你认为是绿色的颜色。然而由于这种颜色被语言定义为了“红”,因此当有人指向它的时候,你们会异口同声地回答:“这是红色。”   有人对你说,这是因为世界是相同的,只是每个人对世界的认识和理解不同。可是真的如此吗?   只有笃信世界是构建在物质之上的人们,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对于那些与他们持有不同意见的人来说,改变的不是人们的感知,而是世界的形态会受到认识的影响。当你认为你眼中的世界与旁人不同时,它就的确是不同的。   不见寒正是这样坚信的。   自从他意识到所有人都拥有属于他自己的认识和解释世界的权利开始,他就像发现了不可思议的宝藏,开始随心所欲地重新为自己眼中的世界赋予定义。   “要在月亮心情很好的时候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拐角处向左转弯。去第二棵桂花树下,你就会发现叶子后面藏着通向秘密的入口。”   深夜十一点,女人穿着丝绸吊带睡裙,臂弯里挽着蕾丝披肩,被她年幼的孩子牵着,沿着街道向前跑。   窗户一盏接着一盏熄灭,长街静谧,黯淡的月色在神秘的黑暗里逐渐变得皎洁。夜色中空无一人的城市,是独属于他们的乐园。   不见寒牵着女人来到公园一处围墙下,那里是他的秘密入口。围栏隐藏在桂树后的地方因为年久生锈蚀断了两根,正好形成了容一人通过的缺口,让他即使在儿童公园关门期间也能够进出自如。   他像遵守着某种古老而庄严地仪式,在断裂的栏杆上轻敲,然后侧耳聆听这道请求的回音。在得到不知名存在的许可之后,他带着女人钻进公园里,拨开树丛走到石板路上,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   “往左边走是荒漠和遗迹,那里离愿光海也很近,因为他们存在于毗邻的时代。右边可以去往悬空之笼和万象森林,星星想先去哪里玩呢?”不见寒一边走,一边回头问身后的女人。   女人挽着披肩,走在漆黑的公园里,孩子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丝毫不感到畏惧:“今天是见寒做向导,所以见寒决定带我去哪里玩就好啦。”   不见寒想了想,说:“那我们应该从起源开始。乐园是一个很大、很复杂的世界,我慢慢说给你听。”   他带着女人跑向旱冰场。   “第一纪元被称为黄昏的遗迹,这是从那个纪元遗留下来的荒漠。从前第一纪元是很繁荣的时代,众神林立,所有的种族以对诸神的信仰换取使用法术的力量。他们的信仰被称作愿力,凝聚为了天上的太阳。”   不见寒跑到旱冰场的中央,闭上眼张开双臂旋转一圈,向初次涉足这片乐园的来客示意荒漠遗迹的浩瀚。   “因为种群有时在劳作,有时在休息,因此愿力太阳的存在并不稳定。当人们出来工作的时候,他们清醒,产生的愿力更多,太阳就逐渐升起。当人们睡着的时候,愿力微弱,太阳就落下。因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说法是并不准确的,是太阳的起落,在跟随着人们的信仰而运转。”   女人微笑着回答:“原来太阳是这样来的呀?那么月亮是怎么诞生的呢?”   “月亮出生得很晚,是第四纪元的事情了。”不见寒说着,又指向溜冰场一旁的休息亭,“看见那个了吗?那是当时还存在于世的众神留下的遗迹。”   “第一纪元末期,乐园出现了一个名叫路维希尔的外来者。他对向众神献上信仰而换取法术的规则感到无趣,于是将世界的意志从沉睡中唤醒。”   “他见证并理解了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所以世界给予他偏爱,为他创造了一朵原本不存在于世的蓝玫瑰,赠予他,作为他颠覆一切传统秩序权柄的象征。”   “路维希尔用这份与世界意志同等格位的权柄击碎了太阳,剥夺了众神收割信仰的权利,结束了这个古老辉煌的纪元。最终,路维希尔虽然被诸神合力逐出了乐园,但至高无上的太阳也从天上坠落,由此这个纪元最后一刻的天象,永恒地定格在了黄昏。”   不见寒的手指向夜幕,从天心划过。伴随着他充满想象力的叙述,女人仿佛能看见庞大炽热的烈日沿着他刻画的轨迹升起,又浪漫而耀眼地坠落。千万年恢宏的奇幻历史如长河,在她眼前淌过,日光将云霞和海面点成熊熊燃烧的红色,繁华的城市与文明失去信仰,被金色的荒漠吞噬,神庙皆沦陷为无人垂临的遗迹。   演绎一切宏大传说的少年正望着她,饱含笑意的眼眸如同星辰。   这是她的孩子,她深知天才二字不足以形容他。他应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奇迹,无可取代的不见寒。   他是引诱爱丽丝进入奇幻仙境的疯兔,是青草坡上向永无乡纵笛的牧人,是童话中的小王子,也是妄想天国的造物主。他狡黠却又天真烂漫,心怀的绚丽,远胜过现世的一切,美好到不属于这人世间。   根本没有人能够拒绝他去往乐园的邀约——是啊,没有任何人。 第320章 拾遗此·不渡平·三   不见寒再次牵起女人的手,奔向溜冰场外的景观湖。湖水两岸种着成片的落羽杉,城市零星的灯光倒影在水面上,湖水波光粼粼宛若星海。   “紧接着终结的黄昏,第二纪元被称为‘长夜的星海’。太阳破碎之后,乐园陷入了永恒无日的寒夜中。阳光的碎片化为星子,坠落在海面上,被每一朵浪花的尖端拾取,这片海洋从此被称为愿光海。”   “然而大陆被永结在冻土之下,海面彻底冰封,寒冷的雪夜使所有失去信仰的物种难以为继。于是幸存的种族们联合起来,以整个乐园作为版图,他们刻画了规模空前宏大的术阵,将所有种族使用法术时散发的能量收集起来,凝聚为了全新的太阳。”   “光明重新照耀大地。这个时代是所有纪元中唯一未因毁灭进入尾声的,它以希望作为终结。”   他们跑过湖水中心长长的廊桥,冰凉的夜风掠过湖水,那是数个纪元以前寒夜中的雪风,吹拂在她肩上。她远远望见湖的那一头,树林深处有启明之光。   湖对岸的科技馆门口,亮着一盏路灯。这是科技馆门口用来展示太阳能蓄电池功能的白炽灯,也是整个公园中唯一一盏在结束营业之后仍然彻夜明亮的灯光。   “吸收法术形成的人造太阳只知升起而忘记了落下,乐园成为了无夜的旷野。同时有部分族群发现太阳逸散出的能量可以被利用,于是全新的文明与力量体系被建立起来。他们称这种利用太阳能量的新技术为机械术,以钢铁和晶石作为材料,打造了林立的建筑和坚韧的武器。”   “这就是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   “在这个纪元末期,永不坠落的太阳烤干了大地,使大量水分丧失,气温不断攀升。海平面下降,植物枯死,各类种群难以为继。所有机械宗师齐聚械术圣地悬空之笼,他们决定制造一个巨大的机械,有规律地将太阳进行遮挡。”   “这就是第四纪元时巡游在天空上的巨鲸,乌尔铎。”   科技馆夜间同样不对外开放,他们于是继续向前踱步。路过海洋馆门口,一旁巨大的鲸鱼模型将两人笼罩于阴影之下,不见寒向女人介绍了它的来历和用途。   “到了第四纪元,清晨的雾林,乌尔铎在天空中巡游,有规律地遮蔽日光。当它游离时,太阳浮现而白昼临世;当它游至时,它的双眼将成为夜幕中皎洁的月光。”   “乐园恢复了可容诸多种族生存的环境。但是寒夜和炎荒毁灭了太多物种,幸存下来的族群已经寥寥无几。肩负繁衍义务的幸存者们开启了一个名为幻想生物育成的计划,他们通过考古、传说记载追溯以往的纪元,通过法术以械术的结合创造出想象中的生物。”   “乐园迎来了物种爆发。可是不同的种群之间存在着不同的生存方式和信仰,他们彼此冲突,相互厮杀。乐园被战争血洗,由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种群亲手造就的恐怖的劫难,再次惊醒了自从路维希尔离开后就沉睡的世界意志。”   “世界重启,时间进入了最后一个纪元。”   不见寒将女人带到一处秋千架前,让她坐下,说:“星星现在闭上眼睛,然后再默数三十下。睁开眼睛之后原地旋转五又四分之一圈,向前走一百步,就可以进入第五纪元的乐园啦。”   女人微笑着,依言闭上了双眼。   “可以开始数啦。数数的时候,星星不能睁开眼睛偷看哦。”   她开始在心里默数。   像准备拆开一件盼望已久的礼物,她心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风的温柔、湖水的潮湿和花香的馥郁萦绕着她,她眼前应是一片漆黑,却也是童话一般缤纷的绚彩。   她数到五十,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空荡荡,不见寒已经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见寒?”她从秋千上站起身,“亲爱的,我的宝贝?你藏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应。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配合不见寒向她规定的奇怪游戏规则,她在原地转了五又四分之一圈,面前正好是一条通往树林的小径。   沿着深幽的小径,她慢慢往前走。   正好走到一百步,她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簌簌的声响。她仰头,无数紫荆花瓣从天而降,落在她的发丝间、披肩上,将她笼罩在一场绝美的花雨之中。   不见寒坐在紫荆花探出的树枝上,荡秋千一样摇摇晃晃,朝她笑着。   他从树上跳下来,牵起她的裙角,像个小绅士一样,轻轻吻了一下:“星星知道我有两个世界。当我醒着的时候,我和你们一样,同处在现世中。而当我睡着,我就会在梦中前往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是只属于我的乐园。这两个世界对我来说都是真实存在的,我生活在这两个世界的交集之间。”   “我相信现世和我一样的人有很多。这些和我一样的人,都来自各种各样不同的世界,他们在现世的躯壳,只是他们自己的世界某一个侧面落在这个现世的投影。”   “我喜欢画画,是因为画画可以尽可能具体地将我自己的世界描述给大家,但有些人生于这个现世,没有自己的世界,因此无法理解我在表达什么。只有星星会耐心聆听我讲故事,星星能明白我在说什么,所以我相信星星是我的同类,愿意将所有的故事讲给星星听。”   他抬起头,望着女人,稚气的目光中满怀期待。   “乐园这个世界独自走过了三个寂寞的纪元,一直在等待只是客路的路维希尔回归,希望路维希尔能够继续见证并理解这个世界的快乐和美好。最后一个纪元,他将之作为礼物留给他最偏爱的路维希尔,邀请路维希尔与他一起创造。”不见寒说,“星星愿意成为我的路维希尔,和我一起创造这个最美丽的纪元吗?”   “从此以后星星只需要我,而我除了星星也不会需要其他人。你将是我的母亲、我的女儿、我的姐妹,我的妻子和朋友,我的导师和学生,我的神祇与信徒,承载我所有与这个现世交集的羁绊,而我对你亦然。”   “所以,别管不渡平了。”不见寒甜甜地笑着,“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女人有些错愕。   但是她也很快笑起来,摘去发丝间的花瓣,摇摇头:“不可以。我是见寒的妈妈,比见寒大很多,所以不能做你的妻子、姐妹和女儿。”   不见寒歪头:“星星今年三十八岁,我十岁。二十八年之后,我就和星星一样大了。”   女人说:“可是二十八年之后,我就六十六岁,已经很老了。或许会变得耳背,听不到见寒讲故事了。”   不见寒愣了一下,然后皱着眉,陷入了冥思苦想。   “所以见寒的路维希尔,要选择和自己一样的孩子才行。世界上的人很多,你今年才十岁,见过的人只有几亿分之一。等你长到更大,见过的人更多,才会遇到和你命中注定的那个。”女人语气很温柔地解释道,“在你还没有见过的这几十亿人中,你终将会遇到那个与你产生灵魂共鸣的另一半。你想表达的一切他能够心领神会,而他的心意无需言说你也能够明白,这才是知己,也是你应该追求的爱。”   不见寒说:“你和不渡平就是这样的吗?”   “你应该叫他爸爸,不可以直接喊爸爸的名字。”   “但是就像我叫你星星一样,我想直接叫他的名字。”不见寒不满道,“老师说父为子纲,父亲和儿子是上下的关系,父亲说的话儿子无条件都要听。我不喜欢那样,如果他觉得自己说的对,应该讲道理说服我,我会听的。而不是每次都说因为他是爸爸,所以他说的是对的。这很没逻辑。”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说回之前的话题,婚姻和爱情,有时候并不是同一样东西。”   女人牵起不见寒的手,慢慢往回走。   他们回到了出发时的秋千架下,一人坐在一架秋千上,慢悠悠地荡着。   “我和你爸爸呢,是相亲认识的。我当初想要结婚,是希望组建家庭可以分担自己生活的经济压力,同时生个病、工作累了什么的,有个人可以彼此照应。”女人慢慢地说着,“后来年纪到了,就想要个孩子。因为生育是女性的性别特权,想着既然有这种生理优势,也可以选择去体验一下将一个孩子慢慢抚养长大的乐趣,于是就有了你。”   “但是在对你的教育观念上,我和你爸爸产生了很严重的分歧。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他的教育理念,而且现在我和他的生活观也越差越远。原本缔结婚姻就是想减轻生活的压力,却没想到处理家庭矛盾反而成为了自己的主要负担。”   不见寒好奇且安静地听着。   女人转过头,轻声问他。   “所以见寒,如果我和你爸爸打算分开住的话,你想和谁一起生活呢?” 第321章 拾遗此·不渡平·四   父母离婚,并没有给不见寒的生活造成太大的波澜。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对世界的理解异于常人,对离婚一事也毫无概念,丝毫不认为这会给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在斟酌过双方的工作稳定性、财力以及参考过不见寒本人的意愿之后,法院将不见寒判决给女方抚养。不渡平自己另外有房产,很快从他们居住的房子里搬了出去。   自此以后,学校老师打给不见寒家的电话,再也没有收到过积极的回应。女人接起来自学校的电话,总是“嗯嗯”、“好的我知道”这样敷衍地答应,最终以“还是希望尊重孩子的兴趣”作为搪塞的结语。老师不再管教不见寒喜欢在课堂上画画的习惯,只是将他调去了最后一排。   女人虽然没有应承不见寒有关乐园的邀约,但她很理解他对艺术的兴趣和天赋,在学习的投资上也很舍得下血本。在大多数人眼中,她是一个非常尊重孩子意愿并且善于培养他独立性的好家长。不见寒喜欢画画,她二话不说给他报了省艺术协会作家的私人辅导课程。不见寒不用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往往穿梭于名师的工作室间,或者参加各种少儿绘画赛事。   五年级下半学期,女人甚至怂恿他报名了一个出国参赛的夏令营,独自跟随带队老师出境。最终在这次旅程中斩获的国际青少年绘画金奖,成为了不见寒进入市里排名第一的私立中学重要的敲门砖。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不见寒接到了不渡平的电话。   很久没有和亲儿子通话,男人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不见寒交流了。他磕磕绊绊地向不见寒询问近况,通话不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中。他断断续续讲了很久,不见寒才听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他说最近省博物馆有一场国外名家的画展,在文化部工作的朋友给了他两张嘉宾票,他问不见寒要不要一起去看展览。   父母离婚之后,不渡平经常会在假期找不见寒,问他是否愿意和自己一起出玩,而不见寒则视心情决定去还是不去。不渡平提到的这次画展不见寒期待已久,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于是爽快地答应。   在展会上,他在一幅幅狂野瑰奇的画作前走过,分析构图,仔细辨认其中变化莫测的色彩运用,解剖作者对画作情感的表达手法。   不渡平对此一窍不通,一开始还似懂非懂地听他讲说这些绘画创作时运用的技巧,哪些特征师承自什么流派,偶尔还会企图摆摆父辈的架子,说出一些令不见寒啼笑皆非的外行点评。   等不见寒看入了神,不再搭理他,不渡平独自去吸烟室抽烟玩手机。直到不见寒从展厅里出来,才说:“展览好看吗?我记得你最喜欢的就是画画了。”   不见寒说:“嗯,好看的。谢谢你。”   得到这声感谢,不渡平竟然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看完展览,他们一起去省博附近的饭店吃饭,不渡平找了一家土菜馆。   饭桌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吃到一半,不渡平忽然说:“我听你妈妈说,你考上市里最好的初中了。”   不见寒叼着筷子点了点头。   “爸爸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正好听说有画展,就带你来看看……”不渡平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包,让不见寒放进他自己的书包里,“你的生活费都已经打给你妈妈了,这是考了好成绩,爸爸单独给你的奖励。别说给你妈妈听,自己藏好就行了。”   不见寒接过小包放进书包里时,顺手捏到了一下。形状像是现金,手感很扎实,一叠少说有万来块。   他愣了一下。   “你妈妈平时给你零花钱吗?”不渡平问。   不见寒再次点头。女人并不吝啬于他的生活花销,只是要求他将每一笔支出上报给她,用以观察他的消费和理财观念。   “叫你妈妈给你开张银行卡,把钱都好好存起来,别乱买东西花掉了。”不渡平说,“你妈妈那个人……唉。”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对前妻不善的言辞,只是告诫不见寒:“你妈妈不会照顾人,所以你要照顾好你自己。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跟爸爸说。爸爸帮你解决,听到没有?”   不见寒不明白他说的不会照顾人是什么,他觉得他和女人之间现在的相处方式挺好。她让他做所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基本上不干涉他的选择,他觉得自己比大多数同龄的孩子都幸运。   直到他读了初中以后,才逐渐明白,不渡平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背后的深意。   女人不再接送他上学,也没有时间做饭给他吃。她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忙,经常加班。她以前朝九晚五,现在早上七八点就要出门,晚上往往要到接近十点才回家。不见寒放学以后必须自己去菜市场买菜做饭,照顾好自己的生活。   他每天最期待的时间,就是晚上十点,女人回家的时候。女人规定他必须晚上十一点前睡觉,因此从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他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给她看自己的画,把自己在白天幻想到的故事讲给他听。   一开始女人总是微笑听着,不时点头,追问他一些更深入的细节。   但是渐渐地,她似乎开始对他的故事失去兴趣。   他经常说着说着,发现她倚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理解她白天工作很辛苦,因此没有表现不满,只会叫醒她回卧室去睡。   到了后来,她变得喜欢在他充满期待地为她讲述时玩手机。当他问她对某个情节是否有什么见解的时候,她很久都不会回答。他抽走她手中的手机,问她到底有没有在听,她才如梦初醒,微笑着说:“你讲得很好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不见寒说:“你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在听啊,”女人眨着眼说道,伸出手企图从不见寒手里抽回手机,“见寒继续讲嘛。”   不见寒一翻手,她的手机上赫然是小说阅读的界面。她最近总是喜欢看一些诸如《霸道总裁爱上我》、《邪魅王爷冰山妃》之流,情节弱智毫无营养的小说。不见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到愤怒,他精心构造的故事,仿佛受到了她无声的侮辱。   “你宁可看这种东西,也不听我讲故事。”不见寒觉得自己可笑,“我上了一整天学,赶在你回来之前写完了作业,才空出晚上这一点点跟你相处的时间。我把你当成最重要的人,想把最好的一切分享给你,但你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在你眼里,跟你最亲密的人费尽心血为你创造的故事,还不如这种烂俗的狗血小说?”   “可是我也上了一天班,也很累了呀。”女人抱着沙发上的枕头,撒娇似的朝他说,“我一整天都在满里忙外,开动脑筋……如果我不加班,谁来挣钱养见寒,谁来给见寒交学画画的学费呢?”   “辛苦了一天,我只想看一点轻松直白的东西放松一下,换换脑子。见寒讲的故事太深奥了,我要思考很久才能想清楚;而且内容也很琐碎,主线不清晰,我听完一遍,根本记不住你讲了些什么。”   “所以不是我不想听见寒讲故事,”女人狡黠地为自己辩解,“是见寒讲故事的技巧还不够好,不足以吸引人,让人一听就明白。你想吸引听众,要努力把故事讲得更好才行。”   不见寒沉默了很久。   他最终将手机还给了女人,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从那天开始,他不再急着每天将自己想到的东西一股脑说给她听。他总是用班上的同学作为实验,测试并反复改进叙述故事的方式。在那个年纪除了学习之外很难接触到这些光怪陆离的孩子们,很快被他超越年龄的画技和生动的讲述吸引,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每当他能用一个故事将同学逗笑,被所有人承认过有趣之后,他才会回家将这个故事讲给女人听。这样做似乎确实有一些效果了,女人偶尔会被他逗笑,也会在他将新绘的画作拿来时关上手机。   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为提升绘画和叙述技巧,不见寒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他听课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构思乐园,作业也没有心思完成。这让他的成绩严重下滑,很快跌到了学校的谷底。   老师开始频繁地给女人打电话,希望能和他的家长探讨一下孩子的教育问题。但是女人总是很忙,忙着加班,忙着开会,忙着出差。老师的好声相劝和无奈告诫都被她用工作敷衍过去。学校组织的亲子活动她从来都不参加,连不见寒的家长会也未曾出席过一次。   在中秋节学校组织的团圆节庆晚会上,几乎所有同学的家长都到场了,女人还是没有来。家长们帮自己的孩子拎着书包,和他们一起参加各种游园游戏。不见寒同班的同学都会带他们家长去自己班级的板报墙边,向家长们炫耀他们参与的和不见寒合作绘制的乐园主题板报。   家长们无一不惊叹那个年仅十三岁的初中生惊人的画技和创造力,告诫自己的孩子要向他学习,将来有一技之长傍身。   被他们众口 交赞的天才少年,只是茕茕孑立,独自站在檐下的阴影里。   期末考试那天,不见寒将所有科目全都交了白卷。   班主任愤怒不已,对他骂也骂过了,劝也劝过了,甚至提出可以给他一次补考的机会。可他就是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丝毫不为所动。   她会对他这么做的原因感到好奇的。不见寒听着班主任无奈地劝导声,任由那些字句从耳边飘过,神游天外。这一次,她总该来学校参加他的家长会了吧?   班主任威胁不见寒要亲自打电话给他母亲,告知他在学校中糟糕的表现。不见寒巴不得他赶紧这样做。   电话接通了,不见寒隐约可以听见听筒中嘈杂的背景音。   班主任向女人说明了不见寒的成绩情况,女人漫不经心地应答着,声音有些含糊。等到班主任讲完,她才彬彬有礼地回复道:“我现在很忙,晚些有空了再打电话给您详说这件事好吗?”   班主任说:“难道能有什么事情,是比您孩子的学习成绩和心理健康教育更重要的吗?”   “我现在正在加班……真的不方便呀。”女人声音无奈,“您知道这孩子是单亲家庭,我得养家糊口。而且我的工作是很要紧的事情,对,我正在学习会议精神……可以把电话给一下见寒吗?我晚点一定会联系您的。”   班主任把电话听筒给了不见寒。   不见寒接过电话,女人对他说:“见寒啊,妈妈今天忙,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冰箱里有昨天晚上的剩饭,你自己热一下呀。”   不见寒沉默片刻,说:“好的,我知道了。”   女人又说:“没其他事就挂了吧,妈妈真的很忙。”   不见寒轻轻嗯了一声,握着话筒的手渐渐离开耳边。他本应按向挂断,但班主任从他手中抽过了话筒,他动作晃了一下,不小心按到了免提。   猝不及防,从还没来及得挂断的电话中,传出清晰的声音,所有坐在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对2!星姐,该你了。”   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欣喜:“大小鬼炸,一对3。我赢了!” 第322章 拾遗此·不渡平·五   这是第一次,不见寒放学之后没有回家下厨。没有将热气腾腾的饭菜在桌上摆好,坐在温馨的餐厅灯下,等女人回来共进晚餐。   女人推门进来的一瞬间,差点被门框绊倒。因为家里竟然一盏灯都没有打开,静如鬼蜮。   她一边按开客厅灯,一边扬声问:“见寒,为什么不开灯呀?”   不见寒坐在沙发上,书包扔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骗了我。”   女人站在门边,毫无愧意地笑了一下。   “你跟我说你去加班,你工作很忙,一天到晚都很辛苦,全部都是借口。”不见寒双手紧握,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我打电话去你们公司前台问过了,这一年多来你根本就没有加过一天班。每天下班之后你就和你的朋友去棋牌室打牌,唱歌,直到深夜才回来。”   “我全心全意想的都是你,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先斟酌一番你会不会不开心。遇到开心的事第一个说给你听,千方百计地塑造乐园来哄你高兴,难过的时候也不敢告诉你生怕你担心。可是你呢?”   他慢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在你眼里,我的存在还不如一场牌局?你知道每次家长会全班只有我没有家长到场,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是什么感觉吗?知道每个周末想玩五子棋只能自己左右手互搏,找不到人陪是什么感觉吗?知道我呕心沥血反复斟酌为你画出来了故事,却像空气一样被无视是什么感觉吗?!”   “全世界我只在乎你一个人……可你为什么宁愿去打牌,也不肯多花一秒钟的时间来陪我啊?!”   女人一直听着,神色温柔,就像小时候聆听他为自己编织的梦境一般的故事那样,根本没有将这当做一场诘责。   不见寒努力想保持平静,他希望自己在她眼中的样子,看起来能够成熟、理性。他想让她感觉自己是在平等地与她对话,表达自己的感情需求,而非一个被忽视的孩子不顾一切地撒泼,想吸引家长的关注。   可是他的声音仍然止不住地哽咽:“你真的在乎我吗?我感觉你根本不爱我。”   “我当然是爱你的呀。”   女人说着,踢下了脚底的高跟鞋,赤足走到不见寒身边。她将包随手放在沙发一旁,揽着不见寒的肩膀,和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来。   “你是我的孩子,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她轻轻说着安慰的话,声音柔美又动人,“假如咱们俩遇到地震,被困在废墟里,我甘愿让你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活下去;假如我们走夜路,不幸遭遇歹徒,他朝我们举起刺刀,我一定会用身体挡在你面前。见寒,我爱你,胜过爱我的生命。”   “但是,这不代表我要时时刻刻和你黏在一起,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过的生活。比如说当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你不能总是要求我看着你,那很无聊,对我太不公平了。我也有很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想去和朋友打牌或者唱歌跳舞,想去世界各地旅游,看不同的风景。”   不见寒打断她的话:“我根本没有一天到晚都粘着你,我只希望你每天能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陪我,这很过分吗?”   “这与时间的长短无关。聆听和思考,是需要消耗心神的。”女人显得有些困扰,“妈妈尊重了你的兴趣和选择,没有对你的创作做出任何干涉。所以你也应该理解妈妈的喜好,对吗?你不能这么自私,只要求我牺牲自己的快乐去迎合你。如果你能这样对我的话,我为什么不能提出让你不要画画了,来陪我打牌?反正乐园里的一切都是你虚构的故事,你幻想或者不幻想它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两件事根本没有可比性!”不见寒再次感到了被冒犯,他真的感觉生气了,“就算你说对我的故事不感兴趣,我也只是觉得伤心而已。但你怎么能质疑我做这件事是毫无意义的?”   “对于你来说,乐园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是想象出来的,但是对我来说,它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相信它真实存在的另一个世界!生活在现世里的人那么多,唯独我拥有乐园,所以乐园是我做为‘不见寒’独一无二的证明。如果你觉得我放弃乐园也无所谓,不去画画、不将它描绘出来也无所谓,那我还是独一无二的不见寒吗?”   “那这样的我,和你,和我那些同学还有他们的家长,和从街上走过的千千万万个普通的人,有什么区别?”   “那样的‘不见寒’,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女人摊开手:“你看,所以我才说,我们应该相互尊重。我不会否认你能从创作中获取价值感,你也不应该轻视我从游戏中得到的快乐呀。”   “见寒,人与人之间是无法彼此理解的。尤其是你选择了艺术,选择了自由,这就更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孤独道路。你所遇到的一切孤独挣扎,不被理解和不被重视,都是你应当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的后果,也是其他所有人同样在面对的。为了保护好自己的信念,你要学会自己变得坚强勇敢,足以面对这一切痛苦。”   “终有一日,我将会先你而去。所以,见寒,你必须知道怎样爱你自己,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和感情需求。知道怎样做一个独立的人,不必依赖他人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世界总是在奇怪的地方给予人莫名其妙的公平。   不见寒曾以为,他得到的远超同龄人的天赋和尊重,是他独有的幸运。   殊不知在他收下这份馈赠的同时,命运收走了他本应获得的爱与关怀,作为换取这一切的高昂的代价。   他从此再也没有对女人提出过聆听他故事的要求。他很舍不得失去和她相处的时间,失去这个会走神但至少安静的听众。但是他觉得她说的很对,他不能强求一个对乐园不感兴趣的人接受他的期待,她没有做错什么,只可惜她不是愿意分享他的快乐、见证他世界荣光的路维希尔。   和女人的关系淡化,更严重地割裂了他和这个现世的连结。他更深地沉迷进乐园的创造中,只能被新事物的诞生和新事件奇妙莫测的演变轨迹而吸引。乐园开始从梦境入侵他的现世,他经常坐在课室里或者走在街道上,眼前忽然幻象丛生,无法辨别清楚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他偶尔会讲一些乐园的事情给同学们听,但他们更多将它当做和狼人杀、唱K聚会一样的事情。他们遇到更有趣的事情就会忘掉他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曾经信誓旦旦说会参与这个世界的建设。对不见寒来说珍视到每一帧画面都想用笔尖记录下来的世界,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种有趣而且廉价的游戏。   不见寒逐渐失去了向别人倾诉的欲望。   尤其是到升上高中以后,他周围的环境陡然一变,同学们从成绩素质都是顶尖的孩子变成了鱼龙混杂的学生群体。这些同学比过去那一批更接近社会,更口无遮拦没有底线。   他们会把恶意伤害别人和充满贬低意味的嘲笑当做趣事,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从名校出来的不见寒很快成为他们攻击和孤立的目标,他们讥讽他大艺术家自命清高的姿态,笑话他创造乐园的想法幼稚,甚至因为他向老师告知了霸凌女生的同学姓名,趁他上体育课时撕毁了他准备拿去投稿的漫画稿子。   不见寒对任何挑衅和嘲讽都无动于衷,唯独在画稿被撕的时候,彻底发飙了一次。   他不在乎任何伤害,不关心所有人的贬低和蔑视。但他唯独不能忍受自己视为理想和信仰、视为生存唯一意义的创作被践踏。   情绪失控之下,他用裁纸刀捅穿了那个撕画的男同学的手心。   事情闹得很大,女人第一次亲自来到了不见寒的学校。   她头一回在不见寒面前演示出了她在家庭以外的姿态。成熟,理性,优雅,完全是社会上标准的女性精英的形象。她面带公式化的微笑,用巧妙的语言缓解受伤学生家长的愤怒,拉锯谈判,最终将赔偿都敲定在双方满意的价格,顺利平安地将不见寒从学校带走。   坐上回家的车,她问他:“为你一时的冲动付出了这么多代价,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不见寒说:“我不知道。但是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非这样做不可。”   女人完全没有责骂他,只是淡淡地说:“既然如此,下次你要自己将首尾收拾好。有胆量闯祸要有本事兜着,别让其他人给你打扫烂摊子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对不见寒心怀怨恨的男生在家长收取了赔偿之后,仍旧决定给他一点报复。他们决定和不见寒开个恶劣的玩笑,在国庆假放假前的最后一天,趁不见寒打扫画室卫生,将他反锁在了画室里,并弄坏了锁。   那天保安急着放假回家过节,根本没有仔细检查位于底下的社团活动室,潦草地关上了地下室的大门,也因此错过了不见寒的呼救。学校不允许携带手机返校,不见寒没有任何对外界求救的办法。   七天时间,断水断粮。一个普通中学生能从这样绝境中生存下来的几率,实在太过渺茫。   他点燃了画室里写生用的蜡烛,安静地倒数自己生命剩余的时间。   第一天,他想,他画了这么久的画,记录下来的全都是灵感的浮光掠影和乐园的只言片语。如果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这几天,他至少要留下一个完整的故事才行。   他构思了一个短篇故事,开始在烛光下精心地绘制。   第二天,他开始感觉到饿了。但是画画是他最爱的事,可以让他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忘记身体的饥饿和疲惫。   第三天,故事的线稿趋近于完成。他渴得厉害,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变得虚弱,仅仅是走动都很耗费力气。   他开始想象,假如他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间画室里,假期结束之后推门而入的人看见他僵硬的尸体会有多恐惧。   继而又联想到,为什么他这么久没有回家,女人都没有来找他?她去做什么了,已经忘记自己有一个儿子存在了吗?   假如看见他的尸体,她会对自己的照顾不周导致儿子少年早夭而感到愧疚吗?   还是说她早已经觉得他是个累赘,想趁此机会摆脱他,所以明明发现他失踪了,却根本不打算来找他?他在漆黑的地下室里期盼着她能发现自己的消失,找到他放他出去的时候,她正在某间棋牌室里露出如愿以偿的笑容?   到了第四天,他已经将画稿着完一半的颜色,连拿笔都变得吃力了。   他开始恐惧死亡,他想到自己还有很多的遗憾,那么多故事没有说出来,他也还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等到他的路维希尔。他不断地劝说自己,忘记一切恐惧,他应该像他笔下漫画中的主人公一样,除了画画什么都不要想,其他一切事情都不值得关注。   但是他无法遏止心中的憎恨。   他恨那些把低劣的伤害当做乐趣的庸俗的人,恨那个漠不关心的女人,仇恨这个对他和他的世界毫无尊重和理解的现世。   他只是想要一个人,听一听他的故事,对他说一声:你的世界好像很有趣,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他想要一点理解,一点重视。如果再奢侈些的话,最好再加上一点点的爱。   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也够了。   可是为什么现世这么吝啬,一分一毫也不肯给他啊?   第五天,他颤抖的手已经握不住笔。   他想像自己笔下漫画中的主人公一样,即使身体腐烂,仍有执念滞留在人间,一遍又一遍不懈地讲述自己的故事,直到有人听见为止。但他恐怕自己不得不放弃。   所幸他始终相信乐园真实存在着。他死后灵魂不会消散,也不会去往天堂或者地狱。   他会回到乐园里,和他的乐园一起,离开这个无趣的现世。 第323章 拾遗此·不渡平·六   不见寒再次醒来,已经是在病房里。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遗憾。他笃信乐园是真实的世界,但这只是他冥冥中存在的直觉,他很难在现世找到确切的证据。他无数次猜想过前往乐园的方式,似乎除了梦境,只有与其毗邻的死亡了。他得救了,也因此和乐园擦肩而过。   清醒之后,医生和护士忙里忙完,为他进行身体检查,然后是家属前来探望。他看见女人走进病房,她的眼眶和鼻尖红得像是要被擦破,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也凌乱落魄。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憔悴的模样,即使是在家里也没有。他记忆中的她永远是慵懒散漫的,似乎没有任何事物能打动她,她只在乎她自己的喜怒。   “是谁送我到医院来的?”不见寒问,受损的声带仍然有些沙哑。   女人说:“是你爸爸。”   第一个发现不见寒失踪的人,不是朝夕相处的同学,不是应该负责学校安全的老师和保安,也不是他法律上的监护人母亲。而是和他久疏联系的父亲。   不渡平假期前问过不见寒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回老家,不见寒拒绝了。因为他的拒绝,老家的亲戚坐火车来到了他常住的楚庭市,主动前来看望他。   假期的第一天,不渡平打电话给不见寒,但是电话没有被接通。   第二天和第三天,他带着家乡的人到处游玩楚庭市,同时试图继续联系不见寒和他母亲。不见寒那边依然没有接电话,短信消息也不回复。他母亲不在服务区内,也联系不上。   直到第四天,他再次尝试给不见寒打电话,发现不见寒手机关机。此时他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四处联络可能认识不见寒的人,想要联系上他。但是不见寒就像一个与世界毫无关联、社会关系真空的人,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五天,不渡平报了警。   他和警方调查监控,一起搜寻了所有不见寒可能去过的地方,最后发现国庆节放假那天,不见寒根本没有从学校里出来。他立刻联系学校领导,要求他们开校检查,最后找到了学校地下的社团活动中心。   美术室的门锁被人破坏了,根本无法正常开启。情急之下不渡平强行撞开了美术室的门锁,才从里面救出当时已经昏迷的不见寒。   五天的与世隔绝,不见寒当时已经瘦到脱形,严重脱水,医院在抢救的途中下达了几次病危通知书。   “对不起,见寒。”女人坐在床边哽咽,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妈妈对不起你。”   国庆假期的前一天,她和朋友一起坐上了前往东南亚的飞机。   这是她们早已计划好的旅行,她兴致勃勃地安排出行的日程表和购物清单,完全忘记了将这件事提前告知不见寒——他们母子之间本来就是这样相处的,不见寒不干扰她的私人娱乐生活,除非不见寒主动提起她也不会过问儿子做了什么。   那天临行,她才想起忘了告诉不见寒出国旅游的事情。她在餐桌上留下了生活费,将它们和说明事情原委的纸条叠在一起,压在不见寒假期才能使用的手机下面。   但是不见寒根本没能回到家里,也就不知道他被困在美术室里时,他母亲正在国外快乐地度假。   不见寒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   “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自己跑出去玩……要是当时能想到把你也带上就好了……”   “可是我们之间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不见寒说,“错的是那些把我关在地下室里的人,你只是遵循了你原本的生活轨迹而已。”   “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被困的这五天,我一个人在黑暗里,每一天都在想你为什么还没有来救我。是你已经不爱我了吗?是我不够优秀不够努力,所以不配得到你的爱,还是你已经没有多余的爱可以分给自己以外的人?”   “而当我在地下室里垂死挣扎的时候,你玩得开心吗?是在旅游景点打卡拍照,还是在砍价想买哪件异域风情的工艺品?”   “现在的你,回想起这件事,又是什么心情?”   女人怔怔地看着他,泪水从眼角止不住地溢了出来。   她不断道歉,说着对不起,不见寒一生都没有见过她这么狼狈懊悔的样子。可他并不觉得被触动了,既没有得知原来自己也受到了重视的释然感,也没有用生命狠狠报复了母亲的漠视的快感。   他只觉得可笑。   他已经分不清女人究竟是真心在悔过,还是为了减轻她对自己失职的愧疚而做出的忏悔姿态,这份内疚又能持续多久。如果她真的会为了他险些丧命而感到痛苦,那她早干什么去了?   “如果你是为了让我受到伤害而落泪,那还是不必了。”不见寒神色平静,“对我来说,这五天经历的一切,并不单纯是一件坏事。困在地下室这五天里,我拥有了很多人或许一生都无法感觉到的濒死体验,我得到的所有感官、心理活动历程、为此滋生的想法,都将成为我未来宝贵的创作素材和经验。严格来说,是我赚了。”   女人抽噎了许久。   当她想要表达自己的歉意,弥补性地去亲近自己的孩子时,才发现这个孩子已经被她长久的轻忽培养成了如此疏远独立的模样。   他得到了她所欣赏的理性,不因自己的痛苦而将错误肆意迁怒,也拥有了远胜于她的傲慢,用冷漠的、居高临下的视角去审视他人甚至自己的行为,对庸俗的一切报以怜悯,不屑与任何对他心怀恶意的凡人计较。   “……你爸爸和我吵了一架。”女人低声说道,“他认为我没有执行身为一个监护人应尽的义务,向我要求你的监护权。我对他说了,这要看你自己的意愿。”   “你爸爸的性格很古板,也很固执,我怕你和他相处的时候,会发生很多矛盾。但他确实很爱你,会对你很好很好。他给你的爱和关心,是任何人都比不过的。”   “我没能成为一个好妈妈……所以,如果你更希望跟爸爸一起生活的话,我没有任何意见。”   不见寒很久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望着手背上为他输入葡萄糖溶液的针管沉默,许久之后,才说:“其实跟着你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做了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被所有人羡慕的支持和自由。就这样一直长大下去,或许真的可以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   “但是只有一件事,因为从未体验过,所以我很好奇……想起来的时候,也莫名会觉得胸口有点空得难受。”   “妈,”不见寒抬起头,望着女人哑声问,“我能去尝试一下,被人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女人怔愣了很久。   她最后低声答应道:“好。”   不渡平得知不见寒愿意跟他回家的消息,简直欣喜若狂。他把自己现在正居住的离单位近的房子租了出去,继而贷款在不见寒学校附近买了新房子,准备接他回家。   监护权转移的交接手续很快办好,不见寒出院的时候直接跟不渡平回了新家。不渡平还亲自开车,带他去将他留在女人家里的所有画材、画集图册全都带走。全程不见寒只需要走在前面,指出哪些东西是想要带走的,不渡平立刻上前去帮他搬走,根本不让他的手沾上重物。   以往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完成,不见寒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过度保护级的待遇,一时间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新家打扫得非常干净,比不见寒和女人居住的地方要整洁数倍。不见寒下意识地打开冰箱准备做菜,不渡平又抢先替他从冷藏柜里拿出了食材。   紧接着,不渡平又有些紧张地解释说:“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菜冻手,你身体还没养好就别碰了……爸爸做饭给你吃吧?还是说你喜欢自己做,怕爸爸做的不合你口味?你来说怎么做,爸爸给你打下手也行。”   “没,没关系的……”不见寒猝不及防,有一点点想笑,眼眶又莫名感觉酸涩,“我没有忌口,也不挑食。你做什么我都吃。”   “那就好,不挑食是好事,营养均衡……刚出院不适合大鱼大肉,不然肯定给你做几道爸爸的拿手菜。冰箱里有奶奶从老家给你带回来的土鸡,自己喂的,纯农家老母鸡,营养可好了,我拿出来解冻给你煲汤啊……”   不见寒无论流露出想做什么的意向,都会被不渡平火急火燎地抢下来,不需要他碰任何家务。一时间竟然无事可做,不见寒在餐桌边坐下来,看着不渡平忙里忙外的背影发呆。   他偶尔会听说不渡平这几年的情况。   和他母亲离婚之后,很多人都劝不渡平趁着还不算老赶紧再婚,奶奶也说不见寒跟妈妈长大,将来不会和他太亲,催他再生一个孩子好给家里继承血脉,也是养儿防老。   这些劝说的声音都被不渡平坚决地拦在门外,他说自己明明有儿子,就算是被女方抚养长大,也是他唯一亲生的儿子,他不需要任何人来分走他对不见寒的关爱。   不见寒偶尔会想,如果他当初没有选择被自己误当做是路维希尔的母亲,而是跟不渡平一起生活的话,现在他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呢?   如果能作为一个被爱着的孩子长大,他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漠傲慢、自我封闭,而是变得更加温柔体贴,宽容开朗?   一碟碟热腾腾的炒菜被端到不见寒面前,流动的白雾中,不渡平慈爱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他给不见寒拿来了碗筷,放在他面前:“趁热吃吧,能吃多少就尽量多吃点。你现在太瘦了,该好好补一补。”   被困地下室的五天,对不见寒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他听见过不渡平和他的主治医师讨论,说他的身体根基伤得厉害,以后可能会出现肠胃脆弱,发育不良等等各种问题。但不渡平把他当成一盏易碎的玻璃制品,还是让他多少有些不太适应。   他尴尬地低声答应,接过不渡平给他盛满白米饭的碗和筷子。不渡平又给他布菜,首先就将老火炖汤里的鸡翅和鸡腿捞出来给他,在他碗里堆成一座小山。   “见寒啊,平时学校作业多不多,现在成绩怎么样?”他一边夹菜,一边问起了大众家长们都最关心的问题,“现在你们应该已经分科了吧,你平时模拟考能打多少分啊?”   “分了,我选了文科。”不见寒一边扒饭,一边回答,“成绩在五百八十上下吧……就不好也不坏的。”   “五百八十几不错啊,努力一下,重本应该稳了吧?我记得你从小就很聪明的,能考上市里最好的初中。”   不见寒解释了一下:“那是算上了特长生的附加分。”   “对了,说到这个,爸爸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不渡平说。   不见寒:“嗯,你说?”   “你看啊,你现在也快高考了。”不渡平慢吞吞地说着,“高三一年,是你十几年学生生涯里面最重要的一年。虽然很多人都说高考不能决定一切,但是高考决定你将来上什么大学,接触什么平台,以什么层次进入社会,对人生影响还是很大的。”   “所以,在最后这最重要的一年里……你能不能就收收心神,专心把学习搞好?至于那些画小人之类的啊,兴趣爱好的事情,就先放一下行吗?”   不见寒手里刚刚举起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第324章 拾遗此·不渡平·七   在初中升高中的时候,不见寒就有读艺校的打算了。   关于读美术高中的事情,他问过了母亲的意见,最终还是被她劝阻。   她的理由非常充分——首先,如果不见寒想要在国内受到最好的美术教育,他的目标应该是首都的京华美术学院。京华美院除了要求学生有绝佳的艺术天赋,对文化素质也非常看重,因此高考分数卡得很严。如果不见寒就读美术高中,同时受到师资力量有限、同学素质有限的影响,他的高考成绩很可能会达不到要求。   其次,不见寒当下的绘画技术,已经完全达到了参加美术高考的水平,甚至于部分美术高中的老师都未必有他画技优秀。女人理解不见寒对美术的热爱和希望得到专业学习氛围的心情,但事实是,就读美术高中或许并不能给他的专业水平提高带来帮助。   综合以上条件,她并不支持不见寒就读美术高中。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艺术的表现除了手法,内涵也同样重要,我希望你有足够的文化素养来为你高超的画技提供内涵的支撑”。   他们最后商定的结果,是不见寒按部就班地继续去就读普通高中,将文化课基础打牢。等到了高三的时候,她会支持他离校去参加美术高考和各个美院的校考选拔,选择心仪的美院就读本科。   但是不渡平现在对他说——   你别画小人了。   一时之间,不见寒竟然不知道该先说“得寸进尺”,还是先说“本末倒置”。不渡平的话在他听来实在太过荒谬,以至于他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说不让你画了。”不渡平见不见寒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连忙补充解释道,“就是高考太重要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等到你考完高考了,大学有很多自由时间,到时候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兴趣爱好,无关紧要?”不见寒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两个词咀嚼了一遍。   “爸,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考虑到不渡平很久没有和自己一起生活,不见寒勉强决定接受自己父亲那令人不能理解的发言,将自己的想法解释给他听,“画画对我来说,不只是可有可无的兴趣爱好。它对我来说是理想,是信仰,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活着就是要画画的。将来我会考美院,也会从事和绘画相关的工作,你怎么会觉得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个……见寒啊,有理想确实是件好事。爸爸也很支持你有自己的理想。”不渡平面露为难,“但是人活着,还是要现实一点才行。”   “喜欢画画的人那么多,又有多少人能成为画家呢?就算成为了画家,你看看那些出名的画家,有多少是生前穷困潦倒,死后作品才值钱的?更多学画画的人,都在天桥底下十块钱一张给人画肖像画……爸爸希望你将来的生活能更安稳,生活质量更好一点。”   不见寒对他这番言论惊到,觉得不渡平的话简直好笑:“不是,学画画也分很多未来的发展方向,比如说学设计当设计师,学纯艺当画家或者美术老师……就算成不了名人挣不了大钱,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不成问题的啊。”   不渡平直截了当地问:“那你的画卖出去过吗?一张能卖多少钱?”   不见寒:“你……”   他绘画的主题大多数与乐园相关,属于极其私人的创作稿件。而且在学生阶段,他的母亲和绘画导师都一致认为他只需要发挥他的创作天赋和灵感,任意挥洒出自己想画的东西就可以了。过早地接触和模仿商业艺术风格,可能会使他的创作丧失艺术性。   所以他当然没有卖过画。   “你看,你画了那么多,一幅画都没卖出去过,没有赚到一分钱……”不渡平摇头,“画被画出来,不就是为了拿去卖给别人的吗?都没人买你的画,那你还画来干嘛?而且这也说明,你画画的水平不怎么样啊。”   不见寒血压当场就上来了。   不渡平这几句话简直倒尽了他的胃口,胸腔里翻江倒海,差点就想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他脸色铁青,筷子拍在桌面上:“我画画又不是为了卖钱!在你眼里,艺术的价值就是用钱来衡量的吗?!”   “不为了卖钱你为了什么?你拿什么过日子?”不渡平也觉得他不可理喻,“不见寒,你怎么能这么跟大人说话,有点教养没有?爸爸跟你好好说话,你发什么脾气呢?我看你就是被你妈妈养坏了,你这些坏思想、坏习惯,必须得全部改过来才行。”   “爸爸跟你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爸爸活了这么多年,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这是在把自己的生活经验传授给你,你都要听进去才行。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不见寒:“少拿长辈的架子压我。你懂多少画画的事,就在这里给我外行指导内行——”   不渡平也被他呛火了,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还敢顶嘴是不是?我是你爹!老子教训儿子,还分什么外行内行不成?!”   “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妈妈带你走,全都给她教坏了,反了天了!你就是跟她一样没规没矩,不把人放在眼里,你就是从小打少了!要是你在老家那边长大,不听话按住就是一顿打,我看你还敢不敢这样跟长辈说话!”   不见寒二话不说,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就往门边走。   “你给我站住!”不渡平大喊,“你去哪里?!”   不见寒冷漠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想听你说屁话。”   “回来……不见寒你给我回来!”   不渡平一个大跨步,抓住不见寒的胳膊就往屋里拽,不让他碰房门。不见寒用力甩他,他抓得太紧,根本甩不开,怒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我无理取闹,无理取闹的人是你!”不渡平朝他吼回去,“爸爸这是在关心你,为你好!你就和你那个没心没肺的老娘一样,不识好歹!”   争执中书包拉链被扯坏,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速写本纸页哗哗翻开,便携分装的水彩颜料块都摔在地上,四处跌散,就连铁质的分装盒都被砸坏了。   不见寒情急之下抄起书包,狠狠砸向不渡平,不渡平在下意识格挡的同时松开了手。不见寒因为惯性摔了出去,撞在玄关处的鞋柜上,柜子锋利的边角在他小臂上划开一道十多厘米长的口子。   一行血顿时涌出来,沿着小臂往下流淌,猩红恐怖。   不渡平一下子愣在原地。   不见寒下意识地要舔舐伤口,不渡平朝他吼:“别动!”   丢下了手里的书包,不渡平立刻去备用药箱里拿来酒精棉和纱布。他回来的时候不见寒正在把溢出的血迹往衣服上擦,见他靠近,厉声道:“别过来!”   不渡平低骂:“我是要给你处理伤口!”一边继续朝他走过去。   不见寒毫不犹豫,指甲狠狠抠进伤口里,伤口顿时撕裂得更加严重。   “我说了,”不见寒冷声说,“你别过来!”   不渡平脚步僵在原处。   “我从小跟我妈一起长大,接受的是她的教育,没觉得她教我有任何不好。”不见寒说,“我能理解你和我妈观念有差异,也明白有很多事,你想的和我想的不一样。但是有一件事,你不能企图干涉我的选择,不能就是不能。”   “我生来就是要画画的。”   “我没有其他任何长处,不认为任何事情有必要,对活着也没有太大的执念。你觉得我没出息也好,认为我脑子有病也罢,但画画就是我实现人生意义的唯一方式。”   “想阻止我画画,你可以试试打断我的手。可你打断我的右手我还有左手,打断左手我还有脚,双手双脚都打断我用牙叼着都要画!假如真有一天我不再画画,那除非是我死了!”   “你要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我,就让我滚出去,去赚不到钱活该饿死,去自生自灭,当做你从来没生过这样一个儿子。”不见寒疼得直发抖,声音哽咽,“反正我当了这么多年没爹的孩子,早就习惯了!”   不渡平怔怔地看着不见寒,忽地,眼眶竟然红了。   “你说什么傻话,你爹不是就在这儿吗……”不渡平的声音中也夹杂了哽咽,“爸爸就是想你好的,啊?你干什么都行,别跟你爸爸赌气,别做什么傻事啊……”   “我没有跟你赌气。”不见寒说,“只有这样,你才能好好听我说话。别转移话题,我刚刚说的事情,你都听清楚了没有?”   “你想画画,行啊……那你就画吧……”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不渡平脸颊上掉下来,在他还没来得及脱下的厨房围裙上留下显眼的水迹。   他狼狈地用手背擦拭掉眼泪,用力抽了两下鼻子:“没事的,你画吧,喜欢画画你就画吧。爸爸,爸爸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过得轻松一点……只要你过得开心,想怎么样都行。”   “爸爸不逼你了,你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了。爸爸有钱,就算你将来挣不到钱,爸爸也可以养你一辈子……”   “只要你做个健康快乐的人……”   在不渡平语无伦次的哭泣声中,不见寒感到疲惫极了,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紧紧掐着手臂,后背倚在鞋柜上,慢慢往下滑,最终跌坐在了地上。   他张开嘴唇,发出一声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答应。   “……行。” 第325章 拾遗此·不渡平·八   不渡平最终答应了不见寒,会替他向学校申请离校准备艺考。   不见寒高三这一年,学校正好换了一个新校长,急于在这一届学生的成绩上做出事业来,不仅取消了午休、增加了晚自习的时间,还大幅度收紧了艺术生的离校集训批准。不渡平多方联络,走了很多关系,才终于拿到了这位校长的同意书。   集训开始于高二结束的暑假。不渡平亲自考察了楚庭市排名前几的艺考集训画室,替不见寒考察了画室和宿舍环境,然后才开车送他过去,帮他报名。   集训班有好几种,二本协议班、重本协议班和美院班,报名费也是阶梯式的上升。二本协议班一期就要三万,美院班更是高达十万,号称学生考不上协议指定的院校等级就可以退款。不渡平犹豫了半晌,不见寒却拦住他,说:“不用,报最低的二本协议班就行。”   不渡平有些不赞同道:“你既然准备走这条路,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怎么能以最低标准要求自己?”   “我参加集训,无非是来适应下联考的应试风格考试模式,没必要花那么多冤枉钱。”不见寒说,“你不用想那么多,专业上的事情听我的就行了。”   不渡平见他这么自信,也就没有再坚持,只给他报了二本协议班。前台报名处的老师给他登记了信息,开始安排宿舍。   正好此时,一个和不见寒差不多大的男生穿着灰扑扑的校服走下楼,来前台拿外卖,老师叫住他,给不见寒介绍道:“这是你舍友,苗诚博,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然后又对苗诚博说:“这是今天刚来的同学,你新舍友不见寒。你一会儿带他上去参观参观,熟悉一下画室环境。”   “啊?哦,好!”苗诚博挠了挠头,“新舍友名字挺特别的啊。”   不渡平拎起不见寒的画板和颜料盒,打算帮他送进画室里,不见寒立刻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东西,说:“不用了,我自己扛上去就行了。”   不渡平掂了掂颜料盒:“这得有好几斤沉吧,你扛得动吗?”   “以前都是我自己拿的。”不见寒说,“再说了,你送我上去,家长全程在旁边,我怎么和同学聊天?怪尴尬的。”   “……好吧,那你喊同学帮帮忙啊。自己别累着了。”   苗诚博很主动地过来帮不见寒拎了画板。不见寒的画板和他们的不一样,他们都是中空的合成木画板,很轻,不见寒的画板是实木的,差点压得他一个踉跄。   他一边惊叹着好沉,一边帮不见寒拎上楼梯,同时劝告道:“我们这边画室为了还原校考场景,是不让用画架的,只能用膝盖夹着画板画。你这么沉的画板,到时候腿很累的。”   不见寒说:“没事,我挺习惯不用画架的。”   苗诚博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画室教室在二楼,去宿舍区必然会经过教学区。这时候正是午餐时间,留在画室里的人很少,不见寒只看到一个男生在画画,他周围围了三四个人,端着盒饭在看他画。   苗诚博朝中间那个正在画画的男生呶了呶嘴,说:“那是美院班的赵贺坤,咱们画室小男神。”   不见寒问:“这怎么说?”   “他几天前就来了,和画室里的学生老师搞熟了关系,现在追捧他的人特别多。人家爹在教育局,妈是艺术世家,省美术协会高层。对了,这间画室就是他妈学生开的。”苗诚博说,“他本人也是从小就学画画,科班出身,奖拿到手软……原钻杯青少年国际绘画大赛知道不?他小学就拿了原钻杯金奖,近十年来唯一一个亚裔的金奖得主。”   这奖项不见寒还真听说过。   他回想了一下,当年自己拿原钻杯金奖的时候,省电视台好像确实是对他提出过采访申请。省美协也说是为国争光,值得宣扬的事情,希望能等他回国后再在国内办一次颁奖典礼。但当时他对这种公众活动完全不感兴趣,也讨厌在那么多无关人类面前露脸,母亲就直接帮他推掉了。   不过据说后来省美协还是强行把这个颁奖典礼给办了,摄影现场另外找了一个和他同年的孩子代替他上台领奖,做足了宣传文艺工作的面子工程。   不见寒说:“哦,原来是他啊。”   “对啊,牛逼吧。”   “是挺牛逼的。”   赵贺坤一边画画,一边对站在画架旁边的另一个男生说着些什么。男生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似乎不是太情愿。   “赵贺坤别的都还行,就是特别爱炫技,喜欢给人改画。见到别人画面的有问题,问也不问一声,就直接动笔了。”苗诚博小声对不见寒说,“佩服他的人当然觉得特别荣幸,但你知道嘛,学画画的,好多人都有点自己的脾气,不是那么爱叫别人动自己的画……”   不见寒:“嗯,这个习惯是不太好。”   “但他画改得确实挺好,所以被改的人大多不了了之。诶你看,他改过之后这个画面是不是一下子协调了很多?他画技是厉害吧?”   他们站在这儿看改画已经有一会儿了,从画面的变动上,不见寒大致也能看出这个画室小男神的水平。   他思索了一下,评价道:“不错,基本功挺扎实的。”   苗诚博:“……就这?”   不见寒困惑反问:“还能怎么?”   他来的路上看到了这个画室学生的作品展示,水平可以说是稂莠不齐,各种歪瓜裂枣差点超出他对画技低劣想象的极限。在同龄人中,赵贺坤的水平确实相当不错,造型基本功练得相当到位,不见寒自认为已经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苗诚博拍了拍不见寒的肩膀:“兄弟,这个逼装的不错,要不是知道你报的是二本协议班我就信了。我看好你。”   不见寒:“?”   这时候,正好那边的改画也结束了。   赵贺坤最后指导了那个被改画的男生几句,朝画室门口这边走来。他迎面碰见不见寒,见到是生面孔,笑着打了个招呼:“新生啊?哪个班的?”   苗诚博替不见寒回答道:“这我舍友。”   “哦,二本班的啊。”   赵贺坤一听说是二本班的,立刻就兴趣缺缺,语气也淡了不少:“明天全画室摸底考,别起晚了。”   不见寒点头:“好的,谢谢。”   说完,就拎着颜料盒,跟苗诚博一起往宿舍方向去了。   不见寒以为赵贺坤是美院班的学生,和他应该不会有太多交集。殊不知第二天的开学摸底考试是全画室统一的,混班编考,他的座位正好被安排在赵贺坤的的旁边。   上午是素描和速写,素描考的是一些相对简单的静物组合,速写是单个的人物。不见寒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作画,完全没有留意到坐在自己旁边的赵贺坤时不时投来的,向他窥探的眼神。   等到速写考试结束,中午休息的时候,赵贺坤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真的报的是二本班啊?”   “是的,二本班怎么了?”不见寒有些奇怪。   “能来画室集训的学生,家里都不会缺钱。而且画室承诺了考不上目标级别的院校就会退款,所以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报重本班和美院班。”赵贺坤解释说,“一般只有基础差到不行,画室老师都实在没把握带动的学生,才会劝他们去报二本班。你舍友苗诚博就是一个例子,他是学习成绩太差,高三才决定学美术的,只是想混个本科读。毕竟艺考生的文化课成绩要求低。”   不见寒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赵贺坤问:“所以你这个水平,为什么只报了二本班?”   不见寒想了想,诚恳地回答道:“我想花报二本班的钱考上美院,然后让我爸把二本班和美院班学费的差价退给我当零花钱。”   赵贺坤:“……”   太真实了。   下午是最后一门课考试,色彩。   这是赵贺坤最得意的一门科目,他又忍不住想去看不见寒在色彩考试中会有什么表现。然而不见寒一揭开颜料盒的盖子,赵贺坤就愣住了。   他的颜料盒子用的是最普通的、没有标识的白色手提盒,里面装的,却是一排海外进口的Nicker罐装水粉。   这个牌子的颜料颗粒极其细腻,色彩艳丽,性能介乎于水粉和水彩之间。然而这个牌子在水粉中最显著的特征,是它的昂贵。同样一套颜料,它的价格是艺考生常用品牌马利的十倍,青竹和米娅的四到五倍。   像不见寒手里这样一套36色的罐装Nicker,售价能高达四位数。   让这样的学生、在这种级别的考试上使用这种颜料,不啻于直接烧钱。他眼睁睁看着不见寒拿出画笔,沾上颜料就开始往画纸上胡乱涂抹。像看见了一个挑柴的村夫捡到了一大块金子,却将它熔铸成斧头伐木,简直让人浑身难受。   他忍不住提醒不见寒:“色彩的作画步骤不是这样的!要先起草稿,然后铺大色块,上主体物和衬布的固有色……”   不见寒打断他的话:“考试期间允许学生互相交谈么?”   赵贺坤哽了一下,有些恼怒:“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下!”   不见寒觉得更有意思了:“你在教我画画?”   赵贺坤:“……”   他决定再也不搭理这个二本班的新生了。   等到最后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成绩排名就会用无情的现实狠狠毒打这个傲慢的新生。   考试结束之后,他们得到了一夜没有作业的休息时间,而老师们则趁这一晚改卷并录入成绩。   第二天一早,成绩单被贴在教室门口用来展示学生优秀考卷的展板旁边,每一个路过的学生都能看到。   许多人围在成绩单前议论纷纷,赵贺坤来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那些讨论摸底考成绩的学生忽然都噤声,不自觉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赵贺坤不明所以,走到成绩单前抬头一看,榜首竟然不是他。   【素描:92,色彩:98,速写:93,总分:283】   【第一名:不见寒】   赵贺坤脸色铁青。   此时不见寒正好提着画板路过,顺眼一瞟便看见了成绩单。赵贺坤的名字紧跟在他名字下面,总分有两百五十多分,对于刚刚开始集训的艺考生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   不见寒真情实感地表扬了一下对方:“在同龄人里面,你画得算挺好的了。”   赵贺坤一言不发,表情难看至极,摔门回自己的美院班去。 第326章 拾遗此·不渡平·九   傻眼的人不止赵贺坤,还有不见寒的舍友苗诚博。   说好的二本班一起躺平当咸鱼,为什么舍友居然摇身一变成为了隐藏的满级大佬。   话虽如此,他很快明白了不见寒在同年龄段中堪称神乎其技的画技是怎么来的。   不见寒有着近乎变态的严苛作息规律。在集训这种人人熬夜到凌晨两三点赶作业的大环境中,他晚上十一点必然按时睡觉,第二天早上五点必然准时起床。他从来不定闹钟,自然醒了就悄无声息地去洗漱,然后去画室开始画画。   上课时间,他会跟着老师安排的任务一起画课堂作业。就算有些老师画得都未必有他娴熟,他仍然会认真观看老师的示范,小声跟苗诚博分析这位老师的示范中有哪些技巧是值得学习的。   画室里有一项规定,每次周测成绩前三分之一的同学可以减免作业,后三分之一的同学则要增加作业。排名越靠前的减免作业越多,排名靠后的以此类推。自从不见寒来了之后,他就是那个从来没有被布置过课后作业的人。   但他并不因此在休息期间玩手机或者聊天吹水。课后时间,除了吃饭上厕所,他几乎不做别的事情,就是抱着画板画他自己的东西。   苗诚博觉得,任何一个人,只要像不见寒这样对自己追求的事物有着严苛到近乎神经质的自律,以及走火入魔级别的热爱,他都能在同行中成为金字塔顶的存在。   相较于苗诚博的震撼,不见寒的自我感觉,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如鱼得水。   不用考虑繁冗的文化课业,不需要和无法与之沟通的人打交道。他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疯狂地在他沉醉的领域中挥洒自己惊人的天赋,尽情收割所有人的赞叹和钦慕。他自从上初中以来,就没这么轻松过。甚至于不渡平周末来接他回家休假,他都不是很想离开,总觉得自己还能再画亿笔。   不渡平偶尔会在工作的间隙来看望儿子,带着热腾腾的饭菜和老火慢炖的营养汤,苗诚博偶尔能蹭上一口饭吃。画室中有很多学生从外地慕名而来,路途遥远,父母也难得前来探望一次。罕见的家长关怀,也让不见寒受到了诸多同学的羡慕。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美术联考第一次模拟考试的前夕。   一模是正式联考重要的实战机会,这样的模拟考总共只有三次。画室的老师都很重视这次考试,前一天晚上没有布置作业,并且几次强调要学生们削好炭笔,准备好颜料,早睡早起保持好的精神状态。   晚上速写课结束后,大部分学生都留在画室里清理自己的颜料盒,把水粉颜料表面上一层被污染的杂色刮掉,戏称这是自己的颜料盒有史以来最干净的时候。   不见寒同样把颜料准备好,放进储物柜里然后上好锁,检查无误便回寝室洗漱准备休息。   这天晚上,画室提前关灯赶人,大部分习惯一边聊天一边熬夜赶作业到凌晨三四点的学生都睡不着,回了寝室继续聊天说笑。   寝室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不见寒躺在床上闭着眼,隔三差五就能听见隔壁男生分享黄段子发出的爆笑声,太阳穴一阵阵突突地跳。   他从床上坐起来:“隔壁寝室是谁啊?”   苗诚博坐在床上玩手机:“啊?隔壁是美院班的,赵贺坤他们几个呗。”   不见寒从床上爬下来,敲开了隔壁寝室的门,出来开门的人是赵贺坤,问他:“有什么事儿吗?”   “明天考试,你们不早点睡吗?”不见寒问。   “哦,马上就睡了。”赵贺坤不甚在意地回答,“我们都习惯三四点才睡,这么早大伙儿都睡不着……”   “睡不着就打开班群看看。”不见寒真诚地建议道,“班群里有主讲老师的头像素描示范录像,保证你们看十分钟就昏睡过去。”   赵贺坤:“……”   不见寒带上门,走了。   他回到床上躺下,过了十来分钟,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隔壁悄悄话说着说着,收不住声音,又闹腾起来,硬是把他给吵醒。   不见寒:“……”   一看时间,十二点了。   他再次从床上下来,敲开隔壁寝室的门。   出来开门的人又是赵贺坤。   不见寒很有礼貌地表示:“真的睡不着也可以打游戏,看漫画,但是带上耳机保持小音量可以吗?”   赵贺坤:“哦,哦。好的。我们一定,一定。”   不见寒:“隔壁有人已经睡了,不要影响其他同学明天的考试状态行吗?”   赵贺坤连连点头答应。   不见寒再次离开,回到床上。   这次劝告之后,隔壁只安静了不到五分钟,再度吵闹起来。不见寒已经放弃了劝说,戴上海绵耳塞,用被子枕头蒙住头,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和这些精力过于旺盛的年轻人计较。   但是隔壁的动静越来越过分。   他们不仅说笑嬉骂,甚至开始推搡打闹,摇晃床架。金属床架撞在单薄的墙板上,发出哐哐的巨大响声,震得隔壁寝室的床都跟着震动起来。   不见寒:“……”   他摘下了耳塞,从床上下来。   这一回他没能再敲开隔壁寝室的房门。不知道是里面太吵闹没听见他的敲门声,还是他被故意无视了,他连敲了几十下门,无论轻重,都没有人应答。   他一拧门把手,寝室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不见寒回到了寝室,在苗诚博困惑又惶恐的目光中,拎起了他那张实木的四开画板,又离开了寝室。   他走到赵贺坤的寝室门前,高高举起手里的画板。   哐——!!!   整座寝室楼层,都听见了画板砸击房门,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巨响。   隔壁寝室里瞬间安静了。   哐!哐!哐!   不见寒一下接着一下砸门,恐怖的巨响也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漆黑的走廊里。许多学生被惊动,探头出来看是怎么回事。走廊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无数目光聚焦到赵贺坤寝室的门口。   赵贺坤怒气冲冲地推开门:“谁啊,有病吗?!”   不见寒扔下画板,在他推门而出的一瞬间,毫不留情地朝他踹出一脚。赵贺坤猝不及防之下被踹倒在地,撞翻了他们摆在寝室中央的牌桌。   “明天考一模,半夜不睡觉,在这里打牌。”不见寒面无表情,“就你们这学习态度,还想考京华美院?”   环视赵贺坤寝室里面露惊恐的学生一周,不见寒冷笑一声:“一群loser。敢再吵老子一声,下回画板直接砸你头上。”   说完,他砰的一声拉上了赵贺坤寝室的门,拎起画板回去了。   赵贺坤没有追出来,隔壁寝室后半夜也没有再吵闹。不见寒终于能清静地睡上一觉。   由于前一夜被吵了半宿,不见寒第二天早上破天荒起晚了几个小时,直到苗诚博喊他去考试,他才猛然惊醒。离开寝室的时候迎面正好撞上赵贺坤,赵贺坤还朝他笑了一下。   不见寒:“……?”   昨天晚上用力过猛,把同学脑子吓出问题来了?   他提着画板,一脸困惑地回到画室,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准备打开柜门。忽地,他发现自己的储物柜锁被人撬开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一把拉开柜门,他昨天晚上刚刚整理好的颜料盒居然不翼而飞,柜子里只剩下一罐还没有开封过的白颜料。   此时赵贺坤正好拎着画板,从他背后路过,见到他空空如也的储物柜,惊讶地说:“你不会没准备颜料吧?老师昨天才特意强调过要重视今天的一模啊,你就这种学习态度?”   赵贺坤的舍友也在旁边,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道:“哎呦,就一罐白颜料。准备画牛吃草啊?”   赵贺坤一边笑一边把舍友推开,催促舍友一起去美院班的考试场地。不见寒远远还能听见他们的聊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充满了轻蔑和幸灾乐祸。   “高中生用什么Nicker,报的二本班用却非要用这么贵的颜料,不是装逼是什么……”   “他色彩分高肯定是因为用的颜料贵啊,炫富炫技呗。你给他换盒马利,看他还会不会画画。”   “哈哈哈哈太笋了你也……”   不见寒几乎可以百分之一百肯定,是赵贺坤,或者是他找人撬开了自己的储物柜,偷走了自己的颜料盒。   全画室只有他一个用这个牌子的颜料,偷他的颜料去用,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赃物。因此赵贺坤昨晚在找人偷走他的颜料之后,肯定是搅混丢掉了,即使不能丢得太远,找回来的颜料也没法用。   用Nicker的颜料,不见寒根本没有考虑过价格和影响,纯粹是出于他的个人喜好。   水粉其实是他的弱项。他自幼师从楚庭美院的名家,学习的是写实水彩,他最熟悉性能的画材其实是水彩颜料,最擅长的也是水彩画。但是现在联考的大方向是水粉色彩,在水粉颜料中Nicker的特质又是和水彩比较接近的,他用着顺手,才选择了这个牌子。   他的寝室里还有一盒美利蓝蜂鸟的水彩,现在去拿,还来得及赶上色彩考试。他最擅长的水彩作画只会给他的色彩成绩加分。   ……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见寒沉着脸,从储物柜里拿出了最后剩下的那罐白颜料。   他走到苗诚博旁边,问道:“苗诚博,能借我几个颜色吗?”   “啥?借我的?”苗诚博一脸懵懂,“你昨天不是准备好颜料了吗?我亲眼看见的。”   “因为昨晚的事儿,我的颜料估计被赵贺坤找人偷了。”不见寒说。   “什、什么?他这个,他居然搞阴的?要不要脸啊……”   苗诚博吃了一惊,左右看看,见到周围没人之后,小声快速地对不见寒说:“画室环境鱼龙混杂,每天都会有人丢东西,跟老师说根本不会得到重视。而且画室的老板和赵贺坤有关系,老师也跟他关系很好,要求调监控或者查小偷,最后肯定会不了了之。”   “你寝室里不是还有一套水彩吗?拿那个画吧,你水彩画的比水粉好,让他尝尝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见寒摇头说:“以己之长攻彼之短,那不等于说我给他认怂了?”   “我去,大佬,这时候你还讲武德啊?你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倔强不画,影响了考试吧?”   “试当然要考,所以我问你借颜料来了啊。”不见寒说。   苗诚博呆呆地回答:“可是我自己也只准备了一套,没有多的能借给你了……”   “没事,我不借很多。”不见寒看了看他的颜料盒,“你装完颜料之后剩下的补充罐,借我几个颜色就行。”   “哦,那没问题。”   不见寒只从苗诚博的颜料罐里挑出了三个颜色。   湖蓝,柠檬黄,玫瑰红。   苗诚博用的是最常见的马利水粉,便宜大碗,一罐两三块钱。他自己补完颜料盒之后剩下的颜料,每罐只剩大约三分之一的罐底。   苗诚博目瞪口呆:“大佬,就这么点没问题吗?你真的不多拿几个颜色?我又不收你的钱!”   “不用,够了。”   不见寒拿着三原色,再加一个白,总共四罐颜料,走向自己的考试位。   “不是说我喜欢炫技吗?”不见寒面无表情地拧开颜料罐盖子,画笔掷进洗笔桶里打湿,“我这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炫技。” 第327章 拾遗此·不渡平·十   画室的创始人姓李,大多数时候都被人尊称为李老师。自从画室的规模做大之后,他就很少参与实际教学活动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里,处理行政管理事物,或者和投资人联络。只有画室老师带领学生去参加联考的时候,他才偶尔会露一下面,说些给大家打气的话。   但这一届学生中,有他大学导师的儿子,因此他偶尔会多留个心眼,多少会关照一下。正好这两天画室安排了模拟考,他就准备去考试现场看看,关心关心导师的儿子在考场上发挥如何。   然而,还没有走到考场,他就皱起了眉头。   考场现场,秩序一片混乱。   本应该坐在各自位置上考试的学生全部聚集在了一起,甚至好几个隔壁考场的负责老师都凑了过来看热闹。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将某一个考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围的人只能踩在凳子上站起来看。里圈的人更是纷纷拿出手机,企图将眼前看见的一切全都录制下来。   这个考场的监考老师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来,见到李老师迎面走来,只好朝他苦笑。   李老师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重要的联考一模,考场秩序怎么就乱成这样?   “李老师,咱们画室,今年招来了一个不得了的学生啊。”监考老师连连摇头,“大家都想看他是怎么画的,场面根本控制不住……”   监考老师亲眼见证了从考试刚刚开始,到场面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全部过程。   最开始吸引他目光的,是那个今年总是在周测月测里拿到高分的,名字很奇怪的学生。他面前一共只摆了四个颜料罐,红黄蓝白,其中三只还都只剩了个罐底。   他印象里这个叫不见寒的学生学习一向是很认真的,不可能没有准备考试要用的颜料。这种窘迫的考场情况他不是第一次见,很明显是临考前颜料被人偷了。他好意提示不见寒可以向周围的人问问有没有多的颜料,或者可以和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勉强共用一套。没想到不见寒十分客气地拒绝了。   紧接着,不见寒开始了作画。   在监考老师看来,他那根本就不叫作画。他在颜料罐里随意地蘸取颜料,然后或挥洒或涂抹,在画纸上铺出一层斑斓的颜色。但是那仅仅是一层鲜艳却杂乱无章的颜色而已,不能说和考试题目的静物组合看起来不太相似,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监考老师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开去看别的考生作画了。   然而,过了一小会儿,当他在考场中巡完一圈回来的时候,他发现不见寒周围的学生都放下了手里的画笔,从画板后探出头,呆呆地看着不见寒的方向。   他走过去低声呵斥他们考试期间不要东张西望,然后看了看不见寒的卷面。   他愣了一下。   第一层绚丽的底色已经铺完,不见寒开始涂抹主体物和衬布的固有色。他用画笔尖轻轻挑取颜料,在调色板上抹匀,颜料便会呈现出他想要的颜色,落在画面上融洽自如。   虽然说理论上红黄蓝三原色加白,就足以配出画家所有想要的颜色,但真这么去做的人,寥寥无几。   现在许多学生使用的颜料盒有24色、36色乃至48色,都是按照最完善的色相、适合的配比安排好的,很多颜色甚至可以直接取用,不必过多地调色。从红黄蓝开始亲手调起,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娴熟的技巧,以及无与伦比的艺术天赋。   不知什么时候,色彩课的主讲老师也已经巡到这里,看见不见寒面前的颜料罐,以及刚刚铺好的固有色,目露惊艳,叹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敢啊。”   紧接着固有色之后,是区分亮暗面,简单带出阴影。   不见寒越画越快,调色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仿佛只要他落笔,他想要的颜色就会呈现在画面上。   一开始学生们还慑于监考老师在场,不敢对不见寒这边关注太多。直到不见寒扔下调色板,他们终于都情不自禁地放下手里的画笔,震惊又好奇地凑过来围观。   不见寒似乎是嫌调色板碍事,直接蘸取了颜料就在画面上抹开,趁湿调和。颜色虽然没有抹得十分均匀,却自然地呈现出缤纷却和谐的绚彩。   “卧槽……!”   虽然画室的学生中也有为了追求色彩的缤纷,刻意将少量高级灰不经调和就点在画面上的。但是用三原色在画面上直接进行调色的,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这人吃什么长大的,色感太他妈可怕了吧?!”   监考老师一开始还试图驱赶学生,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专心考试。但是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腆着脸求他,他根本拦不住。甚至于隔壁考场的巡逻老师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在看见不见寒的作画之后,脚就像扎根在了地上,挪都挪不动。   监考老师算是彻底放弃了阻拦。   他也忍不住看起不见寒画画的过程来。   不见寒左手扶着画板,右手同时握了四五支笔,平刷、扇形笔、圆头笔、毛笔、勾线笔,随着他指尖跃动轮番转换,每一笔落下的颜色都恰到好处,哪支该洗、哪支要调色,全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同时,他也并不完全拘泥于一种画法,画面不同的细节会采取不同的手法进行处理。水果圆润富有弹性的轮廓用笔触带出边缘,而罐子笔挺的形状则以刻画背景将其挤压跳出。   新凑过来的素描老师跟色彩主讲交头接耳:“一手正负形也玩得很溜,就看细节刻画怎么样了。”   “你看……他开始刻画明暗交界线了。”   绘画与摄影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绘画画面是可以由执笔的画师分解重构的。   将眼中所看到杂乱无章的景象拆分,把疏密重新布置得恰到好处。详略得当是画面视觉效果舒适的重点,主体物和明暗交界线更是细节刻画的重中之中。   不见寒的色彩个人风格极其明显。他会用纯度极高的物体固有色的对比色来提出暗面的反光,这种大胆又鲜艳的用色,使他的画面光影气氛极其通透,仿佛每一件物品都能在阳光下剔透发光。而最需要精细刻画的明暗交界线处,更是晕染开虹光般的过渡,如同星钻火彩,琉璃彩虹,令人炫目迷神。   不是他在刻画美,而是美在追逐他的笔尖。   越是看到后面,众人越是目瞪口呆。连隔壁考场的考生都被这边的异常吸引而来,将这边的考场彻底挤满。   然而坐在众人中央的不见寒,面色如常,丝毫没有被蜂拥而来围观的众人影响。   画面的大致氛围已经完成,他将平刷和扇形笔扔回洗笔筒里,只用毛笔和平笔的笔尖沾用颜料,点在画面上。他像是在进行一场轻松惬意的游戏,放纵自己的任性玩乐,这里点一点、那里点一点,让大家摸不清头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然而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无数细小均匀的彩点落在画面上,近看只是三四种颜色的单调斑点,但在远处的众人眼中,却形成了一整片新的、过度自然的斑驳彩色。   “法国新印象主义的点彩派……”素描老师不敢置信,拽了一下色彩主讲的袖子,“他今年真的才读高三?不是哪个美院退学回来复读的吗?!”   色彩主讲:“你问我?这个问题我还想问人呢?”   素描老师又问:“这操作,你能做到吗?”   色彩主讲连连摇头:“你别说我了……恐怕我母校美院,全校学生都没一个人能有这水平。”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的同时,学生中又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叹。   不见寒倒转画笔,用画笔坚硬的木质笔尾刮在画纸上,在画面上刮出数道凹陷下去的痕迹。表层尚未干透的颜料被刮去,露出底层他最开始铺垫的、看似毫无意义的斑斓彩色。这些弯曲的刮痕,自然形成了衬布上彩色的细条花纹,完美还原了静物实物的特征,同时又不显得突兀。   色彩主讲沉默半晌,叹气道:“……我有种自己还没毕业,在学校里看教授范画的感觉了。”   素描老师拍拍他的肩。   他们以为自己是在以老师的身份指导不见寒,殊不知这个学生,早已不需要他们的教导。   从始至终,不见寒都不是来这里学画画的。他们根本没有可以教给他的东西,一直以来是他在笨拙地模仿着他们的应试风格,认真适应着这个审美水平远低于他创作能力的评分标准。   眼看着人群像飞蛾聚在夜灯前一样拥挤而来,学生忘了考试、老师忘了监考,场面完全失控,监考老师只好趁自己还走得动的时候赶紧挤出考场,去跟老板说明现场的情况。而另外一边考场,眼睁睁看着身旁的考生越来越少,甚至连舍友都跑去隔壁考场凑热闹,赵贺坤终于按耐不住了。   他随手抓了一个准备离开考场的人,问:“人都跑哪去了,一模临时取消了?”   “不是啊,”那个学生说,“听说是隔壁考场有个超级牛逼的大佬,只用三原色考色彩。大家都跑去看了。”   赵贺坤听完这话,内心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他一边心想着应该不会是他想象的那样,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笔,挤进隔壁考场。   画室中的学生大多都认识他,见他也过来了,给他让出一条道路,他很快挤进围观人群的内圈。在看到被众星捧月围在中央的人之后,他脑子里嗡地一响,果然是不见寒。   赵贺坤脸上一时颜色变幻,赤橙黄绿青蓝紫,比不见寒脚边的调色盘还要精彩。   这时不见寒正握着勾线笔,右手悬空,在细细勾画最后一笔高光。   考试结束的铃声骤然响起,最后一抹高光也刻画完成。不见寒放下了手,画板平摊,绚丽的画面顿时呈现在每一个围观者的面前。   全场鸦雀无声。   那是震撼了那一届所有考生,乃至于老师的一幕。直到许多年后,依旧深深烙印在他们心里,不时会以惊叹的口吻向旁人提起。   不见寒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不仅是令人眼花缭乱的作画技巧,也不仅是充满灵气的美丽画面。   他让他们看到了一种,足以让所有追求这条道路的人都心生敬畏的恐怖天赋。   画面完成,不见寒将笔一掷,投进洗笔桶中。染脏成深灰色的污水溅出来,正好泼在刚刚挤进内圈的赵贺坤裤腿上。   不见寒抬起头,矜高地微笑着,嘴唇掀动,朝他比了个口型。   废物。 第328章 拾遗此·不渡平·十一   一模之后,赵贺坤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找不见寒的麻烦。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彻底打击到,失去了挑衅不见寒的想法,总之不见寒是乐得清净。   在一模结束之后,艺考生们都骤然忙碌起来,开始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联考。   在参加集训的这段时间里,苗诚博因为和不见寒同处一个寝室,受到了他不少影响,画技也有了很大的进步。从一开始刚进画室的全科不及格,到现在拿个230多分勉勉强强,可以说是变化天翻地覆。   但他发挥还是不太稳定,因此面对最终的联考,多少显得有点紧张。不见寒依然是全程气定神闲,完全没有受到众人紧张氛围的影响。   那一年的考题出得中规中矩,没有考到超出常规命题套路的内容,下了考场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苗诚博考完试回来,一直在哭天抢地,说自己时间没把握好,素描的塑造没深入下去,这次考砸了。不见寒只好安慰了他两句,说:“艺考判卷非常主观,那么多份试卷,考官也不会很仔细地去看你的卷面。大气氛到了,成绩就不会太低的。”   苗诚博一边擤鼻涕,一边说:“你当然不紧张,你肯定又是我们画室第一啊。诶,你打算报考哪个学校?肯定是京华美院吧?”   “嗯,京华是国内最好的美院啊。”不见寒理所当然道。   “真好啊……凭你的水平,绝对是指哪考哪。就算你不去,美院招生办的老师都要哭着打电话来求你去考他们学校。”   不见寒被他逗笑了:“哪有这么夸张?你的成长路线才是励志典范好吧,废柴逆袭流,标准的小说男主模板。按我这人设,通常都是给你当陪衬男二的。”   “寒哥,捧煞我了啊!我跟你打赌,今年联考你必当状元,联考史上第一个全科满分就是你了。”   “笑死,美术判卷这么主观的东西……说不准老师看不惯我色彩狂放的画风,给我打零分呢。”   他们聊到一半,门外喧哗起来,有人从走廊狂奔而过,边跑边大喊着:“出成绩了,出成绩了!!!”   不见寒从床边站起来:“走,去看成绩?”   苗诚博怂了:“不要吧,我怕看到自己没及格……”   “怎么可能?你也不想想自己是谁的舍友,有点自信好不好?”   “你说的对!等等啊。”   苗诚博想了想,从自己储物柜里摸出三根香点上,把窗台上一个花盆摆在桌子上,恭敬地对着不见寒拜了拜,然后插进花盆里。   “阿弥陀佛,维纳斯女神、寒哥大佬保佑,我联考成绩必过二本线!”   不见寒:“……”   哭笑不得。   他拖着苗诚博出了门,去找张贴考试成绩的展板。   留宿在画室里的学生全都出来了,围在展板前讨论成绩。不见寒和苗诚博一到,那些学生便纷纷看向不见寒,目光复杂,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他们第一时间看向成绩单的顶端,第一名是……   【赵贺坤 总分:271】   “啊……?”苗诚博愣了一下,“第一名居然是他?”   不见寒没有理会,从上往下开始数,寻找自己的名字。   前十名,没有。   从第十名到第一百名,还是没有。   他甚至看到了苗诚博的分数,总分228分,过了二本线,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但是看到这里,他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身边的苗诚博甚至顾不得高兴自己成绩还算理想,发出一声惊诧的怪叫,说:“寒哥,这、这……改卷绝对有问题吧?!”   “联考成绩能不能复查的啊?”   不见寒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见寒 总分:188分。素描:92,速写:96,色彩:0】   “0分……?”   “这怎么可能,除非是交白卷了吧?”   不见寒脑中一片空白。   他只是随口和苗诚博开一个玩笑而已,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色彩真的会考0分。   周围惊讶的、同情的、遗憾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把刀子落在他身上,他用迟钝地思维反复思考着,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不应该,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和成绩单一起贴出来的,是本届高分考卷的展示,就在旁边的展板上,那边也有许多看完了成绩来欣赏高分试卷的人。他像一抹幽魂一样,被苗诚博拉着走到展板面前,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最显眼的位置,那张99分的色彩试卷。   那张试卷很美,色调梦幻,笔触绚丽斑斓。无论是构图、灰面的虹色过渡,还是暗面的纯色反光,都和他惯用的技巧一模一样,是别人根本无法模仿的特色风格。   但是下面贴示的所有者姓名,却是另外三个字。   【赵贺坤】   “寒哥,那张……”苗诚博欲言又止,“应该是你的画吧?!”   没瞎的人当然都能看出,那是不见寒的画。   他的答卷被人换了。   “哎,这张高分试卷上写的名字明明是我的,怎么能说是其他人的画呢?”   就在这时,赵贺坤带着满面笑容走了过来,对不见寒咧了咧嘴。   “天才,这次怎么只考了个及格分,马失前蹄啊?”他对不见寒笑着,摆了摆手,“不过人生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落的,偶尔失手一次,也很正常。”   不见寒脸色冰冷:“偷天换日也敢做得这么嚣张,不怕被人举报吗?”   “我做什么了?”赵贺坤一摊手,“天才,说别人干了坏事,是要拿出证据来的。”   说完这句话,他又凑近了不见寒,压低声音在不见寒耳边说:“你敢去教育局举报,就尽管去啊,你看有人搭理你没有?”   “你爸是单身父亲,你得靠他养着……我想想啊,他现在在公安工作对吧?我家在大部分单位都有亲戚,你要是有本事举报,不如猜猜看,你爸的工作还保不保得住?”   不见寒:“你……”   他话刚说了个开头,画室的老师忽然喊他名字:“不见寒,你家长来了,你到校长办公室来一下!”   不见寒没有把未尽的话说完,瞥了赵贺坤一眼,转身走向校长办公室。   不渡平来了。 第329章 拾遗此·不渡平·十二   不渡平收到了画室发给学生家长的成绩通知短信,请了假就急匆匆赶到画室来。不见寒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画室的创始人李老师正在和不渡平聊天。见到不见寒进来,他们同时看向不见寒,李老师说:“不见寒同学来了啊?请坐吧,这边有凳子。”   不渡平说话更加直截了当:“你联考成绩是怎么回事?”   不见寒还没说话,不渡平又像连珠炮似的接连发问道:“当初是你说专业的事情交给你来,艺考重本绝对没问题,我才没有问过你的成绩。但你为什么会考成这个样子?素描和速写的成绩都还看得过去,为什么色彩是零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成绩要全面发展,每一项都要注意到,你偏科怎么会偏得这么厉害?!”   不见寒根本和他解释不清。   他心烦意乱,想直接告诉不渡平自己的考卷被人换掉的事。但是一抬头,又看见坐在办公桌后的李老师,笑意盈盈的面孔。   ……苗诚博说过,画室的创始人,是赵贺坤母亲是学生。   不见寒抿了抿嘴唇:“答卷忘记写名字了。”   反正告诉不渡平,不渡平也不会认为这不是他的错。   不渡平从来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会承认自己误会了不见寒。他只会固执地将过失归咎到不见寒身上,就算不是不见寒忘记写名字,也是他没有和同学打好关系的错。   不渡平只会说,我已经教过你无数遍,你要收敛锋芒,学会融入集体,跟同学和睦相处。被人换了试卷都是因为你没有和同学相处好,归根结底,做人失败都要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所以,告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区别?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能出错?!”不渡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考试前一天我还专门叮嘱过你,拿到卷子第一时间就要写好姓名核对考号,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不见寒不为所动,任由不渡平唾沫飞溅,面无表情。   “不见寒爸爸,别急嘛,孩子粗心大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李老师笑呵呵地过来打圆场,“不过不见寒同学也确实是……唉,他的艺术天赋是很好的,就是做人有点马虎。之前一模的时候,老师前一天还专门叮嘱过他,要准备好第二天考试用的颜料。结果他前一天不小心把颜料给弄丢了,还是靠借同学的颜料,才考上了试。”   “现在还在读书,一两次粗心大意不要紧。将来进了社会,做什么事情都得更小心才行啊。”   粗心大意?不小心弄丢颜料?   不见寒觉得好笑。   作为画室的创始者兼管理人,他不相信这个李老师对他遗失颜料一事的始末一无所知。然而知不知道,都无法改变对方和赵贺坤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事实。   “对于这件事情,我认为画室才应该负有相应的责任。”不见寒漠然道,“我的颜料遗失了,难道画室不应该配合我调取监控,查看是谁盗窃了我的东西,然后给予对方相应的惩罚措施吗?”   “没能预防盗窃事件的发生,是画室管理混乱。事后没有给出财产遭受损失的学生交代,是管理阶层不作为。不仅没有赔偿还指责受害者自己不小心,是道德败坏居心险恶。姓李的,你有什么脸在这里说我不对?”   李老师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   他转头对不渡平说道:“您家的孩子在画室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表现的。作业经常不好好完成,和其他学生作息不合,干扰别人正常的生活秩序……我甚至还听说他用画板砸别人寝室的门,差点引发打架斗殴事件。”   不见寒冷笑着打断他:“好一个颠倒黑白。我不做作业是因为成绩达到了减免作业的标准,所谓作息不合也是因为我早睡早起,没说别人干扰我就不错了,还我干扰别人?干扰他们凌晨三四点在寝室打牌喧哗吗?打架斗殴更是无稽之谈,明明是他们先故意骚扰挑衅……”   李老师只顾对不渡平说:“您看,我还没有说完,他就又开始顶撞我了。这样的学生,一点也不懂得尊重老师,我们这边根本没法管教。”   不渡平也皱起了眉:“不见寒,你好好和长辈说话。我觉得李老师说的很对,老师这是在指出你的缺点,教你怎么变得更好,你要认真听!”   “老师,尊重?就凭他?”不见寒感到不可思议,笑了两声。   他指着李老师,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他传我什么、授我什么、解我什么惑了,我画画是你教的吗?姓李的,你自己说说,你都干过些什么,配不配我叫一声老师——”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校长办公室里回荡。   “不见寒!”不渡平怒吼道,“有你这么指着老师说话的吗,懂不懂一点礼貌?!”   不见寒捂着脸,愣住了。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   不渡平竟然因为一件错误不出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因为他说了几句实话,而在一个污蔑了他、等着看他笑话的人面前,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脸颊很疼,皮肤火辣辣的。他有点想哭。   但是他忍住了。   “老师带过那么多学生,对画画、对怎么教人画画,难道不比你了解?你为什么会考成这样,就是心高气傲,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不肯听别人的教导!”不渡平指着不见寒大骂道,“我花钱送你来学习,不是让你来瞎玩,也不是让你到这里来耍性子的!早知道你画画学成这样,说什么也不会心软送你来画画,从一开始就应该让你听我的!”   “现在跟老师道歉,听到没有!赶紧!”   这一巴掌的余震犹在,不见寒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本没指望过不渡平能替他解决问题,更没想过要不渡平帮他出气的……   但不渡平是他亲爸啊。   为什么不听他解释,为什么不护着他,为什么甚至不肯在对他充满恶意的人眼前,给他留一点面子?   他怎么能这样对他?!   “算了算了,孩子年纪还小,不懂事也很正常嘛。”最后出来打圆场的人,居然是被不见寒指着鼻子质问了一通的李老师,“不见寒的爸爸,咱们先聊吧。孩子自己考砸了心理也不舒服,让他自己先回寝室去缓缓……”   “唉,李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啊!这孩子从小跟他妈妈长大的,他妈妈没这么管他,家教确实不是太严格,我叫他给你道歉……”   “没事,没事……”   不见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校长办公室的。   背后两个男人讨论的声音还在窸窣作响,谈论的无非是一些俗套的话题。   不渡平说不见寒这次考砸了,希望画室按照协议承诺退还一部分学费。而李老师则坚持不见寒已经过了本科线,二本班的协议完成,而且校考还没有开始,不见寒在画室就读期间又不遵守画室规则,总之理由千般万种,就是学费不会退还一分……   不见寒对这种话题完全没有兴趣,径直走向寝室方向。   成绩看过,学生们陆陆续续都散了。只剩下赵贺坤还站在高分考卷的展板前。   见到不见寒迎面走来,赵贺坤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鲜红的巴掌印上,乐了:“天才,我还以为你日天日地,谁都不鸟呢。看来还是有人能治你的嘛。”   不见寒面无表情。   “你画画确实很厉害,但也就只有画画厉害而已了。”赵贺坤意味深长道,“真可惜啊,这世界上有很多事,并不是靠画画厉害就能解决的。”   “没事啦,天才,大不了就是复读一年嘛。明年你还可以继续在画室里装你的逼,再听大家喊你一年天才,有没有想想就觉得很爽啊?哈哈哈哈……”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高兴得这么早。”不见寒淡声说着,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脸,还是疼得厉害,“我至少会把对手的试卷换掉两张。艺考生只要联考总分超过180分,够到了本科线,就有资格参加校考了。”   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赵贺坤脸色一变。   联考成绩,只是针对各个综合类大学美术系设置的分数标准。真正想要被知名的美院录取,学生还需要再去各校参加美院单独设置的院校考试,并拿到合格证。   国内所有艺术生都趋之若鹜的京华美院,也是如此。   赵贺坤以为这么难看的成绩能打击到不见寒,然而他错了。大多数学生都非常重视的联考成绩,对不见寒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他只需要拿到180分就够用了。因为他真正的目标,投放了重心的战场,从来就不在联考上。   “看得出来,你对自己画画以外的能力非常自信。”不见寒朝他勾了一下嘴角,“希望你的钞能力,对京华美院的那些京官和老艺术家们,也能发挥同样的效力。”   “咱们校考见。”   说罢,他和赵贺坤错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向前方。 第330章 拾遗此·不渡平·十三   联考成绩公布那天之后,不见寒和不渡平又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   吵架的内容无非就是不渡平觉得不见寒不懂事,做事粗心大意,美术成绩也不理想,还不尊重长辈,让他觉得十分丢脸。他坚决要求不见寒返回学校,正常学习参加普通高考,别再闹幺蛾子了。   不见寒当然不肯,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自从不见寒的监护权转交给不渡平之后,他和母亲再也没有过联系。她一直有给不见寒提供抚养费,但是都打到了不渡平的银行卡里,不见寒自己手里只有一万多块钱。   那还是他考上初中的时候,不渡平给他的奖励。   他一分都不想用不渡平的钱,但是他实在是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参加校考要在考点城市之间四处奔波,往返机票、酒店食宿都是不小的开支。哪怕省吃俭用,这一万块钱,都显得很紧张。   不渡平原本以为在金钱上卡他几天,他吃不上饭,自己就会灰溜溜地回家来。但他没想到不见寒竟然那么硬气,说不回就不回。连续两个月都没有联系他,也没有找他要一分钱。   联系了画室的老师,他得知不见寒除了在外地奔波参加校考之外,平时为了节省住宿的费用,回到楚庭市的时候,都是留在画室寝室住。   不渡平问了老师京华美院校考结束的时间,特意算好不见寒返程的那天,在画室门口等他回来。   那天天色很阴沉,下着小雨。二月底的楚庭市气候潮湿且阴冷,不见寒背着画板,提着颜料盒,走向画室门口。   他瘦了很多,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袖校服衬衫,外套遮在头顶挡雨,嘴唇冻得发紫。他的衣服和大多数美术生一样,被炭粉糊得灰扑扑的,袖口衣角有颜料的痕迹。   他刚刚结束了京华美院的复试,坐飞机从首都回来。   京华美院的校考过程和他预料之中的一样顺利。他报考的是动画设计学院,初试是笔试,对他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很快接到了复试的通知书。复试是集体面试,一场面试有三个人参加。他那一场,正好和赵贺坤一个考场。   面试全程,几乎都是他一个人的个人展示时间。他将与乐园相关的插图印刷成厚厚一册作品集,放在桌面上,立刻就吸引了所有考官的目光。他们争相传阅,轮流询问他有关动画游戏发展史的问题,继而谈到古今中外美术史和各类民间艺术,不见寒一一对答如流。和行业内顶尖的老师们谈到自己喜欢和擅长的领域,他就滔滔不绝,整个人简直像是在闪闪发光,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面试官问他:“你的美术底蕴很好,我们已经了解了。我现在想问一个和你自身相关的问题——你为什么喜欢画画呢?”   不见寒毫不犹豫地说:“我想要创造新的世界。”   话音落下时,他听见坐在他身边的赵贺坤,发出一声忍耐不住的嗤笑。   他没有理会,继续说道:“我对艺术的热爱源自于对自身生命历程的幻想。各位老师已经看到了我作品集中的插图,我一直相信与我们眼中所看到世界平行,存在着一个这样的幻想世界,美好、绚烂、能带给人无穷的快乐。我希望能够用自己手中的笔,将这个世界在现世创造出来,让它被众人看到,把我所得到的快乐分享给大家。”   “这是我身为一个执笔之人的执念,也是我身为创作者的理想和信仰。”   和赵贺坤的不以为然不同,在座的面试官,没有一个人觉得不见寒幼稚可笑,对他的发言流露出轻视的态度。   坐在最中间的主考官微笑着,合上了面前的作品集,认真地对不见寒说:“你知道吗,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从大部分来面试的人嘴里都听到过和你同样的话。画画是理想、创作是信仰,但是说过这些话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最后都改变了自己的初衷。”   “这个世界上的现实与无奈太多,我们需要一些会做梦的人。但愿你能够坚持下去,我们都希望,你可以做到。”   他说完这一席话,一股暖流顿时从不见寒心里涌起。   不渡平给他那一巴掌的时候,他没哭。但是这一瞬间,他几乎绷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他双手接过面试官递还给他的作品集,郑重地向对方鞠躬:“谢谢。”   一想到这是他选择的美院,他未来会学习和生活的地方,这些是以后将会教他成长、给他引导和鼓励的老师们,他就无比庆幸。   还好他坚持到了现在。   只要他没有放弃,就不会总是沦陷在琐碎庸碌的世俗里。   从冬日暖阳下的首都回到阴冷落雨的楚庭市,他像是浸泡回了潮湿的冷风里——尤其是当看见站在画室门口的不渡平时,这种恶寒感顿时达到了顶峰。   他当时转头就想离开,可不渡平已经看见了他,大声问:“你想去哪里?!”   不见寒脚步定住,转头看向不渡平。   两个月不见,不渡平的容貌憔悴了很多。他的胡茬没有剃,发根也花白,脸上的皱纹更加分明了。   不见寒问他:“你来干什么?”   “你本来答应今年过年回老家的。”不渡平说,“结果你没回去,奶奶想你了,所以大老远跑到楚庭市来看你。”   不渡平身边,站着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太。   她头发已接近全白,棉布衣衫很陈旧,双手交握在一起,局促不安地搓动手指。见到不见寒,立刻朝他扬起笑容:“寒仔啊,奶奶来看看你了。”   自己拉不下脸示弱,又想叫儿子回家,所以把老人家搬了出来?   不见寒对应付这些无休无止的纠缠早已经厌烦了,语气冷淡地对不渡平下了逐客令:“看也看过了,天气这么冷,你带奶奶回去吧。别让老人家冻着了。”   “不见寒,奶奶特意跑过来看望你,在这里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你这是什么态度?”不渡平语气不善,“你是奶奶从小带大的,小时候奶奶还抱着你去天桥上数火车。奶奶对你多好,你全都不记得了?”   不渡平指的“从小”大约是在小学以前的时候,那时候不见寒才几岁大,根本不记事,对老太太也没有什么印象可言。   不见寒不耐烦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奶奶走过来,拉住不见寒的胳膊,就要帮他把画板从背上摘下来:“来,寒仔,东西奶奶帮你拿着……跟奶奶回家好不好啊?你爸爸给你做了好多喜欢吃的菜哩。”   不见寒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挡住奶奶的手:“等我校考完才回去,还差一所学校的考试没考完。”   不渡平提高了音量:“校考什么考,就你那成绩还想考哪去?奶奶都亲自来了,不见寒,你还想怎么样?!”   不见寒懒得跟他废话,绕开两人,直接往画室走去。   奶奶见他要走,立刻慌了神,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连声说道:“寒啊,你听爸爸的话啊?别跟爸爸耍脾气好不好,你爸爸都是为了你好……”   不见寒脸色冷下来:“这跟好不好没关系,我有事要做。你别抓着我。”   “你怎么跟奶奶说话的!”不渡平见他对奶奶甩脸色,立刻大吼道,“没有奶奶就没有你爹,没有你爹哪来的你!”   不见寒完全不吃他这套:“不渡平你还有完没完,看我不顺眼就自己滚远点,眼不见为净。别为难你自己,也别来干扰我的事!”   不渡平勃然大怒:“我是你爸!我不管你还管谁?!”   眼看父子俩越吵越凶,老太太眼眶逐渐红起来。不见寒想要甩开她的手回画室,孰知她抓得比老虎钳还紧,忽地扑通一下,她就给不见寒跪下了。   不见寒猝不及防:“你干什么?!”   “寒啊,奶奶求你了,奶奶跪下来求求你了好不好?”老人家哭着,泣不成声,“你不要跟爸爸吵架,乖乖回家好不好?爸爸就你一个儿子,奶奶也只有你一个孙儿啊……”   不见寒哪见过这阵仗,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又气又急,托着她的手臂,企图将她扶起来:“你起来,好好说话!哭什么啊?!”   不渡平也低吼道:“妈!你起来,别管那个白眼狼!”   画室门口就在大街上,不渡平和不见寒的争吵早已吸引了许多好事之人前来围观。此时老太太一跪,众人更是对不见寒指指点点,语气和目光中透露着对不孝子孙的鄙夷。有些人更是拿出手机来拍摄,兴致勃勃围观这一出闹剧。   老太太继续哭诉:“当初就说不该让你爸爸到城里来的……你不要往外面跑了,外面好凶险的啊!现在好了,有家都不肯回啊……!你不要画画了,跟奶奶回家好不好?和奶奶去种地,回老家放牛,哪有这么多事情哦……”   “你、你这都在说什么啊!”不见寒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完全没有应付这种事态的经验,“我不是……唉,你们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回家去,寒仔和奶奶回家好不好?”老太太趁机顺着杆子往上爬,一边哭一边说,“寒,咱们回家去,你跟爸爸回家吵……别在外面丢人现眼的好不好?奶奶年纪大了,丢不起这个脸,丢不起这个脸啊……”   她跪在地上,紧紧抓住不见寒的胳膊和衣角,不让他走。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见寒脑子里乱哄哄的像一团浆糊,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感觉悲哀还是可笑,他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耀眼却缥缈,在很高很远的地方。仅凭他自己的天赋努力,就要竭尽一切,才能够到达。   可他不仅没能获得任何的帮助、支持和理解,他身边的一切,甚至都想要拖他的后腿。不渡平和不渡平的亲人,学校、画室的老师和同学,这些普通甚至庸俗混乱的人和事,就像一个巨大的泥沼旋涡,将所有人都拖着往下拽。   假如不想被淹没,就必须时时刻刻反抗,刺伤自己。   只有耻辱和疼痛能告诉他——不愿沦入其中,你得拼了命地往上爬。 第331章 拾遗此·不渡平·十四   奶奶威胁不见寒,他不跟不渡平回家,她就不从地上起来。不见寒最终还是妥协了一回。   他从来不惮跟不渡平正面硬碰硬,但是拿老人家的撒泼完全没辙。随后奶奶在楚庭市住了将近一个月,直到他和不渡平之间的关系逐渐缓和下来,才返回了老家。   此时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临近开学,不见寒该返校去补习文化课了。   幸运的是他的文化课基础还行,返校后的第一次摸底考就能考四百上下,要把进度追回来,不算太困难。期间也发生过好的事情,比方说他收到了京华美院的校考合格证,是校考第一名的好成绩。   那天不渡平很高兴,特意趁周末请了一天假,带不见寒去艺术博物馆玩。   不见寒认真准备高考,在不渡平看来是终于回归了正轨,他们之间也恢复了艺考以前的相处模式。不渡平时常对不见寒嘘寒问暖,不用他做任何家务,每天都提前把饭菜做好,午休的时候开车送到学校来。   不见寒实在受不了他的殷勤备至,让他别折腾了。不渡平却当做耳旁风,只说:“你好好备考就行了,这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其他一切都为高考让路。后勤工作有什么需要,爸爸全部都会帮你做好的。”   然后又补充道:“要是你能考过重本线,读一个楚庭市的重本大学,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见寒:“滚。”   他是命中注定要上京华美院的男人。   高考对不见寒来说没有太大压力,最后成绩出来的时候,和他预估的差不太多,五百零几分。   那年楚庭市高考改革,题目难度空前加强,重本线被压在520上下,不见寒差一点就能过了。不渡平为此唉声叹气了好几天,恨铁不成钢,连声感慨说要是他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不见寒倒是觉得这个成绩正好。   反正上京华美院,是绰绰有余了。   他按部就班地填写志愿,等待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他兴高采烈地下楼去接快递,等不到拿回家,就迫不及待地拆开。   快递员好奇地问:“是录取通知书吗?哪所学校的呀?”   不见寒一边拆一边说:“京华美院。”   “哇,京华!”快递员发出了惊叹,“我以前可喜欢画画了,梦想就是去京华读书……但是家里没钱送我去艺考。你的录取通知书可以让我摸一下吗?”   不见寒说:“可以啊——”   话音未落,他的动作僵住。   从信封里拆出来的,录取通知书,封面上写着“华中美术学院”六个大字。   他不敢置信,以为是寄错了。打开一看,的确是他的录取通知书无疑。   可是——为什么?   华中美院和京华美院虽然都沾了一个华字,但等级可以说是天差地远。京华是举国皆知的第一美院,而华中美院在美院当中,因为管理混乱、纪律散漫,名列末流。   他报的不是京华美院吗,他仔细核对过好几次志愿的啊?!   不见寒拿着通知书回了家,甩在桌面上。不渡平正在厨房做饭,闻声探头问道:“录取通知书拿到了?怎么不高兴啊?”   “我报的是京华,但是录取通知书是华中美院的。”不见寒沉着脸准备去书房开电脑,查查这是怎么回事。   “华中美院不好吗?”不渡平问。   不见寒开电脑的动作停住了,他品出了不渡平语气中怪异的地方。   他慢慢收回了手:“……你改了我的志愿?”   和母亲一起生活延续下来的习惯,是他信任自己的亲人会尊重自己的意愿,因此对他们也毫无保留。他会将大部分网站的登录密码设置成自己的生日,只有不渡平知道这件事。   “华中和京华不都沾了一个华字吗,也是美院,挺好的啊。”不渡平打哈哈道,“而且华中美院离老家近,你放假没事的时候,多回老家去看看奶奶,奶奶挺想你的……”   “她想的是不渡平的儿子,他们老不家的孙子,不是我不见寒!”不见寒从书房大步跨出来,愤怒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既然学了美术,就要做最好的。我好不容易才考上的京华,你为什么改我的志愿?!”   不渡平不说话了。   他解开了围裙,挂在厨房的墙壁上,用毛巾擦着手走了出来。   他在餐桌边坐下:“见寒,坐吧,爸爸跟你聊聊……”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不见寒厉声拒绝了他,“不渡平,这不是第一次了,你到底想把我的人生毁成什么样才满意?”   “当初我答应跟你走,对我妈说的是,你救了我,我想要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但早知道你会干这种事,这个爸爸我不如没有!”   “不过是一年复读的事情!你当我就会这么任你摆布吗?!”   不渡平拍案而起:“不见寒,你说够了没有!全世界就你委屈,你有没有想过我当你的爹有多不容易?”   不见寒不甘示弱:“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但你至少不能阻止我干自己想干的!”   “那不是对你好,那是纵容,是害了你!”不渡平怒叱,“不见寒,人这一辈子除了学知识,还要学做人,人活着不是只会画画就行了!”   “学做人?”不见寒反唇相讥,“你连之前联考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脸说教我学做人——”   “我知道!”   不渡平吼道。   不见寒顿时一怔。   “我知道你卷子被人换了,也知道你不跟我说,是因为人家家里有权有势,你觉得说给我听了也没用,我没办法给你讨回公道,什么都为你做不了!”不渡平说着,声音哽咽,“你觉得我是一个没用的爸爸,不像别人家的爸爸,有钱,有权,当大领导!我只能给你做做饭,关心一下你有没有吃好穿暖,还要被你嫌唠叨……”   “你总是不听人劝,喜欢争一时意气,不懂秀木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在区区楚庭市,你就因为跟同学矛盾闹到这个地步,将来去了首都怎么办?首都离家那么远,鱼龙混杂,人心更险恶,水更深。你要是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帮你啊?!”   不见寒说:“我自己会解决,不用你管。”   “我是你爸爸啊。我不管你,谁会管你的事情?”不渡平用力抽了一下鼻子,眼眶通红,“见寒,听爸爸的话,啊?华中美院的副校长是爸爸大学同学的老公,华中城也有很多爸爸的亲戚和以前的朋友。你在那边出了什么事,爸爸好找人照顾你,不至于被人欺负了还不敢吭声……”   “我知道你只关心画画,画画对你很重要。可是世界上很多事情……真的是画画解决不了的……”   不见寒沉默了很久。   他紧紧抓着桌面上那份录取通知书,觉得冰冷的纸面,居然有些烫手。   “你要是实在想读京华,实在想读的话……”不渡平不敢看他的表情,狼狈地转过头去,“要是真的觉得非京华不可,你就……复读吧。”   “大不了爸爸给你出学费,陪你再读一年。等你考上了京华,爸爸就把工作辞了,想办法去首都找一份工作……楚庭的房子也卖掉,去首都买新的……我还有一个认识的高中同学有亲戚在首都,我找人看看跟他联系一下……”   不见寒重新拿起了被他扔在桌面上的那份录取通知书。   “算了。”他低声说,“华中美院……就华中美院吧。”   最后一次。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这是最后一次,他会为不渡平对他表现出的在乎而低头。   “反正画画跟读书一样,导师和环境只能起到引导作用,比起外在的因素来,更重要的还是得看自己。我相信自己的天赋和自律,无论读的是哪所学校,都不会影响自己的成长和追求。”   话说到这里,不见寒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苗诚博给他打电话来了。   他正好借此逃离客厅里让他窒息的气氛,说:“我去接个电话。”   不渡平连忙答应:“好,你接着。”   不见寒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带上,才接通了苗诚博的电话。   苗诚博兴奋地跟不见寒说,他居然接到了京华美院的录取通知。受不见寒鼓舞,他也咬牙报考了京华美院对成绩要求最低的综合材料创作系,没想到竟然擦边过了。然后问不见寒,他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没有。   不见寒说:“嗯,收到了,华中美院。”   “啊,你居然没上京华?!”苗诚博震惊极了,“我还以为能和你继续当同学呢……你怎么会没上啊?”   不见寒含糊敷衍了一下:“文化课没发挥好……不说这个了,其他人怎么样?”   “其他人今年都大差不离吧,咱们画室就两个考上了京华的。”苗诚博说,“一个是我,另一个是赵贺坤……唉,说到这个就是来气。你知道吗,那个赵贺坤真是狗屎运啊,今年京华动画系招两百人,他虽然拿到了合格证,但排名在二百五以后,我本来以为他肯定没戏了。”   “没想到今年文化成绩刷掉了一大批人,他硬是挤到了二百零一名。后来又听小道消息说,京华动画系第一名是个傻逼,明明文化成绩分数也很高,志愿却没填京华美院,去了个二本美院,让那家伙刚好挤进了前两百名。哈哈哈,第一名那家伙面试好像是满分,这下差点没把面试官那些老教授给气死,终究是错付了……”   苗诚博感慨道:“也不知道那傻逼是谁,这么想不开。要是他志愿报了京华,赵贺坤不就没戏了么。”   不见寒低头看着手里华中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   他笑着说:“是啊,真不知道是哪个傻逼。” 第332章 拾遗此·不渡平·十五   高考结果出来之后,消失了很久的母亲给不见寒打来一个电话。   “这次打电话过来,不仅仅是想恭喜你完成高考,开始你的大学生活,更重要的是庆祝你,从今年开始就要成年了。”女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孩子,面对的难题不再是父母、学校和老师,而是远比眼前一切更复杂浑浊、更广大险恶的世界。当然,我相信你,你一直是一个很勇敢的孩子,任何困难都无法击败你。”   不见寒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人继续问:“你当初对我说,你想要知道被爱是什么样的感觉,如今体会到了么?”   “我很累。”不见寒回答。   其实他心里一直都清楚,父母很爱他。   但是他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那么爱他,甚至愿意对他比对自己更好,却不肯稍微理解哪怕一点点,他的感受和想法。   人和人之间、心与心之间,原本就存在至深的鸿沟。   不见寒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别人给我的爱——我是指那种,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人格健全,他的要求能给我规划更好、更富裕轻松的未来,于是逼我放弃自己的追求和理想的爱。他给的爱,让我感觉难以接受,甚至痛苦崩溃的话,那么这样的爱……”   “我可以选择不要吗?”   “这就是我当初和他离婚的重要原因之一。”女人说道,“但是很可惜,人活着,经常遭遇的痛苦之一,就是可以选择爱谁,却不能选择被什么人、被怎样爱着。”   不见寒说:“我以为我的选择,总应该能让我得到些什么。但事实似乎是,我不仅没有得到自己想象中的事物,还在不断地失去自己曾经有过的东西。”   “你的感觉是对的。”女人温声回答道,“所谓选择,就是你决定要竭尽全力,去争取一样东西。并且无论成功与否,你都将为此放弃人生其他所有的可能性,放弃所有你原本可能拥有的东西。”   “亲爱的,你得想清楚,自己真正想选择的到底是什么?”   “你做好失去一切的觉悟了吗?”   不见寒再次沉默了很久。   “当然,”他最后漠然回答,“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不见寒拒绝了不渡平送他去华中美院报道的要求。   临走之前,不渡平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他,去了学校每天要好好吃饭,要学会融入集体,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吃了小亏要学会忍耐,不要遇到什么事都想刺别人一下。钱不够了就找爸爸要,学校里有大麻烦跟爸爸说,爸爸去找人,想办法帮他解决。   不见寒烦不胜烦,将他敷衍走了,飞快地爬上前往华中城的高铁。   华中城离楚庭大约是四个多小时出车程,到了火车站之后还要做两个小时的公交,才能抵达城郊的华中美院。华中美院现在的教学区,是近年新建的校区。据传闻,前一任校长贪墨下马,因此学校里许多教学楼都未能完工,校内至今仍然有着大片的荒地,被周围村庄的农民垦来种菜。   散漫的管理和自由的学风,让学生们戏称这座学校为“华中养老学院”。不见寒一走进学校,便看见草坪上摆放的诡异雕塑作品,以及教学楼墙面上遍布的牛子墙绘。深深被震撼了一把。   他爬上了寝室楼的天台,眺望四周的旷野。   夕阳垂落,越过芦苇荡可以看见学校边缘烁金的湖面。没有建起高楼的土壤开出大片野花,形成了天然的花田。学校林荫路的两畔,是樱花、桃花、梅花、海棠交错栽种,不难想象春天到来的时候,风从远方迁徙至此,会带来飘落的花瓣和自由的空气。   不见寒用手做出喇叭状,兴奋朝着校外无尽的荒野大喊。   ——他终于逃出来了!   新寝室是四人寝,三个舍友分别来自不同的省市。其中一个一开学就说明了想转系,搬离了寝室去准备转系考核。另外两个一个是本地人,名字叫元彦,另外一个来自桂宁市,说话带着有趣的塑料口音。   三个人都喜欢漫画和游戏,很快聊到了一起去。尤其是元彦,在看过不见寒的乐园插画时候,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我的天、我的天哪,我还以为世界上会有这种理想的只有我一个人,没想到今天终于找到了同类!”元彦激动地握住不见寒的手说,“我从小就总是幻想着能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所以才学了画画,想把自己想象中的一切都画出来。但是我没啥艺术细胞,自己的画技太拉胯了,好不容易才考进的华中美院……竟然能遇到这种神仙舍友,我的天,我太激动了……”   不见寒:“没有这么夸张啦,能认识你我也很开心啊……你要不要先缓口气?”   “哈哈哈,好的好的。”元彦终于变得正常了一点,“大神,我是本地人,你想去华中什么地方玩,我都可以带你啊!对了,我看你这些画好像全部都是手绘的,你有板绘的其他作品吗?”   “板绘……?”不见寒对这种在电脑上作图的绘画方式有所听闻,但是读书期间父母不太允许他接触电脑,所以没有机会详细了解,“你说的是手绘板吗?”   “对呀,现在画插图和漫画基本上都用板绘了。”元彦给不见寒看了他自己的板绘作品,他的绘画基础一般,很多地方型都不准,但是借助电脑软件强大的功能,增加特效、堆砌素材之后,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大神没有用过板绘吗?没关系,你那么会画,换种工具很快就能上手的!”元彦说,“你要是想转板绘,我可以给你推荐牌子!”   元彦家里大概很有钱,给不见寒推荐的都是万元级别最新的手绘板。不见寒在自己查找资料和上网咨询过之后,最终还是决定买了一块四百多块钱的基础手绘板。   在付款的时候,他才恍然察觉,自己的生活方式好像被不渡平改变了不少。   以前他总是什么牌子顺手用什么,从来不计较价格。一套昂贵的颜料丢了就丢了,从来不计较,反正他舍得在这方面花钱。   但是现在,在和买菜一分钱都要讨价还价的不渡平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后,他连买一块手绘板竟然也斤斤计较,对比很久。 第333章 拾遗此·不渡平·十六   正如元彦所说的,不见寒绘画基础极佳,上手很快。在他熟悉的板绘之后,元彦立刻问他要不要考虑和网络平台签约,画漫画的事情。   “你有那么多好故事,画技又这么强,不让大家看见真的很可惜诶。”元彦说,“签约了漫画平台,有了推广之后,就会有更多的人了解你的作品,而且还有稿费拿,你要不要试一下?”   不见寒犹豫道:“可是我不认识编辑,也没有平台连载的经验……”   “没事,编辑我认识很多,我可以给你介绍啊!”   不见寒这才知道,元彦家里原来是做网络公司的。时下最火热的漫画平台,正是他家的产业。   元彦很快给不见寒介绍了编辑,签订了签约合同。其中有些条款似乎有些霸道,比如说在不见寒签约期间不能去其他平台连载漫画,订阅只能分成对半,同时给出所有连载作品的版权之类的。但元彦解释说,现在漫画平台签约都是这样的,不见寒于是相信了热情友好的同学,签下了这份合同。   他将自己以前画的悬疑短篇漫画《恐怖女人》作为试水作品,通过平台发布了出去。   恐怖悬疑题材,无论在哪个领域都是小众爱好,因此开始几话问津者寥寥。到了后来,他扎实的画工、构思精巧的情节和不时蹦出的幽默吸引来了不少读者,在他的漫画底下回复评论。   而且,他在学校这边的生活也如同雨后天晴一般,顺利得不可思议。   他的画工得到了老师们的一致认可,每一门课都给他打上了高分。同时,他们系部每个学期都有院系的学生画展,老师们每次都会把最好最大的展位留给不见寒,让他可以尽情地发挥。   第一次画展,不见寒画了两幅一组的水彩画,装裱好之后挂在展厅入门最显眼的位置。那两幅画被命名为《海月遗渊》,绘制的是一对深海中的水母,都以不见寒想象中的乐园神话生物“海皇幻”为原型。   观者远看时,能看到巨大的水母悬游在礁石海域中。走近看时,便能看到这两只巨大的水母,都是由无数水母旋成的一片海涡。再细看,组成巨大水母的水母,又可以被分解为无数小水母。而那些礁石的漆黑、海水的深蓝,也无不是由水母组成,每一个笔触都是一只水母飘逸的形状。他绘制了一座由水母构成的深渊。   每一个路过展厅的人,都会像着了魔一样,盯着这副奇妙的画作凝视很久。   很快有人联系到不见寒,说希望购买他的这两幅作品。   提出购买请求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姓孙,大约也就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她开出了五万元一副的高价,希望能够以总价十万元的价格,收购不见寒这一组作品。   她说她第一眼看见这副画,就被震撼到了。因为不见寒画中的内容和她时常梦见的某一个场景简直一模一样,她因此深深痴迷上了水母。这两幅画对她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她真的很迫切也很希望能够得到它们。   不见寒本来没有卖画的意思。乐园是他的世界,他所绘制的乐园中的一切,理当只属于他自己。但是孙小姐自称经常梦见这种场景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答应见孙小姐一面。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馆商议这件事情。   刚一见面,不见寒就开门见山地说:“我想很遗憾地告诉您,这两幅画我没有出售的打算,这两幅画对我来说同样有着特殊的意义,我只会将它留给与我有缘的那个人。当然——假如您能说出画中水母的名字,说明您就是与我有缘的人。我会将这副画赠送给您,绝不收取一分钱的费用。”   看得出来孙小姐真的很想得到它们,她迟疑道:“……海月水母?”   不见寒笑着摇摇头:“看来您和它的缘分未到。”   孙小姐说:“我可以加钱。六万一副可以吗?……不行的话,八万?或者您提一个您满意的价格?”   不见寒仍然有礼地拒绝了她:“抱歉,这关乎我个人的执念,不是钱的问题。”   虽然画最终没有卖出去,但不见寒在学校里出名了一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听说了,大一有一个新生,一组画作差点卖出了十六万元的高价。这是很多教授老师都没能达到的价格,而他居然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搞艺术的人就是有个性。   这个学期末,不见寒拿到了他的第一笔漫画稿费。   钱不多,只有几百块,但是这是他除了绘画比赛的奖金之外,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努力赚到工资。钞票拿到手里的时候,他有一种美妙的新奇感,以及满足感。   放假之后,他践行了之前自己没有实现的诺言,回了一趟老家,去看望老家的亲人。   不渡平一共有两个妹妹,年长的叫不渡莲,小一些的叫不渡灵。不渡莲的丈夫是商人,常年和丈夫一起在外做生意,不渡灵则和丈夫孩子一起留在老家,照顾年迈的母亲。   到车站来接不见寒的,是小姑姑不渡灵的儿子,不见寒的表弟。不见寒记得这个小自己两岁的表弟小时候比他要矮一个头,总是喜欢哭,如今已经比他还要高十公分了。他开着沾满泥浆的拖货车载不见寒去乡下,陪他到处走,和他唠着家乡的事情。   “哥,你是我童年心理阴影你晓得不。我舅爷……哦,就是你爸爸,每次回老家都要跟我们炫耀你嘞。”表弟对不见寒说,“我妈就总是拿你来说我,说我要是有哥万分之一的出息,她就谢天谢地了。”   不见寒说:“……我还以为他会跟你们抱怨我不听他的话。”   “怎么会!舅爷这个人就是这样,嘴硬心软。对你严格那是盼着你好,在别人面前肯定都是自己家儿子样样都好。”表弟说,“听说每年过年,舅爷都给你包万把块钱的红包,而且逢人就夸你。我们老家的兄弟姐妹,都羡慕舅爷对你好呢。”   红包发了多少钱,从来都不是不见寒在意的事情。他沉默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他夸我什么了?”   表弟爽朗地笑道:“他说你从小就脑瓜子聪明,考试成绩好,画画也好,今天拿了什么什么奖,明天考上了什么什么。总之就是地上绝无天上仅有的好,他能生出你这样的天才儿子,是咱们家祖坟冒了青烟。”   “你小时候画的那些画,他到现在还收着。有客人来的时候他就拿给他们看,跟他们说,他儿子在华中城学画画,将能当大画家。一幅画能卖几十万,要回来给奶奶盖新屋的!”   不见寒笑了起来:“真能吹。他就不心虚吗?”   “哪啊。大家都知道哥是天才,舅爷说的不都是大实话嘛。”表弟大喇喇道,“哥,舅爷是真的很疼你,你稍微给他一点好脸色,他都能高兴很久。我知道你是跟舅娘长大的,和舅爷不亲,但是舅爷就你一个儿子,将来他走了,留下的房子和存款都是你的……你对他要好一点……”   不见寒神游天外,没有听清楚表弟后面说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听表弟感慨道:“唉,哥,我有时候感觉你和舅娘特别像。”   不见寒回魂了:“啊?”   “我小时候就觉得了,舅娘特别仙。”表弟比划比划,“不只是说好看的那种仙,我的意思是,不接地气,不食人间烟火。”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亲手做家务或者干活,手啊衣服啊白白净净的,像个富家小姐。见到人都是很疏远很客气地寒暄,没事不会主动和咱们老家里的人说话。她感觉好像跟我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明明人就在眼前,却好像我们一闪神,她就消失不见,回到属于她的世界里面去了。而我们干什么,怎么想,她不在乎,因为她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们。”   不见寒边听边点头,他母亲给外人的印象似乎惯来如此,冷血而高洁。   以至于他回想起来的时候,都很难相信,她竟然也曾会嫁人生子,而自己竟然恰是那种女人的亲生儿子。   “有时候吧……我就觉得,你给人的感觉,和她特别像。”表弟说,“可能我们这样的俗人就是理解不了你们吧,我想舅爷也是。所以他特别希望你能听他的,让他感觉你至少有点在乎他,而不是一眨眼人就消失了。”   不见寒怔了一下:“……是这样吗?”   看望完奶奶,从老家回程楚庭市的路上,不见寒全程都在思考表弟对他说的话。   表弟或许说的有道理。不渡平出生在上个世纪,生活的环境时代都和他截然不同,而这一切都局限了不渡平的思考能力和想象力。并非是他不想成为更开明、更睿智的家长,而是他身边的环境,将他桎梏在了这个狭小的范围内。   他已经竭尽了自己的全力,想要对不见寒好,他只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不见寒才能收到他的善意。   作为一个生在更开放的时代,且有着与生俱来天赋的人,不见寒觉得,自己或许该有相应的宽容,去引导不渡平。   如果不渡平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他就一遍遍告诉他。不渡平不明白,他可以一遍遍解释给他听。不见寒相信,只要不渡平真的在乎他,能听进去他说的话,总有一天,不渡平会明白他们之间的矛盾出在哪里,又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第334章 拾遗此·不渡平·十七   在回家的路上,不见寒路过商场,看见橱窗里展示的冬装,忽然想起不渡平曾经抱怨楚庭的冬天温度尴尬。穿棉衣又嫌厚,不穿又嫌冷。他拿自己刚刚到手的稿费给不渡平买了一件羊绒背心,打算当做新年礼物。   回到家中,一打开屋门,温暖的灯光和菜肴馋人的香气迎面而来。   不渡平早已经买好了他喜欢的花蟹和虾,做了丰盛的晚餐,只等他回家。不见寒反手带上门,不渡平见他回来,喜上眉梢:“见寒回来啦,饭刚刚做好,快点趁热吃。”   不见寒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在椅子上,动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网购了一件新衣服,试穿才发现码子大了。商标已经剪了,店家不让退货,你试试合不合身吧。”   “又乱买东西,早就说了买衣服一定要去实体店,先试一下再做决定。”不渡平说,“算了,你想买就买吧,自己日子一定要过好……我吃完饭再试。”   “好。”   不见寒去洗了手,在餐桌边坐下。   不渡平喜欢在餐桌上聊天,这似乎是国人的习惯。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会让他们特别有“家”的气氛,方便交流感情。   “你喜欢吃的,多吃点,好长个子……唉,你这个子应该还能长吧?”不渡平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嘀咕着,“表弟现在都长得比你高了。都怪你妈,要不是她没照顾好你,现在健健康康的,肯定已经长到一米八了。”   自从地下室那一回,不见寒的身体就一直不算太好。玻璃胃让他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也不能一次吃太多东西,否则就会胃疼。胃病继而导致营养不良,他的身材一直偏瘦,脸和身高也没再长开。地下室事件当时高二的他身高已经有一米六八,两三年过去,他还是这么高。   这愁坏了不渡平:“不长高点将来都找不到女朋友。娶不上媳妇怎么办,难道叫你妈给你介绍一个?”   不见寒是坚定的单身主义者,除了画画谁也别想和他结婚:“我不谈恋爱。”   不渡平:“总是要谈的……要不然你就找矮的?万一将来孩子更矮了怎么办?”   不见寒本来就讨厌别人说他矮,这下直接给不渡平翻了个白眼:“得了,你还想我给你找个一米八几的儿媳妇不成,保证下一代基因平均在一米七五以上?”   不渡平吃了一惊,但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行:“可以啊。但这么高的媳妇,你小小一个的,镇得住人家吗?”   不见寒无语:“你还当真了,做梦去吧。”   “对了,你放假没什么事儿吧。”不渡平问道,“没事我给你安排个实习……我前两天有个老同学聚会,一个老乡叔叔在楚庭开了印刷厂。你正好可以去涨涨见识。”   不见寒低头吃饭:“也行啊。一天工作多久,实习工资怎么算?”   “都是朋友的厂子,主要是给你提供一些实习经历,增加一些社会阅历……”不渡平说道,“你就去那儿跟人叔叔好好学学本事,回来爸爸给你发红包啊。”   不见寒停下了筷子:“没有实习工资?”   不渡平表情有些尴尬。   “那我去干嘛,给人打白工啊?”不见寒血压在往上生了,但是他想起自己白天做的决定,强行按捺住自己,“爸,你想想你把我养大花了多少钱,学画画花了多少学费……你花这么大精力养出来的儿子,是送去给别人打白工的?”   他这么一说,不渡平有些动摇,但还是坚持道:“你要是有一些实习的经历,将来找工作好找啊。”   不见寒放下了筷子。   “你要说实习经历,我现在也和漫画平台签约了,在连载漫画,有稿费拿。”不见寒说,“我干嘛不去做这种工作,要去给别人白干活?”   不渡平新奇道:“你挣钱了,挣了多少?”   “几百块吧……”   “一个学期?”   “嗯。”   不渡平说:“哦,那你辛辛苦苦一个学期,稿费还没我半天工资高。”   不见寒:“……”   强行压下去的血压又上来了。   “我都和你叔叔说好了,后天你就去厂里上班。”不渡平说着,筷子敲了敲碗边缘,示意不见寒继续吃饭,“画画又不是什么正经工作,你毕业了迟早要进公司的,早点体验一下社会又没坏处……”   他越说越离谱,不见寒听不下去了。这哪还吃得下饭,刚刚吃下去的东西没吐出来就不错了。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我不去!”不见寒到底是没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画画怎么就不是正经工作了,人家愿意花几万块买我一副画呢!你让你一幅画能卖几万块的儿子给人家白嫖,你还觉得很光荣?”   不渡平:“一幅画几万块,那你卖出去了?钱呢?”   不见寒:“……我没答应。”   不渡平:“哦,那不就等于一分钱没赚到?”   不见寒深呼吸。   他的思维方式很古板,我要宽容他……   不渡平:“或者等你读完大学,来我们单位当保安也行。当保安很清闲的,每天就坐那门口什么也不用干,你喜欢画画,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继续画你的画啊。”   不见寒:“……”   宽容个屁。   他一拍桌子,沉着脸走了。   和不渡平往复争执了两天,在不见寒的坚决反对下,他最终还是没有去印刷厂实习。   住在家里这一个多月,他几乎每天都和不渡平吵架。琐碎的事情太多,大到不见寒拒绝去实习和兼职,小到房间没有收拾干净不爱出门运动,他们永远有吵不完的话题。寒假刚刚一结束,不见寒就逃命似地,从家里逃回了学校。   刚刚回到学校,他就收到了编辑发给他的消息:“最近不要去看漫画评论区,也别上微博,专心画画就行了。”   不见寒:“……?”   他是漫画平台里比较少见的,特别喜欢和读者互动的漫画作者。以往读者不多的时候,他几乎是每条评论都会回复,认真解答读者提出的问题。   但是寒假回家之后,他成天忙于和不渡平争吵,已经心力交瘁,连画新的画都没精力,更别说关注漫画的评论区了。   他的漫画是早就画完的,设置成了每周定时更新。算算时间,放出最后一话的时间,应该就是寒假期间。编辑这样跟他说,肯定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自己的作品更让不见寒在意的事情了。编辑不说还好,一这么说,不见寒更加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打开了漫画的评论区。   “……垃圾漫画!退钱!”   “完全没看懂,不明白结局意义何在。”   “我追了这么久更新,结局你就让我看这个?滑稽.jpg”   “好家伙,我tm裂开来。被自由的不是主角,是我!”   “有一说一啊,我看到这个画风就觉得了……这个漫画作者是不是有点阴暗啊,心理变态什么的?不然为什么会喜欢画恐怖题材的东西?”   “宣扬和美化自杀,教坏小孩,顺手举报了。不谢。”   诸如此类的负面评价,连刷了几百上千条。   偶尔有喜欢不见寒漫画的读者试图为他争辩,说他是一个很开朗幽默的人,说这部漫画构思很精巧也很有新意,但是没有人在乎。维护他的人说那些不满意结局的读者不喜欢可以别看,对方就反驳说自己花了钱,凭什么没有评价的资格。   语言冲突逐渐上升到立场对立,从为了漫画情节而争执变成了为了骂架而骂架。污言秽语、器官问候遍布了整个屏幕,不见寒一直往下划,竟然拉不到底。   他不禁有些茫然。   很快,最后一话被举报冻结。作者后台收到提示,让他修改相关内容,直到积极向上、适宜宣传为止,再给予上架。   不见寒打电话给元彦,问他这是什么情况。   “啊?等等,我帮你看一下啊。”元彦那边传来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你这本漫画之前的数据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后面结局出来之后火了一把,上了首页……呃,人红是非就多嘛,很正常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占了首页位,挡其他作者的财路了,所有有人买了水军来黑你……”   不见寒大为震撼:“还有这种操作?”   元彦说:“是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以后时间久了,什么事儿都能见到的。”   “那被锁定的话数怎么解冻啊?”不见寒问道。   “按照平台规定修改相关话数啦。”元彦说,“你这个内容确实有点……咱们这个平台是面向青少年的,肯定得多弄些阳光的、积极向上的内容,保护青少年的身心健康。”   不见寒看了看首页推荐那一堆性暗示的,黑化屠城的,带球跑和虐身虐心情节的漫画,陷入了沉默。   好一个阳光健康,积极向上。   “我定好的结局,是绝对不会改的。”不见寒说,“既然要锁,那就干脆全锁了。我画新的。”   他挂了电话,将《恐怖女人》的全部话数设置锁定,准备将自己高中时候画的另外一部漫画《第七不思议》上传。   但是很快,他收到编辑的审核消息:“《第七不思议》涉及灵异、鬼神内容,和封建迷信沾边,平台这边没办法上架的。”   《第七不思议》不行,那就只剩下乐园了。   不见寒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将乐园的故事整理出来,在平台上进行连载。   如果他把乐园拿出来,放在平台上连载,那么按照签约的合同条款,乐园的版权就将属于漫画平台,而不再是他自己的了。   可是平台的流量和宣传能力,能够让他的乐园被更多人所看到,这也是他将这个世界描绘出来的初衷。   最终,他试探性地,将乐园的部分设定草图发给了编辑,询问编辑相关的意见。   编辑过了很久,才回复他:“画面很美,风格很好看,世界观设定也很有意思。如果有这样的作品上架平台,肯定会大受欢迎的。”   “……但是很可惜,原创度有些不足呢。我们平台的漫画,最看重的就是原创,想要连载的话,一定要是自己创作的作品才行哦。”   不见寒问:“这是什么意思?”   编辑给他转发了一条微博链接,并附上了一个汗颜的表情。   不见寒点开一看,博主名字叫“路遇一元”。他乍一看有些眼熟,认真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这是元彦的笔名。   @路遇一元:新作的世界观概念设定偷跑~这次是奇幻童话风哦,欢迎大家来支持!   微博下带上了九宫格场景草图。   全部都是不见寒曾经在元彦的哀求下发给他看过的,乐园的场景设定图。 第335章 拾遗此·不渡平·十八   元彦刚刚结束寒假返校,一推开寝室门,便看见不见寒坐在书桌前,打开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他发的那条微博。   不见寒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哦……你说这个呀。”元彦笑嘻嘻的,丝毫没有盗用别人作品被抓包的紧张和尴尬,“你不是说想让乐园被更多的人看到吗?我微博账号有几万粉丝呢,用我的账号发出去,宣传效果不是更好吗?”   不见寒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竟然被他噎了一下。   在编辑声明过希望他的作品更有原创性之后,他跟编辑争辩过,说乐园是他创作的作品,元彦是盗用了他的画作。编辑让他提供相关的证据,他给编辑发了这几章场景插画的图层分解截图,但编辑说这不足以成为乐园是他原创的证明,因为元彦同样也提供了乐园插图的图层分解,甚至还有psd源文件。   不见寒和元彦是舍友,元彦趁他不在的时候把他电脑上的文件拷贝走,简直是轻而易举。   不见寒又举证二人的画风差异,元彦以前的画风和他相去甚远,他的色彩具有独树一帜的个人风格。但是编辑说,元彦在去年就开始为乐园的创作练习画风转型了,画风变化的过程,微博上都有清晰的记录。   不见寒回头去翻看元彦的微博,发现他去年发了不少插画。其中有很多是他央求不见寒帮他改过画的,不见寒因为他经常和自己交流乐园创作的事情跟他玩得不错,又在刚刚开始转型板绘的时候受过他不少帮助,也乐意帮他改画。   那些被改过之后、带有不见寒鲜明个人风格的图,被元彦直接发到了微博上,声称是自己风格转型的尝试,丝毫不提不见寒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一个是微博有数万粉丝的网红漫画家,一个是从来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无名画师。一个是漫画平台所属公司的太子爷,一个是连签约都要靠同学介绍的毫无根底的新人。   编辑和读者们会倾向于谁,简直一目了然。   “寒哥,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画,每次看你画画都感觉是神仙下凡。”元彦十分真诚地对不见寒说,“你的乐园我真的很喜欢,超级向往的,我很想、很想能和你一起搞创作,你第一次答应帮我改画的时候,我那天晚上做梦都差点笑醒了。”   不见寒扯了扯嘴角:“我没看出来。”   “我是真心的!每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画技,却不能被大家看到,我就觉得咱们国家的漫画界损失了一个无价的瑰宝。”元彦眼中流露出怪异的狂热,“寒哥,我有流量和宣传渠道,你有画技,咱们为什么不能配合起来呢?”   “你只管画你的画,我去帮你宣传和发布……以乐园的质量和独特风格,一定会成为改变整个漫画界的现象级的作品!一旦漫画火了,小说衍生、影视和游戏的改编以及二次创作就会蜂拥而来,最后形成乐园文化圈,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把乐园真正地带到这个现世中来!”   不见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就是你把我创造的乐园冠上你名字的理由?!”   元彦上前一步,热切地盯着不见寒:“创造一个理想乡般的世界,将它带给现世,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啊!但是我没有你这样的画技,寒哥,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实现这个愿望!”   “我可以出钱,我给你投资,当你的合伙人!只要你能把我幻想中的那个世界用画呈现出来!”   “求你了寒哥,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不见寒并不怀疑他在对自己撒谎。   元彦对他的崇拜和追捧,他都看在眼中。两人在一起讨论创作时,元彦的殷切毫不掺假,每天都能对不见寒变着花儿吹出不同的彩虹屁来。不见寒一提什么需求,他立刻忙前忙后,比自己的事情还要上心,有时候甚至热情得让不见寒起鸡皮疙瘩。   但正因为如此,当他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不见寒感觉到了由衷的膈应。   “如果你喜欢画画,就应该自己勤加练习,提升自己的画技水平。而不是把我吹捧得天花乱坠,让我给你改了画就直接发出去当做是自己的成果,自己却毫无反思。”不见寒冷声说,“如果对梦想有执念,就应该自己去追求,自己去实现。靠剽窃别人的作品得到满足感,你实现的是你自己的梦想么?你身为创作者的独立和骄傲呢,难道就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毫无尊严,恶心至极?!”   “可是画画是要看天赋的啊寒哥!”元彦大声为自己争辩,“我难道没有努力过吗,我努力过了啊!我画了多少年,也就只能画成这样了!我的天赋就这么多,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   “那你就能把我的画当成是你的?”不见寒厉声道,“立刻删微博,我也不用你道歉了。从今以后我没你这个朋友!”   元彦一听到这话,顿时大受打击,他死死盯着不见寒,抿着嘴唇沉默了许久。   “寒哥,就算你气在头上,也不能说这么绝情的话伤我的心啊……不过,不管你怎么对我,我还是在心里把你当成我最崇拜的人,最好的朋友。”元彦脸色苍白道,“微博我不会删的,你没有证据锤我是抄袭你。我说的话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我随时等你回心转意的。”   不见寒被他恶心坏了,抄起桌面上的水杯就朝他砸过去:“滚!”   元彦狼狈地离开宿舍之后,不见寒立刻联系编辑,要求和平台解约。他签约的漫画平台是元彦家的,不早点解约,以后类似的纠缠不知道还会发生多少,他实在是受不下这种憋屈。   编辑当然不肯轻易放人,话术周旋辗转,又是夸奖他画技厉害又是好言劝说,继而苦口婆心地跟他解释平台对他待遇多好多么看重,最后委婉威胁他强行解约的后果非常严重。   不见寒丝毫不为所动,坚决要求解约。编辑最后实在没辙,只好拿出杀手锏:“寒老师,你之前签约的时候是签过合同的,上面有要求在签约期间完成指定的漫画创作数量,否则解约是要支付违约金的。”   不见寒问:“违约金是多少?”   “违约金本身并不多……但是考虑到你之前创作的漫画存在不良题材和争议情节,引起读者反感,给我们平台带来了名誉上的损失,这部分损失赔偿也是要算在违约金里的。”编辑故作为难道。   不见寒声音毫无感情:“反正这个约我是解定了,违约金就按合同来。另外,我在解约的同时还有两个要求。一,我要带走《恐怖女人》的版权。二,我解约之后,必须禁止元彦继续创作和发布一切和乐园相关的绘画内容。”   编辑说:“创作是元老师的自由,我们干涉不了的。”   不见寒冷笑:“别装蒜。乐园的原创作者是谁你们心里门清,我不动笔,元彦还能画得出那个水准的画来,我就跟他姓。他的微博账号和平台发布内容你们都有专门的编辑管理,你们能锁我的漫画,就管不了他的?”   涉及到太子爷的事情,编辑也拿不了主意。他没有再搭理不见寒的消息,或许是去和上级领导商量去了,很久之后才给不见寒回复道:“我们这边商量了一下,创作者的创作自由,我们的确是无权干涉的。但是考虑到元老师也和我们签订过漫画作者协议,我们可以将他发布的《乐园》系列作品作为一个IP版权卖给您,这样《乐园》的版权完全属于您,他也不会再创作相关的内容了。”   “包括解约的违约金、对公司名誉损失造成的补偿,以及《恐怖女人》和《乐园》的版权在内——您总共需要支付给我司二十万元的费用。” 第336章 拾遗此·不渡平·十九   二十万。   说多好像不多,说少也绝对不少。这是很多人几年才能挣到的积蓄,一套房子的首付,足够养活一家三口数年的生活费。对于普通的大学生来说,更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数字。   不见寒根本没有想象过,他亲手创造出来的世界,竟然还要靠向别人付钱,才能赎回原本就属于他的创作权。   可偏偏这件事,他无法用法律捍卫自己的权利。因为他没有在网络上发表自己画作的习惯,元彦成了第一个公开乐园插图的人。   元彦有比他更早的公开发布时间,手里还拿着乐园插画的psd源文件,他没办法在法律上证明元彦剽窃了他的作品。即使对比元彦和他以往的创作风格,充其量只能判断他是风格借鉴,而不能坐实抄袭的行为。   乐园是他的精神支柱,他活到现在唯一的信念和理想。他可以忍受他的其他作品被掠夺,唯独乐园不行,那是要他的命。   但他要从哪里拿出这二十万来?   不见寒坐在电脑桌前发了很久的呆。   他从来不在乎金钱,他除了买画材和图册之外几乎不怎么花钱。母亲和不渡平给他的钱总是够用的,他没想过赚钱、也根本不想去考虑赚钱的事情。   不渡平和不渡平那些亲戚朋友经常问他,他的画能卖多少钱。他每次听到这种话都很生气,因为他画画不是为了赚钱,这种问题总让他莫名感到自己受辱。他画画是为了将乐园带往现世,他享受每张画完成的那一瞬间无上的喜悦和满足。将画作用低俗的金钱标价,对他作为执笔者的骄傲、对他珍贵无价的乐园而言,这简直是一种玷污。   然而可笑的是,有朝一日,他居然会为没钱而发愁。他不得不用曾认为会有损他自尊的金钱,去赎回自己创作的权利和尊严。   无计可施之下,他想到了不渡平。   不渡平曾对不见寒承诺过,如果遇到感觉棘手的大问题,可以告诉他,他想办法来解决。   不见寒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给不渡平打了一个电话。   才刚刚离开家,就打电话回来,不见寒的行为对不渡平来说,显然有些反常。但他仍旧很高兴,对不见寒嘘寒问暖,旋即又恍然想起:“见寒啊,最近生活费还够用吗?我是不是忘记给你打新学期的生活费了?”   不见寒从来不跟不渡平提钱的事情,一直是不渡平主动将生活费打给他。   无论他们吵得多凶,争执得多厉害,不渡平打给他的生活费总是会准时到账,每个月五千块。这么多生活费在普通大学生当中,算是绰绰有余的了。   可离他所需要的二十万,还远远不够。   “没有,我……”   不见寒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跟不渡平开口,说出二十万这个庞大的数字。   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不渡平,又能怎么样呢?   不渡平根本不明白,乐园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不渡平只会说,忍忍就算了,这次是你自己不小心让别人钻了空子,下次就吃一堑长一智。乐园没了,你还可以画天国,画理想乡,笔在你自己手里,画什么不行?   ——可是他只想要他的乐园,别的都不想要。   “一会儿我就把生活费打给你,你省着点用,别乱买东西。”不渡平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像是玩游戏这种钱就少花点,花了也是浪费。但是吃穿上千万别短着自己,喜欢吃什么就买,一定要吃好才行……”   不渡平肯定还会骂他傻,说他败家,居然想用实打实的钱去买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创作权”。   不渡平不会给他这二十万的。无论不渡平有没有二十万,都不会为了这种原因,答应把钱给他。就算他说只是跟不渡平借用,将来工作挣钱了还给不渡平都不行。   不渡平还在电话里继续说着琐碎的家常事务。不见寒一句话不说,他自己也可以唠叨很久。   “你等等,我看看啊……账户里只剩三千多了,我先都打给你吧。奶奶昨天在老家被骑车的人撞伤了,我刚给她打了住院的钱,工资要过两天才发,到时候再给你打两千……”   话正说着,新的生活费已经打到了不见寒账上。   不见寒望着手机屏幕上三千元的转账记录发呆。   他还记得寒假的时候,偶然听到不渡平和别人打电话,抱怨最近股市动荡得厉害,家里亏损了十几万。房贷也没还完,得过好一阵缩衣节食的日子。   不渡平最后叮嘱他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营养必须搭配均衡,才挂了电话。不见寒坐在电脑桌前愣了很久,最后点开转账记录,把不渡平发给他的三千块转回给了不渡平。   他写下转账留言:“生活费够用,给奶奶多买点营养品吧。”   退出了和不渡平的对话,他打开电话簿,往下翻看。可是除了不渡平之外,还有谁能帮他呢?   他在茫然中看到了其他亲戚的名字,但他们很久没有往来了,他不可能向那些总共没见过几面的人开口借钱。那些以前的同学?先不说肯不肯借,他们手里有没有二十万还不知道。   要向母亲求助吗?   女人从前说过的冷淡无情的话语,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有胆量闯祸要有本事自己兜着,别让其他人给你打扫烂摊子。”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回头四顾,才发现自己站在悬崖边上,竟是孤立无援的境地。   通讯录翻到底,不见寒忽地,瞥见了一个他曾以为和自己不会再有联系的号码。   “……您好,是孙小姐吗?”   走投无路之际,不见寒终究拨通了这个电话。   他一边低声问候,目光一边落向摆在宿舍墙角的那组展品画上:“上次您说感兴趣的那两幅画,我现在有意向出手了。不知道您方便见面详谈吗?”   孙小姐很快安排好了两人再次见面的时间。   还是在上次那家咖啡厅,孙小姐问不见寒:“寒老师上次还很不舍得,现在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呢?”   不见寒笑了笑,说:“大约是孙小姐的缘分到了吧。”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数字二。   “这组画每副十万,两幅一共二十万。钱越快交付越好,我最近有点急用。”不见寒说,“如果您能够接受这个价格,这两幅画就属于您了。”   孙小姐沉吟了一下:“其实我手头最近也比较紧张,总价十六万,原本是我能支付的最高价格了……我知道让老师割爱很不容易,所以即使有些超出预算,我还是愿意接受这个开价。但是,二十万的话,我希望能得到一个附加条件,或者说我想要老师一个承诺。”   不见寒点头:“您说。”   “您知道的,一张画本身材料的价格并不高昂,真正昂贵的,是画家的画技、巧思,和名气等等附加的价值。”孙小姐坦言道,“您现在还是学生,以您的名气来说,纵使画技再高超、构思再绝妙,这两幅画在绘画市场上,也是不可能售出这等高价的。我愿意为您的开价买单,仅仅是因为画中的题材对我有特殊的意义。”   “所以我希望,我所拥有的这两张画,是只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我想要得到您一个承诺,从今往后,不会再创作与这两幅画题材相同的作品。”   换而言之,她花这二十万,不仅是要买不见寒这两幅画,更是要买断不见寒从此以后再也不画与海皇幻相关的内容。   这对不见寒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陷入了踌躇中。   如果不答应孙小姐的条件,他拿不到这二十万,就没有钱和漫画平台解约,也无法赎回《恐怖女人》和《乐园》的版权。更可怕的是,他一日不和平台解约,就一日无法在其他公开场所发表自己的漫画,这相当于斩断了他的职业之路。   可是答应孙小姐的条件,他的乐园从此就会缺失一角。第二纪元长夜的星海将被割裂,曾经和他一起漫游遗渊仰望海雪、细数浪尖上愿光的海皇幻,他重要的造物和朋友,从此再也不能出现在他笔下。   是为维持乐园的完整忍气低头,戴上镣铐狼狈起舞;还是选择砍下一根手指,浴血换取执笔的自由?   这样的两难抉择,无疑是在敲碎他的脊骨,拿刀子在他在心尖上剜肉,疼得他脸色发白。   沉默良久,不见寒终于深深吸气,低下头,闭上双眼。   他说:“成交。” 第337章 拾遗此·不渡平·二十   孙小姐言而有信,在购买合同签订之后,很快将钱打给了不见寒。不见寒以最快的速度办好了解约手续,废止了之前和漫画平台的签约合同,并拿回了自己所有作品的版权。   解约事宜办理妥当之后,平台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元彦那条涉及乐园的微博删除。不见寒三催四请,最后不得已威胁对方会起诉对方侵权,拖拖拉拉半个多月,对方才让元彦删除了那条微博。   在此期间,元彦还腆着脸找过不见寒好几次,话里话外希望能跟不见寒和好。他发誓只要不见寒愿意和他一起创作乐园,他可以让平台用最优条件的合同和不见寒重新签约,之前发生的事情既往不咎。   不见寒从来对他不假辞色,直接让他滚。元彦遭遇十余次毫不留情的拒绝之后,大二终于搬出了宿舍。   在此之后的两年大学生活中,不见寒再也没有在公开的网络平台上发表过作品,一心沉浸在学校的授课当中,专注地打磨画技。   倒也不是他不想在网络上发布作品,而是现在的平台签约形势越来越严峻,对他来说简直是四面楚歌。   一方面是苛刻的发布条件,想要推荐和流量就必须签约,签约就必然要求买断作品的版权。经历过元彦剽窃背刺的事件,不见寒再也不信任任何网络平台,生怕乐园被窃取割裂的事件重演。   另一方面,则是元彦家的平台编辑,在他解约之后于漫画平台编辑之间大肆散布有关他的谣言。对方诋毁他毫无契约精神,签约仅不到半年,就创作题材违规的作品给平台带来负面影响,还态度恶劣地毁约。不仅如此,对方还颠倒黑白,声称他与平台解约是因为剽窃了元彦的创意。编辑好声劝说他应该更具有原创风格,他恼羞成怒之下单方面破坏合同条款,甚至还连累元彦刚刚透露消息的新作陷入争议,无法继续创作下去。   一时之间,不见寒在各大创作平台中名声狼藉,没有任何一家平台愿意与他签约,发布他的作品。   但不见寒并不后悔。   他不在乎自己赚不到钱,不关心自己名声扫地。唯一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只有他守住了自己的乐园。   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值得骄傲的胜利。   然而,随着大学生活逐渐接近尾声,越来越多的压力,也渐渐朝他逼来。   每当假期回家,不渡平总是会很热情地提前准备好饭菜,亲自去高铁车站等他,替他提行李拿背包,将他迎回家。   可当他坐定在餐桌前时,温馨的父子亲情就会暴露出美好的表面下令他烦不胜烦的繁琐和庸俗。   不渡平话里话外总是在打探他有没有谈恋爱,时常说起老家的奶奶最大的心愿就是尽快抱上大胖孙子。他反复询问不见寒有没有找到实习,将来是打算去小学当美术老师还是当公务员。提到现在编制和公务员难考,又得意洋洋地借着酒劲拍胸脯保证,只要不见寒过了初试,他就能想办法托人把不见寒塞进他想去的部门里。   不见寒一再对不渡平强调,他不想当老师,不喜欢应付那些烦人又自以为是的小孩子;也不想考公务员,辛辛苦苦学了十多年绘画,将来却要从事一份与自己热爱完全无关的、纯粹是浪费时间和精力的工作。   他想要在专业的领域里做到最好,就必须时时刻刻走在这个行业的前沿,将一切精力和热忱都投入到绘画创作当中去。任何多余的事情,都将耽误他提升自己的画技。   不渡平完全不明白他的执着,但既然他如此说了,便又提道:“想成为行业顶尖,那就继续深造,去考研啊,就考本校的也行。”   “现在考研又不是看能力,都是看关系。”不见寒咬着筷子说,“才听舍友说过,华中美院考研内幕很乱,初试专业课压分极其离谱,复试又是靠给老师送礼。今年录取谁、明年录取谁,一早就黑箱好了排队顺序。恶心死了,才不想掺和这趟浑水。”   不渡平大为不解:“找关系不是很正常?现在哪里都一样。别人有关系,我也可以帮你去找啊。”   不见寒翻了个白眼:“有那必要吗?我们学校那些老师,又根本教不了我什么。专业课上课点个名就走了,范画都不画一下,期末考试全看亲疏给分,在这种环境下待久了人迟早废掉。要考就考京华的研究生。”   不渡平说:“你以为考京华不用走关系?也照样啊,不联系导师不行的……但京华就算了,离家太远了,也难考。反正你读完研究生出来还是要找工作的,考个公务员多好……”   不见寒不耐烦道:“说过了,不想考公。”   不渡平问:“这也不想,那也不想。你到底想做什么啊你?”   不见寒说:“我就想画画。”   “想画画,想画画也行啊。”不渡平叹气道,“可你画那些小人能挣得到钱吗,有人买你的画吗?你靠这个,能养得活你自己?”   不见寒咬筷子的动作顿住了:“……”   不渡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俗话说知子莫若父,能刀刀往不见寒雷区上猛戳的,除了他不渡平,也是没谁了。   “见寒,你已经长到这么大,该懂点事了。”不渡平说着,抽了张纸巾,捂着嘴咳了几声。   饶是控制欲和精力都极其旺盛的不渡平,这些年来,身上也明显流露出了时间流逝的痕迹,不得不服老了。   他开始变得体弱,一年总要感冒两三回,去年还刚刚做了结石手术。今年回家的时候,他时不时会向不见寒抱怨腰疼,总是咳个不停。不见寒叫他去医院检查,他又觉得自己没事,老是不听。   “你当年说你喜欢画画,不画画就活不下去,我纵容你,让你画了。可是你画了这么多年,任性了这么久,总该收收心了吧?”不渡平无奈道,“咱们家又没有什么皇位要你继承,不要求你做到十全十美,也没指望过你出人头地当什么英雄人物。爸爸就你这一个儿子,只想你能成为一个平凡但是幸福的人,日子不要过得太辛苦。最好能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生个大胖儿子,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我这点希望,对你来说,难道很过分吗?”   不渡平的这段话钻进不见寒耳中,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头顶,让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原来你一直……”不见寒艰难地说道,“是这样认为的?”   “你觉得你让我画画,是你在纵容我。我还小所以不懂事,而你是一个好父亲,即便我做错了事,但我是你的儿子,所以你愿意宠着我。你觉得你的好意被我辜负了,忍了这么多年很委屈,为我准备好的人生坦途我也毫不领情,我是个任性又自私的白眼狼,是吗?”   不渡平脸色发青:“也不完全是这样的……”   “可你有没有问过,”不见寒咬牙切齿,几乎要讽笑出声来,“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一味想要我去过上的平凡人生,只是你自己觉得好的。你想要的我能融入其他人生活的人生,和别人毫无区别、泯然众人的生活,对我来说,那是一种谋杀!”   “我带着这双能观察到别人所看不见事物的眼睛,带着这颗能感受所有幽微爱和恨的心,带着有风暴一样想象力的大脑和描绘一切绚丽色彩的手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独立于世,将你们所无法看见的事物带给你们啊!”   不渡平激烈反驳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有理想是一件好事,但是人不能盲目追求不切实际的目标!你那些所谓的故事,画画的那些东西都是虚构的,假的。你总有一天要成熟起来,面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不能永远活在幻想里,逃避现实!”   “对你来说是假的,可对我来说这一切就是我的现实!如果我不坚持这一切,我还是不见寒吗?”不见寒用力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有何独一无二,能留下什么证明我活过的印记?假如我所拥有的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松得到,随便谁都能顶替我的位置,我是否曾存在过还有什么意义,我活着还是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我也曾希望你作为我最亲近的人,能够爱我、接受我的特质,支持我,期盼你能为我的优秀和对梦想的执着而自豪。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永远没办法理解我在追求什么。”   “我体谅你已经习惯了你身边的一切,甘愿成为庸庸碌碌大众的一员,不奢望你能变成我的同类,也不要求你因我而骄傲。可至少你不能将你的生存观强加在我的头上!我还有无法放弃的追求,还有想要实现的理想。你怎么能因为你自己没有力量抵抗这个世界大流的同化,就拉扯我和你一起屈服,变得跟你一样!”   “不渡平,你只想要我作为一个人活下来。”不见寒眼眶发红,声音哽咽,“可我想要的,是活成这世界上独一无二、无人能够取代的‘不见寒’啊!” 第338章 拾遗此·不渡平·二十一   “我只是想要你过得好!一切为你着想,这难道也是我的错吗?”不渡平恼火不已,“你现在翅膀硬了,想飞了,我管不着你了!”   “这些年是谁花钱供你去学画画,谁给你交学费,给你生活费让你吃让你住,让你玩了整整四年,荒废掉整个大学什么也没干?现在叫你去找份实习工作,叫你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你就有脾气了是吧?”   不渡平越说越急,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就你有理想,就你高尚!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俗人!”他气得浑身发抖,“你那么清高,还不是得靠我这个俗人养活?不然你试试看,你自己出去讨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将来等我死了,把遗产全都带到坟里去,一分钱都不留给你。你就去天桥底下睡烂草席,去街边要饭,扫大街洗盘子,到时候看你还叫嚣不叫嚣什么理想!”   “我不管你在想什么,总之今年毕业之前必须找到工作,听见没有不见寒!要不然你就老老实实去我们单位门口当保安,别想我能惯着你一辈子!”   不见寒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哐啷带翻桌边的椅子:“我跟你真是没话可说。”   他说罢,回房间拎起自己的书包就往外走。   不渡平在他身后大喊:“你去哪里,你给我站住!”   不见寒头也不回道:“去找天桥。”   话音落下,便摔上了门。   出了家门,不见寒拎着书包,茫茫然站在街上,看着匆匆往来的行人,才惊觉自己似乎是无处可去的。他像一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魂,脚步飘忽地游荡着,下意识地买好了回学校的车票,坐上了去华中城的列车。   可笑的是,他曾如此不屑的华中美院,竟然成为了除去楚庭市那个家之外,他唯一熟悉的地方。   他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坐在学校门口破旧的长椅上,他在思考,自己将来到底要做什么,又要如何去做。   诚如不渡平所说的,他吃不渡平的、用不渡平的,似乎就有义务要听不渡平的话,活成让不渡平觉得满意的样子。倘若他想过上自己的人生,不被任何人和事所左右,首先必须要经济独立,能自己赚到钱养活自己才行。   那个古怪的悖论又出现在了他面前:他不想用手中的笔去赚钱,庸俗会玷污他的创作;可是如果手里没有钱,无法独立生存,他就画不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无法过上理想中的生活。   他倚在长椅背上,仰面向天空,用手背遮住双眼,不禁笑出了声。   这个世界似乎容不下绝对的纯粹,也不能存在不可妥协的高傲。是彻底放弃追求,还是咬牙忍辱负重,他总得选择一样。   他闭上双眼,打电话给自己那个来自桂宁市的舍友:“方智,问你件事儿。”   “哇,寒哥,稀客哦。你讲?”方智似乎正在画画,电话那头传来键盘嗒嗒的响声。   “我之前看你在寝室接稿,是给人画漫画么?”不见寒问道,“你们那边还缺不缺人,方便介绍我去么?”   “咩也?”方智愣了一下,“我们这边工作室,是兼职给人画外包的哦,就是那种大火的小说IP改编漫画。寒哥你之前不是说,要画画就只画自己的故事,绝对不画别人的东西吗?”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缺钱用啊。”不见寒笑了笑。   “你等一阵啊,我们这边好像还缺个勾线助理,我把你名片推给我们老板看下。”方智说,“恭喜你终于想通啦。你这个水平,到我们这边来,做什么肯定都是洒洒水啦。”   不见寒的绘画水平当然没有问题,很快加入了方智所在的漫画工作室,承担其中一个项目勾线助理的工作。   这份工作好处是不用坐班,弹性工作时间,只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内完成任务就行。工资一个月大约有一千七百多元,扣除租金、水电和饭钱,不见寒每个月大约能剩下五百来块。   这和不渡平每个月打来的五千元生活费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可是不见寒宁可省吃俭用,也绝不用不渡平一份钱。不渡平打给他的钱全部被他存在银行卡里,他要证明给不渡平看,他不需要其他人的施舍也可以养活自己。同时,他在认真地清点过去不渡平到底给他花了多少钱,计算什么时候才能把不渡平为他花过的钱全部偿清。   他曾付出自由为代价,却换回了一份并不符合自己期待的关怀。因此,他必须割舍他本不应该期待的被爱,为自己赎回选择人生的自由。   然而,给别人画东西,比他想象的还要痛苦。   他以为只要保住自己的乐园不被窃取和撕裂,忍受其他的什么委屈都无所谓。但是他终究太年轻,也太天真了,尚且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恶意,总是会毫无缘由地投向温柔强大之人。   项目的主笔是一个中年男人,自己本身不是美院出身,而是自学出来的,因此画技水平非常一般。出于对自身能力的自卑,他对美院科班出身的年轻人都怀有天然的敌意,尤其是对从不恭维他画技的不见寒,更是百般挑剔。   不见寒每次完成线稿的时候,总是要先交给他过目。经过不见寒的精修,线稿总是会被他给出分镜的时候精致很多,结构也更为准确。但是他在乎的根本不是画面的好坏,他只关心自己的风头是不是会被新来的助理压过去,老板是不是会更看重那些更有能力的年轻人。   他故意仗贬低不见寒的画工,勒令不见寒将线稿改回符合他分镜草稿的样子,然后再故作思忖,定稿时用回不见寒之前修改过的线稿。   这样一来,画面效果的提升就不是以为不见寒画技出众,而是他决策明智的功劳。   不见寒从不在工作群里附和他吹牛,只是埋头画自己的图,因此被他认为是对他怀有异心。他让不见寒反复修改已经画好的线稿,拖延不见寒交稿的时间,然后借口不见寒拖累团队进度克扣工资。到了发工资的时候,也是百般借口,将原定月中发放的工资拖到月底才给。   这些刁难和刻薄,对于不见寒来说,虽然烦人,但姑且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这份兼职工作真正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开始发现,他的画技在退步。   出于主笔的苛责,他不得不降低自己的输出水平,配合团队的风格,模仿他初中时的水平都能吊打的画工去画一些狗屁不通的情节。但是弱智狗血的情节看多了,会降低人的理智,拙劣的画面画久了,也会把手画坏。   绘画本就是一门用进废退的技术。当他发现自己因为忙于应付工作而减少自己的私人作图,以至于曾经善用的画技显得生疏时,他彻底恐慌了。   他拼了命才提升起来的能力,理当用来描绘乐园的降临。而不应该被这一个月只有一千多块钱报酬的、垃圾一样毫无价值的快餐漫画消耗掉!   他辗转反侧了很久,终于决定越过主笔,向老板提出自己的意见。   真正优秀的画作,不应该是对流行快餐文学的区区改变形式的复刻,不是《霸道总裁爱上我》、《废柴逆袭龙王归来》中弱智情节的复现,它应该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发人深思的内涵,能够带给读者更多的东西。   他向老板讲述自己的创作理念,展示自己过去的作品,希望向对方证明自己的能力,告诉对方他有能力担当一个原创漫画项目的主笔。然而老板只是微笑听着,最后叹气着摇头,说:“有理想很好。你或许很懂艺术,可你不懂市场。”   “不仅仅是漫画,现在我们创作的小说、游戏、影视,全部都是一样的。它们作为商品诞生,因此要符合一个好的商品的特征,低成本、批量生产、能赚到大量的钱。”老板很遗憾地告诉他,“现在漫画创作不是说你觉得什么好,就能够画什么。画什么内容、怎么去画,我们都必须先经过科学的市场调研,读者喜欢人设什么我们就立什么人设,什么题材能大卖大火,我们就画什么题材和情节。”   “如果你想要做自己的东西,可以,那你就只能当一个艺术家,爱画什么画什么。不要指望有人能够理解,也不要期待自己的作品会被市场认可,不用去想赚钱的事情。艺术性是脱俗的,而商业性是世俗的,它们天然矛盾。”   “这就是现实。”   不见寒双手握着自己的作品集,只觉得浑身冰冷。   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提议被某一人否定而感到沮丧,是他再清楚不过,对方口中所说的,是这一整个现世残酷却真切的事实。   为自由开道者必会困厄于荆棘,为众人抱薪者终将冻毙于风雪。   他谢过了工作室老板为他做出的答复,并婉拒了对方的挽留,最终离开了这家漫画工作室。   在漫画工作室做这几个月助理的期间,他从华中美院毕业了。他兼职时攒下了几千块钱的工资,在华中城消费不高的边远地区还能再过上一阵,于是没有回到楚庭市,而是租了一间便宜的地下室,留在华中城继续画画。   头一回,他尝到了贫穷的滋味,必须精打细算,掐用着每一分钱。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不渡平买菜喜欢讨价还价,不到快要中暑绝不开空调,洗澡也只能用冷水速战速决。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舍不得吃肉,只会在煮挂面的时候往汤里打一个鸡蛋。   除了吃饭和睡觉,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画画上,捂着因为没有足够的营养补充而绞痛的胃坐在电脑前,一笔接着一笔地画。   他创作了很多短篇,向各个杂志平台和漫画比赛投稿。碍于他名声不佳,风格又深远晦涩,与市场主流的爽漫甜漫不符,收到的回复只有寥寥。其中还有一多半要求他按照编辑的意见修改内容,他又倔强地绝不答应。   然而,只要有其中任何一篇稿件,能够完整地、毫无修订被采纳,他就能为此欢欣鼓舞很久,觉得自己所吃的一切苦头都值得。   不渡平始终没有放弃过叫他回家,他们经常在电话里发生争吵。往往不渡平跟他吵完,姑姑不渡灵又打电话来,哭着求他不要再气他爸爸。   她在电话里哀求不见寒,求他听话,说他爸爸也是为了他好,他将来会感激爸爸的。现在他爸爸都被他气病了,很想很想他,希望他能放下父子之间的成见,回去看望爸爸。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有时候夜深人静,疲惫到了极点,他也会想,要是稍微顺着不渡平一点,他现在是不是能过得更加轻松。   至少饿了有人会做饭给他吃,胃痛会有人给他买药烧开水。他可以睡自己熟悉的软垫床,而不是用木板扯一块破布将就了事,更不用承受辜负亲友善意的良心的煎熬。   房东每次来催他交房租的时候,都要长吁短叹一番:“也不明白你把自己逼到这么辛苦干嘛。你不是家里的独生子吗,家里条件又不差,回去好好伺候着爸妈,他们百年之后,房子存款不全都是你的?到时候你想干什么不行,非要为难自己。”   不见寒只是脸色苍白,微笑着摇头。   撑到现在,他对理想的坚持已经成为了一种病态的执念。   他曾经吃了太多的亏,做过太多错误的选择。可他一遍又一遍遭受挫折,无论跌倒多少次,都一遍又一遍从泥泞中爬起来,就是为了能坚守自己真正的渴望,不为任何原因向任何人低头。   任何人笑他固执愚蠢也罢,觉得他是疯子也好,他不在乎。为了他的乐园,他手中的笔,他已经牺牲过太多,只剩一身在旁人看来不可理喻的高傲和偏执,不能再被割舍。   他一定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有一条路,就算与现世的一切背道而驰,即使被所有人畏难放弃,也会有人一往无前,敢行走其上。   最后一次不渡灵打电话来哭诉,求他别画画了,赶紧回家。他冷漠地挂断电话,将手机卡拔出来,冲进了下水道里。   忍住感情被撕裂的疼痛,他必须提醒自己,抛弃他们,不要回头。就这样一直向前走。   我有必须要去到的地方,舍弃一切也要争取的东西,以及——死亡也不能阻止我追求的理想。 第339章 拾遗此·不渡平·二十二   那是不见寒有生以来,最黑暗艰难的一段日子。   有一年多的时间,他都没有稳定的收入,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窘迫生活。华中城郊区重工业发展导致的空气污染,使他患上了慢性咽炎,胃病也因为不规律的饮食不时发作。   糟糕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春天,才有了转机。   一名小杂志社的编辑找到他,邀请他为一本新创刊的漫画杂志供稿。小编辑也是刚刚入行的新人,昵称叫菜籽,是和不见寒同校毕业的女孩,听方智介绍而来的。由于是给纸质杂志供稿,不见寒不需要签署作者协议,只需要按传统模式协议授予作品版权就可以了。这对不见寒来说,是可以接受的。   杂志比较小,开出的稿费也不是很高,在一页两百元左右。按照每刊十六页,半月一刊来计算,不见寒一个月可以拿到六千多元的稿费。这是他自从工作以来,拿到过的最优渥的报酬了。   他和菜籽商量了很久,从题材的选择,到画风的拟定,再到具体情节、角色设定,终于将一个新的故事大概整理了出来。由于这本漫画杂志面向的读者是低龄的孩子,他决定画一个充满可爱小动物和美味甜品的童话故事,并为它命名为《甜梦镇》。   菜籽本身是美院出身,和之前漫画工作室的老板跟主笔不同,知道不见寒的神乎其技的画工和独特个人风格的可贵。她虽然很难在创作上为不见寒提供帮助,但很少干涉不见寒创作的大方向,最多就是提出一些细节上的意见。这对不见寒来说,已经是非常珍贵的尊重和自由了。   他们的合作非常愉快,不见寒的生活也渐渐稳定下来。杂志社的总部设立在楚庭市,出于工作方便考虑,他也在犹豫,等到夏天过去,是否要搬回楚庭市去住。   这时他才恍然想起,他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不渡平了。   自从他把以前用的手机卡冲进下水道,不渡平那边,就和他彻底失去了联系。他凭着记忆给不渡平打了电话,然而电话关机,无人接听。   他没有想太多,在房东这里打过招呼说要搬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一台电脑,水彩颜料,几套换洗的衣物,更多的是在大学期间创作的画作。画作大都可以用快递寄去楚庭市,他只需要随身携带电脑和颜料就可以了。   正当他把东西打包收拾好,准备离开时,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忽然找上门来。   农村妇女打扮的不渡灵一身风尘仆仆,旧衣蒙灰,神色憔悴不堪。不见寒一打开房门,便见到她站在门外,还没有来得及问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只见她扑通一下,跪在了门口。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立刻触动了不见寒少年时期某些糟糕不堪的记忆,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就想将门拉上。   不渡灵眼疾手快地卡住门缝,不让他将门合上,同时嚎啕大哭起来:“寒啊,姑姑求你了,姑姑求你了好不好!你就回一趟家吧!”   “别老拿面子和人情来要挟我!”不见寒已经烦透了他们这些老家人的作风,动不动就嚎哭,撒泼打滚,根本不懂得什么叫自尊和尊重,“不渡平一天没学会跟我说人话,我就一天不会回去。我现在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不要他来操心!”   哪知一听他这话,不渡灵哭得更厉害了。   “寒仔,可是你爸爸他……”不渡灵声泪俱下,嗓音沙哑,“你爸爸他已经没了!”   这句话像是当面一拳,重重砸在了不见寒头上,他脑子一懵,两耳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他怔怔地问,“什么没了?”   “你爸爸他死了……棺材……棺材都埋完了。”不渡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他最挂记的人就是你,但你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去见啊……”   自听说不渡平去世的消息起,不见寒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想不到,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全凭身体本能将回楚庭市的车票改签,和不渡灵一起坐高铁回了老家。   路上,不渡灵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告知了不见寒。   不渡平病逝于肺癌。   两年前,不见寒还在读大学的时候,不渡平就已经有了肺病的征兆。他当时只是以为自己感冒,所以嗓子不好,只是自己喝了些板蓝根冲剂,坚持不打算去看病。   后来不见寒因为人生规划的问题和他闹翻,再也不肯回家,他又气又急,病情陡然加重。这时他去医院检查,才查出来,自己原来得了肺癌,而且已经是晚期。   乡下老家的红瓦房里,只剩下奶奶一个人在住。她独自坐在门前的矮凳上,默默地劈柴,不时用袖子擦一下眼睛。见到不见寒回来,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前来迎接,将不见寒领进大堂。   正对大堂门口的供桌上,摆着果盘香炉,以及两张黑白遗像。分别是不见寒很早就去世的爷爷,和他父亲不渡平。   “寒仔终于回来啦……”奶奶哽咽着,强忍泪水,朝不见寒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你爸爸该高兴了。”   不见寒站在供桌前,不知所措。   他甚至疑心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否则怎么会来得如此突然,令人毫无真实感。   给遗照上过了香,不渡灵又带着不见寒去后山,拜不渡平的坟。   “寒仔,你爸爸生前最疼的人,就是你了。”不渡灵一遍又一遍,哽咽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最怕的事情,就是你饿着。那年你读高二,被人关在地下室里,他撞开门把你从里面背出来,看到你瘦得骨头都出来的样子,眼睛当场就红了。后来把你送去医院,他站在医院的走廊里面,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   “你不知道,你爸爸最要强了,你爷爷走了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他哭过,那是唯一一次。他从小就穷,家里闹饥荒的时候吃过土块,啃过树皮,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他哭着发誓说,这辈子再也不会叫你饿着。他要比谁都对你好,你爱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能养你一辈子。”   “他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要把钱留下来给你吃好的。只有你在家的时候他才开火炒菜做饭,我们每次去看他,他就在家里喝咸菜拌白粥,吃剩下的就放冰箱里,下一餐热一热继续吃。穿的都是十几年前洗白了的旧衣服,穿破了补了好几个窟窿都舍不得换。”   “他知道自己病了,也一直没说……直到今年夏天,病得走不动路了,才告诉老家的人,叫我们接他回来。”   “医生本来说,留在楚庭市开刀动动手术,说不定能治好的。但是做手术太贵了,他舍不得做,一拖再拖,拖到做不了……后来医生又说,让他住院,插着氧气管,还能活几个月。但是住院也要钱啊,他就不肯住,非要回家里来……”   “他说治病太贵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他早点走还能少费些钱。见寒将来想画画,要当大艺术家,但是艺术家都是很清高也很苦的,他走了,见寒挣不到钱,养不活自己怎么办?他要把钱攒起来……全都留给见寒用啊……”   不渡平的墓碑,立在山野的松林之间。   日光穿过层层叠叠翠绿的松叶,落在新打造的石碑上,光线温暖柔和,并不像想象中坟地那样阴冷。地上散落着烧到一半的纸钱,带着硫磺气味的鞭炮纸,却让不见寒想起他每次回家时,不渡平点燃煤气灶发出的声响。   “他生病了,也没有人跟我说一声。”不见寒说。   “他怕你担心,不叫我们告诉你。”不渡灵啜泣道,“姑姑给你打过电话的,想喊你回来,你老是不肯接……”   不见寒将手机卡冲进下水道那次,是不渡灵给不见寒打通过的最后一个电话。   那时医生说,只要不渡平愿意接受手术,他的病或许还有一线转机。但是他自己放弃了,坚决不肯做手术。   不渡平从来都犟得跟驴一样,只有不见寒说的话,他还稍微肯听。不渡灵偷偷打电话给不见寒,想叫不见寒回来劝劝他,不曾想话还没有说清楚,不见寒就将手机卡拆出来扔掉了。   后来她们忙于照顾病重的不渡平,不渡平也坚决不允许他们去找不见寒。因此直到他去世下葬,她们也没能和不见寒联系上。   按照老家的传统,长辈下葬之前,嫡子必须到场,见过最后一面,替长辈送行。然而当时老家众人根本不知道不见寒身在何处,又怕尸体旧置腐败,才将不渡平匆匆下葬,然后去找不见寒回来。   作为这辈子没有出村过几回、连网都不会上的乡下妇女,不渡灵愣是靠一路打听,找到了不见寒的学校,问到不见寒的老师,又联系上他同学。最后她联系上了方智,方智告诉了她不见寒编辑菜籽的电话,菜籽才指引她找到了不见寒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然而终究是太晚了。不见寒连不渡平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不渡平的遗物很少,衣物等随身生活物品,都放在棺材中一起下葬了。他留下了遗嘱,死后所有财产,全部由不见寒一人继承。其中包括位于楚庭市市区的两套房子,每套价值大约五百万,还有累计一百多万的存款和各类理财产品。   遗嘱、房子的钥匙和存折,全部由不渡灵交给不见寒,一样不少。她一边把房产证和存折拿给不见寒看,一边说:“这两套房子一套你自己住,还有一套空着就租出去,每个月还可以收七千多块钱的租金,够你日常花销的了。存款是准备给你将来娶媳妇的彩礼,可以拿来出新房子首付……这全部是你爸爸留给你的,奶奶和姑姑们一分钱都不要。但是你自己要省着点花,该学会怎么过日子了。”   “除了房产证和存折,姑姑还在你爸爸的衣柜里翻到了这个,应该也是他藏起来,想要留给你的……”   不渡灵说着,又将一本落满灰的活页本找出来,递给不见寒。   不见寒一边擦拭活页本,一边听不渡灵唠叨着不渡平:“你爸爸走的那天晚上,本来七八点就已经不好了,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但他就是硬撑着,不肯咽气,因为你出生的时候爷爷给你找过算命的,说你爸爸将来过世,必须在晚上十点以后,否则对你下半辈子风水不利。所以你爸爸就一直撑,撑到晚上十点,到点了才肯走……临走之前最后一句话,是留给你的……”   “他说:‘让他画吧,他这辈子生下来,就是要画画的。’”   手中的活页本,灰迹终于被擦拭干净,泛黄的封面上写着《同学录》三个字。   这应该是不见寒高中时期的同学通讯录,他们班当时每个人都发了一本。这样一本同学录,总共有四十页,不见寒班上三十九个人,应当是三十八个同学每人一页,最后两页分别留给班主任评价和同学录的持有者自评。   不见寒和高中同学关系淡漠,当然没有想过要写什么见鬼的同学录,连高中的毕业典礼和散伙晚宴他都没去参加。这本同学录,大约是不渡平去参加他高中毕业典礼时,替他领取的。   他翻开同学录,每一页上,都有一句不渡平替他向他的同学老师们要来的印象留言,内容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庭径。   “哈哈哈,是个天才!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大画家的,我看好你!”   “画画超厉害,超级神秘的汉纸~”   “很高兴能和你成为同班同学,世界很大,相见即是缘分。”   “一定要考上你心仪的大学啊!加油加油!”   “很有天赋的学生。祝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他一页接着一页,在那些温暖跳跃、鼓舞人心的字句之间,翻到了同学录的末尾。原本应该空白的持有者自评那页,一行遒劲严谨的字迹,映入他眼帘。   【愿你能成为更好的自己。】   【——父 不渡平留】 第340章 拾遗此·不渡平·二十三   时隔两年有余,不见寒终于又回到了楚庭市的家里。   当他用钥匙打开家门时,这间屋子里面一片漆黑。没有客厅明亮温暖的灯光,也没有厨房炒菜爆油的哗哗声。他穿过玄关,娴熟地按下右手边墙上的电灯按钮,苍白的灯光亮起,将偌大一间客厅照得空荡荡。   一切陈设都无比熟悉,却又显得那么陌生。   家里少了很多东西,主要是不渡平的衣服和个人生活用品。不渡平走的时候,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不会再回来,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带回了老家,或者是清理出来丢掉了。   不见寒巡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电脑桌前坐下。   他还记得这间房子是不渡平为了方便他上下学,特意在他高中学校门口买的。虽然他没读多久高中就去艺考集训了,但是他们父子后来就一直住在这里,没有搬走。   当初买的时候,房价还比较便宜。一线城市一套一百几十平的房子,买下来才花了两百来多万。这几年房价飞涨,像这样一套房子,没有五六百万,是绝对拿不下来的。   不渡平总是对不见寒不满意,说他就是仰仗自己是家里的独生子女,才敢跟父母拿乔任性。他和不见寒吵架的时候喜欢放狠话,说绝不会把儿子娇惯成废物。他宁可在临死前将所有的财产都捐去做慈善,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坐吃山空,变成一个对社会毫无贡献的蛀虫。   然而现在,他那两套房子的房产证上,写的终究还是不见寒的名字。   不见寒一打开电脑,便收到了编辑菜籽发给他的消息。   【菜籽:不好意思啊寒老师……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菜籽:就是咱们杂志,可能要停刊了。】   对于这个消息,不见寒并不意外。   漫画杂志可能停刊一事,在很早之前就有了迹象。早在上个月,不见寒就听菜籽说过,公司运营收益一直是亏损状态,签约作者们的稿费也一拖再拖。毕竟现在市场的大趋势是网络阅读大于纸质阅读,免费阅读大于付费阅读。在这种大势之下,非要逆潮流而上的,不狠狠栽个跟头,又怎么可能呢。   不见寒很平静地回复道:“我知道了。”   菜籽又说:“咱们杂志预计是下一期停刊,所以寒老师连载的漫画进度也是……您看一下怎么修改这个下一话,尽可能让它成为一个比较合理完整的故事结局吧。”   “下个月我也要从公司离职了……至于稿费那边,我还是会尽量帮您争取的。真的很抱歉……”   不见寒:“好的,没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他把装有漫画源文件的U盘插上自己的电脑,读取《甜梦镇》的草稿文件。文档里有很多他保存下来的和菜籽的聊天记录,包括他们深入交流过的角色塑造,甜梦镇后续的剧情展开,还有他为之后几话绘制的草图。   主角兔包子跟他最好的朋友果汁松鼠一起,在甜梦镇怪物的阴影笼罩下周旋求生,最终一起击败了怪物。甜梦镇的幸存者们造出了小船,从星星树长成的孤岛上离开,他们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漂流了很久,遭遇过各种有趣的生物和奇闻异事,最终来到传说中他们怀念已久的大陆……   不见寒右键选中这些所有的文件,将他们统统删除。   他从兔包子去找樱桃慕斯猫的地方开始修改。原本剧情中,会被兔包子说服去图书馆中追溯怪物出现缘由的樱桃慕斯猫,烧毁了兔包子带来的火龙果烈鸟的笔记。旋即她将自己挂上高藤,在对未来的绝望中,放火烧毁了图书馆。   兔包子无计可施之下,想去告知果汁松鼠这一出惨剧,不料在果汁松鼠家发现了沾有蜜糖和玫瑰荔枝汁的雨衣,将果汁松鼠误当做一切惨案的真凶。   他跑去奇异森林蛇家,正目睹果汁松鼠将奇异森林蛇灭口的一幕,于是越发笃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为了不像其他小动物那样惨遭毒手,他抢先挥刀,杀死了果汁松鼠,却在那一瞬间发现了真相——   摧毁甜梦镇的怪物,正是他自己。   草稿完成,不见寒放下了笔。   菜籽对他承诺会帮他争取的那几千块的稿费,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可有可无。   他只是一向对自己笔下的故事负责,坚持要有始有终而已。即使故事刚刚开始,后续的所有情节就被腰斩,即使只剩下最后一话的发挥空间,他也会尽自己所能,将它修缮成一个看起来完整的故事。   不渡平留给他这一千多万的遗产,足够他不愁吃穿地渡过余生。即使他一辈子只画他喜欢画的东西,一辈子不去找工作,不去挣钱,他也能活得衣食丰足,毫无压力。   所有小动物都消失了,没有人再能威胁到怪物在甜梦镇上生存。   不渡平死了,不会再有人干涉他画画。   他自由了。   这分明是他期盼了很久的彻底的自由,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他可以去庆贺,去狂欢,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再也没有任何人会说他做得不对。   然而,一滴发烫的泪水,沿着脸侧滑到下巴尖上,最终落在手绘板中央。   他趴在书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小声地呜咽起来。   哭声再也无法被压抑住,越来越明显。但是再也不会有从背后推开他的房门,不问他伤心的缘由,却为他递来纸巾和煮好的雪梨糖水。再也不会有人拍着他的肩膀,一边骂骂咧咧他年纪轻轻的明明没吃过什么苦头,却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一边又问他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怎么样才能让他不要那么难过。   直到这一刻,他才清醒地意识到,不渡平死了。   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如此面目可憎、却又如此穷尽一切地,深爱着他了。   他撑了那么久,坚持了那么久,心里憋着一股气,就是为了向不渡平证明他自己。他和不渡平是不一样的人,他不需要依赖不渡平活着,有独立的人格和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敢拼上性命去实现自己想要追求的一切。   可是不渡平死了。   他欠谁都不想欠不渡平的。可偏偏他欠不渡平的,注定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他过去拼了命想要争取的自由,如今居然以这种荒谬的方式,轻而易举落入他掌中。他与之决绝对抗的一切分崩离析,贯穿生命的支柱坍塌折毁。   一夕之间,不渡平让他所有涉入泥泞的挣扎,他忍辱负重的低头和割舍,他长久以来的信念,自以为是的高傲和独立,全都变成了笑话。   他恨死了不渡平,恨到简直想要把不渡平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   他宁愿不渡平鄙夷他,辜负他,重新娶妻生子。不渡平最好是彻底放弃他,把他赶出家门,让他自生自灭,甚至侮辱他毒打他,让他绝望,逼他仇视这世上的一切。   而不是……这样沉重地爱他。   “你为什么从来不听我说话,为什么不尊重我,为什么不肯向我妥协?难道对你来说,理解我哪怕一点点,都比死还要难吗?”他崩溃地哭着,扔出手里的笔,狠狠砸在墙上,“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爱我吗,我难道就不爱你吗?!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你宁可死,也不愿意认可我的想法!”   “我不要你的钱,不要你操心我的吃穿,也不要你自以为是地对我多好!我真正想要的,始终只是你能对我说一句你知道我很辛苦。想要哪怕一次,你能发自内心地承认,我追求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错的,我有选择人生的资格!”   “……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吗?!!!”   身怀绝世的画技又怎样,心中有一整个世界又有什么用?   他只顾着满足自己的渴求,对社会没有给予过任何值得称道的贡献,也影响不了这个世界的审美和价值取向。执守着创作者的独立和清高,却连靠自己引以为豪的创作能力养活自己都做不到。   他没有朋友,没有恋人,亲缘寡淡。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他已经投入了一切,于是无力回应那些投注在他身上的关爱,无法屈就自己虚与委蛇,给予在乎他的人们哪怕一瞬间的宽慰。   拿起笔他就是神,可放下笔他只是人。   他这双手,徒有能够凭空造世的神技,在这个凡人的世界上,却做不到任何事情。   事到如今,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那些近乎可笑的固执,究竟是维护了他自己所谓的尊严,还是使他更加尊严扫地。   他无法停止怀疑,向自己内心深处发问:你所笃信的乐园,它真的存在吗?   如果它不存在,那你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岂不是成了空想者口中一个幼稚的笑话,全都毫无意义?   如果它确实存在,又为什么坐视你痛苦沉沦,坐视你窒息于尘埃,却不降临现世,带你离开这里?   他甚至歇斯底里地想到,要是他没有作为“不见寒”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为什么要让他看见乐园,为什么给他这样的双眼双手,为什么要让他拥有无穷的想象力?   从一开始,就让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出生多好。   不要给他令人敬畏的天赋,不要让他有走上创作道路的选择。让他从一开始就认清自己的能力,活成一个平凡而优秀的普通人。他会认真学习,听从父母的话,考出令他们满意的成绩。他会被他们关爱着,也会成为足以让他们自豪的乖孩子。   他会从事稳定且对社会有所贡献的工作,而不是让身边的人为他颠倒的作息和微薄的收入而担忧。他会结婚生子,买房买车,给父母养老,这样庸碌安然地度过自己的一生。而不是让世界上唯一在乎也是最在乎自己的人,到临死之前都在牵挂他困苦黯淡的未来。   可为什么,偏偏他要是这样的不见寒。   为什么他非不肯服输,非要有这一身不肯低头的骄傲?   从耳鸣中滋生出幻听,女人遥远如叹息的声音,又一次在不见寒耳边响起。   【所谓选择,就是你决定要竭尽全力,去争取一样东西。并且无论成功与否,你都将为此放弃人生其他所有的可能性,放弃所有你原本可能拥有的东西……】   【你做好失去一切的觉悟了吗?】   他选择乐园,选择追逐理想,于是为此错失了许多他本可以拥有的温情和善意。   他总是警惕地审视着这世上的一切,固执地认为是那些不肯认同他的人错了,将自己封闭在内心的妄想世界里,盲目地执着于自己认定的目标。他不接受不渡平强加给他的爱,却没想过他也在将自己的观念强加给不渡平,苛刻地向不渡平索取对方没有能力给予的理解。   他憎恨不渡平的固执,殊不知这份让他恨之入骨的固执早已对他影响甚深,被他原封不动地继承了下来。   他真正的大敌,始终是他偏执的自己。   不渡平的离开,仿佛斩断了不见寒和这个世界之间最后的羁绊。他这才蓦然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联竟是如此淡薄。在不渡平死后,这么大的现世,竟再也没有一个用心关注他的人,也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在乎了。   如果乐园是一个真正存在的世界该多好。   假如真的是这样,大抵现在,就正应该是他回归乐园的时刻了。   不见寒低下头,缓缓抬起手遮住双眼,哭泣声逐渐变得微弱。   他太累了。   现世中承担不起的爱和恨,委屈和愧疚,所有矛盾挣扎和痛苦沉沦,他全都不要了。   让他从这个现世消失,回到乐园中去吧。   ——啪。   仿佛是在回应他这个荒唐的念头,耳边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电脑屏幕熄灭,身周一切事物都坠入了无边死寂的黑暗。   昏昏沉沉中,不见寒心想,是乐园终于来接他回家了吗?   然而很快,在他眼前的黑暗中央,凭空浮现出一行白得刺眼的字幕。   【正在读取剧本数据……】   【正在生成挑战剧本,请稍候……】   【挑战剧本构建完成。】   【欢迎各位降临《世间》,你我皆是妄想行徒。】 第341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一   黑暗。   他周围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那几行诡异的字幕在眼前一闪而逝之后,不见寒身陷在完全丧失视觉的黑暗当中。周围一片寂静,他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以及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是停电了吗?   他摸索着,想找到电脑桌面在哪里,但在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金属哐啷作响的怪异声音。   那好像是……锁链交撞的声音。   下一秒,他腕上冰凉,双手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手铐束缚在一起,旋即被金属锁链拉扯着吊起来,高过头顶。他下意识地要站起来,可他背后是冰冷的墙壁。他的双手被牢牢禁锢在墙上,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被迫贴在墙面上,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在自己家里吗?   紧接着,远处似乎出现了少许微光。   那点微光离他很遥远,而且黯淡之极,照亮不了多少地方。他只能勉强辨认出亮处的形状,好像是一扇门上的玻璃窥窗。可是他同样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景象。   如果说场景刚开始变化的时候,不见寒心中有念头一闪而过,是不是自己真的回归了乐园,那么现在他已经可以十分笃定,眼前发生的一切,与乐园毫无关系。   他这是在做梦吗,还是被卷入了什么超自然现象事件中?   他试着挣脱将自己双手铐在墙上的枷锁,但是金属环卡得很紧,他的手动弹不得。他用身体所有还能动弹的部位往周围移动,除了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之外,也感知不到环境中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纯粹的黑暗和沉默,将他带回到遥远过往的糟糕回忆中。他浑身冰冷,胃部一阵阵隐痛。仿佛回到了数年前那个令人绝望的地下室中,蜡烛燃尽,周围是不见边际的黑暗,他独自蜷缩在角落里战栗,在饥饿和不甘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而此时他的处境,甚至比那时绝望得更加彻底,他手中甚至没有一支笔。   这是对他的惩罚吗?   他难以自抑地开始胡思乱想,这应该就是命运对他辜负不渡平的爱的报复。他甚至怀疑自己是遇到了时光回溯,时间倒退回了高二那天,他被囚禁在地下室的秋天。   那时他就不应该活下来,不该因为被爱打动选择跟不渡平一起生活。只要他死在那间地下室里,就不会有往后那数年漫长的痛苦挣扎,不会有无止尽的彼此折磨和伤害。他会毫无留恋地回到他的理想乡去,而不渡平也会忘记他重新娶妻生子,过完作为一个普通人应有的安稳一生。   就在他闭上双眼,将要放弃挣扎之际,黑暗中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动响。   他侧耳仔细聆听,似乎是隔墙之外传来的,金属锁链碰撞的声音。   除了他,还有其他人也被囚禁在这个地方吗?   他忍不住出声问道:“喂?……有人在吗?”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隔壁锁链作响的声音忽然停止了一刹。   下一瞬间,两声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后,锁链发出一阵撞击在墙上的声音,哗哗作响。等到锁链的撞击声平复,不见寒听见东西被撞倒的声音,隔壁房间的人似乎在屋中四处摸索着前行。   紧随其后,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彻了这片黑暗。   咚!   咚!   咚!   墙壁并不结实,不见寒甚至感觉到自己背后冰冷的墙面和身下的椅子都在巨响中震动。他被隔壁房间传来的疯狂的撞击声吓了一跳,紧紧贴着墙壁,不敢再做声。   他忽然想到,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周围存在的又是些什么东西。假如他隔壁房间关押的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是个杀人犯,甚至根本不是人类,他将对方惊动了,对无法行动的自己造成威胁怎么办?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贸然出声。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声门板被撞开的巨响声之后,他听见嗒嗒的脚步声。被他惊动的那个东西已经破门而出,来到房间外,空洞的脚步声在长廊中清晰回响,渗得人头皮发麻。   他看见自己房间远处的微光忽明忽暗,似乎是有人在门外徘徊巡查。   不多时,他听见了轻轻的笃笃声,房外的人在敲他的门。   不见寒紧紧咬着牙关,浑身僵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片刻的沉默之后,敲门声再次响起。   “你好,请问里面有人吗?”那是一道悦耳的青年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柔,尾音带着撩人心痒的轻微上扬,“可以回答我一声吗?”   不见寒仍旧警惕地保持着安静。   陌生的地方,忽然出现的男人,莫名其妙的事件展开。不管怎么想,都充满了可疑。   青年的声音确实亲切好听,充满令人放下心防的安抚和友善意味。但是此情此景之下,不见寒只感觉那道声音犹如黑暗深处窥伺的魔鬼,正在不动声色地抛出诱饵,试图吸引毫无防备的猎物。   “我是莫名其妙被关在这里的,刚刚被铐在墙上,尝试了半天才挣脱出来。”没有得到回应,青年并不气馁,继续耐心地说道,“如果有其他人遭遇了和我一样的情况,我们最好能够互相帮助一下。这地方看起来很危险,多一个能彼此照应的同伴总是好的。”   不见寒仍旧没有回答,他在忖度青年话语中的可信性。   过了好一会儿仍旧没有得到回应,青年似乎是开始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人声是错觉。窥窗外的光影微微晃动,他好像打算离开了。   “……等一下!”   不见寒终于忍不住出声挽留。   “我被困在你面前的房间里面,”他盯着那个窥窗中模糊的黑影,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你能帮我出去吗?”   人影的动作停滞了片刻,然后回复道:“好的,你稍等,我先看一看。”   不见寒听见房门发出哐哐的声音,对方好像在尝试打开门锁,但是没有成效。   “附近没有找到房门钥匙,门锁也打不开。”青年如实告知了他现在的状况,“我现在可能得采取暴力措施把门破开,能麻烦你配合一下吗?”   不见寒问:“需要我做什么?”   青年说:“保护好自己,尤其是头颈和腹部。身体尽量蜷缩起来,以免被砸伤。”   不见寒刚刚按照对方所说的,尽量侧身蜷起膝盖,房门的方向就传来了被撞击的巨响。   接连数声令人浑身震颤的恐怖响声之后,门终于被外面的青年一脚踹开。   黯淡的走廊灯光倾泻入房间中,不见寒侧眼窥见了前来救他的青年逆光的轮廓。他还是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对方修长的身段被光影勾勒出来,腰细腿长,临危不乱的姿态像一副优美的画作,精心装裱在门框中。   靠着门口微弱的光源照明,青年快步走进房间中。   不见寒说:“我的手被铐在墙上,没办法动弹。你是怎么挣脱手铐的?”   青年回答道:“人手的关节可塑性很强,把双手拇指掰脱臼,就可以将手从手铐里滑出来。”   听起来很痛也很困难。但如果这样就能脱困,不见寒感觉值得尝试:“怎么掰,你能教我吗?”   “你不用学。”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青年似乎是在房间里摸索着,搜寻可以使用的东西,“我在这里,会救你的。”   他在房间桌面上找到了一份类似文件的东西,将用来固定纸张的别针取了下来,用牙咬住掰开。   随后,他凭着微光与直觉,在黑暗中找到了不见寒所在的位置,轻声说了一句:“冒犯了。”   他好温柔,而且好有礼貌。   不见寒怔怔地想到。   不见寒感觉到自己的膝盖被人触碰,紧接着手指沿大腿而上,摸到了他的腰身,肋侧,旋即是肩膀。最后青年沿着他手臂往上,终于找到了他双手被铐在墙上的位置。   由于不见寒坐在椅子上,双手高举、后背被迫贴墙,青年想要够到他手腕,便不得已支起一边膝盖抵在他两腿中间,几乎大半身体覆压在他身上。   不见寒很不习惯这样亲密的姿势,但他对和这个陌生人接触,意外地并不反感。对方动作尽量放轻,因为双手拇指受伤有些迟缓,手指落在不见寒皮肤上有些发痒,体温隔着薄薄的衬衫传到他身上,能让他感觉到对方身躯的温暖和柔软。   从青年的领口逸散出清雅的玫瑰花香,将不见寒笼罩。   香气并不浓郁,而是浮动着,若隐若现。仿佛一片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瓣在不经意间飘落,轻轻拂过鼻尖。这种用在男性身上的玫瑰花香并不显阴柔,雪松的清冽压住了玫瑰的轻佻与张扬,在他身上展现出一种内敛的优雅。   不见寒感觉自己有些脸热,将头偏向一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重要的事情:“你看得清吗?……我裤子口袋里有手机。”   青年的动作微微一顿。   旋即他说:“没关系,已经快好了。”   曲别针卡进正确的位置,咔哒一声之后,铐住不见寒双腕的手铐被解开了。   不见寒终于解放了双手,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站起来。或许是他姿势被固定得太久,在站起来之后两秒,他的双腿忽然失去知觉,脚底一麻就朝侧边栽去,正好摔在青年身上,迎面撞入了满怀玫瑰花香。   青年眼疾手快,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托住了他的胳膊。   不见寒有些尴尬:“不好意思,腿麻了。”   “没事。扶着我站一会儿,腿不要动,很快就好了。”青年更换了一下姿势,让他能更轻松地倚靠在自己身上。   不见寒手搭在他肩膀上,为了打破当前尴尬暧昧的沉默,不由得找话题道:“能帮我拿一下口袋里的手机吗?这里实在太黑了。”   “嗯,好的。”   青年答应了一声,扶着他腰身的手往下摸,很快找到了他的裤子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他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黑暗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空间中,终于有了光源。   与此同时,不见寒终于看见了这个将自己救出来的青年的脸。   对方的容貌与其动听的音色相符,比不见寒想象中的还要俊美。半长的黑发落在肩头,末梢微卷,五官精致如白瓷,嘴唇宛若相抿的蔷薇花瓣。这副对于男性来说过于美丽的容貌似曾相识,让他心生一股说不出来的熟悉而又亲切的怀念感。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犹如翡翠湖水一般,温柔又多情的碧色眼睛。 第342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二   大约过了近一分钟,不见寒腿麻的情况才稍微有所好转。   他扶着青年的肩膀,尴尬地从青年身上起来,离开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身上都染了一层淡淡的玫瑰花香。   “我没事了,去房间外面看看吧。”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不见寒主动转移了话题。   青年轻轻答应了一声,将手机还给不见寒。   手机照向黑暗的走廊,反光森然的瓷砖地板和消防柜被圈在苍白的光晕里,非常整洁,但这种整洁中带着一种机械化的、冰冷的压迫感。   不见寒和青年先后走出房间,他转身看见了自己身后房间贴在门框边的门牌号,“303病房”。   青年主动解释道:“我刚才被关在你隔壁,301房。”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不见寒有些困惑,“病房……这里是医院吗?我明明记得之前待在自己家里。”   “我也一样,一晃神就突然出现在了这个地方。对这里情况的了解,不比你多。”青年说道,“但是在那之前,我似乎看见眼前闪过几行字,说游戏加载什么的……是我的幻觉吗?”   不见寒迟疑道:“我好像也看到了。但那些字消失得太快,我没能看清。”   话说到一半,走廊漆黑的深处,忽然传来啪嚓一声,电闸跳闸的声音。   下一瞬间,二人头顶的灯光熄灭。周围的黑暗似乎能吞噬光线,手机电筒并不能照亮多少距离。环境中的光源,只剩下一抹更远处走廊拐角之后的微光。   不见寒下意识地朝青年靠近一步,手肘蹭过青年的衣袖。年轻男性带着玫瑰气息的体温,让人分外有安全感。   青年沉吟了片刻:“光源引导……恐怖游戏和密室逃脱常见的路径引导方式。”   不见寒说:“你看起来对这些很了解。”   “只能说有所涉猎。”青年抬起手,示意不见寒抓住他的袖子或者手腕,以免二人因为意外失散,“去前面看看吧,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不见寒稍微犹豫,伸手抓住了青年的袖口。   他们缓慢地,尽可能谨慎地,往黑暗前方有光源的地方走去。   青年率先绕过拐角,在试探确定过没有险情之后,才牵扯衣袖,让不见寒跟着他一起过来。他们在黑暗深处看见了怪异蠕动的影子,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向前逃窜,若隐若现,令人毛骨悚然。   身前的光源再次熄灭,走廊更远处灯光亮起。一道漆黑的背影在惨白闪烁的灯光下闪过,姿态仓促狼狈,眨眼没入前方的黑暗中。   不见寒小声问:“那是……和我们一样的其他人吗?”   青年回答:“不清楚。跑得太快了,没能看清。”   陌生的环境,诡异的事件展开,令人不由得对眼前所见的一切心生忌惮。不见寒不知道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究竟是人是鬼,不好说太多话,轻轻扯了一下青年的衣袖,意思是问他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青年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跟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指引,往前走了数十米,终于出现了一道较为明亮的光源。白花花的灯光从门洞中照出来,让不见寒下意识地眯起了已经适应黑暗环境的双眼。   这是一处较为宽敞的大堂,他们右手侧边是一块巨大的Led显示屏,上面布满了血红色的像素字。底下是一张接待台,台前贴有“挂号大厅”四个大字。   厅里站了八九个人,有男有女,都围在接待台前,警觉地望向不见寒两人出现的门口。   不见寒视线草草扫过一全,五男四女,年纪都不算太大。其中还有两人是他认识的。   站在人群中的赵贺坤,瞥了不见寒一眼,立刻移开了视线。而站在他身旁的元彦一看见不见寒,不消多说,立刻两眼发光,朝不见寒招手。   不见寒面无表情,对他视若无睹。   元彦身旁另一边,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问不见寒二人道:“你们也是被选中的玩家?从几号病房来的?”   “玩家?”不见寒皱了皱眉,没有明白他这个称呼的所指。   元彦立刻热心地对那男人介绍道:“王哥,这是我朋友!我读大学的时候和他是舍友,处的特别好……”   “别乱攀关系,”不见寒冷冷打断道,“我和你不熟。”   此时不见寒身边的青年似乎察觉到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上前一步,阻隔了元彦投向不见寒的堪称狂热的视线,温谦有礼地询问元彦身边的“王哥”:“‘被选中的玩家’,这是什么意思?”   “王哥”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挂号台和摆在上面的一叠文件,旋即又指了指Led屏幕上的满屏红字,示意他们自己看。   不见寒一抬头,便看见最上方的一行。   【请各位玩家在挂号台处,领取与病房门牌号相对应的玩家知情同意书,认真阅读。如对其中各项条款无异议,则请在末页玩家签名处署名并盖指印,否则请将知情同意书撕毁。】   他和身边的青年走到挂号台前,其他人大都已经将自己的那份知情同意书认领,桌面上只剩下寥寥几份文件,一支签字笔,以及一盒印泥。   青年伸出手去,似乎想从桌面上拿起文件,但受伤的手指让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别扭。不见寒立刻主动上前,从文件中选出了标有301和303编号的两份,摊在桌面上,对青年说:“我来翻页吧,咱们俩一起看。”   青年轻轻点头。   不见寒将文件翻开。   【《世间》玩家入场知情同意书】   【一、《世间》与玩家之间的关系为双向选择,所有受《世间》感召的玩家,均以其一生仅有一次、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的强烈执念为由,获取入选资格。因此,《世间》一切剧本皆以自愿为原则,不强制玩家参与。】   【二、剧本中含有大量诡异、黑暗、血腥、暴力等元素,请玩家确定自己能够接受以上内容,谨慎参与剧本活动。】   【三、剧本中一切伤亡由玩家自负,《世间》不承担任何直接与间接责任。】   【……】   【日期:2020年04月01日】   【玩家签名:___________】 第343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三   条款林林总总,看下来无非两点。   第一,这是一款名为《世间》的游戏,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被筛选进来的“玩家”。第二,《世间》存在危险,但签署这份协议之后,玩家生死自负,《世间》不为此负任何责任。   至于这个《世间》究竟是什么东西、从何而来,为什么要召集他们这些玩家,他们参与所谓的“剧本”活动又能得到什么,一概没有详细说明。   青年回头问道:“这份协议,你们签了吗?”   “还没有。”王哥回答,“这玩意看着就相当于是生死状了,还是谨慎点为好。”   青年轻轻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反正协议上也说了,以自愿参与为原则,那不签也没什么关系吧。”穿着高跟鞋的女人说道。   另外一个穿碎花长裙的女孩说:“要不然你先撕一份试试?”   高跟鞋女人把协议拿在手里,有些犹豫。不是太想签名,又不敢真的将它撕毁。   “这协议是对应每人一份的吗,怎么还有多出来的。”比起惶惑不安的众人,和不见寒一起来到这里的青年显得格外镇定,至少他表现得异常平静,“是还有人被关在病房里没出来吗?你们有没有回去找过,或许玩家不止我们这几个人?”   “我不敢回去,”长裙女孩小声说,“走廊太黑了,我好不容易才摸索到这里来的。”   王哥也说:“病区很大,路况复杂,走廊里又没有光源,根本没法找。只能等他们自己出来。”   人群中还有一个年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小女孩,瘪着嘴问:“我饿了!有吃的没有啊?”   “一路过来根本没看见有食物……难道我们就要在这里耗着?”高跟鞋女人身边的西装男子率先沉不住气,“见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愚人节综艺节目吗,还是现实版狼人杀?摄像头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率先拿起自己那份协议:“我忙得很,分分钟几十万上下。这种整蛊活动我是不会参加的,赶着回去上班呢。”   说罢,他撕拉一声,将属于他的那份协议随手撕掉了。   碎纸片落在地上。   他等了一会儿,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我不是说明白了要退出吗?”他不满地大声嚷嚷,“工作人员呢,出口在哪里?……你们怎么这个表情看着我?”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青年看着他,抬手指了指鼻子下方。西装男下意识地摸了一把鼻底,指间染上一大片殷红的血迹。   “我……我草?!”   他大叫起来。   没有明显的痛觉,但是鼻腔、双眼、耳蜗和喉咙深处都酸得厉害,脑仁一阵阵发胀钝痛。他感觉自己的头好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大量诡异的知识像工厂排放的污水一样涌入脑中,将他仅有的脑容量撑爆。意识顿时陷入一种麻钝的状态,他恍惚之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倒在地上。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七窍流出鲜血,然后血肉和骨骼开始在皮肤之下怪异地涌动,看起来像一头被禁锢在人皮之下的怪物。紧接着他人皮下的脏器骨肉都融化成血水,从身体所有带有孔隙的地方流出。   短短十余秒,一个活人变成了浸泡着人皮的一滩血污。   长裙女孩和小女孩尖叫起来,抱在了一起。其他人同样脸色惨白,不见寒则是表情古怪地重复了一遍协议中强调过的内容:“这就是一切活动参与以自愿为原则?”   你可以自愿选择是现在立刻暴毙,还是死在之后可能遭遇的危险中。   真是重新定义了“自愿”啊。   他身边的青年却留意到身后传来不寻常的滴答声,说:“你们看大屏幕。”   【请所有玩家在倒计时结束之前做出决定,同意或者弃权参与剧本。若当倒计时结束时,仍有玩家未作出决定,则默认该剧本中玩家全体弃权。】   【倒计时:00:04:52】   他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作出选择。   “都来签名!”这时已经顾不得签名会导致什么危险后果了,王哥率先抓过笔,在自己的协议上签字,然后朝身后其他人大喊,“签了不一定有事,但不签就死定了!抓紧时间,快!”   剩下几个玩家反应过来,冲到台前,争先恐后地抢夺签字笔和印泥,生怕自己去晚了没有签上,错失了逃生的机会。他们你挨我撞,甚至在混乱中不小心将笔弄掉在地上,找回来又花了不少时间。   不见寒等到他们抢夺完一轮,才不紧不慢地拿到被其他人用过的签字笔,在自己的协议末页签字。   王哥见众人差不多将名签完了,于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几份无人认领的协议。   没有人认领的协议,总共有九份。如果每份协议对应一个玩家,那就是还有九个玩家被困在了病房区,没能走到这里。但是属于他们的协议,也将会被算在协议的总数当中。如果倒计时结束时,这些协议的签名处仍然是空白,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   此时离倒计时结束,还有一分钟。   王哥咬了咬牙,大步走到台前,将那些协议全部拿起来,一把撕碎。   门后黑暗遥远处,传来数声此起彼伏的惨叫。王哥不忍地闭上双眼,两手都在发抖。   还剩四十五秒。   “所有人都签完名了吧?”赵贺坤大声问,“有没有遗漏的,全部翻开最后一页,给大家检查一下!”   哗哗的翻纸页声响起,众人都将协议翻到最后一页展示给彼此确认签名。   只有和不见寒一起来到挂号大厅的青年,动作笨拙地摆弄着自己摊开在桌面上的协议:“我还没有签名。”   他的协议末页只有一个盖好的红色指印。   赵贺坤急道:“笔在谁那里,赶紧给他签!”   不见寒正要将手里的签字笔递出,青年却说道:“我手受伤了,写不了字。”   此时倒计时只剩三十秒。   “你怎么不早说?”赵贺坤大怒,上前便从他手下夺走了协议,横过来捏在手中,“是不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   协议脆弱的纸张在他手中沙沙作响,眼看编号301的协议就要被他从中间撕开。不见寒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手里的签字笔尖锐的笔头狠狠扎在赵贺坤手背上。   “啊——!”   赵贺坤惨叫,手一松,被不见寒劈手夺回协议。他还想和不见寒争抢,被不见寒一拳狠狠打在鼻梁正中央,顿时疼得眼冒金星,捂着鼻子发出含糊不清的痛呼。   王哥也紧张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不见寒将夺回来的协议铺在挂号台上,头也不回地喊:“我替他签!”   十秒。   不见寒问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愣了一下,快速地回答:“苍行衣。苍山的苍,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的行衣。”   不见寒低头,笔尖流畅,将这三个字写上玩家签名处。   “等等!”王哥企图阻止不见寒的动作,“万一协议只能由玩家本人签署——”   一秒。   不见寒落下最后一个笔画。   倒计时归零。   大屏幕上的字全部消失了。   挂号大厅一下子暗下来,众人纷纷盯视着屏幕,长裙女孩甚至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确认自己脸上没有流血。   十余秒漫长的等待之后,红色的字迹重新出现。   【正在录入签署协议的玩家信息……】   【玩家:王德发。信息已经成功录入。】   【玩家:赵贺坤。信息已经成功录入。】   【玩家:元彦。信息已经成功录入。】   【玩家:刘飞燕。信息已经成功录入。】   【玩家:米彤。信息已经成功录入。】   【玩家:施诗。信息已经成功录入。】   【玩家:何建国。信息已经成功录入。】   【玩家:林婉茵。信息已经成功录入。】   【玩家:不见寒。信息已经成功录入。】   【玩家:不见……】   【玩家:不……】   屏幕忽然闪烁起来,字迹在不断的变化。一阵忽明忽暗之后,大屏幕突然黑屏,连带着整个挂号大厅都灯光熄灭,陷入黑暗。   不见寒抓向身旁,准确地握住了那个名为苍行衣的青年的小臂。   下一刹,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响起,红色的报错灯闪烁,无数报错字幕争先恐后地在大屏幕上弹出,像病毒一样侵蚀每一个角落。   【警告,警告!玩家数据录入错误!】   【正在重新识别玩家身份……】   【警告,警告!无法识别玩家身份!玩家数据录入错误!】   “我都说了自己的协议只能亲自签!”王哥大吼,“非不听劝!”   赵贺坤也捂着鼻子朝不见寒喊:“我们全都要被你害死了!”   不见寒并不理会,只是侧脸看了看身边的苍行衣。警报灯刺眼的红光照耀下,苍行衣的表情很平静,但是被抓住的小臂有些紧绷,隐约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稍显急促。   不见寒心想,明明看着是那种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人,原来他也会感到紧张吗?   红光又瞬息熄灭,震得人耳膜发疼的警报声也消失了。   挂号大厅重归于渗人的黑寂。   【正在重新识别玩家身份……】   【正在录入签署协议的玩家信息……】   【玩家:苍行衣。信息已经成功录入。】   【欢迎各位降临《世间》,你我皆是妄想行徒。】 第344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四   玩家的身份录入,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照理说玩家协议只能由对应编号的玩家本人签署,苍行衣这份协议由不见寒代签,原则上签名是无效的。不见寒只能猜测,虽然签字是他代签,但指印还是苍行衣自己按的,所以才会出现先识别错误,后录入成功的矛盾情况。   事情真相如何,众人已经无力追究,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与此同时,赵贺坤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见寒那一拳打伤了他的鼻子,两行鼻血流出来,他胡乱擦了擦,沉着脸朝不见寒走去。   不见寒当然留意到了他的动作,把签好的协议往苍行衣怀里一按,迎向赵贺坤。抢在赵贺坤动手之前,他一把拽住赵贺坤的领子扯下来,膝盖上顶,撞在对方腹部。   赵贺坤显然没有太多和人打架的经验,也没想到不见寒出手居然这么狠辣果决。他觉得明明是自己占理,根本想不通不见寒怎么就这么硬气,一点道理都不讲就出手揍他。   不见寒三两下把他放倒在地上,骑在他身上,就照着脸猛揍。几拳下去,血飞溅出来,挂号大厅场面再次陷入混乱之中。惊叫在人群中此起彼伏,长裙女孩喊着“不要打架”,王哥带头冲上来,企图拉住不见寒,同时招呼其他人一起过来劝架,一边阻拦一边大吼:“别打了,再打真的出人命了!”   高跟鞋女人最先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快步走到苍行衣身边,问他:“你们俩是一块的吧,能不能劝劝他?”   苍行衣保持着微笑,语气有些为难:“险些被牺牲掉的人是我,你是想让我这个受害者去替谋杀者劝阻救我的人‘别打了,他只是想要杀掉我而已,罪不至死’吗?”   高跟鞋女人哑口无言。   三四个人一齐上阵,才把不见寒从赵贺坤身边拉开。不见寒气喘吁吁,把手上的血迹擦在衬衫上。他目中闪烁的凶光,让在场所有人都相信,假如没有人阻拦,他一定会揍到把赵贺坤打死在这里为止。   赵贺坤在元彦的搀扶下站起来,疼得嘶嘶吸气,声音含糊地质问不见寒:“你还有脸先打我?我都没找你算差点害死我们所有人的账!”   不见寒冷笑:“是你先动手,差点撕了苍行衣的协议。”   “他自己签不了字是他的问题!我们这边九个无辜的人,要全都给他陪葬吗,牺牲他一个怎么了?”赵贺坤激烈反驳。   不见寒没有理会他,对王哥说:“你把其他没赶到这里的人的协议都撕了,对吗?”   王哥脸色一白,没有回答。   “我刚到这里时被困在病房里,是苍行衣弄伤了他的手,才把我救出来。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我的协议就会和其他那些没有赶来的人一样,被你们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撕掉。”不见寒松着手腕,冷声说道,“所以我只对苍行衣的安危负责。至于你们这些不仅没救我,还威胁我生存的人,死活统统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   “从结果上来讲,你的选择会牺牲掉苍行衣,保住其他九个人,而我的选择让所有人平安无事。从动机上来讲,你我都打算为自己的利益牺牲掉别人,你有什么资格道德谴责我,咱们谁比谁高尚?!”   “好了,别吵了!”王哥打断了他们的争执,“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争论谁对谁错毫无意义,接下来怎么办才是最重要的。”   赵贺坤狠狠瞪了不见寒一眼,而不见寒嗤笑一声,回到苍行衣身边。   “先前咱们彼此间可能是有误会,既然大家都活下来了,结果总是好的。之后还要一起合作互助,恩怨最好都能既往不咎。”王哥率先重起了话题,缓和气氛,“先轮流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王德发,是一名网络作家。我应该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大家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一声王哥。”   紧随他之后说话的是元彦:“我叫元彦,是漫画家。”   然后是被元彦扶着的赵贺坤,他不情不愿道:“赵贺坤,上市公司美术总监。”   “年少有为啊,小弟弟。”高跟鞋女人说道,“我叫刘飞燕,职业是游戏策划。”   在她之后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女孩:“我叫米彤,今年读小学三年级啦。”   米彤身边的长裙女孩说:“林婉茵,也是网络作家,写言情小说。”   然后是一个一直很沉默的男人:“何建国,音乐家。”   米彤举手问道:“何叔叔是钢琴家吗?彤彤也弹钢琴,考过十级了哦。”   “不,不是……”只是长相显老的和建国有些尴尬,“我的专业是唢呐。”   他身后长发披散的美丽女子掩唇笑了一声,声音却有些低哑。   “施诗,性别男,自由职业者,专业是摄影。”她,或者说他一开口,居然是男人的嗓音,“爱好穿女装,各位见谅。”   众人纷纷朝施诗投去好奇的目光,美院出身的不见寒倒是对此见怪不怪:“我叫不见寒,漫画家。”   “我是苍行衣。”最后自我介绍的苍行衣含笑道,“职业是……”   提到职业,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应该报出哪一重身份,最后才说:“是民间故事猎人。”   众人经过一轮自我介绍之后,对彼此都大概有了印象。旋即他们又将注意力移回了挂号台前的大屏幕上,此时屏幕上重新出现了几行红字,看起来莫名其妙,又好像隐约提示了他们现在身处的环境和该做的事情。   【剧本名称:《病院深处》】   【剧本难度:二星】   【剧本描述:你以为我终于疯了吗?不,疯掉的是所有人。】   【剧本介绍:来玩一场光与影的游戏吧?你或许时常认为,光明是温暖而安全的,黑暗是神秘而危险的。你总是追逐着充满希望的光,可是,当光开始追逐你的时候呢……?】   【参与玩家:十人。】   【当前任务:自由探索剧本当前地图。说不准你会收获一些有趣的线索?】 第345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五   “剧本是什么意思……看起来这里好像很危险。”林婉茵有些担忧。   “应该是类似某种密室逃脱吧。”在所有女性中,刘飞燕是看起来比较冷静的,“它这个任务提示……就算不说,我们也会去探索周围环境的。”   王德发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之前来的时候,咱们有灯光引导。现在没有光线引导,地形太复杂了,还不知道陌生的地方藏着什么危险。我有个提议,咱们最好组成两到三人一组,分头行动。收集线索的效率高一些,同伴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好。那有人愿意和我一组吗?”刘飞燕问。   林婉茵立刻举起了手,米彤也跟着说:“我和两个姐姐一起。”   “你们看起来互相有认识的人了,那我和音乐家一组吧。”施诗说道。   何建国对此没有异议。   元彦看了一眼不见寒,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想提出和不见寒一组。但他还扶着赵贺坤,赵贺坤狠狠掐了他一把。   元彦龇牙咧嘴,忍着痛,终究还是带着讨好的语气对不见寒道:“大神,我能不能和你……”   “我和不见寒一组。”苍行衣抢在他之前先下定了结论,然后才装作一副刚刚听见元彦话语的样子,询问不见寒的意见,“抱歉,我也没有其他认识的人……或者你更想和熟人一起组队?我都可以的。”   “没事,我在这里没有熟人。”不见寒道,“我和你一组。”   元彦抿了抿唇,有些失落,目露不甘地扫了苍行衣一眼。   “那剩下我,小元,小赵刚好三个人一组。”王德发说,“挂号大厅里一共有四扇门,正好每组人一扇。我刚才和小元小赵从4号门进来的,还是选这一扇去探索,你们没有意见吧?”   刘飞燕说:“好,那我们走2号。”   施诗说:“既然这样,我和建国选1号。”   苍行衣回看了一眼身后的3号门,同样是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径:“正好,我和不见寒去3号。定个时间集合?”   “都有手机或者手表吧?”王德发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统一十点整回到这里集合,整合一下各自获得的情报。没有问题的话,开始自行探索?”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异议,于是分头行动开始。   不见寒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觉得人类复杂的思维活动会污染自己的意识。他早已经腻烦了待在人多眼杂的挂号大厅,王德发一说解散,率先带着苍行衣离开了这里。   走廊不复之前的黑暗,远远近近的廊灯亮起。虽然光线仍旧黯淡,但至少能将路看清了。   苍行衣跟在他身后,温声道谢:“谢谢你刚才替我出头。”   “投桃报李而已,不用放在心上。”不见寒对此不以为意,“我和那家伙有宿怨,早想痛揍他一顿了,你只是给了我一个好机会。”   苍行衣:“我可以冒昧问一下吗,是什么样的旧怨?”   “他考试的时候偷过我颜料,后来艺考又换了我的答卷。”不见寒说。   “那确实该揍,”苍行衣赞同地点头,“我后悔刚才没帮你补两拳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和他站在一个战线上同仇敌忾过,不见寒乍一听到苍行衣这话,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都是些陈年老黄历了。”不见寒说道。   他们路过一间病房,房牌编号上写着327,门上的窥窗溅上了一层暗红色的血浆。越过染成红色的窗,不见寒看见一张人皮,像晾衣服一样,手腕处被挂在病房的墙上,血还沥沥往下滴着。   如果苍行衣没有将他从病房里救出来,他和这个没能逃到挂号大厅里的玩家,就会是一样的下场。   不见寒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走。   病房很多,拐角和岔路随处可见,他们在其中三间里面找到了玩家的尸体。其他的病房里可以找到一些医疗器械和药物,苍行衣拿起其中两盒药剂看了看,沉吟道:“盐酸氟西汀胶囊,盐酸帕罗西汀片……都是治疗抑郁症很常见的药物。这里是精神病院?”   “这你也能认出来?”不见寒说着,看苍行衣同时拿着协议和药盒的样子有些辛苦,于是伸手从他那拿回了协议。   刚拿回来一看,他就发现协议发生了变化。从一份知情同意书,变成了一份病历。   对应的编号仍然没有改变,身份信息页上出现了他们的个人基础信息,以及照片,甚至还有相应的病情描述和诊断。在不见寒看来,这些诊断内容纯属放之四海皆准的胡扯,比如说心情低落沮丧,焦虑抑郁,对未来感到没有希望之类的。凭他正常人的理性逻辑都能感到这描述完全不专业,还不如星座测字准确。   最有价值的信息,是病历上的医院名称:青山病院。   “这里是精神病医院?”不见寒来回翻阅这份病历,“我们刚才好像路过一个档案室,最好回去看一下,那里有没有更多的病历和患者信息……”   苍行衣点头赞同。   不见寒把自己的手机交给苍行衣,从消防柜里拆除一只灭火器,砸开了档案室的门。他们走进档案室,苍行衣举着手机帮不见寒照明,不见寒则翻箱倒柜地搜索所有能提供帮助的东西。   他在柜子里翻出了几十份精神健康检查报告,发现这些报告里,患者们口径一致地声称,他们来到该医院就诊之后,都在灯下看见了诡异的黑影。黑影的行为很古怪,像是在逃窜,不知道在躲避着什么。   不见寒立刻就想起了他和苍行衣之前在走廊里遇见的那个黑影。   “苍行衣,你过来看一下,”不见寒朝身后的苍行衣挥手招呼,“这里有几分文件……”   苍行衣没有回答。   不见寒回头,正看见苍行衣在盯着他的手机发呆。   “你在看什么……”不见寒站起身,蓦然看见苍行衣在看他手机相册,和乐园有关的图集。   “抱,抱歉。”苍行衣忽地惊醒,连忙向他道歉,“不小心看到了你手机里的内容,你很介意吗?介意的话我马上关上……”   “不,不是这个问题。”不见寒表现得非常诧异,“我的手机明明有设置锁屏密码,你是怎么打开的?”   苍行衣尴尬道:“你的手机和我是同一个牌子,拿在手里久了,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手机。一输自己常用的开屏密码,不知怎么就打开了。”   不见寒更惊讶了:“你密码是怎么设置的?”   苍行衣说:“我一般用的密码,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的生日。”   “我用的是我自己的生日。”不见寒越说越觉得神奇,“你说的对你很重要的那个人,生日也是1996年4月1日?”   苍行衣赧然地点头。   “这也太巧了吧……”不见寒惊叹道。   “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你的隐私,不好意思。只是打开手机刚好看到你相册里的图片,一下子被吸引了。”苍行衣再次道歉,“我现在马上关掉。”   “没关系,你想看就看吧。”不见寒倒是对此毫不在意,“既然你和我这么有缘分,给你看到也没有关系。倒不如该这样说,我把这些东西画出来,本就是在等待着被有缘人看到的。”   “果然,全都是你自己画的啊。”苍行衣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情,语气仍不免溢满赞叹,“我见过的画师不少,但这么有灵气的画面,还真是第一次看到。你一定有很多追随者吧,刚才那个元彦,他也是你的粉丝?”   “粉丝?可饶了我吧。”不见寒任由苍行衣翻看自己的手机,继续查找档案柜,“他剽窃过我的作品,为了摆平这件事,我还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不怕实话跟你说,我基本上没有粉丝。对于受读者欢迎这件事情,也早就已经不抱期待了。”   不见寒声音平淡地说道。   “市场永远受利益的驱动,只有能够赚钱的东西会成为风向标。漫画从一种艺术成为一种商品之后,永远会向着生产更快,成本更低的趋势追求。我想要坚持画自己的东西,守住独特的画面风格和自己心中的故事,逆流而上……势必要为此付出代价。”   “风格和创作理念得不到认可,我就无法在这个市场上赚到钱。没有足够的钱养活自己,甚至还要为此拖累家人,我就没有创作的余力。这是一种恶性循环。”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刚刚经历了自己人生中最崩溃的一天……我的父亲去世快半个月,我才得知了他的死讯。他是罹患肺癌去世的,原本有机会得到治疗,却因为考虑为我省下未来的生活费用而放弃了。”   提到不渡平,他手里的动作停下了。   “在此之前我从未认为过追求理想是错的,可他的去世,让我不断怀疑自己。”不见寒把手轻轻放在柜门边上,额头枕上手背,“我所做的一切只满足了我自己的表现欲,不受世界的承认,得不到家人的理解,甚至没有一个人因我的坚持获益。我消耗着这个社会的资源,却对它毫无贡献。”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经常感觉自己在与全世界为敌。”   他也时常问自己,人怎么会是这样一种奇怪的东西。   能够面对世上所有折磨和苦难所向无敌,却在爱与被爱面前不堪一击。   他曾一次次寄予希望,又一次次被狠狠地背叛。一生仅有一个的微小愿望,都不能够被实现。   他曾经希望星星是那个特别的人,可星星对他重视的一切毫不关心。他曾经犹豫过是否邀请元彦作为乐园的访客,可元彦只是想霸占他双手拥有的能力。   他被淹没在剧毒的淤泥中反复挣扎,不仅要面对家人的反对,读者的质疑和否认,同行的恶性竞争,市场的轻忽,更要时时抵抗自己的创作瓶颈和想要妥协的疲惫的心。   这一切在创伤着他的同时,也耳提面命地叮嘱他,你必须要变得更好。金钱和名誉是衡量你人生价值的唯一尺度。他拼了命地想证明给不渡平看,他所做的一切不是毫无价值的。他配得到认可,能够赚钱养活自己,在追逐理想的同时能成为让不渡平放心的、一个可以独立生存的人。   他负隅抵抗这么久,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才发现自己快要遗失了自己执笔的初衷。   他最初拿起手中的笔,仅仅是想到了一个自己觉得很有趣的故事,想要把它分享给别人,让听到这个故事的人,和他一起开心而已。   “……可我不觉得这应该被笑话。”   听完不见寒所说的话,苍行衣一边看着他的手机,一边回答。   “你说的这些事,很多我都深有同感。我经常要做田野调查,听过很多故事与传奇。那些流传久远的传说,每个故事中都饱含着恢弘陈旧的世界,瑰丽冠绝的想象力与民族文化精神,却随着时代的迁延无人聆听与传诵,最终沉默在历史的长河中。”   “这是很值得遗憾的事情。所以我总是希望可以有一种办法,能替那些难以发声的创造者们,将他们心中辉煌绚烂的世界留存下来。如果没有人去做这件事情,那就由我来执笔。”   苍行衣对不见寒轻轻一笑。   “像我们这样的人,说得戏谑一点叫自娱自乐,说得无趣一点叫自讨苦吃;说得高尚一点叫自我成全,说得偏激一点叫自以为是;说得可爱一点叫圈地自萌,说得残忍一点叫抉心自食。”   “我们必须在现实条件配不上我们能力和野心的荆棘丛中长程跋涉,沥血前行。唯有这明知无望仍不放弃的坚持,才能成为我们足以告慰自己高傲的功勋。”   他说着,手机相册已经拉到了底。   “你的画真的很好。我说的不仅仅是画面很美,我能看到你在动笔时的用心。”苍行衣称赞道,“角色的特征、场景的细节都过于细腻真实,让人怀疑这一切绝不是凭空创造,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借由你的笔尖透露出冰山一角。”   “做为一个旅客,如果我能从你的世界中路过,一定会被这个世界的奇趣和瑰丽迷倒……并希望自己成为那个特别的,有幸见证你的世界所有不可思议故事的人。”   不见寒早已在苍行衣开始述说时回头,此刻怔怔地望着他。   他被惊诧和狂喜没顶,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在一阵又一阵不受控制地战栗。他感觉自己一直浸泡在绝望和麻木中的身躯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心跳彻底失控,血流滚烫沸腾,甚至慌乱得几乎忘记自己需要呼吸。   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终于找到了。   不见寒想。   我的路维希尔。 第346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六   不见寒曾无数次想象过,他和他的路维希尔相遇的那一天,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可能是他在出名以后的某天被编辑押着,去参加漫展的签售会,穿上夸张华丽的cosplay服,坐在作者席上给排成长龙的读者签名。路维希尔会跟随着队伍慢慢往前移动,来到他面前,腼腆地笑着说很喜欢他的作品,希望他能在自己珍藏的画册上签名。   或者是去人际罕至的自然圣境采风,背着画板与某个低头看着手机的旅客错肩而过。他会听见那个旅客的同伴大声抱怨,叫队友别在走路的时候看手机,而旅客会反驳说是这部名为《乐园》的作品太过迷人,任何人都不可能不被这个幻想世界吸引。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狭窄、昏暗、落满灰尘的档案室里,被对方目睹自己最狼狈落魄的模样。   不见寒转过头去,低头看见了自己指缝间残留的血痕,和衣服上暗红色的污迹。他伸出手无意识地翻动着档案柜里的文件,白纸黑字花成了一片,根本进不了他的眼,他只是在用翻找资料的动作掩饰自己怦怦乱响的心跳。   他只能祈祷档案室的光线足够黯淡,足以掩饰他发丝间红到发烫的耳尖。   他想开口对苍行衣说些什么,回应苍行衣的话,打破眼前尴尬炽热的沉默。可是每当他张开口,又有一大堆话堵在嗓子眼里,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他有那么多想对苍行衣说的话,恨不得人和人的心灵可以直接互通,一瞬间就能将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积累的、所有对乐园的幻想都传达到苍行衣那里去。   他想要被苍行衣的认可,得到他的支持。他莫名笃信苍行衣一定能懂他,理解他的追求和他所做一切的价值,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执笔,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能坚守至今。   同样的,他也突然迫切地想要了解和苍行衣有关的一切。想知道苍行衣是否有在意的人,写过什么样的故事,有那些兴趣爱好,生命中经历过的一切重要的事。   他真的很想、很想知道,是怎样的人生,才创造出了一个对他说出“想见证你世界”的人。从此以后,他愿为苍行衣的注视而执起手中的笔,为他创造拥有一切不可思议的世界,也会将苍行衣曾经经历过的、以及未来将要经历的人生,视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到了这一刻,他忽然开始痛恨自己社交能力的笨拙。要是他早早听从星星或者不渡平的话就好了:不要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视所有的人低自己一等,因此拒绝和其他人沟通。要学着合群,理解接受大多数人的看法,知道怎样和他们交流。   如果他早点学会如何娴熟地跟其他人交往,怎样开启和引导话题,他现在就可以面带自信得体的微笑,侃侃而谈,将自己的乐园向苍行衣娓娓道出。他能够做出温和体贴的姿态让苍行衣感到亲切,也可以用技巧高超的叙述将苍行衣牢牢吸引住,让他被自己的能够创造世界的魅力虏获,难以自拔。   而不是近乡情怯,有千言万语堵在胸中,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如果……嗯,我是说如果,”他低头盯着手里的档案,不敢把头抬起来,“你对这个感兴趣的话,我全部都可以说给你听……你想听任何方面的都行。”   他字句磕磕绊绊,想要尽量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却因为太过紧张没法把话说得流利。   好在苍行衣没有留意到他骤然变得局促的姿态。又或者说,以苍行衣的体贴和涵养,即使是留意到了,也不会表现出异样,只是微笑如常:“我随时洗耳恭听。我其实还挺好奇的,你是怎样构建世界的呢?仅靠凭空想象吗,还是有什么现实依据?”   “我曾听说过,有些创作者会认为他们在做梦的时候是去往了另外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或者说他们是在冥冥之中与其他世界产生了感应,笔下才鬼使神差一般描述出了他们见闻的一切。你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提到和创作有关的事情,不见寒立刻就来了精神。对倾诉的渴望战胜了所有尴尬无措,他马上放下手中的档案,把办公桌后的转椅拖出来,拉到苍行衣身边,示意苍行衣坐下。   苍行衣有些困惑地坐下了,不见寒又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苍行衣身边,上半身趴在转椅的扶手上,指着手机相册中的插图为苍行衣说明创作时的思路。   “这一张是去年画的,第三纪元的机械城区。当时我离家在外,靠自己接稿养活自己。有一天半夜赶稿的时候,忽然下起暴雨,我拉开窗帘正准备关窗,就看见满街的霓虹灯,彩光融化在雨水中流淌。”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应该是一个生活在机械城区平民窟中的人族技工。第三纪元被称为永昼的极光,从未有过黑夜,我身处的地方是为了抵御烈日和炎热凿空山脉构筑的机械地下城,因此照射不到阳光。”   “第三纪的降水也很稀缺,根本不会有暴雨发生,让我错以为是雨水欣然推窗想要迎接的,是上流城池排下的带有腐蚀性的工业废液。可这些废液因含有放射性的物质,在漆黑的地下城中发出美丽的荧光,街道和沟渠中哗哗流淌着幽蓝色的星河。”   他手指所指向的,是一座被蓝色荧光环绕的恢弘机械之城。带着光芒的雨水在金属建筑冰冷的表面成股流淌,像巨大的血管静脉网络,覆盖这座无机质的城池。   “我从来不会把现实和幻想分得很清楚。或许对其他人来说这很难理解,但是对我来说,这两重世界都是真实的,我只是站在了妄想与现世交集的罅隙之间。”不见寒说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星光,“有些人或许会觉得创作者是他笔下世界的创世之神,造物主,控制和主宰着万事万物。也有人认为创作者只是在冥冥中与异世界产生了感应,只是用笔忠实地记录下自己看到的一切。我在某种程度上认可这两种说法,但都不完全赞同。”   “当我在创造乐园的时候,乐园同时也在创造我。它与现世是平行的另一个世界,因此不能被所有人都看见和理解;同时它也与这个现世交融,因此可以透过我的心、我的眼和现世重叠,经由我笔的描绘被其他人感知到。”   “我乐园的塑造者和描绘者,它从我的幻想中滋生,因此乐园中的一切,人潮往来、风露星霜,都是我想象的化身,我精神触角的其中一个分支。与此同时它也是我独立于世的证明,我是‘乐园’这个世界上一切存在投映在现世上的缩影。正因为我与乐园同在,我才是我自己,是与世上其他人都不同的、独一无二的不见寒。”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完全忘记了身边危机四伏的环境,忘记了先前的一切困惑和踌躇,眼中只剩下含笑聆听他叙述的苍行衣。   他向来认为,乐园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属,他是身怀将乐园带给这个现世的使命,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   强大的想象力,使他对现世中的一切事物知觉都模糊而虚幻,随时都会被乐园侵染取代。如果现世没有任何人与他能够产生羁绊,没有人聆听他的故事、没有人注视他创造的一切,他的存在会渐渐淡去。他会回到乐园中,和乐园一起,从这个无趣的世界上消失。   只有此刻,被苍行衣凝视着、聆听着,他才有了自己真正存在于这现世中,能与现世产生交互的,活着的感觉。 第347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七   “不好意思啊,一说起这些事情我就停不下来……”反应过来自己独自絮絮叨叨了这么久,不见寒有些赧然地低下头,“你是第一个愿意听我讲这些事情的人,我真的很高兴……抱歉,我可能有点语无伦次,实际上我现在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没关系。放轻松点,随便聊聊就好,我又不吃人。”苍行衣手背托着下巴,语气带笑道,“你的说法很有趣。我以相信你这种对世界的解释为前提去思考,忽然发现我们所处的世界就不是一个唯物的空间了……而且,这或许也能解释我们当前的处境,唯物世界观下,人不可能凭空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我们有可能是遭遇了某种超自然力量事件。”   不见寒问道:“超自然现象?你是说,可能有鬼之类的吗?”   苍行衣反问:“你怕鬼吗?”   “我没有见过鬼,所以很难说自己真的面对鬼时,不会感到害怕。”不见寒思索片刻,“但我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怕的。因为鬼是精神意识的产物,从人类恐惧的想象中诞生的东西。如果精神世界的存在能够通过某种方法被具现到现实中来,那么我的乐园也同样可以——我相信支撑我精神的乐园足以与任何唯心层面的力量抗衡。”   说到这里,他还耸了耸肩:“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苍行衣笑了起来:“听你一讲,我不仅放下了担忧,甚至还有些期待起来了……这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我还以为你会说,存在鬼怪就同样会有和灵异世界观相制衡的世界观设定,比如说什么什么基金会,觉醒异能之类的。”   “这种设定比较常见,难玩出新意吧。”不见寒歪头道,“但也不是不可以,。”   “嗯,这让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苍行衣说,“之前在网上很流行的趣味问卷,如果能让你拥有一种超能力,你最想要哪一种呢?”   “我吗?”   不见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那当然是……创造世界啦!”   “创造世界啊……”苍行衣将这几个字掂在舌尖,似乎在品味其中的深韵,“果然是这样的回答,和你的性格很相称——其实不需要问出口,我几乎都可以猜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真想有这样的能力。”   “那样不是很好吗?……我是说,我们可以一起。”不见寒小臂叠在转移扶手上,将上半身支起来,两眼亮晶晶地望着苍行衣。   “搞创作是要天赋的。”苍行衣失笑,“但是抱歉,我大概……嗯,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天赋和想象力?”   “可我觉得你没问题啊。”不见寒迫不及待地说,如果他身后有尾巴,大概早已经晃成了风车,“你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个遇到的,感觉这么合拍的人诶。”   “哈哈,谢谢的你抬爱。”苍行衣被他逗乐,“如果我们活着从这里离开后,再一起去做这件事吧?”   “好啊,”不见寒笑意灿然,“就算是为了将来能体会到和你一起创造世界是什么感觉,我也有努力活下去的动力了。”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又感到有些忐忑。他生怕自己因为激动显得太过殷勤,对苍行衣表现出步步紧逼的样子,反而让对方觉得不舒服。   为了弥补自己的失态,他连忙再次真诚地表明自己的心迹。   “苍行衣,谢谢你。能够遇到你,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事情。”   “你太客气了。”苍行衣的回应相当得体,不见寒很难通过这样简洁礼貌的答复观察到他真正的想法,“能在这种情形下,结交到你这样的朋友,同样是我三生有幸。”   不见寒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说了的话,你不会觉得我幼稚吧?”   苍行衣:“嗯?”   “好吧,我其实就是一个很幼稚的人,就算你从现在开始嫌我幼稚,也已经晚了。”不见寒轻轻哼了一声,“就是那个我们都想要的能力,我们一起来给它取个名字怎么样?”   苍行衣说:“不会幼稚啊,听起来很有趣。不过你为什么会忽然想到一起取名字的事?”   “因为名字很重要。”不见寒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为一件事物赋名,尤其是拥有一个独特的称谓,代表着从你指向它的、独一无二的羁绊。假如我们一起为这种创造世界的能力取了名字,那么当它终有一日真正出现在我们身上的时候,它就将成为我们彼此分享的、共有的力量。”   苍行衣无声地勾了一下嘴角:“你的想法好浪漫。”   “也就你觉得浪漫,一般人都认为这是幼稚。”不见寒托腮思考,“所以要叫什么名字好呢?”   “你在咨询我的意见吗?”苍行衣稍微迟疑了一下,“虽说职业是文字工作者,我其实太不擅长取名的事情。你听了可别笑我,就连我自己的名字,都是当年从《唐诗三百首》里随手指出来的。”   不见寒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苍行衣”这三个字在他眼中,不仅是好听好看,还和面前这个青年的气质特别相符。   但苍行衣既然这样推辞了,他认为自己可以稍微主动一点:“那我来取一个,作为我们共同决定的名称吧。”   苍行衣:“嗯,你打算如何称呼它?”   “【妄想天国】。”不见寒兴致勃勃地说,“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这个名字很好听……”   苍行衣刚刚答完这半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话语突然顿住。   不见寒疑惑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要不然还是你来试着取一个……”   “不是,名字没有问题。”苍行衣忽然把声音放得很柔很轻,垂下头,靠近了不见寒,“你介意凑近一点吗?把头抬起来。”   “嗯?可以啊……”   不见寒不明所以然,将上半身支得更高,仰头看向苍行衣。   苍行衣伸手捧住他的侧脸,仔细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眼角。   “稍等,这里好像掉下来一根睫毛。”苍行衣用极小的声音说道,轻柔得几乎只剩下气音,“差一点就进眼睛里了,你别动……我帮你擦掉它。”   “……哦,好。”   不见寒老老实实地保持着动作,不敢眨眼,乖巧地盯着苍行衣。   这时候苍行衣离他太近了,鼻尖轻轻蹭过他的鼻尖,温暖的呼吸也落在他脸侧。可是凑近了看,这个男人显得更加美丽了。   他的皮肤瓷白细腻,作为一个男性来说,保养得过于精致了。眉形似乎也做个细致的修理,鼻梁挺立,嘴唇薄而柔软,纤长的睫毛勾勒出天然优雅的眼线。   细看他的双眼,瞳孔似乎也不纯然是翡翠绿色。他虹膜内圈是雅致的灰蓝,周边有一环金棕色的渐变,两层色彩相交叠,才使他的瞳孔在远观时呈现出富于变化的、诱人的美丽绿色。   他真好看啊。   不见寒怔怔地想。   无论是相貌,声音,性格,还是对创作理念的理解和尊重,苍行衣都无可挑剔。在遇到苍行衣之前,他根本无从想象世界上竟然存在这样的人,每一项特质都极致地符合了他对“完美”的想象。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由于苍行衣把声音放得很轻,不见寒也跟着压低了音量。   苍行衣轻轻哼出一声:“嗯。”   “就是,可能跟我之后考虑想要创作的东西有关的内容……”不见寒有些不好意思,“你觉得跟一个才认识了不到一天的人求婚,会不会显得有点突兀啊?”   苍行衣:“……啊?”   他愣了一下,不明白不见寒为什么忽然会问这个,旋即又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收回擦拭不见寒眼角的手,然后用指尖轻轻将不见寒落下来的额发撩起,别到耳后:“好了。”   不见寒没得到确切的回答,有些失落,不明所以然地点头。   起身的同时,苍行衣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越过不见寒肩头,朝门边投去一瞥。   出现在他余光中的,是站在档案室门口,脸色铁青的元彦。   出于对不见寒和陌生人相处的担忧,元彦借口上洗手间,偷偷和赵贺坤、王德发分开行动,从4号门后的区域跑到了3号这边。他找了很久才找到不见寒和苍行衣所在的档案室,正看见不见寒背对门口趴在苍行衣转椅的扶手上,兴高采烈地和苍行衣聊天。   他正要开口打招呼,却看见了令他震惊,根本无法接受的一幕——   不见寒主动抬起了头,看动作,似乎是在向苍行衣索吻。   元彦霎时间脸色青白交加,几乎要将牙咬碎。   他守了不见寒五六年,和不见寒同住一屋檐下,即使后来搬走了也时刻关注着不见寒的动向。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不见寒,对不见寒的事情更上心。   他时时刻刻盼着不见寒能够回心转意,能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会欣赏和理解他的才华。并且笃信着终有一天,不见寒会知道自己能带给他什么,会愿为他而执手中的笔。   可是凭什么。   他苍行衣算什么人?和不见寒才认识不到一天,凭什么就能得到不见寒的青睐,甚至跟不见寒做出亲密到这种程度的事情?!   他眼睁睁地看着苍行衣故意当着他的面吻了不见寒,然后抬头,目光轻轻朝他这边扫过。青年笑容优雅,眼神轻蔑,正是一个胜利者对败犬无情的讥讽。   苍行衣勾起的唇微动,做出两个无声的口型。   滚,垃圾。 第348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八   元彦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忍不住出声质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不见寒回头,这时才看见门口紧绷着脸的元彦。此时他满心都想着苍行衣刚才的不作回答,是实在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令人无言以对,还是已经察觉了他拙劣的试探表示婉拒,根本没功夫搭理元彦的事情。   元彦被不见寒冰冷的目光一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尖锐,强压着妒火放缓声音:“我只是来关心一下你们这边搜索到什么线索没有。”   听到元彦这句话,不见寒才想起来,这么长时间他光顾着对苍行衣献殷勤去了,除了档案室那几份信息模糊的资料,基本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但他丝毫不表露自己的怠慢,冷着脸说:“这关你什么事?回你自己那边去。”   元彦说:“快到集合的时间了,不管有没有找到线索,都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吧。这些未知的地方多少有点潜在的危险。”   “听不懂人话吗?我说,关你屁事。”不见寒毫不留情。   他似乎连跟元彦呼吸同一片空间的空气都嫌有病菌,亦或是怕元彦肮脏的俗气污染到苍行衣身上,起身拉着苍行衣的手腕往外走。   元彦从来都清楚不见寒性格倨傲,恃才而骄的人他见过太多,被这样对待也早已习惯了。   但他分明才见过不见寒面对苍行衣温声细语的样子,现在却要被不见寒这么甩脸色,一时难以接受落差,咬着嘴唇,恶狠狠地朝苍行衣剜去一眼。   苍行衣微笑如常。   失败者低级的恶意,于他而言,实在是不痛不痒。   分散搜寻线索的时间很快结束,众人陆陆续续回到了挂号大厅。不见寒和苍行衣仍然站在一起,元彦则回到了王德发和赵贺坤那边。   “大家相互交流一下收集到的信息吧。”王德发说。   第一个开口的是刘飞燕:“我们在2号门后面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于是沿着整座病院转了一圈,大概摸清楚了地形。病院以挂号大厅为中心,分出了四个区域,和咱们选的那四扇门一一对应。四个区域之间可以互通,但是通往医院外面的门全部锁死了。窗户也都装上了防盗网,基本没办法逃脱。”   王德发点头,然后将一份介绍手册和一本笔记本拿出来,摆到挂号台上:“我这边了解到的情况是,我们所在的地方名为青山病院,是海港市著名的精神专科医院……我没听说过我们国家有什么海港市,这里至少不是我所熟知的世界。”   “这家医院成立于1970年,配备有齐全的医疗设施和雄厚的医护资源。但是在去年年底,医院中的医护人员和病患一夜之间全部神秘失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这本笔记本是一个前来调查失踪案的记者留下的,里面有他的调查日记和有关失踪案的剪报。但是日记只写到一半就断了,我猜这名记者也在这里神秘失踪了。”   在王德发之后,不见寒也将在档案室找到的资料摆出来:“我这边找到了一些患者的病历。这些患者都因患有不同的精神被送进青山病院,但在来到这里之后,他们一统口径,声称自己在周围环境黑暗、只有一盏灯光的情况下,看到了灯光下逃窜的黑影。”   “在这其中,只有一份特殊的病历。患者的代号是W,他不是来到这里之后,才看见在灯光下逃窜的黑影的。这名患者患有的精神疾病非常罕见,病院称之为‘光中毒’。”   “‘光中毒’具体表现是,该患者会尽可能地待在有阴影的角落里,避免与任何光线接触。如果不慎接触到光线,他就会像服用了致幻的药剂一样,产生幻觉,开始胡言乱语,并且变得有强烈攻击性。”   “我统计了一下这几份病历的开具时间,以及医生撰写病情描述的时间,发现W的入院在其他所有患者出现异常之前。因此,我有理由相信,W的病症和其他病人产生的幻觉之间,存在某种关联。”   不见寒说完,轮到最后一组,施诗和何建国。何建国一如既往地沉默,脸色苍白。而施诗表情说不出的古怪,他看了看王德发,说:“那些医护人员和病患,没有凭空失踪。”   王德发愣了一下:“那他们是……”   “我们在1号区域找到了一间地下室,”施诗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那是一间用来存放杂物的地下室,面积很大,我们在里面找到了数百具尸体。尸体的腐烂程度很高,而且全都挤在一块,烂成了一团……”   他说完这段话,众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想象力丰富的林婉茵更是直接捂住嘴,干呕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林婉茵声音发颤。   相较之下,苍行衣表现得十分冷静:“那间地下室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这些人是被人困在里面的,还是其他的什么情况?”   “不像是被人困在地下室里,应该是他们自己进去的。因为通往地下室的门外面没有上锁,却从内部反锁了。”施诗回答道,“我们找到了保安室的备用钥匙才打开了锁,但是里面还有各种杂物堆放在门口挡着,清路进去花了好大的力气。”   “要说特别的地方……这家医院的所有房间,灯光开关好像都是在房门右侧墙壁的。但是我们没有找到地下室的灯光开关,那间地下室,看起来似乎没有装灯光。”   苍行衣沉吟:“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光’。”   “上面那个剧本介绍也提到了‘光’。”不见寒说,“被光追逐……这些病历档案中也提到患者看见光下逃窜的人影。它在逃避什么?光吗?”   “难道说,光有危险?”刘飞燕试探着问,“可是光能有什么危险?太明亮了刺瞎狗眼吗?”   苍行衣翻动了一下桌子上的病历文档:“应该要和这份W的病历档案结合起来看,对W来说,光就是有危险的。”   “但是这也太……”王德发觉得不可理喻,“被光照一下就会发疯?离谱了吧?”   “你没看见那个撕合同的人是什么结果吗,这里有什么不可能发生?”施诗道。   “我捋一下思路。很明显,在W来到这家医院之前,病院里一切正常。而患有‘光中毒’的W来到医院之后,医院里开始有异常现象发生。”苍行衣有条不紊地开始整理线索之间的逻辑,“许多患者开始声称,自己看见了被光追逐逃跑的黑影。中间过程发生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但是我们得到了这个事件的结果:医院中的职工和患者,全部都被光追逐驱使,躲进了没有光源的地下室,最终所有人困死在里面。”   “而事件到此,并没有结束。后续有前来调查的记者,或许也遭遇了类似的状况,假如我们再仔细搜查一遍这栋病院,说不定能在哪个无光的角落找到他的尸体。”   元彦对他的话不是很信服:“怎么会有人因为被光追着就躲进地下室里困死自己,这根本说不通。”   “你不是他们,代入不了他们的视角。你认为光不危险,但你不知道光对那些被追逐的人来说,光可能意味着什么。”苍行衣声音平淡,“这些不重要。重点在于从那些病患产生幻觉开始,到所有人将自己困进地下室,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以及那个记者,他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也落得相似的下场。”   “我们需要知道这种危险传播的条件,以及传播的方式媒介。”   “难道说这也是一种病症?可以通过病毒传播?”施诗觉得不可思议。   刘飞燕说:“我倒觉得更像是某种诅咒。”   “我也觉得比较接近于诅咒。如果要确定是诅咒的话,应该还有更多的线索,比如说咒语,施咒材料之类的东西可以被找到。”苍行衣思索道,“其他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你们了解克苏鲁吗?克系恐怖题材以未知和神秘为最大的恐怖,它认为人类在庞大的黑暗和未知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宇宙中无穷无尽的知识对有限的人类精神来说,是一种破坏力极强的污染……”   说道这里,他忽然脸色微变,停止了讲解。   不见寒听说过克苏鲁这一概念,但是了解得不多,于是好奇的追问:“知识就是污染,然后呢……?”   苍行衣二话不说,搂过他的肩膀,捂住不见寒的眼睛,忽然问他:“你给我们准备共享的能力取了一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妄想天国?”他动作突然,不见寒吃了一惊,愣愣地回答,“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我们刚刚不是说到……”   “打住,不要回忆,不要去思考。”不见寒能够感觉到苍行衣捂着他双眼的手在颤抖,似乎正极力忍受着什么痛苦,“乐园几个纪元中,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个?”   不见寒意识到,苍行衣好像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因此他在阻止不见寒继续思考光中毒和它传播路径的问题,不停地打断,并且用与之无关的问题来转移不见寒的注意力。   不见寒几乎是瞬间领会了苍行衣的意思,他无条件地相信苍行衣,于是立刻停止了追问,努力放空大脑。   他控制自己思考的方式,就是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苍行衣身上。苍行衣捂住他双眼的手心柔软温暖,玫瑰花的香气像夜色雨后的花园一样清甜,月光在雨珠中央闪烁着银色的星星……他的路维希尔不仅美丽温柔,而且还这么聪明,简直可爱得不行。   苍行衣明白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稍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施诗一手握拳,捶在自己的掌心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知识就是污染,因此光中毒传播途径,就是你意识到光中毒的传播途径是什么,这件事本身!”   这句话刚刚脱口而出,他眼前一阵眩晕。诡异颠倒的幻象在挂号大厅的灯光下接连浮现,他差点没办法在原地站稳。他忽然反应过来他不该将这句话说出口,惊恐地睁大眼睛,并紧紧捂住嘴。   苍行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朝他投来。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 第349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九   所有听见这句话并且理解了它含义的人,都在瞬间感到了同样的眩晕。   王德发立刻闭上了眼睛,但是这对他的精神被污染无济于事。只要光存在,而他位于能够被光照射到的范围之下,光就是他精神的剧毒。眼前诡异的幻象层叠无尽,他的大脑像插了一根撬棍进去狠狠地搅拌,剧痛且混沌。   “关灯……拉电闸!”他朝其他人大吼,“电闸在谁那边?”   混乱中,众人四处奔走起来,彼此跌撞,发出疼痛和惊恐的惨叫。不知是谁率先找到了电闸,啪地拉下,整座挂号大厅里,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眩晕感稍微缓解,众人惊魂未定,忽地又听一阵刺耳的哭声在黑暗中响起。小女孩声嘶力竭地哇哇大哭着,一边哭一边喊:“不要关灯!好黑啊,彤彤好怕!”   紧接着,黑暗里传来林婉茵跌跌撞撞循声走向米彤,按捺恐惧安慰她的声音,赵贺坤被人踩到脚不满抱怨的声音,刘飞燕摔倒嘶嘶吸冷气的痛呼声,王德发竭力呼喊众人冷静的调度声,甚至还有施诗的愤怒的叫骂:“哪个龟孙在摸老子的屁股,手不给他剁了老子就不姓施!”   不见寒被黑暗剥夺了视力,只能紧紧抓住身边的人的手。他还记得苍行衣的手指关节才脱臼过,于是刻意避开了受伤的拇指,抓住剩下四指。   周围人的反应一片乱糟糟,像一锅烧开煮糊的粥,只有苍行衣镇定得像风暴中的礁屿,定人心神,丝毫不为所动。   不见寒小声问他:“苍行衣,我抓住的是你的手吗?”   “你猜猜看?”苍行衣似乎在低笑。   不见寒掐了他手心一把,事后又生怕把他掐疼了,赶紧轻柔地摸摸。苍行衣笑得更欢了,不见寒不满道:“笑得这么开心?一会儿我们俩万一走散,我真把别人的手当成你的牵了怎么办?”   “不会的。”苍行衣说。   不见寒听到一阵不太明显的窸窣声,旋即苍行衣另外一只手握了过来。   苍行衣把左手从不见寒手中抽出,右手放在他手心里。不见寒能很清楚地摸到,这只手的皮肤凹凸不平,似乎留有很多伤疤。   “这样就不会认错了。”苍行衣温柔道。   不见寒触碰着他掌纹中的伤痕,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还能有什么比用来执笔的右手更加重要?苍行衣的手伤成这样,背后肯定有一段对他来说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   他真想好好安慰一下苍行衣,和又怕自己多嘴了反而会让苍行衣想起伤心的回忆。他只能保持着沉默,指腹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苍行衣右手上的陈疤。   “都安静!别他妈吵了!”元彦的声音忽然爆发出来,响亮地在挂号大厅中回荡。   所有人被震得反应一滞,随后居然真的安静了不少。   “都抬头,看一下那个剧本简介。”元彦喘着气说,“报一下自己和字幕相比是在什么方向,先确定各自的位置。”   众人抬起头,才发现浮现在大屏幕上的红色字幕仍旧存在着。虽然电闸已经被拉下,剧本简介却没有因此消失。它似乎不受病院电力系统的影响,也不会触发光中毒现象。   有人率先说道:“简介字幕在我的左前方……也就是我在字幕右边,大概十步远的地方。”   “我在字幕左边……”   “我看到的字幕是反的,应该在它后面。”   众人虽然无法看见彼此,但很快以字幕的方向为锚点,确认了彼此的位置。   元彦又说:“大家靠近一点,围着这个字幕坐成一圈,尽量不要走散或者互相影响行动。”   有了该做什么事情、怎么去做的提示,大家都镇定了许多,纷纷按照元彦说的,开始排序坐下。过程中虽然还有磕绊,但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紧张混乱。   很快,他们围着字幕坐下了。正对着字幕正前方的是元彦,从他右手边开始,往右依次是赵贺坤、王德发、刘飞燕、林婉茵、米彤、施诗、何建国、苍行衣,最后是不见寒。   不见寒对于坐在元彦旁边一事多少有点膈应,但现在情况紧张,也顾不上计较太多。   众人坐好之后,一直沉默的何建国忽然说:“刚才在黑暗里面,我在墙角摸到了一个收音机,里面有一盒磁带,要不要打开听一下?”   赵贺坤道:“放吧,反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咔哒一声,何建国按下了收音机的播放按钮。一阵沙沙的空转声后,众人听见了一个沙哑的男声:“你好,我是一个想要帮助你的人,你可以称呼我为W。”   “W?这不就是那个……”赵贺坤正要说什么,元彦连忙嘘声,示意他不要干扰到其他人听W的录音。   “我将这个收音机和磁带一起,留在了‘黑暗’里。如果你能找到我留下的东西,并听见我的留言,说明你已经和我一样,被‘光中毒’污染,正在躲避光的追逐。”W的声音继续往下说道,“我希望永远不要有人能听到这段录音。但是,如果你已经听见了我这段话,我会为你说明这个事件的始末,并告诉你从污染中逃生的办法。”   W是被病院确诊的精神病人,言语的可信度需要打上一个问号。一开始还有人在心中对W持怀疑态度,可W的声音非常冷静,话语逻辑清晰,完全不像病历中描述的癫狂之人。他所说的事情和现实遭遇的吻合,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2016年8月,我和几个朋友去一个西南少数民族的村落旅行,在那里参与了当地人的节日祭祀活动。他们称该仪式为‘落洞’,场地是山体中一个巨大的洞窟,有四条歧路,通往其他不同的洞窟。仪式开始后,最大的洞窟中所有的光源全部熄灭,参与仪式者集体留在这里诵念祷词,四名祭司会沿着歧路去往不同的洞窟,将那里的蜡烛点亮。”   “那几个洞窟里有准备要献给洞神的祭品,当蜡烛被点亮,洞神就会注意到祭品的所在,并且来享用祭品。主持仪式的祭司告诉我们,此时只有保持绝对黑暗的中央大洞窟中是安全的,虽然洞窟中会出现怪象,但洞神并不会注意到没有光线的地方。我们只需要念诵完祷词,在蜡烛熄灭之前离开洞窟,就可以结束仪式了。”   “……但我当时并不相信祭司所说的关于鬼神的言论,在当地村民念祷词的时候,用外套蒙住头,玩了一会儿手机。”   “一出洞窟,被阳光照射到,我立刻感觉到了眩晕,产生了严重的幻听幻视,思维混乱完全无法思考。祭司把我送到村医那里之后,我才得知,我那种行为可能导致洞神注意到了我。我一开始完全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认为自己只是低血糖或者某种过敏。但是从那以后,整整四年,我的确变成了完全见不了光的存在。”   “我不得不相信,超自然力量是真实存在的。这四年间,我寻找查阅了很多有关洞神的资料,对这个神秘恐怖的存在仍然知之甚少。我只知道祂是一种维度超越现实世界的存在,祂的庞大和复杂是人类的理解力无法想象的,仅仅是祂轻微的注意,就足以让普通人类陷入疯狂。”   “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是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内容,请你务必听好记牢。我将发生在我身上的精神污染称为‘光中毒’,它有两种传播方式,第一种是违反落洞仪式的祭祀规则,第二种则是概念感染,即意识到它的传播方式是什么。”   “经过我的不断摸索,我也找到了消除光中毒的影响的方法。被污染者必须重新举行祭祀,一切严格遵循仪式规则……我会把祭祀的祷词放在录音的结尾,你不必去理解祷词的含义,背准发音就行。当洞神的目光投向置放祭品的洞窟时,祂放在你身上的注意力就会转移走,你能够短暂地从光中毒污染中解脱。”   “在我录下这段话时,我已经因为表现异常被关进了青山病院。其他人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我真的遭遇了什么,我也不能向他们解释,因为对于这类事情,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还是让他们将我当做精神病人好了。但我没想到的是,精神病人对概念污染的知觉比常人要敏锐很多,他们当中有人迅速地意识到了‘光中毒’污染的存在,并将它传播开了……”   “还好青山病院的建筑结构符合落洞仪式的要求,我会在今晚进行仪式,将光中毒解除。希望一切行动都能够顺利,不要出现什么意外。”   “最后,我要送给你一句忠告……”   “‘光中毒’的消除只是暂时的。当你意识到神存在,且被神注意到你的那一刻,你就注定无法从污染中逃脱了。祂的目光永恒存在,疯狂逐你如影随形。” 第350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十   录音最后,是一段怪异的咒语吟诵。可能是使用了西南少数民族的方言,发音急促饶舌,想要模仿极其困难。   “也就是说,我们想要摆脱这个‘光中毒’污染,必须要按照W所说的,去完成那个仪式。”王德发总结道,“可问题是,我们上哪去找蜡烛?”   “不一定要用蜡烛。在这个仪式中真正引起邪神注意的是光,换而言之,开灯也能达成一样的效果。”苍行衣说,“这个仪式的重点在于,让周边环绕我们的房间亮起,同时保持挂号大厅的绝对黑暗。这样邪神的注意力就会从我们身上移走,所谓‘灯下黑’,莫外如是。”   “各位有带手机或者电筒的现在立刻关机,最好是把电池直接拆出来。见到有光的地方直接远离,任何光线现在都是危险的。”   苍行衣说话的同时,将已经熄屏的手机交还给不见寒,不见寒立刻将手机的电池拆了出来。远远近近响起窸窣声,大家都在拆除手机的电池,让周围环境保持绝对的黑暗。   “我们集合是晚上十点,现在大约过去了十五分钟。协议书上的时间是4月1日,日出时刻大概是凌晨六点十五分。”苍行衣说,“我们还有八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在此之前必须将仪式完成。否则等到天亮起来,全部人都会陷入疯狂。”   王德发问:“但举行仪式还需要祭品,祭品是什么?”   没等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元彦忽地说道:“你们看剧本简介,任务变了。”   众人面对的红色字幕不知何时变了字迹,最下方的一行当前任务,已经从探查周围的环境变成了:【请选出一人,前往1区117号房间开灯。】   给出的任务提示已经非常明确,不需要他们多加思考。   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该让谁去开灯呢?   “这不就是叫人去送死吗?”刘飞燕惊惶中有些愤怒,“谁乐意去啊?”   “我们当中有谁没受到光中毒污染的吗?”元彦问,“或者被污染的严重程度是不是一样,有没有轻重之分的?”   林婉茵弱弱的声音响起:“那个,彤彤好像没有受影响,她刚才没听懂施诗那句话在说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黑暗中只剩下小女孩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让她去开灯。”赵贺坤忽然说,“她不会受光影响,所以去她开灯也没事。”   “可是她才十岁!”林婉茵提高了声音,“你让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自己摸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现在谁不面临危险啊?我们之中只有她没感染了,这是最好的选择!”   “好了老赵!林婉茵说的对,她才十岁!”元彦低吼道,“不是优待小孩,是她心智还没有发育成熟,你让她走过去,谁知道一路上会出现什么意外,她能靠得住吗?你要把求生的希望,全都押在一个小孩身上?”   赵贺坤不再说话了。   “我知道这很危险,可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元彦说道,“这一次就由我先去。但是等我回来之后,再遇到需要选人去做的任务,我们就抽签决定谁去执行。现在危险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所以我希望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能为摆脱我们正在面临的危险,做出最大程度的努力。”   说完,他在在黑暗中摸索着站起来,问施诗和何建国:“去1区的门在字幕的哪个方向,117大概要怎么走?”   “以你正前方为十二点的话,大概在十点钟方向。”施诗说道。   “好,那我先走了。”元彦说,“你们先熟悉一下那段祷词,尽快背下来。等我回来之后,告诉你们流程是什么样的。”   在众人的沉默中,元彦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何建国打开了收音机,循环播放那段发音诡异的祷词。沙哑沉抑的男声在挂号大厅空旷的上空盘旋,越念语速越快,最后那段低吼,回荡的音波撞击着聆听者的脑仁,让人头皮发紧。   每个人都心乱如麻,一边忐忑不安,一边跟随录音背诵祷词。录音放了不知多久,散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元彦大声说:“我回来了。”   立刻有人询问:“情况怎么样?”   “还好。确实有点吓人,但不太危险。”元彦靠字幕找到了自己原本坐的地方,“各个房间的门牌编号都贴在墙上,可以靠触摸辨认出来。黑暗里的医院好像进入一个里世界,会出现很多原本没有的东西,但是我暂时没发现它们有伤害玩家的意图。”   “最重要的是,数清楚自己走了多少步,在什么地方拐过弯,以防找不到回来的路。收音机的声音可以放到最大,大家背祷词的声音也可以大一点,以便给去开灯的人引导方向。”   在元彦回来之后,剧本介绍上的任务又变了。   【请选出一人,前往2区217号房间开灯。】   元彦将其中一份放在挂号台上的档案扯下一页,撕成纸条:“我手里现在有九张纸条,八长一短,一会儿叠起来,大家传下去,一人一个。我说展开的时候才能一起展开,跟相邻的两个人一起确认纸条的长度,短的那个人去开灯。去过的人下一轮可以不用参与抽签。”   大家纷纷表示没有意见。   这一轮抽到短纸条的人是刘飞燕。她干脆地踢掉脚上碍事的高跟鞋,走向2号区。她之前探索的时候去的就是这个区域,对那边的地形还有印象,回来得比元彦要快。   在她之后,是不见寒。   不见寒捏了捏苍行衣的手心,站起身来,苍行衣拉住他的手:“我可以替你去。”   “没事的,大家都去过了。”不见寒安抚地拍拍苍行衣手背。   这么危险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答应让苍行衣替他去,他还恨不得在苍行衣抽中签的时候替苍行衣去呢。   不见寒的任务是去打开3区317房间的灯。   之前他探查的区域也正好是3区,大致知道应该往什么方向走。在找到3区的门之后,他扶着墙,慢慢往长廊里走。   黑暗,是最简单,也是最原始的恐惧之源。同一个地方,在灯光下行走,和在黑暗中行走,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视力被剥夺之后,你仅剩的知觉,触觉、听觉、嗅觉,都会被无限放大。每一声细微的动响都会使你草木皆兵,你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前面和身边究竟有什么。黑暗像某种浓稠沉重的东西,紧紧包裹着你,你的每一步都必须谨慎探索,否则就可能撞到门墙,或者从台阶上摔下去。   冰冷的墙壁是不见寒唯一的支撑,他不时在上面触摸到腥臭湿黏的液体,像是半干的血迹。   门框旁边的门牌号,数字部分浅浅凹陷进去,可以辨认房间编号。   不见寒对317大约有印象,在走廊很深处、离挂号大厅很远的地方,他在从303出来,去往挂号大厅的时候,曾自那间房间门口经过。   他继续往前走。   身后背诵祷词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知道自己离挂号大厅越来越远了。他有些担心把苍行衣留在那里,苍行衣会感到不安,但很快又开始嘲笑自己关心则乱,苍行衣一直以来可是表现得比他还要镇定得多。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默数着自己的步数,记住拐弯的方向。慢慢地,他终于摸到了317房间。   317房间的门没有锁,只是关上了,按下房门的把手,很轻易就能将房门打开。   不见寒还记得,之前施诗说过,所有房间的灯光开关按钮,都在房门的右侧墙壁上。他果然摸到了开关,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之后,猛地将开关按下。   习惯了黑暗的双眼被灯光刺痛,强烈的眩晕如期袭来。   他反应极快,开灯之后立刻向后逃跑。他冲进了漆黑的走廊里,当可怕的黑暗包裹住他时,他竟然获得了一种怪异的放松与安全感。此时再回头匆匆一瞥317房间,他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灯光亮起之处,被光照耀的地方和黑暗的地方,泾渭分明。   这是不符合光学原理的。   大部分物体表面都不能完全吸收光,因此会有一定的反光。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会明白,假如你用手电筒照亮一个漆黑的房间,那么亮起的一定不止是被电筒光圈照射到的地方,周边其他地方也出现微弱的可视范围。   可是,在这栋病院里,被光照到的地方就是可见之处,没有被照到的,就是不可见的纯黑。除了游戏建模,不见寒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类似的情况。   透过敞开的门,不见寒隐约看见,灯光下有一滩浸泡在鲜血中的人皮。那是被他们撕掉协议书的玩家的尸体。   那些没有签下协议的玩家,就是邪神将要收下的祭品。   一阵后怕从尾椎爬上来,不见寒背后一片发寒发麻。他不能再过多地眺望有光亮起的地方了,即使隔得这么远,他眼前也已经因为注视光线而产生出斑斓的幻象。   正当他准备从这个地方逃离的时候,离他相隔两个房门的地方,头顶上的走廊灯闪烁片刻,忽地自动亮起了。   耳边持续不断的的烦人呓语骤然加重,癫狂混乱。   不见寒只是在原地怔了一下,那盏廊灯骤然熄灭。   下一刻,离他只有一间房门之远,不到十步的距离处,新的廊灯亮起。耀眼的白光咄咄逼人,几乎要照射到他身前。   ——光在追逐他。 第351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十一   ——逃!   不见寒立刻做出决断,转身就跑。   元彦和刘飞燕刚才可没说过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他们有所隐瞒,还是的确没有遇到?   廊灯在他背后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像某种活着的生命,有意识地在追逐他。   他终于想起之前他们跟随灯光引导,走向挂号大厅时的情形,如今他竟成了那个在光下逃窜的背影。曾经给予人安全感的光线成为了恐怖的象征,从接受指引到被驱赶追逐,角色颠倒,一切显得如此怪诞离奇。   他面前全然是黑暗,根本看不见路,只能凭着记忆向前狂奔,一路踉踉跄跄。转弯的岔路口跑过了头,还要顶着头皮发麻的紧张感折返回去,在黑暗中摸索路口。   光逼近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只能听见自己沉重急促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声。心脏跳得厉害,胸腔因为过度呼吸一阵阵发疼。   他在走廊中央被地上横伸出来的东西绊倒,双手陷入腐烂流脓的尸肉中。尸体已经在这里腐败了很久,蛆群在掌心里蠕动,痒痒的,滑腻恶心。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他分明记得自己之前从来没在3区见到过这样的尸体,可能这就是元彦之前所说的,黑暗中像一重不同维度的里世界,会出现一些原本没有的东西。他摸索地板想要站起来,碰到了某样冰冷的物品,形状好像是相机镜头。   是那个留下日记本的记者的尸体。他和W的收音机一样,被留在了“黑暗”中。   光再次来到不见寒背后,絮语耳鸣嗡嗡作响。不见寒来不及感到恶心,翻过记者腐烂的尸体,撑着地板站起来,继续向前奔跑。   绕过记忆中的最后一个拐角,不见寒确定前方只要直行,就能回到挂号大厅,于是开始竭力狂奔。   但原本只有百来步长的走廊,好像延伸到了无限漫长。他不停地往前奔跑,祷词诵唱的声音却没有拉近,就好像他在原地徒跑一样。   他的意识开始混乱,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方向,在哪个拐角走了岔路。紧接着又怀疑自己的知觉是不是出了问题,他好像深陷在幻觉里,以为自己在向前奔跑,跑了很远很远,实际上身体还停留在原地。   他快要跑不动了,停下来扶着墙壁喘息。但冰冷坚硬的墙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软体动物柔软坚韧的肢体。它好像包裹着一层粘液,体表凹凸不平,不见寒甚至摸到了类似吸盘的东西,在往他手上缠绕。   继续往前走,他好像沿途又摸到了坚硬的甲壳,树干或者蔓藤粗糙龟裂的表皮,密密麻麻的羽毛,滑腻的鳞片。它们在他手掌下蠕动蹿跃,朝他拥挤而来,让走廊通道越来越狭窄,他的呼吸也变得困难。   不见寒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   恐惧和茫然使他大脑空白,没有办法进行任何思考,只能凭身体的本能动作,坚持不懈地朝前行走。   终于,在他彻底窒息的前一刻,他摸到了通往挂号大厅的门框。   他迫不及待地从狭小的走廊出口中挤出来,黑暗中的怪异对他的压迫瞬间解除。新鲜的空气灌入肺中,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浑身被汗水湿透。   众人吟诵的祷词变得清晰可闻,在耳边回荡。不见寒终于意识到,他活着回来了。   “你回来了?”他率先听到了苍行衣的声音。   他抬头看了一眼字幕的方向,在结合声音来源判断出苍行衣的方位之后,毫不犹豫地朝那边走去。他在黑暗中握住了苍行衣的手,掌心和手背上的疤痕触感清晰,他没有抓错人。   神魂镇定下来之后,他才忽地想起,自己的手刚才好像摸过尸体。但此刻他的手干净清爽,没有任何的肮脏残留,仿佛那些令人难以理解的一切,都被留在了走廊之后的黑暗里。   “我遭遇的事情,和你们描述的不太一样。”不见寒紧紧握着苍行衣的手,对元彦和刘飞燕说,“开灯之后,我被光追了。这么重要的事,你们为什么没有提?”   元彦很惊讶:“我没有遇到这种事情啊?”   刘飞燕也回答说:“我也是。难道我们遇到的情况不太一样?”   三人核对了一下彼此经历的细节,发现真的有情况不同的地方。元彦那一次是最简单的,除了被绊倒好几次,摸到触感诡异的墙壁,几乎没发生什么。刘飞燕则是遭遇了和不见寒在回程的走廊里一样的情况,在黑暗中碰到了尸体和某些怪异的存在。轮到不见寒是最难的,他甚至在开灯的时候被光追杀了。   “看来任务的难度,可能越往后越会逐级递增。”元彦的语气有些凝重,“有人想主动接受新的任务吗,之后再抽签,面对的难度可能就非同一般了。”   “那我来吧。”王德发主动请缨道。   新任务是打开417房间的灯。   字幕上的当前任务,并不是当前一个做任务的人回到挂号大厅之后,才会被刷新的。只要做任务的人将房间灯打开,任务条件完成,字幕上的显示就会自动变化。王德发离开之后许久,417房间的开灯任务完成,接下来的新任务,则是开启115、113两个房间的灯光。   “任务内容果然变得越来越难了……”元彦紧张起来,“你们还有人愿意主动去的吗?”   没有人做声。   “如果没有人主动的话,”元彦说,“那就开始抽签吧。”   “每个人都必须去吗?”林婉茵忽然问道。   元彦说:“对。”   “米彤也是?”   “彤彤不去!”米彤紧紧拽着林婉茵的裙子哭道,“到处都好黑,彤彤害怕!”   “米彤也应该……”元彦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咬牙,“算了,就我们九个人之间抽吧。”   不提优先保护孩子的基本人性,光是听米彤哭成这副样子,就没人敢把这么重要的、攸关性命的事情交给她去做。   无人主动请缨,于是剩下五人之间开始抽签。   这次抽到的人是何建国,他没说什么,把录音机交给施诗,起身就走了。   他离开之后没有多久,王德发回来了。他同样显得很狼狈,一边喘气,一边低骂:“妈的,差点就回不来了。”   “人没事就好。”元彦安慰道。   “我们还得开多少房间的灯啊……”林婉茵的声音似有哭腔,听起来带上了些许绝望,“该不会要我们把所有房间灯都开完吧?”   “不至于。我们之前巡过病院,我对建筑结构大概还有印象。根据我观察的任务布置,被要求打开的,都是建筑最外面一圈房间的灯光。”刘飞燕说,“就像苍行衣说的,我们要做的仪式,是让灯光环绕我们,而我们身在黑暗中,营造出灯下黑的环境。”   “每个病区的结构很相似,位于最外沿的一排房间,分别是01、03、05、07、09、11、13、15、17这九间。如果我猜得没错,打开这总共四九三十六间房间的灯光,仪式就完成了。”   “下一个人要去开灯的房间,应该是213,215。”   她这句话说完没多久,屏幕上的字果然就变了。   【请选出一人,前往2区213、215号房间开灯。】   赵贺坤坐不住了,他生怕之后的任务会越来越困难:“这次我去。”   何建国一回来,他便主动走向2区的方向。   在赵贺坤之后,新的任务是为313、315房,苍行衣、林婉茵、施诗三人抽签,最终施诗抽到了短签。此时抽签抽中已经不意味着危险,他甚至有些高兴自己在这时候抽到了签,因为越晚去做任务,任务的难度就越可怕。   施诗之后中签的是林婉茵,她要负责去开413、415房间的灯。   领取任务前去开灯的人陆续回来,赵贺坤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回来之后根本说不出话来。施诗也出现了问题,一旦有人触碰到他,他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尖叫。最惨的是林婉茵,她是哭着跑回来的,一回到挂号大厅就昏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省人事。   刘飞燕和王德发一起摸黑去把林婉茵抬了回来,掐她的人中,给她做人工呼吸。她抽搐的情况渐渐好了些,但人仍旧没有反应,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此时还没有做过任务的人,只剩下苍行衣,和年纪最小的米彤。   新的任务已经浮现在字幕上。   【请选出一人,前往1区109、111,2区209、211,3区309、311,4区409、411号房间开灯。】   任务难度骤然以指数倍数暴涨。   米彤实在是太小了,即使她不受光中毒影响,众人也不可能让她去做这种任务。于是剩下的唯一一人,就是苍行衣。   “你别觉得不公平。我们一早就说好的,可以选择主动参加,不早点自己提出来的话,抽到谁谁去。”元彦的声音有些不稳,说不清压抑的是恐惧,还是兴奋,“所有人都参加过一轮任务,就剩下你没有了。”   苍行衣一言不发,从地上站起来。刚要往前迈步,衣角被人拽住。   “我替他去。”不见寒说。   “你们俩什么情况这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要替,搁这亡命鸳鸯呢?”赵贺坤阴阳怪气道。   “人家早说过了,他手受伤了,你让他拿什么在这乌漆墨黑的地方摸墙往前走,还要去找灯光开关?”不见寒的语气丝毫不客气,“说了抽中签的去做任务,但也没说不让换人。别人你情我愿的事情你管得着么?”   苍行衣:“……我没说愿意。”   不见寒拽着苍行衣的衣角,态度强硬地把他拉回来。   “你听我说。”不见寒捂住苍行衣的嘴,贴近了他。   在祷词吟诵的声音掩盖下,他呼吸挨着呼吸,小声对苍行衣说:“其实在你出现在303房间门口之前,我已经决定好,要放弃这条生命了。”   苍行衣:“……”   他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不见寒却打断了他的话:“我从来不认为死亡是人一生的终点。假如我在这个世界上无人知晓地死去,摆脱躯壳的累赘,必会回到乐园重获新生,那对我而言是一件幸事。”   “可是你出现在我面前,救了我,你说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因此成为了我和这个世界之间最紧密的羁绊。我现在还活着,还在呼吸,在思考,是因为你把我留在了这个世界上。我不能想象没有你,自己还能留在这个世界上做些什么。”   不见寒认真地说着,感受到苍行衣的呼吸在自己掌心下颤抖。   “所以,让我保护好你吧。”不见寒说,“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记住我,记得这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不见寒走过。他带着乐园而来,你的记忆是他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的痕迹,只要你还记得他,他便于梦境中永存不灭。终有一天,他会携他创造的乐园回归,带你去往他曾为你描述过的妄想天国。”   说完这段话,他缓缓松开了捂住苍行衣嘴唇的手。   苍行衣仍然在发抖,却没再说出任何反对的话。   不见寒轻声说:“等我回来。”   语毕,他起身,义无反顾地闯入黑暗。 第352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十二   不见寒离开之后,挂号大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只剩下收音机的祷词念诵在循环播放,机械地、扭曲地,像一把尖锥,一下接着一下,发音穿刺每一个人的大脑。   不见寒这一次离开,去得格外漫长,几乎比之前所有人去开灯花费的时间加起来还要久。   这一次任务需要开灯的房间贯穿四个区域,难度是前所未有的高。   在黑暗中探路本就缓慢,大家之前已经花费了很多时间,此时离天亮已经不知道还剩几分钟。不见寒根本来不及去一个区域深处给两间目标房间开灯,然后回到挂号大厅,再去下一个。他只能直接在病区之间摸黑穿梭,凭借自己对地形的记忆和对门牌号编序规律的理解,去一次性将房间灯全部开启再返程。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他带来好消息,在祷词声中紧紧盯着字幕最下面那行“当前任务”,期待它发生变化。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字幕再次跳动了。   【请选出一人,前往1区101、103、105、107,2区201、203、205、207,3区301、303、305、307,4区401、403、405、407号房间开灯。】   众人还来不及欣喜,便是一片死寂。   任务数量再次翻了一倍。   这一次,可再没有一个不见寒主动请缨,去接下看似无解的可怕任务了。   “这应该……就是最后的任务了。”刘飞燕嗓音发紧,“这十六间房间灯光全部打开,病院外围房间的灯光环绕布局就形成了。而且我们这里十个玩家,它也总共发布了十个任务,应该是刚好每人一个的。”   赵贺坤焦躁起来:“那怎么办?不是还有一个人没去吗……”   “不见寒替他去过了,不能这么算。”元彦的声音还算冷静,但也隐隐能听出颤音,“除了米彤,咱们的确已经是轮过一回,一人一次了。”   “公平起见,最后一个任务,咱们还是……抽签吧。”   “现在有异议的人,可以提出来。”   元彦这句话说完,没有一个人搭腔。   所有人都一致保持了沉默。几乎是每一个人,他们都在心里这样想着:除了米彤和昏迷的林婉茵,在场还有八个成年人。八分之一的概率,不会那么倒霉,就抽到我了吧?   “没有问题现在就开始了。我现在重新撕纸,一共八张纸条,七长一短。咱们一人一张,抽到短签的人去做任务。”元彦说。   苍行衣问道:“不见寒也要参与抽签吗?现在他不在场。”   “要。”元彦说,“一会儿其他人先抽,抽剩下的最后那一张,就是留给他的。”   “现在赵贺坤先抽两张,分别作为我和他的抽签。接下来我会轮流走到每个人面前,大家抽完之后跟我还有身边的人核对纸条长短。”   一阵衣物窸窣声之后,元彦站起来,从他身边的赵贺坤开始,抽取纸签。   片刻之后,赵贺坤的声音传来:“两张长的。王哥要验一下吗?”   王德发似乎是去摸了一下纸条的长度,然后说:“没问题,两张长的。”   然后是王德发,他抽到的也是长纸条。   下一个抽签人是刘飞燕,她紧张地抽气,搓手连说了好几声“老天保佑”,然后才摸索着从元彦那里抽出纸条。   旋即她惊喜道:“是长的!”   在她之后是林婉茵,林婉茵已经昏了过去,林婉茵之后是米彤,于是直接跳到米彤下一个人施诗。   施诗在黑暗中不小心和元彦手指相触,发出好一阵惨叫之后,元彦才好不容易从他手里确认了纸条的长度:“也是长的。”   倒数第三个人,何建国。他抽取纸签时一言不发,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动静,只是半晌之后闷闷道:“长的。”   元彦和他确认了一下:“嗯,长的。”   此时他手里只剩下两张纸签,递到了苍行衣面前。   之前六张,全部都是长签。   这就意味着,仅有的一张短签,一定在剩下两张纸签里面。剩下那个最危险、最困难,几乎要直面光中毒污染的任务,一定会落在他和不见寒其中一个人头上。   苍行衣向面前的黑暗探出手,在元彦掌中触碰到了纸签。他捏住其中一张叠起的,在手里缓缓展开。   整张纸条的长度超出他手掌不少,无疑是一张长纸条。   他默不作声,元彦也没有急着追问他,确认他抽到的是哪一张纸条。   “不见寒之前护着你,刚才又主动替你去做了任务。”元彦说,“这张签无论是你,还是不见寒抽到,肯定又是不见寒去做任务吧。”   苍行衣没有回答,他想听听元彦还打算说出什么话来。   “这样一来,他就总共做三次任务了。看林婉茵和施诗那样子,我不觉得有人连去三次,还能完好无损地活着回来。”元彦说,“要不然我们……再抽一次吧?”   “但之前不是他主动帮人挡的任务吗?”赵贺坤激烈反对,“平均下来还是一人一次,凭什么他就不能再去一次了?一次也是去,两次三次也是去啊!”   “对啊!”刘飞燕附和道,“替人挡任务是他自己的事儿。大家都互相监督了,又抽到任务签是他自己运气不好,运气是最公平的。”   王德发、施诗和何建国都表现犹豫,米彤躲在刘飞燕后面,抽着鼻子说:“反正彤彤不去!”   元彦有些为难:“但这对他来说也太危险了。”   赵贺坤:“谁去不是啊?就他天才一些,命特别金贵?”   “要不这样吧,大家看在我第一回 主动要求去做任务的面子上,咱们再抽一次。”元彦腆着脸提议,“再抽一次,结果一锤定音,行吗?”   大家都显得不太情愿的样子,但元彦好说歹说,终于都答应再抽一回。   元彦回收了所有的纸条,又一次轮转抽签。   然而再来一次,结果和上一回,还是完全一样的。   良久的沉默之后,元彦忽然说:“要不最后一个任务,还是我去好了。”   “这对你不公平啊,抽到短签的人又不是你!”赵贺坤替他打抱不平,“要不然就让苍行衣去得了,不见寒替了他一回,他也替不见寒一次,多公平!”   刘飞燕也说:“反正他也没去过,他去正好。”   苍行衣捏着手里的纸条,若有所思,没有做声。   元彦对苍行衣说:“让不见寒连去三次任务,实在是太危险了。我是第一个去做任务的,所以受光中毒污染最轻,我再去一次,总好过叫他一个人反复进出危险的地方。”   “如果我重视一个人,认为一个人对我很重要,我就一定会愿意为了他而持续不懈地付出努力,分担他可能会承受的风险。我会让他知道我能为他做的事情有很多,我存在于他身边,是对他是有价值的。”   “——而不是像某些人一样,躲在别人背后,心安理得地享受庇佑。”   苍行衣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青年清透悦耳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分外诡异,元彦不悦道:“你笑什么?”   “你似乎觉得自己很了解不见寒。”苍行衣说着,漫不经心地摆弄自己掌心里的纸条。   八分之一的可能性,两次都准确抽到了不见寒,概率有点太小了。况且元彦这一番话逻辑清晰,有条不紊,根本不像是临时起意,更像是有备而来。   如果苍行衣没有猜错,这八张纸条中,根本没有一张短签,全部都是长签。所以前面七个人无论怎么抽都只会是长签,只有最后一张“留给不见寒的纸条”,会变成“短签”。   假如抽到这倒数第二张纸条的人不是他苍行衣,而是别的什么人,或许就真的因为抽到长签感到劫后余生,欣喜若狂了。   “你对我说,我没有去执行任务,是因为受到了不见寒的保护;说你是那个为他付出的人,因此比我高尚,他应该更在乎你。你想以此引起我自尊心的反逆,让我主动要求去接下这个最困难的任务。”苍行衣说,“真是低级的激将法。”   “如果我去做了任务,没能活着回来,对你来说当然是最好的。如果我真的不受你的刺激,你也可以通过主动接下这次任务,给不见寒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看,我愿意为你冒生命危险,你难道不感动吗?唉,我还以为自己在看初中生才读的言情小说。你真的是一个理性成年人吗,还这么容易沉浸于自我感动?”   倘若不是黑暗掩盖了一切,苍行衣此刻一定能再次看见元彦青红交加的精彩脸色。   “你想知道不见寒是怎样看待你的吗?”青年的声音含着笑意,“明白在不见寒那里,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他要做的事情那么多,目光所见之处恢弘遥远,没空关心你拥有什么能力或者财富,也不在乎你对他或者为他做过什么事情。他其实根本不在意你抄袭了他的东西,因为他知道你天赋止步于此,注定一辈子看不见他所看见的,想不到他所想到的。他只觉得你可怜。”   “你在他那里,和这个大千世界上任何一个没有面孔的人一样,和数量庞大又毫无特征的蛆虫或者灰尘一样,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你觉得人类看见一条蛆虫在地上笨拙地扭来扭去,某个不经意的动作间拼写出了人类的文字符号,人类会认为蛆能理解文字的含义吗,会觉得蛆剽窃了自己发明语言的创意吗?”   “不,他只觉得这条虫子好笑。”   他的话语一改在不见寒面前的礼貌和温柔,用带笑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这副会说出谦逊之词的柔软唇舌,忽然变得像淬毒的刀锋一样狠辣。   “离不见寒最近的人是我,最了解他的人也是我。你算什么东西?”苍行衣的语气彬彬有礼,“可是,就连我都不敢说将他和有关他的一切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你——又凭什么?”   “你……!”元彦被他刺得说不出话来。   “可你才和他认识不到一天!”元彦很快找到了对方话语中的逻辑漏洞,“我认识他那么久,和他曾经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看过他所有的作画!你凭什么说你比我了解他?!”   苍行衣只是对他报以轻蔑的嗤笑。   在对元彦说那段话的同时,他已经将自己手心里的那张纸签对半撕开。其中一半纸签无声地飘落在地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你也不用跟我吵了,我抽到的是短签。”苍行衣说道,丝毫不理会元彦还想和他争辩有关不见寒的事情,“我会去把最后一个任务做完。但你最好明白,我会去,不是因为你们企图逼迫我。仅仅是因为你们这些怯懦者都不敢去,而这件事拖到最后,总需要有一个人去完成它,如此而已。”   “实话实说,那些你们所恐惧的死亡,不敢面对的疯狂,在我眼里,通通不值一提。” 第353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十三   话音落地,苍行衣的脚步声也在黑暗中响起,渐行渐远。   不同于其他任何一人迟疑试探的步履,他走出的每一步,落地声都清脆稳定。   在其他人畏惧崩溃、释放情绪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主动表示过什么。他很少去争取求生的机会,也不自我解释或者回避问题,因为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正如他所说的,让他们这些所有人迟疑徘徊的,恐惧忌惮的,让他们想要推卸却又感到良心不安的东西,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在这个来历神秘的青年莫名给了元彦强大的压迫感。明明在同龄人中,元彦已经属于极其优秀的那一批,可当他站在对方面前的时候,竟会莫名产生自惭形秽之感,甚至有些抬不起头来。   苍行衣和不见寒真的是第一天认识吗,为什么他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字?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明白这件事情,于是干脆就先将它搁置一旁。如今苍行衣主动步入黑暗,都不知道能不能生还,如果他能活着回来,再思考这些问题也不迟。   稳住心神,元彦开始继续背诵祷词。   随着时间过去,他们的背诵愈来愈熟练,黑暗带来的压迫和恐慌感也渐渐麻木。又过去极其漫长的一段时间,不见寒仍旧没有回来,但是字幕上的最后一行字,再次跳动变化。   看见那行字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当前任务:进行洞神的祭祀仪式。[已完成]】   【当前任务:逃离邪神的注视。】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刘飞燕顿时欣喜若狂:“我记得字幕六点钟方向有一扇门,好像不通往四个病区中的任何一个。当时门打不开,我现在再去试试!”   她迫不及待地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连被几次差点被绊倒都顾不上,终于摸索到了墙壁的门上:“是这里,对!门现在能打开了!”   “终于可以逃出去了?”赵贺坤也大喜过望,立刻对元彦说,“快,咱们赶紧走。我已经受够这个鬼地方了!”   “可是……”元彦有些犹豫。   苍行衣倒无所谓,对他来说,重要的是不见寒还没回来。   “你该不会还想等他们回来再一起走吧?”赵贺坤道,“他们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呢!反正我要先走了,要等你自己在这里等。”   说罢,他朝黑暗中呼喊,叫刘飞燕别走得太快,等一等他。王德发、施诗、何建国也动作起来,王德发背着昏迷的林婉茵,何建国抱起米彤,几人相互搀扶着,朝出口的方向摸索。   元彦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相信不见寒那么聪明,一定会没事的。等他回到这里,看见这段字幕,不需要人提醒,也一定能找到离开的方法。   一行人在黑暗中踉跄,许久之后,领头的刘飞燕终于摸到了病院最后一扇大门的门板。她使尽力气,用力把门推开,一道探照灯的白光倏然照了过来。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往两旁闪避。   但是,耀眼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他们的确已经从“光中毒”的污染重逃离出来了。   短暂的呆滞过后是欣喜若狂,他们争先恐后,从囚困了自己大半夜的恐怖病院里挣逃出来。溯着探照灯的方向奔过去,他们看见了人影,有一队人正在离病院百余米的地方活动,见到他们从病院中钻出来,很快将探照灯的灯光投向他们。   众人拼命地招手、大叫,朝那个方向跑去。那是一队带着安全帽的工人,带着对讲机、各种检测器械,似乎正在准备进行什么施工。   为首的工人队长愤怒地朝身边的队员喊:“怎么回事?不是说已经确认病院里面已经没有人了吗,为什么现在会有人跑出来?”   其他工人也都很震惊,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病院中逃脱的众玩家来到施工队面前,元彦再次主动出面,和工人队长交涉,了解现在的情况。   原来这是一队爆破施工队。青山病院自从去年发生的医护病患集体失踪案以来,已经废弃了很久。期间不断有进入其中探索的人发生意外,官方也曾设法探查其中的情况,但行动屡屡受挫,最终决定将这栋病院爆破铲平。   他们早早勘察完地形,埋设好雷管。今天晚上正是计划施工的时间。   众人听到这一番话,纷纷后怕不已,出了一身冷汗。在庆幸自己没有被光中毒逼疯之余,又庆幸了一次自己出逃及时,没有被病院爆破炸死。爆破队队长再三向他们询问他们是怎么进入已经被封锁的建筑中的,他们也完全说不清楚。一番对牛弹琴的交流之后,只能认为这也是这栋诡异建筑中发生的超自然现象之一。   “你们确认里面没有人了吗?”爆破队长问元彦。   “不,我们还有同伴被留在里面。”元彦请求道,“爆破可以稍微推迟一点吗,我想他很快就能出来了。”   爆破队长点头答应,示意队员将探照灯光打到病院出口处。   不久之后,又一道人影,从元彦他们出来的门口钻出来。他在探照灯光的照射下挡了挡眼睛,四处张望,目光锁定元彦等人的方向之后,立刻朝这边跑来。   元彦两眼一亮,从病院里出来的人是不见寒。   不见寒在往他们这边跑,爆破队长又问了一遍元彦:“你们人到齐了吗?”   刘飞燕开口道:“我们……”   她话才刚刚说了个开头,就被元彦打断了。   “是的,”元彦微笑着说,“这是我们落在最后面的同伴,人已经到齐了。”   爆破队长点点头。   他望着不见寒一直朝他们跑来,直到不见寒脱离了建筑爆破的预计影响范围,进入安全区,即将来到他们面前,便向身边队员做出了指示。   队员按下了起爆按钮。   爆破开始了。 第354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十四   不见寒在做完第二个任务回程的路上,出了一些意外。   在他将411房间的灯打开之后,廊灯如同催魂的鬼魅一般,一直追逐在他身后。他几次差点被灯光笼罩于照射范围之下,千钧一发之际,凭借惊人的意志摆脱精神污染,终于死里逃生。但是在竭力的追逃过程中,他不幸在黑暗中迷路了。   黑暗、漫长的奔逃、错综复杂的走廊和路口,让他迷失在陌生的病区中。他的感官被污染干扰,概念错乱,很难判断自己的记忆和知觉是对是错,甚至有一段时间处于意识真空的状态。   等到他终于回到挂号大厅,这里早已是人去厅空。   留给他的,只有字幕上一行新刷出的任务。   【当前任务:逃离邪神的注视。】   他是最后一个吗,开灯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吗?   他沿着挂号大厅的墙边走了一圈,摸到了一扇新出现的门洞。看来其他人都已经从这里离开了。   不见寒松了口气,也沿着敞开的门往外走去。   病院出口还有好几重门,他磕磕绊绊来到最后一闪门前,远远便望见探照灯斜照进来的白色光圈。他迟疑了少许,远远望着看了一会儿,确认精神状态没有发生异样,才朝那边走去。   他走到灯光下,刺眼的光线照亮了身周的环境。远远地,他便望见有十来个人站在病院外的小山坡上,正望向这边。夜里看得不太真切,但隐约能辨认出,其中几个是和他一起被困在病院里的人。   他立刻朝那边跑去。   眼看就要跑到那群人跟前,他忽然看见元彦好像和一个戴着安全帽的陌生男人说了些什么。紧接着身后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他被震得跌倒在地。   但他顾不上擦伤的膝盖和手腕,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跑到这队人面前,环视一周,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他径直问道:“苍行衣呢?”   元彦故作困惑道:“我不知道呀。他半路上说去找你了,你没有见到他吗?”   “去找我……?”不见寒有些迟疑。   “对啊,”元彦说,“他也可能是没找到你,自己先走了吧。”   “这不可能。”不见寒下意识道,“我说了让他等我回来——”   话语戛然而止,他看向周围的人。   赵贺坤撇嘴冷笑,刘飞燕眼神闪躲,王德发转头没有看他。何建国在照顾米彤和林婉茵,而施诗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巨响,仿佛被一道灵光打通。   “你们把他……”不见寒不敢置信,“留在病院里面了?!”   元彦:“是他自己主动要求去的!我们什么都没有……”   不见寒二话不说,照脸狠狠给了他一拳。   他转身,背后已经在爆破中的建筑冒出滚滚烟尘,向无尽的黑夜四方汹涌而去。楼体在大地的震颤中晃动,摇摇欲坠。   他毫不犹豫地向正在坍毁的大楼奔去。   “等等!”元彦捂着脸,在他背后含糊不清地大喊,“很危险啊——”   不见寒头也不回,一头扎进弥漫的烟尘里。   砖土的尘霾呛得他连连咳嗽,飞灰吹进双眼中,疼得他眼眶发红,根本难以睁开。他捂着口鼻,顶着爆炸席卷的狂风拔腿狂奔,几乎是顷刻,回到了摇摇欲坠的建筑跟前。   爆破的雷管布置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一次炸毁并没有完全破坏的建筑结构,使其倒塌粉碎。病院被炸毁了近半,一号区和四号区已经只剩一片废墟,二三号区还剩下大半残破的楼体。   这夜风很大,不断往外扩散的烟尘很快被刮得稀薄,建筑高处不时坠下砖石和钢筋。埋在建筑下的雷管不知是位置有误还是信号没有接上,存在随时会再次爆炸的风险。   不见寒手脚并用,爬进废墟里。没有了天花板的遮挡,黯淡的月光倾照而下,给了他些许聊胜于无的照明。   “苍行衣——”他在废墟中嘶声大喊,“苍行衣——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回答我啊!”   答复他的,只有砖石隆隆的震颤回声。   他发了疯似的在废墟中攀爬搜寻,将拦路的石块搬开,双手被粗糙的棱角蹭破。可是他完全感觉不到疼,他满脑子只想找到苍行衣。   他恨不得倒转时光回到揽下任务的时候,他就不该害怕苍行衣和他一起冒险所以把苍行衣留在那里,他应该带着苍行衣一起走的。或者在黑暗中摸索的时候,他应该更谨慎一点,留意周围发生了什么。说不准在某一片黑暗中,他曾经和苍行衣错肩而过,却因为亡命奔逃的仓惶没有认出对方。   这是他等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的路维希尔,让他愿意寄托所有信念的人啊。   他根本没办法想象,如果苍行衣死了,他要怎么办。   这一刻他恨死了元彦,恨死所有站在那里缄默不言的人。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苍行衣不是一个恣意妄为的人,他会被独自留在病院中,还没有离开就被引爆建筑,这些人必然不是全然无辜的。   他甚至宁可赌咒让这些所有人去死,换苍行衣能够平安无事地回来。   他持续不断地在废墟中大喊,拼命祈求苍行衣能够听见他的声音,给他回应。可是他连一丝一毫异样的动响都察觉不到,就好像苍行衣竟然凭空蒸发,世上根本没有过这么一个人一样。   他身上被废墟尖锐的断裂钢筋擦出了许多血痕,衣服浸透了汗水和血迹,又被灰尘沾满。第无数次跌倒在废墟中时,他忽然恍然想到,他在黑暗中穿行时的病院,和他现在所处的病院,似乎不是位于同一个维度的世界。   在那黑暗中,有许多他们只能凭借双手感知去触碰到,而双眼无法看见的存在。他已经逃离了光中毒污染,逃离了邪神的注视,自然也已经从那个只有疯狂之人才能接触到的维度中剥离。   但没有离开病院的苍行衣,还被留在那片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不见寒近乎绝望。   他不知道苍行衣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是否还活着。他甚至不知道苍行衣在什么地方,和自己是不是身处同一个世界中——就算他们都能从这场灾难中活下来,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吗?   想要回到苍行衣所在的维度中,他必须主动沾染上光中毒污染。   “我知道光中毒的传播途径是什么,我知道你存在,我知道召唤你的仪式和祭祀的祷词……”不见寒神经质地反复念叨,失魂落魄地在建筑废墟中向前走,“看我一眼……你看我一眼,让我回去……”   “让我回去见他啊!!!”   忽地,他在废墟中看见了一点亮光。   那似乎是一部手机的屏幕,被卡在墙砖缝中,因为消息提醒自动开屏,亮起了片刻,很快又自动熄灭。   对了,光……   想要接受光中毒,引来洞神的注视,他必须沐浴在光中。   不见寒立刻翻过水泥墙基,往亮光闪烁的地方爬去。   刚刚越过残墙,废墟中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信号接触不佳的雷管此时忽然又有了反应,在建筑地基下轰然炸裂,破坏了仅剩的承重墙。残存的建筑墙体隆隆坍塌,尘浪像瀑布,倾涌的洪流,滚滚奔向不见寒。   在废墟中踉跄的不见寒精神和体力都已经到达极限,被剧烈的晃动左右,摔倒在嶙峋的砖石里。他根本无法站稳,目光执着地盯着手机的方向,却没有力气爬起来。   呼啸的风声作响,在他头顶上,一块巨大的水泥墙体从天坠落。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了废墟。   那块垂直坠落的水泥残墙准确地砸在不见寒的后腰上,旋即向后倒去,压住了他的双腿,将他下半身碾成一片模糊的血肉。   难以形容的剧痛让不见寒一瞬间疼得几乎昏死过去,生理性的泪水和溅出的血迹一起,糊在了脸上。   他忍着痛往后推挪水泥墙板,但是它太大、太沉重,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将除了疼痛没有任何知觉的下半身从它的碾压下抽出来。   他只能用双手紧紧抓着地面上凸起的砖石,拼了命地往前用力。最终在令人牙酸的脊骨断裂和撕扯声中,他将自己的身体从腰腹处拦腰扯断,伸手抓着面前还能抓到的砖石,拖动仅剩的上半身在废墟中奋力爬行。   他疼得不断往下掉眼泪,一贯很珍惜的右手皮肉严重磨破,露出森白的指骨。流出体外的肠子脏器和血迹在身后蜿蜒,身体因为过度失血正在逐渐冷却。   他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   可这一瞬间,在他脑海中盘旋的,只剩下一件事情。   所有人都走了。   苍行衣一个人被留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会不会感到孤单?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开始发黑。不见寒竭力伸出手去,指尖离那个卡住手机的缝隙,只有一寸之遥。   可再坚毅的意志,在注定的死亡面前,也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已经没有哪怕一丝力气,能再向前爬出最后一步,将那台手机从缝隙里掏出来了。   苍白的指尖停在了手机上方,仅有不到一寸的地方。   微弱的呼吸消失了。   一滴悬在指尖上的血珠,向下坠落,无声地碎在手机屏幕上。 第355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十五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检测到当前剧本情节完成度达标。恭喜玩家元彦、王德发、赵贺坤、刘飞燕、林婉茵、米彤、施诗、何建国,成功通关二星挑战剧本《病院深处》。】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正在结算通……】   【正、正……】   【警告!警告!奖励结算失败,剧本数据出现错误!】   【正在检测异常数据……正在对异常数据进行修复……】   【正在重新读取剧本进度……】   【剧本进度读取完成。】   【游戏继续。】   元彦猛地惊醒了。   他发现身在自己的家里,面前的电脑屏幕还亮着莹莹的蓝光,上面是画了一半的稿子。   他明明记得自己之前坐上了爆破队的车,爆破队长说会将他们这群凭空出现的人送回市区派出所,调查身份并且进行安顿。   他心里还记挂着不见寒的安稳,可身体已经累极了。坐上行驶平稳的车子,晃了没一会儿,就车后座浅浅打了个盹。偶然之间身体一震,便感觉身周气氛变了。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自己家中,场景和他出现在病院中前别无二致。   难道说之前那一切,只是一场梦境吗?   这倒也说得通了。   毕竟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被光直射就会发疯,又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当面暴毙呢?   元彦长舒了一口气。但梦中的一切实在太过真实,他多少心中有些不安。   他先给赵贺坤打了一个电话。   赵贺坤的母亲和他母亲是中学同学,也是好闺蜜,两位女士经常在假期相约带着孩子一起出去旅游。一来二去,他和赵贺坤也算是半个发小。大学毕业之后,他们有两年没见了,这次忽然梦见赵贺坤,让他感觉这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赵贺坤没有接。   不过这个时间点,倒也正常,或许是已经睡下了。   元彦犹豫了片刻,又打电话给不见寒。   他拨号之后,才恍然想起,大学毕业之后不见寒换过一次电话,之前的号码早已经是空号了。他正要挂断,却没想到电话接通了,话筒那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请问你找谁?”   “这是不见寒的电话吗?”元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是他的同学,找他有点事。”   “我是不见寒妈妈。”女人声音温柔镇定,“真不凑巧,不见寒刚刚去世……似乎是因为父亲的死和创作上的不顺利给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吧,他今天晚上在家自己上吊了。”   元彦脑子里顿时嗡地一下。   这一瞬间他忘记了深思,为什么原本该是空号忽然拨通了,为什么接电话的人是他从来没听说过的不见寒的母亲,又怎么会有身为母亲的人在得知儿子的死讯之后如此从容。   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刚才的噩梦,和现实似乎构成了某种投映关系。   他曾听人说过一种故事,有些人会在某个特别的时间节点被拉入异次元空间进行试炼,如果试炼成功则可以延长生命时间,如果试炼失败,则会在回到现实中后立刻死去。   莫非他们是遭遇了这样的状况吗?不见寒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没有拦住不见寒冲进废墟,导致不见寒在试炼中失败了吗?   元彦浑浑噩噩地冲出家门,打车来到了殡仪馆。殡仪馆里一个人都没有,不见寒的尸体就停在大厅里,仰躺在一张可以推动的金属架床上。   站在不见寒的遗体旁,元彦因为赶往殡仪馆的狂奔和紧张而喘息着。大堂里没有开灯,他仅能凭微弱的烛光看清不见寒的面庞——脸色清白,死不瞑目,脖子上留有一道骇人的勒痕。   他止不住地想,如果他当时拦住了不见寒,和不见寒一同坐上了那辆离开病院的车……不见寒是不是,就会活下来?   他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说不清是紧张,恐惧,还是……兴奋。他屏住了呼吸,借着恍惚晃动的烛影四处摸索,竟然在殡仪馆的储物柜里找到了一把刀。   据说有些殡仪馆为了让进入焚化炉的尸体烧得更快,会用刀剖开死者的腹部。他猜这把刀可能是用来做这种事的,但是他并不打算这样用它。怀着紧张敬畏的,多年夙愿即将实现的心情,他提着刀走到床边,来到不见寒尸体跟前。   他急促地呼吸着,冷汗从额角渗出,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   他举起刀,将不见寒的右手,从尸体上砍了下来。   “我做到了……”   他疯疯癫癫地低语着,把自己的右手砍下来,扔了刀,抓着不见寒的右手,试图将断手接到自己手腕上。   “这是我的手了!”他紧紧握着手腕与右手断口相接之处,举高右手大喊,“太好了!有了这只手,我就能画画了!”   血流出来,染红了半边身体,可他完全忘乎所以,兴奋地又喊又跳。他到处寻找纸和笔,迫不及待想验证自己新得到的这只宛如有神迹存在的右手的能力。他终于在殡仪馆的接待处找到了登记表和签字笔,将表格翻过来,企图在空白的一面作画。   然而,当他用颤抖的右手握住笔,想要在纸上留下痕迹时……   这只右手,从他腕上掉了下来。   元彦呆怔了片刻。   他很快又捡起了这只手,像摆弄一种不太趁手的工具那样,努力将它安装到自己身上。他甚至找到了缝合尸体用的针线,忍着剧痛将它缝合在自己手臂的断口上。可是右手对他的一切努力无动于衷,他明明能感受到右手的存在,他知道这只手中蕴含怎样无穷的创造力和绘画技巧,但是他无法将它使用起来。   他就像是拿到了一台智能手机的原始人,隐约意识到这东西中蕴含怎样改天换地的神奇力量,却因为不懂得如何操作,而陷入僵局。   “不,不是这样的……”元彦喃喃自语,他变得惊慌起来,“我明明和他一样!我心里也有自己想要创造的世界,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想法和绝妙的设计。我唯独不如他的,只有缺了他这只想画什么就能画出来的手而已……”   “可是为什么我画不出来?”   “我明明已经有他这只手了啊?!”   他意识颠倒,魔怔一般狂乱地自言自语,不断试图将握笔的右手按在纸面上,祈求它自己画起来。忽地,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讥笑。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猛地回头,不见寒冰冷的尸体,在金属架推床上坐了起来。   那具躯壳仍旧泛着尸体的青白,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可这具尸体却在笑,用失去了手的右臂支撑在床沿,居高临下地、轻蔑地望着元彦。   “你以为你和我之间的差的,”不见寒嘲讽道,“只是一只手而已吗?”   元彦开始感觉到了痒。   从那只不属于他的手上,长出了许多触须,深深扎根进他断腕的伤口处。他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想将那只手从身体上扯下来。可是他太迫切想要得到这只手,所以缝合得太紧密了,以至于撕扯的时候缝合线扯裂了自己手臂上大片血肉,疼的他尖声惨叫。   触须像寄生虫一样,沿着肌肉的缝隙钻进了他的身体里。他感觉到入骨的麻痒,像在被一万只蚂蚁紧贴着骨骼啃噬,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将右臂抓得血肉淋漓。   紧接着,被挠破的地方又鼓起大片血泡,像化脓的肿痘,又像一串紫红色的鱼卵紧紧黏在他手臂上,里面翻滚着白色的、脑浆似的虫蛹。   少顷,这些虫蛹孵化,咬破了血泡钻出来,成千上万,沿着他的手臂爬上他身体,撕咬他的皮肤、钻进他毛孔里,在里面孕育更多新的蛆虫般的怪物。   元彦终于惨叫起来。   “怪、怪物——!”他疯狂地大喊,“你不是不见寒,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就是不见寒。”坐在床边的冰冷尸体说道,“想要窃取我的手,却不敢承受我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吗?”   “连这点代价都付不起,你要拿什么来追逐理想呢?”   元彦已经无暇思考他讥讽的话语了。   蛆虫钻进了他的耳孔,破坏了他的耳蜗。它们又成群结队,沿着鼻孔、耳道和眼窝蜂拥而上,将他的大脑钻成一块千疮百孔、一捏就碎的烂乳酪。   元彦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死去,在最终濒死之际,仿佛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   然而转眼之间,他又恢复了意识。   他仍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电脑面前。身体因为从噩梦中惊醒而战栗,冷汗湿透了背脊。   刚才那一切……也都是梦吗?   他急促地喘息着,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一下子痛得要死。   太好了!能感到痛觉,说明这不是——   ——诶?   刚刚在梦里,他好像也能感受到痛觉啊?   正当他陷入惊恐怀疑之际,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自己响起了来电铃声。   他的意识还没有运转,身体已经下意识地遵循习惯行动,拿起手机放在耳边接听:“喂,你好?请问你是……”   “请问你是不见寒的同学吗?”电话中传来轻柔的女声,“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是这样的,我是不见寒的母亲,他在今天夜里因自杀去世了,我想代他询问你是否有空来参加他的葬礼……”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话,元彦已经听不清了。   他惊恐地望着自己的腕上,梦中被他自己砍断,接上不见寒右手的地方。   那里浮现出了一条血线,以及大片虫卵似的红点。 第356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十六   赵贺坤五官狰狞,正在街道上奔跑。   这是一条他再熟悉不过的街道。他还在读高三的时候,每周都要从这条街道上经过,去往他参加艺考集训的画室。路上的每一家店铺、每一处拐角,他都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能找准方向。   这条路曾经带给他很多骄傲的、宝贵的、快乐的少年回忆,直到现在,他仍然时常会想起自己放学时被画室的同学簇拥着走过这条街道的场景。   但这条路,也同样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最让赵贺坤骄傲的、家中世传的画技,竟然被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无名小子碾压,这件事成了赵贺坤的心魔。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去超越,但他绝望地发现,无论他怎么努力,对不见寒的能力都望尘莫及。   艺术创作这件事,首先拼的是努力,其次拼的是学习方法,最后拼的是天赋。   但是以重要性的占比来论,天赋却占了百分之九十九,学习方法占了百分之零点九,努力只占最后零点一。   他赵贺坤就算有家世和名师的指点、付出所有汗水和血泪,将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做到极致,比之不见寒——也不过是那可有可无的,百分之一而已。   那是足以令任何人心生绝望的恐怖天赋。   在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拼命都无法追及不见寒之后,赵贺坤终于放弃了。他曾经有多为自己超越同龄人的画技骄傲,如今就有多庆幸,这个世界不是由画技的强弱来决定一切的。不见寒有碾压他的画技实力,但他有一对好父母,有富裕的家境,丰富的人脉资源。这些都将化为支撑他的力量,能够弥补他在个人能力上的任何不足。   联考成绩出来那天,他看着不见寒顶着脸上的巴掌印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以专业课最后一名的成绩被京华美院擦边录取,赵贺坤曾以为自己人生终于有了新的转折。尤其是在他得知不见寒没有被录取到京华的消息之后,他更是如释重负,仿佛一层时刻笼罩在他头顶的阴霾终于被挥开。他迫不及待地广告亲朋好友,包了最好的酒家宴请画室所有和他关系不错的同学吃饭以示庆祝,假期去国外旅游,自在得忘乎所以。   然而,在他第一步踏进京华美院的校门时,一场开学摸底考,就把他打回了原型。   整个假期都没有拿起过一次笔,赵贺坤的画技生疏了很多。技巧粗陋的画面引起了教授们的注意,他们怀疑赵贺坤考场代笔。调看他校考和联考的试卷对比之后,教授们意外发现,赵贺坤的联考色彩试卷,卷面风格完全异于他本人应有的水平。   赵贺坤联考篡用其他考生答卷一事,由此曝光于天下。   这已经不是绘画能力问题,而是人品道德的问题了。京华美院校方态度坚决地对赵贺坤做出退学处分,并且对楚庭市教育局相关方面问题提出质询。   联考成绩作废之后,赵贺坤没办法再入读任何美院,还要停考一年。最终通过母亲那边的关系,他进入了一家专科院校,毕业之后又通过家里介绍,在一家亲戚开的公司当了挂名美术总监。   他眼睁睁看着昔日毫不起眼的同学朋友一个个飞黄腾达,而曾被众星拱月的自己,只能在三流公司挂个闲职混吃等死。他曾经无数次回想,无数次反思,自己的人生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才会走到这个落魄的地步,最终他认定——这一切都是不见寒的错。   如果不见寒从来没有出现过在他面前,或者不见寒没有身怀足以击溃他人生信念支柱的天赋而来,他一定还是那个鹤立鸡群,被交口称赞的少年天才赵贺坤。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在他离开青山病院,看到眼前弹出提示【剧本成功通关,请选择您想要实现的愿望作为奖励】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回到高三集训那年!”   眼前白光一闪,他真的回到了自己高三的时候,穿着被碳灰染得灰扑扑的校服外套,站在画室附近的街道路口。   他毫不犹豫,朝画室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一次,他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   画室门口,不见寒正提着画板,独自站在前台那里登记个人资料,办理入学手续。赵贺坤两步冲到他身边,在少年错愕的回头中劈手夺过画板,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画板的尖角霎时间划破了不见寒的额角,他本能地伸手捂住额头,同时因为大脑被震荡的剧痛摔倒在地上。   赵贺坤嘴角一咧,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前台负责学生信息登记的老师、往来的画室学生都受惊叫喊起来,但赵贺坤丝毫不为所动,趁不见寒还没能有所反应,举起沉重的画板,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他身上。   血和碎肉飞溅在地板上,不见寒一开始还忍着痛楚挣扎,但很快,他的伤势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力气。静静地蜷缩在血泊中,像一团没有生机的死肉。   赵贺坤红着眼,喘着粗气,手里被鲜血浸透的画板砰一声,砸在地上。   他放声大笑起来。   他做到了。   他终于把自己多年的梦魇彻底解决掉了!   从此以后,他可以凭自己的实力光明正大地去争取自己应得的一切,再也不用因为担心被什么人压在头上而去使出下作的手段。不用提心吊胆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被揭穿,不用因此付出代价,他还是那个风光无两的赵贺坤!   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液的血迹,他兴奋不已,往画室楼上走去。   在记忆中,这条楼梯应该只有二十来级,很快就可以走到二楼。但是他不断地迈动脚步,不停地往上走,好像始终停留在楼梯的正中央,无法走到楼上去。   出口明明就在眼前了。   他有些纳闷,因为兴奋而发昏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许。   浓郁的血腥气从背后飘来。他缓缓回头,看向身后。   被他砸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的不见寒,从血泊中,站了起来。   确切地说,那并不是站起来,而是这团血肉蠕动着相互堆叠,勉强拼凑成了一个可以被称为“人”的形状。伶仃的骨片和破碎的皮肉挂在被血浸透的衣服上,血掩盖了少年的五官,只剩下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赵贺坤,让他头皮发麻。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兴奋和激动彻底消退。赵贺坤背脊发凉,愕然地看着这团非人的事物。   他应该是嘴部的地方黑洞开合,发出嘶哑古怪的声音。   “你就这点出息吗?”   “什么……我靠,什么玩意?”赵贺坤不由得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小腿一软,被自己绊倒在台阶上,“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明明已经把你杀了……”   那团淤泥般的血肉没有回答,拾阶而上,朝他缓缓踱来。   赵贺坤感到了窒息。浓郁的腥臭味哽住了他的呼吸道,他眼前开始发黑,斑斓的色块接连浮现,耳边响起错乱颠倒的呓语。   他反手扒住台阶,连滚带爬,往后退缩。   “你是鬼吗……”   “你是鬼!等等,你别过来……我原本没有想杀你,是你逼我的!”   “别过来……别过来!滚开!离我远一点!”   “别……求求你……”   “啊啊啊——!”   同一时间。   王德发、刘飞燕、米彤、施诗、何建国,几乎所有涉足过《病院深处》这个剧本的人,全部都被困在了往复循环的梦魇中。哪怕是早已昏迷的林婉茵也未能幸免,在昏睡中紧紧皱起眉头,嘴里喃喃念诉着惊恐的梦话。   他们的意识,不断在重复着这样一个循环。他们拼死完成了剧本任务,得到奖励,脱离恐怖的世界、回归自己的日常生活,去追求和完成自己的执念,却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紧接着他们被迫直面无数畸形的怪物和恐怖事物的追杀,拼命奔逃,被吞噬或者九死一生之际逃脱,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竟陷入了一个新的噩梦。   他们的梦境仿佛被某种超脱他们认识的伟大存在操纵,轮回的次数越多,意识便被这些不可名状的恐怖污染得越深入,深陷泥沼,无法脱身。所有人的精神意识都遭受了不可逆转的侵蚀,在潜意识中刻下无法磨灭的伤痕。   即使他们忘记了这段记忆,只要再见到相似的场景、相仿的事件,就会立刻勾起他们心底深处的恐惧,让他们陷入疯狂。   然而,造成这一切异变的源头,根本无暇理会他们所遭遇的一切。   不见寒的意识,已经被狂乱的信息污染所淹没。   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他指尖落下的血滴唤醒了卡在废墟缝隙中的手机屏幕。手机屏幕亮起,他同时满足了“意识到光中毒的传播途径”、“被光照射到”这两个祭祀条件,成功引起了洞神的注意。   洞神将他当做被献上的祭品,难以理解、不可名状的信息宛如奔涌的洪流灌向他,感染他,企图将他同化。   可洞神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具普通的人类躯壳之下,居然潜藏着一个如此宏大诡谲,宛如深渊一般的精神世界。   不见寒和苍行衣谈到超自然力量时,曾经开玩笑似的说道,如果出现鬼怪或者邪神等无法用人类之力战胜的诡异,就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这是一场概念层面的厮杀。   人类躯壳无法做到的事情,对绚烂的灵魂而言轻而易举。“洞神”和“光中毒”的概念在与“乐园”彼此相抗,相互污染,相互吞噬。   不见寒过去对“乐园”所有绮丽的想象,他相信乐园真实存在的坚定的信念和对艺术怪物般的灵性感应,让这个幻想空间拥有了无穷的力量和可能性。乐园曾有千万亿神祇,五大纪元彼此更迭,不能丈量的星空与深海,漫长到无法用书写、遗迹和种群的集体记忆来追溯的历史。在这恢弘而辉煌的位面跟前,区区洞神,竟单薄得不堪一击。   洞神这个概念的存在被乐园反向入侵,二者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中拉锯抗衡。光和黑暗融化交错,空间扭曲成令人无法理解的形态。乐园藉由洞神侵入到了这个维度,而洞神也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乐园原本的存在概念。   星彩粼粼的愿光海波涛怒啸,巡回天际的巨鲸发出刺耳的悲鸣。神秘的古林涸竭成枯木,天上飘落含有剧毒的灰烬之雪。而大地与深渊中,孕育着新的恐怖,庞大丑陋、长满触手覆盖粘液的怪物正在滋生。   尘埃落定之时,变异的乐园彻底吞噬了洞神。不见寒死去的躯壳仍然留在废墟中,但他——或者此刻应该称呼为“祂”——存在已经取代不可名状的存在,成为了新的邪神。   因此,原本应该已经完成了【逃离邪神注视】的任务,可以成功通关脱离剧本的元彦众人,因为该剧本中“邪神”的概念被扭曲篡夺,被迫继续留在剧本中。由于他们是不见寒才见过不久的人,在祂的意识中留有比较清晰的印象,不管祂是有意无意,他们都因为祂的注意被拖入了恐怖的噩梦之渊。   人类的存在如此脆弱渺小,以至于无法承受神明无意之间的一瞥。   但他们是死是活,是否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对新生的邪神来说,这都无关紧要。   祂现在浑浑噩噩,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苍行衣,他在哪里? 第357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十七   苍行衣从废墟中醒来。   睁眼时最鲜明的感受,就是剧烈的头疼。后脑似乎在什么地方撞了一下,不触碰时阵阵隐痛,一碰便成了贯穿脑仁的剧烈刺痛。鼓膜被爆炸剧烈的冲击震伤,到现在还不断嗡鸣,几乎听不清声音。   他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开始努力回想自己之前遭遇的一切。   接下最后一个开灯任务之后,他撇下留在挂号大厅的那一行人,独身闯进黑暗。他很熟悉黑暗,也习惯在黑暗中行走。不像其他人会因为身陷黑暗对未知充满恐惧,黑暗带给他的,只有对万物一视同仁的宁静,以及掩盖自己面目的安全感。   在前往病区的路上,他产生了一种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挂号大厅屏幕上次第显示的任务,本不是必须要按顺序完成的。   任务的颁布顺序和内容,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循序渐进的布局过程,以及给予他们形势由轻松到危急的压迫感。他们的一切行动最终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完成洞神祭祀仪式的模仿。   换而言之,就是无论过程如何,结果只要保证病区最外围的一圈房间灯光全部亮起,任务就完成了。   有了这种猜想之后,他循着记忆找到了1号病区的配电室,拉下电闸。他将要行经的路上,许多房间都已经开灯了,他想要在病区之间穿行,势必要通过亮灯房间的门口,这太过危险。所以他选择先将电闸拉掉,关闭病区所有房间的灯光,在确定只有所有自己需要它们亮起的房间灯光按钮处于开启状态后,才会回到配电室,重新开启病区总电闸。   这个方法比较慢,可胜在安全。或许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任务和潜伏在黑暗中不可名状的恐怖给其他玩家带来太大的压力,干扰了他们的思考能力,那些人竟无一能想到这样简单的办法逃避光中毒的追杀。   他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完成了1号病区所有房间的灯光开启,紧接着进入2号病区,如法炮制。在他完成全部四个病区的灯光开启之后,返程路上,异变发生了。   青山病院中发生了规模不小的爆炸,建筑开始坍塌。   他不知道这是建筑本身的问题,还是有人做了什么。情况危急之下,只能勉强找到一处墙壁,手臂护好头颈等重要部位,沿着墙角蹲下。   爆炸和房屋的垮塌造成了剧烈的地震,破裂的建筑材料也簌簌坠落。他在剧烈的晃动中被砸昏过去,醒来已经是此时,青山病院早已沦为废墟。   他眼下蜷缩在一处斜墙卡成的三角形空隙里,倾斜的墙体勉强保证他没有被废墟卡住肢体,也不会被从天而降的砖石砸伤。他从缝隙中钻出来,沿着碎砖石砾爬出斜墙的掩护,回头去看这面墙,感觉它倾斜的角度有些诡异。   ——那面墙的斜度,应该不足以支撑它卡在自己头顶上方。   苍行衣心想,以正常的物理逻辑推断,它会倒下来,把自己压在底下碾扁才对。   遗憾的是,他再怎样困惑也无法看见,在他目光所不能触及的维度中,一树畸形的蔓藤从废墟中伸出,牢牢为他撑住了悬而欲坠的高墙。   那一丛东西是无数条手臂拼接在一起构成的,手臂彼此纠缠交握,以诡异的角度和正常手臂无法拧成的姿势相互交架在一起,搭成了一条蔓藤形状的支撑。   它看起来像是很多条手臂的组合,实际上又是一个完整的、活着的个体,它们小心翼翼地没有触及苍行衣的衣角,却在他从缝隙中钻出的一瞬间,每条手臂上都长出数只眼睛,齐刷刷地睁开,目光殷切地盯视着他修长的背影。   苍行衣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迹,往前走去。   从废墟砖石的孔隙里,探出很多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一些长有数条触须的软体小怪物从黑漆漆的洞中爬出来,殷勤地爬到苍行衣面前,替他搬开脚下碍路的碎石,将砖块填进可能卡住鞋子的缝隙,尽可能为他铺出一条平整的道路来。   在苍行衣的视野中,这一幕却显得有些诡异。他走到哪里,面前凹凸不平的石块就突然自己骨碌碌朝旁边滚落。平整的石板沙沙滑动,自己停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在他面前搭起了便于前进的阶梯。他一时拿不准这是什么灵异现象,还是剧本提供的新的道路指引,站在原地,有少许迟疑。   他注意到,此刻天色已不再是深黑。他能看清面前的远处的天际蒙蒙发白,地平线崩得紧紧的,似乎快要日出了。   这样的亮度,他应该可以算是沐浴在了光中。可他的身体没有感应到任何不适,精神也还正常。他似乎已经彻底消除了“光中毒”的污染,从邪神的注意中逃脱了。   想到这里,饶是对邪神和祭祀一直表现得不太在意的苍行衣,也不禁轻轻呼了口气。   他继续向前走。   却不知道,自己背后,邪神的目光时刻如影随形。   不见寒就悬浮在他背后,不到十米远处的距离。   存在剥离肉身,使祂的形象呈现出彻底非人的姿态。祂庞大,身躯足以遮天蔽日,触手扭曲盘结,不断蠕动延伸,覆盖整片废墟,深深扎根进破碎的砖石和土壤里。祂像真菌入侵蔬果使其腐败一样,侵蚀着这个世界的存在。   那些支撑苍行衣头上高墙的,为他扫平碎石开辟道路的,不过是从祂身上落下的零星碎屑。   身体的动作很容易控制,意识的延伸却极难收束。祂对自己现在的形态还不熟悉,必须要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意识的触手,不让它们黏着在苍行衣身上。   祂现在是概念,是一道庞大复杂但是缥缈的意识,祂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剧烈的污染。一旦不慎沾染到苍行衣,就会将他侵蚀同化,或者使他的存在恶化变质。   祂小心地包裹住苍行衣身周的空间,却为他留出足以自由活动的真空。这种精微的操作对于祂庞大且涣散的躯体来说,实在太难了。更别提祂同时还要承受源源不断涌入脑中众声祈祷般的怪异呓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属于这个“剧本世界”的维度信息。   属于苍行衣的气息和行动轨迹,被庞大的信息量稀释得极为浅淡,祂只能靠着这一点气息,这一点宛如叶尖拂过的花香一般稀薄缥缈的信息,来从杂乱的信息潮中维持自己对苍行衣的感知。   苍行衣沿着废墟继续前行,走走停停,似乎在寻觅什么——应该是在找寻之前一起行动的那些玩家,或者他们留下的任何物品和痕迹。   很快,他在废墟中看到一具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的尸体,站在高处的石砾上远远望了一会儿,从乱石堆上跳下来,慢慢走近了那具尸体。   那具尸体破败不堪,身下的血迹都已经凝固沉淀,变成枯涸的红褐色血痂。他趴倒在废墟中,手向前拼命伸着,临死之前似乎还想从废墟中挖掘出什么东西。   ……哦。   不见寒迟钝地反应过来。   这是作为人类的我的尸体啊。   站在那具失去生机的躯壳跟前,苍行衣的动作和表情,同时僵住了。   “……不是吧。”他扯了一下僵硬的嘴角,轻声喃喃说着,“真的要这样吗?”   他在尸体面前单膝跪下,伸出手,颤抖的指尖揩净死者灰败的脸颊。他看见自己最熟悉的面孔,那张脸上血迹斑驳,睁大瞳孔涣散无神的双眼。   指尖下的皮肤冰冷僵硬,连试探都不需要,他已经能够十分笃定,不见寒已经死了。   他在废墟中缓缓坐下来,将那具只有半截的身体抱在怀里,神情略显呆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对我来说……”他怔怔地自言自语,“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啊?”   他看见地上大片已经凝固还带有些微粘性的血迹,看见不远处坠下的断墙和被碾住的下半段身体。而在不见寒手指的方向,他看见了被卡在石缝里的手机。   那是他故意遗漏在301号房间里的,他自己的手机。   如果不见寒没有死,而是成功把这台手机从缝隙里抠出来,用他们记在心头滚瓜烂熟的密码将它打开,瞬间就可以知悉所有他企图掩饰的秘密。   他无法想象不见寒是怎样被拦腰砸断,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到这里,手伸向废墟在黑暗中寻觅。他也无从得知不见寒生生将自己的腰扯断该有多痛,濒死的时候在想什么,那是多么令人绝望又崩溃的场景。   他紧紧地抱着怀中僵冷的尸体,将脸埋在不见寒的颈窝中。他很想、很想能对不见寒表现亲近一点,可唯有当不见寒死了以后,他才敢做这样的事情。   灰尘呛人的气息、血的腥味、尸体的阴冷味道,通通灌入他鼻腔里,刺得他眼眶发红。   终于,他紧紧抱着不见寒的尸体,小声呜咽起来。   悬停在苍行衣背后的不见寒,沉默地望着他抱着自己死去的躯壳啜泣。断断续续的、被强行压抑的啜泣,很快变成了失控的痛哭。   从他声嘶力竭的悲鸣中隐约泄漏出一些字句,像是质问,亦或者咒骂。不见寒想知道他在因什么而痛苦,可是在祂耳边呢喃的癫狂语句实在太繁杂了。风的窃语,水泥砖墙和钢筋的哀嚎,泥土的抱怨和灰尘的叫嚣,嗡嗡乱叫吵得心烦,祂只能勉强从纷繁众声中辨认出苍行衣破碎的片语。   “既然给我希望……又为什么……毁灭它……”   “让我重活……只是告诉……注定的事无法改变吗……?”   “如果只能存在一个……让苍行衣活下来……不见寒必须死……那……”   “那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啊?!”   泣血般的恸哭声回荡在废墟上空,除却来自远野的风,再没有谁能听见。   不见寒没想到苍行衣会这么伤心,祂想伸出手,或者说伸出祂的触手,轻轻抚摸一下苍行衣的后背,安慰一下抱着祂人类躯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可是祂的触手悬停在半空中,离苍行衣还有一米多远,却不敢再往前寸进。   祂的存在是污染。   祂的接触是污染,声音是污染,甚至思念和意识都是污染。祂竭力收束自己的侵蚀发散,才不至于让苍行衣像其他几人那样,承受自己的一瞥就彻底疯掉。   因此,祂也不能触摸苍行衣,不能呼唤他的名字,不能将注意力放在苍行衣身上,更不能让他知晓自己存在。   祂还记得,这个所谓“剧本”给出的最后的任务,是“逃离邪神的注视”。   只要祂还存在一刻,苍行衣就永远无法从邪神的注视中摆脱,不能完成任务,平安地离开这个地方。   祂伸出的触手保持着与苍行衣一米半远的距离,围着苍行衣环绕一圈,凭空环抱住了苍行衣。存在于不同维度的触手小幅度地轻轻摇晃着,像在组织一首轻柔无声的摇篮曲。   祂所喜欢的人类很聪明。给他足够的时间,很快就能发现事情真相的蛛丝马迹。   不见寒这样想道。   其他八名玩家乘车没能走远,只是停在附近的城镇,因为陷入不醒的噩梦被送往医院就医。苍行衣只需要循着车辙线索追寻而去,很快就会得知那些人的情况,继而知道不见寒生前最后时刻的行动轨迹。   邪神的存在是概念上的污染,一旦苍行衣将自己身周的异常现象、邪神、不见寒这三个概念联系起来,意识到不见寒是怎样的存在,这个概念就会开始腐蚀他的意识。   所以……   与邪神概念等同的不见寒,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见寒凝视着苍行衣的背影,保持沉默,慢慢收敛自己的感知。   在那个自己从小生长到大的世界中,祂始终觉得自己与身边的一切格格不入。祂像是一头用人类的皮囊精心伪装自己的怪物,怪物其实并不能听懂那些普通人类的话,而人类也无法理解怪物的语言。祂固执地守护着自己不被理解的一切,坚持了很久,也孤独了很久。终有一天,遇到这个愿意凝视祂双眼,即使难以交流也会认真读取祂眼神的人类。   祂多想给他被全世界所爱的殊荣。   祂还没来得及邀请他叩开祂的心门,带他涉足祂创造的世界。这个世界将会为祂所爱之人灿烂,花将为他盛开,光将为他照耀,无垠海洋为他潮起潮落,连星轨都是为他周而复始地旋转。祂会赠与他流浪旷野的风,废墟中参天的古木,遨游天际的鱼群,最甜美的雨露和最浪漫的晨雾。   这是为他而创造的乐园,是他随时可以栖息的理想幻乡,会把所有动听的故事向他娓娓道来,伴随他每一夜的美梦。   祂好想拥抱他,念出他的名字,告诉他,祂有多么爱他。   ……可祂只是一只怪物。   祂唯一能为他做的,仅仅是沉默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见寒放空意识,触手在目不可见的虚空中溃散。   连同“不见寒”这个概念一起,“邪神”的概念在这个世界上湮灭,所有祂存在过的痕迹也一并消除一空。   从过去到未来,从现实到虚幻,祂曾经出现过的所有证据,扭曲的时空、不可名状的怪相、浮现在被注目之人梦境中的连篇幻象和耳畔疯狂的呓语,尽数逐渐平息。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后浮出,初生的第一缕朝阳,照落在尘埃沉淀的废墟上。世界从污染和重重幻象中被剥离出来,真实和正常物归原主。所有诡异消融殆尽,像夜幕湮灭于晨光。   ——这是一只怪物献给祂所爱之人的,无声的情书。 第358章 幕间十·降临·一   纷杂的感官全部清空,一切漂浮在识海半空中紊乱癫狂的思绪逐渐沉淀下来。   空虚的黑暗里,涌现出一簇温暖的篝火。   稳定持续的噼啪声在柴薪底下作响,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蹿动。不见寒睁开眼时,视野模糊,像被水浸泡晕开的墨彩图画,只能看见墙壁上来回晃动的篝火的光影。   记忆回归之刻,时间感与空间感交错凌乱,他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使用【妄想天国】徒手造世之后做了长长一梦,如今终于醒来;还是从他身为邪神选择将自己的存在抹杀时起,此后所有与苍行衣相伴的旅程都是脑海里瞬间丛生幻象,真正的他早已湮灭在存在于虚无的缝隙之中。   他等了许久,眼前稍微清晰些许,终于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   此时他正身在一处山洞里,身边燃烧着一丛篝火。蓝光莹莹的藤条从洞壁上垂下,末端微微卷曲着,在光照中舒展又蜷缩起来。地上绘有一圈涂鸦,同样散发着漂亮的浅蓝色荧光,应该是藤蔓的汁液,可以起到隐匿气息的作用。   他枕在一双温暖柔韧的腿上,抬眼往上望,正瞧见苍行衣低垂的睫毛。苍行衣侧脸倚在洞窟的石壁上,正在沉睡。他的呼吸很轻,柔和的火光映照在他下颌单薄的曲线上,显得清瘦,看起来竟然有些柔弱。   不见寒抬起僵硬的手,指尖触碰了一下苍行衣的侧脸。   他立刻惊醒了,握住不见寒的手,声音因为刚刚苏醒十分微小,且带着倦意:“你醒了。”   不见寒问:“这里是在哪里?”   “……我不知道。”苍行衣回答,“外面有危险的东西,地形又极其复杂,我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带着你前行了很久,现在躲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   不见寒手撑在地面上,试图坐起来,身体却因为沉睡了太久反应不协调,稍微摔了一下。   苍行衣立刻伸手扶住他,正要支撑他起来,不见寒却直接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苍行衣的身体僵住了。   不见寒把脸埋在苍行衣怀里,深深呼吸,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气息。作为邪神时所有想拥抱却不敢伸手的克制被彻底释放,他抱得极其用力,甚至能感觉到苍行衣的身体因为忍耐钝痛在他怀里绷紧。   苍行衣似乎消瘦了很多,他轻易能环住苍行衣的腰,隔着衣服和肌肉摸到棱角分明的骨架。   给自己充满了电,不见寒才从苍行衣怀里起来,此时苍行衣脸颊已经泛上一层薄红。   明明该亲也亲过了,该睡也睡过了,苍行衣却变得更容易害羞了。不见寒还记得,他们刚刚认识那会儿,苍行衣可是那种满嘴跑火车、骚话张口就来的家伙。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反差萌吧?眼前羞赧内敛的苍行衣,反而更让不见寒心生怜爱,甚至喜爱到想把苍行衣按进怀里揉成一小团,一口吞下去。   “关节有点僵,其他目前还没有察觉出大问题。”不见寒活动了一下身体,“照理来说,使用【妄想天国】之后,我的身体和意识应该完全被拆解展开成乐园了。现在我还能以‘人类不见寒’的形象出现在你面前,是咱们让你用【独角戏】保留我人类形态的计划成功了。”   苍行衣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些丢失的记忆,我也全部想起来了。”不见寒说,“你总说是我救了你,我其实倒是觉得,自己好像没能为你做到多少事情……反而是你一直以来为我所做的一切,让我感到自己亏欠了你很多。”   “……不是的。”苍行衣低声说,“为你做这一切,原本就是我自愿,而且应该做的。只要你能好好活着,让我去做什么都可以。”   自从和苍行衣把话说开之后,不见寒发现,他总是在自己面前把姿态放得很低。这不是一天两天能纠正过来的事情,他无奈地放弃了劝说,而是说起了《病院深处》这个剧本的后续:“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问题,你在《病院深处》这个剧本中最后见到我的时候,看到的应该是被墙砖砸毁的尸体,这怎么看都是物理性的死亡。为什么你跟我提起这个剧本的时候,却很笃信我是因为直面邪神而死的呢?”   “因为我们通关剧本之后,被送进了复苏市。”苍行衣说,“其他所有人,受的伤,遭遇的精神打击,在回到复苏市之后就被修复了。所有人同时也都知道了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没有真实伤亡游戏。”   “唯独你,身体虽然回到了复苏市,创伤完全治愈,但始终没有醒来。我送你去了复苏市医院,医生诊断是精神死亡,所以只能维持生理机能,却无法苏醒。”   “我记得在你的尸体旁边的废墟缝隙里看见了手机,因此猜测,你是因为直面了邪神,才精神被摧毁的。”   不见寒若有所悟:“原来如此……那其他人呢?”   “他们几个……”苍行衣说到这里,声音稍微顿了顿,“很少有能好好活到现在的。”   在经历过《病院深处》那场剧本之后,其余八位玩家,无疑都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心理阴影。   第一个出事的是米彤。她年纪太小,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对复苏市中陌生的一切都心怀恐惧,哭喊着要找爸爸妈妈。在某天没有被别人注意到的时候,独自冲进了复苏市城外的红雾,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紧接着是林婉茵。她受精神污染影响最严重,为了维持生存去通关过两个剧本,不幸再度遇上近似的精神污染类型,终于彻底疯掉。   剩下几人,王德发、元彦、赵贺坤、刘飞燕、施诗、何建国,遭到了苍行衣疯狂的、永无止境的报复追杀。正如王德发曾经指责过苍行衣的那样,他像一头疯狗,不计代价地死咬着他们,从剧本外一路又追杀到剧本里。   截止到不见寒苏醒之前,赵贺坤被他利用复苏市中原住民的行动轨迹制造多米诺骨牌效应杀死,元彦被他在剧本中虐待到崩溃最终在复苏市里自杀。刘飞燕也被他追杀到走投无路,自己走进了复苏市外的红雾;何建国再也没敢从自己的个人情节剧本里出来过,施诗不知是真疯假疯,把自己送进了复苏市精神病院里,企图用精神病人的身份来换取医护的保护,逃避苍行衣的穷追不舍。   唯有王德发一人,凭着坚强的意志和原生世界旧友们的帮助,在苍行衣的追击中左躲右闪,夹缝求生,居然升到了七星。   “姓王的常对我说,你的死和他们无关,是你自己的选择导致的后果,我只是在迁怒他们。”苍行衣握住不见寒的手,阖上双眼,眉心抵在不见寒指尖,“真正使你返回病院、因此遭遇不幸的人是我,我才是险些害死你的罪魁祸首。我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可他们不无辜。”   在赵贺坤要撕掉苍行衣协议的时候,只有不见寒站出来救下了苍行衣,其他所有人都选择保持沉默。   在不见寒请缨替苍行衣去完成任务时,他们也全都保持了沉默,还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在元彦设计将最后一次最困难的任务推给不见寒,以此要挟苍行衣的时候,当苍行衣主动担下那个最难最危险的任务时,他们仍旧在庆幸中保持着沉默。   甚至于最后,当元彦欺骗爆破队队长所有人已经到齐,想将苍行衣留在病院里炸死时,当不见寒为了救回苍行衣冲回正在坍塌的建筑废墟中时,他们无一阻拦,依然保持着沉默。   他们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沉默,固然是为了保全自身。或许出于人性对自保求生的渴望而言,这无可厚非,可在他们每一次恐惧退缩,每一次逃避担当,每一次用沉默和无动于衷将安全留给自己、将危险推向别人时,因果的天平,都将会为他们的选择倾斜。   被推向险境的受害者的复仇,是他们必须为自己曾作出的每一次自私选择,所要支付的代价。 第359章 幕间十·降临·二   “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这么辛苦。”不见寒说道,“是他们先决定把你留在病院里,你要是为了替自己讨回公道,对他们实行报复,无可厚非。但如果是想为我挣这口气……嗯……”   “我听人说了,你在刚进复苏市的那段时间特别忙。要适应新环境,要赚生活费和我住院的医疗费用,还经常来医院看望我。这些事情都不轻松,那段日子,你生活压力一定很大吧。”   “不算辛苦。比这更艰难的时刻我都经历过,相较之下,在复苏市遇到的,都不算什么。”苍行衣低声说,“倒不如说,虽然要做的事情很多,可来到复苏市之后的这些日子,是我曾渡过的最满足的时光了。”   苍行衣见缝插针表白心迹的功力见长,不见寒当下就想把他搂过来狠狠地亲一口。但是现在,他还有很多想问的问题没有弄清楚。苍行衣人就在他眼前,又不会凭空消失,等把事情捋顺了,再做亲昵的事情也不迟。   不见寒笑着说:“说到咱们一起在复苏市的时候——你在我失忆期间对我表现得那么熟悉,我还以为咱俩很早以前就很熟呢。”   苍行衣露出了有些迟疑的表情:“失忆期间?你是说?”   “嗯,自从我醒来……或者更早,从你给我《复苏者》开始直到现在,这段时间。”不见寒说,“比如说为了留下我特意布置的画室,还有跟我一起分析剧本的时候,对我那些个人情节剧本的解读也特别到位。那时候我甚至怀疑过,我的情节剧本不是我的作品,而是你写的,不然怎么会有人把创作思路剖析得比我这个原作者还要清晰?”   “当时我是猜,咱们俩少说认识得有十来年了吧?怎么也得是从小学开始一起长大的人,才能对对方有这么深入的了解。但是你告诉我,我们相识只有一个剧本的时间。我老觉得你在忽悠我,肯定还有事瞒着我没说……没想到在那之前,我们真的才认识了半个夜晚。”   不见寒从不相信一见钟情。   与其说他是不相信一见钟情,倒不如说,在他看来,能以一面之缘便认定的心意,实在太过浅薄。他一向认为两个人真正走向深交,必须要对彼此有足够的了解,而这种了解与契合,是需要很漫长的时间去磨合跟验证的。   因此也从未想过,竟然真有一日,能体会到被命运的流矢一箭穿心是什么感觉。   当苍行衣说出那句“我想见证你的世界”的瞬间,他便知道,这是他负隅顽抗这十余年,所为得到的回音。   他曾经听过这样一种说法:人的一生运气时好时坏,但大体上来说,是能够相互平衡的。倘若上天让你失去了些什么,便会赐予你另外一些东西,来弥补你缺失的事物。   他并不认可命运。但在那短暂的数秒之内,他无比笃信,苍行衣的出现,一定是命运对剥夺了他的一切所做出的补偿。   “呃,其实我还挺好奇一件事的,就是……”   不见寒为人一向对自己很有自信,有话该说有事该做的时候都雷厉风行。可面对苍行衣,他总会有一种手足无措的局促感。那是一种对期盼了很久的珍贵礼物终于到手时的忐忑,生怕自己捧得不够稳,放得不够轻,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将自己的宝物磕碰坏了。   “我能问问你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什么印象呢?”   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问住了苍行衣。   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似乎有答案准备脱口而出,却又强行止住了话语。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组织出语言:“大概是……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但又的确是我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吧。”   不见寒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你对我说,你想要创造一个世界,带它一同降临人间。”苍行衣食指交握,低垂眼帘,唇边带着笑意,“我听过很多人说这样的话。这些自恃天才,以自我为中心,总觉得自己在人群中独一无二,没有人能够理解。”   “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都是有极限的,能力追不上野心才是常态。人类的世界地理很广袤,历史很悠久,任何一个领域都曾经人才辈出。很多年轻气盛的人,他们自以为独一无二的构想,高深的理论,其实早已经被先辈们提出过,早已经不是新鲜的东西。”   苍行衣抬眼望向不见寒,湖水碧绿的双眼中眸光水亮,莹莹动人。   “可是我看到了你的作品。”苍行衣说道,“那是逼近、甚至超越人类想象力极限的色彩构成和形体刻画能力。绘画是最直观的空间艺术之一,很多时候,作品的好坏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我在你的笔下见到了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天赋,你同时拥有的创造世界的能力与决心。那么多对我说他们擅长创造世界的人,我唯独相信你可以做到这件事情。”   “我想要看到一种想象与创造的能力,超越时间与空间,足以击碎一切世俗的规则和桎梏,能够将幻想带临人间。”   苍行衣像捧起从泥沼中拣出的钻石那样,轻轻拈起不见寒的右手,亲吻他这只用以创世的手的指尖。   “你的执着就是我的执着,你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他垂眼对不见寒说,姿态像跪拜在神祇石像脚下的信徒那样虔诚,“为了见证我们共同期待已久的那一刻,我能够付出所有,甘愿赌上一切。”   不见寒反握住他的手,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从没有过一刻,他如此庆幸自己未曾放弃过自己对理想的坚持。   他有很多话想对苍行衣说,可是脑海中颠来倒去,每一个字词,每一段破碎的句子,都单薄得不足以替他向苍行衣表明自己的心迹,准确而真挚地告诉苍行衣,他的心情有多激动。   他扶着墙壁,支撑自己刚刚恢复了一点力气的身体从地上站起来,拉着苍行衣往山洞外走:“如果你想要的就是这个,我们已经不用再等了。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看——”   不见寒还记得,他在昏过去恢复记忆之前,使用病态领域【妄想天国】覆盖并改写了复苏市。妄想天国构建的万事万物在复苏市的废墟上拔地而起,形成了一个由不见寒创造的新世界。   虽然当时的不见寒并没有恢复记忆,但他心中的世界,理所当然也就只有那最绚烂瑰丽的一个。如果妄想天国以是以不见寒的意识为基础构造了新世界,那么理论上来说,他们在被从复苏市剥离后前往的地方,也就是他们现在脚下所踏、躯壳所处的地方,正应该是不见寒心心念念的“乐园”。   不见寒牵着苍行衣的手,迫不及待地跑向山洞门口。   “我答应过你的,只要你愿意,我终有一天会携我创造的乐园回归,带你去往我曾为你描述过的妄想天国!”不见寒兴奋地说,伸手撩开垂遮在洞窟口外的荧光藤蔓,想将洞窟外奇妙绚丽的山川风物展现给苍行衣看,“亲爱的,欢迎你来到我的——”   下一刻,他的声音和动作都戛然而止。   洞窟外的景象映入不见寒眼中。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场景让他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日你妈老子的乐园呢?!”   【第四回 合 妄行徒 完】 第360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一   【剧本名称:《狂欢节》】   【剧本难度:九星】   【剧本类型:战争剧本[生存模式]】   【剧本描述:我的心中有一个乐园,我要带它一起降临人间。】   【剧本介绍:当你阖上双眼,才能看见绚烂的一切。杀戮、阴谋、背叛,都不过是快乐的附赠品。与其平庸垂死,毋宁步入疯狂——心怀梦想的造物主们,欢迎各位降临乐园。】   【参与玩家:???】   【当前任务:成为[奇迹]权柄的持有者。】   不见寒抱头蹲在墙角,扯着自己的头发自闭了好久,连苍行衣来劝都不好使。   他现在的感觉就是难受,浑身难受,身上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理性上他很清楚,乐园如今的状况,是他吞噬了洞神之后遭到污染所导致的。除了洞神的污染之外,乐园还受过复苏市的病异侵蚀,又被纳入《世间》的剧本体系中经过一定的规则改写同化,不可能完全保持原本的模样。   但是感情上,他觉得自己好像见到有人未经授权就把自己呕心沥血构建的乐园拿去二次创作,魔改成了诡异的黑化风格。乐园确实还是乐园,可就是有种画风和基础设定冲突的不和谐感。   痛苦面具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丑毙了。”   简直是在强奸他的审美。   “往好处想想,就当是有人给你搞同人创作了?”苍行衣很理解他备受折磨的心情,忍笑拍拍他的肩膀,“你不能要求每一个同人画手都有像你一样的创作水平。或许对方画技很稚嫩,又或许对方风格和你的原作不符,但是有免费的同人粮吃,磕到就是赚到嘛。”   不见寒捂脸:“谢谢你的安慰。这么一想,我确实感觉好了那么一丁点。”   等不见寒难受完了,该干的事情还是得干。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形。   不见寒尝试唤起《世间》的系统界面,界面和他在复苏市进其他剧本时一样,以VR游戏UI的形式出现在了他眼前。   现在的系统界面上,只剩下【身份卡】和【道具栏】两个主要模块。身份卡一栏总共有三张身份卡,分别是【画师】、【隐鬼】和【兔包子】。【画师】身份卡比另外两张稍微突出一些,边缘有一圈金色的外发光,表示这是他当前默认装备的身份卡。   有关身份卡系统的规则更新,也在界面下方浮现出文字说明。   【一、《狂欢节》剧本内,玩家可以自由切换身份卡。被切换下来的身份卡将进入冷却状态,冷却时长12游戏小时。】   【二、当玩家在《狂欢节》剧本中死亡时,若装备有身份卡,则该身份卡将被[撕卡],永久禁用。】   【三、玩家当前装备身份卡遭遇[撕卡]时,将按默认顺序自动切换至下一张身份卡。死亡切卡不受冷却时长影响。】   【四、当玩家遭遇[撕卡],且其他所有身份卡均已被撕卡时,玩家本体将会暴露在《狂欢节》剧本中。本体死亡,则玩家死亡。】   总的来说,比起《复苏市》剧本,《狂欢节》剧本修改了两条与身份卡有关的规则。   第一是增加了玩家自由切换身份卡的机制。   在《复苏市》中,玩家只有死亡时才会按进剧本前的默认顺序切换身份卡。身份卡能够自由切换,就相当于每个人都有了几件可以来回穿的马甲,本体的隐蔽性变得更强。而且,不同身份卡技能之间的搭配组合,也会更加灵活。   第二则是新增了【撕卡】机制,死亡的身份卡将会被永久禁用。   这意味着每一张身份卡都将是玩家多出来的,有且仅有一次的生命。玩家必须珍惜地对待自己的每一张身份卡。   不见寒还记得,苍行衣持有的三张身份卡分别是【林八】、【秦楼月】和【魔术师】。他目测苍行衣的外貌没有太大变化,那么苍行衣当前装备的身份卡应该是【魔术师】。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林八】和【秦楼月】这两张身份卡,技能都倾向于辅助类。在身处未知的危险地区,还有一个昏迷的不见寒需要保护的情况下,苍行衣装备拥有强力战斗技能的【魔术师】身份卡,是最好的选择。   退出身份卡界面,不见寒打开道具栏界面,重新清点了一遍自己背包里的道具,总共有十六件。除去记录他个人情节剧本创作心路历程的三份【创作者的手札】不提,剩下十三件道具,都是能派上用处的。   其中有五样道具,来自他的个人情节剧本。   【鬼怕的核能手电筒】:它本是一支【怕鬼的核能手电筒】。在沐浴过谢祈的圣光之后,它克服了对灵异的恐惧。当它圣洁的光辉照耀灵异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灵异的行动。   【幽怨的平底锅】:被恐怖女人怨气入侵的平底锅。锅底长有一只眼睛,克制有倒影功能的物品时会产生奇效。   【不称职的吊绳】:一根本该用来吊颈,却总会挂住脚踝的绳子。   【魔鬼的碎镜】:原本是致力于诅咒持有者自杀的镜子碎片。沾染过恶魔的气息之后,拥有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的能力。   【背刺】:一把切过橙子的水果刀。用来背刺队友时,会使其陷入不可置信的僵直状态。   另外有七件道具,是他在复苏市通关各种挑战剧本时获得的通关奖励。   【空白的故事书】:一本空白的故事书,奇怪的是当你试图翻动它时,发现它的书页好像永远翻不到尽头。   【白骨雕像】:古娜拉黑暗之神的手办,手持它向别人演说时,被演说者将会恢复纯真的童心。   【跨时空通讯手机】:一对信号不太好的手机。它们的持有者在有信号时可以无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彼此对话。   【尸油蜡烛】:从忌日蛋糕上拔下来的蜡烛。将它点燃的时候,将会召唤出一只你熟悉的工具恶魔。   【厄维棒槌】:厄维族僵尸造型的棒槌,用其敲击金属制品时,会使听到声音的灵异原路返回自己该待的位置。   【叛者的密信】:一封深紫色的信笺,用毒草的汁液封口。当你撕开这封密信时,将会得到一位受过你帮助之人的报恩。   【载具杀手】:一个破旧的方向盘。当你将它安装到任意一件交通工具上时,该交通工具立即会产生出轻生的念头。   最后一件道具【向死笔】,是苍行衣送给他的。这支笔能够修改任何文本中的一个字,并使一切存在认可修改过后的内容即是文本的原貌。他曾经将向死笔、空白的故事书和【画师】身份卡的【剧透】技能组合使用,在许多危急关头扭转局势。   不见寒将那对跨时空通讯的手机拿出来,把其中一个交个苍行衣,对他说:“手机你先拿着,方便我们随时联系……接下来我得搞清楚,咱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乐园有五大纪元,无尽地域,但每一个纪元的时代特征都非常鲜明。只要让不见寒看见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形,他就能够大致判断出他们处在哪一个纪元。   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不见寒再次撩开洞窟门口的藤蔓。   外面是一片枝桠横斜的深林,有少许黑鸦栖息在树梢之间。一旦听闻窸窣的脚步声,警觉的黑鸦便扑棱棱振翅而起,飞向深空。   目光越过飘落的鸦羽,望穿繁密的漆黑枝叶,依稀可见血红色的天空,以及一对散发浅蓝色荧光的圆月。   这充满视觉冲击性的配色,让不见寒感到有点牙酸:“……”   “临空双月,是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末期,械术圣地悬空之笼所创造的机械巨鲸乌尔铎的双眼。”不见寒一边绕开洞口嶙峋的石块跳出洞窟,一边朝苍行衣伸出手,接引他出来,“自从乌尔铎诞生以后,它遮蔽天空时是黑夜,游离露出太阳时则是白昼。既然能在天空中看到双月,说明我们现在的时间,位于第四纪元或者第五纪元。”   苍行衣:“你的机械巨鲸涂了红漆?”   不见寒:“显然不是——它原本应该是深蓝色涂装带金色闪光的,现在这姨妈红属于《世间》魔改限定版。”   苍行衣闷笑。   不见寒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说回我们现在得去做的剧本任务,成为【奇迹】权柄的持有者……对了,我是不是还没有跟你解释过,【奇迹】权柄是什么?”   苍行衣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那是乐园世界的意志给予路维希尔的馈赠。”不见寒说到这里,回头看了苍行衣一眼,脸上有些发烧,又强行用一本正经的解说语气将这点不好意思压了下去。   “路维希尔是来自乐园之外的异界旅者。他对乐园第一纪元【黄昏的遗迹】中族群向众神献上虔信才能换取法术的规则感到枯燥,于是向世界请求,给予他一种不存在于世之物,作为他颠覆无趣秩序的权柄。”   “世界因他见证并理解了乐园的奇妙之处而对他有所偏爱,于是为他创造了一朵不存在于世的蓝蔷薇,这将是他拥有与世界意志同等格位的权柄的象征。路维希尔用它击碎了凝聚信仰愿力的太阳,改变了乐园的规则,使第一个纪元就此终结。”   “从此以后,不存在于世的、独一无二的蓝蔷薇,便成为了路维希尔的专属纹章。它是世界意志偏爱的象征,拥有它,就意味着和世界的意志共享与乐园有关的一切,拥有能够创造世界与颠覆规则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后世称之为,【奇迹】权柄。” 第361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二   “第一纪元末,世界因为向路维希尔分享了权柄再次陷入沉睡,而众神对路维希尔破坏亘古规则的行为感到愤怒,将他逐离了乐园。此后路维希尔和【奇迹】权柄一同在乐园消失,长达三个纪元之久。”不见寒说道,“因此,想要得到【奇迹】权柄,我们得去往第一纪元,它还没有从乐园销声匿迹的时候。”   “从我们现在所在的第四或者第五纪元出发,想要去往第一纪元,有好几种路径。其中最简单可靠的办法,就是找到‘星星墓地’。”   “星星墓地?”苍行衣问。   不见寒说:“我这样简单地说明一下……科学解释一般会认为,星星是宇宙中离我们所在的星球很遥远的恒星,对吧?”   苍行衣点头。   不见寒继续道:“但是乐园则会认为,星星是任何能够被乐园感应到的时空在乐园留下的投影。天幕上的每一颗星星,都象征着一个遥远而完整的时空或者文明。当星星对应的时空和文明毁灭,或者被创造者遗弃、消匿于历史之时,星星就会从天幕上坠落,被收集到星星墓地中去。”   “因此,通过星星墓地,我们可以前往任意一个被收藏起来的旧时代。”   苍行衣若有所悟,不见寒又指向天空:“想要判断星星墓地所在的位置,也比较简单。只要看见天幕上有星星坠落时,循着它坠落的方向找过去就是了。”   “话虽如此……星落不算罕见,但也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我们最好先找一个有人迹活动的镇市,补充一些食物水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然后再等待星落降临,为我们指明前进的方向。”   话音刚落,自深林远处,忽然乘风飘来一阵长笛的乐声。   笛声由远渐近,悠扬欢快,伴随着竖琴、号角、鼓点的合鸣。继而从乐曲中迸发出人群的欢呼,起舞时坚硬的鞋跟落在地砖上的脆响,仿佛正在举行某种盛大的节日庆典。   ——这里可是密林深处,哪来的庆典和人群?   不见寒立刻拉住苍行衣的胳膊,拽着他一同藏身到繁茂的古树背后。   只见丛林深远处亮起点点灯火,衣着绮丽的舞者举着南瓜和鹿角雕刻的提灯走在前列,而他们身后是乐队、装饰着绫罗宝石和奇异植物的花车,一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游行队伍。   游行花车越来越近,车窗与水晶檐铃发出金橙色的光芒,将漆黑的森林照亮。舞曲的节奏明晰欢快,节日气氛感染了附近的一切存在,令人忍不住加入其中。鸟离开枝桠,飞向花车的窗檐;鹿从深林中走出,向乐师昂起优雅的角;树木的枝梢也向着庆典生长,沉醉地在光影中摇曳。   车队两侧簇拥的人群在欢笑中歌舞,扬起鎏金飘带和缀满铃铛的轻纱,彩砖石路从舞者的鞋跟处铺展蔓延开。顷刻之间,游行队伍途经之处不再是树丛,一座风情奇幻的镇市在森林深处凭空浮现,簇拥着狂欢的游行队伍,生长出来。   “……‘深魇游行’,这是在第四、五纪元之间穿行的路径。”按着苍行衣躲在树后的不见寒轻声解释,“我们的目的地是第一纪元,暂时用不到这条路径。不要靠得太近,否则自己的时空位置会受到影响。”   “好消息是,深魇游行只会发生在有城镇的地方附近。我们只需要远远缀在队伍后面,很快就能走出这片森林了。”   深魇游行的队载歌载舞,从藏匿的两人面前路过。等到欢笑和歌舞声渐行渐远,只剩星点微光,不见寒立刻从藏身的地方出来,牵着苍行衣,追赶游行离开的方向。   没有走出多远,他们就在森林边缘见到了一座小镇。   随着深魇游行的到来,小镇沉浸在节日盛宴欢庆气氛中。往来的居民满面笑容,街道两侧支起了不少交换奇珍异宝的杂货摊铺。从其他纪元远道而来的客路者,兴致勃勃地和当地居民交换本土的特产,又将属于他们时代的奇妙物品留在这里,进行跨越时空的交易。   在镇上逗留许久之后,盛大的游行队伍唱着歌、跳着舞,欢快地从小镇另一端的道路离开了这里。美妙的乐曲消散在幽林深处,镇市上的灯火骤然黯淡下来,像一座盛大的舞会在深夜散场之后空旷的宴厅,又像那支热闹的游行队伍在森林边缘残留的遗骸。冰凉的夜风横贯街道,显出些许寂寥。   不见寒在此时终于离开森林,带苍行衣一起进入小镇。   街道两旁的店铺在深魇游行离去后,都开始收拾门面,熄灭灯烛。不见寒和苍行衣最先走入镇口一家灯火黯淡的裁缝铺,店主是一名头戴桂叶冠的女性,她手指凭空轻晃,像指挥家引导乐队演奏那样,操纵着绣线。五色的绣线在半空中勾勒出兰花指的形状,捻起银针,在绣绷上穿梭。   不见寒客气地向店主说明,他们想要购买一些成衣。   乐园地域广袤,而且时间跨度极长,每个地带、每个时间段的语言文字各不相同,也异于汉语。好在《世间》的游戏系统自带了翻译功能,可以流畅地将双方的通用语相互转化并传达给对方,不至于在玩家和乐园人之间造成交流障碍。   店里展示了许多具有当地特色风情的成衣,这些衣服大都宽松轻柔,在衣领和袖口处刺有织银的卷心草和五叶花绣纹。店主说这是来自某一支精灵种族的服饰传统,他们相信这些象征纹饰会增加草木亲和力。   两位来自异界的旅者换上充满这些奇幻风情的服饰,乍一看起来,竟然和当地居民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苍行衣附在不见寒耳旁问:“我们有能在这里使用的货币吗?”   不见寒想了想,问女店主:“这里接受游戏币支付么?”   “游戏币,当然可以!你们稍等片刻……”女店主一边说,一边翻箱倒柜,在排满绣线和布料的抽屉里寻找着什么。   趁她翻找之际,不见寒轻声向苍行衣说明:“乐园的虚拟货币和《世间》的货币‘游戏币’同名,我猜它们是同一种东西,可以简单理解为现世的线上支付。它只在第五纪元通行,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说话之间,女店主已经找出了一张羊皮纸,铺平在桌面上。纸面上自动浮现出相应的交易内容,她在左下角按上指印,示意不见寒在右下角按指印确认交易,不见寒刚刚伸出手,被苍行衣拦住了:“我来吧,我游戏币余额很富裕。”   不见寒没有谦让,看着他在支付契约上印下指纹。契约上的文字和指印一起化为金色的符号,从纸面上漂浮起来,在半空中消失。   “虽然现在的大城市都用游戏币付钱,但这里还不太常见,大多数时候,大家仍然是给银羽和铜叶。”女店主将契约羊皮纸收起,好心提醒二人道,“桑兰镇已经很靠近界碑了,再往森林的边缘走,那些镇子不收游戏币,有些地方甚至只接受以物易物——你们最好准备一些现钱。”   不见寒说:“好的,谢谢。既然如此,可以麻烦您帮我们再兑换一些零钱吗?”   “当然。”女店主再次展开羊皮纸。   他们将金鳞、银羽、铜叶这三种货币各自兑换了一些,不见寒指着这些做工精美的金属货币教苍行衣辨认面值,一游戏币等价于一铜叶,十铜叶换一银羽,十银羽换一金鳞。比铜叶面额更小的,还有一种名为“细贝”的螺钿货币,不过在第五纪元之前就因为面额太零碎、携带太麻烦而被废弃了。   他清点着金钱的额数,忽然回想起苍行衣在复苏市时,日常生活那精致优雅的做派,忍不住问:“你在现世的时候是不是很有钱啊?”   “积蓄也不算太多,”苍行衣眨眨眼睛,“刚好够养你一辈子而已。”   不见寒:“……那谢谢金主爸爸?”   苍行衣突如其来的俏皮话,忽地让他找回了一些从前和这人相处时的感觉。   自不见寒从回溯记忆的梦中醒来,他就感觉,自己和苍行衣之间,隐约存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确切地说,他感觉两人交流时,变得不像在《复苏者》书中时毫无顾忌,也不像在复苏市时轻松自在。他们之间相处的气氛忽然回到了《病院深处》那个剧本中的状态,局促中带着少许情窦初开的生涩。   他本以为是自己受记忆影响太深,可现在看来,苍行衣的反应,似乎也有些过于保守了。   苍行衣表现得就像在青山病院中与他初遇时那样,从不争取机会,也不自我表达。在交流中,他观察和聆听的时候,远多于批判和引导的时候。不见寒说什么他都会应承,交代的事情都能够很快理解并完成得很好,但他绝不会主动前进一步。   难道说,真正的苍行衣,原本就是这样安静内敛的性格吗? 第362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三   不见寒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   他确信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苍行衣,但又不是自己熟悉的苍行衣。他无从追溯这种异样的缘由,只能勉强猜测,这或许和他们身处的环境改变有关。   当他失去记忆,在复苏市中醒来时,苍行衣已经在复苏市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对于复苏市的生活环境,种种规则,苍行衣会为他承担起传授者与引导者的职责,所以显得更加主动,而且游刃有余。   如今来到他创造的乐园中,他才是面前一切的造物主,而苍行衣对乐园知之甚少。因此,他们角色位置调转,他理应成为苍行衣了解和融入乐园的向导。   想到这里,异样感逐渐消弭。不见寒对苍行衣说:“这时候镇上其他店铺都关门了,先去找家旅馆休息,等天亮再去逛逛吧?”   苍行衣毫无异议,顺从地接受安排。   女店主为他们指路了镇上接受旅行者留宿的小酒馆,就在同一条街道的另一头。沿途的其他店铺都熄灯关门,只剩街道尽头的路面上,还洒着酒馆门口金橙色的灯光。两条彩虹旗串从二楼垂下来,一直坠到地上,每一面彩色旗帜上绣着象征一个族群的纹饰,代表酒馆愿意接待的群类。   苍行衣对这些纹饰很有兴趣,驻足在门口逐个辨认,不见寒便率先进了小酒馆。   时间虽然已经是深夜,大厅里的气氛却还很热烈。从游行中回来的客人们举着比头颅还大的彩绘琉璃杯碰杯,金黄色的酒沫从杯口洒出来,空气中溢满了浆果的香甜味。   向老板订好房间,不见寒回头招呼苍行衣,刚迈出酒馆门口,正碰到一个背着鹿角长弓、身形矫健的游猎者迎面走来。   “……不用看啦,黄金果酒馆是接待人类的。我刚才已经确认过了。”这个游猎者对苍行衣说道,“这家店的黄金果酒真不错!我强烈推荐。”   “香气确实很诱人。”不见寒微笑点头。   “我叫水灯,很高兴认识你们。”游猎者笑容爽朗,向不见寒伸出手,“大家都是远来的旅者,以后遇到麻烦,可以互相照应一下!”   不见寒伸出手,礼貌性地和他交握:“最近四处旅行的人似乎很多。”   “是啊!……门口风大,走,咱们进酒馆聊。”水灯对他们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往前走过来,便要揽住不见寒的肩膀,“我请你们喝一杯吧!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份安利卖给你,我跟你讲啊,冰镇之后的黄金果酒点缀上薄荷叶……”   他的手掌尚未触及到不见寒的肩膀,不见寒忽然抓住了他的小臂。飞快旋身的同时,一把水果刀凭空出现在不见寒手中,径直刺向水灯腰侧。   水灯显然身经百战,反应极快。纵使不见寒突然暴起袭击,令他猝不及防,在不见寒抓住他手臂的瞬间,他已经凭战斗的本能让身,使不见寒一击刺空。   然而,水果刀锋利的刃擦破了他腰间的皮肤,背刺的道具特殊属性判定生效。水灯陷入僵直状态中。   与此同时,自戕者出现在苍行衣手中,匕首带起刀风,又快又狠地刮向水灯右臂。   千钧一发之际,一串飞针接连打在刀锋上,细小的绣针竟蕴含巨力,在锵啷声中将刀刃荡开。   五色丝线缠绕在刀身上,企图将其缴械,苍行衣握住彩线一端,向下挥刀,将绷紧的一握彩线斩断。绣线被割裂的断口顿时像绒花一样绽开,纷纷落下,像夜空中绽开的一蓬烟火。   默契的合击被打断,良机已然错失。水灯从短暂的僵直桎梏中脱身,挣开不见寒,飞快地攀住酒馆招牌翻上雨檐,取下背上的鹿角长弓握在手中。   “我自认没对你们做什么,”水灯一改之前热情开朗的模样,嘴角紧紧绷起,目光锐利而警觉,是一个真正的猎手姿态,“为什么突然动手?”   不见寒反手握住水果刀,横在胸前:“你不觉得自己的言行可疑么?”   水灯:“愿闻其详。”   “我们在找酒馆之前特意去裁缝铺换了一身衣服,为的就是不让人一眼看出自己与本地人格格不入。”不见寒说道,“然而你一开口,就是‘大家都是远来的旅者’。既然也是旅者,你凭什么笃信我们不是本地人?”   水灯愕然:“就因为这个?”   不见寒轻笑一声,没有解释更多。   纵然乐园是他所创造,纵然他知道在自己的理想中,这是一片充满梦幻童话、流淌着奶与蜜的净土,他也没有忽略一件重要的事:《狂欢节》是一场生存模式的战争剧本。   与《复苏市》一样,生存模式的战争剧本,只有两种通关方式。要么成为厮杀中最后的幸存者,要么达成剧本设定的任务目标。   和《复苏市》内容含糊的任务比起来,《狂欢节》的剧本任务异常明确,就是夺取【奇迹】权柄,成为这股创世力量的拥有者。   然而,【奇迹】权柄只有一个。   能够完成这个剧本最终任务的人,也只会有唯一一个。   在踏进这个剧本的瞬间,所有玩家,就天然是彼此的竞争者。不见寒早已经有清晰的认识,从他苏醒的那一刻开始,踏出山洞、迈上前往第一纪元的旅途开始,这条路上遇到的所有人中,必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做足了准备来截杀竞争者的玩家。   因此,他宁可错杀三千,不能轻信一人。   将一个人确立为敌对者,不需要充分的证据,只需要不妙的直觉和一个值得怀疑的异常点就足够了。   水灯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弓,不见寒注意到他持弓的手,似乎是冰蓝色隐约透明的。霜花在水灯手中凝聚成箭,他的手掌被冻成青色,僵硬地屈伸,将箭矢搭在弦上。   不见寒后撤半步,紧紧盯视着水灯手中的霜箭。   冰棱离弦,刺向不见寒。   不见寒挥出手中的刀刃,在刀锋扬起的瞬间,变成了一柄又黑又圆的平底锅!   叮当一声脆响,箭矢撞在锅底上。本应连钢铁都能洞穿的坚冰竟然在一瞬间粉碎,爆开一蓬冰蓝色的雾尘。   水灯大吃一惊:“这是什么东西?”   不见寒当然不会告诉他,这把被他戏称为二向箔的平底锅,对一切具有倒影能力的物品都具有克制奇效。   冰自然也不例外。 第363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四   水灯很快反应过来,数发箭矢连射,紧接着身影消失在原地。不见寒故技重施,正准备用二向箔将冰箭挡下,那几道冰箭若恍如有意识一般,在破风疾行中绕开他,杀向他身后的苍行衣。   苍行衣不慌不忙,提起一盏昏火摇曳的煤油灯。   冰箭将他手中煤油灯的玻璃罩洞穿,火光熄灭。霎时间,一团生有千手千眼的怪物从暗影中迸出,挡住了气势汹汹的冰箭。   一记声东击西,水灯闪现在不见寒面前,两段鹿角弓弰分为双刀,重重劈向他。   【画师】身份卡的技能并不适用于战斗。在这一瞬间,不见寒切卡,更换为【隐鬼】。   技能【潜行】:使一次行动不被任何人发现。   不见寒从水灯的视野中消失了。   水灯一怔,旋即危机本能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出现在他背后。然而不等他回头,用技能隐匿了自己行踪与气息的不见寒,已经高高举起手中的二向箔,朝他拍了下去。   水灯下意识地回身抵挡。   从苍行衣那边伸来的怪物手臂,紧紧抓住了他手中的鹿角弓弰。他不得已松弃一边弓弰,横臂在身前阻挡。谁知在锅底接触到他手臂的一瞬,他的手臂如同玻璃遇到飞矢,镜面遇到子弹,坚冰遇到陨石,刹那间摧枯拉朽,被击得粉碎。   水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他手臂碎裂的地方,断面呈现海蓝宝石一般的锋利的棱状,反射出酒馆金黄色的灯光。他皮肤表面之下全然是坚冰,赫然如一尊冰雕的人像。   裂纹从左臂延伸到胸腔,碎裂之后,水灯的冰躯轰然倒地,不再动弹。   没想到随手一击竟然能达成如此奇效,不见寒自己都怔在原地。   然而水灯的袭击只是一个开始,这场战斗,还远远没到拉上帷幕的时候。   裁缝店头戴桂叶冠的女店主从巷道暗处现身,操纵着断裂的丝线与苍行衣召唤出来的鬼怪搏杀。她挽起了自己宽松的长袖,露出两条又白又细的胳膊,手臂上布满用来遮掩缝合痕迹的彩线绣纹。   与此同时,刚刚才笑脸相迎收下不见寒银羽的酒馆老板扛着酒桶从门内走出,酒馆内高谈阔论的客人们放下琉璃酒杯,纷纷提起武器虎视眈眈。站在街道,尽头放眼望去,屋檐上、岔道口,竟然全是乌泱泱的奇怪人影。   箭矢搭在弦上,法术在杖尖凝聚,刀锋上闪过寒光,枪口蓄好炮击的能量。一切针对他们的攻击,已然蓄势待发。   深林边缘的小镇在转眼间剥下了梦幻童话的伪饰,像潜伏在黑暗中的魔鬼一样,露出了狰狞的真容。   “……我们被包围了。”   不见寒退到苍行衣身边,低声说。   水灯的战斗能力和经验都是一流的,能够一击将他击杀,不见寒自己都觉得过于侥幸。现在被数量如此之多、能力全然未知的敌人环伺,他们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不见寒或许可以切换到【兔包子】卡,使用【执刑】技能,开大招从敌人中杀出去。   但他不能确信自己在技能时效内可以跑出多远,又能甩掉多少围攻者……即使能够逃脱,他们会负伤严重,那对之后争夺【奇迹】权柄,必然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苍行衣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正当不见寒做好准备,打算切卡拼死一搏之际,四面彩色的屏障拔地而起,将他们两人护在中央。   【魔术·彩虹魔方】。   不见寒立刻转头去看苍行衣,青年低垂着脸,神色莫测,只能看见下颌一道瘦削的曲线。   方形屏障流光溢彩,宛如琥珀糖砌就的壁垒,闪烁着星河般的银光。看似脆弱的彩虹屏障替他们挡下了围攻者狂风骤雨般的攻击,旋即从中飞出白鸽,扑棱棱飞向四方。   【魔术·烈焰白鸽】。   雪白的飞羽从翅膀上散落,如同旋落的刀片,收割着围攻者的鲜血,惨叫、痛呼在人群中此起彼伏。白羽越飞越多,仿佛一场锋利的暴雪,随后在火光中爆裂开,绽放成璀璨的烟火,将溃散的敌人点燃。   见到这风格独树一帜的能力,裁缝铺女店主顿时脸色一变。她掷出一束彩线,穿梭过火焰,衔接在其他同伴身上。被彩线牵引的同伴顿时双眼失神,如同被操纵灵魂的傀儡,顺从她的动作从靠近不见寒和苍行衣的地方退离。   “到此为止,”她大声喝令,“撤!”   她携剩下的同伴果决撤走,众身影像出现时那样,又如鬼魅般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暗巷中。   雪白的飞羽落尽,彩虹色的魔方也拆散成无数彩色小方块,逐渐黯淡消失。   “奇怪……他们怎么就自己望风而逃了。”这一场袭击没头没尾,既说不清缘由,也不知是如何结束的,不见寒纳闷极了,“见你太能打,害怕了?”   “或许吧?谁知道呢。”苍行衣耸了耸肩。   不见寒走到水灯的尸体前,扒拉了一下支离破碎的冰块。他在开始融化的尸块中找到了水灯的左掌,翻过来一看,却见掌心中有一道乌鸦形状的纹身。   不见寒愣住了。   “苍行衣,过来帮我看看,是不是每具尸体上都有这样的纹身。”不见寒扬起这只断手。   他们尽可能快地翻遍了残留的尸身,但凡是没有被烈焰白鸽烧到无法辨别形状的,都确认了一遍。在他们能够找到的所有完整尸体上,的确都纹有乌鸦图纹。   “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想要争夺【奇迹】权柄的玩家设下的埋伏……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也是,怎么会有玩家这么早就开始相互狩猎,而且还是在这么偏远的地带。”不见寒沉吟道。   苍行衣问:“你有什么头绪么?”   “拥有统一的乌鸦纹身作为象征,以及一些不完全属于乐园战斗体系的特殊能力,他们是来自第四纪元的雇佣兵组织,叛逆之鸦。”不见寒松开手,握在手里的冰块断手落在地上,手指摔断成数节,“有乐园人想要杀我。”   “——是爱神安。” 第364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五   “在复苏市的暴雨下起来之前,我被疫病感染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噩梦。”不见寒回忆起了这件事,“当时我梦见自己回到了乐园,爱神安问我索要我作为乐园的创造者赠予路维希尔的蓝蔷薇,也就是【奇迹】权柄。我拒绝了他,于是遭到了他的追杀。”   “他说乐园是依托于我的梦境而生的,假如我清醒过来,乐园和乐园中的一切,就会在瞬间消失。为了让乐园存续下去,他怂恿乐园中其他所有人一起追杀我,我逃了很久,才从那个梦中醒来。”   不见寒一边说,一边用脚尖拨了地上碎裂的冰块。   “我一开始以为伏击我们的人是玩家,但仔细想想,《世间》玩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叛逆之鸦这样的乐园原生组织达成合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相较之下,爱神安既有谋杀我的动机,也有相应的条件,这次刺杀背后主使是他的可能性相当之大。”   提到爱神安,就要谈及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末期,炼金圣地“悬空之笼”中筹谋的两大计划。   其中一项计划名为“笼中鲸歌”,从这个计划中诞生了为第四纪元带来黑夜的巡空巨鲸乌尔铎。   另外一项计划名为“万物丛生”,也就是乐园俗称的“幻想生物育成计划”。爱神安便是这项计划有关的产物。他是该计划中唯一制作成功的人造神祇,拥有操控和煽动他人情绪的权柄。   “虽然叛逆之鸦这个群体本身也有袭击我的动机,但是我才苏醒没有多久,他们不应该这么快就得知我回归乐园的事情,提前设伏。”不见寒若有所思,“多半是已经得知我会回归的爱神安给他们透露了消息……可是这也说不通,他们怎么能确信我们会路过这里?”   苍行衣道:“或许是造物对创造者存在特别的感应。”   “不,没有这种设定。”不见寒说,“不过他们的袭击,倒是提醒了我另外一件事……”   “既然爱神安可以对我出手,那么,我们需要提防的对象,恐怕不仅仅是玩家。还要加上对我有敌意的,或者同样想争夺【奇迹】权柄的乐园原住民。”   这说起来有点好笑。   不见寒作为乐园的创造者,他来到自己创造的理想乡,不仅没能受到优待,没有掌握生杀夺予的大权,竟然还要被自己的造物撵得满地乱跑,奔逃求生。   不过——一个优秀而公平的游戏被创造出来,就应该连规则的制定者本身,也必须遵循它的基础规则。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每一个参与者都能在游戏过程中不断收获惊喜,得到最快乐的游戏体验。   至少不见寒是这样认为的。   “这很有趣,不是吗?”他兴致勃勃地对苍行衣说,“我喜欢放飞自我的展开和不按套路出牌的操作——乐园理所当然继承了我的偏好。就算他想要杀我,我也不会生气的,甚至很高兴他能有自己的抉择。我对成为操纵一切的神不感兴趣,我只在乎乐园能带给我多少惊喜!”   “这确实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我竟然毫不意外。”苍行衣失笑,“你说的很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咱们得先从这个镇子上离开……”   不见寒将挡在道路面前的冰块踢开,叹了口气。   “虽然叛逆之鸦暂时撤退了,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附近逗留,会不会去而复返。”不见寒朝镇市放眼望去,房屋寂静,街道上也毫无行人的踪迹,整座小镇俨然成为一座空城。   叛逆之鸦是来自第四纪元的雇佣兵组织,定然是跟随刚才的深魇游行,从第四纪元来到这里的。不见寒两人在树林外等待深魇游行离开的同时,叛逆之鸦潜入了这座小镇,并悄无声息地取代其中所有的镇民,设下天罗地网,等待他们自投其中。   如此周密用心的布局,反而显得刚才的撤退更加怪异了。不见寒揣测不透,实在不敢久留此地。   “往这边走吧。”不见寒指了指深魇游行从小镇离开的道路,“朝这个方向再走一段,应该还会有镇子,到了安全一点的地方再休息。”   不见寒对乐园的了解比苍行衣要深入得多,苍行衣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在镇上简单带走了一些路上要吃的食物,沿着深魇游行行经的道路,往镇外赶去。   在不见寒和苍行衣离开小镇近一小时之后,数道黑影自镇子巷道暗角处,缓缓浮现。   头戴月桂冠的女人从暗巷中走出,布满细密纹路的脸逐渐剥落,散落成一缕缕细腻的彩色丝线。易容的伪饰脱落,露出她真正的面孔。   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皮肤苍白,头发和眼睛都是接近于黑色的深棕,居然是一张具有东方人特征的年轻面孔。   她带领同伴们回到酒馆门口,拾起地上碎裂的冰和尸块,操纵绣线将碎尸缝合在一起。很快,奇迹发生了,那些被魔术杀死的人在用绣线缝合之后竟然恢复了生机,一个接着一个从地上爬起来,适应自己刚刚复原的身躯。   就连被二向箔击碎的水灯,也在冰块被绣线缝合之后,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的肢体仍旧如同坚冰一样僵硬,仰躺在地上问:“绣叶姐,我们成功了吗?”   被他称作绣叶的年轻女人摇摇头,将自己散落下来的长发挽起:“没有,让他们走了。”   “他们也太警觉了……”水灯低声嘟囔。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太看轻他们了呢?”少年柔美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   正如不见寒所猜测的那样,出现在众人背后的,是神祇般美丽的少年,爱神安。   他手拄粉色的蔷薇银杖,站在叛逆之鸦众人背后,街道中央。   蔷薇色的缎带扎起少年的银发,像挽着一汪被月光照耀的溪水,泠泠落下。白色的西式宫廷礼服上点缀着繁复的蕾丝,珍贵的宝石,却都只沦为他容颜的陪衬。   他蔷薇花瓣般的粉色双眼眸光忽闪,目光从众人身上细致、缓慢地飘过。被他的凝视过的人,无不被他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貌所震撼,呆呆地痴立在原地,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你早该意识到你们打算对付的人是谁。纵使手中没有【奇迹】的权柄,他也仍旧是乐园的造物主。”爱神安显然对他们的轻忽十分不满,“假如你们出手的速度能够更快一点的话——”   “好了,安。”   另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现在爱神安身侧,轻声打断他的诘责。   怪异的是,在爱神安现身时,众叛逆之鸦都不自觉地被他的美貌所吸引;可当爱神安身侧的那人发声之后,他们全都悚然惊醒,并且以最快的速度低下了头。   他们不敢直视那道身影,只能用余光去窥视。片刻之前,叛逆之鸦们看向爱神安的目光还充满对美的震撼,恍惚,痴迷;但是此时,当他们偷窥这个人时,眼神中流露出的,就只有敬畏,忌惮,以及……深刻的怨恨。   那是一个从头到脚,全身都被严密包裹在白袍之中的神秘人。   兜帽遮挡住了他的容貌,宽松的长袍掩饰了他的身形体格,就连他的声音似乎也曾经过某种特殊的处理,听起来不男不女,不老不少,完全无法判断出特征。   如果说爱神安的出现正符合不见寒对事态真相的推测,那么这个古怪白袍人的存在,就完全不在他意料之中了。   “说说情况吧。”白袍人对绣叶道。   “是。”绣叶立刻答复,“我们一直以鸦眼监视第五纪元,并且在找到目标的第一时间通过深魇游行穿行过来,布置好了埋伏。但是在袭击过程中,我们遭遇了突发状况——按照您预先吩咐的,如果在目标附近见到有魔术师打扮的人,或者遭遇彩虹屏障和能绽开焰火的白鸽,就放弃袭击计划,我们撤退了。”   “你们做得不错。”白袍人抬起一只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两下,“是我托大了,没能拦住‘他’更长的时间。”   他连手指都被细致地包裹在白色的皮质手套中,手套边缘,隐约可以看见火炙的焦黑和斑驳血迹。   ——他受伤不轻。   众鸦之中有人蠢蠢欲动,想要趁机突袭的心思在暗处滋生。可在见到绣叶不为所动的姿态和爱神安表情漠然的面孔之后,他们又将这份跃跃欲试强压下去,不敢贸然搏命。   绣叶问:“那下一步的行动是?”   “时间不多了,准备动身去星星墓地吧。”白袍人对他们中某些人短暂流出的桀骜之色不以为意,侧首朝爱神安说道,“【奇迹】权柄的争夺即将开始,别的事情都先往一旁放放。等到争夺权柄的战争正式展开,我们还有的是交手的机会。”   爱神安向他行了一礼:“一切遵从您的意志。希望您在得偿所愿之后,也会兑现应许给我的诺言。”   白袍人的声音隐约带着笑意:“当然,但愿一切顺利。”   他放下手,一片鸽羽随着他的动作缓缓飘落。这片羽毛原本搁在他肩头斗篷上,没有被他注意到,此刻旋转着飘下,正好落在他掌心中。   他好像有些惊讶,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他将这片洁白的羽毛捻起来,仔细端详,似乎在认真地思考,要如何才能将它完好地保存下来。   还没等他考虑出一个结果,鸽羽不点自燃,在他指尖化为一小撮发黑的灰烬。   他怔了一下,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   “走吧。”他对爱神安说。   长袍旋转绽开,雪白的身影顷刻消失在夜色中。 第365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六   离开小镇的不见寒和苍行衣,在森林里迷路了。   当他们第无数次回到眼熟的歪脖子怪树前时,不见寒终于露出了困惑的眼神。   乐园并不会给它的造物主提供优待,这一点再次体现在了地形的错综复杂上。不见寒可以轻松盘点出每一个宏大纪元的地理特征和历史背景,也对各个种群中发生的奇闻异事信手拈来。但是,微观到一座森林中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随机出现的迷宫般的地形,他却拿它毫无办法。   最终不见寒只能强行解释,这或许是时间段的问题,乐园某些地形在夜间会呈现出与白天不同的复杂机制。他们决定就地在树下休息一会儿,等天象转换到白日,再继续寻找出路。   篝火在树下燃起,迸出噼里啪啦的火星。森林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错落的夜虫鸣叫,木头燃烧的焦香味显得气氛温暖而宁静。   不见寒把他们从小镇里顺出来的棉花果拿出来串在树枝上烤,这种果子经过简单的炙烤之后会成为一种常见的零食。它的外皮被烤得焦香酥脆,而松软的果肉则像棉花糖一样融化,口感细腻香甜,入口即化。   苍行衣盘膝坐在篝火边发呆,双眼怔怔地盯着跳跃的火焰,反应显得有些迟钝。不见寒将烤好的棉花果串递给他,问:“在想什么呢?”   “在想我们刚刚遇到的那些……叛逆之鸦?”苍行衣思索了一会儿,回答,“我看到被你击碎的那个人断面是冰块的模样,他们还是人类吗?”   “广义上来说是的,但是更细致地划分出来,不完全是。”不见寒撑着脸说,“乐园对‘人类’的定义有两种。广泛意义上的,同时拥有感情和理性思考能力的存在都可以被称为‘人类’。而狭义上的‘人类’则只指形态固定在拥有一个头颅、双手双脚,外观和我们一样的族群。”   苍行衣:“听起来有些复杂,但也好像很有趣。”   “乐园划分种群,有时候不是以基因外形,而是以信仰和特征作为标准。”不见寒说道,“叛逆之鸦正是一种以信念为划分标准,聚集在一起的族群。他们中的成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就是曾经试图窃取造物主拥有的权柄,涉足过乐园的造物主不容许他们觊觎的禁区。”   “比方说他们中或许有人曾痛失亲人,为了挽回失去的亲人而使用了禁忌的复活之术;有的人渴望超越自己极限的力量,为此研究不可涉足的法术,为此献出自己的灵魂。”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曾出于某种原因去向神索取本不应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并为此付出了自己不能承受的惨痛代价。在痛悔之后,他们聚集在一起,想要向神换回自己失去的东西。”   “叛逆之鸦就是这样一个族群。”   不见寒说着,摇晃着手中的树枝,拨动了一下柴堆。火烧得更旺了。   “当乐园人向我表达他们的贪婪之时,我出于对他们的野心的欣赏和自己的恶趣味心理,会在答应给予他们所求的东西的同时,作为交换,向他们随机收取一样代价。”不见寒说,“这个代价或许很轻微,那么交易者是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也可能会是超出他们索取之物的昂贵,让他们痛悔自己的豪赌。”   “水灯和裁缝铺的女店主肯定都是叛逆之鸦的成员,我猜水灯像冰块一样僵硬的身体和女店主能够散开成绣线的躯壳,都是他们付出的‘代价’。叛逆之鸦是乐园中罕见的对造物主怀有极大敌意和怨恨的族群,我们一落地就和他们打了个照面,运气也真是没得说了。”   “你设定得真细致。”苍行衣赞叹道,“而且竟然能把细节记得这么清楚,在构思时候一定下了很大功夫。”   “随想随记罢了……从我有意识起开始在幻想中构建乐园,现在都二十四年了。没点沉淀说得过去么?”不见寒轻轻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要讲给你听的琐碎设定和有趣的故事还有很多,但是时间和事件在我脑子里纠缠在一起,像一团乱麻,怕自己讲不清,或者你听了也记不住……”   “哎,其实我从小就有一种幻想,假如人的记忆和知识可以被存储进一个芯片里就好了。我真想把我过去二十年所有对乐园的记忆都刻进芯片,装进你的脑子里,让你一秒钟就明白我的所思所想。”   “或者如果存在一种特殊能力,能够让一个人在一瞬间得到……”   话说着说着,到了这里,不见寒忽地抬眼,看向苍行衣。   苍行衣微笑着,目光温和地望着他。   “……瞬间得到另外一个人所有的记忆……”   不见寒终于意识到苍行衣身上的违和感出现在哪里了。   “一瞬间得到另外一个人所有记忆”的能力。   那不就是苍行衣的病症独角戏吗?!   《复苏市》剧本最后,他使用妄想天国覆盖复苏市的时候,是苍行衣一直使用独角戏观测着他,复刻并保留下他的记忆,原本应该化身为整个乐园的他才得以用人形的姿态继续存在于《狂欢节》中。   照理来说,他在最后一瞬间已经想起了自己的全部记忆,用独角戏凝视着他的苍行衣,也应该得到了他的所有记忆才对。   看过他所有记忆的苍行衣,应该和身为造物主的他一样,对乐园了如指掌。可为什么面前的苍行衣,还在不断向他提出和乐园基础设定有关的问题,表现得对乐园一无所知?!   从意识到第一个反常之处开始,记忆中其他怪异的地方便像水底的气泡一样,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为什么他在说到自己之前失忆的时候,苍行衣表现得吃惊不解,就像不知道有这回事一样?   为什么他在清点自己身份卡和可用道具的时候,苍行衣没有主动跟他分享自己的资源情报,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明明剧本的任务目标“获得【奇迹】权柄”写得如此清楚,为什么苍行衣却在他醒来时对他说“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如果他真的是苍行衣,并且像不见寒所认为的那样装备了【魔术师】身份卡,为什么刚才和叛逆之鸦战斗的时候,他没有一开始就用出那几个魔术师的招牌技能,而是等到最后逼不得已才出手?   是他不想,还是……他不能?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苍行衣吗?!   “要是存在这种能让人瞬间获得别人所有记忆的能力,”不见寒心中已是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显露颜色,只是紧紧凝视着苍行衣,将这句话缓缓重复了一遍,“那就好了。”   “是啊。”苍行衣轻松地笑着回答,“要存在有这种能力就好了,想学新的东西也会很方便吧?”   不见寒的心脏,往下狠狠一沉。   他的手逐渐握紧,掌心里的树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可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背后袭来一股强烈到令他毛骨悚然的杀意。   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他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苍行衣面前。   纵然对面前的人身份心存怀疑,他的身体却还是本能地选择了去保护他。   不见寒用力扑倒坐在自己身侧的青年,在地上滚了半圈,将青年压在自己身下。手臂和脸侧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细微的刺痛,似乎被什么东西划破了皮肤,血珠细密地渗出来。   不见寒警觉地回头,目光追向攻击袭来的方向,却在刹那间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他见到了一个,应该是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俊美无铸的魔术师扶着树干站在远处的枝桠上,指间捻着锋利如刀的扑克牌,正用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望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夜风飒飒扬起他黑色的斗篷,他的剪影在红夜之下,像一只展开翅膀的游隼,碧色双眼已经盯紧了自己准备猎杀的目标。   “——边仇?!” 第366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七   边仇为什么会在他们背后?   到底是其他剧本里的角色也出现在了乐园中,还是苍行衣的本体和身份卡角色被剥离开,成为了单独的个体?   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忽然袭击苍行衣?   边仇想干什么?!   一连串疑问在脑海中接踵而至,不见寒来不及处理其中任何一个,只见魔术师半蹲在树梢上,打了个一个响指。   眼前一花,不见寒出现在了树上。瞬间的位移使他重心失衡,险些从树上摔下去;而通过大变活人的魔术与他交换位置的魔术师,此时正杀气腾腾地压在苍行衣身上,从狮首银杖中抽出一柄细剑,对准苍行衣咽喉狠厉地刺下去。   “住手——!”   身份卡切换冷却尚未结束,不见寒没办法用画师的【腰斩】技能打断他们。所幸苍行衣反应不慢,一把抓住魔术师的剑锋,任由锋利的刃割破掌心,死死握住绝不松手。   苍行衣对魔术师同样神情不善,不像见到世上的另一个自己,而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的敌人,目光中充斥着冰冷的杀意。   魔术师将剑锋重重下压,尖端抵在苍行衣喉结上。血从苍行衣指缝中溢出来,滴在他白皙的颈间,红白相交触目惊心。   危急存亡之际,苍行衣口袋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金属碎裂声,一道金色的光芒从他身上迸现,荡开了魔术师的剑锋。   道具【不祥的金币】:一枚与魔术师旧日身份相关的信物,能够在危急时刻替主人抵挡一次攻击。   苍行衣趁机从魔术师身下挣脱,碎裂的美杜莎金币自风衣的口袋中摔出。脱身的同时,自戕者从袖里滑入他手中,刀刃割向魔术师的右臂。魔术师及时后退,锐利的刀子在他袖子上留下一道破口,险些就能擦破皮肤。   毫无疑问,他们都不留余力地想置对方于死地。   短短几秒之内,两人连过数招。每一次交锋都惊心动魄,让被撇在一旁的不见寒心跳飚升。   身份真假的问题搁在一旁不谈,得先阻止这个逮到机会就想我杀我自己的家伙!   他一个前空翻从树上跃下来,跑向那两人。此时魔术师手中的细剑已经插回银杖中,杖身飞旋,火光与白羽在银杖的残影中若隐若现。   情急之下不见寒拿出那根【不称职的吊绳】,绳子末端的活扣圈朝魔术师甩过去。道具特殊效果发生作用,瞄准魔术师脖子掷出的绳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套中了魔术师的脚踝,不见寒用力一拽,魔术师动作踉跄,异能被硬生生打断。   苍行衣见机追击,手中匕首刺出。不见寒却插入他们二人之间,张开双臂挡在魔术师面前。   “不许打了!”不见寒厉声道,“谁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路伪装成我的样子潜伏在你身边,居心叵测,谁知道是想干什么?”魔术师立刻尖锐地拆穿苍行衣。   “我才要怀疑你是什么东西。如果你是真正的‘苍行衣’,怎么敢对我动手?”苍行衣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旧怀表,表盘坠在金链下来回摇晃,“这样东西足以证明我的身份,如果你仍然坚持要杀我,那你一定不是真正的苍行衣。到时候你看看不见寒会护着谁?”   不见寒在争执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发得晕头转向,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禁止谜语人,都给我说通用语!”不见寒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然后看向从醒来开始一路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苍行衣,“你先来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是苍行衣。”这个苍行衣对不见寒坦白道,“但我不是当前这个时间节点的苍行衣,我来自过去。”   不见寒:“什么玩意……?”   “我手里这件道具名为【好奇心】,是《世间》给第一个通关七星剧本的玩家颁发的特殊奖励。”苍行衣晃了晃手中拎着的旧怀表。   “这件道具很特殊,是唯一一件可以在复苏市使用的道具,而且只能使用一次。将它的指针沿着顺时针拨动,持有者就可以前往相应时间的未来。再往回拨动同样的圈数,持有者则将会回到同等时长的过去。”   “我对窥探未来并不感兴趣,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使用它,来到这里。”这个从过去而来的苍行衣声音有些落寞,“好在未来还有你。”   不见寒听完他说的这些话,回头向身后的魔术师。魔术师虽然脸色阴沉,但是并没有反驳什么。不见寒沉思了片刻,若有所悟。   这套解释是说得通的。   面前这个苍行衣身上,携带着独属于苍行衣个人情节剧本的道具,也清楚《病院深处》这个剧本中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如果他是从过去而来,那不见寒就能够理解,为什么他身上会出现这种种异样了。他并没有见过不见寒醒来的样子,当然也就不知道不见寒会在复活后失忆;他所在的复苏市时间《世间》系统还没有更新,所以他装备不了身份卡;他并非通过与他们相同的途径进入乐园,因此没有收到系统颁布的任务;他没有经历过暴雨的侵蚀,未曾拥有过独角戏病症,自然也无从得到不见寒的记忆。   不见寒看向这个来自复苏市的苍行衣,他已经将自己的来历坦白,五指攥拳,轻轻颤抖着。仿佛在审讯台上忏悔了所有罪行之后,等待最终审判的罪人。   不见寒又回头看了魔术师一眼,魔术师正低头收拾着脚踝上的吊绳,杖中剑将它从自己脚踝上割断。   “所以你应该是……”不见寒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道。   魔术师把断成数截的吊绳扔在一旁,勾了勾嘴角。   他抬手上扬,彩虹魔方拔地而起,在不见寒和复苏市的苍行衣之间构筑起屏障,将他们两人强行间隔开。   魔方屏障迅速闭合,将苍行衣囚困在其中。   不见寒吃了一惊,刚要回头,却被魔术师掐住肩膀,重重按在彩虹屏障上。   魔术师捏住他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   一个久违的亲吻,带着妒忌的怒火,以及失而复得的急切。魔术师熟练地撬开不见寒的唇齿,勾住他的舌尖,动作明明很粗鲁,却又不至于真的弄疼他。   他在虚张声势地朝不见寒表达自己的愤怒,并且试图撒娇,无声抱怨自己没能得到偏袒的不满。   一吻结束,魔术师轻轻喘息着,附在不见寒脸侧低声耳语。像是打算威胁他,语气中却又充满了委屈。   “我才是你的苍行衣。” 第367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八   不见寒伸出手,回抱住将自己按在彩虹屏障上的青年,像安慰炸毛的猫一样抚摸着他的背脊。   属于他的正确时间节点的苍行衣紧紧抱着他,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如同濒临窒息的溺亡者索取着最后的氧气。   稍微缓过劲来,苍行衣的手开始隔着衣服在他身上到处抚摸,每到一处地方,就警觉又充满敌意地问一句:“他碰过你这里吗?”   “你让他亲你了吗?”   “对他说好听的话哄他了吗?”   不见寒哭笑不得:“就跟他拥抱过一下,没有亲,正常说话而已……他不是过去的你吗?你难道没有他这段记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他总算是知道之前和复苏市的苍行衣相处时,那种违和的疏离感源自何处了。   跟他确定恋人关系之后的苍行衣,被他惯得娇气又粘人,逐渐习惯表达出自己敏感的情绪。他可以在需要独当一面时表现得成熟独立,到了有人宠的时候,就会暴露出性格中任性却缺乏安全感的本质。   想到苍行衣从前在自己面前故作从容的模样,不见寒就想笑。   他忍不住侧首,被囚禁在彩虹魔方中的苍行衣就在他背后,正惊疑不定地伸出手,试探这道屏障的构成材质。   压在他身上那个瞬间察觉到了他的走神,姿态强硬地掐着他的下巴,逼他将头转回来,蛮不讲理地吻他,把他亲得喘不上气来,无暇顾及身后的人。   不见寒心里清楚,这道屏障多半是单向可视的,从外面能看到里面,从里面却看不到外面。可是一个他同样很熟悉的、来自复苏市的苍行衣就站在他身后,他却被他打扮与魔术师完全一样的苍行衣按在彩虹魔方上强吻。恍惚之间,竟然有种当着苍行衣的面和边仇偷情的错觉。   “别看他,看着我。”苍行衣在接吻的间隙警告道,“你再关心他,我就把他杀了。”   “你不如再仔细看看?”不见寒喘息着,说话时湿润柔软的唇瓣微微开阖,与苍行衣摩挲,“我看他了吗,我眼里不是只有你吗?”   “我真想杀了他……”   苍行衣低声说着,压抑着自己的戾气,猛地用力抱住不见寒,将脸埋在不见寒肩窝里。   “我真想杀了他。”   他重复道。   他对那个过去的自己杀意宛如实质,不掺半分虚假。   他是真的恨不得致其于死地。每次看见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他就像揽镜自照一样,那些愚蠢的、轻率的、让他追悔莫及的记忆,顷刻排山倒海而来。   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在废墟中见到不见寒残破的尸体时,那一瞬间的崩溃。   在《病院深处》的剧本中,他不该因为见到不见寒而自乱阵脚。他原本可以轻易通过蛛丝马迹推理出事件真相的全貌,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能够完美通关,再不济也有能力带着所有人全身而退。   可是他却因为遇见不见寒而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只知道像梦游一样傻傻地跟在不见寒背后,盯着不见寒看。他无暇关心剧本里发生了什么,对其他人混乱的反应充耳不闻,甚至幼稚地放任自己妒火燃烧,去挑衅别人。   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让不见寒为他付出了他无法承受的代价。   他无数次想回到过去,杀死那个愚蠢的、迟钝的自己。最好是从一开始,就不要让不见寒和他相遇,别给他拖累不见寒的可能。   “别说傻话。”不见寒捧起他的脸,在他唇角落下细碎的亲吻,“你杀了他,谁再回到过去复活我?我要怎么和你相遇,怎么跟你在一起呢?”   苍行衣:“可是他害得你……”   让他自我数落下去,很快就会变得没完没了。不见寒用吻封住了他接下来的话,然后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你之前没和我在一起,是去哪里了?”不见寒问道,“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降临的地点在第四纪元,刚落地就往第五纪元这边赶,想过来找你。”苍行衣说起这件事来,语气还有点委屈,“半路上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非要拦着我,于是跟他打了一架。”   不见寒问:“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穿着一身白衣服,说话阴阳怪气的……”苍行衣嘟囔了两句,又凑上来粘着不见寒,“不谈无关的人不行吗?”   “好好说话,先别忙着撒娇,我还有话没问你呢。”不见寒指尖抵住他眉心,将他推开,“刚才我身后这个已经证明了自己是苍行衣,你呢?你打算拿什么证明,自己是真的苍行衣,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冒充的?”   苍行衣握住他的手指,含入两个指节,舌尖在他指腹上轻轻一卷。   “要我吐火龙果籽给你看吗,”他眨眨眼,语气暧昧,充满蛊惑意味,“老公?”   不见寒倒吸一口凉气。   这要能忍得住,那还是男人吗?   他抓着苍行衣的胳膊用力一拉,反身将苍行衣压在彩虹屏障上,二人瞬间交换了位置。   不见寒按着苍行衣的肩膀,将他压下来,衔着苍行衣的喉结用舌尖舔舐。苍行衣紧张地绷起身体,仰起下颌,喉结在他齿间滚动,轻声求他:“别在明显的地方留下印子……”   不见寒:“为什么?”   苍行衣余光扫了一眼屏障之后的方向:“不想被他看到。”   “……你居然很介意这个?”   不见寒语气带着怀疑,动作却放轻了。他指尖拨开魔术师绣扣严密细致的衣领,在苍行衣锁骨上吮吸,留下亲吻的痕迹。   “他还不知道我们在恋爱,”苍行衣小声说,“我可是煎熬了这么久才……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了……呜!”   不见寒的手已经扯起了他的衣摆,掐住他细得不像话的腰身。   “真会为难你自己。”不见寒轻轻捏了一下,“那你一会儿忍着点,叫小声些,别让他听见了?”   苍行衣低下头,脸颊泛红:“不要做到最后……”   不见寒:“你今天拒绝我的次数有点多。”   “最后一次好吗?求你了。”苍行衣哀求,“不然我会停不下来的……”   不见寒笑了:“好。”   苍行衣被魔术师打扮的另一个自己困在彩虹魔方里,过去了很久很久。   这道彩虹色的屏障彻底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因此他既不能看见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形,也无法听见屏障外发出的声音。   身为“苍行衣”,他很清楚自己对不见寒有着怎样的依赖心理和占有欲。   如果外面那个的确是未来的、属于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的自己,他倒不怕对方会对不见寒不利。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如果对方只是伪装成自己模样的人,那他会不会借用自己的身份让不见寒放松警惕,趁机伤害不见寒。   他尝试了各种方法,用过了他持有的所有道具,但彩虹魔方坚如铁壁,根本无法被撼动。他只能握着怀表掐算时间,焦虑地等待事情的结果自己呈现在他面前。   大约十来分钟之后,矗立在他面前彩虹魔方的屏障终于被撤去了。   不见寒和魔术师苍行衣站在屏障之后。不见寒漫不经心地舔舐着自己的指缝,而魔术师苍行衣低着头,眼角嫣红湿润,显然是哭过了。   气氛一度十分诡异。   复苏市苍行衣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在他的记忆中,不见寒最讨厌的事情,别人自顾自替他做出决定,因此对魔术师苍行衣的擅作主张一定深恶痛绝。复苏市苍行衣被屏蔽在外的时候,他们或许已经打过一场,可是看场面气氛,又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两人的衣着都很整洁,不像是动过手,但要说这么长时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也很难令人信服。   应该是大吵了一架。复苏市苍行衣想。   他幸灾乐祸地看着魔术师苍行衣,对方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他一眼,抿着嘴唇,表情相当不屑,丝毫不肯向另一个自己示弱。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尴尬的沉默。   “行了,既然都表明身份了,就少互相别苗头。有事坐下来好好谈,该解决的问题都正经解决。”不见寒将手指舔干净,瞥了复苏市苍行衣一眼,“说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来这儿又想要做什么事吧。” 第368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九   他们围着篝火重新坐下来。   魔术师苍行衣和不见寒坐在一边,复苏市苍行衣独自坐在另外一边。跳动的火光将三人背后的影子拖映得很长,表现出彼此分明的立场。   “我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件事情。”复苏市苍行衣说道,“……你快要死了。”   不见寒吃了一惊。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过去的苍行衣得到了某种启示或者征兆,预言到了他未来会出意外。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是他想的那样。   对方所指的“不见寒”,应该是属于他自己时间节点的那个,过去的,因为精神死亡而躺在病床上的不见寒。   “从《病院深处》剧本离开以后,我送你去了复苏市医院,你一直在那里住院疗养。”复苏市苍行衣低下头,十指在膝间交握,“中途主治医生换过好几任,他们都跟我说,你醒来的希望很渺茫,但我始终不愿意放弃。既然大家从剧本离开时都能恢复健康,为什么你不行呢?更何况,复苏市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超出常识范围了,你一定不是不能醒来,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唤醒你的方法。”   “我一直在寻求这个方法,可还没等我找到,医生就告知我,你的身体机能正在衰退。如果再没办法唤醒你……或许就连身体都保不住了。”   不见寒下意识地看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魔术师苍行衣一眼。   复苏市苍行衣是他的过去,眼前这个复苏市苍行衣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是他曾经历过的。   他也曾经因为对无力拯救不见寒而绝望,痛苦自责,恨不能以身替之。不见寒沉睡的那段时光,是他长久的梦魇和心魔,时至今日仍然挥之不去,让他患得患失。   “我是真的无计可施了,所以使用了好奇心。”复苏市苍行衣无奈地苦笑,黄铜外壳的怀表在他手中被摩挲,表链发出细碎的声响,“我已经熬了太久,受不了这种悬而未决的审判,想向未来求一个确定的答案。如果未来注定没有你,那我也不用活了。可是如果未来的你还活着,我或许可以在未来,向你寻求一个唤醒你的方法。”   “还好……未来还有你在。”   魔术师苍行衣翘着二郎腿,阴阳怪气地讥讽:“能想到向自己要去救的对象寻找救他的方法,那你可真聪明啊。”   复苏市苍行衣回敬:“彼此彼此。”   面对不见寒之外的人时,苍行衣一向表现得强势而且尖锐。这种刻薄在针对他自己的时候尤为明显,丝毫不留情面。   他们一吵架,不见寒就开始头疼。他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问复苏市苍行衣:“你把时间往未来前进了多久?”   复苏市苍行衣立刻回答:“好奇心拨动一圈是十二个小时,我往前拨了三十圈,十五天。”   不见寒大致算了算。   如果怀表和复苏市时间一致,那么在暴雨落下之前,怀表和复苏市的时间同样是静止不动的。从苍行衣拨表开始,时间前行,他正好跳过了复苏市暴雨病变中的那十五天,来到了不见寒用妄想天国构筑的乐园。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见寒点头道,“但是很遗憾,我恐怕没办法给你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我对这件事情的所知,也仅限于你得到了一件名为《世界模型》的书本道具,通过手写一个完整的小说,将我的精神从故事中复活了出来。但关于这件道具,你具体是如何得到的……”   他说到这里,看向魔术师苍行衣。   在场唯一一个了解这件事情的始终,知道《世界模型》来龙去脉的,就只有这件道具原来的持有者了。   复苏市苍行衣也将目光投向魔术师苍行衣,魔术师苍行衣立刻将脸撇向一边,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样。   不见寒很无奈:“你幼不幼稚?”   “我确实也不清楚。”魔术师苍行衣没有转回头,但抗拒的底气明显没有那么足了,“《世界模型》是在我前往未来时,你亲手交给我的。至于你是怎么得到这件道具的,你也没有向我详细说明。”   不见寒:“……”   事情骤然陷入了僵局。   复苏市苍行衣问:“乐园存在这样一种能够让人复活的道具吗?”   “问题就在于,我也不确定它有没有。”不见寒感到头疼,“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乐园有,而且不止一种。”   “但是首先,这些方法对乐园人生效,对玩家是否生效犹未可知;其次,如何将这种方法给你带回复苏市去,去了复苏市它是否还有用,我们也不清楚;最后,想要精准到找出复活某一个身体存活而精神死亡之人的道具,甚至我们已经具体到知道这件道具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使用细节了,这比起泛泛地找一件‘复活道具’而言,简直像大海捞针。”   “还有一个问题。”魔术师苍行衣双手环抱在胸前,补充道,“我们甚至不知道,这件道具现在是否存在。是乐园本来就有这件道具,被我们找到了;还是因为我们需要这样一件东西,它才应运而生。”   “真是好极了,谜语人竟是我自己。”不见寒简直想给自己鼓掌,“我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一个极致追求艺术的创作者,但在给自己挖坑这件事上,我确信我做到了极致。”   复苏市苍行衣沉默不语。他低着头,微卷的发梢顺着脸颊垂下,显得温顺可怜。   打见到他开始,不见寒就对他有一丝莫名的怜惜。尤其是在得知他的来历之后,他守着一个无望苏醒的人煎熬的经历,唤起了不见寒的共鸣。   他想起复苏市暴雨下起来时,他带着昏迷的苍行衣四处辗转,以及苍行衣假死期间的四处寻觅,短短十几天就快被心理上的折磨逼疯。   复苏市的时间不会流动,苍行衣守着他等了多久?几十天,几个月,还是几年?从一个懵懂脆弱的新人成长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高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忍不住放轻声音:“话虽然是这样说,倒也不必过分担忧。我本人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就是对这个事件结果最好的定论。”   不见寒一定能找到复活自己的方法,而且苍行衣也一定能将他复活,否则不见寒如今存在的逻辑无法形成闭环。他们只是暂时没有寻求到正确方法。或许是时间节点没到,或许是事情的契机尚未出现。   “你不必过分苛责自己,毕竟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   安慰的话才说到一半,旁边的魔术师苍行衣忽然将手指抬到唇边,咳了两声。   不见寒:“……”   魔术师苍行衣移开了视线,抿着嘴唇,眼尾泛红,一副感情被辜负的表情。   “……本来就是你该去做的。自责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理性对待,弄清楚怎样才是解决问题的有效思考。”不见寒生硬地改变了话风。   在用彩虹魔方屏蔽复苏市苍行衣的时候,魔术师苍行衣撒娇卖痴,半威胁半诱惑地逼不见寒答应了他几个条件。   不能和复苏市苍行衣产生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   不能让他知道他们是恋爱关系。   态度不能太和颜悦色。   不能说哄他的话。   不能朝他笑。   用苍行衣的话来说,这是他罪有应得。犯下的严重错误不能轻易被谅解,他必须要让过去的自己得到足够的教训。他要让那个愚昧的、天真的、莽撞的自己尝到轻率的苦果,和过去的他一样,在良心的痛楚中煎熬挣扎。   不见寒听了很无语。   但他最终还是答应了苍行衣无理的要求。   一是因为,当时的情形可以说是有点箭在弦上,形势紧迫,他很难不松口。   二是苍行衣粘着他撒娇,说不见寒不答应的话,他就吃醋。   没有任何人能拒绝漂亮老婆这样的请求。   被不见寒用冷硬的语气教训了一番,复苏市苍行衣的神情越发低落。火光将他身后的影子照得又黑又长,孤零零的,看着好不可怜。   不见寒在心里对复苏市苍行衣说了声抱歉,他到底得惯着自己老婆。在复苏市苍行衣的未来里,也会有属于他的不见寒将他捧在手心里宠爱的。   而魔术师苍行衣终于心满意足,把头转回来。   “至少我们已经确定了,《世界模型》是从乐园产出的道具。” 不见寒手指搭在手臂上,有节奏地轻敲,“我们现在身上还带着系统给的任务,最好是先跟着系统要求来,同时留意和《世界模型》有关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他转头问魔术师苍行衣:“你的任务也和我一样吧?”   “嗯,获取【奇迹】权柄。”魔术师苍行衣回答,“我们要先前往第一纪元。”   他话音刚落,血红色的天幕倏然一亮。   三人同时仰头,望向血夜天空。只见一丛金色的碎星在天幕之上爆开,灿灿如花火,将半边天空照出辉煌耀眼的金橘色。   旋即破碎的光点聚拢,凝成一颗闪烁的星子。它拖曳一道灿金发光的轨迹,划过天心,朝着天幕的边缘坠落,为所有流离之人指明了星星墓地的方向。   不见寒霍然起身,拍拍自己衣裤上的灰尘:“时机刚刚好,我们该出发了。” 第369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十   举目整个乐园,星星墓地也称得上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它同时存在于每一个纪元中,没有固定的位置,时刻在随着时空的变化而迁移。每当天幕发生星落,它会现身,承接坠落的星光,这时候它便能被漂泊者观察到位置。   这一次,星星墓地浮现在群山的谷地之中。   无数星星碑矗立于旷野,放眼遥望,灿金色的光辉宛如萤虫的风暴,从墓地之下浮现,环绕群山。   每一座散发着荧光的碑身上,都铭刻着来自不同文明的痕迹。碑铭承载了海量的时空信息,将失落在千万亿年历史中的旧时代拾遗,记载在这里。   不见寒一行人乘夜色而来。晶莹的星光环绕在他身旁,轻轻掠过他脸侧,伴着夜风撩起他发丝尾梢。他踏进星星墓地,脚下的星尘随风涌起,像发光的金黄浓雾,淹没他的小腿。   “很高兴见到您,乐园的创造者。”负责管理星星墓地的星星守墓人漂浮在半空中,向不见寒鞠躬行礼。   他看起来很年幼,还是一个小男孩。耳垂坠着织金流苏,身披深蓝星海色的长袍,长袖上绣着星图纹饰。这件星海长袍对他来说过于宽大,长得盖过他双手的袖子、闪闪发光的丝带像鲛绡在海水中沉浮一样,飘曳在半空中。这让他的体型给人的印象像星星一样,精致而小巧。   魔术师苍行衣已经有过一回赴往星星墓地的记忆,反应不咸不淡。初次来到这里的复苏市苍行衣倒是左顾右盼,表现得对这里很感兴趣。   “您是今天造访的第二队特殊的客人。在您到来之前,上一队才刚刚离开。”星星守墓人对不见寒说,“您也和他们一样,要前往第一纪元吗?”   不见寒问:“刚刚离开这里的,是什么人?”   “权限所制,我不能告知您。”星星守墓人抬起手,长袖为难地掩住嘴唇,“我能透露的只有,他带着叛逆之鸦。而且我猜他的目的是和您一样的。”   “奇迹权柄?”   不见寒倒不太意外。   能够被称为“奇迹”,这份权柄可以做到的事情,多得令人难以想象。起死回生、逆转时光、凭空造物都是细枝末节,它的权能远比这些更加强大,它是真正的“不可思议”。   “正是如此。”星星守墓人点头,“友情提醒您:奇迹权柄的争夺将在第一纪元黄昏的遗迹中,【霞辉竞技场】里正式展开。当您抵达霞辉竞技场后,争夺战就会进入开启倒计时,请您务必做好准备。”   他话音落下,长袖轻挥。烈风分海,将地上的星尘浓雾吹向两侧,为不见寒等人开辟出一条道路,指向星星墓地之外的群山。   星星守墓人再次行礼:“您可以赴会了。”   和他一起来的两个苍行衣已经准备好从这条星海之路离开,不见寒忽然说:“慢着。”   他指了指复苏市苍行衣:“他留在这里。”   复苏市苍行衣立刻问:“为什么?”   “这里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不见寒向他解释,“我们是受系统任务引导,要去参加战争剧本的争夺剧情,到时必然会遭遇激烈的战斗。你身上没有带任务,不用卷入这次斗争。”   “再者,我和我的苍行衣身上都带有三张身份卡,相当于是有四条命,容错率很高;但是你是本体现身,一旦受伤就麻烦了。”   复苏市苍行衣不愿答应:“我会小心的,保护好自己。”   “小心还不够,要万无一失才行。”不见寒说,“如果你出了事,谁带着复活的方法回到过去救我,我还怎么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这是无懈可击的理由,复苏市苍行衣没办法反驳。   “星星墓地的位置在不断迁移,很难被找到。而且这里聚集了大量的星星碑,时空变化莫测,轻举妄动很容易被卷入时空乱流,通常不会有人选择在这个地方动手。”不见寒说明完,又转头问星星守墓人,“这不违反规则吧?”   “当然,”星星守墓人弯眼微笑,“他在这里会很安全。”   “不会太久的,我去去就回。”不见寒顶着身后魔术师苍行衣充满压迫力的目光,温和地安慰了复苏市苍行衣一句,“你在这里等一阵子,我办完事会回来接你。”   复苏市苍行衣显得有些受宠若惊,片刻失神,便已经失去了拒绝的余地。   不见寒带着他的魔术师苍行衣走出星星墓地,每往前迈一步,头顶的夜幕便染上一片落日紫色的霞光。   天空的时间仿佛在倒流。   少顷,星光璀璨的夜空被绚烂瑰丽的晚霞铺满,云层炽烈地翻滚,犹如燃烧中的玫瑰。   他们站在坡顶,远方是恢弘起伏的琉璃沙丘和宝石般的湖泊。雄伟的神殿已然失落,断壁像远古巨兽的遗骸,散落于空旷的远野,落日给古城墙镀上金辉。   这里是第一纪元,黄昏的遗迹。   苍行衣收回远望的目光,低头轻轻扯了一下不见寒的袖子,控诉道:“你哄他了。”   不见寒笑了笑。   他伸手勾住苍行衣的后颈,将他的脑袋摁下来,用力吻他。苍行衣顿时就没了声音,乖顺地张开口任由他侵略,被亲得心跳加速,差点忘记自己刚刚在说些什么。   唇瓣分开,不见寒轻啄苍行衣的唇角,吻掉唾液牵出来的银丝:“你不让我在他面前暴露出和你的关系。”   苍行衣脸颊泛红:“所以?”   “不哄他留下来,我怎么跟你亲热?”不见寒反问他,“让我一直忍着不碰你吗?开玩笑,你在惩罚他还是在惩罚我?”   苍行衣:“……”   他耳尖红得发烫。不见寒总是能轻易让他败下阵来。   不见寒:“你刚才抖得那么厉害,现在腿还软吗?要不要我抱你走?”   苍行衣实在接不上话,红着脸转头就走。   作为一个不定向传送阵,星星墓地的落地定位非常精准。他们从里面出来,面前就是第一纪元的琉璃沙海。沙海中的沙粒都是透明的,像水晶粉末,在落日余晖下闪烁着紫蓝色的幻光。霞辉竞技场就坐落在琉璃沙海中央,从不见寒和苍行衣所在的山坡上,一眼就能够望见了。   竞技场周围,陆陆续续有人影在往那座建筑中赶,周边的沙地里隐约可见新鲜的血迹,鲜血往晶莹的沙粒里渗。   战斗尚未启幕,争夺已经开始了。   竞技场门口有一道虹光的法术屏障,从中穿过者,手腕上会出现一个彩虹光环。虹环上标记一个观众席座位记号,同时附带了一些简单的竞技场规则。   【自进入本竞技场起,至[奇迹]权柄的争夺正式开始前,参与者不得相互攻击。否则失去参与资格。】   不见寒和苍行衣先后迈进门中,两个号码也是相连的。他们很快在观众席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竞技场被笼罩在一场运动盛会的热烈气氛中,人山人海,喧嚣鼎沸。除了外观接近常规认识的人类之外,还有各种各样超乎想象的幻想生物种族。他们中有的是玩家,有的是乐园原住民,混杂在一起,很难辨认得清楚。   不见寒试图在这些人中间找到自己熟悉的面孔,例如牧糍和俞尉施,例如谢祈他们。但是人实在是太多了,成千上万,这么找过去如同沙里淘金。偶尔能看到一抹相似的人影飘过,定睛看去,却又没了踪迹。   一个晃神,他忽的感觉到,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那道视线的存在感极其强烈,强到纵使在这千人万人的嘈杂环境中,仍然能够被他清晰地感应到。   不见寒在剧本中锤炼出来的危机直觉,在这道目光中察觉到了冰冷的杀意,霎时间毛骨悚然。他猛地抬起头,尖锐的杀意消失了。顺着他有所感应的方向望去,他看见了一道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影。   那是一道雪白的人影。   他穿着清一色的白衣,身体笼罩在轻盈的白色斗篷中。宽大的兜帽下,是一张白色的无脸面具,仅在左边眼角下点缀着一颗钻石,宛如一滴泪。   在色彩绚烂的人群中,他干净到空白,遗世独立。   “你在看什么?”身边的苍行衣问他。   不见寒看着那个白衣人,蹙起眉头。苍行衣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很轻易地看见了那道特别的人影,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白衣人似乎也察觉到他们在看他了。   他居然朝他们这边招了招手。   不见寒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但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那张被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脸,应该是在笑。   对方表现得像他的老熟人,可他不认识这个家伙,对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完全没有印象。   认错了吗?   不见寒侧首问苍行衣:“你和这个人认识吗?旧相识?”   苍行衣面色不改,眼神却冷沉下来。   正当不见寒以为苍行衣与白衣人有什么过节的时候,苍行衣声音漠然地回答:“我也不熟。别管他,一个神经病罢了。”   竞技场观众席另一边,白衣人放下手,回头对藏在人群阴影之后的爱神安说: “他在看我。”   爱神安:“是的,我看见了。”   白衣人挽起袖子,露出下面刚刚愈合的伤痕,控诉道:“这是他上次打的。”   爱神安敷衍他:“竟然敢对您动手。”   白衣人说:“我只不过是跟他提了一嘴我派人去截杀不见寒了,他就要和我拼命。”   爱神安:“他罪大恶极。”   白衣人说:“他下手真的好重,我的伤到现在还没有好。”   爱神安:“……”   白衣人语气感慨:“他好爱我。”   爱神安:“……”   真不想承认,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居然是自己选择的合作对象。   爱神安感到前途无光。 第370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十一   在苍行衣说完“不熟”那句话之后,整座竞技场忽然沉默下来。   并不是所有人同时保持了安静,而是他们的声音全部在一瞬间内被消除了。众人立刻意识到,随着竞技场发生异常变化,【奇迹】权柄的争夺战,即将正式开始。   竞技场中央的空地上,凭空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倒计时。   五。   四。   三。   二。   一。   倒计时归零,天际的霞光骤然亮起。紧接着,一幕令所有人心生震撼的景象,出现在他们眼前。   在绝对的寂静中,垂遮四野的遥远燃霞,变成一团流动幻化的光晕,将整座琉璃沙海笼罩在内。而琉璃沙海上的紫蓝色幻光,沿着沙丘起伏的形状,勾勒出一朵巨大的、玫瑰花盛放的形状。   随后,这朵蓝玫瑰的幻象花瓣从沙海上升起,骤然合拢,晚霞化身的光罩也随之收缩。庞大到覆盖整座沙海的光影幻象,最终汇聚在竞技场上空,凝结成拳头大小的一颗钻石。   它表面上流淌着七彩的幻光,随着旋转的角度不同,折射出千变万化的绮丽光色。透明的钻石内部,封存着象征不可思议之力的蓝玫瑰,三十二片花瓣层层绽放,展现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它对自己产生的玄妙吸引。仿佛握住它就是得到了一切,从过去到未来、从渺小到浩瀚,在这座乐园中无所不能,无所禁忌。   这就是【奇迹】。   与此同时,从参与者们手腕上的光环中,流出一道信息,浮现在他们脑海里。   【[奇迹]权柄的争夺正式开始之后,不限制争夺手段。参与者持续占有[奇迹]权柄超过五分钟,则权柄确定归属。】   【[奇迹]权柄归属确定后,争夺结束。】   【剧本通关结算时,未能获取[奇迹]权柄的玩家,将被从《世间》抹杀。】   竞技场骤然恢复了喧闹。   争夺战正式开始。   不见寒第一时间没有冲上去参与争抢,反而拉住苍行衣立刻后退,逆着人潮闪到竞技场的边缘。   参与争夺的人群像疯狂的群蜂,无数逆光的漆黑背影凌空跃起,奔向竞技场中央,形成一股蜂潮风暴卷向奇迹权柄。刀戈交鸣声、法术轰炸声接连响起,鲜血在半空中迎风爆开,兜头泼向紧追而上的后来者。   不见寒带着苍行衣躲在墙角的阴影下:“这又不是超市大抢购,先到先得。”   想要成为奇迹权柄的持有者,至少需要保证占有奇迹权柄超过五分钟。   五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绝对不算太短。尤其是在万众瞩目之下,想要守住奇迹权柄,绝非一件易事。   最先抢到奇迹权柄的人,除非本身实力强到足以碾压一切,否则反而是最危险的。他将会沦为所有人的目标,必须在数量可怖的竞争者追击之下逃窜闪躲,保证手中的权柄不被夺走。   这就是不见寒没有一开始就卷入争夺,而是选择和苍行衣一起按兵不动的缘故。   一道赤红色的身影率先从人群中脱身而出,赫然是霜傲天。她背后展开虚幻的凤凰双翼,用力一振,便飞出极远的距离。强大的制空能力让她将所有人甩在身后,眨眼间逼近了奇迹权柄,朝它伸出手去。   凌空一声弓弦震响,指尖已经触到奇迹权柄的霜傲天惨叫一声,血洇红华裙,折翼之鸟般坠落。   与胜利擦肩而过,她恨恨扭头,正望见身穿侠客劲装的少年裴尧站在竞技场高墙上。他眉眼坚毅,持弓挽弦,无形之矢将所有企图飞近奇迹权柄的人尽数射落。   他正待重新抬弓,天上忽然下起一阵金银暴雨,砸在他的弓弰上。金麟银羽纷纷扬扬,一场奢侈的暴雨将竞技场覆盖。随着金钱叮当坠地,少年持弓的手僵直在面前,时间停滞了。   技能:【寸光阴】。   沐时卿使用身份卡技能,消耗他的财富停止了时间。他踏着那些争抢者凝固在空中的身体,一跃摘取了奇迹权柄,放任身体从天上自由落体。   掷出的金钱消耗殆尽,时间恢复流动。   谢祈早已在下方等待他,一招【海王钓鱼】,紫罗兰色的魔法阵在脚下绽开,召唤出一头巨大的八爪鱼。八爪鱼庞大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身体垫在沐时卿身下,正好接住从空中坠落的他,他从八爪鱼身上跳下来,被谢祈牵着就往竞技场边缘跑。   奇迹权柄的第一个占有者出现了。   七彩星光追逐奇迹权柄而来,环绕着沐时卿,绚丽耀眼,无疑向所有人轩然告昭了权柄当前占有者的位置。   汗水从沐时卿额角渗出。   他知道持有奇迹权柄不是一件易事,却没想到麻烦会这么大。权柄的光辉杜绝了一切浑水摸鱼的可能,这下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都无法掩饰自己满身的彩光。   “快走,先离开这里!”谢祈朝沐时卿大喊。   暗紫色的巨型八爪鱼腕足横扫,为他们辟出一条道路。趁着八爪鱼还没有被蜂拥而至的争夺者们撕碎,他们一前一后冲向竞技场外,企图逃向人群较为稀疏的地方。   他们刚刚冲到竞技场的出口,一道彩色的身影从天而降。那人拦在门口正中央,一身戏服似的彩衣,脸色是没有生机的惨白,唯独两颊和嘴唇处涂成诡异的血红。   越过这个拦路之人,他们就能逃出竞技场了。   谢祈朝他妩媚微笑,技能【万人迷】发动。然而对方不为所动,眼神空洞,仿佛谢祈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谢祈脸色一变。   对方不是活人,竟然是个纸人。   彩衣纸人被几根连在背后的傀儡线操纵,轻飘飘一拳砸向沐时卿。看似轻薄无力的拳头竟然异乎寻常地沉重,一拳将沐时卿打得倒飞出去。奇迹权柄脱手,落入纸人手中,纸人倒退,被傀儡线提起上飞,落在一个身穿布衫长袍的中年男人身侧。   是坟城的柳弗离。   “柳师伯?!”谢祈吃了一惊。   其他剧本的NPC,竟然也会出现在乐园里?   柳弗离微微一笑,朝他们颔首致意。他身周簇拥着十几个纸人,抬来一座纸扎的彩色轿子,眼看就要将他送离竞技场地。   纸轿子的一角,倏尔燃起烈火。   火舌撩动,舔上彩色的纸轿帘。以阴气之物为燃料的火焰迅速蔓延,顷刻将轿子吞没,甚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几个靠近的纸人也烧了进去。   柳弗离笑容消失。   却见一名俊美青年手提龙牙唐刀,撑着观众席跃上高墙。   青年红衣飒飒,扎成高马尾的黑发在狂风中乱舞,犹如振翅的飞凰。他伸手,接住因纸人被焚烧而掉落的奇迹权柄,眉梢一挑。   “见到是漂亮的小宝石,我家瀚生就喜欢得不行。”装备了【楚静渊】身份卡的牧糍说道,“不好意思,这玩意我收下了。” 第371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十二   楚静渊拿到奇迹权柄,抽身就撤,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他这张身份卡出自古代武侠背景小说,轻功好得出奇。兔起鹘落,他环绕彩光的背影已经闪现在远野沙海上。   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奇迹权柄已经几经易手。众人哗然,纷纷反应过来,往竞技场外追去。   不见寒和苍行衣也准备抽身离开。他们不会冲在最前面,但也绝不会让奇迹权柄离开自己视线范围之外。   临走之前,不见寒回头看了一眼竞技场对面的观众席。   大部分参与者都已经离开,只剩一道突兀的白影,还伫立在观众席间,孤零零的。   那个白衣人明明已经来到了竞技场,却表现得对追逐奇迹权柄兴致缺缺。不知道他究竟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把握,还是根本就在走神,不关心错失争夺的时机。   不见寒不再理会那人,跑出竞技场。   奇迹权柄的争夺已经进入了激烈的白热化阶段。   楚静渊固然跑得很快,但快也不是无敌的。裴尧像对付霜傲天那样,站在城墙上对准他,空弦一响,楚静渊应声中伤。与此同时,霜傲天扑扇背上双翼,三两下杀到他身后,技能【天才】发动,获得箭雨能力,招来漫天流火箭雨射去。   楚静渊振刀抵挡,将火矢崩飞,伤势虽没有再加重,逃脱的速度已经被拖慢。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朝他这边涌来,将他围困在中央,他毫不犹豫,将奇迹权柄掷了出去。   众人从未想过,居然会有占据权柄的人,主动将权柄给扔出去,一下子没反应上来。   他这一下扔得极其用力,奇迹权柄飞出去极远。然而这道投掷出去的弧线最终下落的地方,装备【苏瀚生】身份卡的俞尉施,早已伸出手等待在那里。   苏瀚生两眼亮晶晶,显然对奇迹权柄这块又大只又闪烁彩光的宝石感兴趣极了。他张开手,充满期待地等着宝石落进自己怀里。   谁知就在宝石离他仅剩两三米远的时候,一条绣线追上了奇迹权柄,倏地将它缠住,然后绷直,一下子把它从苏瀚生眼前扯离。   苏瀚生:“?”   他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到手的大宝石,在自己跟前被虎口夺食。   隶属于叛逆之鸦的绣叶手臂一收,绷紧的绣线牵带着奇迹权柄,落进她手里。她左手皮肤下涌动,无数彩线绽放,将奇迹权柄包裹进去,融进了她身体里。   她现在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绚丽的光色,成为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   楚静渊追击而至,一刀斩下,她的躯体竟然分解成绣线,怪异地顺着他的刀锋弯曲拉长,根本无法被劈断。偏偏她的身体也不是因为阴气而形成的异常,楚静渊龙牙刀上的火焰,对她也无法生效。   好一招以柔克刚。   恰在此刻,一片白羽飞落,从绣叶身掠过。   雪白的鸽羽落在她身体露出的绣线上,忽然爆成一团微型烟花,将她的手臂点燃。   魔术·烈焰白鸽。   绣叶大惊失色,迎着楚静渊的刀锋而上,借他刀势将自己手上被点燃的部分削断。但是更多的鸽羽落下,将她的身体焚烧得破破烂烂,被包裹在躯壳中的奇迹权柄,也不得已露出一个棱角。   奇迹权柄刚刚暴露,彩光不过微微一闪,就从绣叶的身体中消失。   隐鬼身份卡的技能【潜行】发动,不见寒用最快的速度从绣叶身体里掠走了奇迹权柄。潜行自带能令人忽视存在的技能效果,绣叶甚至没有发现奇迹权柄已经消失了。   奇迹权柄握在手中,一股温暖的感觉从掌心中涌来。它虽然是不见寒亲自设定的东西,但知道它存在,和切实将它握在手里,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他感觉到它在呼唤他,亲切而温柔,与他浑然一体,仿佛原本就是他身体与灵魂的一部分。   苍行衣在用出烈焰白鸽之后,一个响指,带着不见寒瞬间转移,从人群密集地撤出。魔术·大变活人只能移动到他曾经去过的地方,他们前往竞技场的路径与此刻他们所在的方向相反,因此他们再次出现的地点,是往回移动到竞技场中。   此时绝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离开了这里,追着奇迹权柄出了竞技场外。竞技场中空落落,只剩下白衣人独自站在竞技场正中央。   “你们是拿不走奇迹权柄的。”   白衣人对不见寒说道。   他的声音经过了伪装,雌雄莫测,老少难辨,语气平静而淡漠。   不见寒警惕地望着他,在这么多企图争夺奇迹权柄的人中,唯独这个白衣人,让他琢磨不透。   不见寒回答他:“这你说了不算。”   白衣人轻轻笑了一声。   破空之声自身后响起,一根霜箭从背后射来。不见寒旋身闪开,然而霜箭凌空回转,紧追他不放。他还没来得及掏出二向箔,霜箭从他手中的奇迹权柄旁擦过。   带着冷风的霜箭冻结了奇迹权柄,整个奇迹权柄上覆上一层薄冰,表面瞬间变得光滑。猝不及防之下,手中的奇迹权柄被霜箭的冲劲带走,从不见寒手中滑出。   不见寒猛然回头,埋伏在他背后的,竟然是被他击碎过一次的猎手水灯。对方浑身布满裂痕,破裂的地方被绣线缝起来,看起来十分怪异,但仍然可以僵硬地移动。   带走了奇迹权柄的霜矢当面射向白衣人。他抬起手,挡在胸前,蕴含着强悍冲击力的箭矢不偏不倚撞在他掌中,掀起烈风,将轻盈的白袍猎猎扬起。   霜箭融化在他手中,只剩下奇迹权柄,停留在他掌心里。   钻石玫瑰绽放出瑰丽的光彩。   循着彩光指引赶回竞技场中的众人,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站在竞技场正中央手握奇迹权柄的白衣人,以及他身后刚刚开始的三百秒倒计时虚影。   对死亡的恐惧,对奇迹权柄的热烈追逐与渴望,让所有人陷入疯狂。   他们叫嚣着,争先恐后地从四面八方朝白衣人冲过去,人潮如同海啸巨浪,一波接着一波。此刻白衣人是旋涡的中心,陷在狂热的人海深渊中,成为风暴之眼,也是肆虐的暴风雨中唯一漏出的天光。   他岿然不动,任由人群朝他扑去。   叛逆之鸦其他成员同样已经赶回竞技场,可他们只是守在竞技场的外围,既没有参与争抢,也没有干涉人群,向白衣人伸手相援的意思。他们只是散布在观众席的各个方向,静驻守候,似乎在等待演出拉开帷幕。   白衣人口中低声念诵着来自乐园的远古之音,佶屈聱牙的咒语节奏铿锵,犹如某种恢弘的旋律,从面具下倾泻而出。   在第一个接近他的人将手伸向奇迹权柄的瞬间,他的咒语吟唱结束。在他脚下,规模庞大的阵术被正确的请求声唤起。以他站立的位置为中心,金色的法阵旋转铺开,一个接着一个的复杂阵法连环相扣,宛如花瓣层层绽放,竞技场蔓延满金色的流光。   阵·星图辉煌。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空气在短暂的凝滞之后,骤然爆裂开。每一张旋转的金色阵图都唤起一阵星光的风暴,绽成绚烂的烟火,将企图接近白衣人的争夺者掀飞。   摧枯拉朽的星光风暴横扫全场,将白衣人身周清出一片完全真空的地带。   除了他之外,竞技场中的所有人,竟然没有一个能站着。   他抬起手,奇迹权柄悬浮在他掌心上空,缓缓旋转。钻石的荧辉照向竞技场四壁,满地皆是绚丽陆离的花影。   七色彩星飞扬,环绕身侧,他纯白的长袍上映出斑斓的光。 第372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十三   绝不能让这个人得到奇迹权柄。   不见寒的脑海中,忽地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在不见寒的设定中,乐园的能力体系分为术、阵、法则、天赋四大类型,然而无论是哪一种类型的使用,都不会脱离其原则——使用者必须向乐园发起请求,并得到乐园的回应,方可成功。   乐园是一个“活着”的时空,会对任何“请求”做出相应的反应。所谓“请求”,是指正确的施法姿势、咒语、材料乃至其他特殊条件,这是一套非常复杂的密钥体系,专门用来解锁并调用离散在乐园中的力量。   来自异界的玩家降临乐园,也有机会使用这些力量。但他们需要经过很漫长的时间和乐园培养默契,去了解、熟悉这套密钥体系。哪怕是身为创造者的不见寒,也需要一段时间去回忆并熟悉乐园的设定,才能够成功唤起乐园的回应。   换而言之,才来到乐园没多久的玩家们,绝无可能布下【星图辉煌】这种级别的复杂法阵。   白衣人必然是原生于乐园的人。   可这样一个鹤立鸡群的存在,身为乐园的创造者,不见寒对他居然完全没有印象。   这太反常了。   白衣人的存在给了不见寒异乎寻常的压迫力,不见寒直觉让他得到奇迹权柄,一定会有极其糟糕的事情发生。那沉重的后果,恐怕是在场所有人都无力承担的。   这种恐怖的预感让他不敢再有所保留,单手撑在竞技场边缘的墙壁上,借助反作用力冲出,同时背刺已经握在手中。接近白衣人的一霎,他手中刀刃挥出,逼迫对方向侧面让身,然后发动了【潜行】技能,以超高的速度绕行到对方另外一侧,企图故技重施,将奇迹权柄从对方手中窃走。   他深知自己的身份卡和道具都缺乏正面作战的能力。白衣人很强,他和白衣人硬碰硬,没有任何胜算。但是他并不需要打倒对方,他的目的只是将奇迹权柄从对方手中抢走。   可惜的是,白衣人对他的动作仿佛早有预料,流光溢彩的法术结界在身侧张开,阻挡一切生物的接近。   彩虹魔方拔地而起,与法术结界相互交撞抵消。苍行衣适时补上援手,为不见寒制造出接近白衣人的突破口。他手中银杖挥旋,烈焰白鸽正要绽开,一根玫瑰金色杖身的蔷薇手杖朝他击出,牢牢卡住了魔术的释放。   爱神安不知何时出现,阻挡在他身前。充满魅惑感的粉红色瞳孔挑剔地打量着他,目光中敌意若隐若现。   美丽如神明的白发少年盯着苍行衣看了一瞬,蔷薇般柔美的嘴唇忽然一掀,露出神情莫测的微笑:“原来你就是路维希尔。”   苍行衣面无表情:“我不叫那个名字。”   苍行衣狮首银杖一抽,爱神安便顺势往后轻盈地跃开一步。四列扑克牌如暗器,飞射向爱神安,他蔷薇手杖杖尾顿地,数丛粉红色的蔷薇从地下钻出,藤蔓将扑克牌一一绞落。   另一边,不见寒和白衣人也已经交手数个回合。   第一次潜行窃取失败,这个技能陷入了冷却期。不见寒必须和白衣人耐心缠斗,直到潜行下一次可以使用为止。   白衣人似乎不打算立刻对他赶尽杀绝,拿奇迹权柄当诱饵溜他。雪白的身影宛如游曳水中的鱼,或者穿梭于微风的飘絮,总是在不见寒触及奇迹权柄的前一瞬顺势闪身,让不见寒有劲无处使。他像极了拎着逗猫棒调戏幼猫的恶劣人类,游刃有余的姿态让人恨得牙根发痒。   不见寒问:“你夺走奇迹权柄,想要干什么?”   “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拼命来抢它?”白衣人反问。   不见寒冷静地回答:“玩家不能获得奇迹权柄会死,但乐园人不会。”   他又一次突袭,与白衣人错肩而过,刀刃落空,堪堪擦过对方袍角。但这一次,白衣人没有再一味闪躲,他反手一抓,竟然空手擒住了不见寒锋利的刀刃。   不见寒刀锋用力下压,与他对峙。但对方的力气也很可观,刀锋在他指间,竟然纹丝不动。   “没有得到奇迹权柄的玩家会死。”白衣人轻声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拿到了奇迹权柄,苍行衣怎么办?”   他问在了点子上,这个问题让不见寒动作一僵。   人海在前,得到奇迹权柄仿佛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紧迫的任务节奏让不见寒无暇思索其他。白衣人这个问题抛出,他脑海竟是一片空白。   白衣人冷笑一声,趁机抓着他的刀向后一引,膝盖上顶,踢在他胸腹之间,将他踹飞出去。   落地的瞬间,不见寒着地的后背和胸腹同时一阵剧痛。他单手撑地,快速翻身起来,一座造型诡异的恶魔白骨雕像出现在他左手中:“好孩子不应该占据别人的东西。捡到被遗失的物品,就应该物归原主。”   【白骨雕像:手持它向别人演说时,被演说者将会恢复纯真的童心。】   白衣人的身形微微一晃。   不见寒能感觉到掌心里的雕像在剧烈地颤动,发抖发烫,雕像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同时投射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道具的规则正在和白衣人的意志力抗衡。   如果对抗成功,那么白衣人就会轻易相信他所说的话,将奇迹权柄交还给他。   “你不是唯一一个……”白衣人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同时在对抗道具规则,他的声音显得破碎失真,“有资格持有它的人。”   手中的雕像震颤激烈到了极致,不见寒单手几乎握不住它。伴随着白衣人的警告落下最后一字,他手中的雕像倏然破碎,骨片在炸裂中划伤了他的手,掌心一片鲜血淋漓。不见寒脏腑震痛,咳出一口血沫。   道具的规则与白衣人意志对抗,居然失败了。   剧痛发黑的视野中,不见寒瞥见半空中的倒计时虚影。   一百八十秒,还有三分钟。   “放弃奇迹权柄吧。它将带给你的,只有厄运。”   白衣人说道,奇迹权柄仍然稳稳地悬停在他掌心上空旋转。 第373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十四   不见寒擦了擦嘴角的血沫,踉跄着,重新站起来。   白骨雕像的破裂对白衣人也不是毫无影响。血洇透了他的袖子,沿着白手套边缘滴下来,苍行衣在他身上留下的旧伤崩裂了。   这是一个机会。   不见寒尚未动手,一抹赤红色的衣角,从他眼角掠过。楚静渊瞬息越过他一个身位,抢在他前面,攻向了白衣人。   “我最讨厌别人说谜语。”刀影的间隙中,楚静渊舔了舔嘴唇,“兄弟,反派死于话多!”   单论身份卡战斗力,楚静渊是不见寒见过的所有玩家中的巅峰。   比起不见寒,他的攻势强了不止一个段位,打起架来下手奇狠。手中唐刀劈出尖锐的风鸣,赤红的刀身在空中留下残影,强悍的战技爆发,竟然逼得白衣人节节后退。   他的身法过于凌厉,令白衣人纵有唤起乐园回应的能力,也无暇祭出正确的咒语和手势。他甚至有比白衣人更加敏锐的战斗直觉,并不一味袭击要害,而是从白衣人还招的反应中判断他的具体伤势,旋即更加强硬地逼迫白衣人在闪躲中不断牵动陈伤,使伤势加重。   白衣人身上很快留下数道刀伤,楚静渊的技能【迎神曲】使他的伤口无法愈合。大量失血让他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变得迟缓,血渍洒在沙地上,落下一串珍珠般的红点。   “抢权柄!”不见寒朝楚静渊喊,“先不管别的,时间不多了!”   楚静渊刀风一转,朝白衣人手腕劈去。   他要直接把白衣人的手斩断,让奇迹权柄从他手中落下来!   一支霜箭从侧后方飞来,砰一声脆响,击偏了楚静渊的刀锋。龙牙刀身险险贴着白衣人袖口擦过,白衣人旋身避向另外一侧。   而与此同时,不见寒的潜行技能,已经冷却完毕了。   他冲向白衣人高举奇迹权柄的那一侧,竭力伸手捞向奇迹权柄。   可白衣人怎么会毫无防备?   楚静渊不容间隙的攻势终于被水灯打断,他得以有片刻喘息之机,喉中顿时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乐园受邀被唤起,他身周出现无形的力场,将不见寒和楚静渊同时震退,再次拉开距离。   白衣人身体轻微摇晃,站定在竞技场中央。   倒计时一百二十秒,两分钟。   持有权柄的时间超过三分钟,奇迹权柄开始向他融合了。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颗火钻玫瑰中蕴含的灵性创造力在流向他,成为他能够支配的力量。融合越往后,他们能从他手中夺走奇迹权柄的机会,越是微乎其微。   其他还在观望局势的玩家,都坐不住了。   霜傲天、裴尧都各自祭出武器,跳入竞技场中央的争夺圈中。柳弗离操纵着纸人将整个竞技场围住,让白衣人逃无可逃。谢祈同样接连发动技能【海王钓鱼】,形态各异的怪物被她从异次元中召唤出来,沐时卿则用技能【天下平】链接起这些怪物,让他们彼此均摊伤害。   他们的目标一致——就算自己不能拿到奇迹权柄,也要保证奇迹权柄不落入其他任何人手里!   窥伺许久的叛逆之鸦,终于也动了起来。   他们之中所有成员,无不曾从乐园的“神”那里得到过特殊的能力。虽然没有身份卡和技能,但应对这些玩家,足以势均力敌。   水灯率先锁定了同样以弓箭作为武器的裴尧为目标。猎手的绝佳视力,让他能够轻松判断出裴尧每一次举弓引弦的实际,抢在他向白衣人射出无形空矢之前击偏他的弓弰。   冰冷的霜花覆盖裴尧手中射日弓的弓身,他的手指被冻住,难以屈伸拉弦。此时霜傲天从他身侧越过,凤凰火一燎,弓身上的霜雪融化,裴尧大声对她喊:“谢啦!”   霜傲天没有回答,专注地奔向白衣人的方向。   绣叶的彩线缠在她腰身上,想将她从半空中扯下来。她火光浴身,将丝线尽数烧断,丝毫不受阻碍,一拳挥向白衣人侧脸。   白衣人步伐轻灵地转身,奇迹权柄终于落回他手中。他握着奇迹权柄,竟然以此作为护盾,挡在自己面前。   霜傲天一拳打下去,正落在奇迹权柄上,触发了奇迹权柄的防御反应,将她整条手臂冻结。   白衣人另一只手跟缠上来,拧住她的手腕,一使暗劲,将她的胳膊掰得粉碎,她发出惨痛的尖叫。   九十秒。   时间紧迫,楚静渊不再留余力,开出爆发【坠入爱河】,刀风横扫全场。无差别伤害的锋锐刀势将所有玩家都生生逼退,发肤割裂。正面承受他战意的白衣人更不必说,不见寒清晰地听见他发出一声闷哼,面具下沿滴落鲜血。   奇迹权柄彩光大盛,白衣人紧紧攥住权柄,借力为自己施展了一个简单快捷的战斗治愈术。   得到坠入爱河技能加成的楚静渊几乎彻底失去理智,成为凶残的战争机器。数位叛逆之鸦企图阻拦他接近白衣人,尽数被他绞杀在刀下,散成满地碎尸。   不见寒终于第一次见到,白衣人退让了。   轻身加速的法术光芒接连落在他身上,他宛如林中的灵鹿,轻盈地避开人群,往竞技场边缘掠去。连他也不愿和爆发状态下的楚静渊正面交锋,他似乎并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楚静渊却像嗅到血腥味的孤狼,死咬着他不放。无论他躲到什么地方,都无法摆脱楚静渊的捕杀。   叛逆之鸦如同飞蛾扑火,一个接着一个替他挡在楚静渊刀下,他终于在楚静渊被拖缓的间隙中撤退到了竞技场门口。   不能让他逃脱。不见寒朝身后大喊:“苍行衣!”   魔术师应声而动。   一个大变活人暂时将爱神安的蔷薇囚笼甩开,苍行衣出现在竞技场门口。白衣人见到他竟然动作一顿,苍行衣合掌收起狮首银杖,一捧彩虹色的糖果出现在他手中,双手一拢,捏成一个魔方的形状。   魔术·彩虹魔方。   彩色的屏障凭空浮现,挡住了白衣人的去路。这一瞬间的停滞,已让他身后的楚静渊追击而至,龙牙一刀穿过他的肩膀,将他钉在彩色屏障上。   唐刀尖钉穿了彩虹魔方,以刀刃为中心,屏障蔓延出一张蛛网般的裂痕。   血沿着屏障流下来,也顺着刀尖滴下,落在苍行衣面前。   还有六十秒。 第374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十五   即便肩膀被楚静渊钉在彩虹魔方上,白衣人仍然没有对手中的奇迹权柄放手。   血染在璀璨的钻石上,为照映他白衣的彩光蒙上了一层红影。   他紧紧抓住奇迹权柄,念诵咒语的低吟从他口中流露出。金色流光的阵在他身后的彩虹魔方上绽开。   不见寒瞳孔收缩。   一天之内敢用两次星图辉煌,他是真的不要命了?!   他朝楚静渊和苍行衣喊:“退开!”   苍行衣立刻一个响指,从临近白衣人的地方消失。但楚静渊还没有恢复理智,凭借蛮劲转动手中的唐刀,将白衣人肩上的伤势撕裂得更严重,根本听不到不见寒的提醒。   在白衣人身后绚烂绽开的连环阵法,形成了一座指向楚静渊的阵法炮塔。星光风暴凝聚于一点,轰然爆裂,将楚静渊掀飞,同时也绞碎了彩虹魔方。   竞技场再次被风暴席卷,没有人能从这场风暴中幸免。受到奇迹权柄力量加持的星光风暴比上一次更为可怖,一蓬蓬鲜血爆开,惨叫声在人群中迭起。风暴肆虐的短短十余秒之内,无数身份卡被撕,玩家伤亡竟然比之前的所有阶段加起来还要惨重。   不见寒尽可能地低伏身体,避免被风暴袭击。他离白衣人较远,所幸没有受到伤害。   离白衣人最近的楚静渊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正面承受了星图辉煌最强的一击,跌倒在竞技场边缘。   鲜红的血自他身下逐渐蔓延开。   身份卡【楚静渊】撕卡。   白衣人将钉在肩膀上的唐刀抽出,扔在地上。他肩上血流如注,跌落在地的唐刀,却也断成数节。   四十秒。   爱神安手杖上的蔷薇花瓣凋落,飘向白衣人,落在他伤口上,替他止住肩上的出血。   奇迹权柄的力量已经与白衣人融合了大半,也开始自发治愈他受到的伤。在见识过白衣人两次释放恐怖的星光风暴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贸然上前。   不见寒紧紧咬住下唇,一股绝望无力感涌上心头。   到底要怎样才能阻止他?   他们打也打不过,抢也抢不来。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白衣人拿着奇迹权柄等够五分钟,然后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他们通关了多少剧本,在复苏市雨血长夜里挣扎了多久,穷尽办法想活下来,为的就是迎接这样一个结局?   白衣人对他们的反应不甚在意,往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奇迹权柄沾上的血迹。他一转身,却看见一道人影站在竞技场门口,拦住了他的去路。   苏瀚生身穿月白内搭,松石色的鱼鳞绣纹褙子,手中提着一柄造型怪异的鱼骨短剑。他目光从竞技场中扫过,细长的淡眉微微一敛。   他不喜欢人群密集的地方,楚静渊说替他去把小宝石抢过来,让他在竞技场外等着,他就乖乖在城墙外等候。可他等到沙子起起落落卷了好几回,楚静渊还是没有回来,他闲得无聊,便探头进竞技场里看看状况。   谁知一眼就望见楚静渊倒在血泊里的模样。   小宝石没有薅到,还差点搭进去一个媳妇。   他生气了。   苏瀚生抿紧了淡色的薄唇,他看见了断裂在地上的龙牙刀,白衣人身后一行断断续续的血迹,以及手中的奇迹权柄。   他提起了手中的剑。   三十秒。   白衣人见到他这个动作,像是知道他打算干些什么,立刻身形暴退,速度之快,甚至在原地留下残影。环绕他身侧的烈风扬起沙晶,掀作巨浪,一波一波朝苏瀚生扑去。   苏瀚生掌中的剑逆风扬起,斩开沙浪,恢弘剑气如浪滔天,在荒漠中卷起一泓海啸,裹挟狂沙,向四周散去。他踏浪而上,直追白衣人背影,手中短剑譬如暗器,朝白衣人心口掷出。   奇迹权柄彩光骤现,白衣人身边空间扭曲,骨质短剑笔直的穿行路线发生偏移。   尚未散去的剑气巨浪抟如漩涡,将刺偏的短剑送回苏瀚生手中,也将白衣人困在漩浪的中心,挣脱不得。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   二十秒。   其他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是让奇迹权柄从白衣人手中脱离而已。唯独苏瀚生不是。   他要杀他。   奇迹权柄的融合也将近尾声,白衣人已经可以控制权柄的绝大部分力量。乐园与他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他的举手投足都能够引起乐园的呼应。   他不再逃避苏瀚生的追杀,转身与苏瀚生正面相对。他已经不需要吟唱咒语,心念一动,乐园便响应了他的召请。   法则·万物丛生。   无数草木的虚影从沙地中疯长而出,硬生生撑住了剑气巨浪的回旋。它们相互纠缠交织,宛如童话中描述的魔豆树,向天际生长而去。   法则·时线环蛇。   往天空上生长的魔藤蓦然回首,在一环拧曲之后缠住了自己的根部。   一条巨大的衔尾蛇虚影出现在白衣人背后,轮回往复,无限时间与空间在此地循环。剑气扑击而上,又时光倒流一般原路退去,永远无法抵达白衣人所在的位置。   此刻,他宛若神祇降临。风、沙、水、火、生命、时间与空间皆听令于他,他言出法随,无所不能,只要他心念流转,一切就都会是他想象中要得到的模样。   没有人能抵抗他的神谕,生杀消亡尽在他掌控之中。   十秒。   不见寒又一次动了起来。   苏瀚生无法接近白衣人所在的位置,他便替苏瀚生开路。潜行再一次发动,他的技能让时空扭曲硬生生无视了他的存在,成功闪现在白衣人和苏瀚生之间。   潜行结束的刹那,他切了卡,装备身份卡【兔包子】,并发动技能【狂暴】。雪白浑圆的毛绒兔子撕破兔皮,一头身负漆黑鳞甲的巨龙冲出,嘶吼着,扑向白衣人。   在白衣人看来,这样的垂死挣扎,无异做无用功。   他抬手,食指向下一勾,扭曲的时空如同镜面一般,破碎出无数裂痕。兔包子变身的黑龙恰被禁锢在破裂的时空中央,时空的裂痕将它切割成无数碎块。   身份卡【兔包子】撕卡。   五秒。   当前身份卡遭遇撕卡,玩家按照默认顺序自动切换至下一张身份卡。死亡切卡不受身份卡冷却时长影响。   【画师】身份卡装备。   切卡完成的一瞬间,不见寒使用了技能,【腰斩】。   【腰斩】:抵消敌方一个技能效果。   法则·时线环蛇被抵消了。   时空的禁锢被打破,不见寒从空中坠落。苏瀚生破风而来,顶上了不见寒的位置。   四秒。   白衣人正要再次发动法则,苏瀚生清湛的双眼凝视住他,冷冽的目光令他毛骨悚然。   他的视野蒙上一片血红。幻象中,有人用手遮住了他的双眼,他只能透过这只手不断滴落温热鲜血的指缝中窥见外面的一切。血污浑浊,荆棘丛生,众生颠倒。   他是囚徒,困在无法逃脱的惨烈记忆中。崩溃和绝望让他脑中一片空白,无暇思考,甚至失去了能够操纵奇迹权柄的意念。   技能【心魔】:对目标产生灵魂压迫,有50%的几率使目标做出一次错误的决定。   三秒。   白衣人受心魔技能干扰,没能成功使用奇迹权柄。苏瀚生已经逼至他面前,骨剑挥落。   技能【心剑】。   白色的剑身划出羊脂玉色的流光,落向白衣人。   这一剑,并非只斩在现实存在的空间上。剑锋上所蕴含的玄妙剑意磅礴浩瀚,直击魂魄,将剑锋所指之处的时间、空间、乃至存在概念都斩破寂灭,湮灭于无所有的虚空。   正如白衣人运用奇迹权柄已经超脱于招式的存在,万物丛生仅在一念之间;心剑所斩,诸般寂灭也是一念。   骨剑的锋尖与奇迹的钻棱交撞,迸发出震扫天地的激烈蜂鸣。奇迹权柄无穷无尽的创造权能与心剑斩消一切的寂灭之力对撞,相消相长。肉眼不可见的万物疯长、时空无序延展与世事的消亡沉默在交锋中方生方死,旋现旋灭。   短短一刹,恍若已有千万亿时空在这片隙间诞生,又在现世的一瞬被毁灭。   两秒。   苏瀚生手中的骨剑从剑尖开始开裂,黑色的细纹由快到慢,迅速遍布了整柄剑身。骨剑在他手中崩裂,化为齑粉,飞散在狂风中。   剑尖所抵的奇迹权柄,仍然被稳稳握在白衣人手中。   最后一秒。   众人仰望的眼中,画面停止在这一刻。   万籁俱寂。   在场所有人,无比清晰地听见了,一声晶体崩裂的声音。   白衣人手中握住的奇迹权柄,中央出现了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第375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十六   技能【幸运】:百分百触发剧本中存在的隐藏剧情。   原则上来说,【奇迹】作为一种权柄,是不能被破坏的。   它并不是某种物质或者魔法的存在,是一种创世的力量,权限的象征,规则的具现化。无论是刀劈剑砍,火烧水淹,还是法术轰炸,都不能使它损坏分毫。   但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技能【心剑】,同样不是一式单纯的剑招。它的斩击发生在概念层面,是以“心”领悟的剑法,因此与同样是概念存在的【奇迹】发生了同一维度中的冲突。在强烈的对撞下,奇迹权柄的完整性,居然被心剑割裂了。   白衣人手中的奇迹权柄裂痕越扩越大,裂出数道分枝,透明流彩的晶体中遍布苍白的裂面。光从裂隙中溢出,白衣人不再犹豫,将手中的奇迹权柄掷出。   在他即将成为奇迹权柄持有者的最后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他果断地抛弃了它。   他做出了一个明智正确的选择。   奇迹权柄在脱手而出的那一刹,毫无征兆地爆裂开。   七色流彩在黄昏的天空中绽放,创世权柄的破碎寂静而璀璨,恰如它的名字“奇迹”一般绚烂。   那颗封凝着蓝玫瑰的彩钻爆发出奇幻耀眼的光彩。人类肉眼无法辨认、思维无法理解的彩虹光在天空中翻涌,如极光,如燃烧的晚霞,又如绚丽的光色海浪。   竞技场中的众人得以仰望奇迹破碎,像第一纪元末,众生仰望着空中被击碎坠入黄金之海的愿光太阳。恢弘的历史倒映在他们眼中燃烧,流向亿万年离奇灿烂的、无穷无尽的变幻与颠倒。   白衣人在奇迹碎裂的第一时间撤离了爆炸的中心,但仍然被余波涉及。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奇迹权柄上的时候,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彩光中,不知去处。   苏瀚生的动作迟了白衣人一步。在白衣人掷出奇迹权柄的刹那,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妙。但是发动技能【心剑】的副作用反噬在他身上,让他头痛欲裂,错失了逃离的唯一时机。   他位于爆炸的中心,权柄破碎的磅礴彩光将他卷入其中。短暂的流光氤氲之后,唐申的身影从彩云中坠落。   身份卡【苏瀚生】撕卡。   与此同时,从奇迹破碎的彩光中,迸射出三十二片权柄碎片。每一张碎片都是一颗包裹着蓝玫瑰花瓣的彩钻,拖曳着彩虹色的尾光,横越天际,流星般朝远野四方坠落。   被宏大绚烂的场面震撼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   他们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欢呼,发出排山倒海的尖叫和喝彩,开始争抢散落的权柄碎片,将争夺化为一场狂欢。   装备唐申身份卡的俞尉施在山呼海啸的人声中坠落,人群里忽然冲出一个身穿公主裙的女孩,踏着其他玩家的头顶跳上半空,伸手将他接住。   牧糍在被白衣人击杀之后,曾短暂地陷入了昏迷。意识恢复的时候,她身上的【楚静渊】身份卡已经被撕卡切换掉,默认按顺序自动装备下一张身份卡,【隼山雪】。   她单手扛着唐申,另一只手持桃花枝红雨。落地之后刀风纵横,【大荒刀】扫荡全场,封印住所有人的技能。   他们离权柄爆炸的地方最近,一枚闪烁流光的权柄碎片恰好溅落在牧糍脚边。她捡起碎片转身就跑,趁其他所有人技能还没有恢复,一下子蹿出极远,只留给他们轻盈活泼的背影。   牧糍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大荒刀】封印失效,玩家技能恢复。   谢祈往沐时卿手里塞了一把金鳞,那是她最后的积蓄。沐时卿扬手,金钱当啷落地,时间静止。他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了坠落时离自己最近的权柄碎片,然后冲回来牵住了谢祈的手。   金钱消耗完毕,时间恢复流动。   谢祈切卡,身份从【魅魔皇】转换为【圣子】。她凌空一记劈腿,双腿中央凭空出现一个黑洞,其中星空浩瀚,深邃遥远,不可描述。   技能【海纳百川】:劈叉之后从两腿之间生成一个黑洞,通往不可名状的时空。   她将伸得笔直的腿往反方向掰,腿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度折起,黑洞将她和沐时卿一起包裹,然后急剧收缩,带着他们两人凭空消失。   柳弗离同样操纵纸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堆成纸人高塔,为他摘星般摘走了一枚流离在半空中的权柄碎片。爱神安手杖上蔷薇盛开,花藤疯长,织成巨网将另外一片捞走。水灯引弦射出霜箭,能够自动巡航的箭矢冻结住一片碎片转回到他手中……   不见寒也抓紧了苍行衣的肩膀。   他用【腰斩】抵消掉白衣人的法则·时线环蛇时,苍行衣使用了魔术·大变活人,将他的位置转移到自己身边,一把接住了他。   撕一张身份卡,换来白衣人不能占有奇迹权柄,这笔交易不见寒血赚。但卡已经撕了,他绝不能空手而归。   苍行衣似乎能心灵感应,明白他在想什么,一个响指,两人出现在离他们最近的一张权柄碎片面前。   那张权柄碎片正好落向了手臂被白衣人拧碎的霜傲天,她伸出手,眼看碎片就要触及她的指尖。面前倏然凭空出现两道人影,不见寒伸手一接,权柄碎片正好落在他掌心里。   权柄碎片拾取融合。彩钻融化成流光,蓝玫瑰花瓣融入不见寒体内。这张权柄碎片正式归属于他,除非玩家死亡,不能剥离。   霜傲天眦目欲裂:“为什么又是你们——?!”   不见寒:“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抱歉啦。”   苍行衣再打响指,他们同时消失在霜傲天面前。   三十二张权柄碎片的混乱争夺,持续了很久。   有的人躲在暗处,伺机偷袭;有的人刚刚抢到碎片,就被杀死剥离;有的人逃出很远,仍然被追逐抓回。争夺过程中流过的血,几乎将霞辉竞技场铺满,地上淤结了一层又厚又粘的黑红色血垢。   众人终于将碎片争夺瓜分完毕,陆陆续续离开了竞技场。有不死心的人仍然在竞技场附近徘徊,抠遍了遗迹的每一个砖缝角落,确定没有被遗落的碎片之后,只能含恨离开。   竞技场在这场癫乱的狂欢之后,再次空寂下来。来自琉璃沙海旷野的风吹到这里,在空无一人的圆形广场上旋徊,掀起雾气般的晶沙,久久不去。   一道残破的身影,从竞技场的阴影中逐渐浮现。   白衣人身上雪白的衣袍几乎全部被血染透,破破烂烂,鲜血沿着衣摆往下滴坠。他固然从奇迹权柄的爆裂中死里逃生,但也并不好受。现在随便一个玩家去而复返,都能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   他对着空气轻唤:“……安。”   从他落下的血迹中,粉红色的蔷薇绽开。   蔷薇越开越大,最终盛放成足有半人高的巨大花朵,半跪在花蕊中的美少年站起身来,舒展开纤细的四肢。拥有了权柄碎片的加持,他的容貌更加魅惑迷人了,宛如神话里从蚌珠软床与海浪泡沫中诞生的美神,无人能拒绝向他献上纯洁的爱慕。   爱神安说:“您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还没死,不要紧。”白衣人对自己惨烈的伤势毫不在意,“召回叛逆之鸦吧。”   爱神安掌心中绽放出一朵蔷薇,粉红色的薄雾从花蕊中涌出,随着沙风四处游荡。   不多时,三三两两的叛逆之鸦接收到归巢的信息,赶赴霞辉竞技场。短短十来分钟之内,从第一纪元各处闻讯赶来的叛逆之鸦,居然有二三十人。   绣叶也和几个同伴一起回到霞辉竞技场。她不是空手回来的,手中提着一个巨大的线茧,远远望过去,似乎是一个人形。她提着的线团疯狂地蠕动挣扎,像一颗渴望破茧的虫蛹,发出呜呜的声音,被她扔在白衣人面前。   彩线散开,露出被捆缚之人的面孔。他嘴里被一团线球塞住,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呜声,脸颊破裂,露出少许反光的冰蓝色断面。   是水灯。   白衣人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扯出堵在他口中的线团。他反而不叫了,剧烈地喘息着,充满惊惶与恐惧的目光在白衣人面前闪躲。   “你想逃跑。”白衣人轻声说,“为什么?”   水灯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忽地把嘴闭上,咬紧牙关,拒不回答。   “你又反悔了,是吗?”白衣人语气冷静道,“抢到了权柄碎片,于是产生了侥幸心理——既然权柄碎片能够被你抢到,为什么不能由你来拼合整个权柄?拥有了奇迹权柄,你就是乐园的神,你可以实现你想要的一切。于是你再一次对交易反悔了,背叛了与我的约定。”   他摘下一只手套,指尖碾在水灯脖颈一处破裂,那地方的冰块般的蓝色,忽然变成了新鲜血肉的暗红色。白衣人的手指抠进伤口里搅拌,血肉模糊,恢复了疼痛知觉的水灯发出惨叫。   水灯与神的交易,发生在冬猎季节。   他跟随着狩猎小队潜入雪山,在暴风雪中和同伴失散,不得已在雪堆中挖出冰窟藏身,等待肆虐的风雪停下。   弹尽粮绝,雪窟里很冷,他的体温在不断流逝。就连眼泪流下来,都会在脸上结成冰霜。他在绝望中祈祷,期盼自己能够活下来,为此他愿意付出自己拥有的一切。   神垂聆了他的祷告,并给予了他相应的回答。神告诉他,祂可以满足他的祈求,但是会向他随机收取一样代价。   在代价支出以前,连神也不知道,祂将要从他身上拿走些什么。这是一场豪赌,或许他足够幸运,付出的代价微乎其微;又或许他倒霉透顶,将要为这个愿望承受令他绝望的痛苦。   濒死边缘,水灯答应了这场交易。   他的身体变成了冰块,从此再也不会畏惧严寒,也不会衰老或者死亡。可不幸的是,他付出了他难以承受的代价:他的意识被禁锢在这座冰雕躯壳中,不能动弹,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他尝不出酸甜苦辣,感受不到疼痛与温暖。他仍然活着,却比死亡还要麻木。   他不知被封冻在寒冰中,渡过了多少纪元。直到某个开春冰释的季节,来到这座雪山的绣叶,才在山坡上发现了这座矗立不化的冰雕。她将水灯带走,来到这个与他有相仿经历的群体中,他的痛苦终于得以缓解。   绣叶砍掉了他的四肢,为他缝上从其他人身上取下来的新鲜的肢体,让他勉强能够行动,直到体内蔓延的冰霜再一次将躯壳冻结为止。   “交易都是你们自愿的。你们索取了自己想要的,却觉得自己失去的更多,于是决定反悔,想用得到东西的换回自己所失去的。”白衣人慢慢地说着,“按道理来说,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但我已经破例答应你,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你协助我争夺奇迹权柄,我就收回你的痛苦,还给你平静与死亡。为什么你要一再食言呢?”   “可你根本就没给过我们什么恩赐!”水灯情绪崩溃,竭声嘶号,“‘乐园’就是你的游乐场,你随便摆布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究极目的都只是为你提供乐趣!”   “如果你真的是神,为什么从来不眷顾你的造物?你明明动动手指就能让我们得到拯救,却为什么用命运戏耍我们,坐视我们在你面前痛苦挣扎?!”   白衣人回答:“我从不认为自己是‘神’,有资格决定你们的命运。我尊重你对我的愤怒和不满,把自身遭遇的不幸迁怒于我,这是你的权利。”   “……但很遗憾,我这个人对背叛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和别人做好的约定,被一再反悔。”   他五指握成爪状,抵在水灯后背,缓缓抓了进去。   他指尖所过之处,坚实的冰霜变回了人类的血肉,他捏住一颗冰霜凝结成的心脏,它转瞬便在他掌心中解冻,温热跳动,开始汩汩冒出鲜血。   水灯在剧痛中哀嚎:“不要相信他!他不是什么神,他是疯子,魔鬼,他只想杀了我们!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有权柄碎片,我可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白衣人捏碎了他的心脏。   从水灯胸腔中抽出的手鲜血淋漓,指尖捻着一片封存在钻石碎片中的蓝玫瑰花瓣。   权柄碎片从死亡的宿主身上剥离,融入白衣人的指尖。白衣人站起身,群鸦无声地凝望着他,目光复杂,其中含着深深的敬畏,恐惧,以及部分努力想要隐藏的怨恨。   其中有几人望向地面上开始融化的尸体,望着近在咫尺的死亡,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羡慕的情绪。   “我欣赏你们的贪婪和敢于博弈的勇气,可是游戏的规则定下来,就应该被遵守。”白衣人慢条斯理地往衣服上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迹,再次将白手套戴上,“我会信守自己的承诺,只要你们协助我得到奇迹权柄,我会在那之后,为你们中的每一个人换回失去的东西。”   “我再强调一遍——我从未逼迫任何人接受我的条件。这是最后一次放弃的机会,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感到动摇的话,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他等待着。竞技场中寂静了许久,剩余的叛逆之鸦中,没有任何人挪动脚步。   他们是贪婪永无止境的群鸦,将舍命穿越风暴,飞向乐园的每一个角落,将闪闪发光的碎片衔回,收集在他用这个承诺为他们搭建的巢穴里。   “感谢各位。”白衣人面具之下的唇角微微翘起,“愿我们共同迎来这场游戏最终的胜利。” 第376章 剧本十七·彩迹星火·十七   琉璃沙海的一侧边缘,是被落日洒满金辉的海岸。   愿光海在第二纪元【长夜的星海】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字。当时信仰凝聚的太阳尚未坠落破碎,总是将海面照耀成璀璨的金黄色,因此这片海域通常被称为“黄金之海”。   不见寒和苍行衣凭借琉璃沙海中的建筑遗迹,与追击的争夺者一路周旋,终于在解决掉上百竞争者之后逃到黄金之海的海岸。   “这里已经接近第一纪元的边界,应该不会再有人能追上来了。”不见寒总算是松了口气,靠在礁石上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说起来你的支线,是去遗渊对吧?”   奇迹权柄碎裂的那一瞬间,争夺者中的所有的玩家忽然同时收到了一条奇怪的系统提示,增加一条支线任务。   不见寒收到的支线任务是【支线1:请于七天内前往蝶栖地。任务失败将执行玩家抹杀惩罚。】   苍行衣的支线任务和不见寒限制条件一致,只是需要前去的地点改为了遗渊。   苍行衣点头,肯定了不见寒的话,然后问他:“从这里怎么抵达遗渊,坐船?骑鲸?我以为你至少会带我去一个有码头的地方。”   不见寒:“游过去。”   苍行衣:“……”   他抬头看了看一望无际的金色海面,陷入了沉默。   “开玩笑的。”不见寒撑着礁石,站直了身体,“遗渊是愿光海七大海域中的其中一片,没有固定的位置,想找到它需要一定的运气成分……不过星星墓地、蝶栖地也一样,乐园中有很多这样的地方。”   “先说愿光海吧。第一纪元太阳破碎之后,这片海洋才从黄金之海变成了愿光海。你想要找到遗渊,首先要去愿光海;想去愿光海,首先要去第二纪元。”   “这片海岸,就是第一纪元去往第二纪元的路径。”   不见寒话音落下,苍行衣仿佛见到接连扑向海岸边的浪花,肉眼可见地往后退去了许多。   黄金之海开始退潮了。   浮动着金色璨光的海面在向海平线消退,每一次浪花起伏之后,琉璃色泽的沙滩都会露出更多。   很快,水下的礁屿暴露在地面上,他们看到了彩色的珊瑚、摇曳的水草、宛如风暴的鱼群、奇形怪状的海螺和海星,这些海洋生物并没有随着退潮而委顿在地,反而凭空游曳,形成了一副万类霜天的奇妙壮丽的景观。   七彩的礁屿中央,辟出一条道路,通往幽邃的海底深处。鱼群在道路上空悠游而过,像极了节日道路两旁点缀的彩旗。   “潮汐之岸,会随着潮水涨落周期性从海底浮现的路径,连接第一二纪元。你从这里走下去,就能抵达第二纪元的愿光海了。”不见寒说道,“愿光海遗渊是海皇幻的属地……不,与其说是他的属地,应该说整座遗渊都是他躯壳的化身。”   “你去到那里之后千万要小心。幻是有剧毒的水母,他的毒素不是致死,而是同化。整座遗渊,无论是礁石也好、生物也好、甚至海水也好,都是浓度极高的水母,一旦你进入那片海域的时间太长,很快就会被同化掉,变成没有自我意识的水母。所以一定要速去速回。”   “不过我之前做梦的时候,见过幻一面。幻的性格比较稳定,不像爱神安那样,会对我有敌意。”分别在即,不见寒有些不舍,明知道苍行衣已经通过独角戏读过他的记忆,还是忍不住唠叨起来,“告诉他你是我的路维希尔,他会对你态度很好的。不用过于担心。”   苍行衣温顺地听着,然后点头。   不见寒又说:“另外,有关权柄碎片的那部分设定,你还有印象吗?印象不深的话,我可以再给你复述一遍。”   苍行衣说:“没事,我已经记得很清楚了。你的设定内容很清晰,还挺好记的。”   在不见寒记忆中看到的有关权柄的那一部分,苍行衣一直记得很牢,那是乐园的基础设定之一。   奇迹权柄的蓝玫瑰有三十二片花瓣,象征它是由三十二种不同的权能相互组合而成。分裂之后,三十二个权柄碎片各自带走了一部分权能,持有者可以使用碎片中的权能。   他们当前的目标,是将这三十二个碎片收集回来,拼合成完整的奇迹权柄。但是碎片的拼合非常讲究,有两种主要规则。   其中第一种,被称为“相邻碎片向上合并”原则。   权柄碎片就像拼图一样,只有彼此契合的两张碎片可以相互组装。三十二个碎片,总共分为四大序列。分别是第一序列创世神、第二序列屠龙者、第三序列造物主、第四序列传说,对应从第一到第四纪元。   每个序列下各有两大信仰,每个信仰下各有两大族群,而每个族群又下分两个职阶。换而言之,就是每个序列下有八个权柄碎片。而在权柄碎片两两拼合时,必须按照碎片顺序,遵守同序列、同信仰、同族群下的两个职阶才能相互拼合的原则。   举个简单的例子:不见寒在霞辉竞技场抢到的那枚碎片,是No.32缇刻。缇刻权柄隶属于第四序列传说下,星月信仰中的环蛇族群,想要拼合,就只能和同序列、同信仰、同族群的No.31时虫相拼合,二者组合之后成为环蛇权柄。   但同样是序号相邻,No.31时虫权柄就不能和No.30魔女权柄拼合。因为它们虽然都隶属于星月信仰,可一个属于环蛇,一个属于女巫,因此无法兼容。   第二种被称为,“唯同级别碎片相拼合”原则。   例如,环蛇权柄与魔女权柄不是同级权柄,不能相互拼合。只有当时虫和缇刻权柄拼合成环蛇权柄、魔女和No.29祝女权柄拼合成女巫权柄时,同为族群级的环蛇和女巫权柄,才能拼合成信仰级的星月权柄。   “可惜我们只抢到了一片权柄碎片,而且权柄碎片是接触即融合,现在已经归属于我了。除非持有者死亡,否则无法剥离。”不见寒叹息道,“要是多抢来一片给你就好了。”   苍行衣安慰他:“没关系,总会有机会的。”   “你去愿光海的时候留意点,有没有别的碎片。只要别和我的传说序列撞车,都可以试着抢一抢。”不见寒说,“如果是传说序列,可以先缓缓,回来告诉我持有者是谁,有机会再去对付。我这边也会帮你留意其他序列的碎片,”   潮汐之岸路径浮现的时间有限,分别后要注意的事情交代到这里,潮水已经隐隐有要开始上涨的趋势了。   苍行衣抓紧时间询问不见寒:“我们花了太长时间摆脱追击的人,七天时限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你打算怎么去蝶栖地?”   蝶栖地在第四纪元,据说是一处只会出现在幻觉与梦境中的地方,即使是身在第四纪元也很难找到。无所不往的星星墓地自然可以直接抵达那里,但现在只剩下四天时间,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星落,实在是太渺茫了。   “没关系,我去找图书馆,离这里应该不远。”不见寒说,“图书馆是第一纪元通往第四纪元的路径,能找到图书馆,去蝶栖地就很快了……路上再留意一下有没有星落发生,有就最好了。”   苍行衣犹豫了片刻,最终只能选择相信他:“好。”   潮水漫上沙岸,眼看就要将浮出海面的路径淹没,苍行衣在临行前问了不见寒最后一个问题:“这次分别之后,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再次见面……如果下一次彼此能够平安重逢,我能向你要一份重逢礼吗?”   很久没听到过苍行衣提出要求,不见寒一时居然感到有些新奇:“你想要什么礼物?”   苍行衣抿了抿唇,最终矜持地提出:“想要一个吻,可以吗?”   “你就这么好满足?”不见寒惊讶道,“只是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不,现在给的和重逢礼性质不太一样。那是约定……唔……”   不见寒捧住苍行衣的脸,踮起脚尖,唇瓣贴在苍行衣的嘴唇上。   永不落日的海岸勾勒出两人金色的轮廓,海风在他们身后吹拂,发丝纷飞,痒痒地蹭过脸侧。海鸟清脆的鸣叫声在远处的崖壁上回响,群鱼在头顶上缓缓游过,时光于此刻静谧安宁。   “……我不太习惯收到预支的礼物。”两道身影分开之后,苍行衣轻声说。   “不,这是饯别礼。”不见寒微笑着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你总是在我主动的时候显得那么克制,不知道在顾忌些什么,让我忍不住想要给你更多,看看要给予到哪一步,你才会被我逼到失控的地步。”   苍行衣脸颊绯红:“太狡猾了。”   “和你学的。”不见寒整理好了苍行衣的衣襟,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小别胜新婚,等我们再会的时候,我会再送你一点……别的重逢礼。”   最后几个字被他掂在舌尖,发音暧昧缱绻至极。苍行衣听懂了这些言语下的暗示,脸红得更厉害了。   他用手背轻轻蹭了一下嘴唇,匆匆和不见寒道别,跑向即将被海潮淹没的礁屿。   不见寒一直留在原地,望着青年一贯优雅从容的背影落荒而逃一般消失在重叠海浪之间,终于扶住身边的礁岩,大声笑了起来。 第377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一   有什么东西砸下来,鼻梁忽地一阵剧痛,不见寒骤然惊醒。   他睁开眼,面前是两本书。一本摊开在他盘坐的腿上,是他睡着前正在翻阅的;另一本合拢的,搭在摊开的那本上面,是导致他鼻梁剧痛的罪魁祸首。   不见寒拿起这本合拢的精装书,仰头便看见坐在书架顶上的小男孩。对方头上长有一对龙角,眼睛是金色竖瞳,戴着一副又大又圆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很可爱。他扔书的手伸出来还没有收回,被不见寒一眼抓了个现行。   “十三月,你的书差点把我鼻子打断。”不见寒揉着自己的鼻梁抱怨。好像每次见到这条小龙,他都会撞到什么东西或者被什么东西砸到。   “是您自己说的。如果您看书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我要想办法把您叫醒。”十三月摇晃着身后的龙尾说,“您只剩下一天时间了,必须抓紧。”   不见寒打了个哈欠,合上摆在膝头的书:“但你把我叫醒的方式,可以更温和一点。”   他又开始想念苍行衣了,明明这才分开没有多久。他无比怀念苍行衣温柔轻声叫他起床的样子,很像工作日时做好了早餐的妻子,来叫快要上班的丈夫起床吃饭。   和苍行衣分开之后,他又花了两天时间在第一纪元找到图书馆的位置,一天时间搜索图书馆里的书籍。图书馆是乐园最大的文献保管地,从乐园诞生之初到现行的第五纪元,凡是有文字和图像记载的资料,都在图书馆保存有备份。   不见寒想要去往蝶栖地,必须在图书馆浩如烟海的藏书中,找到有关蝶栖地的那一页【借阅】,才能够准确前往。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找到了蝶栖地的那一页,但是我找错了。”他说着,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上的空缺处,“这里的书真是太多了……”   光是和第四纪元相关的文献,就占满了图书馆一整座塔。不见寒一本本翻下来,又累又困,精神麻木,中途似乎还睡过去好几次。   他沿着书架往前走,一本书红色的书脊,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将这本书抽出来,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复苏者》。   “这本书……也在这里?”不见寒实打实地惊讶了。   “唔,我看看。”十三月伸来他灵巧的尾巴,从不见寒手里勾走了《复苏者》,“这本书不属于第四纪元啊,应该是新书入库,放错地方了。”   不见寒问:“如果我想要这本书的话……”   “每个人每次进入图书馆,只能【借阅】一页。”十三月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假如您想从图书馆带走这本书,需要和我进行一场额外的游戏,并且获胜才行。”   不见寒有些意动。但犹豫了半晌,他还是放弃了。   时间很紧迫,他需要先去往蝶栖地。既然已经知道了《复苏者》被收藏在图书馆中,等他有空的时候再想办法来取也可以。   他继续沿着书架往前走。他必须在一天时间内,找到前往蝶栖地的那一页。   乐园终究不忍太苛待它的创造者,不见寒在搜索完十来面书架之后,终于找到了一本记载蝶栖地信息的书籍。   “蝶栖地,又名久远梦乡,栖息有大量的迷梦蝶。迷梦蝶掉落的鳞粉易致幻,往往使误入者身置多重幻境而不觉……”不见寒快速地翻动书页,低声念出里面的内容,“就是这本了。”   他翻到介绍蝶栖地最开始的那一页,对十三月说:“我要【借阅】这一页。”   “好的~为您翻到章节第四纪元·清晨的雾林,蝶栖地一页。”十三月的小手在书架上一挥,书架立刻移动起来,末端拼在一起,宛如书页一般翻动。   无数时间、空间在书页的翻动中被轻轻拨过,各种相同时间的不同地点与不同时间的相同地点彼此交错,最终停留在不见寒指定的那一页。   “祝您一路顺风。”   不见寒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刺得他闭上双眼。等他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和房间吊灯,左边是书架,右边是床畔的窗台,这是他住了很久的家。炒菜略有些呛人的香味从门缝里钻进来,房门外一阵阵噼里啪啦,尽是食材在油锅里被爆香的声音。   不见寒怔了片刻,忽地听见门外有人朝他大喊:“见寒!下楼拿快递!”   他猛地从床上翻身起来,推门而出。   明媚的光从阳台照进来,把客厅照得透亮。   烟灰缸里的烟头被茶水泡得软烂,成年男人准备拿去洗的衬衫和袜子搭在沙发背上。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新闻报纸和漫画杂志堆在一起,打火机和美工刀乱七八糟地丢在收纳杂物的月饼盒里。   家里的陈设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刷地拉开厨房门,不渡平就站在煤气灶边上,系着厨房围裙,一手拿着锅铲,一手颠锅:“喊你几百遍才起来,人家快递员电话都打两道了,就算放假也不能天天睡到十二点呐!人家在楼下小区门口等着了,你动作快点。”   不见寒扶着门框,声音沙哑:“什么快递?”   “你的录取通知书啊!还什么快递。”不渡平头也不回地说,“马上成年的人了,读大学多重要的事,你自己就一点都不上心!你眼睛怎么红的,睡太久了?”   “明显是油烟呛的啊!”不见寒用力擦了一下眼角,“我现在就去拿快递。”   他换了双鞋,坐电梯下楼,走到小区门口,快递员早已经顶着大太阳在那里等了很久。他接过快递签收,快递员好奇地探头:“你这什么快递啊,这么薄?录取通知书吗?”   不见寒笑了笑:“是啊?”   快递员又问:“哪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华中美术学院。”不见寒低头拆开信封。   “华中美院,那很不错啊!九大美院之一诶!”快递员发出了惊叹,“我以前也想读美院,但家里没钱送我去……咦?”   一张纸片从快递信封中滑出来。快递员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不见寒拆信的动作也僵在原地。   那张掉出来的录取通知上,赫然印着六个大字。   “京华美术学院”。 第378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二   不见寒对快递员仓促地说了一声抱歉,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录取通知书,飞快地往家里跑。他甚至等不及坐电梯,从楼梯一路爬上八楼,一把扯开家门。   “不渡平!”他气喘吁吁地大喊,“为什么是京华美院的录取通知书啊?!”   “你说的什么怪话?你志愿报的京华,分数也过了,给你发的不就是京华的录取通知吗?”不渡平端着菜出了厨房,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   不见寒问:“你不是改我志愿了吗?”   “我改你志愿干嘛?”不渡平越发感到惊奇了,“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学了画画就一定要读京华。我儿子上全国第一的美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干嘛要改你志愿啊?”   不见寒鼻尖一酸,眼眶又红了起来。   他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逼它们不要掉下来,扯着嘴角做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我学画画的。你怎么就想开了呢?”   “你自己的人生,说到底,路都是要你自己选、自己走的。”不渡平把菜盘放在餐桌上,“做爹妈的,当然希望自己孩子的人生安慰顺遂。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不指望你出人头地,只想你这辈子能过得开心。如果你觉得画画是能让你开心的,你值得去做的事……那你就去做吧。”   “爸爸没什么能耐,帮不了你什么……唯一能替你做的,就是给你做好后勤保障,吃穿不少你的,不给你拖后腿。你不会怪爸爸没用吧?”   不见寒喉中酸涩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他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艰难,“你要是从一开始,就真是这样想的,那该多好。”   不渡平看着他,神情无奈而和蔼:“爸爸这些话……到底是说迟了吗?”   “我小时候曾经非常、非常渴望,能够拥有一对理解和支持自己的父母。我会用自己的天赋做出相应的成绩来,回报你们,成为你们的骄傲。”不见寒说,“我希望你们能明白我所拥有的、执着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而不是让我放弃自己认为珍贵的东西,去满足你们对我的要求。”   “我知道你们是希望我好……可那样,我不好。”   不渡平静静听着。   “我很感谢你能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不见寒说着,氤氲了很久的眼泪,终于从两颊落下来,“可是我知道……说出这番话,你就不是不渡平了。”   不见寒无比清楚,就像他执着于绘画和追求他的梦想一样,不渡平对他自己坚持的人生价值的定义,是无可更改的。   他在一个联系紧密的集体中长大,将自己所有人生价值的实现,都寄托在贡献集体、奉献他人身上。他顽固地认为,一个人唯有对社会有所贡献,人生才是有价值的;他执拗地向别人输出自己的爱,却从来不会问一句,他沉重又充满偏见的爱,是否是别人真正想要的。   即便是他留给不见寒的那一句留言,也不是临终的开悟,而是一种万般无奈的、威胁般的妥协。他说“愿你能成为更好的自己”,从来都不是对不见寒追求理想的祝福,而是一句警告。他以先知般的傲慢预言,不见寒终有一日会低头折腰,为这世俗回心转意。   “但是只要你愿意相信,我就可以真心这样想。”不渡平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相信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好?这难道不正是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理解、尊重和支持吗?”   “如果是十八岁那年的我,听到你这番话,肯定感动得一塌糊涂。”不见寒轻声说,“真可惜,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愿意为一点爱而永无止境地妥协的孩子了。”   “在你死之后,我参加了一个名叫《世间》的游戏。我在那个游戏里遇到了一个人,名字叫苍行衣。他和你一样,对我很好,方方面面地关照我的生活。”   “他给我提供了住的地方,做饭给我吃,花钱给我布置画室,买很多我能够用上的东西当做礼物。他关心我的每一次喜悦和低落,在我难过或者迷茫时安慰我,想办法逗我开心,也会在我遇到危险时舍命保护我。”   “——最重要的是,他会耐心地聆听我的故事。他见证过我的每一次灵感闪现,欣赏我的创作发挥,为我提出建设性的建议,帮助我进步。他珍惜我视之重于生命的理想和信念,愿意涉足深入了解我的寄托灵魂的乐园。”   “你知道吗,不渡平,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得到了重视。不是作为某种需要肩负的责任,某个人血缘上的儿子,或者某种自我感动的情感寄托。而是作为‘我’自己,作为独立存在的‘不见寒’,竟然有人愿意理解并爱我。”   “我拥有了最无瑕的被爱,我最渴望的、理想中最完美的感情。我愿意倾尽一切去回报他,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能力和理想,也全部分享给他,成为他所拥有的事物。”不见寒说,“不渡平,我很感激你曾为我做过的一切。但是在拥有过这份对我来说完美无瑕的感情之后,我再也没有余力,去回馈其他残缺不全的爱了。”   在他逐渐变得平静的叙述之后,不渡平笑了笑:“能够让我一向疏离高傲的儿子这么信任,看来他把你照顾得很好。”   不见寒回答:“是的。所以就算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也不会留在这里。我会去找他,他还在等我和他相遇。”   不渡平轻轻摇了摇头。   男人逆光的身影在客厅中化为白色的荧光,渐渐飞散,最终消失在了原地。   露台照进来的阳光骤然强烈起来,纯粹的白色将不见寒淹没。   他再一次睁开眼睛,面前是图书馆无穷无尽的书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排列得整整齐齐。他倚在书架下睡着了,膝盖上还摊开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   这副场景似曾相识,他直觉自己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   小龙十三月趴在书架顶上,摇了摇尾巴,说:“您终于醒了。您只剩下一天的时间能用来翻书了,真是一点紧迫感都没有呢。”   刚从梦中醒来的不见寒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抱怨:“明知道时间紧张,你居然还不叫醒我。”   “看您太累了,没好意思。现在起来继续找书也来得及。”   不见寒扶着书架站起来,腿有点发麻。他把摊开在膝头上的书合拢,将书插回书架的空位上:“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找到了蝶栖地的那一页,”说着说着,不见寒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怔了一下,“但是我……”   “找错……了?” 第379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三   不见寒再次睁开眼睛。   这一次,他是在窗外噼里啪啦的暴雨声中醒来。房间里停电了,一片漆黑,只有墙上的时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走动。   他看见窗外飘荡着浓雾,血红色的,几乎要淹没到他脚下。天幕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里是复苏市。   “明明是他先承诺可以带我们离开复苏市的!现在谢祈也……他必须偿命……”   “这只是一次尝试,大家约定好各自承担风险。谢祈变成了怪物,不见寒不也失去病异,变成普通人了吗?”   “你只是在偏袒他而已!”   “彼此彼此。”   不见寒听见沐汀兰语气癫狂的指责声,她和苍行衣在门外争执,很快打了起来。房门和墙被反复撞击,发出恐怖的哐哐声,连墙壁都在震颤。   不见寒试图操纵自己的阴影,可是他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妄想天国从他身体中凭空消失了,他现在只是一个脆弱的、战斗力几乎为零的普通人。   墙壁的震颤终于停止了,不见寒推开门,苍行衣就在门前站着,留给他一个垂首的背影。   到处是蚕丝,在墙壁上、天花板上结成裹着淡黄色脓浆的饱满的茧。   楼道的地面上铺满了尸体,全是苍行衣。他们有的掐住自己的脖颈,有的剖开了自己的腹部,有的用手术刀捅进自己心脏。   地上的白丝不断将这些苍行衣的尸体包裹,重新消化成茧,然后新的沐汀兰和沐时卿从这些茧壳中诞生。在他们落地睁眼的一霎,又被独角戏侵染,开始病异抗衡。他们的外观逐渐变化,轮廓越来越像苍行衣。   他们企图反抗,抵抗苍行衣意识的入侵,但是最终动作被控制着,一边扭曲挣扎,一边从地上的尸体身上捡起凶器,杀死自己,失去控制的躯壳化为外观和苍行衣一模一样的尸体。   血沿着楼梯一直往下流,直到没入楼下的红色的浓雾里。   在这场病异的对抗中,苍行衣无疑占据了上风。   他回头,缺乏血色的、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对不见寒说:“你醒了。”   不见寒犹疑道:“现在这是……”   “我们的计划失败了。”苍行衣说,“谢祈用纵魔相把你的病异激发到百分百之后,你失控了,她也承受不住妄想天国的影响,变成了怪物。我竭尽全力才把你的意识唤回来,可惜妄想天国从你身上剥离了,成为了一个游走在复苏市中的怪物……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   红雾沿着患病者的鲜血逐渐攀上阶梯,蔓延到他们脚下。   “现在外面很危险,复苏市百分之九十九的地方都被红雾淹没了,还活着的,也就只剩下几个重度患者。”苍行衣走到不见寒面前,伸手轻轻拥抱住他,“没关系,不用担心。就算天底下只剩我们两个活人,就算复苏市彻底被红雾淹没……我也会挡在你面前,保护好你的。”   “我会让你活下去,成为暴雨中唯一的幸存者。”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不见寒竟然有片刻失神。   “可是,苍行衣……”不见寒轻声说,“只有在患病者死后,他身上的病异才会爆发变成怪物。如果不见寒还活着,怎么会有游走在复苏市街道之间的怪物【妄想天国】?”   他感觉到苍行衣动作明显一僵。   “如果一切真的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不见寒已经死了。”不见寒说,“之所以还有一个我站在这里,是因为你使用独角戏,读取了不见寒所有的记忆,然后操纵其中一具分身,扮演成了‘不见寒’的样子……我说得对吗?”   苍行衣从他肩上抬起头,两眼微微发红。   “为什么要说出来?”他掐住不见寒的脖子,哽咽着,把不见寒按在墙上,“你有和不见寒一样的外貌,有他所有的记忆,只要你不说,我就可以当做你还是不见寒……可是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苍行衣掐得很用力,不见寒有些呼吸困难。   可是他甚至有点想笑。如果的确如他推断的那样,他是苍行衣被操纵的人偶,那苍行衣就是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虚假的希望,又亲自无情地戳穿真相,狠狠给了自己一刀。   “但是,苍行衣,我有一段成功用妄想天国覆盖复苏的记忆。”他被掐得视线模糊,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我记得自己找回了所有的过往,也让乐园降临在众人面前……”   “所以,现在到底是我是你为自己制造的假象,还是你是我产生的幻觉?”   眼前一黑,脖颈上的桎梏骤然消失。新鲜的空气涌入肺叶里,不见寒像脱水而出的活鱼,大口大口喘息着,企图汲取空气中的氧气。   满目眩晕的金星逐渐消退,他看见苍行衣坐在病床边,担忧地朝他伸出手,试探他额头的温度:“做噩梦了吗?”   不见寒感觉自己头还有些发昏:“……我怎么了?”   “我们从剧本里出来之后,才复完盘,你忽然昏倒了。”苍行衣的声音因为疲惫有些沙哑,“你一直高烧不退,我只能把你送到医院来。你整整昏迷了三天才醒来。”   不见寒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皮肉传来一阵刺痛,触感无比真实。   “要掐你就掐我,掐自己干嘛?”苍行衣掰开他的手。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见寒迟疑道,“我梦到了复苏市下雨,场景特别真实。大家在暴雨中开始病变成怪物,相互厮杀……”   他对回忆的叙述忽地戛然而止,看向苍行衣:“为什么我觉得这段描述特别熟悉,你是不是曾经对我说过相似的话?”   几种不同的认知在不见寒脑海中交织,让他的记忆忽然缠成一团乱麻。   其中一种,是他在图书馆中查找有关蝶栖地的书籍时睡着了,坠入了错综混乱的梦境。   另外一种,是他已经死在了复苏市暴雨的异变中,化身为怪物【妄想天国】,意识不知游离于何处。   还有一种,是他从青羽王府这个剧本中出来,莫名其妙陷入了昏迷中,梦到了复苏市异变以及乐园的降临。   刹那之间,他竟然分不清楚究竟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他一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已经抵达自己创造的乐园了,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在梦中产生的错觉;一时觉得自己事实上确实已经死在暴雨了,只是意识游走在死后的长梦中;一时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因为通关剧本太辛苦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现在终于醒来了。   可是他又隐约记得,苍行衣向他描述过与暴雨中的复苏市相似的情形。那到底是苍行衣口述的梦影响了他,让他梦见了那一切;还是他们真的曾共同经历过那样的场景,如今只是他梦回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时候?   不见寒意识恍惚,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苍行衣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他:“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既然已经醒了,那一切就都过去了,忘掉它们吧。”   “……不对。”   不见寒在茫然中轻声反驳。   “不对,苍行衣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他自言自语道,“苍行衣应该知道梦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我会在梦中前往乐园,因此梦对我来说是另外一个真实的空间。苍行衣绝对不会说出梦对我而言无关紧要之类的话。”   “我没办法判断另外几种可能性是真是假,但我可以笃信……面前这一个,你一定是幻觉。”   从做梦之人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开始,这场梦很快就会清醒过来。   不见寒身下的病床消失,身体坠落,强烈的失重感袭来,让他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仍然是躺在病床上,脸上戴着辅助呼吸的氧气罩,手背上还扎着针管。维系生命的输液一滴一滴融入他身体里,他长期卧床的身体虚弱至极,甚至很难靠自己爬起来。   这间病房里只住了他一个病人,满地都是散落的草稿纸和写废的笔。他吃力地坐起来,摘下脸上的氧气罩,这个动作惊醒了趴在他床边浅憩的苍行衣。   苍行衣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朝他微笑:“你终于醒了。”   不见寒警觉地望着他。   “我居然做到了……我完整地复活了你。”苍行衣露出完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壮举时才会出现的自豪而不敢置信的表情,“不仅仅是找回你的灵魂,我还保持住了你所有的记忆!而且连带你的乐园,你所创造的一切……”   “一本一百万字的小说,全部手写完成……我中途真的好多次以为自己撑不下去,每天都怀疑这个办法是不是真的有用……幸好我坚持下来了……”   他看起来异常憔悴,但是也亢奋至极。说话语序颠三倒四,词语破碎,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劲,不见寒甚至感觉他随时可能话说到一半就昏过去。   “我用《世间》作为故事背景,虽然取巧了,但好在有用。”苍行衣激动地抓住了不见寒的手腕,“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哪里不舒服,或者记忆有什么混乱脱节的地方吗?”   不见寒看着苍行衣抓住自己手腕的手,那只手瘦得可怕,指骨突出,手背上青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不见寒缓缓问:“你……是真的吗?”   苍行衣一愣。   “你是真实存在的吗?”不见寒认真地问道,“是真正的苍行衣,为了连记忆和乐园一起复活我,以我为主角、以《世间》为故事背景设定手写了一百万字的苍行衣,而不是我某一场梦中的一个幻觉吗?”   苍行衣反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不见寒说:“对不起,我的记忆太混乱了。如果你无法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解释,我很难轻易地相信你。”   “可是你应该这样想,亲爱的。”生怕他凭空消失一般,苍行衣紧紧抓住他的手,半跪在病床边,仰头看着他,眼睛亮得可怕,“如果你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如果为你写出这个故事将你从妄想中复活的苍行衣是幻觉,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   “那么当你睁开眼醒来时,你会不会发现,自己只是趴在电脑桌前睡着了。而《世间》这个游戏,只是你在失去一切的绝望中做的一场梦,根本没有真正存在过?”   “我,或者说苍行衣这个符合你理想恋人形象的完美人选,真的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中的人吗,而不是你于梦中滋生的妄想?” 第380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四   假设将一个人的大脑取出,放进一个盛满营养液的缸中,将神经末梢接入计算机,然后像给机器编写程序一样为他编写他生活一切正常的幻觉,会变成什么样呢?   对这个人来说,他对一切事物的感知是仍然存在的。火是热的,花是香的,糖是甜的,他过着井然有序的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或者改写记忆和认识,比如说为他灌输这样一段认知:他正在这里阅读并思考上面这段想象荒诞的文字。   那么——每一个看见这个假设的人,需要如何才能证明,他自己没有身处于这样的情况之中?   不见寒现在正陷于这个困境里。   他甚至无法笃定,在囚困自己的重重幻境之外,是否真的有一个“缸中之脑”。也就是说,是否真的存在某种不以他意志为转移的真实。   他顶着黑眼圈坐在家里的电脑桌前,摊开自己的速写本,找来一支铅笔,开始在本子上复盘自己当前能够整理出来的认知。   首先他假设,自己的确在图书馆中找到了前往蝶栖地的正确一页。因为在蝶栖地的设定中有这样一条,“蝶栖地又名久远梦乡,误入者很容易陷入多重幻境之中”。他当下遭遇的情况正符合这种对于蝶栖地的描述。   接下来,他对这个多重幻境的规律,做出了一些简单的归纳。   首先,当他认为自己所处的场景是“现实”的时候,场景就会相对稳定,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或者笃信自己看见的一切是假的,他所在的场景就会发生迁移,他会从另外一重梦境中醒来。   比如说在上一个梦境中,苍行衣问完他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境该怎么办之后,恍惚意识到这一切真的只是梦境的不见寒,就在自己家的电脑桌前醒来了。这一次他回到了自己的原生时空,没有什么《世间》游戏,也没有什么苍行衣。   其次,梦和人的潜意识活动一样,是很难受控制的,他无法决定自己会梦见什么内容。但是从几次梦境场景迁移的经历来看,新产生的梦境大多数定位在他对某次“苏醒”印象比较深刻的记忆点。   最后,这些梦境和现实体感完全一样。食物的味觉很清晰,掐自己也会感到很痛。他没有办法通过感觉来判定自己身处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规律一条条罗列下来,不见寒若有所思。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大胆的联想——假如他相信,乐园和奇迹权柄争夺战那段记忆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他很有可能是在蝶栖地中遭遇了与他一样的权柄碎片持有者的伏击。   三十二个权柄碎片中,有两个碎片的权能可以对他目前的境况做出解释。   No.29祝女,以及No.30魔女。   祝女权柄碎片的权能,是在梦境中行走,以赐福的名义将虚幻的一切变为现实。而魔女权柄碎片的权能,则是梦魇一般扭曲现实,将现实中的一切变为幻象。这两张碎片拼合在一起,组成女巫权柄,就可以达到如同现在这样,将人困在无穷梦境轮回中的效果。   如果他的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情况就变得棘手起来了。   在女巫权柄制造的幻象中,没有什么的绝对真实的,也没有什么是绝对虚幻的。因为真实和虚幻可以相互转化,因此身处重重幻象中的人根本无从证明,他所处的环境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在这种情况下,真实与虚幻只有一个判定标准,那就是“相信”。   当你怀疑自己身边的一切只是梦的时候,那它就确实只是梦境;反之,当你相信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是现实时,你所见一切就都是真的。   但是,新的悖论又出现了。   由于不见寒已知女巫权柄的权能特性,他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幻象空间里的东西,全部都是会随着他的意志而转移的。   换而言之,在幻境效果的笼罩下,即使他真的有某一次能乐园的现实中醒来,他也会因为怀疑这里仍然是幻觉,而使真实的乐园对他而言仍是可变的梦境。   他将会永远被囚于变幻的怀疑和梦境之中,无法抵达不变的真实。   “我当初究竟为什么要设定这么麻烦的权柄啊……!”   不见寒头疼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作为一个不讲道理的创作者,他为了给自己的乐园增添趣味性,构想了很多完全不符合唯物主义的、蛮不讲理的设定。害人终害己,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他为了让读者头晕目眩而添加的诡谲设定,最终反而困住了他自己。   “所以就是说,”不见寒继续自言自语,“包括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其实也是梦境而已,我并没有真的回到进入《世间》游戏之前……”   “我的‘真实’还在《世间》之内,只要我相信这一点,下一个梦境应该就会回到《世间》里去……”   他嘀咕着嘀咕着,强烈的倦意上涌,捏在指间的笔掉了下来。   他趴在电脑桌前,再一次睡着了。   睡梦中,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摇晃他的胳膊,轻声呼唤他的名字,想要将他唤醒。   不见寒困倦地挥了挥手,将那烦人的家伙扒拉开。但是对方又锲而不舍地拉住他的袖子,叫他起床,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苍行衣坐在他身边,轻轻拽着他的袖口,垂着眼想弄醒他。他们躲在一处破败的屋檐下,外面是倾盆暴雨,城市灰茫茫的废墟被笼罩在水雾中。   又是复苏市。   “同一个套路重复两次,就有点无趣了。”不见寒平静地说。   苍行衣摇头:“我不是幻觉。”   “哦?你是第一个上来就跟我说,你不是幻觉的。”不见寒来了点兴趣,“你要怎么向我证明,你不是梦境的一部分呢?”   “你把我留在星星墓地之后,我等了你很久。”苍行衣抿了抿唇,说道,“我尝试过用你给我的手机打电话,明明是有信号的,你却没有接。”   “嗯……可能当时我正在和人打架,没空接电话。”不见寒回忆了一下,“不过我不是说了,让你留在星星墓地等我回来吗?”   “我太担心你了,所以去请求了星星守墓人,让他把我送到你所在的地方去。”苍行衣说,“星星守墓人说你在蝶栖地,被梦境困住了。星星墓地虽然可以直接将我送到存在于乐园的任何一个角落去,但久远梦乡是很诡谲的地方,一切你相信是真的就会变成现实,而一切你怀疑的都会变成幻境。”   “我知道这很危险,但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要来……事实证明,我选对了。你被困在梦中,如果我没有过来把你唤醒,你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能从梦境中脱身呢?”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不见寒还是有些怀疑:“既然你知道梦境中的一切都是随心而动的,那你如何确信你面前的我就是真的呢?而不是一个幻像?”   苍行衣浅浅一笑:“我相信你是真的,那么我所见到的你,就是真实的。”   “不错,逻辑上没什么大问题,可信度比较高。”不见寒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你还有其他更确切,更决定性一些的证据,能够让我彻底相信你是真实的苍行衣吗?”   苍行衣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   不见寒看着他,慎重地审视。从外观到气质,面前的苍行衣都和自己印象中的完全一致。在这么多梦境参差中,这是他遇到过的存在最没有违和感的苍行衣,他只是始终不敢相信女巫权柄。   苍行衣嘴唇有些发白:“……一定要我说得很清楚吗?”   不见寒点头:“有证据,能说出来就再好不过。”   “好吧,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苍行衣轻叹,“或许我们在这种境况下相见,是命运也想逼我向你坦白吧。有些事情,我注定没办法瞒你一辈子。”   “梦是你潜意识的活动,是根据你的意识活动在变化的。换而言之,假如这里是你的幻觉,你看到的,应该是以你自己的某个记忆节点作为支柱,衍生出来的梦境环境。”   不见寒点点头:“确实如此。”   苍行衣说:“我能展现给你的,让你相信我不是幻觉的决定性证据,就是——这里并不是以你的记忆作为支点,衍生出来的梦境。这是我的梦境。”   “你面前的这座复苏市,是我和你初遇的记忆。” 第381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五   一直以来,不见寒都觉得苍行衣对自己表现得过于熟悉。无论是对他喜好的熟悉,还是对他性格特点的了如指掌,苍行衣都像一个与他多年相识的故交,而不是来到《世间》才认识没有多久的人。   苍行衣说过,来到《世间》的相遇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但不见寒还是曾有过异想天开的猜测——那时他的确不认识苍行衣,可苍行衣认识他。他所以为的初遇,也就是在《病院深处》这个剧本中的初见,是他第一次见到苍行衣,却不是苍行衣第一次与他相见。   苍行衣可能在其他的平行时空中,早已经认识过他许多次了。   而眼前这个梦境,终于应证了不见寒的猜想。   苍行衣记忆中的初遇,发生在暴雨刚刚落下的复苏市中,当时的场景对他来说堪称狼狈。   由于以往通关手段过于激烈,他得罪了很多玩家。在复苏市暴雨落下来之后,复苏市内居民不得相互伤害的禁令解除,他遭到了那些被他坑害过的玩家联手追杀。他虽然侥幸逃脱,却身受重伤。   更加不幸的是,复苏市中蔓延的疫病恰好在他身上发作,他藏身在一个居民区附近的垃圾站后,在高烧中昏倒了。   临昏迷前,他隐约看见有人影打着伞,提着垃圾袋,向垃圾站走来。他原本想逃跑的,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怎么会有人这么心大。在复苏市这种境况下,还敢出门丢垃圾,真是不要命了。   等到他恢复意识,复苏市中暴雨已经又下了好几天。他在干净温暖的床铺上醒来,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包扎得很好,房门外甚至飘来煮生滚粥的香气。   他从床上下来,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回到了暴雨之前的复苏市的感觉。暴雨落下之后,复苏市所有地方都停电了,到处阴暗潮湿,怪物游荡。可唯独这间屋子明亮又温暖,干净得与世隔绝。   他推开门,看见一个少年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煮粥。他一边看着火候,手里一边还拿着速写本和铅笔在画速写,轻声哼着歌。苍行衣看见他厚厚的速写本侧面写着持有者的名字,“不见寒”。   听见苍行衣的脚步声,他回头很自然地打招呼道:“醒啦?正好过来帮我尝尝粥盐味够了没有。”   苍行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觉地看着不见寒:“为什么要救我?你想要我干什么?”   不见寒脚步轻快,朝他走来。苍行衣不断后退,他便不断靠近,直到将苍行衣逼得后背贴在墙上。   他伸出手,抚摸苍行衣的脸颊,然后指尖轻轻梳理的苍行衣头发微卷的尾梢,像欣赏一只被自己捡回家梳洗干净的流浪动物。   不见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你很漂亮,我想要你做我的狗。”   ——神经病。   这就是苍行衣对不见寒的第一印象。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像对待一件可以任意摆布的物品,或者一只没有自主意识的宠物。   他当然愤怒极了。他道德感薄弱,可以因为对方侮辱了自己,就毫不犹豫地对救过自己的恩人下死手。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引以为傲的好身手,在对方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不见寒轻而易举地掀翻了他,并把他打昏过去。   等到他再次转醒的时候,惊恐地发现不见寒正在脱他的衣服。他的双手被绸带捆起来,绑在床头,身上被不见寒扒得一丝不挂。他简直想大喊救命啊有变态,可是窗外的复苏市被淹没在暴雨中,游荡的怪物并不会回应他的求救。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见寒把他的裤子扔在地上,然后……   在床边端端正正地坐下来,开始画人体写生。   想象中的灾难并没有发生,可他莫名感觉自己受到了双倍的羞辱。   苍行衣和不见寒之间的仇怨,就这么结下了。   苍行衣被不见寒囚禁在这套三室两厅的小房子里,开始了他漫长的逃跑与反抗生涯。   不见寒大多数时候都在家,和苍行衣待在一起,画画或者看书。偶尔也会出门,去采购生活用品或者丢垃圾。每次他临出门前,像跟自家饲养的小狗道别一样,和颜悦色地握着苍行衣的手向他交代行程时,苍行衣都觉得他在放屁。   复苏市已经几乎成为一座死城,外面根本没有活物,售卖生活用品的超市也早已经被逃难的人群抢砸一空,他根本没地方去买东西。而且正常在复苏市求生的人,也应该一次收集一大堆生活必需品囤积在家里,减少外出带来的风险。而不是像不见寒一样,隔三差五出门采购一次。   他永远都不知道不见寒从哪里带回来新鲜的蔬菜水果,不见寒从不带他一起出门。不见寒说,家养宠物漂亮的皮毛不应该被雨淋湿。   苍行衣试过趁不见寒不在家时翻窗逃跑,或者撬门。可是不见寒家的门窗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像是被叠加了什么金刚不坏的特殊效果,不管他怎么打砸,都无法造成一丝破坏的痕迹。   他也曾经在不见寒放松警惕的时候偷袭不见寒,用他藏起来的餐叉或者水果刀。可不见寒总是能轻易地制服他,往往他还没有看清不见寒的动作,不见寒已经缴走了他的武器,把他踩在地上。   企图反抗和逃跑会受到惩罚,不见寒总是会发明一些新的惩戒方式。前几次他还罚得很认真,比如说在浴缸里蓄满水,压着苍行衣跪在浴缸前,把苍行衣的头狠狠按进水里。直到苍行衣快要窒息溺毙,他才抓着头发把苍行衣提起来,如此反复数次。   再后来,苍行衣忤逆的次数越来越多,不见寒意识到,或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让苍行衣变得乖巧温顺。他终于放弃了通过惩罚来矫正苍行衣的行为,惩罚从宠物行为训练的一部分变成了一种玩乐。他试过逼苍行衣喝酒,直到苍行衣酩酊大醉意识崩溃,也试过往苍行衣嘴里挤一整管芥末,或者要求苍行衣给他表演倒立洗头。   随着相识的时间逐渐变长,苍行衣越发觉得,不见寒是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家伙。   在苍行衣比较听话的时候,不见寒往往脾气很好。他会给苍行衣梳头发,要求苍行衣和他一起在床上睡觉,亲自下厨给他做好吃的食物。偶尔因为画画太入迷错过了饭点,他在反应过来之后,还会礼貌地向苍行衣道歉。   他一天中最温和的时候,是临睡之前。   复苏市的天象没有昼夜交替,不见寒却固执地按照时钟的轮转安排作息,这种井然有序,在暴雨下的复苏市中是一种奢侈。   他会把所有的灯都关上,拉上窗帘,只在床边留下一盏橘黄色的星光小夜灯。窗外肆虐的暴雨声被隔绝在外,冰冷、残忍的病异蔓延不到这里,他温暖的臂弯之下,是末日中唯一的避风港。   他坐在床头,让苍行衣枕在自己膝盖上,手中捧着他自己画的画本,一页一页,声音轻柔缓慢地将自己编造的故事讲给苍行衣听。   他口中有无数瑰奇有趣的故事,在梦乡中遥远而绚丽。他向苍行衣描述流淌着宝石的河,簇拥星光的海浪,深林中落不尽的花雨与沙漠深处风蚀的遗迹。他不吝将自己的乐园分享给苍行衣,带他漫步于秘境。   苍行衣曾不止一次地在他诱人的讲述中入梦。他梦见历史之前辉煌的遗迹,梦见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奇妙生物,梦见过海底纷扬的大雪与树枝上高悬的星光。不见寒用语言和画笔为他构建了整座梦境中的乐园,他是这座乐园中唯一的游客,享有灿烂的一切与无上殊荣。   可是他仍然没有放弃逃离。他还无法为不见寒给他的一切,割舍自己的尊严和自由。   自从苍行衣高烧病愈以后,他发现自己拥有了一股奇怪的病异力量。他对着镜子测试过,当自己凝视别人双眼的时候,就可以窥探到对方的想法,甚至控制对方的行动。但是他从来没有对不见寒用过这种力量,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他没有把握。   最强力的底牌一定要慎重地隐藏起来,保留到恰当的时候,一击必杀。   如果他不能一次控制住不见寒,成功逃脱的话,他怕不见寒会为了杜绝他再动用病异,把他的眼睛挖出来。不见寒干得出这种事。   机会很快降临了。   有一天不见寒出门采购回来,神情显得十分疲惫。苍行衣猜测他可能是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了怪物的袭击,为了应付怪物而消耗了大量体力。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见寒正在玄关处换鞋,买菜的环保袋挂在门把手上,大门还敞开着。在不见寒抬起头,微笑着向苍行衣打招呼的那一瞬间,苍行衣对他使用了病异。   苍行衣没能读到不见寒的想法,也没能控制住不见寒的行动。他充其量影响了一下不见寒的动作,让不见寒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   一种巨大的恐怖感涌上心头,苍行衣意识到不见寒也是一个患病者,而且病异侵蚀深度远胜于他。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跟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共处一室,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他甚至没有给不见寒补刀的勇气,抓紧时机,踉跄着跑出门外。   时隔这么久,他终于第一次逃离了不见寒的控制,就连暴雨中夹杂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都是自由而甜美的,令人沉迷。   他趁不见寒没有追上来,沿街奔逃出了很远。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淋湿,其中蕴含的病异不断渗入他身体,侵蚀他,可是他无所畏惧。   对他来说,已经不会再有比不见寒更可怕的存在了。他用二十余年建立起来的人格尊严和骄傲,一夕被不见寒碾得粉碎。只要不在不见寒身边,他去哪里都可以。   他的病异原本应该很适合混迹在人群中,可复苏市已经几乎变成一座死城,他逃出很远,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只有散落在街边的尸体。   他开始感觉到饥饿了,被暴雨浸透的衣服冰冷沉重,他的体温在快速流失,需要尽快补充热量。但他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很难找到一点食物,正如他所料的,复苏市中的生活必需品,尤其是食物,在暴雨落下的时候就被争抢一空。   他又冷又饿,一边寻找被别人搜刮后只剩残渣的生活资源,一边躲避城市间四处游走的怪物,狼狈地在城市间流浪了好几天。他终于意识到,不见寒为他提供的温暖干净的住所,在复苏市中究竟是怎样的童话王国,那是其他挣扎求生的人不敢奢望的理想。   离开不见寒的第五天,他终于找到了一处患病者聚集的基地。   他袭击了那处基地,掠取了这些患病者攒积的资源。但是这些患病者死后,病异相继爆发,互相吞噬,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极其恐怖的怪物。他不敌新生的怪物,来不及接收战利品就被追杀,拖着重伤的身体,一直逃到红雾翻滚的城市边缘。   他听说过有关这些红雾的可怕传言。传闻任何人只要踏进红雾中,就会从复苏市消失,从此再也没人能见到他的踪迹。可是怪物已经在他身后,他不迈入红雾中,一样会被怪物杀死在这里。   他转过身,背对红雾,看着眼前逐渐逼近的怪物,心中竟然充斥着死亡前最后的宁静。   就在他打算退进红雾前的最后一刻,一道绚丽的彩色光辉,在他面前绽放开来。   少年撑着透明的雨伞,站在无边的雨幕中,一颗拳头大小的钻石悬浮在他掌心之上。每一个切割面都闪耀着火彩的钻石中,封印着三十二瓣的蓝玫瑰,它在他手中缓缓旋转,反射的彩辉照亮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昏暗阴沉的复苏市中,唯有他身侧环绕着灿烂夺目的色彩,在灰暗中开辟出不可思议的乐园。   他身后有无数形状怪异的阴影拔地而起,迎着暴雨闪烁,像被阳光照耀的琉璃,瞬间披上斑斓的彩色。凡是他脚下迈过的地方,一步一丛花团锦簇,参天的古木在他身后疯长,树林间穿梭着长有翅膀的鱼群,纵天游弋。   他是徒手造世的神明,撕破雨夜,踏光而来。   绚丽多彩的万物瞬间将狰狞的怪物吞没,融化成一条流淌着七色的河。不见寒走到苍行衣面前,手中钻石流散成璀璨的彩光,映亮苍行衣苍白的脸侧。   苍行衣跪坐在雨中,怔怔地望着不见寒,失去了说话和行动的力气。   他以为不见寒一定会杀了他,可是不见寒没有。   不见寒脱下了外套,披在苍行衣身上,然后将透明的雨伞举过苍行衣头顶。   他抚摸着苍行衣湿漉漉的头发,微笑着说:“家养宠物漂亮的皮毛,是不应该被雨淋湿的。”   少年外衣上残留的体温渗过被雨湿透的衣衫,温暖得让苍行衣浑身战栗。他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完了,不见寒这样对他,他竟然真的被驯服,无法自控地对不见寒感到迷恋。   他像一条狗一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第382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六   预想之中的惩罚并没有发生。不见寒把苍行衣领回家,再次梳洗干净,捏着他的腰惋惜地感慨他又瘦了好多。   “我曾经听人说过。他家的猫因为到了思春期,总是容易受到异性的引诱,企图往家门外跑。他于是在一个暴风雨之夜将猫猫抱到窗边,让它看暴雨拍打树冠,听狂风将广告牌掀飞的声音。”不见寒用手背撑住下巴,手里握着餐叉说道,“他告诉猫猫外面有多凶险可怕,家养宠物在外面流浪,是很容易被饿死的,要好好珍惜在温暖的家里被宠爱的生活。于是猫猫就再也不敢往外乱跑了。”   “这种威慑对猫猫来说,本来就很可怕了。所以按照我的理解,将流浪在外的宠物认领回家之后,没有必要再追加额外的惩罚,反而应该好好安抚才对。”   “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养宠物,没有什么经验,你如果有其他的想法,可以说给我听……嗯,但是主人不应该能听懂宠物的叫声,所以我不向你保证,自己可以完全理解你的意思。”   不见寒真是个奇怪的人。   苍行衣第无数次这样想到。   “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养……”说出这两个字,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堪,他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忍着羞耻把话说完整,“养狗呢?”   “因为我不喜欢人类的爱。”不见寒笑眯眯地回答,手里的餐叉一上一下地摇晃。   “人类的爱很复杂,很沉重,又往往是自我感动。他会自以为对你很好,实际上给予你一堆你并不需要的东西,还要求你体谅他的苦心,并对他的付出感恩戴德。”   “比起爱,我更喜欢交易。至少当我去商场买东西的时候,我可以选择自己喜欢什么商品,为我需要的东西付款。可爱不是,爱是强买强卖,我为一堆自己不感兴趣的强制消费买单,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还要被指责不识好歹。”   “相较之下,还是养宠物适合我。”   不见寒说着,又温柔地触碰了一下苍行衣的脸颊。看得出来,他真的对苍行衣很满意,无论是外观,还是能力,苍行衣都是他心仪的类型。   “当我养狗的时候,我会轻松很多。狗不是人类,没有人类的理性和道德,所以我也不会用对人类的感情标准和道德要求去规范狗。我可以容忍狗朝我叫,拆家或者到处乱跑,甚至原谅他咬伤我。因为狗只是一只不懂事的小狗狗,没有同理心,不知道我在痛。”   “……而不是像人类一样,明知道我很痛苦,却仍然希望我为了他们的爱委曲求全,按他们期待的去做。”   他这番话让苍行衣听呆了。明明说话的人有深不可测的实力,难以被理解的行为,苍行衣仍然为他感到心脏一阵一阵地酸胀。   “我会爱你,但是我不强求你爱我。因为我已经预设你不会爱我了。”   不见寒仍然维持着他一贯的微笑。苍行衣从来没有见过他发怒的样子,或许是他已经放弃了所有自己期待的、对爱的回应,因而从来不会为此感到失落。   “除了不要逃跑,留下来安静地听我讲故事,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不需要你爱我,不需要你自我感动,你也无法用爱来绑架我。”   “因为你只是我的狗。”   不见寒说到做到。   只要苍行衣不试图逃跑或者攻击他,他一直都是那副纵容宠溺的样子。甚至苍行衣可以向他提出需求,只要能在逻辑上说服他,他都会接受。   比如说苍行衣告诉他狗需要早晚牵出门溜溜,适当运动有利于宠物的身心健康。他在片刻沉思之后,居然觉得有道理,答应带苍行衣一起出门买菜。   苍行衣第一次见识到,不见寒是怎么在复苏市的废墟里进行采购的。   不见寒的病态领域【妄想天国】,是能够无中生有、凭空造世的神迹。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变成鲜花盛开的净土。他带着苍行衣走到破败的商场门前,台阶前的血迹和残尸自然消失,掉落的碎石砖瓦宛如时光倒流,嵌回损坏的墙体上。   眨眼之间,商场焕然一新。品类繁多的商品摆在货架上,等待被选购,店员露出热情的笑容,店面间熙熙攘攘,穿行着其他前来采买的顾客。   不见寒神色自如地走进商场里,挑选自己需要的物品,还认真地在他创造出来的收银台处排队,结账付款。他们买完东西,打着伞、提着购物袋走出商场时,苍行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他们离开之后的商场,变回了蒙尘的废墟。像小女孩手中最后一支火柴熄灭,一场美梦霎时间清醒。   在摒弃了糟糕的第一印象之后,苍行衣逐渐发现,他和不见寒之间的相处变得非常愉快。   苍行衣喜欢艺术,对会画画的人,尤其是画得很好的人,有着天然的好感。而不见寒正好有一手绝妙的画技,他可以一直坐在不见寒旁边看他作画,安静地待上一整天。   他越来越喜欢听不见寒讲故事,不见寒对乐园梦幻般的描述吸引着他,令他深深向往。   他偶尔会对不见寒的描述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深入追问不见寒设定的细节,以及不同故事之间的关联。不见寒很欢迎他的探索,总是会满足他的好奇心。如果问到不见寒自己也没有详细设定的部分,他们会一起讨论完善,将设定逻辑补全。   这种时候,不见寒就会表扬他:“乐园如果被创造出来,应该有你的一半。”   苍行衣悲哀地察觉,这样做一条狗,对他来说,竟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他变得愿意讨不见寒欢心。他会真心想替不见寒做些什么事,为得到不见寒的夸奖而骄傲,因逗不见寒露出笑容而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   他甚至卑微地庆幸,不见寒选择的狗是他。而且不见寒向他承诺自己精力有限,只养一只宠物,他不用担心自己哪一天会突然失宠。   复苏市的暴雨愈演愈烈,诡异的红雾逐渐向市中心逼近,将不见寒居住的小区淹没,他们不得不准备搬家。   “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红雾彻底吞没复苏市,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见寒走在街道上,对街区的地形、周围的公共设施挑挑拣拣,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打算乔迁新居,四处查看楼盘环境的房客。他说因为养了宠物,会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优先考虑带花园的独栋别墅。   苍行衣跟在他后面,替他撑着伞:“要看看位置在市中心的房子怎么样吗?我们可以搬到棘心区去。”   “但是,只要红雾还在蔓延,我们就得不断迁徙。我不喜欢这种不安定的生活。”不见寒忽然在街道正中央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苍行衣,“你喜欢大花园吗?我是指比复苏市还大的那种。”   苍行衣对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仿佛有所预感,安静地垂头望着他。   “妄想天国可以改写现实,连病异都能入侵改写。暴雨的本质是病异,我可以用我的病态领域覆盖掉整个复苏市,带我为你描述的乐园降临世间。”   “唯一的问题就是,将病异释放到那种程度,我怀疑我可能会变成怪物。我的意识会溃散,融入乐园,到时候你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动物了。”   不见寒碰了碰苍行衣的发梢,他喜欢苍行衣头发柔软顺滑的手感。   “我不在的话,你能照顾好自己吗?”不见寒问道。   苍行衣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   不见寒又朝他笑了笑。   绚烂的星彩在少年脚下绽开,他被簇拥在光辉中,美丽得不应存在于人世间。   他总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但苍行衣从未见过比他具有神性的存在。   他干净,纯粹,清白无害,心思像琉璃一样剔透,对世上一切事物心怀理解与尊重。世人身上最肮脏浑浊的就是欲望,可他就连欲望都清澈见底。   惊人的色彩宛如花蕾,在他身侧接连绽放,森罗万象覆盖了阴雨连绵的废墟。造型瑰奇的建筑在暴雨中拔地而起,流淌着彩虹的泉水涌出,蜿蜒向远方。   天空中沉重的阴云被光与风撕裂,绚烂的风暴上行,将天穹染成燃烧的落日紫色。太阳、双月、星海在天幕上交替轮转,亿万年浩瀚的历史更迭。   不见寒的身影在光中变得透明。   他的躯壳消融崩解,幻化成乐园的每一部分。雨伞掉落在地上,苍行衣朝他伸出手去,只抓住了一捧虚幻的星光。   他意识到不见寒从来都不属于他,真的会在他面前消失。他尝试拥抱不见寒,可他的手穿过了不见寒逐渐虚化的身躯,没有办法留下任何实体。   他知道在不见寒化身乐园之后,他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将是不见寒的化身。清风是他,雨露是他,花开花落是他,潮起潮落和星图寰转也都是他。他藏身在万物之后遥望他,注目他的每一次回首。   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在深夜替他点亮星星夜灯,用温柔的声音叙述遥远的童话。也不会有人对他微笑,说自己会爱他,却不需要他的任何回报。   世上没有第二个能够信手造世的不见寒,像他曾舍命追求又亲手放弃的理想的化身,让他向往,给他归属感。他会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变幻的时空中永无止境的流浪。   在彻底的恐慌中,苍行衣的执念变得空前强大,头一次爆发出了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望进不见寒的双眼,爆发的独角戏在一瞬间读取到了不见寒所有的记忆和思维活动。他的大脑难以承担不见寒疯狂的想象力和乐园规模宏大的记忆储备,痛得几乎要炸裂开。   但是他坚持住了。妄想天国要把不见寒的思维拆散,他就把不见寒的意识保留下来。乐园要让不见寒化身万物,他就凝固住不见寒人类的姿态。他终于碰到了不见寒的身体,真实而温暖。他们同时出现在第五纪元的万丈高空中,向下坠落,狂风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   他趁风声大作,在半空中对不见寒说出了他不敢让不见寒听见的话:“可我想留下你——”   不见寒问:“你说什么?风好大,我听不清。”   他说:“我——爱——你——”   不见寒作为一个人,像爱一条狗一样爱着他。   可他作为一个人,像任何一个凡人一样,爱慕他的神明。 第383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七   乐园被《世间》纳入剧本体系,评级为九星。以玩家身份和苍行衣一同进入乐园的不见寒,并没有因为造世者的身份享受到特殊的优待。   不过不见寒对此,似乎不太介意。他一贯认为,游戏规则的创造者制订一套完善的、元素相互制衡的规则,是为了约束自己正常参与游戏,并在变数中获得快乐,而不是为了开挂图爽。   他们一起按照剧本任务指引去争夺奇迹权柄,奇迹权柄在那场争夺战中意外被击碎,变成三十二个碎片,散落在乐园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不得不一张张收集碎片,企图将它拼合回完整的奇迹权柄。   苍行衣最先获得的碎片是【No.09狩猎者】。   这个碎片有一项权能,可以散发出吸引周围所有生物的诱惑力。   他每到一处新地方,会都用这个权柄碎片将其他玩家吸引过来。权柄的碎片非常好用,被吸引的玩家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引诱,就毫无防备地踏入苍行衣的陷阱之中。苍行衣将他们屠杀殆尽,掠取他们手中的权柄碎片,然后献给不见寒。   当他半跪在不见寒面前,把手中沾满鲜血的权柄碎片殷勤地送到不见寒面前时,不见寒将温柔地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称赞他能干。他会侧首把脸颊贴进不见寒的掌心里,轻轻摩蹭,这是他很难得能索取到的亲昵。   很快,乐园中所有玩家都知道了,不见寒养着一条名叫苍行衣的疯狗。   他是不见寒手里的一把利刃,唯命是从。最恐怖的是,他掌握着完整的【屠龙者】序列,只拥有零散权柄碎片的其他玩家实力无法与他抗衡,只能在他如跗骨之蛆一般的捕杀中竭力逃亡,挣扎求生。   相比于苍行衣,乐园真正的创造者不见寒,对奇迹权柄反而没有表现出那么大的热情。   他对逗弄乐园的原住民似乎更感兴趣。有好几回,苍行衣带着满身的血和权柄碎片回来,都看见不见寒在跟爱神安开茶话会,二人有说有笑,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苍行衣曾经多次委婉地提醒不见寒,爱神安身上也带有权柄碎片,迟早会成为他们猎杀的目标。不见寒总是不以为意,对他的劝说听完就忘了干净。   苍行衣以为自己能忽视对爱神安的芥蒂,爱神安毕竟是不见寒的造物,是不见寒花费了很多心血和笔墨塑造出来的角色,对不见寒有着特殊的意义。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气量。   不见寒竟然会将他狩猎来的权柄碎片转送给爱神安,亲眼目睹这一幕,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疯长的妒火。   那张碎片原本被【创世神】序列的持有者掌控,对方能力与他势均力敌。他久违地遭遇了强劲的敌人,花了很大心思去谋篇布局,伪装、诱敌、周旋,最后陷入苦战,九死一生才将那张权柄碎片抢回来,自己甚至付出了被撕碎一张身份卡的代价。   可当他顾不上治愈重伤,匆匆赶回不见寒身边,讨好地将战利品献给他时,不见寒只是漫不经心地接过了权柄碎片。那片还沾着苍行衣温热血液的碎片被不见寒放进茶杯里,银匙搅拌晕开腥气,然后递给爱神安,请他喝下去。   在爱神安离开之后,苍行衣第一次跟不见寒爆发了争吵。   “你可以送他别的任何东西,为什么偏偏要送权柄碎片?”苍行衣质问不见寒,“你明知道这张碎片与他持有的权柄碎片序列相吻合,他可以把他的碎片拼合得更加完整。你想把整条【造物主】序列都送给他吗?我没有十全的把握制服一个完整序列的持有者,到时候我怎么从他身上回收权柄?!”   不见寒另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倒入甜奶,慢吞吞地问他:“你在质疑我的决定吗?”   苍行衣说:“我不是——”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质疑我的?”不见寒抬起头,轻轻一笑,“宝贝,你觉得你是我什么人?”   苍行衣哽住了。   “我身上的【传说】序列还没有拼合完整,【造物主】序列的碎片放在我手上,毫无用武之地。”不见寒端起奶茶尝了一口,嫌味道淡了,又往里面加了一勺糖,“倒不如交给和目前和我同一战线的爱神安,让他把碎片拼合,成为我能够使用的战力……你的意思是,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所以我日后做什么战术安排,得先征求你的意见了,是吗?”   苍行衣缓缓捏紧了拳头。   血沿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倒影光洁的瓷砖地面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之前的伤势造成的,还是他掐破了自己的掌心,渗出的新鲜血液。这时候,疼痛对他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沉默,继而温顺地垂下头:“我都听你的。”   不见寒满意地笑了笑:“真乖。”   那天夜里,苍行衣独自折返回程,去袭击了创世神权柄的持有者。   对方大概没有料到世上竟有这样的人,会拖着重伤之躯去而复返。在和他交手之后,对方也受伤不轻,无力应付突如其来的搏命袭杀,被苍行衣打了个措手不及。   苍行衣赌赢了。   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有身份卡被撕卡,几度危亡垂死,终于换来杀死对方,从对方手中抢走了完整的创世神序列。   现在他是唯一一个拥有两条序列的玩家,乐园里根本没人是他的对手。   他回来时,不见寒的花园里已经是满夜星斗的天象。不见寒趴在桌面上睡着了,夜幕中静谧的星光,随着他轻浅的呼吸明暗闪烁。   细碎的发梢搭在他衣服的后领上,沿着颈侧顺下来。他露出衣领之外的脖颈雪白细长,像一段无瑕的白玉,宽松的领口里露出少许锁骨,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留下痕迹。   苍行衣站在他身后,凝视着他毫无防备的睡容,踟蹰了许久。   他知道,现在只要他有任何一瞬间想要动手,他就可以立刻扼住不见寒的脖颈。他能够对不见寒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轻而易举地杀死不见寒,或者侵犯占有他,强迫他变成自己的所属物。   可是,一种从心底而生的强烈敬畏,在阻止他。   传说第四纪元的驯兽师,会在大象很小的时候将它们拴在木桩上。小象力气不足以挣脱木桩,在多次尝试不成、反而把自己弄伤之后,它的脑子里就会被牢牢灌入一个观念:木桩是它永远无法挣脱的。即使它将来长得很大,可以轻易将木桩一脚踢翻,也绝对不会再生出逃跑的念头。   被不见寒轻松压制的记忆已经深深根植在苍行衣脑海中,让他无力抵抗。他早已是在幼生期就被不见寒驯服的野兽。   内心激烈地挣扎着,他一步步靠近不见寒,向不见寒伸出手——   最终却也只是,拾起了掉落的外衣,披在不见寒肩上。 第384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八   在苍行衣掌握两条序列之后,权柄碎片的收集,变得易如反掌。   他很快为不见寒集齐了【传说】序列最后的碎片,拼合完整。正如他所料的,爱神安果然也集齐了整条【造物主】序列,在这最后的时刻成为了他们需要猎杀的敌人。而这一次,不见寒亲自收回了赠送出去的权柄。   那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   爱神安寄身万物,灵魂在不同的躯壳之间逃窜蛰伏,而不见寒倒溯时间,回到他尚未逃离之时去截杀他。被击杀的瞬间,爱神安使用权柄将自己“死亡”的状态与不见寒“存活”的状态交换,触发了不见寒身上的权柄,时间线重置,新一轮的交锋再度开始。   解构重组的权柄被全知全解的权柄破解,统筹行动的权柄被盲目痴愚的权柄蒙蔽,寄生万物的权柄被真幻交织的权柄桎梏,穿梭空间的权柄被轮转时间的权柄阻击。不见寒指定了爱神安必将消亡的命运,从因果上将他的存在抹杀。乐园最初的人造神祇终于陨落,永昼的长空在鲸歌中入暮,星夜落下粉红色的蔷薇花雨。   【造物主】的权柄,在漫天纷飞的花雨中缓缓旋转,落向不见寒手心里。   极光般的虹彩从天而降,将不见寒笼罩在流光中。和苍行衣第一次在暴雨中见到他使用妄想天国时一样,众生在他掌中诞生凋落,他始终像遥远的神明,垂目山河,俯瞰万物。   苍行衣在他身后问他:“你在难过吗?”   不见寒反问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爱神安是你很宠爱的造物吧。”苍行衣说,“你总是和他待在一起,和他说笑,也会因为他冲你撒娇把权柄的碎片让给他……我以为他死了,你会觉得伤感。”   不见寒回头,朝他轻轻一笑。   “参加他的茶话会,和他谈天说笑,只是因为无聊。他好歹跟我有个共同话题可聊,对坐不至于太尴尬。”不见寒语气平淡,“权柄碎片的事,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解释清楚了,你还是很在意?”   他总是这样。   苍行衣永远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他也不敢打探。除了乐园,不见寒好像没有任何在乎的事情,可现在就连乐园的造物,他都表现得漠不关心。   苍行衣甚至怀疑他的心是冰雕的,才能不为任何事物动摇。他一直想问不见寒,他到底有没有感情,能不能被打动,到底是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好了,过来吧。”不见寒朝他勾了勾手指,“该让【奇迹】权柄物归原主了。”   苍行衣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见寒要杀他。   权柄碎片除非持有者死亡,否则不能被剥离。不见寒只有杀死他,才能取回他身上两条序列的权柄碎片。   他浑身僵硬,迈不动步子。他以为自己从不惮为不见寒而死,已经准备好随时舍弃自己的生命。可是这一刻,他忽然很恐慌。   他怕自己做了这么多,从不见寒生命中消失之后,仍旧不能给不见寒留下一丝痕迹。怕日后有人向不见寒提起他,不见寒回忆半晌,也只是浅笑着说出一句,无聊时的消遣而已。   “愣在那里干嘛?”造物主的权柄碎片悬停在不见寒掌心上空,他问苍行衣,“不愿意到我身边来吗?”   苍行衣终于抬起了脚。   他慢慢走到不见寒身后。权柄碎片上流转的光辉照映着不见寒的侧脸,少年神采飞扬,眼中带着笑意,问他:“好看吗?”   苍行衣低垂的眼睫闪了闪,答非所问道:“可以让我抱你一下吗?”   不见寒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了:“当然可以。”   苍行衣伸出手,从背后拥住不见寒。不见寒刚刚将左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忽然胸口一阵酥麻。   麻痹的感觉从心脏处蔓延至全身。他低头,一节刀尖透过他的胸口穿出来,雪亮的刀锋上悬着殷红的血珠。   苍行衣声音颤抖:“对不起。”   不见寒轻声问:“……为什么?”   苍行衣的自戕者早在之前的战斗中遗失了。有他打前锋,不见寒很少亲自参与战斗,于是把自己的武器水果刀背刺送给他使用。   被信任之人用背刺贯穿心脏,武器特质生效。不见寒动弹不得,无法使用权柄,身体在苍行衣怀里缓缓下滑。   苍行衣抱住他的身体,顺着他滑倒的动作慢慢弯腰,跪坐在地上。   “……我曾经说过,我的理想和你一样。”   苍行衣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回答不见寒的疑问。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画画,唯一的梦想,就是用画笔创造属于自己心中的理想乡。可我的父亲为了阻止我画画,打断了我的右手。从此以后,我的右手再也不能握笔了。”   “我本来都快放弃这个梦想了,是你和乐园的出现,重新给了我希望。”   他在撒谎。   就算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没有办法开口,对不见寒说,因为我爱上你了,也想要你像爱一个人一样爱我。   他答应过不见寒的,乖乖听话,做不见寒狗,绝不因为自己为他做过什么而感情绑架他,要求他回报自己相同的感情。   可他终究是一个人啊。   他卑劣自私,会贪婪,会软弱,会因为被忽视和遗忘而痛苦。永远做不到像狗一样无知无觉地爱人。   他企图用这个漏洞百出的拙劣谎言,伪饰自己最后的自尊。他假装自己是被迫向不见寒妥协的,他的顺从只是为了换取不见寒的信任,目的是趁不见寒不备夺取奇迹权柄,这对他们都是公平的。   他装作冷漠,装作他们之间一直是这样针锋相对的关系。他的感情从来没有因为爱慕而扭曲,没有变成不见寒口中最厌恶的那种——嘴上说着爱他,却不断向他索取,让他深陷痛苦的人。   “我已经失去了独立创作的能力,拥有创世之力的奇迹权柄,是我唯一的机会。”不见寒的血从伤口中溢出来,濡湿他的手心,他低着头,鬓发从脸颊两侧落下来,阴影遮住了表情,“对不起,一直都在欺骗你。”   他不奢求不见寒爱他。   他会杀死不见寒,然后在不见寒弥留的怨恨中,像所有凄美的爱情传说一样为他冷酷的恋人殉情。   或者被不见寒杀死,成为留在奇迹权柄上的最后一道血痕,绝不轻易淡去自己存在的印记。   但事情没有按照他所设想的任何一种可能发展。   持有者重伤濒死,权柄碎片的光晕渐渐从不见寒剥离。苍行衣愕然地望着从不见寒身上浮现的彩光,【传说】权柄和尚未被不见寒接收的【造物主】权柄融为一体,在他面前悠然旋转。   ——如果不见寒想反击,他有一千一万种方式能从苍行衣手中逃离。他可以逆转时间线,可以舍弃躯壳浴火复苏,可以转移灵魂重生,可以与苍行衣交换生死的状态。   可他没有动用任何一项权柄。   鲜血在他身下蔓延开,将苍行衣的衣服染红。他只是用目光涣散的双眼静静望着苍行衣,朝苍行衣抬起手。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要哭呢?”不见寒微笑着,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苍行衣的脸颊,指尖沾上一颗晶莹的泪珠,“你是我的路维希尔,乐园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名为【奇迹】的权柄,本就属于你。” 第385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九   不见寒的身体在怀中渐渐冷却,余温流失,总是神采奕奕的双眼瞳光黯淡。苍行衣徒劳地按住他不再渗血的伤口,惊慌失措,把他抱在怀里,想保留他的温度。   “不要……”苍行衣声音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别这样对我……!”   少年枕在苍行衣膝上,安静无声。就像过去无数次暴雨夜灯下,他让苍行衣枕膝聆听童话一样。   苍行衣时常会产生这样的幻觉,以为留在他身侧的只是一具乏味的躯壳。人类单薄的外壳难以承装盛大绚丽的灵魂,不见寒不属于这里,随时会离他而去。   只是现在,这个时刻到了。   “不见寒,你说话啊……”   “告诉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看我后悔,才故意这样做的?!”   “行,你赢了。我承认,永远是你厉害……我把奇迹权柄还给你行吗?”   “我听你的话,乖乖给你当狗,你要我的命我都给你……”   “你能不能再搭理我一下……”   “我求你了……!”   无人给予他答音。   从不见寒身上剥离的传说权柄,以及造物主权柄,同时受到另外两个序列碎片的吸引,徐徐飘向苍行衣,融入他的身体。四个序列碎片在他体内融为一体,拼合成完整无瑕的【奇迹】。   此刻,苍行衣成为奇迹权柄的持有者,乐园名副其实的主人。时间、空间的波澜环绕他身侧,任凭他差遣。与眼梧绚烂的万物褪色灰暗,天象骤然被阴霾掩蔽,沉重的云翳中下起暴雨,像一场歇斯底里的痛哭。   斑斓的时空碎片在他身周流淌,强烈的思念使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的所有景象生成幻影,在他面前联翩浮现。沉静的往事化作倒放的录影带,把不见寒的音容笑貌映在他眼中。   他看见不见寒昔日和爱神安坐在茶桌边笑谈的模样,爱神安问不见寒:“乐园的造物那么多,为什么您唯独愿意邀我坐在这里打发时间呢?”   不见寒笑吟吟地撑着下巴,并不回答。   爱神安又问:“因为我是以仿造‘路维希尔’为目标,被制造出来的人造神祇吗?”   “哎,你猜对了。”不见寒手中的银匙在茶杯中百无聊赖地搅拌,“我很好奇,你是以复刻他的形象被制造出来的,到底能和他有多像呢?事实证明——你们不能说缺乏共同点,只能说毫无相似之处。让我想睹物思人都有点困难。”   爱神安瘪了瘪嘴:“您这样说我,可真让人伤心。既然您如此重视他,又为什么要放任他在外面乱跑,不将他一直留在身边呢?”   “可他看起来,对【奇迹】权柄很感兴趣啊。”不见寒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些被轻忽的抱怨,“我早就跟他说过了,收集权柄碎片的事不用赶得太紧,也没必要为了争夺权柄碎片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   “拥有权柄碎片的人之间会互相吸引靠近,奇迹权柄终归会被拼合,而且迟早是属于他的。我其实并不希望那一天太快来临。”   “——因为奇迹权柄的持有者只有一个,能从这场游戏中幸存的胜利者,也只会有一个。”   不见寒松开手,银匙当啷一声落进茶杯里。   “到了那一天,我会将最后的桂冠捧到他的面前,还给他我所亏欠的爱和自由。”   爱神安说:“我听见外面那些传言,说您把他当成狗来养。”   “那是逗他的。”不见寒大笑,“他有感情,有理性,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怎么可能真的把他当成狗?”   爱神安说:“所以,您终究还是坚持要将奇迹的权柄,留给您唯一偏爱的路维希尔。”   “是的,安。或许到那时候,你就成为我的敌人了。”不见寒不以为意地摊手,“安,你不知道,过去的我有多孤单。我被这种孤单侵蚀,做了很多愚蠢的事,比如说轻易地蔑视和伤害别人,比如说拒绝相信自己能得到爱。”   “那时的我,笃信不心怀期待就不会失望,所以斩钉截铁地对他说,我不要他爱我。以至于后来自己想反悔,都没有周旋的余地了。”   “我本该在带乐园降临世间的时候化身为乐园的意志,幻化成这片土地上的一景一物。我会用花的盛开取悦他,用风的轻柔抚慰他,用星辰的迁移和日升月落为他指引方向,给他所有被万物钟爱的偏袒。可我的路维希尔是个傻子,拼了命地想要留下我。”   不见寒双手十指交握,撑在下颌处,露出一个很浅很温柔的笑容。   “如果时光能倒流就好了。”   “我真希望可以回到他和我还没有相识的时候,在命运的交汇处邂逅,跟他交上朋友。不过他个性很鲜明,有自己的骄傲,想和他做朋友,应该还挺难搞吧?”   “这也没关系,我一向很有耐心。我想和他一起交流对其他剧本的看法,讨论怎样才能做出有趣的设定,如何安排故事情节会更有表现力。我们将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共处,慢慢熟悉彼此,从点头之交逐渐变成无话不谈的知己。”   “到那个时候,我想,我会邀请他来到这里,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他……”   “‘你愿意与我共享生命,成为我乐园的另外一位创造者吗?’”   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悬在下颌尖上,最终无声地坠落。   苍行衣怔怔望着面前的浮光掠影,就连想哭,都发不出声音。   他向不见寒亮出刀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葬送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失声哽咽,抱着不见寒的尸体,埋首在不见寒颈窝处痛哭,“为什么擅自抛下我,为什么要等你死了才让我知道……”   “为什么你偏偏是爱我的?!”   雨越下越大,淹没了苍茫的陆地。   乐园因权柄持有者的崩溃开始了崩毁,大地龟裂,洪水滔天。生灵走兽在灭世的灾难中无路可逃,被旋涡卷入无底的黑洞中。风暴所到之处摧枯拉朽,空间从边缘开始溃散解离,很快蔓延到苍行衣和不见寒身边。   时空彻底崩坏,苍行衣抱着不见寒的尸体,茫然地悬浮在虚空中。在乐园支离的碎片后,他看见了一个诡异的、混乱的空间——就像拆开一座机器,看见里面精妙缜密的电路一样,他的偶然一瞥,窥见了《世间》游戏背后的真相。   那是无数条时间线织成的巨网,从过去通向未来,又分岔延伸出无数平行的可能性。他在其间穿梭而过,窥见了无数不同时间线中,不见寒仍然鲜活存在着的过去。   ——如果时光能倒流就好了。   着魔般地,苍行衣朝那些时间线,伸出了染血的手。   他要让这一切重新来过。   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一定会留住不见寒。 第386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十   时间倒转,命运逆流。   苍行衣成功回到了一切开始之前,暴雨尚未落下的复苏市中。   弄清楚了重生之后的时间地点、环境情况,苍行衣立刻开始利用自己的先知优势,在复苏市中寻找不见寒的踪迹。   在鱼龙混杂的复苏市里,不见寒不算太出挑的玩家。但苍行衣还是凭借着记忆中的细节,很快定位到了他的所在。   这时的不见寒,尚未被复苏市的暴雨和病异侵蚀人性,变成后来孤僻且神经质的模样。他活泼开朗,性格坦率真诚,苍行衣只是设计了一次简单精巧的邂逅,就轻易和他成为了朋友。   依照自己对后来的不见寒的了解,苍行衣适时地在不见寒面前表现出自己对创作的热爱,以及对不见寒作品的欣赏。不见寒果然上钩,不时主动约他一起出去,在复苏市内游玩或者下剧本,回来一起复盘。   不见寒经常兴致勃勃地和他一起探讨脑洞,向他描述自己想象到的有趣的设定和故事。苍行衣也会在听完之后,说出自己的理解和建议。他们关系飞快地亲密起来,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不见寒不止一次郑重地对苍行衣剖白,说苍行衣是他最重要的挚友,也是他唯一愿与之交心的灵魂伴侣。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暴雨落下之后,他们在复苏市中彼此扶持生存。即使被病异侵蚀,不见寒仍然保持了原本积极坚强的模样。   苍行衣越发为自己最初遇到的不见寒感到心酸,他不知道在和他相遇之前,不见寒到底经历过了什么,才会变成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所幸他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次他能保护好不见寒,让不见寒免于沦落至此。   怪物游荡在城市之间,红雾逐渐开始向市中心蔓延。他们不断向市中心迁移位置,仍然无法从日渐加深的侵蚀度中逃脱。病异一日存在,他们就一日不得安宁,必须在游戏的规则之下彼此搏命逃杀。   这时,不见寒对苍行衣说,他愿意牺牲自己,化身怪物,用妄想天国覆盖复苏市,换来所有人从这该死的战争剧本规则中逃脱。   苍行衣激烈地反对,他希望这一次,不见寒能在复苏市剧本里就成为最后的赢家。不见寒用妄想天国缚住他,将他按在高楼残破的水泥墙上。   手中的伞掉落在街道的积水里。   他们在暴雨中拥吻。   废墟和天空在雨水的倒影中颠倒。沉默的灰色城市和落魄者的鲜血,都融化在涟漪里流向远方。   阴影蔓延,覆盖了整座灰茫茫的城市,为它披上斑斓的光彩。绚烂的万物从暴雨中拔地而起,荒野里绽放出永生之花,妄想的天国在废墟之上建立起来。   他们再次回到了乐园。   这一次,苍行衣不必再为了讨不见寒欢心,而急切地收集权柄碎片。他们像参与一场浪漫奇妙的冒险,纵情体验着乐园给他们带来的乐趣。   每到一处地方,不见寒便为苍行衣讲述那里流传的古老传说,追溯风俗与节日的来历,解说自然风物古怪的习性与用途。   他们遵循每一场游戏的规则,纵情角逐,享受规则下千变万化的博弈,以及生死一线的危险竞技带来的刺激和乐趣。   那是苍行衣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沉浸在不见寒带给他的森罗万象与丰富的感情体验中,忘却时间空间,忘却是非生死,被纯粹的快乐所引导,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乐园”。   权柄的碎片在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对弈中,被尽数纳入他们手中。这场精彩绝伦的旅程终于该落下帷幕了,苍行衣心想,这一次他会心甘情愿地将权柄的碎片交到不见寒手中。因为这奇幻美好的一切本就该属于不见寒,不见寒实至名归,他理应登上这张妄想天国的王座。   但在最终的胜利降临之前,当着苍行衣的面,不见寒剖开了自己的心脏。   “你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我为你准备的献礼。”不见寒微笑着对他说,大股大股的鲜血涌出来,洇红少年的礼服,“乐园是我意志的化身,而我则是乐园在现世的投影。我的路维希尔,只要你仍存在于世上,只要你还记得有这样一个乐园存在过,我就会在你的记忆之中,不灭永生。”   “所以,我将乐园托付给我唯一信任的你,我和乐园永远与你同在。请铭记我的乐园,并在无尽的时空中恒久地活下去。”   权柄的碎片从不见寒身上剥离,拼合成完整的奇迹。   苍行衣怔怔拥抱着不见寒冰冷的尸体,陷入茫然之中。   先前的一切明明都很顺利,一切都循着他想要的轨迹在发展……可是为什么,最后竟然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他不愿接受这种落幕,在将《世间》通关之后,再一次选择了新的时间线,回溯到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让这一切重新开始。   他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在时间线上奔波,在无尽的轮回中,经历过成千上万次和不见寒的相遇。   每一次回溯时间,都和他曾经历的过去有所不同。   有时候他会在刚刚进入《世间》时,就和不见寒在机缘巧合中偶遇,成为知心好友,默契无间。   有时候他们会在剧本中相遇,不幸分配到敌对的阵营,不打不相识,成为人尽皆知的宿敌。最后在势均力敌的交锋中,逐渐产生惺惺相惜的感情。   有时候他在不见寒遭遇危机时现身,千钧一发之际救不见寒于水火之中。不见寒对他无比信任依赖,性命相托。   但有些时候,在和他相遇之前,不见寒就已经死去。   他或是在复苏市的医院里,翻出不见寒的死亡通知书;或是在郊野的荒碑林中,看到过不见寒的墓碑;或是在暴雨侵蚀的城市间,遭遇游荡的怪物妄想天国;或是在乐园中听闻造世之神陨落的传说,得知不见寒早已消解为乐园的意志。   无论他在时空中穿梭多少次,无论他做出怎样的努力企图挽救,都无济于事。他们的命运就像遭受了某种充满恶意的诅咒,他永远留不住不见寒,注定看着不见寒一次次在他面前死亡。他只能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独自走下去,成为《世间》唯一的夺冠者,然后再一次将时间线重启。   他越来越感到绝望。从一开始歇斯底里的痛苦,到后来无声的崩溃与窒息,再到最后无可抑制地变得麻木。   在最后一次轮回中,他终于从睁眼开始,就处在了离不见寒最近的位置。   他从一间漆黑的病房中醒来,双手被铐在墙上,任何一点轻微的动作,都能引起锁链摇动的哗哗声。   直觉让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在某处剧本中。背包无法打开,系统面板不能唤起,他应该是位于第一次进入《世间》的新手引导剧本里。   正当他思考这是一个什么的剧本时,熟悉的少年声音,忽地从墙壁那一边传来。   “喂?……有人在吗?”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苍行衣浑身一颤,一股战栗的发麻感自后背涌上心口。   他头脑发热,不计后果地将自己的双手拇指掰至脱臼,只为了尽可能快地从手铐中挣脱出来。他在黑暗中摸索,找到了病房的门口,用力踹向房门。结实的房门在几下巨响之后被他踹开,他快步走到隔壁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一下门板。   房间里一片漆黑,从门上的窥视窗往里往,什么都看不清。房间里也没人回话,可能是被他吓着了。   “你好,请问里面有人吗?”苍行衣努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将声音放柔,在这么多次轮回中,他早已练就了浑然天成的演技,“可以回答我一声吗?”   在他的温柔诱劝下,不见寒终于回话了。苍行衣在尝试了一下撬锁之后,很快失去耐心,用暴力破开了门板。   昏暗的光影中,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不见寒。   他一边安抚不见寒,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不见寒走近,装作为不见寒撬开手铐的样子倚在不见寒身上,把这当成是一个暌违已久的拥抱。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稚嫩的不见寒。对《世间》初来乍到,不熟悉规则,没有纵情游戏的洒脱自如,但又有着与日后的不见寒同样的冷静果决。   初入《世间》的不见寒竟然如此单纯天真,只因为他的和颜悦色,就将自己的往事向他和盘托出。明明自身难保,却还努力地想将他护在身后。   他享受着来自不见寒的维护和亲近,被这份罕见的温情麻痹,因此肆意挑衅其他玩家,也放松了对剧本的警惕,放任情节向充满灾厄的展开崩落。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事情已经在他的松懈中滑向无可挽回的方向。   等他在废墟中醒来,走出残垣断壁,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不见寒残破的尸体。   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想的,到底是“怎么会是这样”,还是“果然又是如此”。   他踉跄着,走到不见寒尸体旁边。不见寒的脸上还沾着血和灰尘,眼睛睁大,涣散的瞳孔似乎还想望向前方。   苍行衣慢慢在不见寒身前跪坐下来,将只剩下半截的尸体抱在怀里,怔怔地自言自语:“这对我来说……”   “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啊?”   无数轮回中不见寒死亡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他已经记不清楚,这到底是自己第多少次亲眼目睹不见寒凄惨的死状。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无望的轮回中辗转多久。   他和不见寒之间,是否真的有未来。下一次重新来过,他是否真的有机会,能够从必死的结局中,扭转不见寒的命运。   “既然给我希望,又为什么,要一次次毁灭它呢?”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不见寒苍白的脸上。   “让我有重活于世的机会……只是为了告诉我,注定的事无法改变吗?”   苍行衣压抑着的小声啜泣,最终变成了崩溃的痛哭。   他埋首在不见寒身上,灰尘和血腥浑浊的气味将他淹没。他哭得歇斯底里,除了第一次不见寒在他面前死去时,成千上万次轮回中,他再也没有哭得像这样失态过。   “如果我们两人之中,注定只能存在一个……要让苍行衣活下来,不见寒必须死……那……”   “那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啊?!” 第387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十一   幻境前行的时间终止于此,周围环境阴暗下来,回归暴雨连绵的复苏市。   从《病院深处》剧本离开以后的事,来自复苏市的苍行衣尚未经历过,但不见寒还记得一清二楚。似乎在许多事情上,苍行衣怪异的反应,如今都有了解释。   即使如此,这个幻境给不见寒带来的信息量还是太大,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消化。他望向面前的人,苍行衣却不敢直视他,只是垂下眼,手指松松交握在一起。   “我应该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吗?可是我们之间已经发生过那么多事,曾经历过那么多轮回反覆……一句道歉太轻飘飘了,承载不了那些往事的重量。”苍行衣苦笑着说,“我时常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你,有时甚至无法辨清自己的身份。我到底是你的恋人,还是你的仇敌?我能爱你吗,我有资格接受你的爱吗?”   “在最开始的几次轮回中,我记得自己很迫切地想要得到你的爱。因为我始终不敢确信,你爱我这件事居然是真的……应该是这样的吧?时隔太过久远,我都要记不清了。那时的我真的想不到,你的爱,竟是那么轻易就能给予我的东西。我揣着它,就像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捧着从天上掉下来的国王的钻石,既庆幸,又时刻惶恐。”   “但它对我来说,过于珍贵了。想要得到它的代价,我支付不起。”   “第一次和你相互表白、正式确立恋人关系的时候,我简直欣喜若狂,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怀疑自己的重生只是一场美梦。”   “在那一次轮回里,你一直都待我很好,全程顺利得令我不敢置信。我甚至以为能够重生就是为了让我占尽先机,规避所有的风险,我们一定能好好在一起,达成完美的结局……”   “但是我忘记了,《乐园》是一场战争剧本,只能有一个赢家。”   “你把那片沾着你心头血的碎片递到我面前时,阿寒,”苍行衣说着,脸上带着微笑,泪水却已经沿着两颊淌下来,“我真的、真的,好想和你一起死啊。”   “可是我又不甘心。我总想着,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才会导致事情变成这样。所以我一遍遍重来,一遍遍固执地尝试,想着总有一次能成功的。”   “可是每一次……阿寒,每一次你爱上我,似乎都会因我而死。”   “我见过你被前来找我寻仇的疯子分尸,见过你代替我被囚困在崩坏的剧本里不见天日,见过你挡在我面前被病异侵蚀成怪物,见过你剖出心口染血的碎片。一次又一次你的尸体在我怀里冰冷。”   “我曾经怀疑过,是不是你所有的厄运都是我带来的,因此尝试远离你。但你同样会在我目不能及的地方遭遇劫难,这个《世间》太危险了,好像每往前走一步,你都会遭遇致命的杀机。”   “每一次我都会想,干脆就这样算了,和你一起死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流血的模样了,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可同时,我也会想,就算我可以轻易接受自己的死亡,我又怎么能放弃你?”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让你活下去。”   或许最开始,苍行衣被不见寒吸引,是因为不见寒那惊艳绝伦的创造力,以及纯粹烂漫的天性。那是他曾经无比渴求过,却终究未能成为的模样。   可是到了后来,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了,他对不见寒的感情,是否还是最初的仰慕和爱。   他在无尽的轮回中奔波,情感早已在反复失去挚爱的痛苦中麻木,每一次失败,只会换来执念的又一次加深。他的愿望,从最初的想和不见寒一起活下去,逐渐变成了只要能让不见寒活下去就好,哪怕只有一次都行。   他不敢再妄求不见寒爱他,不在乎自己是生是死,也不关心《世间》会否因此毁灭,其他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只剩下这一个执念,他要不见寒活下去。   “在其他轮回中,我也试过向你坦白自己不断重生的事情,但是都于事无济。我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里,我越是拼命想救你,就越容易把你害死。”苍行衣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是命运对我的惩戒。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就不该活下来。我应该听你的话,乖乖被你杀死,那才是命运的正轨。”   “只要苍行衣活着,不见寒就一定会死去。我们两人的存在是相悖的,注定只能留下一个。”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阿寒……”   “我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   苍行衣的成名武器【自戕者】,出现在他手中。   他上前一步,和不见寒只有半臂之远的距离。暴雨倾盆而下,将他柔软的卷发淋透,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他手中雪亮的刀尖上悬着雨珠。   他反手握着刀柄,将刀柄递到不见寒手中。然后他抓住不见寒握刀的手,慢慢抬起,将刀尖对准自己的颈间。   “阿寒,轮回这么多次,我已经很累了。”苍行衣的嘴唇因为雨水的冰冷而毫无血色,皮肤白得透明,几乎可以看清脸颊上血管青蓝色的脉络,“所以我求求你……”   “杀了我吧。”   坚硬冰凉的刀柄硌在不见寒手中,他的手被包裹在苍行衣的掌心里,微微发抖。   “这一切本就该是属于你的,你才是乐园的创世之神,妄想之国唯一的王,你应该去取回你的【奇迹】权柄,登上属于你的王座。”苍行衣神情温柔地望着他,脸上雨水痕迹斑驳,“而不是为我这个卑劣的背叛者,放弃属于你的辉煌。”   刀尖缓缓陷入苍行衣颈间,刺破他白皙的皮肤。一行鲜红的血迹,沿着他修长的脖颈流下来,没入风衣领口中。   “让我的轮回和无尽痛苦都在这里结束。”苍行衣眼中含泪,唇边却带着微笑,“杀了我,然后活下去。”   他握住不见寒的手,用力往自己颈间刺。锋利的刀尖眼看就要扎穿他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不见寒用力一甩手,刀锋一错,在苍行衣颈上擦出一道浅浅的破口,带着一串血珠飞溅而出。自戕者因不见寒的挣扎从苍行衣手里滑落,哐啷一声坠落于地,在积雨中溅起水花。   苍行衣惊愕地望着不见寒,少年的脸被阴暗的雨水打湿,目光冰冷,面无表情。   下一秒,象征权柄碎片No.32缇刻的星辉浮现,在不见寒手中幻化成一柄左轮手枪。   不见寒抬手,黑洞洞的枪口顿时指向苍行衣。   毫不犹豫地,他扣动了扳机。 第388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十二   砰——!   旋转的子弹迸出枪口,直指苍行衣心脏。   然而,这枚带着强烈杀意的子弹,没能抵达苍行衣面前,在半路上就被包裹着他们的海水侵蚀。   子弹宛如掉入强酸之中,顷刻在充斥着诡秘力量的海水中锈蚀。它甚至尚未来得及坠落,就在无形的海浪中失去了踪影。   可它并非凭空消失。   此时,若能找出一个放大镜来,仔细观察它消失的过程,就会发现包裹着它的海水,竟然不是寻常人理解中的“水”这样液体。它由无数水母构成,密密麻麻的水母簇拥住子弹,入侵蚀化它的构造,将它同化。   无数微小的、金属色的水母从子弹上游散,然后逐渐变得透明。子弹最终溶解成了与那些水母相同的存在。   “不……怎么会……”苍行衣面前,紧握手枪的玩家面露惊恐,他仿佛看见了某种令人无法理解的恐怖,“为什么水母不会腐蚀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苍行衣站在彩虹魔方构成的气泡中,神情漠然地看着面前正被海皇幻侵蚀同化的玩家。   这里是第二纪元,长夜的星海。他们身处愿光海七大海域之一,海月遗渊。   遗渊是远古遗族海皇幻的化身,可以说整座遗渊的存在就等同于海皇幻的躯壳,也可以说这里充斥着海皇幻的分身,海皇幻在遗渊中无处不在。构成这片深海的每一个基本单位都是水母,每一块礁石、每一颗砂砾、每一滴海水,甚至空气和生物,仔细看去,全是由密密麻麻的微小水母组成。   这片深海中,成分不是水母的,恐怕只有苍行衣和他面前的玩家。   那名玩家手中的枪也开始被水母侵蚀。他身周翻滚着大股的红色,身体中流淌的鲜血最先被遗渊同化成了水母,挣破皮肤欢快地游出,在同类之间旋转嬉闹,这让环绕着他的血水看起来犹如沸腾。   很快,他的身形开始崩溃,游散成各种颜色的水母。象征头发的乌黑、象征血肉的暗红、象征脂肪的黄色、象征骨骼的灰白,各色水母旋即在无尽的同类汹涌中离散,幻化成透明的水光。   一条鲜活的生命,无声地消失在深海中。   现在,遗渊中只剩下了苍行衣。   无数的水母环簇着他,却因为彩虹魔方的阻隔,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他身周留下了一个直径大约一米的真空圈。这让他看起来像一条深谙水性的美丽人鱼,栖息在一颗七彩的深海泡泡里。   少顷,气泡外的水母开始改变颜色。变幻的彩色水母绰绰勾勒出一道人形,然后颜色逐渐由透明变得凝实,轮廓也从模糊变得精致起来。一个外观雌雄不辨的少年出现在气泡外,隔着彩色的屏障,温柔地凝视着苍行衣。   他有着海蓝宝石色的长发,身上装饰着粉色的珊瑚和米白色的珍珠,下半身仍然是一只巨大水母的形状。他将自己变得与苍行衣外观接近,并认为这样或许可以方便苍行衣理解他的形态,从而更好地与他交流。   苍行衣仰起脸,与海皇幻的目光对视。他看见对方瞳仁中四叶花瓣一般的纹路,那是海月水母的纹章,像海渊一样深远迷人。   “我在故事的设定图中看到过你,没想到亲眼所见,比想象中的还要美丽。”苍行衣轻声说道,“幻,我是……”   那个被他埋藏许久的名字呼之欲出,却梗在喉头,让他难以启齿。   察觉他的犹豫,海皇幻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嘴唇前。   海皇幻的知觉,比他预料中的更加敏锐。海月不需要通过语言交流,就可以直接感应到对方的想法,海皇幻似乎已经认出了他。   ——如果这让您感觉到为难,您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苍行衣有些仓促地笑了一下:“谢谢。和他说的一样,你果然很体贴。”   ——您太客气了。   海皇幻阖上双眼。   他的身影,再次在海水中变得透明。   ——即使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您依旧是我们无冕的真王。   整片海域中的水母沸腾翻涌起来,旋转着,卷成一团巨大的旋涡。千万上亿的水母在旋转中向着一个中心点凝聚,浩瀚无际的海渊最终凝结成一枚流光烁彩的晶石,隐约可见其中封印的蓝玫瑰碎片。   权柄碎片No.05海皇,隶属于创世神序列的权柄碎片之一。   海皇是深海远古遗族能够继承的称号之一,会将一切它接触到的物质侵蚀污染,同化成与水母。俗话说,当你见到一个海皇的分身时,那么你身边肯定同时还有另外一万个。   失去了水母海水的依托,苍行衣开始向海底深渊坠落。彩虹魔方屏障解除,海皇的权柄碎片落入他手心中,与他融为一体。   有一瞬间,他的身体溃散成无数水母的虚影,很快再度凝固成人类的形状。同时,以他为中心,水母像传染性极强的病毒一样开始自我复制和蔓延,遗渊现世,填补上海域中的真空,承托着苍行衣的身体悬浮在洋流中。   庞大的水母巨流裹挟着苍行衣,向愿光海深处流动而去,似乎想向他示明什么。   “……你打算带我去什么地方?”   苍行衣轻声问道。   他很快知道了答案。   同出于奇迹权柄,碎片之间会相互产生感应,序列号相邻的碎片间感应尤为明显。海皇幻化身成的权柄碎片循着这种感应,将他带入了愿光海七大海域之中的另外一片,瀚雪海域。他们最终停留在一座海底祭坛前。   瀚雪海域海底的礁石和沙原,都由海兽的遗骨堆砌而成。海兽的遗骨经过千万年洋流不曾停歇的打磨,被碾成洁白细腻的骨沙,厚厚铺满了深渊的海底。   苍行衣在海水中漂浮,旋即缓缓落地,双足落入沙中,扬起一片雪白的烟尘。   坐落在他面前的,是一座被巨大鲸骨簇拥的雪白祭坛。   巨鲸的肋骨像插入沙海中的利剑,指向遥远的海面,海面上徐徐往下飘落白色的雪。   祭坛四周,玩家尸体横陈。他们像是被什么神秘的气息吸引而来,聚集在一起,最终被压倒性的恐怖力量杀戮一空。苍白的尸身堆积在古海兽的遗骸上,或者随着海浪沉浮逐流。已经被水冲散的鲜血,在海骨祭坛周围笼上一层薄薄的红雾。   海雪落在堆叠的尸体上,轻柔地将他们掩埋。茫茫白雪如羽如絮,看似美丽,实则是来自浅层海域的生物的残骸。它们被撕碎分食后,尸体的残渣不断向下飘落,最终覆盖在这里。   苍行衣仰头,望向海骨祭坛,有人站在祭坛之上。   那人身披宽大的白斗篷,不释雪色将他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地隐匿在内,宛如一缕纤尘不染的月光。他行走于海渊暗无天日的深处,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背影说不出的清寂寥落。   白衣人缓缓转身,衣袂沉浮,苍行衣看见他掌中悬浮着一枚权柄碎片。他漫不经心地抛接着掌中的碎片,仿佛那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漂亮玩具。   他手中的碎片对苍行衣发出了强烈的呼唤,苍行衣意识到,那一定是与海皇序列号极其接近的权柄碎片。   不知为何,白衣人没有吸收它。可能是不屑一顾,也可能是他已经拥有其他序列的碎片了。   他们沉默着,彼此对峙了许久。白衣人姿态看似散漫,实际上身周的气机无懈可击。苍行衣找不到丝毫破绽,他无法确保自己可以一击得手,从对方手中夺走他想要的东西。   白衣人忽然问他:“你听说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吗?”   “听说过。”苍行衣回答道,同时谨慎地打量着对方,“这个故事在我们那家喻户晓。”   “为了去陆地上寻找自己心爱的王子,人鱼公主用歌声和海中的女巫交换了人类的双腿。但她没能成功和王子相爱,最终化成了清晨时浪尖的泡沫。”白衣人说着,那枚被抛起的权柄碎片徐徐落回他手中,“我手中这枚权柄碎片,No.06海巫,是一枚拥有交换与代价权能的权柄碎片。”   “你想从我手中得到它吗,准备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呢?”   苍行衣反问:“你想要什么?”   白衣人说:“我想听你说一句你爱我。”   苍行衣从善如流:“你爱我。”   白衣人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   “你还是这么喜欢钻空子,狡猾得让人讨厌。”白衣人摇头。   苍行衣说:“你可以换一个条件。”   “好吧,我也无意为难你。让我想想……”   白衣人沉吟了片刻,然后彬彬有礼地询问:“你的屁股看起来很翘,可以让我摸摸吗?”   苍行衣:“……”   白衣人再次笑起来。   他不再提出新的条件,只是摆了摆手,然后随意一抛,将无数玩家趋之若鹜的权柄碎片扔给苍行衣。   晶莹剔透的碎片准确无误地落在苍行衣面前,与他指尖一触,融入他身体中,和他持有的海皇权柄拼合成了创世神序列的第三种族,海妖权柄。   “给你,想要就拿走吧。”白衣人说,“比起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我更喜欢看到你开心的样子。”   说罢,他便准备转身离开。   在最后关头,苍行衣叫住了他:“你到底是谁?”   “我啊……”   白衣人停住了脚步,声音带着笑意。   “我是从世界尽头、地狱烈火之中归来的孤独的复仇者。”他回头,开玩笑似地说道,“你可以简称我为,‘世界’。” 第389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十三   “你是假的。”   不见寒声音冰冷,枪口的白烟徐徐飘散。   苍行衣捂着被子弹贯穿的肩膀,半跪在地上。血从他指缝中溢出来,顷刻被复苏市的暴雨洗去。他的脸色因为剧痛而发白,嘴唇颤抖,呈现出失血的紫色。   苍行衣问:“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你的叙述中,存在很明显的逻辑漏洞。”不见寒说,“我假设你的确是从复苏市穿越而来,抵达未来的苍行衣。你前往这个未来的目的,就是来乐园寻找死而复生的方法,回到过去复活我——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如果我听信你的话,真的把你杀了,谁带着复活道具回到过去,把我救活?”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时空悖论。   如果面前的苍行衣真的是从复苏市穿越时空而来,不见寒将他杀死,就没有了过去的苍行衣。由此可得,未来的苍行衣也会消失。   相应的,没有了带着复活道具回到过去唤醒不见寒的苍行衣,现在这个不见寒的存在,也不符合逻辑。   他应该会因为苍行衣没能将他复活,最终器官衰竭而死。不见寒会将自己的存在从因果上抹除,他杀死了他自己。   最可怕的是,根据女巫权柄相信即为真实的原则,假如不见寒听信了苍行衣的话,被他的恳求打动而给他这解脱的一刀……即使这一切原本是虚构幻境,也会因为他的相信变成现实。   不见寒的存在,将会就此彻底消失。   除此之外,这个“苍行衣”的话语中,还有一点不完全正确:他证明自己是真正的苍行衣的证据,是“这个幻境是根据他的记忆编织的”。   事实上,这一点并不能作为他是真实的有力证明。因为不见寒完全可以在梦境中虚构出一个“苍行衣”,然后再让这个“苍行衣”进行自述自己的记忆。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当狗,也没有什么背叛与错失的悔恨、命运诅咒般痛苦的无尽轮回。置身久远梦乡中,这一切全是虚幻的,只是不见寒根据苍行衣过去面对自己的言行和态度所设想出来的、他觉得可能合理的解释。   “前半段编得像模像样的,不仔细深究的话,很多情节还是能跟我的记忆和认知对上号的,我差一点就信了。可惜收官之处功败垂成。”不见寒条理清晰,字句冷静,“你犯的这个错误有点低级,真正的苍行衣不会这么傻。”   “如果是真正的苍行衣,我猜他会以过去的苍行衣的身份煽动我,去杀死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的苍行衣。这样既能让‘苍行衣’解脱,又能救下‘不见寒’,一举两得,还不违背时间逻辑。这才是真正能让我信服的话术。”   “故事讲得很好,下次别讲了。”   苍行衣脸色苍白:“就算是这样,你认为我不是真的苍行衣,但在我的自我认知中,我就是苍行衣,而且我完全拥有和苍行衣相同的外貌和言行方式……你对我开枪,居然不会有一丝犹豫吗?”   “你又错了。”   不见寒声音平静,再次扣动扳机。   “虽然你的确看起来像苍行衣,自我认知也是苍行衣。但从本质上来讲,你只是‘我印象中的苍行衣’,而非真正的苍行衣。”   “假如我会为你和他一致的外观而犹豫,那才真正是对不起我爱人的行为,不是吗?”   枪声中,苍行衣下意识地闪躲,但不见寒手中的左轮只是发出一声鸣响,旋即枪口徐徐冒出一缕白烟,并没子弹从枪膛中射出。   “我手中这柄枪,名为【命运之轮】,是我所持有的权柄碎片No.32缇刻的权能之一。”不见寒说,“既然你曾经经历过许多次乐园,想必就不用我再复述它的具体权能和规则了吧?”   苍行衣意识到了什么,身体猛地战栗了一下。   权柄No.32缇刻,是三十二个权柄碎片之中,掌管命运权能的权柄。缇刻是古典神话中对命运女神的称谓,持有这枚权柄的人,可以轻易操纵他人的幸运与不幸。   缇刻的权能之一【命运之轮】,外观会呈现出左轮手枪的形态。这把特别的手枪总共可以装填六枚子弹,但是每次启动,都只会在弹匣中随机装填一枚子弹。   命运之轮必须锁定一个生物目标,才能够进行射击。假如射击出的是空弹,则为目标添加百分之十的幸运值。假如射击出的是实弹,那么射击出膛的,就是真正的子弹。   每次实弹射出之后,命运之轮将会被重启一次,重新随机装填子弹。   在命运之轮的实弹射击中,有可能会出现一种罕见的情况。那就是,在同一轮次的射击中,连续五次射击出的全都是空弹,那么最后一枚子弹,也就是唯一的那一枚实弹,将会变幻成为一个特殊效果:【决定论】。   当【决定论】被触发时,缇刻的持有者可以指定一件事情的发生概率为百分之百。   苍行衣当然明白,不见寒此时拿出命运之轮瞄准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见寒已经找到了离开无穷梦境轮回的方法。   这场梦境让人坠入其中,无限旋回,它的前提是的确存在一个“女巫权柄”这样的设定。这是不见寒在虚幻变化的梦境之中,唯一可以笃信的东西。   既然女巫权柄存在,那么相对应的,由于女巫权柄是隶属于乐园奇迹权柄的一个分支设定,就也必然存在一个真正的乐园。既然乐园为真,权柄碎片设定为真,缇刻权柄的存在和权能,自然也一定是真的。   缇刻权柄的权能为真,那不见寒就可以利用缇刻权柄触发出【决定论】,然后指定自己“我下一次从梦境中醒来回归真实的概率是百分百”。这样他就能确信,他下一次从梦中醒来时,自己身处的地方,的确是在真实而非梦境之中了。   “怎么办呢,我也不想这样的。”   不见寒用左手握住了自己持枪的右手,以减轻后坐力。他尽可能地想办法调整姿势,让自己手接下来能轻松一些。   “可是,命运之轮必须有活体目标作为靶子,才能进行射击。现在这个复苏市梦境里的活人,除我之外,就只剩下你了。”   “我也不知道要开多少枪,才能触发决定论……你知道那概率是一个很小的数字。不过,命运之轮的规则里没有规定,子弹必须要命中目标——换而言之,我必须瞄准你,但你可以逃。”   苍行衣捂着肩膀上的伤口,缓缓后退。   他整个人已经因为受伤和寒冷完全失去了血色,呈现出一种尸体般的,全然病态的苍白。他的身影在雨水中看起来是那么消瘦,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摔倒。   但不见寒丝毫不为他脆弱的姿态所触动。   “所以,竭力逃跑吧。”   少年朝苍行衣露出冰冷的笑容。   “希望你能多撑几枪。至少要为我活到触发决定论为止,才能死去啊。” 第390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十四   苍行衣穿梭在落雨的城市街道之间。   建筑灰暗,冰冷沉重的空气压在他肩上。他没有数自己中了多少枪,只知道手臂、身体、双腿都已经负伤。血滴残留在他奔跑过的道路上,腥气晕开涟漪。   急促破碎的喘息中,白色的雾气从他唇边呵出,模糊了视线中的前景。   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是他仍然要忍着伤口的剧痛、忍着体力透支的虚弱,继续奔逃。   不是为了活下去。   而是为了,让不见寒能离开这里。   严重的失血让他眼前发黑,脑子一阵阵眩晕。他终于踉跄着,摔倒在街道的积雨中。衣服上的血迹融化在雨水里,将他身下的水洼晕染成深幽的红色。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着雨水,嗒嗒地向他踱来。他已经无数遍听见过这个声音,像死神催魂的铃声,在他身后逼近。   城市的雨中倒影被染成血色,在涟漪里模糊扭曲。他眼前的景象一阵一阵地发黑,身上的枪伤到处都是剧痛。有几处受伤较早的地方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甚至已经麻木,失去了知觉。   枪声再次鸣响。   苍行衣的身体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剧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这是一发空枪。   “很痛吗?”   不见寒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苍行衣吃力地回头,不见寒在他背后,漫不经心地握着手腕搓揉。   “要不要休息一下?我有点累了。”不见寒问。   苍行衣重重喘息了一下,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   短暂的停歇使他重新调整回了呼吸的节奏,他的体力终于恢复了少许。   “不用……”他闭着眼说,“我失血太多了。”   他没有时间休息。大量的失血让他的生命悬挂在死亡边缘,一旦停下来,生机很快就会流矢殆尽。   在他有限的存活时间内,他得尽可能地避开不见寒的每一枪,为决定论的出现提供更多的机会。   他睁开眼,目光涣散的双眼重新聚焦,远处城市崎岖的残影映在他视野中。他屏住呼吸,扶着残墙粗糙的断面,继续向前踉跄而去。   暴雨仍在落下。   在不见寒的视角中,他是被虚构出来的。可是在他自己的认知里,他的的确确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苍行衣”。   对于不见寒而言,只是推理和猜想的那些过往,所有的背叛与爱慕、痛苦与轮回,对他来说,无一不是记忆中真实存在的经历。   他的记忆是如此生动。   他仍记得不见寒在第四纪元碧草如茵的山坡上,为他横笛而鸣,春风吹动少年白色的衬衫,衣角掠过他手背时的痒意。   也记得他们曾游弋深海,乘坐巨鲸飞翔,不见寒吹响无声的哨音,唤来绕身环游的缤纷鱼群。   他还记得他们曾穿行深林雨夜,一同从树枝上摘取盛开的荧光;曾在回音山谷聆听风雪漫歌;曾沉睡在蝶栖之地共享联翩的梦境。   不见寒一次又一次朝他微笑,向他伸出手,告诉他: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乐园。他为他编织无穷尽的幻梦,给他独一无二的偏宠,让他沉溺在爱中。   因此,他愿意为不见寒做任何事情。   雨水打湿他的头发,沿着他的后颈流入衣领中。雨水的寒冷、血液的流失同时在带走他的体温,剥夺他的意识,他感觉自己闭上眼睛就能昏过去。   他抬起手,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圈渗血的印子。刺痛让他稍微打起一点精神,能够继续向前奔逃。   他身后,不见寒的声音穿越雨帘遥遥传来:“准备好没有?我要开枪了。”   砰——!   苍行衣向前一扑,枪声炸响在他身侧的墙壁上,火星、碎石的爆裂的弹片同时溅开。碎石尖锐的角掠过他脸侧,擦出一道细长的伤口。   这是一枚实弹。   浅浅喘了口气,他扶着墙爬起来,躲进建筑拐角的阴影处。   实弹射出,命运之轮弹匣重置。   不见寒说:“第一枪。”   枪声响起。   苍行衣躲在阴影中的身躯一颤,但是他没有听见子弹撞击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这是一枪空枪。   他回头,能看到不见寒站在远处楼房的外置楼梯上,倚着铁艺栏杆的身姿在雨水中缥缈遥远。   苍行衣又往阴影深处挪了一些,从不见寒现在的位置出发,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他听到不见寒落地的声音,不见寒从楼梯上跳下来,矫健着地。他甚至能够想象出不见寒落下时,衣角飞扬的姿态。   不见寒正在朝他这边走来。   “第二枪。”   在不见寒转过墙角的瞬间,第二枪同时鸣响。苍行衣与此同时闪身,从巷道的尽头拐出去。   第二枪也是空枪。   苍行衣微微松了口气。   前三枪往往是最难闪躲的,因为在闪避前三枪时,他的幸运一直处在较低的初始值状态。现在前两枪都是空枪,他的幸运被向上提升了二十个百分点,后面几枪即使打出的是实弹,他能够躲闪成功的概率,也会比较高。   第三枪是关键节点。这一轮射击是中弹受伤,还是完美闪避掉,成败在此一举。   “——第三枪。”   又是一枪空响。   连续三枪都是空枪,苍行终于处于相对安全的情况中了。   可是连续的长时间逃跑、高度的神经紧张,已经将他消耗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他几乎一步也迈不动,哪怕只是雨水的重量,都快要将他压倒。   “三,二,一。”不见寒的声音已经在他身后,“第四枪。”   砰!   苍行衣头晕眼花,再也无力支撑住已经被彻底透支的身体。脚下踉跄,他的身体重重砸在积雨中,溅起一片水花。   他甚至没有余力去判断不见寒这一枪究竟是空弹,还是实弹,到底有没有击中他。他的知觉仿佛被人剥夺,身体彻底麻木,再也无法受到意识的操纵。   他身下的水洼中,晕开丝丝缕缕红色的血痕。但是鲜血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将雨水染成深红色。就好像他躯壳中的血液,已经全部流干了。   不见寒的脚步声,在一步步向他逼近。背脊阵阵发凉,他知道不见寒手中的枪口一定正指着他。   “已经四枪空弹了。我感觉这一轮,还是蛮有希望的。”   不见寒就站在苍行衣身后,他甚至能感觉到不见寒踏入雨水中,泛起的波澜触及他脚踝。   “起来,继续逃跑,不要死。”不见寒脚尖轻轻踢在他小腿上,“你死了,谁能送我离开这里?”   苍行衣竭力将自己从水洼中支撑起来,手指抠着水泥地面,拖着沉重的身体向前爬去。   可他只爬出不到两步路远,肌肉被子弹贯穿过的手臂,就无力再拖动他的身体。   他狼狈地倒回雨水中。   “好吧,或许我确实为难你了。”不见寒轻声叹气。   他不再强求苍行衣继续逃跑,举起枪,对准了他的头顶。   “剩下还有两枚弹匣没有转过,一空一实,二分之一的概率。”不见寒说,“这枚子弹射出去,要么是实弹,我给你一个痛快。要么是空弹,我可以破除幻境。”   “你会为我能离开这里而祈祷吗?”   苍行衣已经几乎失去喘息的力气。   他的呼吸变得很轻,几乎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闭上双眼,等待不见寒扣动手中的扳机。   人之濒死,无数记忆画面在他脑海里闪回而过。有他铭记不能忘怀的不见寒的音容笑貌,有无数次刀戈相向的仇恨,死亡与鲜血。   即使他在这里死去,他也不会对不见寒有任何怨言。这是他亏欠不见寒的,早在将刀锋对准不见寒那一刻,他就应该将这一切偿还给他。   “第五枪。”   砰——!   缕缕白色的硝烟从枪口中冒出,料想之中的剧痛和死亡并没有降临。   “……哇哦。”不见寒轻声感慨,“不愧是象征幸运的权柄。”   在最后的时刻,苍行衣临死之前,最后一枪,他们终于触发了决定论。   “‘幸运不是时刻心想事成,而是陷落在一切不幸中的万幸。’我很喜欢自己过去为缇刻权柄注下的这句批语。”不见寒轻轻抚摸着枪口,有些灼烫的枪管很快在雨水中冷却。   苍行衣睁开双眼,越过朦胧的雨水望向不见寒,仿佛要抓紧这最后一刻,将他的模样铭记于脑海之中。   在他的注视下,不见寒举起了命运之轮,抵上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朝他微笑。   不见寒说:“再见。”   砰。 第391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十五   不见寒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巨大的脸。   不能说这张脸不好看,甚至可以说这是一张顶级美人才会拥有的面孔。可任谁刚刚苏醒,就被人顶着鼻尖脸贴脸,恐怕都会被吓上一跳。   不见寒第一时间立刻后退,和紧紧贴在自己身前的人拉开距离。这样一来,他才终于看清楚了那人长什么模样。   那是一只白发蝶女。   她有着纤细柔顺的白色长发,长度蜿蜒及地,其中还有几缕像缎带一样,挂在树梢之间。她还有如梦似幻的紫色眼瞳,面孔是介于幼年女孩和少女之间纯净无暇的美貌。   紫水晶般的叶片缀连成她的衣裙,紧紧包裹着她娇嫩的身躯,在下摆处散开鱼尾的形状。她漂浮在半空中,背后展开一对巨大的、足以遮蔽天日的紫色蝶翼,蝶翼两边对称地分布着银丝般的翼脉,宛如银河流淌。   那对蝶翼正中央,分别有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中央的色彩如同星海般深邃,仿佛只需要看上一眼,就会被那对巨眼摄取魂魄,意识坠入无穷无尽的幻梦之中。   最让不见寒震惊的,不是蝶翼少女惊人的美貌。   而是她赫然是他的老熟人,三星双人剧本《孤儿怨》的boss,小雪。   小雪笑吟吟地说:“小哥哥,我们又见面啦,”   “你是女巫权柄的持有者。”不见寒一瞬间做出了推断。   她的模样明显出现了异化,这种改变或许是融合女巫权柄带来的。她仿佛一只怪异丑陋的恶虫,从蝶蛹中破茧而出,蜕变成美丽惑人的女仙。   回答小雪的同时,不见寒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自己身周的环境。   周围是一片水晶紫色的树林。   树林生长在白草地中,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环簇在周围的树木都长着姿态优雅的白色树干,树皮呈现出珍珠般的光泽。茂密的树冠闪耀着美丽的光泽,每一片树叶都是由紫色的宝石雕琢而成。   树冠枝叶中垂落了许多细细的丝线,每条丝线的末端,都悬挂着一枚婴儿大小的白色茧蛹。   它们茧壳上有精致的紫罗兰花纹,位置分布高低错落,疏密有致。蛹在白色半透明的茧壳里面散发出冰蓝色的荧光,远远看去像一片缀在树林中的荧火灯笼,美不胜收。   这里是第四纪元·清晨的雾林,最梦幻动人的景观之一,蝶栖地。   出于对缇刻权柄的信任,不见寒确信他现在身处的地方,就是真实的乐园。   “没想到其他剧本的boss也会出现在乐园里。”不见寒说,“你还抢到了两枚权柄碎片,No.29祝女和No30.魔女,这两枚碎片的权能很适合你。”   化梦境为真实的祝女,和化现世为虚幻的魔女,这两种权柄和小雪的许愿特性确实很相配。   虽然祝女和魔女的权柄碎片,和不见寒的缇刻权柄,同样位于第四序列传说序列, 但是在不见寒没有取得权柄碎片No.31时虫的情况下,与他的序列号并不相邻。   他没有太迫切的需求,去从小雪手里掠夺权柄碎片,同时他眼下也没有能够克制女巫权柄的方法……   等等。   相信即为真实,化虚构为现实的能力……   那不正是他所需要的,能将精神死亡的不见寒的灵魂,从故事书中复活的能力吗?!   不见寒猛地抬眼,望向面前的蝶女。   小雪嬉笑着,手背在身后,上半身向前探出:“小哥哥,你要以为每个NPC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剧本里,那就大错特错了。你听说过综漫,快穿,无限流,这几种故事题材吗?”   不见寒:“我略有耳闻。但这几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多少让我感到有点意外。”   “我举这几个例子,是想向小哥哥说明——故事中的角色与他所处的背景环境,不完全是相对固定的。”小雪用细长的手指托着她精巧的下巴,她的指甲也变成了紫色的水晶,“在这些题材之下,故事角色可以任意穿梭到其他故事的背景环境中去。”   “剧本是由故事生成的,而我们这些被你们玩家认为是NPC的存在,就是活在故事中的人。对你们来说是虚构的故事背景,对我们来说,是真实生活的环境。因此,从一个剧本穿梭到另一个剧本中,在我们看来,就是类似你们口中所说的,‘穿越’的概念。”   “只是,在故事背景之间穿梭,必然要面临次元壁的打破。次元壁破碎时会带来巨大的信息流,运气好的话,这些信息流能被穿梭的角色捕捉到,然后他们就会意识到一些自己原本没有察觉的事情,比如说——”   “‘我生活的地方原来是虚构的,而我只是一本小说中的角色。’”   她上半身又向前探了一些,闪烁着银光的白色长发从她肩头滑落,在不见寒面前轻轻晃动。   “小哥哥呀,”小雪笑吟吟地说,“会不会有一天,当你穿越时空,前往其他维度的时候……你突然发现,自己也是某本小说中的角色呢?”   不见寒:“……你在跟我套娃?”   “这个问题还是留给小哥哥自己去想吧。至少对于我来说,我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境况。”小雪说道。   少女的双手在面前摆出捧托的姿势,一点萤蓝色的光星在她手心里绽放出双翼,荧光蓝色的蝴蝶轻扇翅膀。那是女巫权柄的具象,迷梦蝶。   林中无数白色的茧蛹同样发出莹莹蓝光,交相辉映。不见寒远远望见,每一个半透明的白茧里,都沉睡着一个幼童,怀抱蓝荧色的愿望之火。   “好心提醒小哥哥一句:我是不太记仇的小朋友,而且也习惯了偏安一隅,只要没有人来抢夺我的权柄,我就不会干涉其他人的事情。”小雪说,“可是其他人不一样。”   “他们有的想要重建失落的文明,有的背负国仇家恨,有的或许觊觎创世的能力……”   “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我就不清楚啦。”   不见寒:“那,谢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小雪提起紫水晶裙摆轻盈地鞠躬,鱼尾裙在旋转中展开,绽放成锦簇繁花,“沿着你身后的小路走到尽头,就可以离开蝶栖地啦。”   不见寒向她点头,回头向身后望去,果然出现了一条通往密林深幽处的小径。他一边往小径走去,一边拿出故事书和笔,在故事书的空白一页快速地写“小雪”的名字。   【画师】身份卡技能【剧透】发动,将这句话续写完毕。   【小雪……】   【小雪使用了女巫权柄。】   笔尖停顿在末尾的句号处。   下一瞬间, 向死笔和故事书重新被收回道具栏中,他手里出现了一个平底锅和僵尸造型的棒槌。看见他动作有异,小雪脸色大变,但是想要阻止,显然是为时已晚。   棒槌敲击在二向箔的底面,咚一声巨响!   【厄维棒槌】:使用其敲击金属制品时,会使听到声音的灵异原路返回自己该待的位置。   虽然从《孤儿怨》剧本穿梭到了乐园里,又融合了女巫权柄,但小雪的本质仍然是灵异,这一点没有更改。她同样会受到影响。   不仅仅是简单的行动位置,她所做过的一切操作,都会被道具规则强制逆转。   周围的环境开始沿着时间线倒流。   紫色的水晶树林消失,重新变成了复苏市的雨夜。中弹失血的苍行衣身上伤口依次痊愈,在瞬息间沿着他奔逃的路线倒退,回到离现在的不见寒十分遥远的出发点。   在幻境中曾经看到过的所有轮回疯狂倒带,由于速度过快,只在不见寒身侧留下斑斓的残影。次数太多的死亡将这些记忆染成近乎漆黑的深红色,乐园绚丽的光彩和复苏市沉抑的灰暗交替,回闪成诡异扭曲的色斑。   手中的道具和权柄规则相互制衡,开始剧烈震颤。   棒槌震得不见寒掌心发痛,然后阵痛很快变成麻木感,他几乎失去了对自己右手的知觉。变幻的梦境倒带中,似乎有谁在愤怒嘶吼,想要阻止他的行动。画面交替的速度开始延缓了。   他毫不犹豫,顶住权柄巨大的压迫感带来的阻力,再次击响手中的二向箔。   咚——!   逆转的流速再次变快。   二向箔和厄维棒槌承受不住抗衡权柄力量的压力,在这一次敲击中同时支离破碎,锅底的眼睛爆裂成无数碎片,将幻境划破。厄维棒槌的顶端也炸裂开,溅出一蓬血雾,渗入幻境的缝隙中,将它们割裂开。   “你在干什么——!!!”   小雪愤怒的尖叫声被重重幻境扭曲,少女的声音变得诡异而尖锐。   不见寒丝毫不理会她的咆哮。   如果小雪真如她所说的那样与世无争,不见寒就不会在进入蝶栖地的一瞬间,被幻境笼罩。更不会有幻境中的苍行衣千方百计劝他留下来,乃至用花言巧语迷惑他,诱导他截断自己存在的因果。   奇迹权柄只有一个,而且是完整的整体,不存在持有某枚碎片就能偏安一隅之说。任何人只要拥有其中任意一枚碎片,就必然会被觊觎,被卷入权柄的争夺中。除非将奇迹权柄集齐,否则永世不得安宁。   那条所谓“可以离开”的小径,绝对不是通往蝶栖地外的路。   它的尽头,必然是另外一个幻境。 第392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十六   幻境的逆转抵达尽头,紫水晶树林重新出现在不见寒面前。   这一刻,他所在的蝶栖地,是在一切幻境开始之前最原始的蝶栖地。   趁小雪还没有从幻境的逆转中缓过神来,他右手握住背刺刀,左手凌空一抓,一枚星月银币出现在他掌心中。   权柄No.32缇刻,总共有三种权能形态。这是第二形态【星月银币】。   权能【星月银币】:一枚拥有星月两面的银币,可以将其投掷,对尚未发生的事件进行一次占卜。对同一事件仅第一次占卜生效,重复的占卜,将会使占卜结果失效。   当银币呈现星面时,象征占卜事件的成功率超过百分之五十,并在概率不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前提下,为占卜事件追加百分之十的成功率。   当银币呈现月面时,象征占卜事件的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五十,并在概率不低于百分之十的前提下,为占卜事件扣除百分之十的成功率。   星月银币旋转数圈之后,落入不见寒手心,星星的一面朝上。占卜生效,并为不见寒刺杀小雪追加百分之十的成功概率。   刀刃上寒光闪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冷弧,刺向小雪。   然而,在刀尖捅入她躯壳的一瞬间,她的身影化为无数萤蓝发光的迷梦蝶飞散。这只是一个假象,不见寒眼中的幻觉。   嬉笑声在后方响起。不见寒回头,蝶女在他身后振翅而飞,洒落的蓝色荧光幻化成无数与她容貌相同的蝶翼少女。她们密布在丛林之间,姿态各异,难以分辨真假。   “就算占卜成功,攻击还是失败了嘛。”千百道相同的声音从不同蝶女的口中传出,高低错落,魔幻颠乱,令人几欲疯狂,“幸运女神并没有真正眷顾你呢。”   大片紫蓝幻色的鳞光蝶粉从天扑落,宛如一阵浓雾,滚滚而来,几欲将不见寒淹没。一旦再次陷入幻境,不见寒就很难找到像幻象苍行衣那样无怨无悔为他当靶子的目标,去触发第二次决定论。他很有可能会被困在幻境中,无法脱身。   “看来命中注定,你今天会死在这里了!”   不见寒说:“那可未必。”   他收回匕首,掌心中的银币从中央裂成两半。旋即硬币形状变化,在他掌心中幻化成两枚透明的琉璃骰子,每一枚骰子都被切割成均匀的十面。   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变得虚幻,蝶翼的鳞粉从他半透明的身体穿过,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   权柄No.32缇刻,第三形态,【十面骰】。   当缇刻权柄处于【十面骰】权能形态时,缇刻权柄的持有者可以开启【守密人】模式。【守密人】模式下的权柄持有者,将进入高维状态,免疫一切非因果律伤害。   同时,【守密人】模式下,权柄持有者将不得对其他人以及正在发生的事态施加任何直接影响,所有影响都必须通过【掷骰】决定。   两枚十面骰组合,能够投掷出1~100间的任意数字。投掷的数值越小,事件成功率越高,反之则失败率越高。   不见寒说:“小雪在过度使用女巫权柄之后,又遭遇缇刻权柄与女巫权柄的对抗,因此将受到女巫权柄的反噬。”   小雪声音尖锐地激烈抗议:“我和女巫权柄的契合度很高,就算这样使用它也根本不会反噬我!”   不见寒:“反对无效。现在掷骰,进行意志对抗鉴定。”   他手中的两枚十面骰旋转起来。片刻之后,骰子停转,悬浮在他掌心上空。向上的两面数字分别是:8、4。   不见寒说:“掷骰结果为84点,意志对抗失败。投掷一枚十面骰,随机决定反噬效果。”   两枚骰子中的一枚再度旋转起来,少顷,向上的一面停留在数字2。   不见寒说:“随机反噬效果为2:嗜睡症。患嗜睡症者将会感到极度疲乏,并立即陷入睡眠状态中。直到精神力在睡眠中被补充回正常水平为止。”   伴随着他的判定宣告话音落地,一股强大的困意袭向小雪。她感觉眼皮变得沉重,意识不受控制地坠入黑暗,梦境瞬间将她环绕,牢牢将她桎梏在重叠幻象深处。   幻影化出的无数分身在风中消散成光雾,只剩下一个沉睡在紫水晶树下,收敛翅膀的蝶翼少女。   幻象丛生的荧光浓雾散去,不见寒半透明的身影,逐渐在半空中变得清晰。他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脚下的一切,宛若能够操纵一切事件未来走向的神祇。   他说:“抱歉。缇刻在握,我就是命运。”   【守密人】模式解除。   他的身影重新变回实体,头也不回地离开,消失在身后幽深的密林。   不见寒并没有急于从小雪那里夺走女巫权柄。   进入守密人模式,他无法对小雪施加直接影响,没有足够强硬的手段能从小雪那里抢走权柄碎片。不进入守密人模式,他又缺乏足够的实力和小雪对抗,别说抢权柄碎片了,甚至很可能将自己搭进去。   现在暂时撤退,才是理性的选择。   他手中毕竟还有可以召唤小雪的尸油蜡烛,随时都能将这个霸占了女巫权柄的恶魔拉到面前来。现在的小雪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个守着巨大宝窟的游戏boss,只要他准备好了,就可以去开怪,打爆boss拾取掉落的神器。   不过还是尽快解决为好。   毕竟所有人都对权柄碎片趋之若鹜,要是被别人抢先了,可就没地方找去了。   不见寒一边迈向蝶栖地边缘,一边思考将苍行衣召唤过来陪他一起去刷boss的可能性。假如由他开启守密人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小雪的行动,再让苍行衣配合他进攻,成功的概率还是相当之高的……   正想到这里,他那支跨时空通讯的手机,忽然响起电话铃声。   这东西竟然有信号了。   不见寒接通来电:“苍行衣?”   电话的那一头回答道:“我是【魔术师】。”   不见寒了然。看来是属于这个时间的苍行衣已经成功从愿光海回来,再次找到星星墓地,从复苏市苍行衣那里拿到了手机,给他打的电话。   不见寒声音带上笑意:“你回来得真快。”   “你是你太慢了。我等了你很久,等到手机都有信号了,你还没回来。”苍行衣稍微压低了声音,看来这电话是背着复苏市苍行衣打的,说话的语气不像埋怨,反而像是在撒娇,“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嗯,等等。”不见寒正想拒绝,又忽然停住,改变了主意。   他刚刚还在想,叫苍行衣来配合他输出,尽可能快地把小雪解决掉,从她手里拿到女巫权柄。那可是有可能关系到他过去复活的关键事物,迟则生变,越早搞定越好。   不见寒说:“我正好有点事找你,你过来接我吧,我在蝶栖地边缘。你跟星星守墓人说一声,让他定位到我这里来。”   苍行衣答应得很干脆:“好。”   两人短暂地交流之后,手机又失去了信号。不见寒将手机收起来,没等多久,就看见身穿魔术师燕尾服、头戴高礼帽的身影,出现在紫水晶密林尽头。   “亲爱的,让你久等了。”   苍行衣正要向不见寒走来,不见寒蓦地制止他:“等等,站在那里不要动。”   苍行衣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地望向不见寒。   “我刚刚从一个连环梦境中出来,所以直到现在,也不是很能分得清楚现实和幻境的界限。我无法判断你是真实的苍行衣,还是我想象出来的幻象。”不见寒说,“如果我现在要你证明给我看,告诉我你是真正的苍行衣,而不是我的幻觉,你应该怎么做?”   苍行衣迷惑了一下,陷入沉思。   很快,他恍然大悟,说:“我吃火龙果吐……”   不见寒说:“好的,我相信你是真的了。”   苍行衣:“……”   他心想,亏得他们是用妄想天国把《复苏市》这个剧本忽悠了过去,而不是通过正常途径通关。   否则,系统一定会给不见寒发放一个能堪破一切幻象的红心火龙果道具,当做他通关八星剧本的纪念品。 第393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十七   不见寒坐在紫水晶树下,空白的故事书摊开在他大腿上。他在画一支蜡烛的素描。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具体什么时候进入蝶栖地的,幻境强烈地干扰了我的时间感。”不见寒一边画图,一边对苍行衣说,“蝶栖地的梦境层层嵌套,连我的差一点阴沟里翻船。最后还是动用了缇刻权柄,才从幻境里逃出来。”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下的那个双人挑战剧本?现在蝶栖地的领主就是那个剧本的boss,恶魔小雪,她手里拿着女巫权柄。女巫权柄可以将想象中的事物化为现实,我猜那个权柄碎片就是制作复活我的道具的关键。”   “我们得想办法干掉她,从她手里把权柄碎片抢过来。"   苍行衣:“你对杀死她的方法,有什么计划吗?”   “……暂时没有。”   不见寒头疼地用向死笔末端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我已经想到抢到女巫权柄碎片之后,要怎样将它转化为复活道具了。”不见寒说,“但是问题就在于,女巫权柄的权能实在是防不胜防。现在我们没有能够堪破幻境的道具或者能力……要是我们还有其他的权柄就好了,比如说No.06海巫……”   苍行衣眨了眨眼,问:“有海巫权柄碎片会怎样?”   “海巫权柄的权能,是等价交换。”不见寒说,“海巫可以和同级的权柄碎片进行强制性的对换,假如我们现在有海巫权柄,就可以用海巫将她的女巫权柄给……”   他话说到一半,只见苍行衣抬起手,一枚镶嵌着蓝玫瑰花瓣的钻石碎片,在他手中浮现。随着碎片的浮现,数道深海触手怪物的巨腕虚影出现在他身后,转瞬即逝。   这赫然是权柄碎片,No.06海巫。   不见寒:“……给换过来。”   这可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了。   “但是只有海巫也不够啊。”不见寒抿了抿嘴唇,“小雪的权柄碎片‘女巫’,是由魔女和祝女两个碎片拼合成的种群级权柄。海巫的碎片交换必须等价,因此,想要从她那里换到女巫权柄,必须是用同样由两个碎片拼合成的种群级权柄海妖去交换。除了No.06海巫之外,我们还差一个能跟它一起,拼合成海妖权柄的……”   他话音未落,苍行衣抬起另外一只手。   在他掌心中央,冒出一个小小的气泡。这颗透明气泡漂浮起来,长出裙边和触须,变成一只一只小小的水母形状,在半空中转圈飘游。   不见寒:“……No.05海皇。”   不见寒:“……”   他可能是假的创世神,但苍行衣一定是真的路维希尔。   这才叫来自整个乐园的偏爱啊。   “既然有海妖权柄,那就不是非杀死小雪不可。”不见寒说话的语气都显得有些无力,“你找准时机,将女巫权柄从她手里换过来。权柄到手的第一时间,给她丢一个幻境,然后我们跑就是了。”   苍行衣:“好,都听你安排。”   简单地安排好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的战术,不见寒给自己故事书上的蜡烛,添上属于烛芯的最后一笔。   身份卡【画师】的技能【神笔】发动,书上的蜡烛变成了一根实物,被握在不见寒手中。   苍行衣指尖一搓,搓出一抹跳动的火苗,点在蜡烛的烛芯上。   火光点燃,拖曳的烛影呈现出一对巨大蝶翼的形状。   背生蝴蝶双翼的恶魔,从阴影中浮现出来。   “小哥哥……”   小雪的声音甜美稚嫩,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竟然还敢主动来找我呀!”   不见寒对苍行衣说:“动手!”   电光石火之际,缇刻权柄化作星月银币落在不见寒手心中,对苍行衣成功将女巫权柄交换的概率进行占卜。   占卜的结果是星面,为苍行衣成功交换权柄附加百分之十的成功率。   下一瞬间,银币在不见寒掌心里化为两枚十面骰,【守密人】模式开启。   不见寒说:“苍行衣将使用权柄碎片【海妖】,与小雪的权柄碎片【女巫】进行交换。”   他手心中的十面骰飞快地旋转,最终数字落定在53上。   投掷结果的数值偏高,意味着权柄的交换可能是失败的。小雪正要狂喜,向苍行衣施展女巫权柄的幻境。谁知象征十位数的那枚骰子,忽然向前滚动了一下,点数变成了“4”。   星月银币的占卜结果,为苍行衣交换权柄的事件成功追加了百分之十的成功率。十面骰最终的投掷结果是,43。   投掷结果数值较小,权柄交换成功,判定生效。   紫色的流光从小雪身上剥离,飞向苍行衣;而苍行衣身上也溢出一道深蓝色的幽影,飘向小雪的方向。顷刻之间两人身上权柄易主,蝶栖地成为了苍行衣的领地。   小雪狂怒,立刻就想将被换走的权柄交换回来。可是海巫权柄刚刚经历过一次易主,权能正在冷却期间,无法马上进行交换。她身上迸发出大量水母,飘向苍行衣和不见寒,想置他们于死地。   那些水母俱是冥河一般幽邃的紫色,仿佛蕴含着剧毒,将所过之处的一切珍珠树枝与紫水晶叶,全都侵蚀成水母的形状。   蓝色的蝶翼虚影,在苍行衣背后展开。   那是一双光明女神蝶的翅膀,宝石蓝色的双翼中央,贯穿有一条雪白的光带。蝶翼上闪动着金星般的鳞光,银河在他的双翼上流淌。   蝶翼扇动,粼粼光粉从苍行衣的翅膀上掉落,洒落在蜂拥而来的水母上,它们变得越来越透明,最终从现世消失,被引渡进温柔的梦乡。   小雪同样被这些薄雾一般的翠蓝色鳞粉所笼罩。   已经隶属于苍行衣的蝶栖地开始收缩,珍珠白色的树枝向她生长,紫水晶攒成的树叶树冠将她淹没在中央。蝶栖地像极了一个摊开的礼物盒子,如今开始向中央折叠,最终将她禁锢在梦境中。她将在其中面对无穷尽的颠倒与轮回,不知何何时才能被苏醒。   蝶栖地卷着梦境消失了,苍行衣和不见寒同时出现在第四纪元的一处丛林中。   “短时间之内,她恐怕是没办法再追过来了。”苍行衣对不见寒说,“以免夜长梦多,你先告诉我制作那件复活道具的方法吧。”   “呃,制作那件复活道具需要……”   退出【守密人】模式之后,不见寒刚刚说了个开头,就卡壳了。   考虑到权柄权能的特殊性,他有预感这次战斗会结束得很快。但是他没想到,居然结束得这么快。以至于敌人消失了,他还毫无实感。   “我原本的计划是,自己取得女巫权柄,然后用【神笔】技能,结合向死笔这件道具,将女巫权柄‘写进’空白的故事书里。”不见寒说,“可是现在女巫权柄在你身上,没办法剥离,你又用不了【神笔】技能……”   “不对,你也不是完全不能用【神笔】啊!”   不见寒右手握拳,捶在左手掌心里。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我记得你的【魔术师】身份卡有一个技能【盛宴】,可以掠夺其他人的身份卡来用,对吧?”他越说语速越快,语气中带着破解了一道难题的兴奋,“你用【盛宴】掠夺走我的【画师】身份卡,不就可以用我的【神笔】技能了吗?”   “就这么办吧!”   苍行衣点头。   身份卡【魔术师】的技能【盛宴】发动,不见寒的身份卡【画师】被掠走,按默认切卡顺序装备上【隐鬼】身份卡。   苍行衣装备身份卡,【画师】。   他的个子骤然变矮了不少,面容也变得更有少年气了。仅仅是些许眉眼的细节调整,以及气质上的微妙变化,他看起来立刻变成了一个和不见寒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   和自己面对面的感觉有些新鲜,不见寒饶有兴致地盯着苍行衣打量了一会儿,直到苍行衣承受不住他直白灼热的视线,连连后退,才将手中的向死笔和空白故事书交到苍行衣手中。   “你说这本书是我亲手交给你的,让我一直陷入思维误区,认为这件道具是我制作的。”不见寒笑意盈盈,“其实它的制作者,以及拯救我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你啊。”   苍行衣低下头,有些赧然地微笑了一下。他用少年的面容做出这副姿态,纯情青涩,让不见寒即使是面对自己的脸,都产生出了一种想扑上去在他脸上咬一口的冲动。   “要用【神笔】技能在书上写下什么,才能把女巫权柄融合进去呢?”苍行衣问道。   不见寒思索了片刻。   少顷,他像是想通了什么,露出跃跃欲试的笑容。   他靠近苍行衣身侧,从背后环抱住他。他的左手和苍行衣的右手,各自握住故事书的一侧,将书本牢牢捧在两人手中。   他继而伸出右手,握住苍行衣持笔的左手,带着苍行衣的左手一起挪动。笔尖落在故事书空白的封面正中央,写下两个字。   世   界 第394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十八   “世界”这两个字,在乐园背景下,具有特殊的含义。   它不仅仅是泛指一切生灵事物、地理环境、文明历史的合集,而是一种特指。在乐园中,“世界”这个称谓所指向的,是一个活着的意志,祂是某种令所有生灵都敬畏尊崇的特殊存在。当众生向乐园发起呼唤时,事实上是“世界”在回应他们的请求。   因此,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提及这两个字。   当这两个极度特殊的字眼,被苍行衣用【神笔】写上空白故事书的封面时,他感觉到体内的女巫权柄与这两个字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女巫权柄在他身体中震颤,带来一阵又一阵臣服与欢愉的战栗感。   女巫权柄之力,受到这两个字的强烈吸引,从他身体中,向他的笔尖流去,向死笔在苍行衣和不见寒交握的手中颤抖。   女巫权柄的权能融入向死笔的墨水中,钢笔因为无法负担权柄强大的力量在瞬间崩毁。墨水从狭长的笔身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将故事书雪白的内页尽数染成鲜血一般沉重的猩红色。   【神笔】的书写、向死笔的篡改能力、女巫权柄在虚实之间相互转换的权能,三种力量在这一瞬间彼此作用,让被墨水浸透的空白故事书产生了质变。   一行全新的道具描述,出现在这本书上。   【世界模型】:这是一本被烙刻过“世界”之力的空白故事书,隐藏着两枚权柄的碎片。只要你在这本书上书写文字,就可以将任何想象变成现实——顺带一提,想将某人从妄想中复活,你需要在这本书上全文手写,创作一个角色设定完整、小说要素齐全的,不少于二十万字的故事。   封面漆黑、内页血红的书本,沉甸甸地压在苍行衣手中,现在它是他熟悉的模样了。他曾经昼夜不眠,在这本书上运笔,用尽了他这一生都没有在创作上付出过的心血,去创作一个呼唤他仰慕之人复苏的故事。   “这本书……”   苍行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本书交递到不见寒手中。   “还是由你来交给他吧。”苍行衣说,“我不是很想和他面对面……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不,应该说我很讨厌他。”   不见寒还是不太明白,苍行衣为什么会对他自己存在这么大的敌意。   但是他决定尊重爱人的意见。   十分钟的时限之后,【盛宴】对身份卡的掠夺结束,【画师】身份卡重新回到不见寒身上。【盛宴】的掠夺不占用切卡的冷却时间,掠夺时间结束后,不见寒恢复被掠夺前的状态,仍然装备【画师】身份卡。   他们在第四纪元一直等到下一次星落,才得到了前往星星墓地的方向。   回程的路上,不见寒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每次都要看见星落,我们才能找到去星星墓地的路。这样次数多了,我都快习以为常,几乎忘记星落的出现代表着某一个时代或者文明的陨落。”   “用一场盛大的毁灭作为归途的指引,想想还真是奢侈啊。”   苍行衣莞尔:“是很有你个人风格的浪漫。”   复苏市的苍行衣,仍然听话地留在星星墓地里等待他们回来。虽然已经明知在蝶栖地中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象,见到他的第一个瞬间,不见寒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一直在这里,没有到处乱走吧?”   复苏市的苍行衣露出有些微困惑的表情,然后乖巧地轻轻摇头。   他的表现过于温顺,让不见寒满心怜爱,甚至有些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顶。   梦境果然只是梦境。这么温和的苍行衣,他这么听话可爱的亲老婆,怎么会背刺他,又怎么敢对他亮出刀子呢?   不见寒对他说:“我找到能够复活我的道具了。”   复苏市的苍行衣顿时精神一振,充满期待地看着不见寒。旋即他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失落,看起来像是在因为自己没能为救回不见寒这件事情做出应有的贡献,而感到内疚自责。   不见寒拿出《世界模型》,在复苏市苍行衣面前晃了一下。复苏市苍行衣好奇的目光跟随着他手中的书本晃动,伸出手,想去接过这本书,谁知不见寒手一晃,又把书收了回来。   “这本书可不是白给你的,”不见寒笑容狡黠,“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   复苏市苍行衣说:“什么条件?其实不用这样交换条件的……只要你开口,想让我为你做什么事都可以。”   “多的我就不提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答应我。”不见寒拿着书在他面前晃动,“等你回到过去的时候,对刚刚苏醒的我,不许态度太好。”   复苏市苍行衣面露惊讶和迷茫之色,仿佛完全没有听懂不见寒在说什么。   顶着身后魔术师苍行衣不满的目光,不见寒对复苏市苍行衣说:“你不能对他百依百顺,像现在服从我这样,听任他的所有要求。假如你想留在他身边,就要表现出你有某一方面能力远超于他的样子,激起他的好胜心。”   “而且,也别让他觉得你的善意来得太轻易。他打小被放养惯了,任性自我,随便能得到的东西,从来都不懂得珍惜。”   不见寒太了解他自己了。他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直天真,任性,而且固执。   假如苍行衣在他刚刚苏醒的时候,没有表现得那么轻佻从容,让他捉摸不定,他一定不会像后来那样,视苍行衣为珍宝,近乎偏执地渴望得到苍行衣。   也没有任何人比现在的他更清楚,苍行衣到底有多依赖他,对他多么言听计从。如果苍行衣从一开始就这样对待他,肯定会被他欺负到死。   他曲起一根手指,在复苏市苍行衣眉心弹了一下:“听到没有?”   复苏市苍行衣似乎有些理解,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了。于是点头表示应承。   不见寒笑起来,将书递给他。   复苏市苍行衣接过书本,查看了这本书的道具信息,珍重地握在手中。然后他抬眼看向不见寒,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太好意思,只是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不见寒看着他呆立在原地的动作,感到有些奇怪:“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复苏市苍行衣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摇了摇。   看着他那副纠结的模样,不见寒开玩笑道:“还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吗?该不会是还想要我给你签个名吧?”   谁知复苏市的苍行衣一听这句话,两眼一亮:“可以吗?”   不见寒:“……”   不是吧,这么纯情的?   他当初怎么会觉得,苍行衣是一个很难搞的人啊?!   不见寒又是好笑,又是替苍行衣感到心酸。他从复苏市苍行衣手里抽回书本,正打算拿出笔来签字,突然想起来,他之前一直用来写字的向死笔,已经被他消耗掉了。   在他迟疑的片刻中,复苏市苍行衣立即会意,从自己的道具栏里拿出属于他的那支向死笔,递给不见寒。   “哦,谢谢。”   不见寒拿过笔,翻开这本书的第一页,一笔一划,端正地在这页右下角的位置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可以吗?”不见寒将这一页展开,给复苏市苍行衣看,“还要不要我给你再画个签绘?”   在他背后,魔术师苍行衣手指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不见寒:“……”   人家都马上要走了,这醋你也吃?   “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了。”复苏市苍行衣立刻知情知趣地回答。   他接过不见寒递还给他的书本和笔,轻声说:“稍微等我一下可以吗?”   不见寒:“嗯?好的。”   复苏市的苍行衣低下头,右手托着书,左手握着向死笔,在纸页上运笔如飞。   不见寒有些好奇他在干什么,探头看了一眼。但是他写字的速度太快,字迹又十分飘逸,从侧面望去,不见寒看不清他笔下到底写了些什么。   大约十来分钟之后,复苏市苍行衣停下笔,将这一页摊开给不见寒看:“我写好了。”   不见寒定睛一看,这一页纸的开头,赫然书写着数十行他十分熟悉的文字。   【[……你是一部小说中的男主角,由于某些作者太过敷衍而没有交代的原因,意外失忆了。]】   【[当你醒来的时候,你已经成功登陆进了一款名为《世界模型》的全息游戏……]】   【男主角感到莫名其妙:“等等……这是在描述什么故事背景?失忆的男主角,难道说的是我吗?”】   【[好了,虽然你对这一切都感到迷茫困惑,但是日子总是得过下去的。新的生活,要有一个新的开始,就从为自己取一个名字开始吧。]】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   【思考了片刻,男主角回答道。】   【“我的名字叫不见寒。”】   在这一页的末尾,“不见寒”三个字的笔画工整平直,与其他龙飞凤舞的字迹截然不同。   来自复苏市的苍行衣朝不见寒微笑:“这样,我就能笃信,从我笔下这个故事中复苏的人,一定是你了。” 第395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十九   不见寒从不信奉命运。   但苍行衣一次又一次,将奇妙的缘分带到他面前来。这让他不得不相信,冥冥中似乎真有某种力量在作用着,将一些微妙的联系,在他们两人之间建立起来。   故事告一段落之处,竟是漫长旅程的开端。过去与未来互为因果,在交错的时空中,结成衔尾之蛇的圆环。   来自过去的苍行衣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名为“好奇心”的怀表,现在,只要他往回拨动指针,好奇心就会将他送回到十五天前。   正当他打开怀表之际,魔术师苍行衣忽然出声制止了他:“等一下,你不能用那个回去。”   复苏市苍行衣抬头,望向他。   “你使用好奇心往前拨动三十圈指针,跳跃了十五天,来到了乐园中。它往前拨动了多少圈,就只能再往回倒拨多少圈。也就是说,你现在往回倒拨三十圈,回到的也是十五天前。”魔术师苍行衣说,“但是你已经待在乐园里,渡过了将近十天的时间。往回倒退十五天,也只能回到正在下暴雨的复苏市中,没办法回到暴雨之前的复苏市去。”   复苏市的苍行衣怔了一下。自从他见到不见寒,不见寒的一举一动就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以至于他没有什么能用来理性思考的余力。魔术师提出这个问题,他才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下一个多么低级、多么严重的错误。   “况且,这本书是属于乐园的道具。万一拨动好奇心之后,只有你的时间倒流了,你回到了复苏市,书却被留在了乐园里,那你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复苏市苍行衣朝魔术师苍行衣挑了挑眉:“愿闻高见?”   魔术师苍行衣冲他冷笑一声。   不见寒还没来得及劝架,魔术师苍行衣一个响指,又是彩虹魔方拔地而起,将复苏市苍行衣禁锢在其中。   不见寒无奈:“说话就好好说话,一言不合又关你自己小黑屋干嘛?”   “那当然是……”魔术师苍行衣说,“想跟你讲几句悄悄话。”   他来到不见寒面前。   【魔术师】这张身份卡,是外观最优雅俊美,形象也最贴近他本人容貌气质的身份卡。当苍行衣装备魔术师这张身份卡的时候,不见寒会觉得,跟苍行衣本人不带身份卡地站在他面前,几乎没有区别。   他身材高挑,这样站到不见寒面前来,不见寒才发现他竟然比自己高出快一个头。不见寒不得不仰起头来,才能与他相望。   “阿寒,”苍行衣声音轻柔地问,“你喜欢‘魔术师’吗?”   不见寒微微一愣。   他很快回神,答道:“当然喜欢。”   魔术师边仇,是他在失忆期间第一个产生出极深好感的角色,也是第一个让他信任、愿意依赖的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见寒对苍行衣的亲近感,都源自于苍行衣和边仇相近的容貌,以及他们难以被准确区分开的姿态气质——甚至可以说,在两人刚刚相识的时候,不见寒是将苍行衣当做边仇的代替品在对待的。   苍行衣又问不见寒:“苍行衣和边仇,你更喜欢哪一个?”   这个问题可把不见寒噎住了。   他目光怪异地看着苍行衣,一时之间不太明白,苍行衣怎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斟酌了很久,他才再度开口:“你为什么忽然会这样问呢?”   “我知道送那个过去的我,回到复苏市去的办法。”苍行衣说,“【魔术师】这张身份卡下,还有一个技能,我从未动用过。”   【魔术师】身份卡的技能,【血棘之巫】:燃烧灵魂,开启一次时空通道。   “这个技能使用之后,【魔术师】身份卡就会直接撕卡。”苍行衣说道,“自拥有这张身份卡起,我就从未用过这个技能。因为我想将这张身份卡留给你。”   不见寒隐约明白他想说什么了,但是不太敢确定:“你的意思是……”   “我一直觉得,你喜欢‘魔术师边仇’,是远胜于喜欢我的。”苍行衣垂下头,“边仇比苍行衣温柔风趣,比苍行衣更懂得体贴人,也从来不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诱你陷入苦恼之中。他是一个完美的恋人兼引导者,远比苍行衣值得信任和喜爱——嘘,先别急着反驳我,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苍行衣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温和地阻止了企图插话打断他的不见寒。   “对于情况变成这样,我丝毫不感到意外。因为这的确就是我一手设计的。”苍行衣说,“从‘边仇’的角色形象,再到他的性格塑造,行动逻辑,和你在剧本中一起经历的事件情节——这一切全都是我亲手谋划,就是为了让你能对这个角色产生好感。”   “我知道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喜欢聪明体贴的,能够和你并肩作战的,在任何时候都以尊重你的意志为最高优先级的人,很遗憾我还达不到那样的标准。"   "我只是一个满身缺陷的普通人,没有足以与你比肩的创造力,也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对一切困境都有游刃有余。我会因为自己的能力局限而自卑,会在面对巨大的压力时敬畏退却,也有很多拼上性命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我一直怕极了被你看见我有所缺失的一面,怕你对我失望,怕你认为我不值得,没有资格与你比肩。”   “因此,我需要用重重伪装掩饰自己的脆弱,才能有足够的勇气,站到你面前来——‘边仇’就是这样一层为你量身定制的假面。”   不见寒惊讶极了。   他以为他会为苍行衣擅自揣测自己的喜好、针对自己的性格特征设计自己而愤怒,事实上他完全没有。   换做是很早之前的不见寒,那个刚刚从《复苏者》中被唤醒、没有任何记忆的不见寒,一定会因此暴怒。可是现在的他,面对这样的苍行衣,只会为对方低声下气的乞怜而心生疼爱。   “我曾对你说过,你可以喜欢边仇,但不要爱上苍行衣……”苍行衣说,“因为苍行衣是一个会自私、会怯懦,诡计多端的人,并不值得你去爱。”   “我一直在尝试,将‘边仇’这个角色形象尽可能地从我身上分离,让他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退一万步讲,假如真的不幸有那一天,你直面我充满缺陷的真实模样,最终对我感到厌弃,我还可以把你喜爱的边仇留给你。我会让他保持着一个符合你喜好的完美形象,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这样一来,当你日后想起‘苍行衣’这个人时……就不至于,只剩下一些糟糕的回忆了。” 第396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二十   “……既然你这样说,那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不见寒对苍行衣说道。   “从复苏市来的苍行衣现在面对的一切,都是你曾经历一次的过去。你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复苏市去的,所以必然也知道,对于你这番话,我的答案是什么。”   “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为什么还要再问我一遍?这么想听我亲口说出来吗?”   苍行衣低着头,声音轻轻的:“嗯。”   不见寒说:“那我告诉你答案:如有必要,可以撕边仇的身份卡。”   苍行衣睫毛闪了闪,抬眼望向他。   “我的确很喜欢边仇。”不见寒说,“他出现的时机,以及向我示好的态度,全都恰到好处。从感性上来说,他带给了我极佳的感情体验。我觉得,身为一个没有记忆的不见寒,不对他产生好感,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但是,当我拥有记忆,作为一个完整的不见寒时,我的立场和抉择,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见寒的手,轻轻触碰在苍行衣的脸颊上。他指尖落在苍行衣的眼尾,动作珍重,仿佛对待一枚价值连城的翡翠。   “我很清楚自己持有什么执念,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爱人。”不见寒说,“作为失忆刺客的不见寒,我可以依赖和我立场一致的边仇;但作为一个创作者,一个曾孤立无援、发出的声音得不到任何回应的讲述者,我不会被任何善意轻易打动。”   “我的确喜欢边仇,但那种喜欢,是对一个优秀之人的欣赏,或者是对一个塑造极其成功的艺术角色形象的喜爱。我不可能将他当成我的爱人。”   “我对爱人的要求很高,高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我要求我的爱人必须完全地尊重我,完全地理解我,和我默契无间,一切思考的方式都能与我的思维回路同步。我可以尊重他有自己的主见,但绝不能与我的理念相违背。”   “世上一切众生中,只有他对我而言是特殊的,而我对他亦然。我们将互为彼此的信仰的神祇,互为虔诚的信徒,互为表达者与解读者,互为导师与学徒,互为血亲与挚友。”   “我们将从灵到肉地完美契合,满足彼此的一切感情需求。他是我的半身,几乎就等同于世上的另一个我。”   苍行衣声音在颤抖:“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我会告诉你怎么做。”不见寒微笑着回答,“无论从前你是怎么样的人,从今往后,我都已经决定选择你了。”   “聆听不见寒讲过故事的人,不是边仇,是苍行衣。曾经说过‘你的故事很有趣,我很喜欢’的人不是边仇,是苍行衣。对我说一个创作者应该坚持他自己的原则,不被任何人的目光和评价所动摇的人不是边仇,是苍行衣。见证过妄想天国的降临、乐园的拔地而起,答应与我共建伊甸的人不是边仇,是苍行衣。”   “从始至终,见过我真正的模样、和我相爱的人,不是边仇,而是苍行衣。”   不见寒向苍行衣伸出手。   他的双臂环过苍行衣的肩膀,手指插进苍行衣柔软的发丝中。他怀中的身体在战栗,他从未察觉苍行衣在和他对话的时候原来会这么紧张,无措得像面对长辈规训的孩子。   “可是撕卡的话,”苍行衣低头埋在他颈窝里,“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边仇了。”   不见寒说:“但是你此刻不撕卡,就没有人能够回到过去救我。”   苍行衣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那是我唯一一张有战斗技能的卡。失去魔术师身份卡,我的战斗力会被大幅度削弱。”   不见寒说:“没关系,我会保护你。我替你去抢其他人的权柄碎片。”   苍行衣又问:“你真的决定好了,以后想起来都不会后悔吗?”   不见寒抓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然后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如果害怕我因为失去边仇的事情记恨你,”不见寒附在他耳边说,“那就连边仇那份一起爱我。要比以往都更听话,更爱我。”   他把苍行衣推倒在地,跨坐在他身上,和他接吻。血红色的荆棘从他们脚下蔓延开。   苍行衣的声音湿润,带着含糊的水声,在喘气的间隙中问不见寒:“……你还要和他告别吗?”   “你技能都放出来了,明知故问。”不见寒捧着他的脸,将他的嘴唇吮得水泽红润,然后从眉心吻到眼睫,“他自有他的不见寒去疼爱他,你操心那么多干什么呢?”   魔术师的衣襟被他解开,喉结下方绽开玫瑰花瓣似的吻痕。苍行衣一边在他身下哽咽轻喘,一边操纵血荆棘爬向彩虹魔方,攀上彩色的高墙。彩虹色的透明囚笼被藤蔓淹没,令人无端联想到,童话中沉睡着公主的城堡。   水光蒙上苍行衣翡翠湖般的双眼,视野逐渐朦胧。他远远望见,血色荆棘的缝隙中,那个从过去而来的他,似乎有所感应一般,朝他们的方向投来一瞥。   穿越漫长时间的两道目光在虚空中交汇,彼此暗含羡慕与悲悯。仿佛是他已经知道对面的青年即将经历什么,而目光那一头的人也早已料见他将走向怎样的结局。   灵魂燃尽,血色荆棘将不属于这个时间节点的人和事物吞没。时空的罅隙涟漪阵阵,最终消弥于虚空。   【魔术师】身份卡撕卡。   身份卡褪去的一瞬间,苍行衣以他原本的面貌出现在了不见寒面前。他仍旧是那身不见寒熟悉的长风衣,颈上松松绕着红围巾。   不见寒一惊,扯住他的围巾问:“你另外两张身份卡呢?”   【魔术师】身份卡撕卡之后,照理说苍行衣应该按默认顺序切换【林八】或者【秦楼月】的身份卡,而不是直接以本体现身。   苍行衣握住他的手腕,答非所问:“你亲口说过的——假如我们能够平安重逢,你还有别的礼物要送给我。”   不见寒说:“可是这样很危险——”   苍行衣反问他:“面对那两张身份卡,你能做得下去吗?”   不见寒:“……”   确实。   面对林八的时候,他总是容易触发一些明眸皓齿和坦诚相待的ptsd,而秦楼月又是女性身份卡。不是说女性不可以,但他更习惯苍行衣身为男性的模样。用女人的外表做出亲昵举动,多少让他感觉有些古怪。   苍行衣握起他的手,亲吻他手腕内侧:“你答应过了,会保护手无寸铁的我。”   不见寒:“我会的,但……”   苍行衣说:“你说要我连边仇那份一起爱你。那公平起见,你也得把你分给边仇的那部分喜欢,一起给我才行。”   这下不见寒无可辩驳了。   “好吧。”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低头和苍行衣眉心相抵,闭上双眼,手指放在自己的领口上。   “那么现在,开始拆你的礼物吧。” 第397章 剧本十八·故梦旋渊·二十一   第四纪元,清晨的雾林。   这是乐园历史上最生机勃勃的纪元,短暂的和平与适宜生存的气候,让生灵能够自由地繁衍。“万物丛生”计划的展开,让无数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神话生物接连现世,物种规模迎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爆发。   薄雾在森林间游荡,浅浅淹没树干的底部。它们是银白色的,一缕一缕,在变化中勾连出莫测的形状。仿佛一段悠长的旋律,一场曼妙的舞姿,亦或是一阵隐匿着万物灵性的呓语。   忽然之间,这些薄雾恍若受到惊扰,四处逃窜,倏然散去了。树林中央的视野变得清晰起来,草地、林溪、树木都开始蠕动,仿佛都活过来,即将从雾隐的长梦中苏醒。   最先失去形状的,是溪水。   潺潺的溪水忽然停止流淌,以违背自然规律的姿态腾空跃起,无数透明的水球拖曳长尾,在空中游弋。紧接着,这些溪水凝成的空游水母,颜色与材质开始变化,其中既有水晶剔透的紫色,又有珍珠润泽的莹白。   随着水母越来越多,周围的树林被侵蚀掉了原本的模样。以水母为中心,向外扩展,树丛变为有着珍珠树干与紫水晶叶的华贵密林。水母在紫水晶树林中央凝聚,逐渐勾勒出一道边缘溃散的人形。   “可恶的家伙……”   小雪支离破碎的咒骂声穿越久远梦乡,回到现世。   “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无数细小的水母构成了她的身体,她的躯壳仍旧是半透明的,透过泉水般流动的皮肤和肌肉,可以清晰看见骨骼与内脏的结构。   “我要这个该死的海妖权柄有什么用?!”她发泄怒火,扬手狠狠一挥。周围的空气、树木全都变成水母,向四周蜂拥而去,病毒般蔓延侵蚀。   女巫权柄原本是最适合她能力的一张权柄碎片,她得到女巫权柄,简直是如鱼得水。自苍行衣用海妖权柄跟她强制交换了权柄,她浑身上下,哪哪儿都别扭。   海妖权柄由海皇和海巫两张碎片构成,其中海巫碎片的权能,是和其他的权柄碎片发生交换。被困入蝶栖地中的小雪根本找不到第二张可以用来交换的权柄碎片,她只剩下海皇的权能,力量凭空被削弱了一大半。   凭着海皇权柄的侵蚀和自身的愿望之力,她好不容易才从梦境中脱身。   “都给我等着!我迟早杀了那两个家伙。所有的权柄,全都是我的!”   海妖权柄在身,她不是没有机会夺回女巫权柄。   只要赶在苍行衣收集到其他的碎片之前找到他,她就能用海妖权柄将女巫权柄交换回来。   ——但是在这之前,她得知道那两个该死的家伙,逃去了哪里。   海月向四周悠游而去,铺天盖地地侵蚀着它们所接触到的事物。很快,雾林中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侵蚀成了水母的海洋。它们将自己所收集到的蛛丝马迹毫无保留地转告给小雪,包括树林间的足迹,已经消散的温度,以及人类行经后残留的一缕气息。   忽然之间,水母们捕捉到了一些异样的痕迹。   一种轻微的诱惑力,从雾林深处逸散出来,吸引水母们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游去。那个方向仿佛有美味的浮游生物,或者新鲜血液甘甜的腥气,令所有水母趋之若鹜。   甚至连海妖权柄的持有者本人,也短暂地产生出一种错觉:只要往那个方向去,就能找到她心爱的女巫权柄的下落。   她循着风中那道甜美的香气,恍在梦中地飘曳着,朝那个方向靠拢。但是很快,她清醒过来——水母带给她的信息中,不见寒和苍行衣的足迹,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的。   怎么会是这样?   那她感受到的吸引……究竟是出自什么东西?   她来不及细想,破风之声凌空而来。   冰棱的箭矢宛如一道利刃,撕裂空气的嗡鸣声让她脑仁尖锐作痛。   水母本能地簇拥而上,将飞箭团团裹住,侵蚀同化。冰霜凝成的箭身被挡住的同时,竟然也将她化身的水母冻结,她躯壳被霜冻的地方顿时失去了知觉。   普通的冰霜根本无法冻结海皇权柄的水母。偷袭她的,一定是某种权柄的权能!   “谁?”   小雪惊怒交加,游离在空中的水母化作她的眼,向四周窥探。   她很快找到了敌人来袭的方向。   身穿白衣的偷袭者宛如一片落雪,足尖点在珍珠白色的树枝上。纯白的长斗篷在他身后迎风展开,像轻盈的羽翼,几欲振翅而起。   他凭空一握,西风在他掌中幻化成无形的长弓。他举起西风的长弓,拉开并不存在的弓弦,霜雪便在他指尖聚成利箭,指向他身前的恶魔少女。   “你想干嘛?!”   小雪对他的存在没有产生出异常强烈的感应,这说明她持有的权柄碎片和对方并不属于同一序列。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偷袭她,狩猎她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没有看见你。”她试图和对方谈判,周旋的同时也暗中做好开战的准备,“我的权柄碎片和你不属于同一序列,你拿去也没用……”   回答她的,是风中的一声冷笑。   冰箭离弦,撕破长风。   千钧一发之际,小雪的身影在半空中溃散,化成万千水母,向周围飘去。冰箭从她躯壳正中央的空洞中穿过,刺了个空。   可她还来不及松一口气,那枚射出去的冰箭,竟凌空拐了个弯,再度奔她而来。   这冰箭还会追踪目标?!   好在她的身影已经稀薄至极,即使箭矢杀了个回马枪,也奈她不何。   霜凝的长箭终于在追逐中逐渐失力坠地,小雪无意与底细不明的敌人纠缠,一旦摆脱追击,便招聚浮空游弋的海月群,往与敌人相反的方向逃逸。   仅仅逃出两棵紫水晶树的距离,她的动作便停住了,难进寸步。   她浑身僵硬,艰难地、缓慢地转身。   霜箭扎在地上,钉住了她影子的一角。   她像是被钉住了一方无形的裙角,不管向什么方向挣扎,都无法逃离影子不能伸及的范围。成群的水母在空中狂乱地飞舞、摇晃,像一群被兜住的鱼群,左冲右突,永远不能挣脱桎梏它们的巨网。   站在树梢上的世界,轻飘飘地从树上跃下,落在莹白色的草丛间。长弓在他掌间散成清风,缱绻绕指而过,了无痕迹。   “我……得罪你……什么?!”水母群在空中震动,发出扭曲的嘶声尖啸,勉强能从中辨认出破碎的字词,“你……欺人太甚……死……!!!”   世界对她的咆哮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就该乖乖还给人家。”   他躬身半蹲,握住地上将影子钉死的霜箭,用力往下一划。   霜箭仿佛一把匕首,将被钉住的影子划破。被裁开的影子顿时破裂溃散,向四周纷飞,逐渐黯淡。连带着影子的本体同样被撕碎,水母一个接着一个在空中爆裂开,旋即化作透明的飞絮,纷纷扬扬,在地上铺开又轻又薄的一层碎屑。   雾林中重归于寂静。   被惊散的薄雾,又缓缓飘荡回来,将这一层开始逐渐融化的碎屑淹没。冷雾沉沉,萦绕在世界脚下。   一枚深海幽蓝色的权柄碎片,漂浮在半空中。它中央封凝着两片蓝玫瑰的花瓣,缓缓旋转,棱面折射出动人的彩光。   世界伸出手,海妖权柄碎片盈盈飘下,落进他掌心里。   “唉……”   世界指尖摩挲着权柄碎片,轻轻叹息。   “怎么能把我用心准备的礼物随手转赠给别人啊,”他语气带着不满,低声抱怨,“这也太伤人心了。”   “算了……”   “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给他吧。” 第398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一   咔嚓。   不见寒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自沉浸的思绪中被惊醒,苍行衣关切地询问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见寒活动了一下手指,身体分明没有异样,“就好像还有一个我,在另一个时空中做了些什么,我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很难用语言去描述那种感觉,有些困扰地笑了一下:“或许是我的错觉吧。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了。”   眼前最紧迫的问题,当然是系统给他们颁发的新任务。   【支线1:请于七天内前往遗渊。[已完成]】   【支线2:请于七天内前往图书馆。任务失败将执行玩家抹杀惩罚。】   在分别完成第一个系统任务之后,他们同时收到了第二项任务,前往图书馆。   由于魔术师身份卡被撕,苍行衣换上了秦楼月的身份卡,正面作战能力直线下滑。能够在任务中同行,不必分开行动,这让不见寒松了口气。   而且,不见寒正好有东西落在图书馆里,打算去取回来。   两人面前的这座图书馆,位于第四纪元清晨的雾林,是乐园前四大纪元所有文献资料的荟萃之地。从外面望过去,它是一座造型奇特的塔型建筑。四座高低错落的白色石塔环簇在一起,由翠绿渐变至霞光橙色的藤蔓爬满了底部的塔身,却无法向上触及耸入云霄的塔尖。   即便在古木参天的密林中,高塔的存在也格外显眼。它恰如一处灯塔,呼唤着所有在深林中迷途的旅人向它而来。   第一座塔入门,是图书馆的圆形大厅,明亮而空旷。大厅地上铺着瓷亮的砖石,一侧立置着巨大的金色竖琴和黄铜星轨仪。四周塔壁环嵌书架,无数长卷轴和绣幡,从上方深远不见尽头的星空垂落下来。   图书管理员十三月戴着玳瑁框的大眼镜,手里抱着厚厚的一册书典,盘膝悬坐在大厅半空中。他身后覆盖鳞片的龙尾从衣摆下伸出来,慢悠悠地左右晃悠。   不见寒开门见山道:“我来找你要回上一次没有带走的那本书,《复苏者》。这次我有足够的时间陪你玩游戏了。”   十三月收起书,手背在身后。他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朝不见寒狡黠地一笑:“请您稍安勿躁,玩家尚未全部进场,游戏还不能开始。”   “在游戏开始之前,您可以在图书馆中四处逛逛,挑选一下,有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这里所有的物品,都可以在稍后的游戏中被当做获胜的奖励,任您赢取。”   “说得倒是轻巧。”   不见寒随口一答,带着苍行衣走向四壁环绕的书架。   以时间为横轴,品类为纵轴,这座塔中的书架收纳了第一纪元所有的文献。越是珍贵的资料,越是充满灵性、接近乐园核心的事物,越位于接近星空的高处,常人根本无法抵达,   最底下的这一层书籍,根本不会有不见寒想找的东西。他无非是和苍行衣一起随手抽几本书来看,低声讨论其中的内容,打发游戏开始前这段无趣的时间。   墙上悬挂的时钟,指针走过银色的刻度。同样接到前往图书馆任务的玩家陆续到场,不见寒甚至还在其中见到了几个熟人。   穿公主裙的小姑娘远在大厅门口,就看见了他和苍行衣两人,一蹦一跳朝他们跑来:“好久不见啦!”   “糯米糍?”不见寒放下手里的书,“你的猫猫鱼呢?”   牧糍指了指身后,面容俊美的青年像自动跟随的人形宠物一样跟在她身后,慢吞吞地朝这边走来,出众的容貌吸引了许多其他玩家的目光。他对此视若无睹,只是从身侧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书来翻开,用余光留意着牧糍这边的动向。   故友见面,来不及寒暄,只听见一阵隆隆的震响,图书馆敞开的大门徐徐闭合。上百名玩家分散在大厅的各个角落中,一声清脆的掌声,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向大厅中央。   “欢迎各位来到图书馆的第一塔,【愚人峰巅】。”生有犄角与龙尾的少年飘悬在空中,自我介绍道,“我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十三月,也是各位即将参与的游戏的主持人。”   “在游戏开始之前,我想先跟大家做一个小互动,作为正式游戏的热身活动。”   十三月一个响指,所有人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张羊皮纸,以及一支羽毛笔。   “互动规则是这样的。现在在场一百位玩家,每个人面前分别有一张纸和一支笔。我想请大家从1到100之间,任意选取一个整数,写在自己手中的纸上。”十三月说道,“在我宣布互动时间结束之前,不可以询问别人选择了什么数字,也不可以告诉别人你选择了什么数字。”   “在所有人写下数字之后,我会统计各位写下的数字,计算出平均数。最后,在纸上写下的数字最接近平均数乘以三分之二的玩家,将会成为获胜玩家。”   十三月伸出两根手指。   “获胜玩家将会在接下来的游戏中,获得两项特权。第一项特权,是自由选择队友的特权。第二项特权,是抵消一次游戏失败惩罚的特权。”   “而除了获胜玩家之外的所有玩家,将会按照选择的数字进行组队。选到相同数字的人会成同队,合作参与接下来的正式游戏。”   “以上就是这场互动的全部规则。各位有任何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向我提问。”   人群中有人举手问道:“假如有一个数字只有一个人选择,那他是不是得独自一人一组?”   “不是的。”十三月微笑回答,“假如出现这种情况,即有部分数字只有一个玩家选择,那么这些单人单数的玩家,将会集体组成一队。但是,如果其他所有数字选择的人数都是两个及以上,只有一个玩家做出了单人单数的选择,他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一队了。”   “不过,我想提前给大家一个温馨提示:之后的游戏,不一定是参与人数越多,越容易获胜的。队友的质量远比数量更重要。”   又有人问:“我能不选吗?”   “不可以哦,所有人都必须做出选择。不做出选择,以及选择超出规定范围内的数字,都要接受游戏失败的惩罚。”十三月笑眯眯地将手横在脖子上划了划。   他长得年幼可爱,声音也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威慑力。   但所有经历过乐园第一轮支线任务的玩家,无人胆敢轻视他这“惩罚”二字的分量。   “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咱们的互动小游戏,就可以开始啦。”十三月摊开手,“大家在纸上写下自己选择的数字吧。”   “在进行选择的同时,请大家思考这个问题:到底要怎样选择,才能使自己在抉择中获得最大的利益呢?”   笔尖落在纸面上的沙沙声陆续响起,一百名玩家纷纷低下头,在纸面上书写数字。角落中不时传来窸窣的低语。   大约过去了五分钟,十三月宣布:“选择时间截止。让我们来统计一下游戏结果吧!”   他轻打响指,从所有参赛玩家的纸面上,飞出一行光星。光星汇聚在他掌心上,悬空浮动,自动统计玩家选择数字的平均值,变幻出一个数字:24.31。   “平均值粗略估算为24.3,乘以三分之二,是16.2。”十三月手中的光星闪烁了一下,重新变幻为数字16,“与这个数值最接近的整数是16。请所有选择了16这个数字的玩家举起手中的作答纸,大家一起恭喜这些获胜玩家!”   愚人峰巅大厅中,一百名玩家,总共只有三人举起了手中的羊皮纸。   获胜玩家,分别是不见寒,牧糍。   最后一人,同样是与他们相识的,裴尧。 第399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二   “这三位获胜玩家,将会得到一次游戏失败的惩罚赦免,以及自主选择队友的特权。”十三月说罢,眼睛后好奇的目光探向三人,“请问这几位获胜者,愿意向大家分享一下自己做出这个正确选择的心路历程吗?”   不见寒一翻手,正反两面分别雕刻着星星与月亮图案的银币,出现在他掌心中。   “这是我的幸运银币,”他唇角勾起,“我用它占卜出了最有可能使我获胜的数字。事实证明,它的卜算结果相当准确。”   星月银币,是属于缇刻权柄的权能。不见寒从1开始,每个数字都用它占卜一次,预测自己选择该数字成为获胜玩家的概率。前15个数字都是月面,说明获胜概率低于百分之五十;而到了16的时候,银币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星面的占卜结果。   同时星面占卜结果将为该事件增加百分之十的成功概率,换而言之,只要不见寒选择16,他成为获胜玩家的概率必然在百分之六十以上。   “有意思,玄学获胜法吗?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十三月兴致盎然地看向他手中的银币,旋即又将目光投向裴尧,“那么你呢?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16?”   裴尧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他说:“我随手抽了一本书,随便翻开其中一页,页数的后两位数正好是16。”   “简单而又不简单的选择方法。能够这么轻松地选中正确的数字,说明你与乐园或许缘分不浅哦。”十三月笑容意味深长,“那么最后一位呢?最后一位是怎么选中这个数字的,也是随便一选吗?”   “是猫猫鱼告诉我的!”牧糍举起手,积极回答问题,“猫猫鱼说我最好在13到17之间随便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数字,我觉得16看起来特别顺眼,所以就选了!”   她话音落下,场中其他玩家纷纷哗然。   “她这是作弊!”有玩家愤愤不平地叫嚷,“游戏规则明明说了,不允许问其他玩家选择什么数字,也不能告诉别人自己选择的数字。”   “对!她的成绩不能作数。”   还有玩家趁机起哄:“取消她的获胜特权……不,必须算她失败!她得接受失败惩罚!”   牧糍连连摇头:“我可没有违反游戏规则呀?规则说的是不能问别人选了什么,也不能告诉别人自己选了什么;可是规则没有说,不能向别人提议选择哪个区间的数字呀?”   反对者情绪十分激动:“你这是狡辩!如果人人都向你一样钻规则的空子,那游戏还有公平可言吗?”   牧糍回敬道:“那何不询问规则的制定者,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将规则设定得无懈可击呢?我只是在现有规则的框架下尝试了不同的取胜办法,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任何事情。”   “好啦——大家安静!”十三月说道。   随着他这句话的声音向愚人峰巅大厅四周扩散出去,所有人的声音,奇迹般地被抹消掉了。   仿佛有某条规则被施加在众人身上,他们无比自觉地闭上了正在争吵的嘴巴。   “规则中确实没有明说,不能向他人建议选择什么区间的数字。”十三月托着下巴沉思,“这条规则的本意是限制玩家之间彼此交流,或许我表述得不够明确,产生了歧义……好吧,这是我在描述规则时的疏漏,不能完全算成是玩家的过失。”   “但这位玩家的行为,的确是在规则的边缘大鹏展翅。因此我以游戏主持人的身份,做出如下裁断:保留这位玩家获胜玩家的身份和自由选择组队的特权,但是收回赦免一次失败惩罚的特权。这个处理结果可以接受吗?”   牧糍耸了耸肩,表示并不在意:“随便,我都行。”   其他玩家也保持沉默,表示服从处理结果。   “接下来就是公示选择结果,确认剩下各位玩家的分组啦。”十三月说,“请选择100的玩家举手……嗯,没有是吗?好的,这很正常。请选择99的玩家举手……”   十三月开始由高到低地宣读数字,确认玩家们的数字选择和分组。   牧糍凑到不见寒身边来,悄声问他:“你怎么选分组,和苍行衣一组吗?”   不见寒点头:“你肯定是和猫猫鱼一组吧?”   “那当然啦。”牧糍说道,“猫猫鱼没有我看着,被坏人欺负了怎么办?我要好好保护他才行呀。”   说完,牧糍又双手合十,开始少女祈祷:“要是猫猫鱼和你家苍老师能选到同一个数字就好了。和你们一起玩挺开心的,希望还有机会一起组队!”   不见寒:“我家苍……算了,苍老师就苍老师吧。不过,想在100个数字里选到同一个,可能性还挺小的?”   毕竟他们都不像自己那样,有一枚可以预测事件发生的银币。   牧糍眨了眨眼:“那可未必噢。”   十三月安排分组的速度很快,转眼之间,就已经决定好了大半玩家的去处。   期间牧糍和不见寒一直留意着苍行衣和俞尉施的动静。然而,直到十三月开始倒数,那两个人还是没有举过一次手。不见寒渐渐开始感到疑惑,看着苍行衣神情毫无波澜的侧脸,好奇心被勾了出来。   “请选择3的玩家举手……两人,好的。那么请选择2的玩家举手……没有人是吗?那么最后……”   “请选择数字1的玩家,举手。”   最后一位数字报出。所有玩家都以为,绝对不会有玩家选择这个不可能获胜的数字。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场中竟然有两人举起了自己的手。   苍行衣,俞尉施。   “咦,为什么?”十三月看到这个结果,也显得相当惊讶,“两位能说说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吗?”   俞尉施说:“因为我是一个理性的人。”   旋即他看向苍行衣,苍行衣报以微微一笑,说:“真巧,我也是。”   其他玩家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有十三月听见这个回答,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连不见寒也忍不住侧首,问牧糍:“你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吗?”   牧糍摩挲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回答他:“我大概有点思路,随便猜一下啊,可能不太准确。但可以跟你分享一下。”   她竖起一根食指,另一只手的食指抵在这只手指的第一指节处,表示砍去三分之一:“游戏的题干说了,所有玩家选择数字的平均值,把它乘以三分之二,选取最接近这个数值的整数作为获胜数值。那么问题来了:先不提应该选择哪个数字,作为一个理性人,你觉得有哪些数字是你不应该选择的?”   不见寒稍微思索,很快给出了答案:“67以上的数字,我都绝对不会选。”   “答对了!我们可以先假设一个极端状况,那就是所有玩家全部都选择了能够被选择的最大整数100。”牧糍说,“在这种情况下,玩家选择数字的平均值为100,它的三分之二是66.666……它最接近的整数为67,因此无论怎样,获胜数字都不可能高于67。”   “然后现在,已知你是一个理性人,你为了获胜,绝不可能选择一个67以上的数字。于是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假设你的对手都不是傻子,他们也很理性,知道自己不应该选择67以上的数字。现在你不应该选择的数字是多少?”   这一回,不见寒比上次被提问更快地给出了答案:“45以上的数字我都绝对不会选。”   “因为我知道,我的对手们不会选择超过67的数字,我可以先假设一种所有人都选了67的极端情况,此时最接近平均数三分之二的整数是45。选择高于45的整数,对我而言都是不理智的。”   牧糍说:“好。那么假设你的对手也都想到了这一层,他们都不会选择45以上的数字。现在呢?你该怎么进行选择?”   牧糍说到这里,不见寒已经豁然开朗。   不需要她继续解释下去,不见寒已经飞快地说出了后续的答案:“当我假设所有人都选择45时,我不应该选择超过45的三分之二,也就是高于30的数字。依次类推,我不能选择高于20的数字,然后是13,9,6,4……”   “这样推算下去,作为一个理性的人,我应该选择的数字只有……”   “1!”   牧糍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回答正确!事实上全员选1就是这个游戏的最佳解答。因为当所有人选1的时候,大家选择数字的平均数是零点六六六循环,最接近这个数值的整数就是1,也就是所有人都选到了获胜数字,全部成为获胜玩家。”   不见寒说:“但是这根本不可能实现。事实也证明,选择1的玩家只有两个。”   “是的,你这句话说得很对。”牧糍点头,“这个应该是最佳答案的选择,乍一听起来,非常违背直觉。我们假设的只是极端情况,这个局面的出现,要求每一个参与的玩家都绝对理性,而且知道其他玩家都和他一样理性……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说完了这场游戏的绝对理性的解法,再来说说正常人的解答反应。先不提游戏规则之外的手段,你听到这个题目的第一瞬间,想到的选择方法是什么?”   牧糍这个问题让不见寒迷茫了一下。   作为操纵命运与概率的缇刻权柄的持有者,他从拿到题目的一开始,就没想过通过猜测去决定自己的答案。   事实上,他拿到题目的第一反应是掏出命运之轮。周围这么多射击目标,足够他打空几十匣子子弹,他可以一直射击,直到触发决定论,指定自己成为获胜玩家的概率是百分百。   但是题目有作答时间限制,要让他在几分钟之内触发决定论,属实有点为难人了。   因此他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使用星月银币进行占卜。   “正常人其实会想到,假设这一百个人都会随机选择数字,那么平均数大概在50左右。最接近50的三分之二的整数,是33。”牧糍说,“如果再想多一点,其他所有玩家都能考虑到这一层的话,那么玩家们选择的数字应该会是最接近33三分之二的整数,也就是22左右。”   “一般人能想到这两层也就差不多了,所以以22为基点上下浮动几位数,就算20到25之间吧,它们对应的最接近它们三分之二数值的整数的区间,正好是13到17。我猜,这就是猫猫鱼让我在这个数字区间里面随缘选择的原因。”   不见寒愣了好一会儿。   他是靠能力,裴尧是靠运气。唯独牧糍选择这个数字,是俞尉施凭本事预判别人的预判,硬生生推理出来的。   “可是,他既然知道应该怎样选择才能取到正确的获胜数字,为什么他只让你选了,自己反而没选呢?”不见寒朝俞尉施和苍行衣的方向投去费解的一瞥。   “这或许就要涉及到游戏的另外一条规则了。”牧糍摇头晃脑道,“除了获胜玩家可以得到特权之外,这个游戏还有一条规则,就是选择到相同数字的玩家,将会结为队友。”   “虽然能够推断出获胜数字在13到17这个区间波动,但这个区间终究有5个数字,随机选择其中一个,只有五分之一成为获胜玩家的可能。而且其他玩家是不受控制的,选择的数字平均数,也有超出预测范围的可能。”   “他知道我不够聪明不够理性,在拿到题目的时候,大概率做不出选1的极端理性的抉择,所以给了我建议选择的获胜数字区间。”   “而他自己不选这个区间的数字,是为了追求另外一种利益最大化。”   “这种游戏里,一般人直觉都不会去选1的。能够在这种规则下选1的人,必然是知道这场游戏真正逻辑内核的,具有理性抉择能力的聪明人。”   “他选1,是在筛选未来的队友,并通过这个选择告诉对方——”   “‘我是一个具有理性思考能力的人,希望你也是。’” 第400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三   “现在,所有玩家都已经分好组了。”十三月飞回愚人峰巅大厅中央,龙尾卷起来垫在身下,盘膝悬坐在半空中,“请获胜玩家挑选自己喜欢的队伍,加入他们吧。”   裴尧几乎没怎么犹豫,目光在大厅中扫视了一圈,就选择好了想加入的一队。看起来他也是和同伴一块来的,而他的同伴就在那支队伍里。   牧糍朝不见寒摇了摇手,蹦蹦跳跳地跑回俞尉施身边。不见寒也踮起脚尖,一把揽住苍行衣的肩膀:“我跟他一组。”   顷刻间,所有玩家的目光,都投向了这最特别的一队人。   在这一队的四个人中,有两个选择了1的玩家,另外两个则是选中了正确数字的获胜玩家。而且他们显然是在游戏开始之前就彼此认识的,这个组合可以说巧合得令人惊奇,令人不禁怀疑他们之间是否存在着难以言说的默契。   总而言之,他们在游戏正式开始之前,就收获了大量其他玩家的注意。   “热身活动结束。”十三月笑意盈盈地宣布,“接下来,我们的游戏可以正式开始啦。”   “在游戏开始之前,请允许我先向大家宣读一些游戏规则。游戏的规则与公平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请每一位参与的玩家都仔细听好,并且认真遵守哦。”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图书馆有四座塔,分别名为愚人峰巅、绝望之渊、开悟天阶、智慧尖顶,每通过一场游戏的试炼,玩家便可以前往下一座高塔。”   玩家们脑海中自动浮现出进入图书馆之前看见的,四座高塔错落相簇的景象。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假如试炼未能通过,玩家则需要留在塔中,等待下一次游戏试炼开启。直到通过方能离开。”   “游戏每轮试炼将以七天为一个周期。我知道各位玩家的时间有限,因此大家要把握好每一次通关试炼的机会哦~”   所有玩家听到这里,都不禁紧张起来。   在《狂欢节》剧本中,系统给玩家发布前往某地的任务,也是以七天为一个周期。假如玩家未能在七天内抵达相应的地点,则会被执行抹杀惩罚。   滞留规则的威胁不来自于图书馆本身,而在它与系统的规则冲突。   “说完图书馆游戏的整体规则,接下来说说我们即将在愚人峰巅参与的这场游戏吧。”十三月说,“这是第一场游戏,所以会比较简单轻松,游戏具体规则如下。”   “第一场游戏为【成语接龙】,以刚才分好的小队为单位来进行。”   “首先,请每队玩家自行决定队内接龙的序号,然后我会给每队一个开头成语,各位玩家按照事先决定好的顺序,依次进行成语接龙。”   “前一个成语的最后一个字的字形,必须和后一个成语的第一个字完全相同。同音字、形近字、通假字,都不能算数。”   “除了成语接龙游戏规则本身之外,这场游戏还要追加一个时间限制条件。”   他手指朝虚空中一点,指尖所示的方向,就出现了一个倒计时。   “游戏开始之后,这个倒计时会出现在各位队伍里序号为1的玩家头上。当头上浮现倒计时的玩家报出接龙的成语时,倒计时的位置将会按顺序移至下一位玩家头上。”   “倒计时总共一千秒,玩家作答过程将会消耗倒计时的时间。当倒计时被消耗归零时,游戏获胜,该队玩家通关。”   “但是请注意:在接龙过程中,每个玩家只有10秒的作答时间。当玩家思考作答时间超过10秒,则游戏失败。该队伍将被判负。”   “作答过程中,队友不得以任何方式对正在接龙的玩家进行提醒。如果有作弊行为,则队伍直接判负。”   “以上就是【成语接龙】的游戏规则。现在给大家三分钟讨论时间,自行决定队伍内的接龙顺序。”   大厅中响起窸窸窣窣的低语声。   确实如十三月所说的,游戏规则本身较为简单,获胜的达成条件也不难,只是比较考验玩家之间的配合。前一个接龙成语的人在短短十秒内,不仅要想出自己能接上的成语,还要考虑到最后一个字方便让后一位接龙。这是一种对知识储备和反应速度的考验。   不见寒这一队很快决定好了接龙的顺序。俞尉施第一个,苍行衣第二个,牧糍第三个,不见寒最后。   “好,各队决定好接龙顺序之后,我就开始给大家发开头成语了。”十三月双手合十,然后向两边摊开,一本书凭空出现在他掌中,书页哗哗翻开,“为了防止大家相互抄作业,每一组收到的开头成语都是不同的。”   “倒计时将在第一位接龙的玩家收到题目后正式开始。祝大家游戏顺利~”   数十张纸页从他手中的书本中飞出,落向各队第一位接龙的玩家手中。倒计时在他们头顶上出现,他们开始依次报出接龙的成语。   “积善成德。”   “德……嗯,德薄才鲜。”   “鲜,鲜花着锦。”   “锦……锦开头的成语有哪些……我想到了!锦衣纨裤。”   “裤字开头……”   “裤……”   “嗯,裤……”   接到这一棒的玩家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他搜肠刮肚之后,惊愕地发现……   他的记忆中,竟然没有任何一个成语是以“裤”字开头的!   眼看倒计时一分一秒地过去,十秒钟马上就要过去。情急之下,他只能脱口而出,自造一个新的词语:“裤,裤子飞飞!”   其他同队玩家:“……”   十三月听了都摇头。   “什么裤子飞飞,你就知道裤子漫天乱飞!”他的队友无能狂怒,挽起袖子就要上手打人,“裤字开头的成语那么多……应该有那么多吧!你就不能随便说一个,为什么要裤子飞飞?!”   “等等……可是我真的想不到其他以裤字开头的成语了啊!要不你来想一个试试?”   “我想就我想!让我想想,裤字开头的成语肯定有,裤字开头……”   “裤……”   “嗯这个,裤……”   愤怒的队友陷入了沉思。   他发现自己的记忆中,好像真的不存在任何以裤字开头的成语!   他再次狂怒:“是谁接的上一棒,为什么要用裤字做结尾,就没考虑过后面的人接不上吗?!”   接龙的玩家也很冤:“可是当时都最后一秒了,我再不接上游戏就直接结束了呀!”   十三月摇头摇头。   他双手一合,书本消失在掌中。再次摊开时,那队玩家脚下,出现了一本书本摊开的巨大虚影。   他做出一个将书合起的姿势,书本的虚影便被怦然合上,那一队正在彼此争执的玩家被困入书中,啪的一声,拍成一张薄薄的平面,夹在厚重的纸页之间。   当这本硕大无比的书飞回到十三月手中时,它恢复了原本普通书本的大小。它被平托在十三月手心里,书页无风自动,簌簌掀开,翻回到刚才展开的那一页。   三个纸片小人从纸张的夹缝中弹出,立在书页上,轻轻晃动,脸上愤怒和惊恐的神色凝固在被压扁的那一刻,栩栩如生。   他们将被滞留在这一道关卡,直到图书馆的下一轮游戏开启为止。   愚人峰巅的游戏中,第一队被淘汰的游戏玩家出现了。 第401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四   随着第一队游戏被宣告判负的玩家被收监入书中,大厅中的气氛有少数凝滞。   但是倒计时可不会随之停顿,它滴滴答答地向前走着,催促所有玩家赶紧继续他们的游戏进程。   十三月背着双手,在人群中穿梭逡巡,兴致勃勃地观察诸位玩家参与游戏的状态。有些人紧张得满头是汗,有些人满脸胸有成竹,有些人不断深深吸气,企图让自己保持冷静的状态。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有趣至极。   然而很快,在飞到某一队正在接龙的玩家面前时,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说回不见寒这队一边。   俞尉施首先接到写有开头成语的纸页,上面写着:“宁死不屈。”   俞尉施信手将这张纸折起来,语气淡然道:“屈指可数。”   下一个轮到苍行衣这边,苍行衣默数了大约九秒,然后接上:“数不胜数。”   牧糍:“?”   牧糍也数了大约八九秒钟,然后:“数不胜数。”   不见寒:“嗯。数不胜数。”   俞尉施:“数不胜数。”   苍行衣:“数不胜数。”   “……”   当十三月发现他们在干什么好事的时候,这队浑水摸鱼的家伙,已经用成语套娃咸咸地把倒计时消耗掉了一百多秒。   “等等,成语接龙哪有你们这样玩的啊!”十三月叉腰,气鼓鼓地叉腰,他说话的同时已经转移到不见寒头顶的倒计时停止了计数,“每次都用同样的成语接龙,这不是作弊吗?”   不见寒回头看向他:“可是你一开始的规则里没有说明,不允许使用重复的成语进行接龙。”   十三月:“那我现在追加一条新的规则!从现在开始,接龙的成语不能出现使用过的重复词汇。”   随着他话音落下,仿佛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在图书馆内降临,无数烁金的、令人难以辨认的复杂文字在空气中若隐若现,向在场所有玩家施加规则。   “没有在一开始就把规则制定完善,是你的疏漏,你应该为此承担一切后果。”不见寒抬起手,两枚流光溢彩的十面骰虚影出现在他掌中,“抱歉,临时追加的这条规则,我不接受。”   缇刻权柄的彩光环绕在他身侧,与十三月施加的规则之力相抗。但是十三月身上携带的规则力量似乎更为强势,缇刻权柄在威压下支撑得十分勉强。   “什么什么,不玩游戏了,要打架了吗?”牧糍一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兴奋起来,“说到打架我可就精神了,算我一个!”   “打起来,打起来!”   她双瞳顿时变成血染般的赤红,强悍暴虐的煞气涌现,她身后浮现出深渊景象的巨大虚影。   有了牧糍的支持,不见寒一方所拥有的权柄之力顷刻将十三月反超。十三月在面对不见寒时尚且没有表现出十足的敬畏,可在牧糍身后的深渊虚影浮现之后,他不禁朝她投去又惊又怒的目光。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批玩家里居然混进来这样一个人,身上正好携带着他最忌惮的权柄力量!   就连不见寒也不由得多看了牧糍一眼。   “可是你们这样做,确实对其他认真参与的玩家不公平!”十三月没什么底气地反驳道,“破坏了游戏的公平,一样是要遭到惩罚的!”   “我可以不修改原有的游戏规则,但是在原有规则的基础之上,我要求加入你们的游戏,这样总没问题吧?”   一开始的游戏规则,好像确实没说不允许其他人中途加入接龙。不见寒陷入了沉思。   “出于对游戏规则和游戏公平性的尊重,我保证不故意拖延作答时间超过十秒;在有可选成语的情况下,不选择结尾字无法作为其他成语开头的成语进行接龙。”十三月说,“我只会作为正常的一环参与游戏,绝不故意为难你们。”   “当然,如果你们自己把接龙接进了死胡同,就不能怪我了!游戏若判负,我作为主持人,不参与你们队伍接受惩罚的环节。”   不见寒说:“我们作为原本参与游戏的人,应该有权利选择要不要带你玩吧?”   十三月睁大了眼睛,线状的龙瞳都瞪圆了。   他从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创世者!   “不过呢,你要是真的很想和我们一起玩,我也不是不能带上你。”不见寒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吟吟道,“你向我们提出了一个条件,我们也可以向你提出一个条件。这才公平,对不对?”   十三月一脸警觉:“您想要干什么?”   “作为游戏,失败要受到惩罚,那么相对的,胜利也应该得到奖励。”不见寒说,“我的要求也不高,如果我们完成了游戏,给我们一件奖品作为奖励如何?”   说到这里,他放轻了声音:“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那本原来就属于我的书,《复苏者》。”   十三月连连摇头:“不行。游戏本来就已经有失败的惩罚和获胜的奖励了,失败就留下,获胜则离开,这是平衡的。您要求了额外的奖品,就会让惩罚和奖励失衡。况且,独你们有额外的奖品,这对其他玩家也不公平。”   不见寒:“我只有这一个条件。你不答应我的条件,那我也不会同意你的说法。”   十三月为难了半晌。   “好吧,我看出来您是真的很想要那本书了。”龙尾在十三月身后不安地晃动,他叹气道,“现有的奖励和惩罚不能更改,但我会增加一项可以自选的游戏机制。是否接受,那是各位的选择。”   “在每一场游戏中,玩家都有一次机会,以队为单位,和我定下一场赌约。我与玩家双方各出一份赌注,赌约的内容,就是玩家参与的这场游戏是否能够胜利。若游戏胜利,则玩家获胜;若游戏失败,则我获胜。”   “我这一方的赌注,具体内容可以由玩家来指定,但双方提供的赌注价值必须对等。在这场对赌结束后,胜者将赢走被当做赌注的东西。这样的条件,您可以接受吗?”   不见寒沉吟片刻。   在游戏之外定下一场赌约,听起来倒是挺公平的。对玩家来说,这场赌约优势最大的地方有两处,第一是可以自愿选择是否参加,第二是可以指定对方的赌注。   不见寒问:“那么,我想要得到《复苏者》,需要付出什么赌注?”   “当然是同等价值的赌注。您知道的,它有什么样的价值。”十三月的手指在太阳穴附近打转。   “好吧。既然如此……”   不见寒抬高掌心,两枚七彩的十面骰悬浮至半空中。   “我赌上我的缇刻权柄,”不见寒说,“我要你用那本书来下注。”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大厅中全场唏嘘。   所有还在进行游戏的人都忍不住朝他看来,目光紧紧盯在他手心上空的权柄虚影上。   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与乐园的本源力量相牵连的权柄碎片,想要取出只能以死亡剥离的权柄碎片,竟然轻易地被他拿来当成赌注?   那他想要与之对赌的,究极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众人又将目光移向十三月,孰知十三月面对如此沉重的筹码,居然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够。”   大厅中再次哗然。   一众玩家投向不见寒和十三月的目光已经有些怪异,甚至带着难以言说的热切与扭曲。   十三月对不见寒道:“我说过了,您应当清楚它的价值——除非您旁边那位玩家愿意用她的权柄与我对赌,那才称得上是分量相当的赌注。”   不见寒看向牧糍。   她呆了一小会儿,也露出惊奇的表情。   随后,一道红色的流光攀上她右手,在手中凝成一把血红色的宝石弯刀。她指尖在刀刃上一弹,宝石发出低沉混乱的鸣响,宛如来自深渊熔岩的颠倒低语。   “好呀,我和你赌。”牧糍说,“我的碎片,恶魔权柄,由No.13血魔和No.14罪魔拼合而成。我倒是很好奇,你手中的赌注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够成为和我的这张碎片价值相当的东西呢?”   十三月凭空一翻,一本书出现在他手下。这本书内页血红,封面漆黑如夜色,纸页快速翻动之间,能窥见其上纷乱飘逸的字迹。   紧接着,紫罗兰色的光晕从书页中析出,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只蝴蝶的形状。   “书本身也很有价值,但是它之所以如此昂贵,是因为里面镌刻了权柄碎片。”十三月说,“女巫权柄碎片,由No.29祝女与No.30魔女两张碎片拼合而成。这能否算得上,是与你持有的权柄碎片价值相等的赌注?”   权柄碎片原本是非常罕见的东西,光这一下子,居然现世了五枚。   场中其他玩家大都看直了眼,有一队玩家甚至因此错过了接龙的回答时间。他们蠢蠢欲动,有几乎想冲上去硬抢的,也有暗自斟酌自己是否也能通过赌约从十三月那赢取权柄的。   但是他们很快放弃了。   他们既无力与十三月持有的规则之力抗衡,也拿不出牧糍那样两枚权柄碎片的奢侈赌注。   “这是我的事,你可以不用跟他赌的。”不见寒拉住牧糍,对她说道。   “没关系。既然我们是一队的,游戏胜负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牧糍表现得毫不在意,“有我家猫猫鱼和你家苍老师在,我们总不至于连一场成语接龙都赢不下来吧?”   牧糍对俞尉施的聪颖似乎有着天然的盲目信任,不见寒正要再说些什么,她摆手阻止了不见寒的话。   “咱们还在复苏市的时候,我不大懂事,给你和苍老师添了不少麻烦吧?”牧糍说,“我还没正式向你们赔罪呢。我替你下这份赌注,就当做之前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不计前嫌了。咱们拉勾说好?”   她朝不见寒伸出一根尾指,轻轻晃了一下。   不见寒沉默片刻,然后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不见寒勾住她的尾指,轻轻摇了一下,说:“好。”   游戏继续。   不见寒头顶的成语接龙的倒计时重新开始流逝,他接道:“数不胜数。”   下一瞬间,倒计时出现在十三月头上。他飞快地打破了这个循环:“数以万计。”   俞尉施继续接道:“计穷力屈”   苍行衣:“屈指可数。”   牧糍:“数不胜数。”   不见寒:“数不胜数。”   十三月:“?”   怎么又绕回来了?   倔强的十三月并不服输,他再次打破队形:“数奇不遇。”   俞尉施说:“遇事风生。”   苍行衣:“生生世世。”   牧糍:“世世生生。”   不见寒:“生生世世。”   十三月:“???”   他们怎么又循环起来了?!   十三月开始怀疑,自己加入这场游戏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无论自己怎么左冲右突,这帮家伙总能七拧八拐,最终绕回到首尾相接的成语套娃上去。   十三月:“世外桃源!”   俞尉施:“源远流长。”   苍行衣:“长娇美人。”   牧糍:“人外有人。”   不见寒:“人外有人。”   十三月:“?!”   真就没完了是吧?   十三月:“人浮于事!”   俞尉施:“事在人为。”   苍行衣:“为所欲为。”   牧糍:“为所欲为。”   不见寒:“为所欲为。”   十三月:“……”   他尝试过,他尽力了。   他阻止不了这帮人。   十三月有气无力:“为……为所欲为……”   既然打不过,那就只能选择加入。   俞尉施:“嗯。为所欲为。”   苍行衣:“为所欲为。”   牧糍:“为所欲为。”   不见寒:“为所欲为。”   十三月:“……”   他再也不想和这帮人玩成语接龙了! 第402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五   一千秒倒计时结束。   “怎么样,我们可是按照你公布的规则去完成游戏了。”不见寒笑眯眯地,朝十三月晃了晃手,“是不是该按照约定,把赌注给我了?”   十三月不明白,乐园怎么会有这么狡猾的创造者,连自己家里的羊毛都不肯放过。他鼓着脸,龙爪一挥,《复苏者》飞向不见寒。   “归你了!”十三月说。   失而复得的《复苏者》落入不见寒手中,封页上溢出几缕紫色的幻光,化为蹁跹蝴蝶,缠绕在他指尖上。   他凭空握住那几只幻光迷梦蝶,女巫的权柄从书中被剥离出来,在他掌心里凝聚成一片封存两瓣蓝蔷薇的晶石碎片。《复苏者》失去了权柄之力的加持,书页显得暗淡许多。   可惜不见寒还没有拿到No.31时虫权柄。否则,将时虫权柄和缇刻权柄拼合成环蛇权柄,他就能用环蛇和女巫拼合成相对完整的星月权柄了。   虽然暂时无法将女巫权柄融合,但权柄碎片在手中,他已经可以借用女巫权柄的部分权能。这对接下来的游戏而言相当有利。   “接下来让我看看,获得资格参与下一场游戏的,是哪些玩家呢?”   十三月尾巴一甩,飞上半空中,俯瞰全场。   图书馆的大厅中,还剩下十二队玩家。不见寒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裴尧所在的那队,也是幸存队伍之一。   “总之先恭喜各位从愚人峰巅晋级,顺利来到下一塔的游戏。”十三月轻轻击掌,“欢迎各位来到,绝望之谷。”   击掌声落下,深远不见尽头的穹顶之上发出隆隆声响,卷轴与绣幡下坠,垂落至众人脚下。   顷刻之间,重力颠倒。大厅里的众人在猝不及防的惊叫声中,沿着卷轴滑落,坠向无穷深渊。   不见寒眼疾手快,一把揽住苍行衣的腰肢,将他按入怀里。另一只手反握刀柄,背刺的刀刃扎入卷轴中。锋利的刃将卷轴中央划出一道长而且宽的豁口,破裂处竟展露出另外一个空间。   “我操?!”   凛冽的风夹杂着腥气和雨雪,从卷轴的裂隙中吹出,在不见寒发梢上结出一层霜花。不见寒悚然一惊,那道空间裂隙已如一张呲牙的巨口,将他和苍行衣一同吞没。   他们重重坠落在地,扬起大片雪白的烟尘。   不见寒一边呛咳,一边下意识地将苍行衣护在怀中,臂弯里女性的身躯格外柔软轻盈,让他有些不太习惯,总有稍一用力就会压碎的错觉。苍行衣起身就接过他手里的刀子,准备划破手臂用技能给他疗伤,被不见寒抓住手腕。   “应该没有摔伤,只是冲劲有点大,要缓一会儿。”不见寒低声说,“你先观察环境。”   他们互相搀扶着,从地上起来,环顾周围的环境。   他们身处一片峡谷雪地中,环境昏暗,只有树梢上悬挂的荧光枝角为雪地提供些许照明。   隐约可以望见,环绕他们的峭壁岩石规律地突起,一条条排列。它们不像岩石自然风化而成的纹路,反而如同一摞摞书脊。在经年累月的尘封中,凝固成了坚硬的化石。   有纷扬大雪从空中落下,在峡谷低洼处汇集。在不见寒脚下,它们积攒到了淹没小腿的厚度。这些积雪并不寒冷,不见寒弯腰攥了一把,雪捧轻盈柔软,从他手指的缝隙中碾碎流散。   他仰头,望见这些飞雪的来源。破碎的卷轴在半空中燃烧,将夜空映照成血河般的殷红色,不断有烈焰的碎片从大火中飞出,冷却成雪白的残屑。   是书籍焚烧之后留下的灰烬。   其他游戏的参与者陆续降落在雪地上,开始打量四周。   灰烬在这片雪原中央卷起风暴,十三月的身影坐在一本巨书的书脊之上,浮现在风暴中央。待到飞灰散尽,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手中召唤出一本新的规则书:“根据剩下十二队玩家这个参与者总数,已经为各位自动匹配到游戏《猎杀之刻》。接下来将宣读游戏规则,请各位玩家听好。”   “第一,参与本次游戏的玩家,将以队伍为单位,随机划分为猎人与异种两个阵营。其中猎人阵营九队,异种阵营三队。两方阵营获胜条件一致,即是将对方阵营屠灭为止。”   “第二,雪烬森林以树枝上悬挂的兔角灯的点燃与熄灭为一次昼夜交替,请所有玩家注意时间变迁。在夜间,也就是兔角灯熄灭之际,每队异种玩家可以获得击杀一队猎人玩家的资格。白天异种不允许击杀猎人队伍,违规的队伍直接失去游戏资格。”   “第三,猎人队伍中分为两个种族,暗杀者和狩猎者。八队猎人中,将会有一队暗杀者,以及七队狩猎者。其中暗杀者拥有能力【风动视界】,每夜可以选择一队玩家探查其行动轨迹,确定对方是否袭击过其他队伍;而狩猎者则可以在白天来临时进行围猎,任意选择一队玩家进行挑战。”   “若狩猎者围猎失败,则无事发生。若围猎成功,将根据被狩猎玩家队伍的身份进行结果判定。若被围猎玩家队伍是异种,则异种出局;若被围猎玩家队伍是猎人,则发起围猎的狩猎者队伍出局。”   “第四,若同一异种队伍连续被狩猎者围猎两日,无论是否围猎成功,都将出局。”   “第五,最终获胜的玩家阵营,将会获得参加下一塔开悟天阶游戏的资格。”   “以上是本次游戏的全部规则,对游戏细节有任何疑问的玩家,可以开始提问了。”   “我有问题。”一队不见寒陌生的玩家中,有人举手提问,“异种和猎人的玩家队伍数是一比三,那异种队伍在人数上岂不是相当劣势?”   “游戏平衡不是这样算的。每一队异种队伍,都有在夜里袭击一队猎人队伍的资格。”十三月笑眯眯地说,“假如第一夜异种三支队伍夜里分别袭击了三个猎人队伍,并且成功,那么白天猎人就只剩下六队了。在当天白天,猎人不能准确判断出哪些队伍是异种,并且将他们围猎出局的话,异种到夜里就会接着袭击猎人……到了第二天的白天,猎人队伍数量,就和异种相等了呀。”   “当然,虽然猎人夜间不能主动攻击其他队伍,却可以对自己遭受的袭击进行反击。能不能狩猎成功,要看异种队伍自己的能力哦。”   又有人问:“胜利阵营可以进入下一塔的游戏,也就是在这场游戏内是否出局不影响胜负?”   十三月回答:“是的。”   那人接着问:“这样的话,异种阵营胜利就只有三支队伍能进入下一塔,猎人胜利则可以有九支队伍晋级。从大局观来看,异种队伍应该主动报出身份让猎人围猎,才能让更多的玩家存活下来。”   立马有人反驳:“你凭什么要求别人主动自我牺牲?游戏胜负本就是各凭本事,圣母情结是真的好笑。”   提问那人冷笑:“干嘛这么激动?难不成你就是异种。”   “就事论事,少扯别的!”   其他人很快因为规则内容争吵起来。而不见寒找到了在坠落中和他们失散的牧糍,问她:“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牧糍呆了呆:“啊,没有。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想给猫猫鱼赚点他喜欢的那个,亮晶晶的小宝石。”   她比划了一下,拥有无尽力量与不可思议作用的权柄碎片,在她口中只是一些“亮晶晶的小宝石”。   不见寒:“好的,我知道了。”   不见寒转头问十三月:“我有一个问题。”   十三月目光闪烁了一下,神情变得警觉:“请讲?”   不见寒:“你还能拿出几枚权柄碎片,作为我们游戏胜负的赌注?”   十三月:“……”   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你缺不缺德?羊毛也不能总逮着一头薅啊!”十三月不高兴地快速甩动身后的龙尾,“我主持多少场游戏,总共才收集了这么些,你想一次全打包带走?”   不见寒一想,是这么个道理。韭菜不能割太狠了,多少留个茬,以便他春风吹又生。   于是十分勉强地退让一步:“那我先浅赌个一枚,你还有多的碎片吗?”   十三月:“……”   说到底羊毛还是要薅。   十三月没好气地撅了撅嘴,书页开合,从中间浮现出一枚新的权柄碎片。   “No.25真理,我主持上一场游戏时,收获的战利品。”十三月说道,松石色的光晕环绕在这枚权柄碎片上,“你要拿缇刻和我对赌吗?别怪我没提醒你,失去缇刻你会死的,这赌法算你吃亏。”   “赌。反正输了也要死,赢了还能赚双倍。”不见寒毫不犹豫。   十三月:“好。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那我们游戏开——”   “等等!”   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裴尧忽然站了出来,打断了十三月的话。   “你上一轮游戏的时候说过,”裴尧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任何人都可以拿出赌注,来与你对赌游戏的输赢,对吗?”   “是这样没错。”十三月看向裴尧的目光有些不善,“你该不会也想和我对赌权柄碎片吧?先说好,我手上就剩下这一枚真理,再没有多的了。”   “不,我不赌权柄碎片。我要和你赌另外一件东西。”裴尧说,“你能让一个人……起死回生吗?”   “起死回生……”   十三月托着下巴沉吟,陷入思索。   “直接让人复活肯定不行,图书馆又不是什么许愿屋,你说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十三月说,“但是图书馆资料丰富,其中包含很多能够让死者复生的办法。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把它们找出来给你看。”   裴尧:“那我就赌这个。我需要为它付出什么代价?”   “这个赌注,不好找等价的东西啊。”十三月表情犹豫。   他乘着书脊,在半空中转了好几圈,才打了一个响指。   “我记得你是热身游戏中的获胜玩家。”十三月说,“不如这样——用你的获胜特权来对赌怎么样?你赢了,我为你找出图书馆里所有的复活方法,你可以任选其中一页带走;输了也不需要你付出额外的代价,扣除你的获胜特权就行。用一个不完整的复活,换一个滞留图书馆的游戏惩罚,这场赌约,还算公平吧?”   裴尧点头接受:“好。”   十三月:“就这么说定了。”   十三月拍拍胯下的书脊,书本载着他摇晃两下,飞向远空中烈烈燃烧的卷轴。   “现在游戏规则宣告结束,新一轮的游戏即将正式开始。”他稚嫩的声音逐渐远去,变得缥缈,“请各位玩家在第一次兔角灯灭之后,确认浮现在自己左手掌心中的身份纹身。利爪为异种,眼睛为暗杀者,弓箭为狩猎者。”   “身份纹身只存在于第一夜,天亮后将会消退,且不再复现。请大家仔细确认,并牢记自己的身份。”   幼龙少年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卷轴燃烧的夜空下。旋即焚天的烈火燃尽,天空只剩下纯粹而深远的漆黑。   雪烬森林中,悬挂在树梢间散发着暖橘色荧光的角灯一盏接着一盏,次第熄灭。灰烬的雪原堕入无穷黑暗,深渊般的夜色将一切声音尽数吞没。   “夜幕降临,请异种开始狩猎。” 第403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六   朔风彻夜,将森林中浓重的腥气吹散。   兔角灯幽微的橘光自密林深处亮起,一丛接着一丛,照映被灰烬覆盖的树冠。   空中仍是永夜的漆黑,但雪烬森林里,已经是白天了。   夜里玩家们散去时留下的足迹,已经被新落下的灰烬之雪掩埋。不多时,一阵雪烬被碾踏的沙沙声响起,有幸存的玩家循着兔角灯亮起的方向找来了。   不见寒一行人抵达的森林边缘的空旷地时,已经有七队玩家在那里等候。所有人按队伍划分好站队,场中泾渭分明。玩家们按抵达空旷地的顺序给几支队伍编了号,并约定用编号来彼此称呼。各个队伍内部的玩家之间,正相互低声交谈。   “我昨天晚上就说了,应该让所有的猎人玩家结伴而行,这样异种就不能偷袭落单的队伍了……”   “没用的。森林里特别黑,一转头就走丢了,这个游戏规则就是要把我们分开。”   “我看第七队那个人好像特别紧张,你说他是不是……”   “先听暗杀者怎么说吧,只看表象就做判断,会不会有点草率了。”   有人重重咳了几声,吸引走所有玩家的注意力。空旷地安静下来。   “还有其他玩家队伍没来,就先不等了。为防止大家讨论起来场面混乱,我们暂时按照编号顺序发言。”一号队伍带头的玩家说道,他看起来年龄偏大,说话做事都相当有魄力,“我们队是狩猎者,昨晚一夜精致睡眠。天亮后已经在来的路上搜索过一圈信息,森林周边没有任何尸体、遗留物或者打斗过的痕迹。”   “说异种昨夜没有袭击猎人,我觉得不太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出局的玩家遗留在这里的痕迹都会被抹平,我们没有办法从攻击手段、凶案现场的线索上去判断哪队玩家才是异种。”   “我们这边也没有更多的消息了……如果有暗杀者追踪到异种的行动轨迹,先报一下情况。”   场中沉默了半晌,众人面面相觑,神情警觉,没有人轻易开口。   半晌之后,俞尉施悠悠地举起了手。   “我们队是暗杀者。”俞尉施说,“昨晚的确探查到一队异种,原本没打算说出来的,因为我们用【风动视界】探查到行动轨迹的那一队人……眼下不在这里。”   “但是仔细思考了一下,我认为还是有必要为诸位明确视角。总共十二队玩家参与游戏,白天到场的只有八队。昨夜异种三队满员,就算按照每队异种袭击一队猎人来算,应当有三队猎人遭到袭击,那剩下一队人去了什么地方?”   “逻辑很简单,异种连续两天被狩猎者挑战就会失去游戏资格,因此只要不被找到,就不会被挑战导致失格。那队异种必然潜伏在森林附近,等待夜幕降临,再次袭击猎人。”   “而我们当下的目的,是从眼前这几队玩家中,找出剩下的两队异种。”   “是三队玩家。”第二队抵达的玩家其中有一人突然说,“他们是异种,昨天晚上我们队被他们袭击了!我看见偷袭我的人戴着红手套,就是第三队那个人!”   霎时间,所有队伍的目光都朝三队投去。   三队戴红手套的玩家的脸色又青又白:“你这是栽赃!我们昨天晚上找了个山洞一直躲在里面,根本没出来过。”   二队玩家:“大家都被黑暗分散开了,谁能证明你们真的没出来过?”   红手套:“我明白了,你们是异种,想往狩猎者身上泼脏水是吧?”   “行啊,那你敢接我围猎吗?”二队玩家冷笑,“咱们围猎见真章。”   三队为首的玩家微微皱眉,对红手套说:“他们能发起围猎,难道是误会?”   红手套:“游戏规则,应该是所有队伍都能向其他队伍发起围猎,但只有狩猎者围猎成功,才会进行围猎结果判定。异种和暗杀者也可以假装围猎其他玩家,伪造自己的身份,只是他们围猎成功也不会让任何玩家出局。”   “他们敢说,我们敢接就是了。”   《猎杀之刻》游戏开始之后的第一场围猎,就此展开。   另外六队玩家都往四方退开,给进行围猎的两队玩家腾出空间。红手套松了松指骨,摘下自己的手套,露出手背上一道拉链状的刺青。   他手指沿着刺青的形状抹下去,刺青竟然在他手背上游动起来。拉链拉开,上下两排链条化为锯齿状的尖牙,一张血盆大口在他手背上张开。   不见寒见状,嘴角不禁微微一抽,侧身对苍行衣低声说:“它触动了我一些不好的回忆。”   苍行衣不知从哪找来一柄折扇,展开扇面半遮娇颜:“怎么?”   不见寒:“让我想起你‘不穿衣服’时的样子。”   旁白的牧糍听见了:“噫——车速好快——”   不见寒:“?可饶了我吧。”   牧糍“啧”得超大声。   他们闲聊间轻松的气氛和场上紧张的局势形成了强烈对比。二队玩家显然不是三队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打得节节败退。不见寒走神了没一会儿,场中战事已经尘埃落定。   三队完胜。   “围猎失败就是围了个寂寞。”不见寒抱臂旁观,“没有围猎结果判定,也不能坐实他们队的身份。”   “就这点水平,也敢围猎别人?”红手套站在空旷地中央冷笑,血沿着他的手背滴下来。   二队自称被袭击的那个玩家身受重伤,单膝跪在他面前,面露不忿之色。他用祈求的目光环视其他队伍,期待有人能站出来帮他一把。   但是没有任何一支队伍,愿给予他回应。   “你们动过手了,那现在应该轮到我们——”红手套正要对二队发起围猎,三队的队长忽然按住他的肩膀。   “每队只有一次挑战机会,别把它用在不确定的事情上。”三队队长告诫红手套,然后看向俞尉施,“我想听听暗杀者那边的意见。”   俞尉施垂着眼,兴致缺缺:“你们自己决定。这场游戏对异种限制条件很多,优势在猎人,我们闭着眼随便玩也能赢。”   这话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插进来:“我觉得……二队是异种。”   说话的人是七队的玩家。   七队是所有队伍中几乎最弱势的一队,只有两个玩家。他们看起来体格都相当瘦弱,不像是擅长于战斗的类型。   说话的七队玩家壮着胆子,又说:“昨天晚上我们遭到了袭击,我当时只顾着逃跑,没看清楚异种的样子。但是他们一队有五个人,和二队人数刚好一致。”   “二队仅凭一个外观特征就说三队是袭击他们的异种,我感觉这很像是他们想栽赃三队。”   二队玩家气愤道:“形势很明显,三队和七队玩家就是场上剩下的两队异种,狩猎者赶紧去围猎他们啊!”   三队队长皱眉:“七队也只是根据线索给出合理猜测,二队一下子把我们和七队打死,攻击性未免太强了。”   “管他那么多,先把他们围猎了再说。”红手套,“异种有三队,猎人现在只剩下六队。我们今天不搞一队异种出去,晚上他们再一人杀一队猎人,猎人还怎么玩?”   三队队长沉吟片刻,觉得有道理。   “暗杀者说得对,现在场上猎人占优势。如果我们将二队围猎出去,那就清了一队异种走;就算我们错怪好人,也能为其他猎人同伴明确视角。”三队队长说,“我们围猎二队。”   二队的玩家狠狠锤了地面一拳,溅起一蓬雪色的灰烬。   红手套早已迫不及待,手背上的大嘴张开,朝二队的玩家吞去。   惨叫声中,鲜血泼溅在灰白的积雪上。   最开始和三队发生冲突的玩家接连被撕两张身份卡,脸色惨白。死亡和游戏的输赢是两个概念,游戏输了他只是会被滞留在图书馆中,等待下一轮游戏开始;但身份卡被撕尽,不管游戏输赢,他必死无疑!   他红着眼大吼:“够了!我们认输!”   红手套悻悻停手。   雪地上卷起灰烬的尘暴,将二队的几名玩家裹入其中。身影消失之前,二队那人恶狠狠地朝所有玩家咆哮:“你们尽管苟活,我就在这看着猎人怎么输!”   红手套:“哟,他还急了。”   他还没幸灾乐祸完,三队几名玩家脚下,也卷起灰烬尘暴。   “不,怎么会这……”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他的身影已经被旋转的雪烬吞没。   围猎成功判定:若狩猎者围猎成功,被围猎方为异种时,异种出局;被围猎方为猎人时,发起围猎的狩猎者出局。   “二队和三队都是狩猎者,我们被骗了。”一队队长立刻醒悟,他早该在七队说二队五人围攻他们两人仍能无伤逃脱时察觉端倪,锐利的目光投向七队,“我们围猎七队!”   一队足有四人,围猎七队不擅长战斗的两人,简直轻而易举。   四人立刻动作敏捷地向七队包抄而去,七队玩家反应也异常果决,立刻说:“我认输,认输!”   狩猎者围猎成功,进行围猎结果判定。尘暴卷起,环绕七队,将他们带走。   “一队确定为猎人,二队三队以猎人身份出局,七队是异种出局。”俞尉施说。“现场剩余的玩家中,还存在一队异种。今天晚上,我会探查……”   他的声音沉静,令所有猎人玩家心神安定,莫名有胜券在握之感。仿佛只要他在阵营当中坐镇,就不会有败亡的可能。   所有人等着听他说出将要侦查哪队玩家的行动路线,远方忽然传来一声大喊,震得枝梢上的雪烬簌簌摇落。   “这边是暗杀者队伍!”新抵达的第九支队伍赶到空旷地,为首的玩家气喘吁吁,“我们昨晚查到了异种!”   他手一抬,不偏不倚指向俞尉施。   “他们是异种!”九队队长一边扶着树干喘息,一边说,“不好意思,刚才在树林里迷路了,大家先把这一队围猎出去……咦,怎么就这么点人,其他玩家没来吗?”   来迟的第九队玩家并不知道,已经有三队玩家因为各种缘故出局,神情茫然。   俞尉施被指为异种,面不改色,转首对身边的一、四、五、六队玩家说:“这就是我探查行动轨迹为异种的玩家队伍。”   另外四队人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相信哪边。   一队队长将信将疑:“可是你刚刚才说,异种队伍应该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被发现,他们现在为什么又现身了?”   俞尉施尚未回答,有一道声音响起:“因为他们都不是真正的暗杀者。”   裴尧带着身后的两名同伴,自树林后出现。   “刚才我朋友掉进雪坑里,将他拉上来花了点时间,所以来晚了。”裴尧说道,“先向各位道歉。”   他眉宇间有着与稚气面容不符的沉静和坚毅。在复苏市经历的残酷的一切,显然改变了他许多,也让他成长起来。   “我们才是真正的暗杀者。其他所有自称暗杀者的人,都是假的。”裴尧说着,望向俞尉施一队人,“我们昨晚探查了这队人的行动轨迹,他们是……”   “异种。” 第404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七   “这是……什么情况?”   突然冒出来两队人,空旷地大部分玩家都傻眼了一会儿。   “第八,第九,第十……幸存到第二天的有十支队伍。”一队队长感到不可思议,“也就是说,昨天夜里,异种只袭击了两队猎人?”   “这三队都说自己是暗杀者,可是谁的话才是真的?”   “九队十队都说八队是异种,八队不是暗杀者身份没跑了。”四队队长断言,“先把八队干出去,九队十队哪个是真暗杀者可以再斟酌。”   五队玩家说:“形势有点迷惑,还是先听听他们各自怎么说吧。”   “情况还用说吗?八队行动轨迹我查出来的,昨晚杀了人,是异种板上钉钉。这个十队我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可能是异种,也可能是狩猎者,想替我们挡刀吧。”九队队长语气有些激动,“十队你们要是狩猎者想帮忙挡刀的,没必要啊,游戏规则下狩猎者可以直接围猎给大家明确视角,不用混淆视线。要是你们不收回发言,我就把你们当成和八队互踩来伪装身份的异种了。”   “大家不用管他们说什么,先把八队围猎出去,最后一队异种是谁我们可以再慢慢盘。第一天就查到异种,咱们猎人方现在是占大优势的!”   裴尧丝毫没有被九队队长的话影响:“我就是真暗杀者,为什么要收回发言?你的话有很大的逻辑漏洞,你刚才也说了,当前游戏规则下狩猎者没有伪装暗杀者挡刀的必要。除了我之外谁自称暗杀者,我直接全当异种处理,你聊什么挡不挡刀?”   他说完,又问其他几队玩家:“来到这里的人只有这些吗?其他玩家你们见到了吗?”   一队队长简答概括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出局了一队异种,两队狩猎者。”   裴尧点了点人数,同样发现昨夜只有两队人遇袭出局的事情,露出意外之色。   “既然如此,剩余的玩家应该都在这里了。”裴尧说,“七队玩家,五队猎人两队异种,异种就是八队九队。把他们围猎掉,游戏结束了。”   他们虽然相互攻击彼此为异种,但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首先将八队逐出游戏。   这一下子,所有目光,就都集中到了八队身上。   俞尉施气定神闲,慢悠悠道:“很明显,九队十队就是剩下两队异种。”   一队队长:“这……”   “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七队出局,场上形势明朗这个关键时期登场,还不够说明问题吗?”俞尉施声音冷淡,“两队同时打我们一队,虽然彼此攻讦,但目标明显是一致的——破坏掉大家对真暗杀者的信任。”   “今天白天我们已经出局一队异种了,九队确定是异种,先围猎他们。十队我根本没必要查,显然就是最后一队异种,所以我今晚会在一队以外的队伍中任选一队追踪路线,给他们一个确定的猎人身份。”   “各位狩猎者若是在我们队和十队间举棋不定,不妨等到明天早上——异种不会自裁,活到明天的那队就是异种。”   狩猎者们陷入沉思:“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裴尧摇头道:“哪有这么麻烦?现在五队猎人在场,四队狩猎者,只要每队——”   不见寒突然使用了技能:“【腰斩】。”   【画师】身份卡的技能,【腰斩】发动。裴尧被打断了即将出口的话语,愕然望向不见寒。   “先围猎八队!”九队立刻趁机煽动道,“你们别忘了,他们除了确定的异种身份,还有一次游戏失败的惩罚豁免!”   “万一我们将他们围猎掉了,他们却用豁免权返回游戏,我们还得再杀他们一次。猎人没有容错率了!”   不见寒突然对裴尧出手,引起了狩猎者们的警觉。   他们被九队说动了。   “我们要围猎八队。”六队率先表态。他们队人特别多,总共六人。而且十分罕见的,其中有一对兄弟。   俞尉施叹气,轻轻摇头。   不见寒问:“我去跟他们打?”   “不用。”俞尉施说,“糯米糍一个人,绰绰有余。”   “啊?啊!我在。”   在他们说了一大堆话、盘逻辑找哪队是异种的时候,牧糍早已经百无聊赖,挨在俞尉施肩上开始打盹。此时乍一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一下子惊醒。   “要打架吗?”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到空旷地中央。   六队六个大男人,看见他们只派出一个身材娇小、还穿着洋裙的女孩子,面面相觑。   “小妹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对兄弟中的一个说,“你要是以为我们会因为你是女孩子就手下留情,那就大错特错。要不你还是主动认输吧,游戏失败也不过是滞留一轮罢了。”   六队其他玩家哄笑道:“对啊。你看你男朋友不自己上,叫你出来送死。不就是长得白净点吗,这种男人你也倒贴?要不考虑甩了换一个?”   “哥哥们保证对你好!你只要乖乖躺好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用干哈哈哈……”   “……哈?”   牧糍眨眨眼,醒了。   她环视面前的对手。六人呈半弧形站成一排,彼此嬉笑打闹,显然对敌人是一名少女轻视至极,根本没把眼前的围猎挑战放在心上。   牧糍左脚微微向后撤,弓步半开,松了松骨节,将手指捏得咔咔作响。   “你们是不是……”她慢吞吞地说,“搞错了几件事情?”   在她身后,俞尉施连连摇头叹息。而不见寒和苍行衣看向那几人的目光中,也充满了同情。   牧糍朝六队中最开始起哄的那个玩家勾勾手指。那人指了指自己,一脸莫名其妙,看向周围的队友。   队友放声大笑,用手肘捅了他腰子一下,把他推出去:“妹妹看中你了,还不快过去!”   他踉跄了几步,走到空旷地中央:“小妹妹,先说好了啊,哥哥可——”   一句话没说完,他眼睛一眨,面前的少女已然失去踪影。   他一时呆住,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然而,抢在所有惊愕的念头自他脑海中浮现之前,他感觉到身体一轻,腾空而起。   “第一。”   时间仿佛静止,他唯独听见少女清晰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是猫猫鱼罩我,是我罩猫猫鱼。”   他被人擒住掀起,在半空中甩了一圈,最后背脊重重砸在地上。飞烬轰然如风暴,向四处翻涌。   “第二。”   少女踩在他胸口上,脚尖一荡,重重踢向他下颌。   “对一个习武之人说主动认输,你在挑衅我。”   后背的剧痛泛上来,五腹六脏都仿佛被震碎。腥气涌到喉头,一口血还没有吐出来,下巴又被踢飞。他头被踹得仰起,牙齿和血一起飞出来,消失在烟尘中。   “第三。”   少女从他身上跳下来。   她单手拽着男人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拖起来。他脑子里嗡嗡作响,震惊、疼痛、恐惧交织在一起,意识一片空白。身体同样僵硬,做不出任何反应。   “谁跟你妹妹哥哥呢。”牧糍冷笑一声,“在不确定对手实力的前提下,我奉劝你们……”   她抡起男人的身体,朝六队的方向甩过去。   六队剩下五人慌张散开,男人的身体砰的一声,摔在他们中央。雪烬扑了他们一头一脸,待尘雾散开,只见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溅着星星血点,生死不知。   牧糍说:“都他妈放尊重点,给老子叫爸爸。” 第405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八   六队的另外五人,脸色难看至极。   他们当然不可能承认,是他们的队友技不如人,惨败于对手之下。敌人只是一个小姑娘,个头甚至没有他们肩膀高,怎么可能打败一个大男人?   一定是她趁队友放松警惕之际偷袭,才堪堪得手。   “臭娘们,给脸不要脸!”   六队中个头最高大的男人首先发难,拳头攥紧,青筋暴起,一拳砸向地面。   他这一拳重若千钧,地面震颤开裂,雪烬如浪,轰然掀起。站在地面上的众人即使离得很远,也被震得步伐踉跄,五脏六腑俱受共鸣,痛得发麻。   他面前的整块地面竟然被他这一拳轰得掀飞起来。牧糍正站在被他掀飞的那块地面上,瞬间身体腾空失重,失去借力点。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个召唤师队友拿起挂在颈上的白螺号角,吹响号音。六七只白毛巨狼应声从森林间蹿跃而出,踏着空中碎裂的岩石奔来,朝牧糍冲锋。   巨狼张开血盆大口,肮脏的涎水混合着猎物的血污从獠牙上滴落,腥风扑面而来。   牧糍在半空中旋腰拧身,反手抓住一头狼兽的长吻。她的手看起来不大,却像钢钳一样有力,一捏竟生生将狼嘴捏合上,狼兽的利齿咬穿了自己的舌头。   它的颌骨发出惨烈的咔咔声,身躯在半空中疯狂挣扎。牧糍牢牢抓着它的吻,却像是将它当做一把武器一般,甩了出去,狼腿正好落进另外一头狼兽嘴里,胫骨被咬个粉碎。   狼兽发出凄厉的悲鸣声。   与此同时,牧糍被掀飞上空中的身体,几近落地了。   地面上的尘雾尚未散去,拥有裂地之力的的玩家再次提拳欲砸。但同样的招数不会对牧糍生效两次,抢在那个玩家技能发动之前,她足尖轻盈点地,竟然仅凭这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再次跃上空中。   武器桃花枝“红雨”出现在她手中。她凌空一挥,刀风震荡,横扫八方!   技能【北野王女】:当敌对目标为异性时,施加的威压与伤害增倍。   技能【大荒刀】:天地一瞬,刹那长生。当玩家持有武器桃枝【红雨】时,使用大荒刀将封印敌方技能。   两个技能同时发动,对面的五个玩家,同时感到肩上一沉,压上一股重若泰山的巨力。其中两个体格较为单薄的玩家甚至站立不稳,直接单膝跪在了雪地中。   而那个使用裂地之力的玩家,一拳砸在地上,不仅未能将地面震裂,反而将自己的拳头砸破流血,惨叫一声。   下一瞬间,牧糍鬼魅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要是实在不会说话……”   她掐住了那个使用裂地之力的玩家,让他为他的口出狂言,付出代价。   “我可以帮你把这张嘴撕了。”   她一手抓着这人的头颅,一手掐住下颌骨,生生将之捏碎。然后她两指探入对方喉中抠住,用力往下一扯,将他的下颌连着食管一同撕裂。   权柄碎片No.13血魔,权能【恶念血狂】:在杀戮或者残血状态下,权柄持有者的战斗力将会以几何倍数暴增。   浓稠的血喷溅出来,染红少女精致的衣裙。她却毫不在乎,脸上带笑,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凶光。   她不是在为一个人羞辱了她而愤怒报复。恰恰相反,她看起来那么高兴,好像很满意对方给了她一个发泄暴虐本性的借口。   整张脸被从下颌撕裂的人尚未立即死去,倒在地上,破裂的喉管中咕噜咕噜冒出血泡,身体不时痉挛。   血沿着牧糍的手指往下滴,落在深深积淤的雪烬里。她抬起手,深深嗅了一口血液腥甜的气味,甚至有点想伸出舌尖去尝一口。   但是想起自己的手刚刚才伸进一个臭男人的嘴里,她觉得有点不干净,悻悻放弃了。   “得把手洗洗干净。”   她自言自语道,走向剩下的几人。   “等、等等!我们认……”   牧糍抬起双手,从指尖垂落的血液牵出细长的红丝。旋即这些红丝像溶在水中一样,在空气中飘离游走,迅速地扼住了对手的喉咙,阻止他们说出认输求饶的话语。   权柄碎片No.13血魔,权能【血狱之主】:能够自如操纵血液,使之变幻成任何自己想要的武器形态。   鲜血向她的双手汇去,在她指尖凝结成锁链的形态,牵系着剩下四个玩家的脖颈。他们被锁链扼住脖颈,各自悬吊在牧糍四方的半空中,脸因为窒息憋得通红发紫。这些人用手指紧紧抠住鲜血锁链,双腿不停地在半空中踢蹬,徒劳地挣扎。   牧糍双手一挥,手臂彼此交叉。   鲜血锁链被牵动,迅速收缩,扯断了四人的脖颈。大动脉中汹涌的血喷溅出来,泼出数米之远。   无头尸体的坠落,鲜血喷洒而出,在半空中交织成美妙的形状。牧糍在空旷地中央旋转,伸手去接那些洒落的血雨。她甚至闭上双眼,在旋转的舞步中轻轻哼起了小曲,像在一场节日的盛会中,欣赏广场中央不断跃动的音乐喷泉,伸出手让泉水落进自己掌心里。   其他的玩家一片沉默,寂静中,偶尔能听见几道吞咽唾沫的声音。裴尧队中甚至有心理承受较弱的玩家看见这一幕,接连后退几步,扶着树干干呕起来。   就连不见寒也头皮发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俞尉施。   他以为自己会看见俞尉施气定神闲,面对女朋友发神经云淡风轻一笑而过的样子。   但现实与想象大相径庭。他居然看到俞尉施缩了起来,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面,瑟瑟发抖,只露出一双眼睛。   俞尉施:“噫,好变态。害怕。”   不见寒:“?”   感情他不知道自己老婆是个疯的?   从天而降的血雨洗干净了牧糍的双手。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操纵这些血液在手上结成一层血膜,像脱手套一样将它们剥了下来。但是她小心翼翼地保留了落在指甲上的部分,她很满意新鲜血液红里透黑的颜色,觉得用来做美甲刚刚好。   正当她欣赏自己新做的指甲时,四队一个脸色惨白的玩家说:“操,你们中有战争剧本玩家吗?我想起来她是谁了。”   在复苏市中,参与挑战剧本玩家的数量,远远大于参与战争剧本的玩家。这并不难理解,战争剧本的奖励没有挑战剧本丰富,难度反而比挑战剧本高。在战争剧本中,玩家要面临的不仅仅是来自剧本中的npc敌人,还要与其他玩家竞争,收益与回报相比性价比极低。   但是总有一些玩家,热衷于参与战争剧本。   他们当中有些人不擅长解谜和理解剧情,只能参加战斗对抗;有些人不喜欢社交与合作,宁可单打独斗;而有些人,则是单纯地……   享受杀戮与毁灭的快感。   “我经常听玩战争剧本的朋友吐槽,有一个常年游走在高星战争剧本中的玩家,如果你在游戏中遇到这人的话,直接退本就行了。”四队的玩家嘴唇颤抖,“那是个疯子,从来不在乎游戏胜负,专门以虐杀别人取乐。她进入剧本唯一的目的,就是把所有玩家杀光,发泄她的暴虐和破坏欲。”   “那个疯子玩家说她的名字叫做……”   “傻白甜恋爱少女,糯米糍。” 第406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九   不见寒依稀有印象,他最开始和牧糍产生交集,是他在复苏市论坛上买了她出售的游戏光碟。   他还记得牧糍在复苏市论坛开了很多帖子,大量挂售高星剧本的通关光碟。他一度认为这是牧糍在代售俞尉施刻录的通关光盘,或者是她人脉很广,收来其他高星玩家的通关光碟转卖。但随着对彼此了解的深入,他逐渐发现,他的猜测好像出了问题。   在他们相遇之前,俞尉施从来不进自己情节剧本以外的剧本。牧糍的交际圈也相当有限,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左右逢源。   牧糍拿出来售卖的那么多光碟,全部都是她自己通关的战争剧本。   牧糍总是说,她对推理和解谜不感兴趣,没有收集线索的耐心,也不擅长一切需要动脑子的事情。给人一种她根本不擅长通关剧本,与高星玩家身份不符的错觉。   她说的其实都对。   可是战争剧本和挑战剧本截然不同。   战争剧本不需要她知道怎么解密推理,不需要她去探索剧本线索和推进情节,也不需要她去斟酌怎么跟其他玩家勾心斗角,利益分配。   她只需要擅长一件事——   杀人就行了。   少女站在洒满鲜血的雪烬空旷地中央,持桃花枝的手背在身后,环顾四周一圈,朝其他玩家轻轻抬起下巴。   这些人或许比她更擅长思考,比她更会玩策略游戏。可是纯粹的战斗领域中,他们在她面前,就像一群手无寸铁的婴儿,即便人多势众,依旧毫无还击之力。   她眨眨眼,俏皮地问:“接下来是谁呢?你们打算一个个来,还是全部一起上?”   “虽然对我来说,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啦。”   除了自称为暗杀者互相攻讦的八、九、十队,今天场上只剩下四、五队还有围猎资格。   五队的玩家见状,竟然跃跃欲试,其中一人直接不打商量直接就冲了上去,十指化作利刃,挥向牧糍。   “算了,我们也上。”四队的玩家一咬牙,“这么多人,就不信磨不死她!”   裴尧想阻止他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急得想大喊,可是不见寒时刻关注着他这边的动静,他每次一张嘴,不见寒就向他补上一个【腰斩】技能,让他有话说不出来。   四队、五队,总共八九个玩家,同时向牧糍发起了围猎。   数量如此众多的玩家,每个人身怀的技能不同,持有的道具不同,战斗力叠加起来,绝非是一加一的增长那么简单。昨天夜里,他们早已互相交过底,简单磨合了队形和战斗配合的方式。此时两队人各从一路夹击牧糍,攻击布局看起来,竟井然有序。   牧糍不慌不忙,用桃枝尖锐的一端划破掌心,血沿着掌纹缓缓滴下来。   与此同时,四队五队所有玩家都感到掌心一痛,伤口凭空浮现,血顺着手掌边缘流下。   权柄碎片No.13血魔,权能【血噬】:损伤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将带给敌方同等量级的伤害。   紧接着,她再次使用血魔的权能【血狱之主】,所有玩家掌心伤口中的血液被她召去,成为提线木偶的牵引丝,被牢牢掌控在她手中。   四队一个玩家手掌一转,将血线当做鞭子绕在手中扯住,企图和牧糍角力。他弓步牢牢扎在地上,使尽浑身力气,脸憋得通红,仍然被牧糍扯得在积雪中往前拖行,足下拖出小腿般深、长逾三米的深坑。   但他的反抗为队友争取到了时间,另外一个女玩家祭出一条金色的绳圈,缠在双手之间。她手指上下翻飞,编出花绳,牧糍脚下四方同时有金色的荆条拔地而起,织成金色的鸟笼,将她囚困其中。   牧糍被困住,她用来束缚其他玩家的血线,也被这道金色的结界截断了。   “玩家再强也是人,她一个还能打我们这么多吗?”五队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女孩玩家,怀里抱着一头鲸鱼玩偶,“又不是所有能力,都能用蛮力破解的!”   小女孩张开手臂,她怀中抱着的鲸鱼玩偶居然没有掉下来,而是悬浮在空中。鲸鱼活了过来,头顶上的气孔喷出一小股水流,然后发出悠长的鲸鸣声,凭空摆尾,向牧糍游去。   道具【梦鲸岛】:被梦鲸岛吃下去的人,将会变成玩偶,生存在鲸鱼背上背负的岛屿中。梦鲸岛上的时间与外界时间流速比例为一万比一。   换而言之,被这头鲸鱼吃下去之后,外面只需要再过三天,就足以让梦鲸岛上的人衰老死去。   鲸鱼越游近牧糍,体型变得越大,张开的大口已经足以吞下一辆卡车。它诠释了什么叫做“鲸吞”,一张嘴吸气,雪烬便簌簌扬起,在地面上旋成龙卷。   牧糍的头发和裙摆都被飓风刮得飞舞起来。   不见寒和苍行衣不得不躲到树后,以免被这股强烈的吸力波及。眼看鲸鱼要连金鸟笼带人将牧糍吞下去,不见寒大声问俞尉施:“真的不用出手帮她吗?”   一早就躲到树干后去的俞尉施老神在在:“那可是糯米糍。”   红雨枝上的桃花瓣都被鲸鱼吸飞了。牧糍收起光秃秃的树枝,扎开马步,脸上终于露出了严肃认真的表情。   她双手合十在胸前,念念有词一阵,然后朝前一推,厉声大喊道:“给我破!”   权柄碎片No.14罪魔,权能【百无禁忌】:罪魔是天生的完美犯罪者,可以破解任何限制型、控制型能力。   摧枯拉朽一般,禁锢牧糍的金色鸟笼崩裂了。   锋利的荆条顺着强大的吸力飞向鲸鱼,将它整个扎穿,棉絮从背后飞漏出来。鲸鱼像被放了气的节日气球一样,倏地开始乱飞,并且随着棉絮的飞洒越来越瘪。   痛失心爱的道具,五队的小女孩玩家惨叫一声,顾不上继续围猎,追着自己的鲸鱼跑过去。   被截断游离在空气中的血线,再次回到牧糍手中。   “今天玩得很开心,有趣的一天应该有一个盛大的结局作为收场。”牧糍露齿一笑,“我来请大家看场烟花吧!”   她攥紧了手中的血线,用力一扯。   四队、五队玩家鲜血尽数爆体而出,在雪地上绽开。他们甚至来不及惨叫,就化作漫天泼洒的血雨,溅在雪烬当中,留下星星点点的殷红。   论是人数,还是战术,在绝对的实力和权柄变态的规则压制之下,都毫无意义。   四队、五队围猎失败,所有狩猎者玩家的围猎次数耗尽,白天结束。   裹挟着腥气的烟雾在树根附近飘荡,悬挂在林中的兔角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深不见底的雪烬森林沉默而冷寂,重新没入危机四伏的黑暗中。   “夜幕降临,请异种开始狩猎。” 第407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十   眼一闭一睁,便来到了第三天早上。   等到兔角灯再度渐次亮起,指明林中道路时,来到空旷地的玩家,就只剩下了五队人马。   牧糍率先伸了个懒腰,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昨晚一夜精致睡眠。”   其他玩家:“……”   昨天角逐到最后,还剩下一队、四队、五队、六队、八队、九队、十队,总共七队玩家。   四队、五队、六队虽然被牧糍完虐,人均损失一张身份卡,但在这场《猎杀之刻》游戏中,死亡不等于游戏失败,只能算是围猎没有成功。他们换张身份卡,依然能继续参与游戏。   今天早上来到空旷地的,分别是四队,五队,八队,九队,十队。   一队和六队不见踪影,看来是在夜间被异种狩猎出局了。   四队率先发难:“我们队今天继续围猎八队。”   “好的,好的。”牧糍比了一个“ok”的手势,“都可以围,都可以猎。”   四队的玩家十分紧张地看着她。   他们昨天实在是被这个狂热的战斗爱好者打怕了。   他们此刻甚至不怕八队是异种。倒不如说,如果八队是异种,他们才会松一口气。因为八队是异种的话,今天再次接到围猎的挑战请求,就会直接出局。   他们只怕八队才是真的暗杀者,这样一来,他们还要和牧糍再打上一场。   他们已经决定好了。万一八队没有因为他们发起的围猎而出局,他们就主动认输,退出游戏。   游戏可以输,但是命不能丢啊!   再说了,有牧糍在场,如果八队是真的暗杀者,哪队异种能狩猎得了八队?猎人还不是稳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四队玩家额头上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但是八队没有丝毫要出局的迹象。   “不、不会吧,”四队其中一个玩家结结巴巴地说,“该不会真的要打完这一场……才能确定我们是围猎过他们的,判定他们出局吧?”   他队友一脸悲壮:“要不然,我们还是主动退吧。我们认输也算围猎结束,能进入结局判定的。”   “极限一换一不亏!”   牧糍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见寒无奈道:“算了,瞧你把孩子吓的。”   同一支异种队伍被连续围猎两日,则被判定出局。八队四人脚下都旋起雪烬的尘暴,将他们的身影包裹。   可他们丝毫不显紧张,牧糍甚至还回头,笑着朝四队挥挥手:“拜拜,下次再一起玩游戏呀~”   四队玩家冷汗狂流:“走好吧您嘞!最好再也别见了!”   八队被围猎出局,场上剩下四队、五队、九队、十队。其中只有五队还拥有围猎资格。   四队和五队的猎人身份几乎是确定的,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   九队和十队中,哪队才是最后的异种?   九队领头的玩家抢先说道:“十队是异种!我们昨天晚上查了他们的行动轨迹,他们果然出去杀人了。他们绝对就是最后一队异种没错!”   他这句话一出口,不仅四队五队玩家眼神微妙,就连裴尧也叹气,轻轻摇了下头。   九队玩家目光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裴尧说:“我昨天晚上探查的是五队的行动轨迹,五队是猎人。眼下局势已经很明朗,应该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   九队玩家说:“都这时候了,你还死鸭子嘴硬?”   “嘴硬的人是你。”裴尧语气平淡,“你的视角有问题。假设你是真的暗杀者,有玩家死咬自己身份同样是暗杀者不放,真正的暗杀者想都不需要想,就知道那队撒谎的玩家必然是异种,为什么还要再浪费一次探查机会?”   “而且昨天你们队的表现也很古怪。你们的攻击性非常强,一直在怂恿其他猎人去攻击八队……你们想出卖队友,坐实自己的暗杀者身份对吗?可惜你们用力过猛了。”   “你们不断煽动猎人们的情绪,就是为了让他们忽视这场游戏里存在的某个机制。那是猎人真正能够获胜的方法,一旦掌握,猎人在《猎杀之刻》这个游戏中,就是无敌的。”   九队玩家:“你说什么……?”   “我原本昨天就想说的,但是一直被八队的玩家打断发言。猎人想要获胜其实很简单。”裴尧面无表情道,“异种存在连续两日被挑战必定出局的规则。确定有异种嫌疑的玩家只有我们八、九、十这三队之后,只要在昨天白天,有任意三队狩猎者分别挑战八九十队,就行了。”   “等到了当天晚上,会有两种情况发生。第一种是夜里我们队暗杀者和其中一队狩猎者被袭击,第二天早上剩下三队狩猎者。这时候只要其中两队分别挑战八队九队,异种连续两天被挑战,就会出局,猎人胜利。”   “第二种是两队狩猎者被袭击,剩下两队身份相对确定的狩猎者,和八九十三队。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们队伍会主动退出游戏,给狩猎者方明确视角。剩下两队狩猎者挑战八队九队,异种连续两天被挑战出局,场上剩余两队狩猎者,猎人胜利。”   裴尧说到这里,九队的玩家已经惊呆了。他们哪曾想到,看似简单的游戏规则背后,居然还有这种能够利用机制取胜的方法。   “所以异种想要获胜,只能采取你们昨天实施的策略——煽动其他玩家去攻击八队,同时八队跳出来以一挑三,替你们吸引火力,消耗掉狩猎者所有的挑战次数。就算八队今天白天因为连续两天被挑战而出局,你们还是可以留在场上。这样一来,你们只要再成功说服五队围猎我们队,异种就能够幸存下来。”裴尧说,“策略很不错,可惜已经被我看穿了。”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主动退出游戏,还能输得体面一点。”   九队看起来很想反驳裴尧,但裴尧的那一大段话让他哑口无言,脑子转不过来弯来,呆怔在原地。   五队领队的玩家说:“我昨天就觉得十队这个玩家说话条理清晰,气质特别正派。果不其然,十队才是真正的暗杀者。我信十队,五队围猎九队!”   九队玩家自知大势已去,脸色灰败。   他颓然道:“我认输,退出游戏。”   雪尘应声卷起,九队玩家退场。   身影临消失之前,九队领队的玩家回头,语气复杂地对四五队玩家留下一句:“……你们会后悔的!”   最后一队疑似异种的玩家退场,四、五队玩家都松了口气。可不知怎的,他们心中隐约生出不祥的预感。   四队那个拥有梦鲸岛的小女孩玩家有些茫然地问:“异种都出局了,那我们应该赢了吧?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她话音未落,五队几名玩家脚下,旋起雪烬的尘暴。   围猎对象认输,围猎挑战成功,进入结果判定。由于被围猎方玩家属于猎人阵营,发起围猎的狩猎者被判逐出游戏。   五队玩家出局。   所有狩猎者围猎次数耗尽,白天结束。兔角灯按照顺序依次熄灭,黑暗笼罩了被雪烬覆盖的大地。   四队诸位玩家悚然一惊,纷纷转头。   裴尧提着长弓,站在雪地中。少年的双眼在黑暗中明亮而冰冷,宛如安静蛰伏着,等待狩猎时刻降临的猛兽。   “夜幕降临,请异种开始狩猎。” 第408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十一   裴尧最终带领着队友从雪烬森林离开。   飞旋的雪烬轻柔地包裹住他们,托起他们的身体,同时将视线遮蔽。当这些雪烬散去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图书馆的大厅,而是站在一条折页长卷上。   四周环立着载满书籍的壁柜,不断有书籍被无形之手从柜中抽出,然后坠向下方无底的深渊。   除了脚下的纸页,虚空中还漂浮着许多这样的折页长卷。它们是一道道楼梯,在曲折中向上盘旋,宛如通往书柜顶端的天阶。   长阶尽头是教堂般的琉璃穹顶,每一块异形的窗棂中,都镶嵌着一片星海。   这里是图书馆的第三塔,开悟天阶。   裴尧看见牧糍和不见寒在一条阶梯上嬉戏打闹。他们正在比赛谁跑得更快,能先抵达天阶的尽头。脚下的折页阶梯随着他们奔跑的动作上下起落,在一沉一浮中向后倒退。他们像是奔跑在一条逆行的电梯上,前进速度极其缓慢,几乎一直原地踏步,仿佛永远跑不到阶梯的尽头。   裴尧环视其他方向,除了他自己所在的队伍,来到开悟天阶的,只剩下不见寒他们队四人,和七队的两个玩家。   俞尉施朝裴尧轻轻点头:“辛苦了。”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按照你教的那样去说罢了。”裴尧回答道,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谢谢你的战术,我们赢了。”   《猎杀之刻》第一天白天宣读规则,晚上开始异种的首次狩猎。在确认自己的身份之后,俞尉施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始狩猎,而是带领自己的队友,先找到了另外两队玩家,将他们聚集起来。   异种汇合之后,俞尉施发现,情况比他们一开始想象的还要严峻得多。七队只有两个玩家,而且都不擅长战斗,根本无法独立狩猎一队猎人。   “这样一来,我们第一天夜里只能狩猎两队玩家。第二天早上我们将要面临的,是与七队猎人为敌的绝对劣势。”俞尉施总结道,“我假设所有狩猎者都足够冷静理性,他们一定能想到这个游戏的最佳解法。暗杀者的存在其实是一个干扰项,猎人完全可以不问身份,让所有队伍两两之间相互挑战,两日之后,异种必定全部出局。”   七队玩家听完,目光绝望:“那异种岂不是必输?”   俞尉施道:“那也未必。”   “我们唯一的转机,就在于,人是受感情支配的动物。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危急的时候进行理性思考,最终做出准确的判断。”   第一天晚上,俞尉施就给三队异种安排好了后续所有的工作。第一天夜里他们队和裴尧队各自猎杀一队猎人,而七队不需要完成猎杀。不见寒会用女巫权柄给七队做一些伪装,使他们外表看起来像三队的玩家,七队只需要任意寻找一队三队以外的队伍,快速袭击他们并且撤退就可以了。   第二天早上,被伪装成三队的七队袭击的二队,果然率先认定三队为异种,向三队发起挑战。而被攻击的三队听信七队的挑拨离间,对二队进行还击,围猎胜利,导致自己队伍出局。   虽然七队的异种身份因此暴露,被一队围猎出局……但是以一队没有攻击力的异种,换取两队猎人出局,还明确了一队狩猎者的身份并消耗了他们当天白天的围猎次数,七队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这是战术的第一阶段。   紧接着,俞尉施队率先自称暗杀者,试着将真正的暗杀者队伍诈出来。后来到场的九队表明暗杀者身份之后,被安排在空旷地附近等候真暗杀者出现的裴尧队,也紧随其后现身,同样以暗杀者身份自居,混淆狩猎者的视听。   三队暗杀者相互对峙,用各自的发言逻辑紧紧抓住所有狩猎者的注意力,让狩猎者们的思路跟着他们走,无暇去思考这场游戏真正的破解办法。   这期间有一个细节,就是在第一天夜里安排工作时,俞尉施预判真暗杀者一定会探查他们队伍的身份。当裴尧问起这样预判的原因时,俞尉施回答:“因为我们队的成员,在前两场游戏中的表现都太突出了。在真暗杀者与其他队伍成员互相不熟悉的前提下,我们这样成分特殊的队伍,特别容易成为他们的目标。”   俞尉施的预判没错,暗杀者果然探查了他们的身份,并且得知他们是异种的事实。此时他战术安排的第二阶段开始发挥作用,裴尧同样自称是暗杀者,并且爆出俞尉施队异种身份。一来他们报出的是真信息,容易取信于其他玩家;二来两队自称暗杀者的队伍同时认定俞尉施队身份是异种,俞尉施一队人,就成为了全场玩家的焦点。   裴尧队在这时候被安排说出游戏真正的破解方法,但是遭到不见寒的打断。这一步是在为第三阶段的战术进行铺垫,暂且按下不表。   狩猎者们被裴尧队和真暗杀者九队说服,六队率先围猎俞尉施队试水,而俞尉施队派牧糍出战。   牧糍的娇小可爱的外形和雷厉风行的虐杀手段形成强烈反差,给其他队伍玩家带来威胁感的同时,也最大限度地激起了他们警惕和敌意。牧糍成功吸引到其他玩家的火力,将狩猎者的围猎次数消耗殆尽,保证不会有任何猎人队伍挑战裴尧一队。   第二天黑夜降临之后,异种狩猎了一队和六队,紧接着就是第三个白天。四队围猎俞尉施队,俞尉施队因连续两天被围猎而出局。   计划第二阶段结束,开始第三阶段。   场上此时自称狩猎者的,只剩下裴尧队和九队,而五队还有一次围猎资格。这时前一天白天做下的铺垫开始发挥作用,裴尧将昨天被不见寒打断的话补全,在说辞中将自己队伍与九队的身份和立场调转。由于他提供的确实是真正的取胜方法,很轻易便获取了五队的信任。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猎人还有最后的取胜机会。   那就是九队能抢在被五队挑战之前,主动退出游戏,让猎人明确视角。九队退出之后,这天白天五队会挑战裴尧队,晚上猎人被裴尧狩猎掉一队,剩下的一队次日早上起来再挑战裴尧队。猎人就能在这样的极限操作下,取得最终的胜利。   但遗憾的是,九队被裴尧“主动认输”的说辞激将,不甘主动退出,错失了最后的获胜机会。   五队围猎九队,九队终究还是被迫自行离场。五队因为围猎了猎人被迫出局,只剩下四队一队猎人。   第三天夜里,裴尧猎杀四队,异种获胜。   在这场游戏中,异种天崩开局,顶着绝对不利的规则逆风翻盘,每一步都离不开险之又险的心理战术。那些输掉的玩家,不是败给了异种的狩猎,而是败给了他们自己感情的冲动,以及他们轻易相信的东西。   “非常精彩的表演,我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刺激的对局了。”十三月坐在书脊上的背影,浮现在开悟天阶的虚空中,他鼓掌说道,“各位胜利者们,前来领取你们的奖励吧。”   首先是裴尧的获胜奖励。   十三月小龙爪在空中一挥,这个近似翻书的动作,让许多书籍从周围环立的壁柜中应召飞起,悬停在半空。它们自动掀开封皮,空中一片书页翻动的哗哗声响起。   翻动的书页中,偶尔有几页亮起荧光,自动从书本中脱离。这些书页错落列队,飞向十三月,在他身前的半空中排列成阵。   “这是乐园中所有与‘死而复生’的方法有关的记载,我为你找出来了。”十三月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从里面挑选你最喜欢的一页带走吧?”   裴尧点头,那些书页飞到他面前来,任由他拾起挑选。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看得非常仔细,因此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其他玩家打闹玩乐的在一边自己玩耍,安静等待的默默凝视着他,也有人书架上取出自己感兴趣的书籍粗略翻阅,没有任何人催促他。   他最终挑选出了其中一页,这页书看起来很是陈旧,纸页边缘甚至有些被虫蛀蚀发黄的痕迹:“我选这一页。”   “好的。”   十三月再次摆手,做了一个告别的动作。其他被挑选出来的纸页自觉地飞回自己隶属的书本中,荧光熄灭。书本们各自合拢,然后依次离场,回到书架上自己该待的位置。   “接下来,是您获得的赌注。”十三月向不见寒远远行了一礼,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眼镜在他手中缩小变形,最终凝成了一枚拇指大小的钻石残片。它中央悬浮着一片被封印的蓝蔷薇花瓣,每一个断面都反射着晶莹剔透的彩光,在星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权柄碎片No.25真理,”十三月说道,“现在是您的了。”   权柄的碎片应约归属于胜利者,向不见寒飞去。   不见寒接住这枚权柄碎片,权柄的碎片随着他心念变化,在他掌中幻化回金丝框眼镜的形状。   他举起眼镜,对着四周看了看。被镜片框住的视野中,浮现了许多细细密密的乐园文字,它们的含义会全部直接投射在他脑海中,映照出他能理解的概念。   这就是权柄碎片No.25真理的权能,【全知视野】:解析权柄持有者目光范围内一切物品的属性信息。   不见寒的手放下来,真理在他手中收缩变形,重新变回了权柄碎片钻石残片的形态。   他轻轻皱起了眉头。   握着这枚只能激活使用其中一种权能的权柄碎片,不见寒抬头问十三月:“为什么你给我的这枚权柄碎片……”   “权能是残缺的?” 第409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十二   权柄碎片No.25真理,原本理应蕴含三项权能,【全知视野】只是其中不太起眼的一项。   可是这枚真理,另外两个权能,竟然都失效了。   “权能【无尽书】,以一本书的姿态出现,书页无尽,可以查阅乐园从过去到现在所有的事件信息。”不见寒说道,“权能【天衍】,可以基于目前已有的信息对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做出推演。每获得一条不同的信息,都将相应地影响天衍的推演结果,获得的信息越全面详细,推演越接近真实的未来。”   “天衍的推演可靠性,建立在无尽书拥有无限知识量的基础上。现在无尽书无法使用,天衍自然随之失去了应有的效果。”   “从进入图书馆开始,我就在怀疑一件事情。管理员确实拥有管理图书馆的职能,但是你的操作权限,似乎大过头了。利用书籍任意关押和处罚玩家,我不记得图书管理员有这样的权利。”   不见寒轻轻抛动手中的权柄碎片,钻石的光芒在旋转中闪烁。   “我没有指出你的问题,是因为直到刚才为止,你提出的游戏规则还算合理。面对难题并想出将之破解的办法,也是游戏的乐趣之一。”不见寒摇了摇头,“但是,在别人应得的赌注上做手脚,就有些过分了吧?”   “你率先破坏了游戏的公平。”   “我答应的是用权柄碎片做赌,也的确在事后将权柄碎片给您了。”十三月抱着尾巴狡辩,“我没有破坏权柄应有的任何权能,或许您只是没有找到正确使用它的方法。这能算不公平吗?”   不见寒:“看来你是打算把账赖到底了。”   十三月眨眨眼睛,摊开双爪。   “行,没有事先检查赌注,这个暗亏我吃下了。”不见寒轻笑一声,“当创造者当到这份上,真不知道我是角色塑造成功,还是失败透顶。”   “但是新一轮的游戏,开悟天阶,我有一次新的资格,向你提出赌约,对吧?”   十三月脸色微微一变。   不见寒说:“我就赌女巫权柄,要你出你身上的巨龙权柄作为赌注。”   十三月的鳞片炸起来,身下乘坐的书本像张开双翼的鸟儿一样扑扇地书页,扑棱棱送他在半空中飞快地巡游了一周。   由权柄碎片No.03言灵和No.04律理拼合而成的巨龙权柄,拥有制定规则、添补和修订规则的权能。正因为持有它,十三月才能肆无忌惮地将图书馆当做自己的游乐场,要求所有玩家遵守他宣读的规则进行游戏,同时在游戏失败时给予他们惩罚。   同样的,也正是操纵规则的权柄,让他得以从真理权柄碎片中窃走无尽书的权能,占为己用,使真理失去绝大部分原有的力量。   十三月说:“我拒绝!”   不见寒:“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玩家可以向管理员提出赌约申请是你说的,可以指定管理员的赌注也是你自己规定的。即使对于规则的制定者来说,定好的规则也不能轻易违反,否则同样需要接受违规的惩戒。”   “如果你要强行破坏规则的话……”   说到这里,不见寒轻微停顿。   他的声音冷冽,像是在警告不懂事的孩子:“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十三月抿紧了嘴唇,尖锐的小虎牙把嘴唇咬出青白色。   “如果您放弃刚才提出的这场赌约,”他终于服软了,委屈求全道,“我可以在开悟天阶的游戏中给您放水,挑选最低难度的游戏。”   不见寒不为所动:“最开始说游戏规则必须公平的人是你,现在说可以放水的人也是你。自己定下的规则遵守不了,玩不起?你还配持有这枚巨龙权柄吗?”   “假如您是介怀真理权柄残缺的事,等您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我会将无尽书的权能还给真理权柄。”十三月再次退让。   不见寒:“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平时脾气很好,可一旦认定什么事情,就必须说一不二。”   十三月问:“真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不见寒摇头:“在我面前玩作弊,不断狡辩,把我彻底惹火了,现在知道求饶了。你早干什么去了?”   十三月的叫声变得尖锐起来:“您是执意想要我死吗?!”   不见寒:“不然呢,等着你一本书砸下来把我拍成纸片人吗?”   “好,这是您说的。您可千万不要后悔。”十三月气得脸鼓起来,朝不见寒呲牙,“其他玩家还有想要提出赌约的吗?”   另外几名玩家都没有异议。   “既然如此,游戏现在正式开始。”   十三月从他一直乘坐的那本书上跳了下来。背后稚嫩的龙翼支撑他飞了起来,而那本巨大的书籍哗哗掀开,内页泛出粲然的白光。   “图书馆第三塔开悟天阶的游戏,规则将不由我来宣读。”十三月说,“或者应该说,这场游戏没有规则限制。在各位被传送至游戏地点之后,可以任意使用你们拥有的能力,发挥你们的智慧……只要能够达成唯一的胜利条件,就算成功通关。”   “开悟天阶游戏,唯一的胜利条件是——活着回到图书馆中。”   书本不断变大,最终大小停止在两人高左右。它竖立在地上,封页和封底向两侧展开,中间发光的书页快速翻动,最终变成一扇发出白光的巨门,暗示所有玩家进入。   “预祝各位……游戏愉快!” 第410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十三   不见寒前脚迈入书籍化成的光门,后脚便踏进一间昏暗空旷的实验室中。鞋跟落在冷硬的地板上,脆响声空空回荡。   环顾四周,的墙壁上遍布沟壑与黄铜管道,向实验室中央输送溶液。循着管道延伸的方向望去,不见寒正对面,偌大一间实验室中央,是一个有两人高的圆柱形玻璃缸。缸中的溶液发出绿色的荧光,冰冷的机械墙壁都随之反射出幽幽绿色。   溶液中央浸泡着一个大脑。   许多作用不明的导管链接在这个大脑上,不时有流光闪过。玻璃缸旁的桌面上散落有羽毛笔和许多手稿,上面记录着图像和复杂优美的公式。   不见寒拿出真理,用全知视野把那些手稿扫了一遍。   全知视野显示的全是乱码。   他已经有了缇刻权柄,无法再融合真理,因此无法完全发挥真理的作用。   空气中漂浮着某种化学溶液的味道,令人胃部不适。没能收集到什么有效信息,不见寒决定先离开这里。   去和其他人汇合——至少,要先找到苍行衣。   不出他意料之外,实验室的门上锁了。   不见寒谨慎思考之后,决定给这玻璃缸一拳。缸中水波荡漾,被浸泡的大脑也一阵沉浮,连接它的导管摇摇欲坠。   一道红光沿着墙壁上的沟壑闪过,似乎有什么装置被触动了。刺耳的鸣铃声迭响,向外面传递危机来临的警报。   不见寒将身份卡从【画师】切换到【隐鬼】,在门口耐心地等待。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果然有人匆匆赶来,将门打开。   这些前来查看情况的人,大多身穿缀有鸦羽装饰的长风衣,手上戴着麂皮手套,一副炼金术士的打扮。   队伍为首之人,也就是这群炼金术士的领袖,衣着最为华丽。   男人带着鸟喙面具,上半张脸完全被遮住,面具的下沿雕刻着精美的羽毛纹理,将他苍白的面孔细致包裹。他身上的长袍,是独一无二的金黑色,宛如妖异的日光,只有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才会呈现出动人的金属色泽。   他走到神隐状态下的不见寒面前,忽然停下脚步,轻轻抬首。   不见寒为男人敏锐的知觉微微一惊。   正当他以为自己行踪被发现时,男人抬脚向前,与他擦肩而过,率领着身后的下属,迈进实验室。   短暂的停滞中,不见寒看见了他胸前精致的金色徽章。胸针上的浮雕是一只金色的鸟笼,笼中囚困着仰首鸣歌的鲸鱼。   不见寒想,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他发动技能【潜行】,从这些炼金术士身侧走过,迈出实验室。实验室的大门在他背后徐徐合拢,将炼金术士们忙碌的身影锁在他视野之外。   实验室外面,是一条长廊,两边分布着许多房门。   不见寒用真理观察周围的环境,这里的每一间房间都有命名,但只能读取到这些房间的编号,无法准确辨认出房间的名称。他刚刚离开的那间实验室编号为“0”,剩余的房间则分为两种,其中一种编号以“1”开头,另一种以“2”开头。   走廊一侧传来轻微的“笃笃”声,编号为“2-004”的房门发出轻响。似乎有人在房间中敲门。   不见寒走到2-004门口,听见里面传来苍行衣的声音:“阿寒?”   他停下了脚步。   “阿寒,是你在外面吗?”苍行衣说,“我出不去,你看看能不能从外面打开?”   不见寒安静聆听片刻,忽然问:“你怎么知道外面的人是不见寒?”   苍行衣回答:“因为……”   “不用解释了。苍行衣在剧本里一直带着身份卡,他现在装备的身份是【秦楼月】,说话也应该是女声。”不见寒说,“就算我更熟悉你现在模仿的声音,也不会弄错的。”   经历过一些《复苏者》、独角戏和女巫权柄的洗礼,他笃信自己的鉴苍能力可以考到十级。区区这种水平,甚至不配让他拿出一个火龙果。   2-004房间陷入沉默。   不见寒转头,继续往前走。   所有炼金术士都被0号房间的异动吸引去了,走廊里空空如也。不见寒拐过好几个弯,按数字编号递增的顺序,去一扇扇观察那些房门。   终于,在标识“1-000”的房间门口,他听见了一阵砰砰的激烈撞击声。   隔着隔音效果极好的门,不见寒依然听见了里面吵吵嚷嚷的讨论。   “这里面没有任何线索,房门怎么开啊?”   “要等人吗?等到什么时候?”   “啊好麻烦,要不然我直接火力全开把这扇门轰开——”   “快收起你的阿姆斯特朗回旋炮啊!挤到我了!”   不见寒:“……”   此时,1-000房间内部,正如门外的不见寒所猜测的一样,拥挤而且吵闹。   一间原本只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物居住的狭小房间内,一下子挤进十一个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必说,其中还有一个玩家为了将门轰开,居然掏出了一门体积可观的大炮……   房间内一时场面混乱,有的人被迫弯腰匍匐,有人骑在炮筒上干嚎,有的人朝掏出大炮的玩家怒斥:“把门撞开不就行了吗,一言不合掏大炮干什么!”   熙攘吵闹中,讨厌和人发生肢体接触的俞尉施不得不贴墙站着,沿着墙壁往人少的地方摸索。   在移动中,他似乎不慎碰掉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本用绳子串起来,悬挂在墙壁上的记录本。   他翻开本子快速浏览了一遍,上面书写的内容,都是一些他无法识别的符号文字。   他不动声色地将记录本揣进袖中。   “嘘,都别吵。”一直安静地站在墙角的苍行衣,忽然说道,“有人来了。”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那个掏出炮筒的玩家也手忙脚乱地将他的大炮收起来,像鹌鹑一样缩在房门后面。   房内安静之后,他们果然听见了门外由远及近,遥遥传来的脚步声,以及一些支离破碎的交谈。   “是意外……梦境……”   “安排留守……你去看看那些……应该……”   “计划已经准备得……路维希尔……即将开始……”   外面的人说的,是是一种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语速急促,音调悠扬,像一支节奏明快的歌曲。   不消片刻,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了。   玩家们全都紧张起来,屏住呼吸。   一息沉默之后,1-000的房门,忽地被人推开。房间内的一众玩家顿时齐刷刷暴露在门外之人的面前。   “¥%?#%¥%……”   将门推开的炼金术士语气淡漠。   这名炼金术士身穿带有兜帽的暗紫色长袍,胸口别有紫色翡翠胸针,制式与其他炼金术士统一,手上同样戴着麂皮手套。手套往上,他小臂上附着有一些带齿轮的机械配件,运作的齿轮中不时发出轻微的咔擦响声。   他的五官被掩藏在斗篷都兜帽的阴影之下,隐约能够看见肤色白皙、曲线优美的下颌。   面对这些躁动的人类,炼金术士唇线绷紧,表现出一丝冷淡与不耐。但是在望向人群中某处角落时,他唇角的弧度却意外显得温和。   他开始清点人数。   “一、二、三、四……十,十一。”   炼金术士数完所有身在房间内的玩家之后,轻轻扶了一下兜帽的边缘,似乎在确认自己的面孔是否被遮挡得足够严实,不会让屋中的玩家看见。   随后,他将语言从种族方言换成了他们能够听懂的语言。   “异乡人,欢迎你们来到悬空之笼。” 第411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十四   “悬空之笼……?”   站在一众玩家最前方的裴尧困惑道。   “此地名为悬空之笼,是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中,掌握最多顶尖生物与科学技术的地方。”炼金术士微微抬起下巴,“我是负责接待你们的炼金师兰特,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你们来到此地的原因,以及你们现在的处境。”   兰特的声音低沉动听,甚至让不少玩家产生出略感熟悉的错觉。但他的发音和语法都有一些别扭,这种差异,又破坏了刚刚浮现出的、为数不多的熟悉感。   炼金术士的语气虽然公事公办,充满机械般的冰冷感,但话语中没有十分明显的攻击性。玩家们暂且放松紧绷的神经,聆听他对悬空之笼的解释。   “悬空之笼中收容了许多……嗯,怪异生物,我们通常称这些怪物为‘幻想使’。”兰特说,“我们控制会给悬空之笼以下地面造成危害的幻想使,并对它们进行研究。”   “将你们带到这里来的幻想使,1-000,它的本体就是被收容在这间潘多拉之匣中的东西。你们可以看你们身后。”   众人循着兰特目光所指,在房间中让出一片空地。   靠近墙壁的地方,地上画着一个阵法,以及几根点燃的残烛。在烛光的映照下,墙上投射出一扇黄铜之门。   玩家们刚才在图书馆中,迈入散发白光的书页后,就是从这扇黄铜门进入1-000房间中的。   这扇门大咧咧敞开,里面是一片星海。在众人的注视下,那扇黄铜门仿佛具有活性一般,蠕动了一阵,自己合拢消失。地面上只剩下一个被蜡泪覆盖的阵法,以及几根残旧的蜡烛。   “这是我们的领袖、悬空之笼的创立者,从异时空带来的怪异之物,也是悬空之笼收容的第一只幻想使。”兰特介绍道,“它的特性是,下面这些蜡烛会不定期地自燃,并在烛光中召唤出一扇穿越时空的黄铜之门,一些异乡人将通过黄铜之门来到这里。”   “我们已经尽量控制黄铜门的开启频率,但是仍然有许多不幸的人应召而来……遗憾的是,黄铜门单向通行,我们目前还没有研究出将异乡人送回他们自己时空的方法。”   “不过,我们会安顿好你们。只要你们服从我们安排的工作,我们就会保证你们的温饱,这是悬空之笼的义务。”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这场游戏的背景,似乎友好得有些出人意料。   兰特说:“请随我来。我将带领诸位简单参观悬空之笼,以及介绍诸位未来的生活环境。请诸位跟紧我,以免在陌生的环境中走失。”   众人跟随着兰特,走出1-000房门。裴尧走在最前面,俞尉施在队伍末端殿后。   临走之前,俞尉施回头看了一眼房门。房门上有一块用来标识房间的黄铜铭牌,上面刻印的那一串符号文字,令他感到有些眼熟。   似乎在刚才捡到的记录本上看到过。   兰特显然并非第一次接待从异时空穿越到悬空之笼中的人,流程走得十分娴熟。   “悬空之笼分为上、中、下三层。上层是炼成禁区,负责新机械的研发工作;中层是居住层,笼中的众人在此生活;下层是潘朵拉层,幻想使的收容处。”兰特说,“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潘朵拉层的中心位置——各位看,前方就是星仪大厅。”   兰特所指的方向,是一处空旷的大厅。   为了节省空间,潘朵拉层其他的地方天花板都修建得很低,这座星仪大厅是众人一路走来,见到过的最宽敞的地方。它一层就有其他楼层三层的高度,装修古朴,却又透露着无处不在的机械感。地面以深灰色的石板铺砌,铭刻着复杂的文字和阵图。大厅穹顶高悬,四面皆是畅通的道路,而被这些道路所指的厅堂中央,坐落着一架精美复杂的黄铜星轨仪。   “这里是潘朵拉层的中心位置,如果在潘朵拉层中迷路的话,可以回到星仪大厅重新判断自己的方位。”兰特介绍道,“中央的黄铜星轨仪,是第三纪元最精准的星轨仪,地面上的星轨仪时间都将以它为准。”   众所周知,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只有白昼,没有黑夜,无法像第一纪元那样通过天象来判断时间。因此,星轨仪就是第三纪元时间的坐标。   “另外,提前劝告各位一句:不要轻易离开悬空之笼。以往有异乡人不信任悬空之笼提供的帮助,企图擅自离开,然后在离开笼体的时候……”   兰特做了一个烟花盛开的手势。   “他被猛烈的日光烤糊,黏在了悬空之笼的外壁上。”   “那天所有路过的人,都闻到了烤肉的焦香。清洁工铲了一整天才把他的尸体铲下来,那时他的尸体已经完全碳化,就连骨头都碎成一块一块的炭酥了。”   兰特说到这里,还轻笑了一声。   众玩家一片沉默。   “悬空之笼凭空漂浮在万米高空之上,是第三纪元位置最高、距离太阳最近的建筑。地面上的人想要抵达这里,必须乘坐笼中特制的交通工具。”兰特说,“悬空之笼的外壁外侧经受常年无夜的日光暴晒,温度高达上千度,在你把手放上去的一瞬间,你就会闻到铁板烤自己的焦香味。”   “外壁的内侧最好也不要碰,那里遍布用来降温的冷凝管道。假如不慎触碰到,你的皮肤将会被冻在那些金属管道上,只有舍弃那片皮肉,才能将自己从冷凝管上撕下来。”   裴尧忍不住问:“建造凭空漂浮在万米高空上的建筑,你们是怎么做到的?用魔法吗,还是靠太阳能?”   兰特回答:“这是秘密……只有少数紫翡级别的核心炼金术士,才有资格知晓悬空之笼的核心运转原理。你们暂时不需要了解这些。”   裴尧:“紫翡?还有其他级别吗?”   “当然。悬空之笼中的炼金术士等级由低到高,分别是白尘、绿砂、蓝晶、紫翡,以及至高无上的金曜。”兰特说,“金曜级别的炼金术士只有一位,那就是悬空之笼的领袖,同时也是这里的创始者。”   “独立于这些等级之外,还有红铜级别的处刑人,不过我希望你们没有机会见到他们……好了,你们的宿舍到了。”   兰特将玩家们带到一条走廊前。走廊两侧对称分布着许多房门,门口各自嵌着刻印编号的黄铜门牌,看起来有些像宾馆的布局。   裴尧还想追问:“你们那位金曜级别的创始者……”   “我今天回答的额外提问已经很多了,接下来是说正事的时间。”兰特将一根手指竖起,抵在嘴唇上,示意裴尧自己不会透露更多信息,“接下来我要向各位介绍你们的生存环境,以及居住在悬空之笼中,你们将要承担的工作任务。”   “面前这些就是你们的……嗯,宿舍。我手中一共有十一枚黄铜钥匙,分别对应十一间房门,稍后每个人可以领取一张。宿舍卫生会有佩戴白色胸章的清洁工定期前来打扫,食物也会由他们按时送到宿舍中。如果有什么额外的需要,可以按宿舍床头柜上有铜铃标识的按钮,向悬空之笼其他资深工作人员求助。”   “你们的工作是,每人负责饲养或者管理一只幻想使,宿舍里将有你们各自要负责的幻想使的手稿记录……今天是各位来到悬空之笼的第一天,不用急于进行工作,可以先休息一天调整状态,顺便熟悉一下环境。但是明天,就请各位遵守悬空之笼的规则,完成好分内的工作。”   “在工作过程中,你们需要遵守如下原则。”   “第一,请在每天晚上十二点之后、早上六点之前,前往你的工作区域,准时开始工作。其他时间不要在悬空之笼内随意走动。”   “第二,对于你所负责的幻想使,请尊重它们的生活习惯,严格按照要求去操作。”   “第三,严禁向幻想使投喂规定以外的任何食物,严禁对幻想使产生不必要的感情,尤其严禁将幻想使带出潘朵拉之匣。”   “第四,如违反以上规则,请自负后果。”   “更加具体的操作细节,都已经在你们宿舍内的手稿资料上注明,你们只需要遵循手稿上的工作方法,谨慎地进行操作。如有不解之处,可以再按铃向你们的前辈求助。”   “以上就是全部内容,希望各位在悬空之笼中生活愉快。” 第412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十五   兰特交代完注意事项,将黄铜钥匙牌分发给各位玩家,就离开了这里。   众人站在宿舍门口,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还是裴尧先说:“先检查一下各自的房间,十五分钟后在这里集合,然后大家互相交流一下发现和想法……之类的吧。”   众人应允,各自散去。大约十五分钟之后,他们陆续回到刚才分散的地方,重新集合起来。   “我觉得,在说明各自的发现之前,我们是不是可以先相互认识一下?”和裴尧处于一队的一名女玩家说道,“反正现在时间不是很紧迫。况且,熬到图书馆第三塔的,也就剩下我们几个了,可以说是一种缘分吧。”   裴尧赞同道:“说得也对,那我先来吧。我是裴尧,这里大多数人应该都认识我的,我身上还剩下一张身份卡。请大家多多指教。”   发起提议的女玩家也落落大方道:“厉莹,古琴演奏家。身上还剩一张身份卡,技能【高山流水】能够通过音乐,和任何一种有语言系统的事物进行沟通。”   除了他们俩之外,裴尧队还有一女三男。   剩下的那个女孩稍显腼腆:“兰小敏,短篇小说创作者。没有身份卡了。”   接下来轮到男玩家,个子最矮的那个率先发言:“我叫荀千秋,还剩一张身份卡,带有一个储物空间系的技能。对了,我还患有火力不足恐惧症,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大家多担待。”   说完,他害羞地笑了一下。   众人纷纷侧目,认出他就是那个在1-000房间里掏出阿姆斯特朗回旋炮的玩家。   裴尧幽幽地补充:“上一场游戏里,他是我们队狩猎的主力。”   俞尉施给予了高度评价:“作风优良,继续保持。”   裴尧队第二名男玩家自我介绍:“颜旭,也没有身份卡。我有一件比较强力的道具,但那是我的保命底牌,不到关键时刻不能透露信息,见谅。”   最后一个男玩家说:“左如何,没有身份卡了。前两场都是队友带着躺赢的,求大佬们继续罩我!谢谢。”   接下来是七队的两名男玩家。   微胖的那个说:“陈明轩,让各位见到肥宅了真是很抱歉。身份卡无,还剩点道具,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   “邱顺奕,”最后那名男生低着头,看起来有点社恐,脚趾好像在抠地了,“没有身份卡,没有道具。对不起,给大家拖后腿了。”   最后是俞尉施一行人,最先开口的是性格活泼的牧糍:“我是牧糍,大家叫我糯米糍就好。”   她说完,还捞起袖子,出示了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别看我小小一只,我很能打的!”   裴尧:“我信。见识过了。”   俞尉施:“各位幸会,在下俞尉施。严格来说,我不是战斗单位,接下来的游戏要拜托诸君关照。”   其他玩家纷纷道:“您太客气了。军师。”   俞尉施:“?”   苍行衣手中一柄折扇张开,半遮娇颜,温声曼语:“苍衔月,主要能力是治疗。”   苍行衣这张身份卡的形象鲜少示于人前,在场除了牧糍和俞尉施之外,就只有裴尧见识过了。   这张身份卡给他留下了殊为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现在一看见苍行衣那身红旗袍,就感觉像被人连捅了几百刀,浑身幻痛。   裴尧忍不住对苍行衣说:“姐姐,我现在不吃兔兔了。”   苍行衣:“?”   不见寒最后说道:“我是不见寒,可以隐身,制造简单的幻术。别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裴尧:“好的,大家都相互认识了,那么接下来……嗯?”   裴尧:“我们中是不是多出来一个人?”   大家这才发现,原本十一个的队伍,不知何时变成了十二个人。   一番自以为见鬼的大呼小叫和兵荒马乱之后,众人很快冷静下来。   裴尧:“你倒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刚刚明明没有你啊!”   不见寒大感冤枉:“我一直在跟着你们走啊!这是我身份卡的能力特征,很容易让人忽视掉我。从1-000房间开始,我就和你们在一起了,只是我一直没出声,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我。”   不见寒留了一个心眼,没有说他出现在悬空之笼的位置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疑心这些微妙的不同之处,是十三月故意布下的陷阱,想离间他和其他玩家。   “原来如此,吓我一跳。”裴尧拍拍胸口,“可是刚才兰特只给了我们十一枚黄铜钥匙,没有你的宿舍。你要怎么办?”   不见寒十分自然地站在了苍行衣身边:“我当然是跟我老婆一起啊。”   “也行……这下算是相互认识完了,大家都来说说在宿舍里有什么发现吧。”   众人开始核对各自在房间中看见的事物。   “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套桌椅,独立卫浴,衣柜和换洗的衣物,生活用品齐全,桌子上准备了一份新鲜的食物。墙上还悬挂有齿轮钟表,大概是用来提醒我们工作时间的。”厉莹说,“我在床头柜上找到了兰特提到的那份‘手稿’,上面记载了一只幻想使的内容……你们呢?”   “差不多。”荀千秋举起手里的手稿,晃了晃,“大概只有手稿上有关幻想使的记录内容不太相同,其他配置都是一样的。”   说完,他征求意见似地,向周围环视一圈:“对吧,都差不多吧?”   其他玩家纷纷点头同意。   只有苍行衣忽然说:“我的这一份,和你们不一样。”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他,想知道他那份和大家比起来,究竟有什么区别。   苍行衣一脸凝重,从手稿上揭下来一张纸。   那是一张空白的,粉色爱心便签条。   众人:“……”   牧糍不解,但大为震撼:“这是什么意思,悬空之笼哪个炼金术士看上你了?”   不见寒黑着脸,从苍行衣手里抽走那张便签条,三两下撕碎扔掉。   裴尧:“等等!万一那上面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呢?比如说火烧或者涂抹化学药剂才能显现的提示……”   “没有那种东西,我用真理权柄扫描过了,就是‘一张用来传递爱意的普通的粉色心形便签条’。”不见寒语气忿忿,“肯定是有哪个肤浅的家伙在觊觎我老婆的美貌。”   苍行衣以扇掩面,窃笑。   “我不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这回事,那太草率了。”厉莹说,“我还是认为,它可能想向我们传递什么信息。或许它的秘密不在便签条本身,而是在位置,出现的时机上。”   她的分析较为理性,看来也是比较有经验的玩家。   不见寒:“但纸条我已经撕了,再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猫猫鱼来一下,我有个东西给你。”   俞尉施一脸茫然地走到他面前。   不见寒伸出握拳的手,停在他面前。他张开双手接在下方,不见寒一松手,一枚包裹着蓝蔷薇花瓣的钻石碎片,便落入他手中,融进他掌心里。   “权柄碎片No.25真理,我之前答应牧糍要给你的。”不见寒说。   牧糍吃惊道:“啊,真要给?我跟你开玩笑的。”   “这场游戏里或许有大量需要收集的信息,但我身上已经有权柄碎片了,没办法融合真理,全知视野的能力会受到很大限制。”不见寒说,“事急从权,不用互相客气。”   “好哦,那我们就收下啦。谢谢你。”   苍行衣走到不见寒身边,低声对他说:“真理是和你同序列的权柄……”   “我知道。”不见寒同样小声回答,“所以才会给他。”   根据权柄拼合的规则,权柄碎片之间序列号越接近,越容易相互吸引,且同序列的权柄碎片最终会彼此拼合。等不见寒将序列号靠后的权柄碎片集齐,必然要回收同为传说序列的真理碎片。   到那时,他不得不杀死真理碎片的持有者。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就是他将真理碎片交给俞尉施而非苍行衣的原因。   不过,距离回收真理碎片大概还要过上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之前他们可以放心合作。   权柄碎片彻底融合完毕之后,真理幻化成一副金丝框眼镜,架在俞尉施的鼻梁上。   全知视野忠实地将分析到的每一项数据都打包起来,一股脑塞给他,他在一瞬间内接收到海量信息,大脑隐隐胀痛,于是轻微皱起眉心。   这些信息中,包含着许多冗杂无用的东西。例如空气的成分,墙体合成材质的原料和配比,管道中输送的冷凝液温度,以及哪些角落里有研究人员偷情的痕迹残留……不得不说,最后一样多少让他感到有些沉默。   他四处张望,解读视野所及之处的一切符号文字,很快读懂了黄铜房门牌上刻印的意义。这些门牌上的字迹通常由两段字迹组成,前半段是一行数字,而后半段则是房间的名称。   俞尉施思考了片刻,终究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趁其他人还在交流彼此获得的信息,他将藏在袖子里的记录本拿出来,快速扫视一眼。   他读懂了记录本封面上的那行文字,也就是将他们召唤来的那间房间的名称。   “1-000:卑鄙的异乡人”。   俞尉施:“?” 第413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十六   俞尉施翻译文本的同时,其他人也在热火朝天地彼此交换着剧本信息。   “需要我们饲养的幻想使,编号排序从2-1001到2-1011,总数刚好十一只。虽然悬空之笼其他地方的文字……那些符号应该是文字吧?我完全看不懂,但好在手稿都是中文写的。”厉莹翻看着自己手中的手稿。   兰小敏细声细气地说:“厉莹姐,你的手稿能给我看一下吗?我有一种感觉……”   厉莹将自己手里的手稿递到兰小敏手稿旁,两人一经对比,发现了问题所在。   厉莹:“字迹一致……这些手稿,都是同一个人写的。”   “也很正常啊,或许原来负责这些幻想使的就是同一个炼金术士,或者负责整理和誊写这些手稿的,是同一个人。”荀千秋说。   厉莹:“这说明悬空之笼中,至少还存在一个懂得中文的人,很有可能是以前通过那扇黄铜门穿越过来的人。”   苍行衣忽然插话道:“刚才兰特和我们交流,说的也是中文。”   正在交流的众人一怔。   “我们虽然能够识别乐园的通用语,可这都是经过系统转译的。系统的转译非常流畅,经历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我们都已经习惯语言的转译了。”苍行衣说,“所以刚才兰特更换我们能听懂的语言时,谁都没有在第一时间留意到……他说的不是乐园的通用语,而是中文。”   “他中文说得这么好,是什么人教的?”   “可能是因为从那扇黄铜门中穿越过来的,大部分是以中文为母语的人吧?”厉莹不确定道。   苍行衣:“这又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既然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会中文的人——我粗略地把他们理解为其他穿越者吧——为什么不由那些穿越者接待我们,而是找了一个学过中文的乐园人兰特来?怎么不让我们见见教导这里的人中文的穿越者,他们去哪了?”   “还有一个问题是,这里既然是图书馆的游戏场景之一,是不是曾经也有其他玩家通过那扇门,被投放到这里来?那些人去哪里了?”   悬空之笼的背景似乎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古怪。   众位玩家在陌生的地方遇到熟悉的事物,才泛起一些亲切感,就被苍行衣这一连串的问话勾得困惑不已,满背发毛。   “往好处想想,或许他们升官发财,被提拔到悬空之笼的上层去了呢。”左如何干笑了两声,“讨论了这么久,最重要的问题我们还没说。通关条件是活着回到图书馆,我们怎么回去?完全没给提示啊?”   有关这个问题,身为乐园创造者的不见寒是最高权威:“悬空之笼位于第三纪元,而图书馆位于第四纪元。在第三纪元与第四纪元之间穿行的路径,是悬空之笼发起的‘笼中鲸歌’计划于第三纪元末期创造出的巡空巨鲸,乌尔铎。”   左如何:“那太好了,我们岂不是就在离通关路径最近的地方?”   “但问题在于……”不见寒看着他兴奋发亮的眼,有些不忍打击他,但终究还是将噩耗说了出来,“我猜,按照十三月的谋局习惯,我们现在所在的时间点,巨鲸还没有被制造出来。”   左如何:“……?”   他的双眼逐渐失去了高光。   “所以,你的意思是,”厉莹不敢置信道,“我们得从最底层的员工干起,一步步晋升到悬空之笼上层,提出这个什么鲸鱼计划,然后把能够穿梭时空的大型机械做出来?救命,让我修个路由器我都手忙脚乱了,现在叫我去造航母?疯了吧?”   颜旭也觉得不可理喻:“而且这台时空机被造出来要多长时间啊,一百年,两百年?我们老都老死了,回个屁的图书馆?”   “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吧?!”   “确实有,”不见寒抱臂倚在走廊墙上,“等星落啊。”   “星落?”   “嗯,遇事不决等星落。坠落的星星可以为我们指出通往星星墓地的方向,而星星墓地可以去往乐园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见寒说,“但星落的时机很看缘分,只有相当规模的文明或者时空崩落,乐园才会发生星落。有时只是隔天的事情,有时却要等上百年不止。”   左如何心有戚戚焉道:“虽然玄学,好过徒手造航母。”   “可是,悬空之笼是一个几乎全封闭式的建筑,无法观测天象,也没办法看到星落。”不见寒再次无情地打击了他们一下,然后又小小给了些甜头,“所幸我这张身份卡的能力很便于行动,你们开始工作之后,我会潜行去悬空之笼其他地方看看,有没有方便观测星落的地方,或者上层哪里存在能捕捉星落轨迹的仪器。”   “顺便,我还要去探探怎么离开悬空之笼……知道离开的方向,却没有离开的方法,也是白搭。”   众人看向不见寒的眼神,顿时宛如看着全村唯一的希望,殷切而炙热。   “幻想使的工作,我们是非做不可吗?”颜旭有些不太情愿,“在现实就已经当够社畜了,怎么来了《世间》还要……”   “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别不信邪,认真按工作要求去做。”俞尉施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他已经把新获得的权柄碎片研究得差不太多,手捧一封卷轴,走向众人。   这封卷轴,正是真理权柄碎片的权能,【天衍】。   众人探头去看,瞧见纸面上陈列着一行行工整的文字,全部是真理权柄对未来的推演。   颜旭感慨了一句:“这不就是之前网上很火的那个,人生模拟器嘛!”   俞尉施说:“可以这么理解。”   当真理以全知视野的形态出现时,的确能为俞尉施获取大量周围环境的信息。但是这些信息太过庞杂琐碎,完全无序,想要将它们整合起来,提取其中有用的部分,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因此,全知视野最高效的用法,是从周围的环境中鲸吞式地获取所有信息,然后将这些信息量用于天衍的推演,使推演结果能够更加丰富、准确。   俞尉施将卷轴往下拉开,纸面不断展开延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众人纷纷凑过来,伸长脖子围观天衍推演出来的内容。   【你将天衍卷轴打开,第一次推演开始。】   【第一天,你来到了悬空之笼。听完兰特对1-000中幻想使的介绍,你忽然产生了奇思妙想。】   【既然这个幻想使可以从异界将人召唤过来,你是否可以通过它,穿行回到你们的来处?】   【第二天,你翘掉工作,偷偷溜去收容1-000的潘朵拉之匣,撬门进去研究它,企图点燃残烛,让时空之门再次出现。】   【你失败了,那扇黄铜门似乎只能单向通行。】   【由于你没有按时进行工作,悬空之笼对你非常不满。他们派出红铜处刑人将你逮捕,丢到悬空之笼外层的金属壁上,将你烙成了一张鱼饼。】   【你死了。】   【你将天衍卷轴打开,第二次推演开始。】   【第一天,你来到了悬空之笼,听从兰特安排将自己安顿好。】   【第二天,你按照手稿上的提示,前往你所负责的2-1010匣,对你所负责的幻想使进行工作。】   【通过手稿的记载,你得知自己负责的这只幻想使名为[幽灵水晶],是一种特殊的幻兽。你仔细观察它的外观,它看起来像一块粉红色的水晶原石,被放置在天鹅绒的软垫上。】   【你无法抑制自己对它发自内心的喜爱,抱着它咬了一口。】   【但是你忘记了,自己当前装备的身份卡不是能吃小宝石的那张。你磕崩了一颗虎牙,开始哭唧唧。】   【你因为违规操作,被悬空之笼视为危险存在,他们派出红铜处刑人追杀你,最终将你丢进不知名的坩埚里煲汤。你被煮成一锅冒着泡泡的咸鱼汤。】   【你死了。】   众人:“……”   忽然感觉俞尉施在他们心目中算无遗策、绝对理性的高大形象,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扭曲。   俞尉施:“所以说,不按规定进行工作,是会触发致死机制的。”   厉莹小心问道:“那我们只要按照要求进行工作……还是相对安全的吧?”   俞尉施摇头:“倒也未必。喏。”   【你将天衍卷轴打开,第三次推演开始。】   【第一天,你来到了悬空之笼,听从兰特安排将自己安顿好。】   【第二天,你通过前两次推演得知,不工作会死,吃宝石也会死,于是控制住了对进食宝石的渴望,按照操作要求谨小慎微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你的工作是对这枚幽灵水晶进行雕琢,工作台的一旁有它专用的雕刻刀。你拿起雕刻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你分明从来没有接触过雕刻,却在拿起雕刻刀的那一瞬间,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名谙熟宝石雕刻的艺术大师。雕刻刀宛如你手指的延伸,轻松将水晶切割塑形。】   【手稿规定,你每天工作的时间不得超过一个小时。于是你在雕刻了一个小时之后,强迫自己停了下来,看着手中的半成品水晶,内心充满了遗憾。】   【你决定明天再来的时候,一定要将它彻底完成。】   【那枚被雕刻到一半的水晶仿佛有某种强大的魔力,牵动着你的心神。待在宿舍里的整个白天,你都辗转反侧,期待夜晚的到来。】   【第三天,工作时间一到,你迫不及待地回到2-1010匣中,继续你的雕刻。】   【但是你惊讶地发现,昨天被你雕刻到一半的水晶,恢复了未经雕琢的原石的模样。】   【你知道了这块幽灵水晶如果不持续被雕琢,就会逐渐长回原样,于是这次你更加投入地雕琢它。你沉浸在雕刻的喜悦中,脑海一片空白,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也忘记了时间。】   【你彻底忘记按照手稿上的要求去做,连续雕刻了两个小时,终于将水晶雕成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粉色蔷薇花。】   【你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完成的艺术品,忽然像喝醉了酒一样,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你被幽灵水晶汲取了灵魂。】   【你死了。】 第414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十七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发青。   俞尉施说:“我认为所谓的幽灵水晶,是由水晶本体和雕刻刀组成的一个复合幻想使。雕刻刀使持有者瞬间拥有雕刻大师的技艺,而水晶则会吸引人持续对其进行雕刻。”   “工作时间的规定,是对工作者的保护,但是用处似乎不是太大。只要开始雕刻,水晶就会对雕刻者产生强烈的吸引,渴望能够继续雕刻下去。持续不断地雕刻两个小时,水晶从原石被雕刻为成品蔷薇花,就会将雕刻者的灵魂吸走。”   “看来我们的工作对象,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东西。”苍行衣淡声评价,“除了俞尉施负责的这块水晶之外,其他人的幻想使,恐怕都存在不同的致命机制。”   “这算什么工作?”颜旭拳头捏得咔咔响,他想一拳砸向墙壁,但是又畏惧出现在俞尉施之前两次推演中的处刑人,悻悻收回了手,“叫我们去送死吗?!”   俞尉施:“稍安勿躁。你们再看接下来的推演就知道了。”   【你将天衍卷轴打开,第四次推演开始。】   【第一天,你来到了悬空之笼,听从兰特安排将自己安顿好。】   【第二天,你谨慎地按照要求完成自己的工作。】   【第三天,由于事先得知了幽灵水晶的致死机制,你格外留意时间。一个小时工作结束后,你克服了水晶对你的吸引,强制自己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离开2-1010匣,你的活动时间尚未结束。你没有立刻回到宿舍,而是在潘朵拉层四处走动。】   【你注意到,那些收容幻想使的潘朵拉之匣,大致有两种编号。以“1”开头的匣里收容的都是神使,而以“2”开头的匣里收容的都是幻兽。】   全新的设定出现了,裴尧问:“神使和幻兽是什么?潘朵拉之匣又是什么?”   “这是幻想使的两种分类。”不见寒解释道,“神使是指乐园历史上从未出真实现过的,以神话传说为原型,被悬空之笼的‘万物丛生计划’创造出来的生物。”   “而幻兽则有两种。一种是过去存在过,但是因为各种缘故在第三纪元之前灭绝的生物。‘万物丛生计划’结合科技与魔法手段,通过对历史资料和化石遗留的复原,将它们再次创造出来。”   “另一种是带有诡异危害的生物或者物品,它们被带回悬空之笼,关押起来。”   “至于潘朵拉之匣……太过细枝末节的设定,我也记不清楚了。但根据脑子里隐约留存的印象,以及现有的情况来推测,潘朵拉之匣应该就是用来关押这些幻想使的空间。”   裴尧若有所悟地点头,然后继续往下看。   【在路过2-1008匣的时候,你嗅到了一股十分勾人的香气。你仔细辨认,似乎像是香辣炒蟹,又似乎像是咖喱牛肉。】   【你忽然开始感到饥饿,口中疯狂地分泌唾液。你走向2-1008匣,发现门没有关严实,食物诱人的香味正是从这道门缝中飘出来的。】   【负责1008匣工作的人是陈明轩,你怀疑他在工作时间偷偷开小灶,于是推门而入。】   【你看见桌子上只有一瓶被打翻的香水,陈明轩倒在地上,双手血肉模糊。他的胸口被酸液腐蚀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血肉骨骼滋滋冒着白烟,不断融化。】   【你意识到,你闻到的食物香气正是从这里散发出的。】   【下一刻,你产生出强烈的饥饿感,胃部不断蠕动。你最终饿得丧失理智,开始啃食自己的手,可是仍然无法缓解饥饿带来的痛苦。】   【你感觉胃部灼热,胃壁仿佛绞在一起,剧痛痉挛。大量的强酸从胃里分泌出来,将你的胃部蚀穿,开始溶解你的身体。】   【你的五脏六腑都被饥饿灼伤,倒在地上,胸口被酸液腐蚀出一个窟窿。你在消化你自己。】   【你死了。】   陈明轩拿着手稿,脸色苍白:“2-1008,是我负责的幻想使‘恶夜之饵’,它是一种香水,手稿上说我的工作只是负责将香水提纯……可是……”   “别急,对策会有的。”俞尉施说,“先看第四次推演。”   【你将天衍卷轴打开,第五次推演开始。】   【第一天,你来到了悬空之笼,听从兰特安排将自己安顿好。】   【第二天,你谨慎地按照要求完成自己的工作。】   【第三天,在工作开始之前,你将在之前几次推演中看见的事情告知了同伴,并叮嘱大家提高对幻想使的警惕。】   【听从了你的提醒,陈明轩在对恶夜之饵的香水进行提纯的时候,操作格外小心,没有再发生不慎将其打翻的悲剧。】   【你在他工作结束之后,和他一起前往其他人工作的潘朵拉之匣附近探查情况。】   【你们在走廊上,听见隔壁匣内传来激烈的撞击声。你们强行将门破开,一股与恶夜之饵极其相似的香味,从匣中汹涌而出。】   【你们看见邱顺亦从2-1007匣中逃了出来,可是他的状态不容乐观。他被某种形状与兽类脊椎相似的蔓藤缠住了。】   【这些蔓藤散发着和恶夜之饵一样的气味,它们扯破他的皮肤,钻他内脏里,在他的皮肉下蠕动起伏,吸食他的血肉。】   【你们企图帮助他逃脱,但失败了。】   【临死之前,满脸泪痕的邱顺亦将一张纸条塞进你手里,上面好像记录了某些非常重要的信息。】   【你们还没来得及研究纸条上的内容,2-1007中名为的魔光藤棘幻兽向你们卷来。你们不得不逃走,陈明轩在逃跑途中不慎遗失了纸条。】   【你们被迫躲进2-1006匣中,这个奇怪的地方里挂满了珠帘,便于藏身。魔藤在门口游走了片刻,无法追踪到你们的气息,于是匍匐着离开了。】   【你们在2-1006匣里见到了荀千秋,他身上缠着许多珠帘,蜷缩在墙角沉睡着。】   【你们吃惊于他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也能睡着,走过去试图叫醒他。】   【你拍了拍他的肩膀,发现他的身体僵直,像块石头一样,比你雕琢的水晶还要坚硬。】   【珠帘缠在了你的身上,你感觉被拂过的地方痒痒的。】   【忽然之间,一股暖意从发痒的地方扩散开来。你感到自己仿佛置身温泉之中,又或者正被爱人拥抱着,浑身暖融融的,就连空气的触感都变得柔软起来。你的身体十分放松,提不起劲来。】   【你在这种温柔气氛的环抱中,缓缓睡去。】   【你死了。】   俞尉施每天能够使用天衍进行推演的次数有限,整张卷轴上,总共只有这五次推演的记录。   但是它们已经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   “五次推演中,总共预示了四名幻想使的特征和致命机制,”俞尉施说,“2-1010幽灵水晶,吸引人去雕刻它,在雕刻完成后将汲取雕刻者的灵魂;2-1008恶夜之饵,香气令人产生食欲,如果大量吸入这种香气,则会使人因饥饿陷入疯狂而自食;1-1007魔光藤棘,拥有和恶夜之饵一样的香气,我猜恶夜之饵是从它身上提取出来的,它用这种香味引诱生物靠近,然后捕食它们;2-1006是……”   荀千秋及时补上了他负责的幻想使的名字:“游曳的美杜莎,是一种水母。天衍上描述的珠帘应该是它的触须。”   俞尉施:“游曳的美杜莎,注射毒素使被自己缠住的人产生被爱的幻觉,身体僵硬,在睡梦中死去。”   “其他幻想使的致命机制,同样可以由这已知的几种推断出来。不知各位是否发现了规律,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对人类会产生某种强烈的诱惑力。”   工作尚未开始,俞尉施已经通过只鳞片羽的信息,推断出了他们即将面对的潜在危机。   众人既是欢喜又是忧,喜的是不用担心死得不明不白,忧的是根据天衍的推演来看,他们想要从自己负责的幻想使的致命机制下逃脱,难度也非同小可。   “应付工作不难,完全按照手稿上的要求去做,就能把握住生机。”俞尉施说道,“尤其是当工作者拥有强韧的意志力,能与其负责的幻想使进行意识抗衡时,基本不会触发致死事件。工作主要束缚的,是我们的活动时间以及活动范围,在完成工作之外,我们能够自由活动的时间和地点少得可怜,也无从对环境进行更深入的探索。”   “还有一件比这糟糕的事情。不知各位是否有留意到……”   “我们居住的宿舍,排除那些家具和生活用品,里面的装潢布置,和我们昨天离开的那间1-000完全一致?”   裴尧:“是的,所以呢?”   俞尉施:“兰特在向我们介绍这座悬空之笼的时候,曾经说过,悬空之笼分为上中下三层。各位不妨回想一下——”   “自我们从1-000出来开始,直到被分配工作、安排住宿,这过程中,有过任何让我们层数位置变化的行动么?”   他这句话说完,众位玩家先是愣了一下。   他们很快明白了俞尉施话语中的潜台词,脸色刷地变得苍白。   俞尉施说:“所以,其实我们今天,包括以后工作的日子,都将一直在悬空之笼的下层,也就是兰特口中的潘朵拉层中活动。”   “据兰特所说,潘朵拉层是幻想使的收容区。我们居住的房间和那些收容其他幻想使的房间基本相同,恐怕同样是不见寒所说用来收容幻想使的‘潘朵拉之匣’。各位再看看你们手中的手稿,那些所谓按时替我们清理房间、给我们送来食物和水并且试图和我们进行交流的炼金术士,被安排的工作内容,是不是也和我们将要去负责的幻想使房间进行的‘饲养工作’,完全一致。”   “为什么给炼金术士们安排的工作是照顾我们的生活,给我安排的工作则是去应付那些潜在危险极大的怪物?为什么严格限制我们的活动时间和地点,制定完善的规则,一旦违背就要遭到抹杀?”   “因为我们来自幻想使1-000创造的黄铜之门,宛如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能够被他们驱使,代替他们去做那些最困难、最危险的事情。我甚至可以断言,各位之前所讨论的,那些先我们一步来到这里却不见人影的玩家前辈,他们中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够前往悬空之笼的上层。他们全都和我们一样,被当做饲养幻想使的肥料,消耗在了这里。”   “在主宰悬空之笼的炼金术士眼中,我们从来都不是和他们平等的高等智慧生物。我们和那些被他们收容控制的幻想使一模一样,只是一群怪物。” 第415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十八   众人鸦雀无声。   “既然明确了我们将要面对的危机与挑战,那就来安排一下明天的工作任务。”俞尉施倒是一如既往的表情平淡,看不出丝毫紧张感,“首先,各位看清楚自己负责的幻想使有什么特征,具体工作操作流程是什么,推断一下它可能致命的机制,在工作的时候进行规避。”   “第一天的工作,不要求大家探索出多少有用的信息,以尽可能地自保为主。工作结束后,我会去2-1007的房间,寻找天衍的推演中提到的那张纸条,查看上面的线索。”   “不见寒的行动不受工作内容的限制,可以去探索更远更大的范围……包括如你所说的,去寻找能够让我们离开这里的方法。”   “苍衔月有机会的话,可以去了解一下那张便签纸的来源。只是误会也无妨,假如能够探寻到背后存在的线索,就是我们赚到。”   任务井井有条地分配下去,被点到名的人依次点头,示意自己理解安排。   “如果要外出,尽量结伴行动,避免落单。在这种地方失联,不会有人去救你的。”俞尉施最后嘱咐道,“自由活动的时间马上要结束了,各位回房吧。”   牧糍有些担忧地扯了扯俞尉施的袖子:“我能跟你去一间房吗?”   “工作原则说过:‘严禁将幻想使带出潘朵拉之匣。’糍糍,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幻想使,不是人类。”俞尉施轻声说,“别冒不必要的风险。”   牧糍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恋恋不舍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俞尉施也在众人分散后,回到自己宿舍中。   房门合上的第一时间,他将藏在袖子里的记录本掏了出来。   不出他所料,这本笔记,是有关幻想使1-000【卑鄙的异乡人】的工作记录。上面记载了这只幻想使的来历,被收容的经过,以及受这只幻想使召唤来到第三纪元的人。   这本工作记录是活页本,里面的纸页可以任意拆卸,因此被打乱了顺序。借助全知视野的转译,俞尉施解读出了记录中的日期,按照时间顺序由近及远,将记录的顺序排列整齐。   【悬空之笼100年10月5日】   【记录者:兰特】   【根据领袖的预言所述,今日将有十一名异乡人通过黄铜门来到悬空之笼中。他们的到来,将会为计划提供新的“材料”。】   【午夜十二时抵达1-000匣,开始记录幻想使今日的变化。】   【凌晨五时,走廊尽头传来警报声,通知所有紫翡级别以上的炼金术士前往0号实验室集合。】   【凌晨五时一刻,在巡逻时听见幻兽2-004无相心声的呓语。无相心声只有在有人接近时,才会模仿出聆听者熟悉的声音,诱使对方将其放出潘朵拉之匣。但当时在2-004附近,并没有任何生物存在。】   【我将再次前往2-004巡逻,确认无相心声的情况。无相心声的特质可能发生变异,建议加强监管。】   10月5日的工作记录到此截止,兰特没有书写后续的记录——当然,他也没办法继续将工作记录内容补完了。俞尉施在混乱中带走了他的工作记录本。   这一页记录的背面,附有一列对照表,写明了需要被“饲养”的幻想使的编号名称,以及负责对他们进行工作的异乡人的名字。   【2-1001无眠的咆哮:厉莹】   【2-1002金苹果:兰小敏】   【2-1003海巫之歌:左如何】   【2-1004钻石麋鹿:裴尧】   【2-1005彩虹人鱼:颜旭】   【2-1006游曳的美杜莎:荀千秋】   【2-1007魔光藤棘:邱顺亦】   【2-1008恶夜之饵:陈明轩】   【2-1009红玫瑰:苍行衣】   【2-1010幽灵水晶:俞尉施】   【2-1011已读不回:牧糍】   这很奇怪。   俞尉施无意识地摩挲着发黄的纸页,陷入沉思。   记录中提到,悬空之笼的“领袖”是通过“预言”告知其他炼金术士将有异乡人降临的。工作对照表上,2-1009红玫瑰幻想使的负责人,名字写的是苍行衣,而不是苍行衣自己报出的名字“苍衔月”,这说明他们所谓的领袖可能的确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但是这样思考,又有一点无法解释。   他们出现在人前的玩家的确刚好是十一个,实际上抵达悬空之笼的玩家,却有十二人,包括了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不见寒。   如果领袖的确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为什么预言到的异乡人,只有十一个?   是不见寒隐鬼的【神隐】能力连预言都可以欺骗,还是不见寒的【神隐】,本身也是预言的一部分呢?   将这个疑问暂时留存在心中,俞尉施继续翻看下一张工作记录。   【悬空之笼98年9月24日】   【记录者:兰特】   【1-000匣今日新增外乡人十人,还差一人可以凑齐一套“材料”。】   【空缺的一人将从白尘级别的炼金术士中选拔填补。】   【有同僚向领袖建议,从地下引渡部分奴隶进入悬空之笼,作为材料的饲料。提议被驳回,理由是引渡成本高昂,性价比过低。】   【悬空之笼88年3月7日】   【记录者:兰特】   【1-000匣今日新增外乡人二十八人。】   【外乡人声称前来寻找“奇迹”权柄碎片,进入悬空之笼后胡乱闯撞。其中四人感染幻想使特质,遭到毁坏。一人被红铜处刑人击毙。】   【一人在目睹同伴被处刑人击毙后,企图逃离悬空之笼。他刚刚抵达悬空之笼外部,就因高热而中暑昏倒,砸在悬空之笼的外壁上,被温度高达上千的金属外壁煎成铁板烧。】   【清洁部的同僚商量了很久,应该采用何种方式将他的尸体从外壁上铲下去。这是高危操作,需要谨慎执行。】   【剩余二十二人被安排分批投放,正好可以凑齐两套材料。】   【迄今为止,悬空之笼总共集齐了一百一十七套材料,尚未有任何一套能够成功进行合成。“万物丛生”计划的最终成果,似乎缺乏某种关键的事物。】   【领袖对此态度一如既往的平静,或许他早已预见这些失败。但紫翡的炼金术士们都很着急,这个计划的成功与否,终将关乎第三纪元的命运。】   【……】   【悬空之笼10年1月1日】   【记录者:兰特】   【今天是悬空之笼正式成立十年,也是我抵达悬空之笼的日期。】   【作为领袖的那个人之前命令炼金术士们去做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他们将悬空之笼中所有的幻想使重新排序,整理它们的特质信息,并安排长寿种对某些持续存在的幻想使进行状态记录。】   【那个人让我去观察幻想使1-000卑鄙的异乡人(这谁起的名字,我怀疑是■■■)编号尤为特别。】   【理论上来说,神使的首位编号应该是1-001,这个编号给予了神使[潘朵拉之匣],因为潘朵拉之匣是悬空之笼建立的基础之一。如果没有能够抑制幻想使特质的潘朵拉之匣,炼金术士们将无从收容这些千奇百怪的幻想使,悬空之笼的存在也就无从谈起了。】   【但[卑鄙的异乡人]是那个人从异时空带来的怪异之物,对悬空之笼的建立有十分重要而且特殊的意义,因此将其编号位列于潘朵拉之匣前,给予它1-000的特别编号。】   【所有对1-000的顺序观测记录,都将从今日开始。此前所有日期的记录,全部是根据那个人的记忆与口述,进行整理补充的。】   【……】   【悬空之笼元年1月1日】   【记录者:兰特】   【据说这日,那个人与这扇后来编号为1-000的异界之门,一同降临在了永昼的大地。】   【在烈日的照耀与见证下,第三纪元最值得瞩目的建筑即将从零开始被构建起来。】   【炼金术士们无从得知,那个人一人如何能徒手将这座奇迹般的悬空之笼创造出来,并让它恒久地悬浮于天际,永不坠落。对此仅有的记录是,他曾说他在降临之日,从这扇门后,召唤出了那个唯一没有被赋予编号的、决定悬空之笼存在的幻想使。】   【祂被世人崇敬地尊称为——】   【“造物主”。】 第416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十九   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清洁药剂的气味,略有些苦涩,总是让人喉头发干。在这种气味中呼吸,仿佛整套呼吸系统都被消毒了一遍。   被这种怪异的气味缠绕,厉莹一整天都没有休息好。   她回到房间内之后,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只好百无聊赖地开始翻看手稿。她一遍又一遍,反复记忆手稿提示的幻想使特性与工作流程,几乎能将上面所有的文字背下来。   她所负责的幻想使2-1001,名为无眠的咆哮。   这只幻想使单听名字,似乎有些恐怖。但是它的力量、速度、攻击性评价,在幻想使中都是排名分值较低的。这让厉莹多少松了口气。   她翻着手稿,不知不觉倚在床头睡着了。等她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醒来,墙上的时针已经走到了午夜十二点。   是可以开始工作的时间了。   厉莹在宿舍里逗留了片刻,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迈出房间。   她循着手稿上画出的简单地图,找到了自己负责工作的2-1001。她手中能开启宿舍门的黄铜牌,同样也是打开2-1001潘朵拉之匣的钥匙。   尚未进入2-1001,她已经隐隐听见门后传来痛苦的嘶吼声。   经年的咆哮破坏了门后怪物的声带,它嗓音十分粗粝,厉莹难以判断它究竟在嘶喊些什么,只能从忽高忽低的错乱语调判断,或许是咒骂和哀嚎。   厉莹握着黄铜牌的手在发抖。   她不断劝说自己,冷静一点,相信俞尉施的判断。只要按照手稿上的工作流程去做,就不会有危险的。   她一咬牙,闭上眼,将黄铜牌插入开启潘朵拉之匣的卡槽中。   机栝被触动的弹簧声响起,匣门内置的精密齿轮开始运转,锁被打开,匣门缓缓向外滑开。   似乎是意识到有人来,匣中的怪物立刻停止了吼叫。当厉莹走进匣中时,看到它竟然躲在墙角,颤抖着,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它看起来比厉莹还要恐惧。   内心的紧张和恐惧感顿时消散了大半,厉莹长舒一口气,将匣门带上,在为饲养者准备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你好。”她不确定无眠的咆哮是否能听懂自己的话语,但仍然尝试着与它沟通,“我叫厉莹,是你的饲养者。”   无眠的咆哮在瑟瑟发抖。   厉莹仔细地观察着它,它的形状看起来比较接近人型,有四肢,有头颅,站起来时的身高可能和她差不太多。只是它浑身上下都被绷带紧紧包裹着,甚至没有给眼睛和鼻子留下感知外界与呼吸的孔洞,像一具纤细的木乃伊。   它能够发出声音,应该是存在语言系统的。   厉莹思索片刻,决定使用自己的技能。可是她手上没有琴,于是她拔下了一根头发,将两端绑在椅子的两边,中间用黄铜牌支起来。   仅凭这一根头发,她一手按弦,一手用指甲弹拨,竟然演奏出了一曲简陋的《高山流水》。   技能成功发动,曲声吸引了无眠的咆哮。它不再抱着头紧紧蜷在墙角,表现得高度紧张,而是双膝跪坐在地上,姿势乖巧。   它仍然离厉莹很远,可是已经在认真聆听她演奏的乐曲了。   厉莹拨动琴弦,用变化的曲调,向它传递了想要沟通的善意。   无眠的咆哮面部绷带微动,向她发出细微的、嘶哑的声音。   奇妙的是,厉莹在声音的交流中,理解了无眠的咆哮想要表达的意思。   工作手册上写到,无眠的咆哮由于无法睡,经常会感到焦虑、紧张。它会在失眠的时候发出可怕的吼叫声,发泄自己的痛苦,而饲养者的工作就是设法缓解它的焦虑,让它能够得到休息。   “睡吧……”厉莹通过琴声,断断续续地向无眠的咆哮传递安抚的信号,“你已经很困了……睡吧……”   无眠的咆哮朝厉莹爬近了一些。   在爬向厉莹的过程中,它身上的绷带逐渐变得松散。透过绷带的缝隙,厉莹看见它身上遍布着可怕的瘢痕。那些刀割般的伤痕重叠出现在它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它在靠近厉莹脚边的位置缓缓躺下了,身体蜷缩起来,呼吸放得很轻,昏昏欲睡。   瞬间,厉莹产生出一种感觉。匍匐在她脚边的,不是一头特性未知的可怕怪物,而是一个饱受虐待的可怜孩子。它被人永无止境地追逐捕杀,惊慌失措,只想得到片刻喘息……但是它不能,一旦停下,它就会遭遇千刀万剐。   片刻的失神,指下的发丝被厉莹挑断了。   她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规定的工作时间已经结束了。她拿起黄铜牌,起身准备离开这间潘朵拉之匣。   但是,失去音乐声安抚的无眠的咆哮也被惊醒了。它再度惊慌起来,发出嘤嘤的呜咽声,向厉莹伸出被绷带缠满的手臂,企图挽留她,可是又不敢靠得太近。它像一只因为皮毛丑陋而遭到主人嫌弃的,即将被抛弃的、无助的小动物,让厉莹心生出强烈的不忍之情。   她站在门边,进退两难。   她用了很强大的意志力,才强迫自己走出匣门,将门缓缓拉上,把无眠的咆哮发出的求助声隔绝在门后。无眠的咆哮发出的呜咽声很快变成哭泣,继而再次转变成痛苦的嘶嚎,厉莹在门外听得撕心裂肺,双肩几乎被负罪感压垮。   它那么小一只,看起来那么无助可怜,能有什么威胁性?   或许俞尉施说的是错的呢,不是所有的幻想使都会伤害他们,只是他在推演中遇到的那几只碰巧不是善茬?   厉莹的理性与感性激烈地交战,她在匣门口徘徊,左右观望,企图找到一个和她同样的、完成工作离开潘朵拉之匣的人。   但是她没有在走廊上见到任何人。   其他玩家,他们的工作都没有完成吗?还是说他们的工作和自己一样,都不具备什么危险性,所以拖延片刻也无所谓?   话说回来……   她的工作内容,本来就是给无眠的咆哮带去睡眠。她刚才都没能将它彻底哄睡,所以工作没有完成,对吧?   她只是回去完成工作,将刚刚差点睡着的无眠的咆哮哄睡了,就立刻离开。这一小会儿功夫,不会耽搁什么的。   鬼使神差地,她再次转身,将黄铜牌插入了潘朵拉之匣的卡槽中。   无眠的咆哮在见到她去而复返之后,立刻停止了哀嚎。它乖巧地蹲坐在原地,仰起头,明明五官都被遮掩住,厉莹却有一种奇妙的直觉——它在“看着”她。   “好吧,我会在你睡着之后再离开。”厉莹说,“所以你要快点睡,不能耽误我的工作时间哦。”   她又取下一根头发,照旧将它绑在椅子上,开始弹奏琴曲。   无眠的咆哮爬到她脚下,它身上的绷带已经在刚才的抗议中,几乎全部松散了。厉莹看见它被包裹在绷带下的身体露出,疤痕似乎消退了许多。它的皮肤是细嫩的、雪白的,关节处透着可人的粉红色。像被雨水沾湿后透明的花瓣,薄如蝉翼,令人疑心轻轻一触就会破损。   厉莹看呆了。   她还以为它之所以被绷带包裹,是因为它相貌可怖。既然有这样堪称完美的美貌,又为什么要将它隐藏起来呢?   心思一旦纷乱,手下的琴音也乱了套,断续不成曲调。可是厉莹已经顾不上留意自己指下在弹奏的是什么曲目了。   她像着了魔一样,盯着无眠的咆哮看,看它身上的绷带一层层从褪下,可怕的疤痕逐渐从它身上消失。它犹如一只从茧蛹中破壳而出的蝴蝶,一具堪称完美的躯壳从绷带与伤疤中剥离出来,雌雄莫辨,每一处肌肉与骨骼都透露着纤细与精美,宛如神明的最高杰作。   “这是……”   眼前的变化完全超出了厉莹的认知范围,她喃喃自语,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什么东西……?”   她大脑沉沉,意识昏聩,像是中了某种身不由己的毒,伸出手去,企图触碰无眠的咆哮完美无瑕的躯壳。   可是她的余光瞥见,自己原本光洁的手臂上,竟然出现了一道道与无眠的咆哮完全一致的伤痕。   伤痕的浮现带来剧痛,厉莹开始尖叫。疼痛使她骤然清醒,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受到了幻想使的蛊惑。防不胜防的诱惑使她身不由己,做出了理性尚在时绝对不会做出的事情。   从无眠的咆哮身上褪下的绷带向她卷去,包裹住她的手臂,往上攀沿,然后紧紧扼住了她的头颅。她在窒息的痛苦中疯狂挣扎,将椅子撞倒,捶地嘶吼,但都无济于事。   最终,她的身躯被勒紧的绷带包裹成四肢纤细、娇小的一团,蜷缩在墙角不断发抖。   不消片刻,2-1001的匣门被打开了。   两名身穿暗紫色长袍的炼金术士走了进来,看见蜷缩在墙角的绷带怪物,以及站立在匣中宛如玉雕一般、完美却空洞无灵魂的躯壳,对视了一眼,娴熟地开始进行善后处理。   其中一人拿起厉莹留下的黄铜牌,将新生的躯壳装进一个黑色的大口袋里,扛在肩上,带出潘朵拉之匣。另外一人在匣中找到了挂在墙上的记录本,摘下来新增一行工作记录。   【悬空之笼100年10月5日】   【2-1001匣产出躯壳材料一份。】   在这条记录下署名完毕,他将记录本重新挂回墙上,一边走出潘朵拉之匣,一边与同僚低声交谈。   “收获不错……”   “才第一天而已,就得到了两份材料。”   “或许这次,真能成功制造出我们期待已久的神使呢。” 第417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二十   匣外的惨叫声让俞尉施有些头疼。   他捏着鼻梁揉了揉,知道肯定是有人没有听从他的劝告,擅自延长工作时间,导致触发了幻想使的致死机制。   他将注意力集中回手中的工作上。   在正式开始工作之前,他首先找到了2-1010匣中的工作记录。   这本记录上面的信息和1-000匣的风格截然不同,比起这本工作记录,1-000匣的那本,简直可以称得上事无巨细。1-000的工作记录,详细到让他有种写记录的人是刻意留下了那些信息,想要给什么人看到的感觉。而2-1010的记录就简练得多,只能对1-000的内容做少许补充——2-1010的材料产出时间,和1-000的饲养者投放时间是能一一对应上的。   现在,呈现俞尉施面前的,是一枚雕刻到一半的水晶蔷薇花。   他雕刻了这枚幽灵水晶许久,不过雕出来一朵蔷薇花的雏形。因为他绝不放任自己持续地进行雕刻,每工作几分钟,就强制性地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样幽灵水晶的诱惑力对他的影响,就永远不会超过某个危险的限度。   手中的水晶像一只眼瞳,静静地凝望着他,拼命朝他散发强大的诱惑力。俞尉施的确感觉自己被发自灵魂地诱惑到了,工作中途有好几次,不争气的眼泪差点从嘴角流下来。   天知道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是一种多大的折磨。   一枚荔枝大小的水晶就放在他面前,那么圆润的,晶莹剔透的,泛着蔷薇粉红色的,他几乎耗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往上面咬上一口,尝尝它爽脆的口感。   许看不许吃,还要逼他玩弄珍贵的食物,真是罪大恶极。俞尉施在心里给悬空之笼默默记上一笔。   终于,俞尉施将规定的工作时长磨够了,施施然放下手中的雕刻刀。   他离开了2-1010匣。   2-1007匣就在离2-1010匣不远的地方,他轻轻叩响匣门,很快有人从里侧接应他。   邱顺亦替他将匣门打开,神情憔悴:“你终于来了,我差点没扛住。”   他的手臂上多出了好几个牙印,显然是他竭尽全力,抵抗住幻想使诱惑的勋章。   俞尉施闪身进入匣内,邱顺亦将一张便签条递给他:“这是我从悬挂在墙上的本子里翻出来的,应该就是天衍提到的重要线索。上面写什么没看懂。”   俞尉施接过纸条,上面是与工作记录一致的符号文字,不怪邱顺亦无法看懂。只有身带真理权柄的俞尉施,才能译出这些符号的含义。   “‘备用的术士袍放在2-1005匣’……”俞尉施沉吟,“是哪个炼金术士留下的提示吗?”   一个计划自俞尉施心中浮现,但它存在一定的风险。他考虑片刻之后,将真理权柄幻化为天衍卷轴,握在掌心里拉开。   【你将天衍卷轴打开,第一次推演开始。】   经过一天的休息,天衍卷轴的推演次数重置,他可以再次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进行推演了。   【解读完2-1007纸条上的线索后,你决定前往2-1005,寻找纸条上所说的备用术士袍。】   【你刚刚走出2-1007匣,两名暗紫色长袍的炼金术士迎面走来,阻挡了他的脚步。】   【其中一人肩上扛着一个黑色的大口袋,轮廓起伏像一个人类少年的形状,而另一人带着渗血的小布袋子和黄铜牌,朝你打招呼,问你这是打算去哪。】   【他看起来好像认识你,你对此感到十分迷茫。】   【他询问你今天为何没有穿术士袍,你认为他们或许认识一个炼金术士,长得和你很像。】   【你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于是顺势接话道,你的术士袍不慎被幻想使弄坏了,你正打算去更换备用的术士袍。】   【那两个紫翡炼金术士在听完你的话后,表情显得有些奇怪。】   【你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开启2-1005的黄铜牌,找出备用的术士袍换上。你随后和他们一同前往星仪大厅,使用术士袍上的翡翠胸针进行身份认证,乘坐电梯前往悬空之笼的上层。】   【然而电梯门一打开,你就看见了等候在门外的红铜处刑人,他们毫不犹豫地将你逮捕了起来。】   【那两位紫翡炼金术士在你企图套取信息与他们交谈时,从你不属于悬空之笼的口音中听出了端倪,他们断定你是想冒充炼金术士的异乡人。】   【你被视为高危级别的幻想使,关押在潘朵拉之匣内,进行严密的看管。终此一生,没能从悬空之笼的囚禁中逃离。】   【你死了。】   推演的结果并不如意,但俞尉施听到此时2-1007门外传来脚步声,间歇夹杂着令人难懂的谈话声。   再不抓紧机会,推演中提到的两位炼金术士就要与他擦肩而过了。   来不及与邱顺亦解释,俞尉施推门而出,挡在两位路过的炼金术士面前。   那两人果然如推演中所说的,一人扛着黑色的大口袋,一人手中提着一只渗血的小布袋子,同时惊讶地望着他。   那个手提布袋的人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没穿术士袍?”   俞尉施说:“我的术士袍被幻想使弄坏了。我正打算到2-1005匣去,换新的备用袍子。”   他特意使用了昨天在兰特那儿听到的,发音别扭的、带着一些转译腔的说话方式。那两名炼金术士果然不疑有他,手持黄铜牌的炼金术士将其中一枚黄铜牌递给他:“那你去吧,钥匙用完了记得带回去。”   他们说完,就离开了这条走廊。   成功得到可以开门的黄铜牌,俞尉施立刻赶往2-1005匣。当他推门而入时,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味狠狠呛了他一下,让他不适地蹙眉。   潘朵拉之匣中已经被清洗过一遍,但真理对周围环境信息的捕捉,还是如实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惨烈斗争转述给了他。   地板的缝隙里残留着血迹,墙角有人类内脏的碎片。俞尉施在隐蔽的缝隙里找到了几片流光溢彩的彩色鱼鳞,上面沾染着非人生物的鲜血。真理告诉他,刚才提在那个炼金术士手里的小布袋子中,装的是与这些鳞片一样的东西。   潘朵拉之匣2-1005,收容着名为彩虹人鱼的幻想使。   它的外观,是一条拥有彩色鳞片的年幼人鱼,吃下它的鳞片可以治愈任何伤口。它美丽的外表很容易让人产生怜爱的心理,继而激发出可爱到想将它吃掉的凶性。一旦饲养者将人鱼杀死吃掉,就会有一条彩色的人鱼从食用过鳞片的人身体内撕开,繁衍出新的彩虹人鱼。   由于彩虹人鱼的鳞片不可再生,被尾鳞剥到一定程度之后,悬空之笼就会向匣中投放饲养者。没有任何饲养者能够抗拒可爱的幼年人鱼的诱惑,他们必然会对人鱼爱到发狂,将它杀死吃掉……   然后新的人鱼,就会从饲养者的体内破腹而出。   潘朵拉之匣的左侧,是一个巨大的浴缸,新生的幼年人鱼正坐在浴缸中,尾鳍无助地拍打着水面。见到俞尉施进入匣中,它立刻扶着浴缸的边缘,支撑起上半身,不断发出嘤嘤呜呜的叫声,企图吸引俞尉施的注意力。   俞尉施望向它,它立刻手舞足蹈地开始比划,似乎焦急地想要告诉俞尉施什么。   任它如何比划手势,俞尉施都对它的举动不为所动。它最后一狠心,咬破了自己的蹼爪,在墙壁上写下血淋淋的“SOS”三个字母。   俞尉施记得,那个负责饲养彩虹人鱼的男玩家,名字叫颜旭。   看来彩虹人鱼从他身体中诞生的时候,带走了他的一部分记忆和自我认知。它仍然觉得自己是个人类,只是被困在了怪物的躯壳中。   它在试图向他求救。   俞尉施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他昨天已经再三强调过,幻想使会对人类产生极其可怕的诱惑力,让玩家们时刻警醒。在推演中见识过自己凄惨的下场、听从他劝告的邱顺亦坚持住了,但有些人,注定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劝阻的。   人永远存在侥幸心理,永远容易被诱惑。这就是人类的天性。   他不责怪他们。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意志力高低,本身就存在差距,他不能以自己有多少自制力,强制性地要求其他所有人。   但是他也救不了这些人。   他翻了一遍2-1005匣,在衣橱里找到一套暗紫色的炼金术士袍,披在身上,从容地推门打算离开。   彩虹人鱼在他身后愤怒地拍击水面,不明白这个人类为什么见死不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够对自己可爱的容貌和璀璨夺目的彩色尾巴无动于衷。   俞尉施站在门边想了想,最后屈尊降贵地回头,解释了一句:“当我还是条鱼的时候,尾巴比你更大更漂亮。”   彩虹人鱼:“……”   俞尉施说完,关上匣门,留下气得半死的彩虹人鱼在缸里疯狂拍水。   沿着兰特曾经带他们走过一次的路线,俞尉施找到了星仪大厅,用别在衣襟上的翡翠胸针进行身份认证,乘坐电梯前往悬空之笼上层。   由于他没有和另外两个炼金术士一起行动,自然没人察觉他顶替了某位紫翡的身份。他一路顺利地来到了悬空之笼的上层。   按时钟的刻度来计算,现在是午夜时分,上层炼成禁区一片寂静。俞尉施路上偶遇过几个熬夜赶工的紫翡炼金术士,他们只是轻轻朝他点头,权当打过招呼,便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没有察觉丝毫异样。   俞尉施目不斜视,循着真理替他规划的路径不急不缓地前行。除了手机环境信息,真理权柄还能进行路径分析,充当导航的作用。   它最终将他引向了一扇紧闭的大门。经过缜密的计算,这是悬空之笼上层中离他最近的、可以用他的胸针开启的房门。   他将房门打开,房间里的布局与底层狭小的宿舍截然不同,宽敞通风,而且舒适。   这确实是给人居住的屋子,而不是用来收容怪物的匣子。   俞尉施谨慎地扫视屋内的环境一周,直到他确信这间房子原本的主人不在这里。他快步走进书房,果然在书柜中找到了他想要的资料。   《万物丛生计划书》。   他飞快地翻动纸页,无数幻想使的名称、它们的来历和特质,在他的目光中闪过,但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万物丛生计划创造和收容的幻想使实在太多太多了,数以千计,即便他早已知道自己想要查询的幻想使编号是多少,还是花费了大量时间,接连翻阅了十几本档案,才从书柜上找到自己这批玩家负责的那十一只。   但是这还不够。   他必须要知道,这些幻想使究竟是什么“材料”,这些“材料”终将用来制造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在书柜上环视一周,最终投向以“1”为开头的那一列编号。   它代表着由悬空之笼创造的,在乐园历史上从未真实存在过、依凭传说诞生出来的,拥有不可思议之力的神异生物。   真理为他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寻找出了唯一正确的那一本。   他伸手,从书架上将它抽出,摊开在面前。计划书的封页上,飘逸的字迹书写着这位即将降世的神使的名字。   【1-9999爱神安】   尚未翻开第一页,虚掩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俞尉施猛然回头,他身后驻足着一道修长的黑影。这间房屋的主人,身穿长袍的紫翡炼金术士,正站在那里。   蓄势待发的暗器捻在指间,脱手而出的前一刹那,紫翡炼金术士抬手,掀开了将容颜遮掩的兜帽。   俞尉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第418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二十一   苍行衣在宿舍里一直待到所有人离开,确认他们都已经前往工作区域,才拉响了呼唤求助的黄铜铃。   他耐心地等待片刻,直到一位身穿白袍的人将他的房门拉开,彬彬有礼地询问他:“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白袍人的面孔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声音也似乎经过某种特殊的伪装,令人完全无从观测他的个人特征。   苍行衣举起手中的手稿:“我在这份手稿中,发现了一张粉红色的心形便签纸。”   白袍人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他将话说完。   苍行衣继续说道:“请问这有什么特殊含义,或者是你们哪位同僚落下的吗?”   白袍人询问道:“方便将您所说的便签纸拿给我看看吗?”   苍行衣:“抱歉,被我的同伴不慎弄丢了。”   白袍人的回答滴水不漏:“那您可真是太不小心了。没有相应的实物,我也很难帮助您判断,您所说的便签是什么东西呢。”   “但我总觉得,这样东西不会无故出现。你不妨帮我看看这份手稿,说不定上面有什么线索,能协助你解答我的问题。”   苍行衣从桌边站起身,将手稿递给白袍人。白袍人从善如流地接过手稿,低头翻看。   苍行衣走到白袍人身侧,作势要与他一同查看手稿上的内容。在行至白袍人左肩后侧时,忽然一记手刀劈向对方后颈。   白袍人对他似是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打晕,身体轻晃一下,向前栽去。   苍行衣眼疾手快,提住他衣袍后领,另一手接住散落的手稿。   他拖着昏迷的白袍人,向自己的工作地点2-1009匣走去。   2-1009匣里十分空旷,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只水晶花盆。   苍行衣带上匣门,将昏迷的白袍人随手丢在墙角,走向水晶花盆。   偌大一只花盆里,只生长着主枝干一棵不足筷子粗细蔷薇花苗。蔷薇苗的茎叶都是暗紫色的,在顶端长着一枚不足指甲盖大小的花苞。   这是苍行衣负责饲养的幻想使,名为“红玫瑰”。可它长出的花苞,却是纯白色的。   他曾听不见寒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向他讲述,玫瑰或者蔷薇花,在乐园中是一种具有特殊意象的东西。神明将它赐给祂最心爱的人,作为他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象征。拥有神赐予的蓝玫瑰,就是拥有独一无二、无所不能的“奇迹”。   在奇迹的拥有者路维希尔之后,许多人前仆后继,想要培育出蓝色的玫瑰。他们认为这样能让他们分走乐园的创造者的权柄,为此一遍又一遍努力,不断地面对挫败又卷土重来。   这些人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坚持不懈的毅力。他们聚集在一起,追溯发生在久远纪元之前的事情,想弄明白旧时代的规则。那里存在着怎样的生物和技术,各个种群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将历史的只鳞片羽保存在标本中,或者将它们在匣中制造出来,陈列以供后人观瞻。   他们是渴望复现历史的探索者,企图染指神权的盗火者。   这就是悬空之笼。   苍行衣娴熟地用匕首割破自己的左手手腕,血沿着肌肤纹理流下。   饲养以血染红的玫瑰,是分配给他的工作。   新鲜的血液瞬将花苗唤醒,它生满棘刺的枝条活跃起来,吸收了血液之后变得鲜红,轻轻摇晃抽芽。   纯白的花苞同样受到血液的滋养,逐渐长大。它从指甲盖大小,长到龙眼大小,再到一枚鸡蛋那么大,最终姿态优雅地舒展开。白色花瓣层层叠叠,如同婚纱的蕾丝裙摆。饮下的鲜血在花瓣的脉络上汩汩跳动,花瓣末端被渐染成粉色。   与此相对的,苍行衣的脸色因为过度失血而变得苍白,眼前眩晕发黑。   再继续下去,蔷薇花还没有被灌溉盛开,他就会因为放干血液而昏倒。他感觉自己身体已经逼近极限,紧紧捏住腕处的伤口,不让血再往外流出,步履踉跄地走向墙角的白袍人。   秦楼月身份卡,方便就在于它拥有治疗的技能。只要他往敌人身上捅一刀,他的伤势就会瞬间痊愈。他不会杀死这个被自己虏获的白袍人,他会将对方控制住,珍惜地避开要害多捅几刀,这样他就可以获得取之不尽的血液,来催开稀有的花朵。   他面无表情地举起刀,刺向昏迷的白袍人。   刀刃没有如他预期地落在白袍人肩上。千钧一发之际,它被人用手紧紧攥住,悬停在半空中。   锋利的刀刃割破了白袍人的手心,血沿着指缝和刀锋滴下来。他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露出一张纯白的面具,以及眼尾处宛如泪痕的钻石。   苍行衣声音冰冷:“你装昏?”   “不,确实被打晕了。亲爱的,你下手真重,很疼。”   世界经过伪装的声音理应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苍行衣却从中听出了笑意。   他的确割破了世界的手掌,对世界造成了伤害,因此身份卡的【偷心】技能发动,为他愈合手腕的伤口,也治疗了失血带来的虚弱。他猛地从世界掌中抽出刀刃,往后退开一步,匕首横在胸前,摆出警觉的防御姿态。   苍行衣:“手稿里的便签……”   “是我贴的。怎么,不喜欢?”   世界扶着墙壁,慢悠悠地站起来。   从掌心流下的血液将他不染一尘的白袍沾红,但他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意,在白袍上蹭了蹭血迹。   苍行衣的回答是扬起匕首,割向他的咽喉。   失去了边仇绚丽的魔术技能,他自剧本中千锤百炼出的战斗技巧和那股不要命的疯劲还在,不逊色于任何战斗玩家。世界扶着墙向后疾退,仰头堪堪躲过要害,从兜帽中漏出的一缕灰色碎发被刀风割断。   “好凶。”   世界赞赏道。   他分明手无寸铁,却不动用任何权柄和他擅长的乐园术,一味在苍行衣凌厉的刀势下左躲右闪。   潘朵拉之匣空间狭小,他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躲避。直到苍行衣把他白袍一角钉在墙上,将他逼进墙角,他才不得已抬手,紧紧扣住苍行衣企图扼向他脖颈的手。   “不还手,故意诱导我攻击你?”苍行衣和他挨得很近,阴冷的目光在面具上审视,宛如毒蛇吐信的舔舐,“优秀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真正优秀的猎人,从不追逐猎物。”世界说,“他让猎物……”   话音未落,他紧攥苍行衣手腕的胳膊迸出强大的爆发力,一击反制,将苍行衣压在自己身下。   “为他而来。”   被匕首钉住的衣袍反而成为了苍行衣的桎梏,他被世界的长袍覆在下方,如同被铺天盖地的积雪掩埋,世界身上的冷香将他淹没。   苍行衣:“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这么问,我差点回答‘干你’。”世界说,“我只是来把你落下的礼物还给你。”   苍行衣:“我不需要你的——”   “不,你需要。”   不等他拒绝,世界受伤的左手捏着一枚闪耀的钻石碎片,指尖抵住碎片,按向他双唇,堵住了他的话语。   那是一枚权柄碎片,中央封存的两枚蓝玫瑰花瓣落在苍行衣唇瓣上,瞬息消融在他唇齿之间。   与此同时,世界指尖沾染的鲜血也落在他唇上,像给他涂上一抹艳丽的胭脂。   世界温柔而不容拒绝道:“别再把我送你的礼物转赠给无关紧要的人。就算我给你任意处置它的权利,还是会感到伤心的。”   一次性融合两枚权柄碎片,强大而诡谲的力量涌入体内,让苍行衣头晕目眩,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他挣扎的力道变得微弱,呼吸不稳,被世界捏在掌中的手腕轻轻发抖。   世界松开苍行衣,他靠着墙壁缓缓向下滑落,最终跪坐在墙角,低头喘息。   “我真想收到一枝你送给我的红玫瑰,”世界说,“可惜我舍不得让你疼。”   幻想使2-1009红玫瑰,是一朵能够操纵爱意的诡秘之花。   饲养者需要用鲜血灌溉它,将它催开,直到它的花瓣被染成和血一样的鲜红色。任何收到这枝红玫瑰的人,都将疯狂地爱上鲜血的主人,并对他言听计从。   如果世界的猜测没有错,苍行衣原本的打算,大概是将他当成血包不断为自己补血,催开红玫瑰。然后利用幻想使的特性去迷惑其他人,驱使他们为自己完成目标。   “不过这没关系。”世界的话语宛若叹息,“就算没有你送的红玫瑰,我也已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他从墙壁上拔下钉住衣角的匕首,一根根掰开苍行衣紧攥成拳的手指,将刀柄小心翼翼地放回苍行衣手中。   随后,他走到水晶花盆边上,将那枝半开的粉色蔷薇折下。   “再见。”   世界轻声向苍行衣道别,隔着面具吻了一下被血液染成粉色的蔷薇花芯,然后将它别在衣襟前。   他不再打扰意识昏沉的苍行衣,离开2-1009匣,并轻手轻脚地带上了匣门。 第419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二十二   昏黄的灯光从黄铜管道间洒落,随着整座悬空之笼漂浮的节奏摇摇晃晃。2-1009门外的长廊,宛如一座催人入睡的摇篮。   世界穿行在栅栏般的阴影之间,灯光将白衣照映成陈旧的黄昏色。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定在原地。   敏锐的感知告诉他,脚下的地板在轻微震动。   那是激烈的奔跑造成的颤抖,有人在朝他的方向奔来。果不其然,在漫长的廊壁之间回响的急促脚步声遥遥传至,稳定摇晃的灯光都因此发生了细微的震颤。   世界指尖微微一动,气流悄然绕过他指间,在他掌中凝成无形的长弓。   女孩的身影自走廊尽头昏黑处浮现。   兰小敏拼命地往前奔跑,仿佛身后可怖的黑暗正在追赶她。她看见了世界站在走廊中央的身影,世界和白尘炼金术师相仿的白衣让她面露惊恐,狂奔的脚步节奏一乱,将自己绊住,摔倒在走廊里。   她战栗着,想要后退,她生怕面前这个古怪的白衣人是悬空之笼派来逮捕她的处刑人。可是身后的黑暗已经逼近到她衣角了——那是繁茂的树冠投下的参天巨影,树木的枝梢狂野无序地生长,发了疯一样,将整个走廊撑满。   她退无可退,只能带着惶恐的泪水爬向世界,歇斯底里地大喊:“救我!”   “求求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求你救我!”   世界向前走了两步,躬腰伸手,握住了她伸向自己求援的手。   他说:“到我身后去。”   他右手把兰小敏拽向一旁,左手持握西风长弓举起,直指面前疯长的树冠。   树影宛如恶鬼的爪,在它所行经的墙壁上侵蚀出深黑的裂痕。   世界引弦,走廊内气温骤然下降。霜花在他指尖凝成箭矢,一声清响之后离弦射出,落向树影深处。   权能【霜风的哀泣】:当目标符合追踪条件时,西风长弓射出的流霜之矢将绝对命中目标。   流霜之矢钉在地面上,伸到世界面前的树桠顿时僵住。它们拼命地上下摇晃,但是无法向前寸进,触及世界。   权能【啄影钉】:将目标的影子钉在实体上时,目标的影子将被啄影钉限制,无法位移,而本体不能离开影子的范围。   “当心!”兰小敏在世界身后大喊提醒,“它还会长——”   她一句话没有说完,从开始枯槁的树干上,忽然绽出许多新鲜的树芽。   它们在两个呼吸之间伸张拉长,尖锐的末端连同随着它们的生长延长的影子一起,合为一只尖锐的利爪,抓向世界。   世界姿态从容,并指在弦上一抹。   流霜之矢应召而动,在地板上拖曳,发出刺耳的鸣响。   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箭镞的拖动,疯树的影子像一张黑色的薄纸被剪刀裁开。旋即,裁下的部分被撕碎,龟裂消失;而树冠与这些影子对应的实体部分竟然也因影子遭到破坏,如被无形之刃切割一般,裂成不均匀的碎块,支离纷飞。   权能【裁影】:当被对被啄影钉住的目标影子进行切割时,目标本体将遭到相应的破坏。   冰冷的风迎面扑来,其中夹杂的无数散乱木屑、凋零叶片从脸侧擦过。兰小敏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流霜之矢被诛戮目标的意念驱使,继续向前划去,箭镞在金属铺就的地方上擦出一连串火花。箭矢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树影破碎,连带树木的本体也被切割成碎屑。   追杀兰小敏一路的树枝被轻易碾碎,她呆呆地坐在地上,胸口鼓动着劫后余生的不敢置信。   世界回身,再次向她伸出手:“你还好吗?”   兰小敏怔怔望着他被包裹在纯白手套中的手。   她看到他另一只握着透明武器的手在流血,血沿着掌纹往下滴,在空气中怪异地蜿蜒,勾勒出那柄无形长弓的轮廓,最后坠落在地上。   他是悬空之笼的炼金术师,不知面目的可怕监管者。   可是他受伤了,他救了她。   兰小敏握住世界的手,接住他的力量站起来,讷讷道谢:“谢谢你。”   “不客气。”世界右手五指舒展,长弓在他掌心中化作清风,“你看起来是和同伴走散了,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兰小敏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抓我?”   “为什么要抓你?好了,跟我过来,我带你去你的同伴那里。”   世界说罢,转身继续往前走。   兰小敏在原地痴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连忙跟上去:“好!我、我来了。”   世界没有问兰小敏的同伴是哪些人,也没有问他们在哪里,应该怎样找到他们。可是他前行的步伐毫不迟疑,仿佛对他们的所在一清二楚。   走廊中的气流,从他们身侧掠过的细微风动皆是他的眼与耳,为他监控这座悬空的巨笼。它们将每一丝纤妙的变化、每一声幽微的低语都送入他的知觉中,让他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世界的步伐过于轻盈,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踏在风上,悄无声息。走廊里只有兰小敏的脚步声在回响,空洞的脚步声听得她自己心里发毛,忍不住和世界搭话,缓解这种渗人的感觉:“我不是故意违背手稿上的操作规则,这纯粹是个意外。”   “我有一个……呃,道具,叫做【女武神】,她是一个活体。我因为太害怕自己一个人进潘朵拉之匣里,所以在工作的时候把她放出来陪我。”   “我负责的幻想使是一棵苹果树,上面只结了一个金色的苹果,我要给它浇水。在浇水的时候我突然特别渴,渴到嗓子冒烟,很想把树上的苹果摘下来吃掉。但是我忍住了,我真的没有吃它!”   “看出来了。”世界说,“否则你现在,不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兰小敏用力点头:“我遵守了操作规则的!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女武神也是活物,也会受到苹果树的诱惑。我一个闪神的功夫没看住,她就背着我把苹果摘下来吃了。”   “然后长在潘朵拉之匣里的苹果树突然枯萎,女武神倒在地上,有一棵树苗从她嘴巴里长出来。”   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这一幕,兰小敏不禁打了个寒战。   “树苗长得好快,一下子就把她的身体撑爆了,然后开始追我。我从潘朵拉之匣里逃出来,在走廊一直跑,直到撞见你……”   “幻想使2-1002,金苹果。”世界说,“金苹果是一种喜湿喜阴的植物,需要时常灌溉,才能保持新鲜,不会枯萎。它会使灌溉它的饲养者感到极度口渴,无论喝多少水都没用,只有吃下树上结出的果实,甜美充沛的果汁才能缓解这种可怕的焦渴。”   “一旦树上的果实被摘光吃掉,果树就会迅速枯萎,新的果树将会把吃掉金苹果的人当成培养基,从其身体内部长出。”   “果树在快速生长的过程中,需要大量的水份和营养。它会攻击离它最近的人类,吸干血肉,直到树枝上重新结出金色苹果般的果实。”   兰小敏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指。   她很紧张,也很害怕。世界不带任何情绪的平淡叙述,让她感到面前这个人和自己截然不同。他无比恐怖,没有和自己一样的、属于人类的感情,仿佛揭开那身纯白的长袍,底下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深渊。   她的牙齿在打战,她甚至能听到骨骼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她把自己的嘴唇咬到发白,才控制住这种本能的战栗,用尽全身力气,质问面前带路的人。   “你们为什么要让我们,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和幻想使一样的房间里?”   “我们有血有肉,会痛苦也会恐惧,你们在意过我们的感受吗?把活生生的人命当成材料一样消耗掉,不会觉得愧疚吗?”   “你们为什么不把我们……”   “当成人看啊?!” 第420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二十三   世界停下了脚步。   那一瞬间,兰小敏以为他恼羞成怒,下一秒就会杀了她。   她没有身份卡,也没有更多的道具,已经没有在这个游戏中坚持下去的力气了。在充满愤怒地问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被杀死的准备。她绝望地闭上双眼,等待死亡降临。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久久没有到来。   她战栗了许久,将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隙。   世界没有动手,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她面前,竖起右手食指抵在面具下端,做出示意她保持沉默的手势。   他们正站在一处岔路口前,黄铜管道的阴影恰好将他们的身影隐藏在黑暗里。   世界刚刚停下没多久,三名炼金术士便从岔路口前走过。他们中两名身穿白尘术士袍,一人身穿紫翡术士袍,行走间彼此交谈,口中说着让兰小敏有些难以理解的话语。   “金苹果似乎又枯萎了。”   “我早就提议过,不能由那些外乡人去管理幻想使,他们永远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领袖应该把他们从通风口丢出去……”   “你在说什么猪话。领袖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用意……生命是多么宝贵的资源,扔掉也太浪费了。”   “都安静点,2-1002到了。”   三人停驻在2-1002潘朵拉之匣前。   匣门被疯长的树枝冲破,金属门板摔在一旁的地上,扭曲变形。匣中只剩一棵凋零的枯树,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尸体的嘴巴和咽喉都被撑破,树苗从她的胸口长出来,根系深深盘踞在她的骨架之间,将血肉吸干。   三名炼金术士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金苹果树被世界用裁影击碎过一次,眼下有些萎靡。但它的根系在森白的肋骨间蠕动,枝杈处的芽包也蠢蠢欲动,眼看又要开始生长了。   紫翡炼金术师率先打破了死寂:“谁先进去?”   两名白尘炼金术师踌躇了片刻。   站在右边的那人抬腿,迈向2-1002:“我先。”   左边那人连忙说:“等等!要不然还是我……”   “听说你的妻子月底就要分娩了,你还是抓紧最后的时间,多陪陪她吧。”已经走进匣内的炼金术士说,“或许在下次清扫工作之前,你能迸发出新的创造灵感,那你还有机会看着你的孩子长大呢。”   他说着,语气强作轻松,尾音却带着颤抖。   他走向苹果树苗,嗅到新鲜血肉气息的苹果树苗顿时舒展枝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长,朝他涌来。尖锐的树枝末端刺进血肉之躯,惨叫声响彻整条走廊。   兰小敏紧紧捂着嘴,蹲在墙角发抖,不敢泄露一丝声音。世界站在她身前,他身后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挡住,竟然让她在深不见底的恐惧中获得一丝微不可见的安全感。   吸食了人体血肉的苹果树逐渐膨胀,树冠长满了潘朵拉之匣的天花板,郁郁葱葱。在层层枝叶的环护下,树上开出一朵纯白的五瓣小花。旋即花瓣凋落,子房膨胀,一颗金色的苹果悬在树枝上闪闪发光。   剩下两名炼金术师等了很久,果树上也没有再开出第二朵花。   白尘炼金术士的脸色由满怀希冀,变得惊慌,最后沦为绝望的惨白。   “……竟然不够结出两颗金苹果。”紫翡炼金术士沉静道,“看来有人破坏过果树了。”   白尘炼金术士的嘴唇不断颤抖。   他面露惨淡之色,双手缓缓抬起,捂住自己的脸。很快,他又将手放下来,将自己胸前的白尘徽章摘了下来。   他将徽章递给紫翡炼金术士,十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请代我向我的妻子问好,告诉她,我永远爱她。”   紫翡炼金术士十分平静地点了下头。   白尘炼金术士走向了苹果树。   兰小敏紧紧闭着眼,双手捂住耳朵,不敢看那血腥残忍的画面,也不忍听活生生的人类被树木吸食成渣滓的惨叫声。她的腿已经蹲麻了,幻觉自己整个身体僵硬得像石头,冰冷坚硬,一动也不能动。   良久,惨叫声平息。   紫翡炼金术士走进2-1002,仰头望向树冠。茂密的枝叶间,悬挂着两个滚圆的金苹果。它们成熟饱满,表皮泛着璀璨的金色光泽,散发出诱人的甜蜜果香。只要轻轻咬上一口,充沛的果汁就会如金色的蜜糖般涌出,那是世上最甜美的滋味。   紫翡炼金术士从树梢中摘下了一枚金苹果。只要树上还留有金苹果,果树就不会枯萎,因此他可以安全地带着这枚被摘下的果实离开。   他将金苹果和手中的怀表一起,封入一个绒袋中,藏进怀里。最后,他走出2-1002匣,将被撞坏的门板扶起来,靠在2-1002的门框上。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2-1002潘朵拉之匣竟然自发蠕动起来。它成了某种活物,墙壁上充满机械感的纹理起伏不定,像是某种生物按照节奏收缩舒张的肉质内壁。被冲破的匣门是它被创裂的伤口,随着墙壁的蠕动、生长,伤口边缘,也就是门板四周的缝隙被墙壁包裹住,开始愈合。   很快,门板“长”回了门框上。周围包裹住它的墙体有规律地轻微律动,它在呼吸。   紫翡炼金术士一直注视着2-1002的门口,直到它完全愈合,才带着刚刚收获的金苹果离开了这里。   世界说:“他走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兰小敏仍然僵硬了好一阵。良久,她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一下子垮倒在地上,四肢发木,没有知觉。   她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脑部缺乏供血供氧,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嗅到的空气中尽是血肉浓郁的腥臭味,这让她咽喉一阵阵抽搐作呕。   她蜷缩在墙角,干呕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身体的颤抖。世界向她伸手,她没有回应,自己扶着墙爬了起来。   她用沙哑的声音问:“悬空之笼对自己的人……也这么残忍吗?”   世界等到她扶着墙站稳,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反应平淡到刚才发生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是一件他司空见惯的小事。   他一边走,一边抬手招了招,示意兰小敏跟上来:“你知道悬空之笼是因为什么而建立的吗?”   兰小敏迟疑道:“研究……先进的科技,制造新机械?”   “你见过悬空之笼外面是什么样的地方吗?”   兰小敏抿了抿嘴唇:“高温,干旱。”   “第二纪元末期,凝聚诸位大法师之力所绘制的鸿幅巨阵,成为了天空中恒亮恒燃的太阳。”世界说道,“它不会东升西落,没有乌云雨雪的遮蔽,时刻不落地照耀着大地,融化了覆盖第二纪元长夜的更古积雪,将大地烤至干涸,成为冒烟的墟土。”   “习惯于在黑暗中生存的生灵,被光与热灼毙。树木焦枯,水源枯竭,生物失去庇荫之所。在这个前提下,一部分幸存的种群在烈日下建造起了以金属为基材、以日光为能源的城池;另一部分则在地下和深海开辟生存的空间。”   “历经这一场由光芒带来的灭世之灾,乐园生物种群的数量锐减到过去的不到千分之一,绝大部分大地彻底沦为无生机的荒漠。生存的空间仍然在不断被恶劣的环境挤压,机械之城降下酸雨生锈朽化,被凿空的地下逐渐变成蒸笼,海水沸腾盈天。生灵们很快将失去最后的立锥之地,一切呼吸和心跳,都将从世上消失。”   “悬空之笼,正是在这样的纪元之末,被建立起来的。”   世界叙述的声音平静淡漠。他如同一名导游,带着远来的旅客穿行在博物馆的陈列间,自如地向来自异乡的旅客讲解这些他了如指掌的历史故事。   “悬空之笼建立的宗旨,是扼制一切将对生命存续造成危害的事物,探寻一切能够延续生命的道路。它高悬在枯焦的大地上,是象征地面上挣扎求生的所有生灵最后希望的徽章。”   “悬空之笼中最宝贵的财富和资源,就是‘生命’。来到这里的每一位炼金术士,无不是各自种群中拥有顶尖智慧的骄子。他们各有擅场,经过层层选拔脱颖而出,悬空之笼付出高昂的代价,将他们从地面上引渡进入笼中。”   “他们将在这里发挥自己无穷的创造力,令已经灭绝的物种孵化现世,制造能够抵抗炎热和暴晒的武器和材料,探索永昼的极光所有生灵的出路。他们肩负生灵存续的重任。”   兰小敏忍不住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我刚刚说过:生命是悬空之笼最珍贵的财富,和资源。”世界回答道,“能够大量、长久存在的东西,都不叫珍贵。珍贵,是稀有的,难以获取的,而且易于消逝的。”   “生命在这里之所以如此珍贵,正因为它就是这样一件造价昂贵、数量稀少的消耗品。” 第421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二十四   “你已经知道了,在悬空之笼中关押着许多幻想使。之所以称为‘关押’而非‘饲养’,自然是因为,这些幻想使都是具有极大危险性的。”   世界的声音在走廊的金属质壁中回荡,显得分外空灵。   “它们会产出许多珍贵的材料,但更多的是,它们有可能对周围的环境造成强烈的破坏。潘朵拉之匣可以压制一部分破坏性,剩下的那些,就需要用人类的血肉乃至灵魂去平衡。”   “悬空之笼会定期向这些幻想使投喂一定的‘生命’,保证它们不会对于这里造成无法负担的损失。至于这些生命的来源,想必你已经有所猜测了。”   兰小敏浑身发冷:“就是我们这些冤大头。”   “不完全对。”世界竖起两根手指,“两类生命的来源,一种是异乡人。另一种,则是失去创造力的炼金术士。”   兰小敏:“可你刚刚才说那些炼金术士是经过层层选拔的精英……狼性文化,优胜劣汰吗?”   “炼金术士们被引渡到悬空之笼来的同时,悬空之笼会为他们的亲友提供在下界无比尊贵的社会地位,以及足以挥霍一生的资源和财富。”世界说,“你猜代价是什么?”   “就是他们向悬空之笼支付的‘创造力’。”   “除了生命之外,在这座悬空之笼上,价值最高昂的,就是智慧与创造力。悬空之笼给了炼金术士们生存的资源和亲友安稳的生活,与此相对的,他们必须要为悬空之笼做出足够的贡献。例如说创造新的物种,发明新的机械……一名炼金术士的创造力,与他在悬空之笼中的等级地位和权利大小直接挂钩。”   “但是人的创造力不是源源不绝的,总有江郎才尽,灵感枯竭的一日。失去创造力的炼金术士会被降级,直到沦为最低等级的白尘,彻底丧失创造新事物的能力和活力,他们就会被派遣去饲养被关押的幻想使,消耗掉他们仅剩的、枯萎的生命。”   “当然,这里的炼金术士绝大部分都是精英,也会出现没有人失去创造力,但幻想使躁动严重,急需生命去弥补的情况。这时候炼金术士就会按创造力的高地倒序排位,依次被投入潘朵拉之匣中。”   兰小敏:“你们这还是在杀人。”   世界摇头:“悬空之笼从不强行征敛人才,所有来到此处的炼金术士,都是自愿的。每一个进入悬空之笼的炼金术士,在踏上前往悬空之笼的渡船的那一刻,就应该有相应的觉悟——”   “地面上已经是末日的图景,如果再没有人站出来,成为开辟生路的先驱者,一切都将毁灭于虚无。带领大地上的生灵走向未来是他们职责与荣耀,他们将为种群火种的存续铺架桥梁,以他们的生命。”   兰小敏无言以对,安静了好一阵子。   她觉得这样的不对的,但又说不出到底什么地方有问题。她搜肠刮肚,想找出一些反驳世界的话来,可最终也只能问:“那我们呢?我们这些异乡人只是无辜流落在这里的,凭什么这样对我们。”   她似乎听见世界极轻地笑了一声。   世界对她说:“你们不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异乡人。想知道悬空之笼从前会怎样对待来到这里的异乡人吗?”   兰小敏:“比……难道比现在还恐怖?”   “错了。”世界说,“炼金术士以对待任何一种智慧生物同等的尊重,善待了他们。”   “从悬空之笼建立之初开始,就不断有异乡人穿过1-000的异界之门,来到这里。当时炼金术士们认为他们会来带全新的思想,与众不同的智慧和创意,因此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炼金术士们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些异乡人眼中,悬空之笼同样是尚未发掘、有待开采的矿藏。”   “异乡人过于旺盛的好奇心,让他们对自己十分陌生的幻想使产生了兴趣。他们仅仅是出于觉得好玩,就将炼金术士们千辛万苦收集和制造出来的幻想使放出潘朵拉之匣,使它们脱离控制,造成规模重大的灾难。炼金术士们被迫按照违反幻想使管理守则的规定,处理了这些异乡人。”   “后来又有其他的异乡人来到这里。他们对悬空之笼怀有严重的戒心,受某些刻板印象影响,觉得炼金术士们都是披着人皮的冷血怪物。他们认为炼金术士对他们的友善只是一层伪装,迟早会将他们全都抓去解剖研究。”   “于是他们劫持了一艘正在修缮的渡船,企图乘船逃离悬空之笼。渡船在半路上发生故障,坠毁在悬空之笼下方的地面城市上,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人员伤亡,以及经济损失。悬空之笼的信誉甚至因此受到了强烈的质疑。”   “幻想使失控也好,劫持渡船以致其坠毁也好,异乡人每一次出现,都曾使悬空之笼蒙受巨大的损失。来自异时空的玩家们有不止一次的生命,也有千奇百怪、威力强大的道具,能够轻易对悬空之笼的存在和炼金术师们的生命造成威胁。他们可以用撕毁身份卡来为他们的抉择试错,但是悬空之笼呢?这里所有的研究材料,都来之不易;每个炼金术士的生命,都只有一次。”   “你们认为自己踏足的环境危机四伏,又何尝想过,对于悬空之笼来说,你们的降临,才是恐怖的威胁?”   兰小敏讷讷无言。   “将异乡人当做幻想使管控起来,是悬空之笼不得已之下的自保之举。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给了异乡人容错的余地。”世界继续说,“让你们去管理幻想使,并非必死之局。你们或许已经发现了,只要按照那些手稿上所安排的工作,精确无误地执行,你们就不会受到什么伤害。那些被幻想使袭击受伤、甚至死亡的人,多半是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理智和定力抵抗诱惑,违反了操作守则。”   “只要你们证明自己有足以和他们平等交流的尊重和理性,在未知事物面前控制自己行为的意志力,对复杂情况的分析和应变能力,悬空之笼就会将你们当做同等高尚的智慧生物接纳。”   “当你们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并愿意和其他炼金术士一样,做出为生命存续的未来而牺牲的觉悟时,你们同样会被授予胸章。悬空之笼将认可你们为炼金术士中的一员,享有与他们同等的待遇。”   “可惜悬空之笼这套规则实行以来,还从未有过任何一个异乡人,能成功通过考验,留在这里。”   兰小敏不能理解:“可是玩家本来就没有为这些牺牲性命的责任和义务啊!”   “当然,因为玩家对悬空之笼和末日般的第三纪元没有归属感和种群荣誉感。他们从小到大接受的理念、树立的世界观,都与这里截然不同,无法兼容。”世界回答,“他们参与着一场需要以性命作赌的游戏,却认为自己玩的不过是一场游戏,不值得为此赌上性命。”   世界不再向兰小敏讲述更多的事情,他的脚步停下了:“往前走,岔路口右拐,你的同伴们在那里等你。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兰小敏稍微迟疑,往前走了两步,越过世界身侧。   她远远听见岔路口后传来同伴交谈的声音,大概能从声音辨别出,在那里的人是裴尧、荀千秋他们。她小心翼翼地从拐角处探出头,裴尧发现了她,朝她招手。   世界真的将她送回了同伴身边,而非精心伪饰过的陷阱。   兰小敏回头:“谢——”   她的道谢声戛然而止。身后回廊深黑,空无一人,只有地板上残留一滴坠落的血迹。   恍惚之间她想起,这个为她引路的白袍人,与悬空之笼中的炼金术士有诸多微妙差异。他和她语气自然地谈起“玩家”,似乎早已知晓有不速之客造访乐园;他指代那些炼金术士时用的称谓是“他们”,而不是“我们”;他胸前别饰的也不是象征身份等阶的徽章,是一枝花瓣边缘染成粉色的蔷薇。   “小敏你没事吧?快过来这边!”荀千秋朝兰小敏大喊。   兰小敏如梦初醒。世界对她说过的那陌生的一切,她在聆听故事时产生的动摇与自我怀疑,都像一场镜花水月,被她抛在身后。   她跑向自己的同伴。   “我回来了!” 第422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二十五   除了兰小敏之外,还有四名玩家在这里汇合。裴尧,荀千秋,左如何,以及牧糍。   “厉莹和颜煦确定是遭遇不测了,另外几人不见踪影。”裴尧对兰小敏说,“小敏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兰小敏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简单说下各自遭遇的情况吧。”裴尧说道,“我这边负责的幻想使是2-1004钻石麋鹿,外形是一头通体雪白的鹿,头上生有钻石质地的角。它的诱惑力似乎就来源于头顶的鹿角,只要我控制自己不去主意它的角,就没有发生意外。”   左如何表情有些古怪:“我负责的是2-1003海巫之歌,录刻了一段海妖歌声的八音盒,我的工作是给它上油。工作手稿上说绝对不能让八音盒发出声音,但是我在上油的时候不小心拨动了簧片,结果……”   兰小敏紧张追问道:“结果怎样?”   左如何说:“一旦听到这首曲子,脑子里就会开始无限洗脑循环。我现在满头都是那个声音,脑瓜子嗡嗡的。”   众人:“……”   荀千秋说:“我负责的是游曳的美杜莎,特征基本上就像俞尉施天衍里说的那样,没出什么意外。”   最后一个是牧糍,她闭着嘴,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段。   兰小敏没看懂。   裴尧翻译道:“是这样的,她刚才跟我们交流过,也已经说明了她负责的幻想使是什么情况了……她负责的那个幻想使有些特殊,我们交流得很艰难。”   “她负责的幻想使是2-1011已读不回,外观是一台类似电脑的机器,记录了很多聊天信息。工作者被要求查找到上面所有显示信息已读但是没有回复的消息,并把联系人拉黑。”   “一旦接触过这个幻想使,她就会感染上这个幻想使的特性,使周围所有的人情不自禁地回复她发出的每一个交流信号。但是,她从此以后使用的文字,都会变成一次性消耗品,无法再表达出重复的文字。直到所有她已知的文字耗尽,她就会失去交流能力。”   兰小敏:“那确实……够奇怪的。”   兰小敏话音才落下,牧糍忽然冲向他们身后的岔道口。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警惕敌袭。一名身穿暗紫色长袍的炼金术士出现在道路昏黑处,他胸口别着紫翡胸章,术士长袍在行走间轻盈翻飞。   正当众人以为牧糍会和这名突然出现的炼金术士打起来时,牧糍一把抱住了炼金术士的胳膊,撒娇似的左右摇晃。   众人:“?”   来者掀开术士袍的兜帽,原来是俞尉施。   裴尧诧异道:“你怎么这幅打扮?”   “解决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入他们。”俞尉施说罢,看着裴尧惊疑不定的神色,又面不改色道,“开玩笑的。我在悬空之笼上层了解到一些新的线索,回来和你们同步一下。”   “目前我们负责这十一名幻想使,不是随便分配的。事实上,它们是万物丛生计划其中一个项目的原材料。”   时间紧急,俞尉施并没有将资料带出悬空之笼上层,反正带出来了其他人也看不懂。他只能向他们口述自己所得知的信息。   “第三纪元的人有一种看法认为,这个时代之所以陷入赤地千里的荒灾,是因为失去了造物主的眷顾。想要拯救这个濒临毁灭的纪元,他们必须重新获取造物主的青睐。”俞尉施说,“为此,他们计划以第一纪元传说中受到造物主偏爱的‘路维希尔’为原型,制造一个能够用极致的诱惑力操纵造物主爱慕的幻想生物。”   《万物丛生计划书》中,这样描述他们将要创造的神使。   “以令人嫉妒无眠的美貌为躯壳,以使人焦渴的金苹果汁为血液,以海巫撩动心弦的歌吟为声音,以麋鹿珍贵的钻角为骨骼,以人鱼虹光的鳞片为指甲,以编制爱恋之梦的游丝为长发,以蛰伏诱食的魔藤为法杖,以饥饿口腹的香水为气息,以思慕之血染红的玫瑰为心脏,以摄取灵魂的水晶为眼瞳,以引诱所有人回应的命令为灵魂。”   “我们即将复现的,是一位足以让所有人为之痴狂的神祇。”   “祂将是完美的代名词,有无暇的相貌和诱人的气质。祂只要存在于此地,就会散发无人可以抵抗的魅力,让一切生灵的、非生灵的一眼倾心于祂,被汲取爱恋的感情,心甘情愿为祂献出生命。”   “若非如此的神祇,不能取得造物主的爱慕。”   裴尧对此充满怀疑:“让人一见钟情的幻想使?真会有这样的生物存在吗?”   “你们都体会过幻想使的能力,知道那是一种多么让人难以抵抗的诱惑力。”俞尉施说,“确切地来说,他们打算创造的神使‘爱神安’,不是能够令人一见钟情的幻想使……而是一种能够操控生灵情绪的幻想生物。”   “我们先不讨论他能力的作用原理,重点是我们所负责的幻想使,都是用来产生爱神安的原材料。现在已经有两种材料被悬空之笼回收,不出我意料的话,悬空之笼会让我们继续对这些幻想使进行工作,直到我们无法抵抗幻想使的诱惑,沦为他们用来置换爱神安零件的材料。”   “不是这样的!”兰小敏忽然反驳道。   所有人看向她。   “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悬空之笼对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恶意?”兰小敏鼓起勇气,并将自己被金苹果追杀时受世界援手相救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如果真的像那个白衣人所说的那样,证明自己、加入他们就可以避免冲突,我觉得……我们是不是一开始就把立场和方向搞错了?咱们原本,没有必要和这里的人为敌?”   俞尉施凝视着她,问:“那你想怎么办呢?”   兰小敏一时语塞:“我……”   “你要按照你遇见的那个人所说的,向悬空之笼证明自己有足够的勇气,智慧,以及自制力,通过他们的考验,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吗?”俞尉施问,“你要留下来吗,要接受他们的生存理念吗,向他们宣誓你有和他们一样的牺牲的觉悟,能为这里的未来付出你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吗?”   兰小敏张口结舌。   “没有用的。”俞尉施说,“我们从小到大生存的环境、接受过的教育,都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我们可以尊重出身在这里的人的生存信念,但不能完全理解并将其奉为自己的信仰;我们也可以认为他们对我们没有恶念,但这对达成我们的目的无济于事。这里不是我们最后的立足之地和归宿,我们只是客路此地,且终将离去。”   “我们不属于这里。” 第423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二十六   “……所以,我们真正应该做的,是明确自己的目的和立场。以自己坚守的立场相对,才是对其他执着于自己信念之人的尊重。”   俞尉施说罢,对裴尧等人道:“不见寒所说的,有关离开第三纪元回到图书馆的方法,是真实可信的。但我们没有一个足够安全的环境,也没有那么长时间去期待一场渺茫的星落发生。我们必须自己创造机会。”   荀千秋:“我倒是没意见,可不见寒说星落必须要有文明的崩毁,我们上哪去找——”   俞尉施淡然地指了指脚下:“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裴尧和兰小敏同时瞳孔缩小。   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出反对的话,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起来。   所有人不由得各自扶住最近的墙壁,以免摔倒。积在黄铜管上的冰冷灰尘簌簌而下,落在他们肩上。   每一间潘朵拉之匣门口的铜铃都开始激烈鸣响——那不是受到撞击就会作响的普通铜铃,而是感知到危机发生才会向炼金术士们通报情况的秘术铃——被悬空之笼的晃动困在走廊的几名玩家尚未做出反应,忽然有大量炼金术士从四通八达的走道中鱼贯而来,将他们四面包抄。   “不是吧,这就来歼灭我们了?”荀千秋大惊失色,“我们只是随口讨论两句可能性,连怎么付诸行动都还没考虑啊!”   牧糍立刻进入备战状态,挡在俞尉施面前,目光警觉地扫视面前的炼金术师们。   然而,那些袍色斑斓的炼金术士并没有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他们。   炼金术士们训练有素地列成队阵,来到他们面前。红铜长袍的炼金术士站在最前排,随后是白尘、蓝晶,有一两名紫翡在其中坐镇指挥。他们将手中的法杖、药剂、作为武器使用的异形幻想使对准了四周潘朵拉之匣开始震颤的匣门,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玩家们。   其中一名紫翡疾步走来,快速对玩家们说:“2-004无相心声、2-1007魔光藤棘、2-1008恶夜之饵突破关押,袭击其他潘朵拉之匣。炼金术士正在对其进行重新控制关押,请无关人员以最快速度撤离。”   他微微停顿,又补充道:“回去你们的潘朵拉之匣,没有通知不得离开。那里是安全的。”   竟然不是针对他们的,玩家们都松了口气。   但提起的心脏还没放回肚子里,悬空之笼的剧震,再次开始了。   这一次震动更加激烈。如果说刚才的震颤,只是飞机在飞行过程中遭遇气流颠簸的程度,那现在的震动,就像是一张秋千被高高拉起,重重坠下,在半空中反复激荡。走廊里的人顿时被晃得东倒西歪,重重撞在墙壁或者潘朵拉之匣的匣门上。   “我们倒是想走,”荀千秋叫苦不迭,“但是根本走不掉啊!”   裴尧二话不说,武器长弓出现在手中,两边弓弰一拆为二,钉在墙壁上稳住身形,兰小敏和左如何一人抓住他一边手臂,勉强保证不至于被摇晃甩飞。   荀千秋挽起袖子,露出带有钩爪的袖箭,牵着飞索的钩爪挂在黄铜管上,固定住他的位置。   牧糍单手揽住俞尉施,另一只手直接握成爪状,抠进墙壁里。她脚下步伐扎得很稳,竟是这些玩家中最轻松的。   正面对牧糍的一处墙壁,在剧震中轰然破开。   紫翡炼金术士朝玩家们大吼:“快走!”   可惜为时已晚。粗壮的藤索撑破了墙面,如同童话中疯长向天际的魔法豌豆,在走廊里蹿跃,将离开的道路封死。它的藤条呈现出灰白色,形似骨节,树汁散发着食物般甜美的馨香。   它在四处游猎,芽点处长出新的枝条,伸向在走廊中严防死守的炼金术士。无数装盛药剂的水晶管从炼金术士手中掷出,撞向肆虐的蔓藤,沾染药剂的蔓藤尽数在顷刻间枯萎。   枯萎的蔓藤呈现出干瘪的焦黑色,表面龟裂,一触即碎。层层缠绕的藤棘被拨开,露出被它们捕获,缠绕在中央的陈明轩。   陈明轩气息奄奄,皮肤多处被藤蔓上的棘刺刮伤,向他们求救:“救……救我……”   裴尧将弓弰从墙上拔下,另外两人松开他的胳膊。他立刻挽弓,一箭射向缠绕陈明轩的藤蔓。   藤蔓受击,竟然像受伤的动物一样流出鲜红的血液,愤怒地挥舞枝条。陈明轩被晃得更厉害了,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荀千秋收回钩爪,站稳之后,用技能从异空间中召唤出他收藏的重火力武器。一架火箭出现,被他架在地上,朝藤蔓开出一炮,火光将纠缠陈明轩的那条魔藤根部轰得粉碎。   牧糍见机跃出,足尖轻点在藤蔓之间,轻灵穿梭,三两下来到陈明轩身侧。她凭空一捞,将陈明轩衣服后襟抓住,往回一掷。在裴尧接住陈明轩的同时,她自己也蹿回他们身边,稳稳落地。   裴尧将重伤的陈明轩放在一侧倚墙的地面上,急声连问他:“这是怎么回事,邱顺亦呢?”   “怪我……”陈明轩颓然道,“我完成工作之后,以为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在回宿舍的路上放松了警惕。”   “我走到半路上,听见路边有一扇门里传来俞尉施的声音。他说他看过邱顺亦那边的纸条之后,已经找到通关的办法了,可是不小心触动了机关,被困在某间潘朵拉之匣里面。”   “他让我去我负责的2-1008潘朵拉之匣里,把恶夜之饵带出来,引诱魔光藤棘攻击2-004匣,将2-004的匣门打开。”   “一开始我当然不相信的,但是那个声音和俞尉施太像了,说话条理也很清晰。我和它对了几个天衍推演的细节,它居然真的都能说对,我就真听了它的话。”   “我偷偷带走恶夜之饵,用它引诱魔藤去把2-004的匣门打开,然后出大问题了。2-004里面是空的,根本没有什么俞尉施。紧接着,我看见整条走廊里面的匣门忽然全都依次开启,好像我从2-004里面放出来一头无形的怪物,它去将那些匣门全都打开……”   “怪物全都被释放了出来。”   “我在逃跑的半路上,遇到了邱顺亦,他为了掩护我逃跑被魔藤卷走……我也差一点……”   陈明轩说完,紫翡炼金术士走到他们面前。裴尧霍然抬头,警觉地盯着那名炼金术士,将陈明轩挡在身后。   他担心炼金术师会对陈明轩动手。   可是这场祸事,原本就是陈明轩造成的。如果炼金术士要因此处决陈明轩,裴尧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坚定的意志,阻止对方。 第424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二十七   炼金术士口中低吟将术唤起的咒诵。   无形的风将走廊中藤蔓的灰烬清理干净,卷向远方目光所不能及的深黑,为他们空出一条可供离开的道路。   炼金术士面无表情道:“请离开这里,回到宿舍。收到通知之前不要随意走动。”   眼泪忽地涌出来,和血水一起,糊满了陈明轩的脸颊。他含糊哭道:“对不起……怪我……”   “对失控幻想使的关押完成后,悬空之笼会另行审判失职的工作者,公布处理结果。”炼金术士说,“关押失控幻想使的过程十分繁忙,对各位难免照顾不周。请各位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   裴尧看了炼金术士一眼,没有说多余的话。他与左如何一人抓起陈明轩一条手臂,扛在肩上,合力将他抬起来。   紫翡炼金术士转身,重回现况激烈混乱的战场中央,坐镇指挥。另一名白尘接替了他的位置,使用术为玩家们屏蔽从通道上方坠落的碎石,维系离开的道路。   白尘炼金术士开路在前,裴尧和左如何扛着陈明轩,向前奔跑,紧追他的背影,兰小敏和俞尉施则跟随他们后方。动作敏捷的牧糍掠阵左右,而荀千秋火力全开,击退追击的幻想使,为众人断后。   这一路上,他们见证了何为真正的“群魔乱舞”,何为地狱般的末世景象。   幻想使失控,危险的不是失控的那一只幻想使,而是它在肆意破坏的过程中,造成的其他幻想使的逃逸。   宛若将一滴水投入沸油,带来可怕的、爆炸式的连锁反应。潘朵拉之匣遭到破坏的幻想使全数逃窜,死亡、恐惧、怪诞的异变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传播。   他们见到有炼金术士被幻想使捕食虐杀,开肠破肚,内脏的碎片和血液溅上天顶,被冷凝管冻成血霜;有炼金术士被蛊惑意识,向同僚挥刀,最终倒在昔日战友的血泊中;有炼金术士被诡异的力量侵蚀,肢体错位,长出人类不应该有的部位,或者失去身体原有的器官,快速被怪物同化……   血向倾斜的地面流淌,将漫长而无止境的回廊铺满。   炼金术士无一面露惊惶,畏死退缩。为责任与信念,为第三纪元仍会来临的明天,他们前仆后继。无数鲜活的生命,在混乱的边缘铸造起坚不可摧的城墙。   被陈明轩身上恶夜之饵的气息吸引而来的幻想使,潜伏在回廊的拐角边缘。当玩家们经过时,晶莹的细丝从硝烟的间隙中游曳而出,刺向毫无防备的逃亡者。   被游曳的美杜莎绊住脚踝的兰小敏尖叫一声,她身上没有身份卡,没有任何强力道具,在诡谲的怪物面前赫然是砧板上的鱼肉。   纯白的袍角旋起,炼金术士挡在她身前。唤起术的吟唱和衣袍被撕裂的声音同时响起,游曳的美杜莎刺穿炼金术士肩膀的同时,术的幻光也将它的游丝紧紧缚成一股,从兰小敏小腿上扯走。   血液溅落在兰小敏脸上,纵贯她惊惶的眼,往下流淌。那一簇血液鲜红粘稠,是温热的。她恍然意识到,这些炼金术士的生命同样脆弱温暖,和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透明的游丝将炼金术士侵蚀,他的肩膀开始逸出细小的水母。他从大腿上的绑带中抽出匕首,将肩上被感染的血肉剜出,拽起兰小敏,继续向前跑。   “你们,把我……”被搀扶着的陈明轩哽咽着说,“丢在这里……”   裴尧咬牙道:“和你们组队的时候我就说过,一定带所有人都活着离开!”   “我还有身份卡……”   “可输了游戏就会被困在图书馆里,我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   他们撞开拥堵逃生通道的坍塌的墙,自废墟中向前爬行。不知何处的外壁墙体被幻想使撞开,滚滚热浪四处奔涌;破裂的冷凝管中浇下特殊的冷却液,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凝结为蓝色的晶体,悬空之笼中四处是散发霜气的水晶丛。   “小心别碰那些水晶……那是什么?!”   一条有这彩虹色尾巴的人鱼,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它朝他们龇牙咧嘴,发出尖利的叫声。它已经被同化到忘记人类的语言如何表达,可是它仍然记得这些曾是他同伴的人类抛弃了它,他们中有对它伸出的求援之手视若无睹的家伙。   要死,它也要拉着他们一起死!   新生的彩虹人鱼有着尖锐的爪牙和鳍,锋利边缘的鳞片,以及强劲有力的尾巴。它堵在狭窄的生路通道口,其他人一时竟然都无法通行,只能僵持在此。   眼见追击而来的幻想使越来越多,就连牧糍和荀千秋都有些应接不暇,左如何将陈明轩往裴尧处一推,说:“我来!”   裴尧:“等等……”   “别管了,捂住耳朵!”   左如何背后展开一对纯白的翅膀。   巨大的翅膀撑破背后的衣料,在昏暗的廊道中舒展开,散发着微光的白羽簌簌飞落。通道的狭窄限制了左如何的飞行,但他也不是为了飞翔,才将这对翅膀释放出来的。   光华在双翼上流转,存储在翅膀中的力量和对某些特殊能力的记忆,一同涌入他躯壳中。   他阖上双眼,启唇吟唱。   海妖般冶丽的歌声从他喉中倾泻而出,似涟漪,似清浪,在听者胸腔中勾起无限旖旎的回响。   权柄碎片No.01,光羽。   信仰天空的光羽,拥有可怕的学习能力。身后的翅膀是光羽力量的来源,光羽权柄碎片的持有者可以将任何一种自己目睹过的力量,乃至特质,刻印在自己的翅膀中,在需要的时候使用它们。   左如何在对自己负责的幻想使海妖之歌进行工作的时候,偷偷播放了一遍这个八音盒中录刻的曲子,将它具有特殊诱惑力的歌声复刻在了自己的双翼中,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时,竟然正好派上了用场。   听到左如何的警告,捂住耳朵的玩家们没有被歌声影响;但聆听到他海妖之歌的幻想使,无不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它们情不自禁,开始跟随歌声的节奏翩然起舞。即使是没有双腿的彩虹人鱼,也开始在地板上扭动自己的长尾,喉咙中发出与歌声节奏相和的哼哼。   只要完整地听过一遍海妖之歌,这支曲子的旋律就会深深烙刻在聆听者的灵魂中。左如何是用翅膀而非双耳聆听,因此没有被歌声支配;但是那些听他唱完整支曲子的幻想使,再也无法将这支曲子遗忘。   它们的脑海中将持续不间断地回荡这支歌曲,重复哼唱,并且旋律鸣响的节奏会变得越来越快。它们脚下的舞步也将随之加快,直到力竭死亡或者崩溃为止。   彩虹人鱼身不由己,让出了通道。   “快走!”   左如何招呼道。   可是,在彩虹人鱼挪开的一刹,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被彩虹人鱼挡在身后的东西终于露出来,是一台通体海蓝色的古董八音盒。   八音盒表面涂着带有细密银闪的光漆,如同月色下的海沫,又像深远无垠的星夜。它四角浮雕着金色的浪花纹理,优美典雅,是上个纪元遗留给后世的珍贵宝物。   它的金发条自动旋转起来。   勾人心魄的歌声,自转轴与黄铜拨片之间迸出。   左如何的歌声,引来了幻想使海妖之歌的本体。它的歌声比左如何更加缥缈空灵,是暴风雨之夜的海角,鲛人将航船诱入礁丛的绝美吟唱。   玩家们已经在第一时间捂住了耳朵,但穿透力极强的歌声仍然从指缝间穿过,钻入耳中。   左如何扑上去,紧紧抱住那只古董音乐盒。手稿上说过,海妖之歌的外壳无比坚固,悬空之笼无法用任何方式将其破坏,只能收押在潘朵拉之匣中。   一旦脱离控制,海妖之歌可能出现在任何有音乐声响起的地方——换而言之,只要有人完整地听完一支曲子,他的脑子就里将永远回荡这段旋律,永远被海妖之歌的阴影笼罩,直到死亡为他带来寂静。   左如何尖叫起来。   这不是无序的胡乱叫嚷,他企图用尖锐、高昂的歌声破坏海妖之歌悠扬的旋律,打断玩家们对歌声的聆听。   他身后的双翼把他整个人和他怀中的八音盒整个包裹在内,每一根飞落的羽毛都在半空中震颤,与他高亢的歌声构成回响,将八音盒释放的海妖之歌隔绝。   尖锐的声音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同时让左如何怀中的八音盒颤抖起来。无法被任何物理手段破坏的八音盒,只能以同等的歌声去压制。   它转轴开始卡顿,拨片弹出的音符错乱不堪,逐渐无法组成完整的乐曲。八音盒内部精密的机械结构最终难以承受两支歌声的抗衡,在剧烈的颤抖中分崩离析。   左如何的七窍涌出鲜血。   坚实的外壳只能从脆弱的内核攻破。用歌声将八音盒内部结构破坏的代价,是他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海妖之歌的重创,被震碎成一团血糊。   他的腹部迅速开始发紫发黑,那是血污积淤的象征。血夹杂着呼吸产生的鲜红色泡沫,不断从他口鼻中溢出,他身后温暖的白色双翼也在一瞬间溃散,化为游离的光尘。   “小左!!!”   裴尧嘶吼他的名字。   左如何此时,已经没有身份卡傍身了。   他是一张被血污撑满的皮囊,紫黑色的皮肤表面鼓胀,只要轻轻一戳,血就会涌出来。他几乎说不出话,只是在裴尧冲向他时,用力握住了裴尧的手。   “裴……尧……”左如何微弱的声音,夹杂在血沫涌出的咕噜声里发出,“认输……”   光羽的权柄碎片从他濒死的身体里析出,落在裴尧手中。   悬空之笼的游戏规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他们甚至还没能找到逃离这里的路径,就已经死伤惨重。   裴尧还有一次获胜者的特权。只要他选择认输,放弃这场游戏,就可以用特权赦免失败的惩罚。他能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平安离开悬空之笼。   左如何将光羽的权柄碎片托付给裴尧了。   他相信裴尧。   他坚信着,只要裴尧能活着离开这里,就会竭尽全力,去救回所有一息尚存的队友。   或者是——替他们复仇。 第425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二十八   受海妖之歌支配的幻想使踏着旋转的舞步离去,却有更多被恶夜之饵气味吸引的幻想使追来了。   荀千秋祭出了自己火力最强的炮筒,也没能阻挡那些幻想使的追击。它们当中有许多不畏惧炮火,甚至有些根本没有形体,无法被物理攻击伤害。   荀千秋逐渐感到力有不逮,他拉住裴尧的手臂,将他从左如何身旁扯开。   左如何的身体坠落在地,裴尧脑中空白。从他掌心里滑出去的手还是温热柔软的,甚至没来得及冷却。   他忽然想起被左如何推给他的陈明轩。可当他回头时,牧糍已经将陈明轩胸口捅个对穿。她用血水凝成的长剑挑起这具微微发胖的身体,掷向幻想使们。幻想使蜂拥而上,将陈明轩的身体淹没。   裴尧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你在干什么?!”   “幻想使冲他来的。他身上还有身份卡,死不了。”俞尉施漠然道,“我们难道要带着累赘逃跑吗?”   裴尧眦目欲裂,只得到俞尉施一个冷淡的眼神:“你认输吧。”   理智告诉裴尧,这对他而言,似乎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裴尧不甘地攥紧了拳,权柄碎片的棱角硌在他掌心里。他恨自己没有足够的聪明才智,可以巧妙地带领所有人脱离险境,也恨自己不够果决,没能在第一时间站出来替他们拦下危险。他心怀的让所有人平安无事的志向,好像永远是现实的拖累。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我认输。”   裴尧主动认输出局,身影消失在原地。   悬空之笼中,现在只剩下六名存活的玩家。   “往这边走。”   替他们引路的炼金术士终于说话了。他替他们清出了前路,带他们远离陷入混乱的危险区域。   但俞尉施说:“这不是去宿舍的方向。”   白袍炼金术士停下脚步,朝他回头。   “去往宿舍的方向与这边相反,”俞尉施说,“你是什么人,想带我们去哪里?”   胳膊被炼金术士牵在手中的兰小敏愕然回首。就在这一瞬间,她看清了炼金术士别在襟前的粉色蔷薇。   他是那个救过她的人!   兰小敏:“等等!他应该可以信——”   狂烈的热风裹挟着玫瑰花香,从走廊另一头呼啸来。   在持续不断的震动中,他们看见了黑暗尽头,一大簇枝叶暗紫色的玫瑰丛自墙壁的缝隙中蓬勃而出。   玫瑰是向阳的花木,它在拼命生长,根系深入悬空之笼墙体和地面的裂隙。一颗植物种子发芽的力量足以顶破砖石,何况是这样一大丛灌木?脚下的地面在剧烈的摇晃中被玫瑰失控的根系撬开,灼热耀眼的光迸发而出,刺痛所有人的双眼。   热风汹涌,令人一瞬间以为自己置身于蒸笼之上,脸皮滚烫发干。内外温差造成气流的激荡,将众人全部掀倒,旋即以恐怖的吸力,将他们卷向脚下的裂隙。   离裂隙最近的炼金术士首当其冲,跌入光芒闪耀的地裂。兰小敏下意识地抓紧他的手,被他带着,一同坠向万米高空。   荀千秋扑上来,抓住兰小敏的手。两个人的重量险些将他也拖下裂缝形成的悬崖,他紧紧卡住裂缝边缘的一处残墙,勉力支撑,耀眼的炎风吹得他睁不开眼。   他朝兰小敏大喊:“放开他!”   兰小敏回吼:“他会死的!”   兰小敏左手被荀千秋拽着,右手拉着炼金术士,浑身剧痛。她感觉自己像烈风中一片单薄的枯叶,随时会被撕裂开。她原本就力气不大,危机时刻爆发出的潜能竟然让她抓住了平时她绝不可能抓稳的人,可是她撑不了多久。   她快要哭出来了:“你爬上去,爬上去啊!”   炼金术士说:“你松手吧。”   兰小敏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他。   “为悬空之笼的危难献身,是每一个炼金术士的义务。”炼金术士说。   兰小敏喊:“献个屁,我正在救你!”   炼金术士说:“你是玩家,对这里的一切不负有责任。”   炼金术士手心没有痊愈的伤口,在兰小敏用力的抓握中再次崩裂。血腻满了指缝,又湿又滑,她快要抓不住他了。   荀千秋的力量也抵达极限,朝她哑声嘶喊:“你当他是游戏NPC!管他那么多!”   兰小敏的泪水从眼角涌出来,瞬间被热风吹干:“可他救过我啊,我怎么能不管?!”   话音落下,她竟然听见被她拉着的炼金术士轻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被狂风吹散:“傻姑娘。”   同时负担两个人的重量,荀千秋终于坚持不住。兰小敏的手从他掌中滑落,和炼金术士一起坠入渊隙。   身体骤然失重,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兰小敏感到自己的衣襟似乎被人抓住。玫瑰的花瓣自她脸侧掠过,烈风回旋于身后,将她的身体从无尽光芒中托起。   世界对她说:“你合格了。”   兰小敏才坠下缝隙,感知到光出现的玫瑰立刻像疯了一样,枝叶涌向地裂,将溢光的缝隙填满。   悬空之笼外的高温使花叶在瞬息之间枯萎,但玫瑰藤感知不到疼痛,将枯枝败叶挤碎,继续向着光芒生长。   繁密的枝叶将炎风挡住,牧糍、俞尉施和荀千秋总算是能喘上气。被强光刺激过的双眼回归黑暗,他们眼前都是一片黑泱泱,好一会儿才恢复视觉。   牧糍首先看见了玫瑰在开花。   玫瑰树从枝丫芽点上冒出花苞,开出少许纯白的花朵。很快,这些纯白的玫瑰从花瓣根部开始往上晕染,由浅粉染至深红,如同在汲取某种浓红的营养液。   牧糍发出了疑惑的轻哼声。   她握住伸到面前的花藤,那根枝条竟是温热的,在她掌心里汩汩跳动。好像她抓在手中的不是冰冷的木质,而是正在输送血液的血管。   她感应到了这层薄树皮下奔涌的血液,同时也看见了花丛深处的主干,几个受创的弹孔正在渗出血液。在她的操控下,血液化为血箭,破皮而出,在半空中漂浮。失去营养供应的玫瑰迅速被剥离了诡异的活力,变成普通的花枝,很快在烈日炎光里萎靡干枯。   荀千秋爬到花丛前,将凌乱的花枝扒开,回身朝另外两人喊:“这里还有个幸存的玩家!”   牧糍和俞尉施立刻赶来,果然看见重重枝叶之下,覆盖着一道窈窕的人影。   他们将花枝清理开,被埋在玫瑰花下的是身穿红旗袍的女人。   牧糍认出是使用秦楼月身份卡的苍行衣,还没表达出惊讶,苍行衣恢复了意识,从花丛中撑起身体。   他四处张望,神情惶惑,似乎在寻找什么。   荀千秋:“你还好吗……等等,先别乱动啊!”   苍行衣对他的询问充耳不闻,从地上站起来,判断出自己的位置方向,第一时间扶着墙,朝玫瑰花生长而来的方向踉跄走去。   荀千秋追问:“现在到处都很危险,你要去哪里?”   苍行衣扔下一句冰冷的回答:“别管我。”   牧糍迷惑而担忧,用目光向俞尉施征询意见。   俞尉施正低头,拉开手中的天衍卷轴进行推演。   不知在推演中看见了什么,他神色微妙,将卷轴一收,对牧糍说:“跟他走。” 第426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二十九   时间回到世界刚刚离开2-1009匣的时候。   墙体的剧震,将苍行衣从眩晕中晃醒。他躯壳分解溃散,无数水母悬浮在半空中。藕黄的、鲜红的、苍白的水母挤满了空气,和被它们喂成一大蓬的玫瑰丛拥挤在一起。   有人在敲他的匣门:“苍行衣,你在里面吗?我要进来了?”   是不见寒的声音。   满室水母受惊,在匣中乱游飞蹿。   不能让不见寒看见自己这幅样子,他没办法向不见寒解释海妖权柄的来历。苍行衣迟滞的思维终于重新开始运作,在脑海中重新勾勒自己的人形。   水母朝他飞来,苍白的构筑骨骼,鲜红的凝聚血肉,藕黄的覆盖皮肤。他终于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向门口,最后在门前站稳,将匣门缓缓拉开。   不见寒站在门口,看向他时神色关切:“怎么这么久没回答,出什么事了吗?”   “失血,有点头晕。”苍行衣按了一下太阳穴,“你那边有新线索吗?”   “我找到渡船的港口了,在居住层,你从星仪大厅的电梯上去就能看到路标。”不见寒说着,向苍行衣伸出手,将一枚徽章放在苍行衣手心里,“这是我从炼金术士那里偷来的,可以驱动电梯。刚才我一路走过来外面很乱,你去港口的路上要小心。”   苍行衣敏锐地抓住了这段话的关键:“我去港口,那你呢?”   不见寒:“找其他玩家,带他们一起……”   苍行衣:“你手里只有一枚徽章,已经给了我。你用什么带他们上楼?”   不见寒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可以再去偷啊。”   “我要听实话。”苍行衣说,“不见寒,你在上层发现了什么?”   不见寒嘴唇动了一下。   他还没将话说出口,两人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苍行衣扶住门框,立刻伸手向不见寒伸去,想将不见寒抓稳。可出乎他意料的,不见寒对他伸出的手,竟然做出了一个躲避的动作。   苍行衣瞳孔收缩。   不见寒还是没能完全躲开他,可他也没能抓住不见寒。他的指尖从不见寒的胳膊里穿了过去,只抓住了一捧空气。   不见寒竟然没有实体。   晃动片刻之后停止,两人隔着门槛相对,气氛竟然显得僵硬。   可怕的沉默之后,苍行衣哑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见寒轻声叹气。   “你为什么没有实体,不见寒。”苍行衣的声音在发抖,他难以置信地质问,“不见寒,你怎么是这个状态,你的身体到哪里去了?!”   “宝贝,你听我说……”   不见寒完全理解苍行衣的心情,没有因为他的激动失态而责备他。   “从一开始,这个游戏就是针对我做的局。十三月为我们布置了陷阱,他就没给我赢下这场游戏的可能。”不见寒温声解释,“我在顶层的炼成禁区找到了能够观测天空的天象台,可是没有用,第三纪元是看不见星落的。”   苍行衣:“这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这个纪元的特别之处,声音猛然停下。   “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只有白天,没有黑夜。天象永远如同正午,烈日高悬,因此看不见任何星迹,就连时间都只能通过星轨仪的行走来判断。”不见寒说,“就算星落发生,我们也没办法看清的。那些在星落中坠毁的文明离我们太遥远了,光芒微弱被阳光掩盖,无法为我们指引道路。”   苍行衣:“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如果不通过星落离开,我们就要等待悬空之笼将巡空的巨鲸乌尔铎制造出来……你记得是谁主持了制造乌尔铎的笼中鲸歌计划吗?”不见寒说,“是爱神安。”   苍行衣瞬间想通了其中的一切逻辑。   这是悖论。   想要乘坐巨鲸离开第三纪元,主持笼中鲸歌计划的爱神安必须诞生;玩家的到来,正是为制造爱安神提供了材料。如果玩家不牺牲,爱神安不能被制造出来;可是爱神安不出现,他们没有一个人能离开这里。   不见寒说:“最后的破局法就是——如果存在某个文明,位置离我们极近、规模极大,它的陨落带来的星光可以突破日光的遮掩,让我们能够看清,我们就可以追逐它的星落轨迹找到星星墓地。”   苍行衣:“符合这个要求的文明是——”   不见寒:“是的,悬空之笼。”   苍行衣咬住下唇,沉思了片刻。   “所以我让你先去渡船那里,我找到其他人,通知他们跟你去会和。”不见寒安抚他,“等大家都集中在渡船那里,脱离悬空之笼了,我再想办法把悬空之笼击落。这样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苍行衣问:“你要怎么击落悬空之笼?”   不见寒:“我……”   “不见寒,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苍行衣直直盯着不见寒的眼睛,想将不见寒的想法看穿,某个可怕的猜想正在他脑海中形成,“你为什么没有实体,凭什么坚信自己有办法击落悬空之笼?”   “回答我,不见寒。悬空之笼是怎样被建立起来的?!”   不见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还记得我对你讲过的那个梦吗?”不见寒问苍行衣,“在复苏市的时候,我被传染病异,发高烧时做的梦。乐园生灵认为乐园中的一切,都是从某个至高意识的梦中诞生的,当这个创造者沉睡在梦中时,乐园就是存在的;当他醒来,乐园的存在就会从世上消匿。因此他们追杀我,认为只要我的意识不从乐园离开,乐园就会恒久地存在下去。”   苍行衣按在门框上的指尖发白:“所以你……”   “我和你们不是同步出现在悬空之笼的,事实上我出现的地方,是一间很特别的实验室。因为当时我自己都没搞清楚情况,所以对你们隐瞒了这件事——如今回想起来,果然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见寒说,“其他玩家是创造爱神安的材料,而创造悬空之笼的材料……”   能够成为悬空之笼支柱的,只有被称为造物主的那个特殊存在。   “是我。” 第427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三十   身体被关押在潘朵拉之匣中,制造成了悬空之笼运转的基底;意识用女巫权柄碎片捏造出勉强可以行动的虚影,在笼中四处游离。   这就是不见寒当前的状态。   他没有成为女巫权柄真正的持有者,因此无法为自己构造出真实存在的身躯。身为没有实体的虚影,他可以触碰到炼金术士们用他的梦境构造出的悬空之笼,却不能和玩家相接触。   不见寒用“隐鬼身份卡的特质”作为借口瞒下其他玩家,游离于队伍之外,最终还是在他最不知该如何向其交代的人面前露了馅。   “只要我死了,悬空之笼坠落,你们就可以沿着星落的指引找到回去的路。”不见寒最终还是对苍行衣坦白,“这是最好的选择,你……”   苍行衣打断他的话:“你待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做。我去杀了他们。”   说罢,他便往门外走。   不见寒:“等一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要玩家全都死了,变成材料把爱神安制造出来,笼中鲸歌计划就可以顺利进行,乌尔铎将载着你驶向第四纪元。”苍行衣在廊中快步前行,将不见寒撇在身后。   不见寒追上他,挡在他身前:“制造爱神安的材料包括你自己,你觉得我能心安理得踏着你的鲜血取胜?”   苍行衣猛地回身:“那我就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不见寒,你不能这么对我,在我死之前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你,就算你自己也不行!”   他很少这样对不见寒大声说话,不见寒被他失控的姿态吓了一跳。   “你听我说。”不见寒试图劝住他,“先别管其他人,我们只讨论我们俩之间的得失结果好吗?如果按你说的去做,我们就要损失掉你一张身份卡,而且还不知道结果能不能成功。你要让我一个人熬过那么漫长的时间,经历那么多变数,去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造出来的乌尔铎?”   苍行衣扶着墙壁深呼吸,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如果照我的计划来,我们只是损失我一张身份卡。输掉游戏的惩罚可以由获胜特权抵消,就算赔上了赌注,最后一场游戏也还有翻盘的机会。”不见寒说,“宝贝,你答应过的,要听我的话。”   苍行衣低着头。   他忍了很久,最终还是侧肩挨在墙上,抽噎起来。   不见寒向他伸出手,一滴眼泪穿过虚幻的掌心,落在地上。   “好了宝贝,又不是真的生离死别。”不见寒柔声劝道,“想要取得胜利,必先做出牺牲。你要真的不服气,等我们回图书馆了,再把十三月揍一顿。”   苍行衣虚握住他的指尖:“怎么像哄小孩子一样……”   不见寒笑了笑。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悬空之笼再次开始震荡。   一根魔藤冲破墙体,横在两人之间。苍行衣身体后仰,在地面的倾斜间向后摔去。不见寒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他,可虚幻的手只能从他肩上穿过,两人身躯相错。   苍行衣后背撞在2-1009匣门口,发出轻微的痛哼。   同时,匣中关押的玫瑰花在摇晃中倾倒,水晶花盆摔碎,根系暴露在空气中。   魔藤卷向玫瑰花,藤蔓纠缠之间,将这丛玫瑰吞噬。   “苍行衣……快跑!”   不见寒看见两只幻想使合体发生的异变,大声提醒他。   暗紫色的玫瑰枝条和苍白的魔藤交织在一起,最终融合成了紫红带刺的棘条。它尝过苍行衣鲜血的滋味,知道那是何等美味的珍馐,匍匐在地,向苍行衣爬来。   荆棘条扎入苍行衣的皮肤里,吸血食髓。苍行衣忍着痛将花枝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扯裂大片血肉。   他可以立刻用海皇权柄将它们同化,但是他犹豫了。   他不愿在不见寒面前用海皇权柄碎片的权能,就像他不想让不见寒知道自己和世界产生过任何一点交集一样。   不见寒无法触碰到苍行衣,也没办法直接对扎根在苍行衣身上的荆棘造成任何影响。他此刻能用的只有手里的权柄,立刻召出命运之轮,锁定玫瑰的枝干开枪。   砰——!   一枚实弹射出,将玫瑰的主杆打穿。   血从弹孔中溅出来。苍行衣低声痛呼,那些玫瑰荆棘仿佛已经长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与他知觉相通。   受创使荆棘愈发疯长。它们钻入苍行衣皮肤之下,又从任何一处破皮发芽,盛开出由白染红的重瓣花朵。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不见寒恍然产生幻觉,他永远记得在他第一次离开玩偶之国的时候,边仇的躯壳被玫瑰花棘侵蚀,最终被迫吞噬所有的玩偶,成为血棘之巫……   好像他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做出多少牺牲,注定救不下他想救的人。   不见寒双眼发红,再次举起手中的枪。   他没有实体,不受枪支后坐力的限制,用最快的速度扣动扳机。子弹与鲜血飞溅,一次次将荆棘打退。但是吸食了鲜血的荆棘生长速度飞快,它们在吸食血液的同时,好像也带走了苍行衣身份卡一部分自愈的能力,不见寒造成创伤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它们的生长。   不见寒朝苍行衣喊:“切卡!快!”   苍行衣的身影很快被漫长的荆棘淹没,他好像听不见寒的话切换了身份卡,又或许没有。荆棘似乎知道不见寒有多不好惹,将苍行衣卷走之后立刻开始撤退,分明是植物,行动的速度却快得离谱,一眨眼就挟持着苍行衣蹿出去很远。   苍行衣被缠在荆棘中,不见寒不敢再贸然开枪,怕将他误伤。他向前追了一段,没有追上逃跑的荆棘,狠狠捶了一下身侧的墙壁。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不见寒环顾四周,墙体在荆棘逃离的过程中,被暴力破坏了许多。其中一些潘朵拉之匣的门甚至被撞得变形,边缘破裂出极大的缝隙。   他任意找了其中一扇门,用力连踹几脚,硬生生将门板踹开。门后同样是被关押的幻想使,它被装在一只两人高的巨大玻璃缸里,浸泡在不知名的液体中,不知道是用来保鲜的还是维系生命的。   不见寒不在乎这些。不管这只幻想使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来历和能力,长成什么模样,他都不在意。他只是需要一样东西,一件活物,成为他射击的靶子,让他能够开出命运之轮的枪击。   他举起手中的枪,指向面前的幻想使。   激烈的枪响声回荡在走廊深处,子弹穿透玻璃缸和浓稠的粘液,将幻想使的躯壳击穿。令人惊讶的是,这只幻想使被这样泡在玻璃缸中,似乎还没有死去。它身体中的血液仍在流动,随着受伤涌出创口,将缸中的液体染红。   第一枪……   两枪……三枪……   第四枪……   第五枪!   连续五枪空枪,不见寒终于赌出了他想要的决定论。他双手持枪,黑洞洞的枪口准确无误地瞄准目标,肩膀和手臂都在因为持续的紧张而颤抖。   最后一枪终于开出。   携有决定论的子弹破风呼啸,带着被缇刻权柄持有者指定的命运,击穿幻想使毫无防备的心脏。   “这一枪,我要苍行衣平安无事,从荆棘中毫发无伤地逃出!” 第428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三十一   汹涌的玫瑰花丛宛若洋流,裹挟着苍行衣,涌向走廊深处。   苍行衣不知道自己被卷出了多远。他在被卷走的一霎听从不见寒的提醒,切换了身份卡,林八身份卡很快因被棘藤缠噬,失血过多而重伤。   这张身份卡自带的【借生】技能,在他濒死之际将身份卡自动切换回了秦楼月,并且治愈了秦楼月身份卡的伤势。   虽然没有挣脱玫瑰的纠缠,但身份卡的切换为他拖延了时间,让他能撑到牧糍用恶魔权柄碎片的权能汲走棘藤的血液,将他解放出来的时候。   他挣开已经枯萎的花丛,踉踉跄跄,扶着墙往玫瑰花丛涌来的方向追溯过去。   有了俞尉施发话,牧糍和荀千秋都不再追问他遭遇了什么事情,又打算去哪里。他们跟随着苍行衣,一路穿过破败的长廊。   暗红色的液体淌满了长廊,散发着淡淡的腥甜气味,在他们脚下逐渐凝固发粘。往它的源头寻过去,他们找到一间潘朵拉之匣门前。   这间潘朵拉之匣的门被人强行破坏了,门板歪在一边,随着悬空之笼的沉浮来回摇晃,发出渗人的吱呀声。   遍布走廊的血水混合物,就来自这间潘朵拉之匣。   匣中央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玻璃缸。缸壁被乱枪击碎,残破的缸体中仅剩不到四分之一的液体。血液丝丝缕缕,从浸泡在缸里的幻想使尸体中渗出,呈雾状将营养液染红,最终自玻璃缸壁下端的枪眼中汩汩涌出,在地面上积蓄成血泊。   苍行衣跌跌撞撞地走向玻璃缸。   他被破碎的玻璃片绊倒,摔在地上。仓皇间企图去扶缸壁稳住身体,却没想到,遍布裂痕的缸壁早已脆弱到不堪一击。   仅仅是这样的触碰,残余的缸体便轰然垮塌。晶亮的玻璃粉尘在空中飘落,散如星落,坠入决堤的血水中。   水位线在飞速下降,露出幻想使被血水淹没的真容。   苍行衣捧起他的脸,用颤抖的手,将幻想使脸上的血水擦拭干净。眉峰,鼻梁,脸颊,嘴唇,每一个部分都再熟悉不过。   那是他在幻想和现实中都认真描摹过千百次的,不见寒的面孔。   俞尉施和牧糍他们没有跟进潘朵拉之匣里,他们愿意留给他一点点接受面前这一幕的时间和空间。俞尉施站在匣门口,仰头看向悬在门口的黄铜铭牌,全知视野为他解读出上面刻印的这间潘朵拉之匣的编号和名字。   【0-1造物主的残躯】   少年的身躯倚靠在苍行衣怀里,安静地阖着眼,脸色病态苍白,仿佛只是沉浸在睡梦中。尚且柔软的皮肤甚至可以让苍行衣欺骗自己这不是一具尸体,只需要一个吻,他就能将他从长梦中唤醒。   他握起不见寒冰冷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期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几次让不见寒的手从他指缝间滑落。   除了刚刚还在这里的不见寒,没有任何人会无故破坏一间潘朵拉之匣,并袭杀里面的幻想使。   尸体上的十多个弹孔,全部来自不见寒手中的命运之轮。在开枪之前,他一定看清玻璃缸中关押的幻想使的面孔了,那是苦寻不得的他自己的身体。可是千钧一发之际,每拖延一秒苍行衣就危险一分,他不敢赌自己能不能立刻找到另外一个合格的活体目标作为靶子,于是选择朝他自己开枪,义无反顾。   他同样在用这种极端决绝的方式告知苍行衣,苍行衣没有任何反对他计划的机会。他已经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苍行衣抱着不见寒的尸体发了一会儿怔,才艰难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他将不见寒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回残破玻璃缸里,从血泊中站起身:“走吧。”   荀千秋不明所以地问:“去哪里?”   “顶层,炼成禁区。”苍行衣面无表情道,“现在还不走,渡船开得再快,也赶不上星落了。”   “等等,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发生星落?难道悬空之笼要寄了吗,可是……”   荀千秋话音未落,眼前忽然一黑。   苍行衣在走到他们面前时,忽然毫无征兆地朝他出手,一拳砸在他鼻梁正中央。他整个人被打蒙了,一张脸疼得发麻,鼻腔一酸便觉有腥甜的液体涌出来,捂着脸蹲在地上。   苍行衣提起他的领子,把他按在墙上,他后脑勺重重磕向墙壁,血点飞溅在衣襟上。   苍行衣声音冰冷:“再说一句废话,我就杀了你。”   荀千秋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敢怒不敢言。   牧糍隐约猜到他是踩了雷区被苍行衣迁怒,目光同情地看着这情商余额不足的孩子,连连摇头。   苍行衣松开手,任由荀千秋的身体从墙上滑落。   他将身上旗袍的褶痕抚顺,手中紧握着不见寒交给他的徽章,头也不回地,走向通往星仪大厅的长廊。   而此时,在另一处走廊的尽头,不见寒终于回到了他对悬空之笼最初产生记忆的地点。   其他区域一片末世般的混乱,只有个地方,平静而安详。   幻想使暴动造成的破坏和战火丝毫未曾波及这里,通道和冰冷的墙壁,都与不见寒最初见到它们时一模一样。   不见寒仰头,面前这扇潘朵拉之匣的匣门上,刻印着悬空之笼符号语言中象征“0”的字符。后面紧跟着的那一串,是被关押在匣中的幻想使的名称,【造物主之梦】。   潘朵拉之匣的门没有完全合拢,泄露出匣中一丝黯淡的光。透过那扇门缝,不见寒远远望见,被悬空之笼称为“领袖”的那人的身影。   领袖背对不见寒,坐在被荧光照亮的培养皿前。莹绿色的光辉将他暗金色的长袍照映成深不见底的墨色。他长久地凝视着那颗悬浮在缸中的大脑,不见寒看不清他的脸,但不难猜想,他的目光应该是何等温情脉脉。   领袖没有记录数据,也没有对那颗大脑进行任何实验操作,他只是在单纯地陪伴它。不见寒看见他扶着培养皿,隔着玻璃与淡黄色的溶液抚摸缸中的大脑,在寂寞中、纷争与硝烟中,轻轻哼着歌。   那支歌是用一种不见寒无法听懂的方言哼唱的,曲调不像他听过的任何一支音乐,节奏舒缓,悠扬又轻盈。   一首温柔至此的歌谣。假如不是摇篮曲,便是一支情歌。   领袖口中轻哼的歌声停下,他的手从缸面上缓缓滑落。他俯身靠近玻璃缸,隔着荡漾的水光,给了缸中的大脑一个晚安吻,向它道别。   他转身,离开了编号为0的潘朵拉之匣。   当领袖走到门边时,忽然停下了脚步。不见寒非常确信,在隐鬼潜行技能的隐匿下,他不可能看见自己。但是他驻足在不见寒面前,很长一段时间,仿佛他知道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他鸟喙面具下的目光穿越时间与空间,在这一霎与不见寒交汇。   短暂的停留之后,他和不见寒错肩而过,将身后开启的门扉,以及支撑整座悬空之笼运转的幻想使留给了不见寒。   等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不见寒才走进潘朵拉之匣中。   他举起手中的枪,对准面前玻璃缸中的大脑。   幻想使编号0-0,【造物主之梦】。外形是一个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一百年前,悬空之笼的领袖从幻想使【卑鄙的异乡人】中召唤出了编号为0的幻想使,【造物主】。他将造物主的躯壳与大脑剥离,分别关押为0-0造物主之梦和0-1造物主的残躯。   被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中,结合了权柄碎片女巫的能力,通过造梦的方式,在第三纪元的半空中创造出存在如同奇迹般的建筑——悬空之笼。悬空之笼完全依凭造物主的梦运转存在,一旦梦境遭到破坏,这座传奇般的建筑,就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不见寒扣动了命运之轮的扳机。   一声枪响之后,炽耀的星火在天际燃现。   它的光芒横穿长空,盖过了永昼夺目的烈日,曳尾而向地平线,缓缓坠落。 第429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一   苍行衣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悬空之笼上层,炼成禁区的港口。   果然如不见寒所说,驶离悬空之笼的渡船就停泊在那里,仿佛等待他们登船已久。众人冲上渡船之后,船门自动闭合,驶出了悬空之笼,来到长空烈日之下。   渡船一离港,耳边似有枪声幻响。苍行衣猛然回头看向身后,透过船尾的观测窗,他瞥见在第三纪元空中屹立了百年之久的悬空之笼,正在分崩离析。   黄铜零件与火花一同迸溅,在空中绽出盛大的烟火。屋檐顶上升起滚滚浓烟,形成一层浓厚如城的云翳,遮蔽日光,给脚下的龟裂的土地覆上一层阴影。   悬空之笼崩裂后,无数残片向下方坠落。它们却没有如众人预期一般,砸落在地、卷起烟尘。残破的建筑体在坠下的途中就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了狂风中。像是一座海市蜃楼,被茫茫烟雾吞没,倾颓坍塌;又像是一场深眠的长梦苏醒,一切光怪陆离,尽数化为泡影。   与此同时,极尽耀眼的星光在空中乍现。烈阳的光辉与之相比,竟然都逊色一筹。   星辰不愧为第三纪元标志性文明崩毁的悼亡之徽,照得所有人双眼刺痛,无法以双目直视。它继而拖曳起绚烂的长尾,坠向远方。行经的轨迹留在空中,形成一道燃烧的彩虹河流,瑰丽无匹。   与它遥相呼应,地平线远处闪烁起金色的光辉。   磅礴的星尘如金色的浓雾,在山谷间弥漫开——那是无数星星的墓碑上溢出的微光,应星落的召唤而现世,为世人开启通往任何一个纪元、任何一处秘境的奇幻通道。   渡船追随星辰坠落的长尾而去,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星星墓地。   众人一番争分夺秒,身体都十分疲惫。眼下环境相对安全,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还没歇够几分钟,忽然又听荀千秋惨叫起来:“这里、这里有——”   另外三人立刻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兰特身穿暗紫色长袍,兜帽遮面,沉默地站在渡船舱前。   荀千秋:“是炼金术士!”   牧糍立刻警觉地挡在俞尉施身前,苍行衣的刀也握在了手中。   千钧一发之际,兰特揭开自己的兜帽:“各位该不会当真以为,没有人驱使,渡船可以自动载客航行吧?”   同时,俞尉施拉住了牧糍的手臂:“莫慌,是自己人。”   牧糍顿时呆在原地。   她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俞尉施,又看了看面前被他们当做敌人严阵以待的炼金术士兰特,目光在两张完全一致的俊美面孔上来回逡巡,小小的脑袋上冒出大大的问号。   荀千秋也懵住了:“怎么有两个军师?哪个是真的啊?”   “他是从未来穿越回现在的我。潘朵拉之匣里的线索纸条,是他留给我们的。”俞尉施快速地简单交代道,“他一直在暗中协助我们,我用他留给我的术士袍和徽章去了悬空之笼上层,并且在那里见到了他。他告知了我一切有关悬空之笼和爱神安的信息,并且帮我们安排好了离开悬空之笼的渡船。”   牧糍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会出现两条猫猫鱼,但这不妨碍她快乐超级加倍。她一边抱住自己的猫猫鱼的胳膊,一边眼神往炼金术士俞尉施那儿飘,一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表情。   俞尉施:“……那我走?”   “渡船很快就到抵达星星墓地了,我们长话短说。我有事要交给你们去办。”炼金术士俞尉施转向苍行衣,对他说道,“回到图书馆之后,请你转告不见寒一件事。这件事非常重要,你务必要让他重视我带给他的这句话。”   “图书馆的最后一场游戏,将会涉及到与时空相关的权柄。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让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成为唯一确定的过去。”   炼金术士俞尉施话音落下,渡船船体一阵剧烈震颤。茫茫金色的光雾在窗外扬起,他们已经抵达了星星墓地。   星光的浓雾之中,他们隐约看见一道身穿暗金色长袍的背影,先他们一步抵达了星星墓地,旋即消失在星星碑的簇拥中,不知通过星星墓地去了哪里。   炼金术士俞尉施紧随其后,也从船舱中跳出,身影被光雾淹没。   剩下三人陆续走入星星墓地的金色光雾中。当金雾逐渐淡去,最终消散时,他们已经回到图书馆里。   他们抵达了第四塔,智慧尖顶。   高高垒起的书堆在他们脚下砌成梅花桩似的立柱,摇摇欲坠。退出开悟天阶游戏的不见寒和裴尧背影已经在前方,抬起头,和乘书漂浮在空中的十三月交谈。   苍行衣踏着书籍垒成的高塔向不见寒走去。很快,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步幅,在书籍堆砌的立柱上奔跑起来。被他踏过的书堆尽数在剧烈的摇晃中倾倒崩塌,纸页像白羽一样,在风中飘散飞舞。   哗啦巨响声引起了不见寒的注意。他回身,微笑着朝苍行衣张开双臂。   苍行衣毫不迟疑地扑向不见寒,将他紧紧抱住,脸埋进他肩窝里。不见寒接住他,连转了两圈,才用比最优秀的舞者还要强大的平衡力在书堆尖上站稳脚步,不至于让两人一起摔下去,然后被书页淹没。   “好了好了,我的心肝……”感受到怀中人身体的颤抖,不见寒一边轻拍苍行衣的背脊,一边柔声安慰他,“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在这儿吗?”   苍行衣把他抱得更紧了,不见寒感觉到自己颈窝里被热意濡湿。他以身犯险肯定把苍行衣气坏了,但苍行衣又不敢朝他发火,只会把委屈憋在心里,然后把自己气哭。   “一张身份卡而已,没了就没了,我身上不是还有一张吗?”他亲吻苍行衣的发梢,温声哄劝,“乖,不难过了。等通关了图书馆,我好好陪你一阵,嗯?”   苍行衣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声音,抬头对不见寒快速耳语:“未来的俞尉施让我转告你,下一场游戏涉及时空的权柄碎片,必须把我们经历的一切变成唯一确定的过去。”   不见寒不动声色,握住他的手轻捏手心,示意自己知道了。   “真是感人肺腑的情谊。我还以为我会见到您独自一人乘坐乌尔铎,来到第四纪元找我问罪的情形。”十三月嬉笑着对不见寒说。   玩家们的死伤惨重,悬空之笼的崩毁,满地狼藉和血腥,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热闹有趣的游戏。不见寒的抉择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结果仍然是令他满意的——不见寒主动击杀自己,自愿败出了对局。   这一场游戏,不见寒不仅损失了一张身份卡,还将刚刚到手的女巫权柄碎片输给了他。不见寒再也没有足够的筹码和他进行对赌,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了。   十三月笑容狡黠,朝不见寒伸手:“好了,游戏结束。您应该将约定好的筹码交出来了……您不会跟我赖账的,对吧?”   不见寒放开怀里的苍行衣,面无表情地抬起手。   紫色幻光在他掌心中勾勒出迷梦蝶的形状,最终凝成火彩绚烂的钻石碎片。中央两枚蓝玫瑰花瓣彼此交错,宛如振翅的蝶翼。   女巫权柄碎片飞向十三月,消失在他的书页中。   “其他游戏失败的玩家都会被囚禁在图书馆的书中,直到下一轮游戏开启。”十三月说,“您和这位玩家,这一次不会受到惩罚,你们身上的特权将抵消这次游戏失败的惩戒——不过下一次,就没有这种好运了哦。”   “图书馆还剩下最后一塔,智慧尖顶的游戏,等待各位前来参与。各位准备好开启游戏了吗?”   不见寒打断他的话:“等一下?”   十三月笑容灿烂:“您说?”   不见寒说:“我要和你定下最后一次赌约。”   十三月的笑容逐渐从脸上淡去。   他目光尖锐地打量着不见寒,似乎充满警惕,在审视一头不可理喻的怪物:“您还想和我赌什么?……即便您是缇刻权柄的持有者,命运也不会总是听令于太过贪婪的赌徒。”   不见寒只剩一枚权柄碎片。而十三手中的巨龙和女巫,都是两枚碎片拼合而成的。   想要权柄碎片,不见寒没有和他对赌的资格。   不见寒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转头问牧糍和俞尉施:“你们手里的……”   “等等。”   抢在不见寒向牧糍和俞尉施发问之前,裴尧忽然出声了。   不见寒看向他。   “你需要权柄碎片吗?”裴尧问他,声音因为长久的压抑显得沙哑,“你是不是需要权柄碎片,和他进行赌约?你还差几枚?”   不见寒有些惊讶于他的主动:“……三枚。”   裴尧张开了手。   他的掌心里,躺着一枚沾血的权柄碎片,那是左如何留给他的光羽。紧接着,他的手臂上盘长出怪异的纹路,疑似第二纪元古老部族刻在战士身上的刺青。   那道刺青,来自于栖居在深林中、依靠历练肉体抵抗险峻环境的部族的文化。为了熬过暴雪与长夜,他们衍生出了与众不同的强健体魄。每一次的天灾都在历练他们,将使他们变得更强,最终面对一切艰险所向披靡。   金褐色的暗纹游走至裴尧掌心,在光羽权柄的碎片旁,凝聚成了一枚金色的钻片。它通体琉璃剔透,泛着琥珀般厚重温润的金泽,将两片蔷薇花瓣包裹其中。   “我的权柄碎片,异种。由权柄碎片No.11红皇帝和权柄碎片No.12弑神者拼合而成。”裴尧说,“加上左如何留下的No.01光羽权柄碎片,正好三枚。”   他忽然拿出三枚权柄碎片,像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竟从钱包里掏出富可敌国的财宝,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尤其是十三月,脸色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难看。   十三月警告他:“赌输了权柄碎片,你一定会死,有身份卡也没用!”   裴尧不卑不亢地回答:“我知道,但是那又如何?”   十三月:“你……!”   裴尧不再理会他,转头对不见寒说:“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之处,我拥有的智商和力量,根本不足以支撑我实现自己天真远大的理想。但我见过你在复苏市徒手造世,也看到了你刚才以自身陨落换取其他人游戏通关的那一幕。因此我相信,如果世上有一个人能破除万难,将我所希冀的和平变成现实,那个人非你莫属。”   “我愿意将我的权柄碎片,我能付出的全部事物,包括力量、生命、以及其他一切,统统作为筹码托付给你,赌你能赢取游戏最终的胜利。假如你能获胜,我也不要任何战利品,只有唯一一个条件。”   “那就是请你想办法,让所有被囚困在图书馆中的人,重获自由。”   不见寒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在掂量他这几句话中的决心有多少分量。迎着裴尧坚定决绝的目光,他思忖片刻,忽然朝他一笑。   “我不喜欢你对我心怀无稽的期待。我从不自诩为救世主,甚至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也对你口中那个安全和平的未来毫无兴趣。”不见寒说,“我喜欢追逐游离于舒适区边缘之外的刺激和危险,你或许认为眼前的困境对我来说是一种难题,却不知我对这种生死危机,正是乐在其中。”   裴尧脸色发白。   但是,不等他流露出失望之色,不见寒又说:“但是我欣赏你正视自身能力的理性,和敢于向我提出请求的勇气。我会把它当做一场交易答应,你借给我这三枚权柄碎片作为赌筹,我会帮你,也是为我自己赢下这场游戏,然后解放所有困囿于图书馆的玩家。”   “我以乐园创造者的身份起誓,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裴尧终于长长松了口气:“一言为定。”   不见寒转而对十三月说道:“我凑齐四张碎片了,现在是否有与你进行对赌的资格?”   十三月小脸发青,一言不发。   不见寒道:“我用异种权柄,缇刻权柄碎片和光羽权柄碎片,赌你的女巫权柄和巨龙权柄。现在可以开始游戏了吗?”   十三月不再多言,抿着唇,撑住身下的书一甩尾,身体弹起来,站在悬空而飞的书本上。   风声回旋,吹拂龙裔小少年的衣角和外袍上装饰的飘带,乱舞于空中,猎猎作响。上百张泛黄的白纸发出微光,从他脚下摊开的书本中散出,列成书页的矩阵,飞向诸位玩家。   “图书馆第四塔智慧尖顶的游戏,也是最后一场游戏,欢迎各位的参与。”十三月冰冷的声音穿过书页,传入众人耳中,“本次游戏的胜利条件与开悟天阶一致——只需要各位活着回到图书馆中。”   书页纷飞,裹向各位玩家,顷刻间一片昏天黑地。   “预祝各位,游戏愉快。” 第430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二   还是熟悉的黄铜门,熟悉的穿越时空。   各位玩家一落地,就发现自己的降落点,正位于当地土著的包围圈中。   这些乐园的原生住民,有的双臂长满花藤,有的面戴额生一双犄角的面具,有的背后寄生着近似蛇兽的鳞虫,有的用恶兽肋骨绑成的骨甲。   他们手中或举着镰刀,或提锤,或持弓箭法杖,战事装备十分完善。刹那之间,数十双雪亮的眼睛,目光齐刷刷集中在玩家们身上。   一上来就给他们传送到敌军的大本营里,十三月是越来越不做人了。   能活着走到这里的几位,都已是身经百战的老高玩。他们一瞬进入备战状态,只要围在他们身周的这些土著有任何异动,他们就能在第一时间出手,将这些杂兵全歼。   气氛僵硬了一个呼吸之后,这些奇形怪状的土著们忽然扔下手里的兵器,嘴里哇啦哇啦叫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四散奔走。   很快,他们按照衣服的颜色排序,围着玩家环成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彩虹大圈,手牵着手开始蹦跳起来。他们边跳边转圈,声音高亢且有节奏地呼喊着,仿佛在执行某种诡谲的宗教仪式。   面对从未见过的情形,玩家们越发紧张。   正当他们即将出手之际,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高呼:“别开枪,是自己人!”   只见手牵手转圈跳舞的彩色小怪物中高高冒出来一条触手,奋力挥舞。定睛一看,那从人群中蹦起来朝他们打招呼的,居然还是一个老熟人。   不见寒:“我去,谢祈师姐,你这是在干什么?!”   那些挥舞的触手上挂满了新鲜编织的花环,在甩动中将盛开灿烂的花环全都套到起舞的土著身上。玩家们仔细一听,终于隐约能听懂这些载歌载舞的家伙嘴里高呼的声音,竟然是一口音准跑到天边去的中文。   “森罗欢迎您~为你开天辟地~”   “流动中的魅力充满着雾气~”   “森罗欢迎您~在树荫下分享呼吸~”   “在狂欢节刷新~战绩~”   不见寒:“……”   他的母语是无语。   “怎么样,我排练的迎新节目还不错吧?”谢祈伸出触手海豹鼓掌,彩虹小人们也跟着跳起来鼓掌欢呼,气氛热烈,“是不是顿时就有他乡遇故知的感动之情了?”   不见寒真情实感道:“你有大病。”   “这是在干什么?”俞尉施弯腰,好奇地戳了一下其中一个彩衣小怪物眉心的宝石。   “如果你是在问我们刚才的行为,那是对每个来到这里的新人展开的迎新仪式。如果你是在问在你们到来之前,大家在做什么……”谢祈打了一个响指,那些奇形怪状的彩衣小怪物便一哄而散,捡回自己的锄头和斧子,继续刚才的工作,“我们在搞基建。”   越过谢祈的双肩,向后望去,众人看见了一片森林之墟。   这里是第四纪元,清晨的雾林,栖居着名为“万物灵”种群的森罗之林。   但是眼下的森罗之林,是在是破败不堪。   无数参天的古木只剩一截树桩,被清冷的薄雾萦绕着,草皮被掀翻烧焦,露出脏秽荒瘠的泥土。建筑同样只剩下饱受摧残的废墟,一些屋顶还冒着火光与黑烟,在浮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谢祈身后的彩衣小怪物们训练有素,三到五个结成一队,有序地完成自的工作。有的在劈砍木头,制造箭支,有的在搬运石块,拉着小车送往部落的边缘。   越过或浓或淡的雾气,众人隐约可以看见一截残败的城墙正在被逐步修复。防御工事在雾色中高低起伏的轮廓如此庞大,恢弘而壮丽,宛如一条岩石盘卧而成的巨龙。   “我们得尽可能快地把防御工事修复好。”谢祈的触手环抱在胸前,和他们一起眺望轮廓逐渐变得清晰的巨大城墙,“否则,潜伏在森林之外的危险,就要找上门来了。”   新加入的玩家们面面相觑,最后看向俞尉施。   俞尉施将卷轴拉开,低头查看天衍的推演结果。沉吟片刻之后,他将卷轴合上:“需要我们配合你做什么吗?”   “先来点简单的:日落之前,将环绕部落的城墙全部修复。”谢祈用她的触手打了一个响指,“每开启一个新地图的时候,新手村村长就会给新玩家们发布任务,完成之后才会有下一个环节。这不是进行游戏的常识吗?”   不见寒倒吸一口凉气:“我以为自己来到《世间》以后就不用再搬砖了,没想到还是逃不开打工人的命运。”   “不搬也行啊,城墙外面杵着去,俺这旮沓不欢迎好吃懒做的。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嘛。”   游戏从充斥着杀戮的生存淘汰赛,变成了积极健康的基地建设。   俞尉施在观察过地形和城墙的结构之后,开始绘制建造图纸,向谢祈提出切实可行的改进意见;牧糍和带着火炮的荀千秋去轰炸山岩,加快矿石开采的进度;苍行衣和裴尧负责给在工作中受伤的万物灵们包扎伤口,而不见寒在建筑工地上施展画师【神笔】的技能,无数建筑材料和工具自他笔下凭空出现。   有了他们的协助,城墙的修筑效率成倍提升了。   “太好了,今天居然赶在天黑之前就把城墙修复了,之前有好几天到了开战的时候都没搞定呢……”验收城墙修复效果的谢祈嘀嘀咕咕。   很快,她笑容灿烂地对玩家们说:“感谢大家为修复城墙做出的贡献,今天晚上咱们有余裕的时间可以准备晚餐了,请大家吃点好的!”   彩衣小怪物为玩家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食物的种类很丰富。溪水洗干净的新鲜野果色彩缤纷,盛在大片的树叶上;猎回的野兽肉质细嫩多汁,被烤成表皮金黄酥脆、内里软烂喷香的模样。   除了看起来常规的蔬果和肉类,还有许多他们叫不上名字的甜食,以及凉拌小吃。   比如说,散发着异香的甘甜树汁,清凉爽口的彩色果冻状心脏,还有用浇汁浸泡的怪物眼球。让人最感兴趣的是一碗凉拌触手,它的表皮覆盖着一层紫蓝金属色的幻光,在木碗中缓慢爬行。用筷子夹起来,沾一沾蘸料,它就会被浇汁刺激得疯狂蠕动,在嘴里跳来跳去的时候别有一番奇妙的口感。   对于谢祈的待客精神,不见寒表示了充分的肯定和赞赏:“什么几把玩意,也敢上餐桌来了。”   众人纷纷酒足饭饱,说这是他们来到乐园之后,吃得最满足的一餐。   谢祈目光充满关爱:“吃饱了就好。”   “吃饱了,好上路啊。”   众人:“?” 第431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三   “十三月到底想让我们在这个游戏里干什么,该不会是真的劳动最光荣,建设和谐原始新部落吧。”不见寒双臂环抱,倚着古木的树干沉思,“按照登塔难度进阶的原则,这个游戏绝对不会比悬空之笼那一场简单。”   “第四纪元是文明发展的上升期,星落的数量比起前三纪元大幅度减少。可要说以此限制我们回到图书馆的路径,却无必要,因为森罗之林和图书馆本身就已经位于同一纪元了。想在同一个纪元里找到一个确定存在的地点,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到底设下了什么陷阱在等我们?”   苍行衣走到他身边坐下:“我去探听了有关图书馆的消息,离这里大概是三天的路程。咱们要现在出发吗?”   “如果要走,刚刚到这来的时候,直接就走了。”不见寒说,“就怕十三月还有后手,看看情况再说。”   话音未落,身后的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震响。他们白天刚刚砌好的城墙地动山摇,灰石簌簌落下。   谢祈霍然起身:“十二点到了。”   不见寒:“什么?”   万物灵部落中的小怪物们听到动响,从欢庆的盛宴中惊醒。他们装备上自己的武器和盔甲,冲上城墙,拉开弓箭朝城墙外射击。   箭矢上附带的术光,将黑夜照亮。远处的浓雾中,无数黑影在丛林中隐现,向城墙冲过来。带有术光的箭矢射落了一批,后面的人又前仆后继,将被万物灵攻击打出的空缺补上。   不见寒猛地回头问谢祈:“这是什么情况?!”   “每天晚上十二点,就会有敌人开始袭击我们的部落。只要能顶住进攻,扛到早上六点,就算熬过去了。各位加油。”   谢祈丢下这句话,触手支撑着她的身体飞快游走,眨眼就消失在了密林的深处。   “操,你个老六……!”   气愤归气愤,已经被卷进战事中,这仗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了。   “糍糍、裴尧和荀千秋去城墙上协助输出,不见寒去看着城墙,哪里破损比较严重的尽快补上。苍行衣和我在后方,我去抓敌人来给你续技能,你治疗伤员。”俞尉施最先冷静下来,迅速安排好战术,“现在还不知道敌人数量和进攻规律,前期打法可以保守一点,以免到了接近六点的时候敌人出大招。”   牧糍三人接到分配的任务,立刻翻上城墙,开始协助万物灵的小怪物们输出。   牧糍率先使用技能【大荒刀】,一刀直接将攀上城墙的敌人全部扫荡下去,同时封禁了他们的术,让他们无法再使用术来破坏城墙结构。荀千秋重火力输出,确保敌人的大部队无法顶着狂轰滥炸冲近城墙,裴尧则持弓箭点射,将荀千秋的轰炸遗漏的残兵补掉。   不见寒的负责用神笔技能补上城墙的损毁。前半段攻击中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冲到城下,有也对城墙造成不了致命的破坏,他的任务还算轻松。但是到了后面,敌人的兵力竟然不衰反增,甚至出现许多精通术与阵的法师。   他们顶着龟壳一样厚实的防御阵,挥手一道术光,一管炸裂的药剂,就能给城墙造成大面积的严重破坏。   不见寒绘画的速度再快,技能也是有冷却时间限制的,没办法毫不间断地补充城墙的损毁。终于,敌人在城墙侧面轰出了一道缺口,蜂拥而入。   术光在刚刚建设起来的部落中绽开,硝烟驱散浓雾,将方兴未艾的部落重新轰成一片废墟。万物灵们四处哭嚎奔逃,鲜血在焦土上聚流成河。   “一个个去抓人回来,效率太低了。”在后方治疗伤员的苍行衣一刀捅死俞尉施用五更铃的悬丝捆来的敌人,撩起染血的裙摆,在腰侧打结,提着自戕者上了战场,“不如直接干,都是送上门的血包。”   银白色的刀光在他手中飞舞,轻盈地在敌人右臂上划出伤痕。那些被轻轻擦伤的敌人便像中了致命的毒药,悄无声息地倒在战场中央。刀光所到之处技能【偷心】发动,窃取敌人的血肉,使受伤的万物灵飞速痊愈,继续与敌军抗衡。   眼看战事的优势正在向敌方倾斜,玩家们终于动用了权柄。   裴尧使用权柄碎片No.11红皇帝,权能【狂威】发动。   敌人的认知顷刻被扭曲,从他们意识深处,滋生出了忌惮裴尧力量的恐惧感,他们发自内心地认为裴尧是他们不可战胜的强大。裴尧因而拥有了与他们想象相符的恐怖力量,哪怕是尾指轻轻一推,都能使一个强悍有力的战士胸骨受到重击,碎裂凹陷,飞出去数米之远。   牧糍从城墙上飞身而下,冲进敌军中。权能No.13血魔和No.14罪魔同时作用,击破敌军法师的防御,将战场变成一片血海。她用他们的血液织就滔天血网,绞杀企图穿过城墙的敌人。粘稠的血液飞溅在城墙的残壁上,一层凝结了又覆盖一层,结成厚厚的血痂,使整座城墙看起来完全是由鲜血砌成。   牧糍的全力以赴,终于将敌人尽数打退。   雾夜深处,一股奇异的香甜气息乘风涌来,虏获了所有人的嗅觉。   这股幽香十分诡异,似乎是水果鲜花腐烂的甜腻气息,又像油脂被灼烤时诱人垂涎的喷香。它向人们散发出无言的诱惑力,让战场所有的生灵将注意力放在香气传来的雾林深处,身不由己想要逐它而去。   “屏息!”俞尉施朝提示众人,“这味道不对!”   他说得有些晚了,已经有许多万物灵被这道香气诱惑,丢了魂儿似的,自发往城墙外走去。   牧糍劈下手刀,把他们打晕,正准备将他们提回城墙后,诡异的一幕忽然发生。   萦绕在众人鼻尖的幽香消失了。   紧随其后,地上敌军的尸体也开始变得透明,凭空消失。凝结在城墙上的血迹剥落,完好无损的城墙无辜崩塌,浓雾被掀成雾浪,向四处飞散。   “这……”   不见寒的疑问声刚刚开了个头,眼前忽然一花。   天旋地转中,他和其他玩家们,再次出现在了召唤异乡之人的黄铜门前。   面前是熟悉的森林之墟,熟悉的劳作和建设场景。万物灵们正在匆忙来去,修复他们被战争摧毁的家园。   和他们刚刚来到森罗之林时,所看见的情形完全一致。   消失已久的谢祈站在黄铜门前,她身后跟着万物灵的少许精锐,手中牵着一个身高不到她腰际的小女孩。   小女孩又细又软的粉红色头发扎成双马尾,戴了蓓蕾帽,身上穿着泡泡裙,腰封和裙摆上都缠绕苜蓿花藤。她拉着谢祈的手轻轻摇晃,水润的双眼睁大,忽闪忽闪地眨着,好奇的目光望着不见寒一行人。   谢祈面色平静,对他们说:“正式欢迎各位,造访时间被囚禁的森罗之林。” 第432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四   “森罗之林的时间,被人囚禁在这一天里,只能无限循环。”   谢祈带着玩家们再次穿行在万物灵的部落里,这些勤勤恳恳的小生灵们正在忙忙碌碌,修复昨天已经修复过一次的建筑和城墙,像一群在滚轮里周而复始跑动的仓鼠。   “我们有一整个白天外加半个夜晚的时间,可以用来准备武器,修筑防御工事,以及安排战术。午夜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敌人就会来到城墙之下,开始攻城。”   “假如直到凌晨六点,敌人仍然没有达成他们的目的,时间就会被重置,这一天即将重新开始。死去的人都将复活,修复的建筑和城墙无论损毁程度如何,都会恢复到一切发生之前的状态。”   “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六点来临之前拼死抵御敌人的进攻。”   “你们可以简单地把这当成是一种塔防游戏。那个游戏叫什么来着……”谢祈说着,触手在下巴处摩挲,“嗯,植物大战僵尸。”   “真不错啊,一堆植物长出触手一样的蔓藤,缠住僵尸拖进巢穴里,然后钻进僵尸身上所有有孔的地方……”   不见寒掩面:“植物大战僵尸根本不是这种游戏。”   “你说敌人有要达成的目的,他们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将森罗之林囚困在这一天中的。”苍行衣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谢祈轻轻抚摸了一下她身边那个小女孩的头发:“他们是为了这个孩子而来。”   小女孩牵起自己的裙摆,动作笨拙地朝众人行了个礼:“哥哥姐姐们好,我是权柄碎片No.22幻兽的持有者,四叶草。”   “幻兽?”裴尧瞬间捕捉到了关键的词汇。   “零零散散的事情太多,讲起来也麻烦。不如这样,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我从头跟你们讲起吧。”谢祈说到。   一切从头开始,就要从霞辉竞技场的奇迹权柄争夺战结束后,谢祈和抢到了一片权柄碎片的沐汀兰逃离黄昏的遗迹之后说起。   谢祈使用黑洞带沐汀兰穿越时空,所抵达的地方,是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她们从一扇古怪的黄铜门中出来,降临在一片废墟中。   “我们叫那扇黄铜门次元门,就是你们抵达这里时通过的那一扇。”谢祈说,“以往也有不少来自各个时空的人从那扇门中出现,我们至今也没搞清楚,它连接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俞尉施压低声音对其他玩家说:“是‘卑鄙的异乡人’。”   这扇黄铜门是隶属于悬空之笼的神使,他们还清晰地记得它的名称和外观。   “嗯哼,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总之它将我们带到了一处贫瘠的荒野里,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那里是一处名为‘悬空之笼’的建筑坠落形成的废墟。”   悬空之笼被不见寒亲手击毁之后,建筑的部分消失在了空中。但里面关押的幻想使降临到地面上,形成了一场规模恐怖的天灾。   幻想使们具备的强大破坏力,使被悬空之笼荫蔽的城市被击毁,死亡和破败像瘟疫一样在地表的城市中蔓延。这里方圆百里之内,很快都变成了死地。对于谢祈来说,她们当时的处境,简直就和勇闯无人区一样刺激。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幻想使,都是会对人类的生存造成威胁的恐怖事物。   当那些破坏性极强且对人类有巨大恶意的幻想使离开之后,剩下的这些,就是普通的奇怪生物了。谢祈和沐汀兰来到乐园后最艰难的一段求生的日子,就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渡过的。   谢祈本就喜欢一切非人的生物,很快和这些被遗弃在废墟中的幻想使变得要好起来。他们在绝境中相互扶持,彼此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那沐汀兰呢?”不见寒问,“她现在,好像没有在你身边?”   “嗯哼。就在我们的生活逐渐稳定下来的时候,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带着面具的怪人,找到了沐沐。”谢祈指尖勾着头发打转,语气中有对那人显而易见的不满,“就是那个在霞辉竞技场霸占奇迹权柄的家伙,他不知道和沐沐谈了些什么……或许是做了什么交易,又或许是威胁?总之最后,沐沐竟然真的跟他走了,对我不辞而别。”   “后来我和四叶草各自在机缘巧合下得到权柄碎片,带着这些幻想使们四处迁徙,最终才在第四纪元安顿下来。我们收容了很多同样无处可去的奇怪生灵和物件,现在聚集在这里的生灵们,都抛弃了自己的来历和种族。大家都是一家人,一个信仰生命与自然的新种群,名叫‘万物灵’。”   谢祈说罢,她下半身的触手纠缠成一团举起来,最终在尖端挤出一小片流光溢彩的钻片来。   “这就是我的权柄,万物灵。”谢祈说,“它由权柄碎片No.23祭司和权柄碎片No.24圣徒拼合而成,也是我能和这里的生灵结成契约的关键。权柄在手,我与他们荣损与共,命运相通。”   “但我没想到的是,那个白衣人在带走了沐沐之后,竟然又回来找我们了。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这次带着一大群人来,想抢四叶草的幻兽权柄。”   “四叶草是我的家人,我是疯了才会把她交给那些混账东西。好在幻兽权柄的权能是空间穿梭,别的作用不说,收拾包袱跑路绝对一流。即使他的人追得很紧,我们仍然没有被抓住。”   “我带着四叶草和其他孩子东躲西藏,一直被追进了森罗之林里。我们逃到这儿来的时候,四叶草因为过度使用权柄,正处在虚弱状态,一天之内没办法再次使用穿梭时空的权能。那个人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将我们全都囚困在这里,只能在这一天里时间循环——这意味着,四叶草永远无法动用她的权柄,直到他们将她抓住为止。”   谢祈冷笑了一声。   不见寒和苍行衣对视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了然。   竟然能够制造时间循环,这一定是未来的俞尉施在渡船上曾经提示过他们的,和时间有关的权柄碎片的权能。   权柄碎片No.31,时虫。   这枚碎片与不见寒的缇刻序号相邻,有着十分诡谲的权能。单凭这一项权能,它便足以让其他任何权柄碎片的持有者都头疼不已。   时虫权柄的持有者,可以任意穿行于时间线间,操纵时间的停止或流逝。   如果没有特殊的办法对其进行钳制,时虫权柄的持有者,几乎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不见寒问谢祈:“你们尝试过打破时间循环吗?”   “当然,怎么可能不试。”谢祈说,“我们尝试过在这一天之内逃出时间循环范围的边界,但是时间循环的覆盖范围之广,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在四叶草无法动用空间移动的前提下,我们无论多么拼命,跑出多远,哪怕是用上超越自身能力极限的速度,也没办法逃离这个时间循环。”   “而且,在逃离循环的过程中,我们势必会和敌人的封锁线遭遇。一旦我们即将冲破他们的封锁,他们就会释放一种奇怪的香气袭击。这种香气会对任何生灵造成强烈诱惑,使他们迷失自己的目的,主动向香气传来的方向追寻过去……”   “在尝试逃离失败后,我们也考虑过,如果不能解决时间循环,就直接解决造成时间循环的人。但是对方非常狡猾,从来不在战场上亲自露面。”   不见寒:“正常的,你能见到才奇怪。”   既然拥有可以穿梭时间的权能,对时虫权柄的拥有者来说,最安全的策略,无疑是扔下时间循环就立刻逃往其他时间,让当前时间的人无处可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人自身也被困在了循环的森罗之林中。每当时间循环重置,他们就得回到自己的出发点,重新来过。”谢祈妩媚一笑,“因此,我们还有十八个小时的时间,可以为即将到来的激战做好准备。一边迎战,一边继续探索打破这该死的循环的方法。”   “接下来,就看是谁先撑不住日复一日的消耗,还是谁先获得打破僵局的力量了。” 第433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五   听完谢祈这边的大致情况后,俞尉施提议道:“既然已经明确了对方的目的,我们为何不换个破题思路呢?”   谢祈:“请讲。”   “你带着所有万物灵,想要冲出包围圈,必然是不现实的。”俞尉施说,“这么多人的大集体,移动速度必然会被拖慢。别管你的基地建设和防御工事了,反正对方是冲着四叶草来的,你只需要选出战力最强的精锐,护送四叶草离开时间循环的边界,对方的计谋就会不攻而破。”   谢祈摇头:“万物灵的能力各有特色,战斗力大多是在配合作战中发挥出来的,怎么选出最强的来?”   “过去不行,现在可以了。”俞尉施说,指了指身旁的玩家们,“六个玩家,加上你和四叶草,八个人,十张权柄碎片。这个阵容够不够豪华?”   谢祈痴呆:“……”   俞尉施:“游戏么,必须是要有点平衡性在里面的。十张权柄碎片打不过一张,怎么想那都太离谱了。更何况我们的目标不是击败它,只是逃离它。”   “行,那战术就交给你安排了。”谢祈很爽快地答应了。   俞尉施道:“人手的问题解决了,第二个问题是移动速度——有交通工具,肯定比跑的快。”   谢祈两手一摊,十分光棍:“你应该看得出我们资源的贫瘠了,最好的移动工具,也就是小木板车了。”   “这个问题我可以解决。”不见寒说,“我可以用神笔画出我乘坐过的交通工具……但是森罗之林的地形相当颠簸,公交车不太好开。”   俞尉施说:“我记得你还画过其他交通工具。”   不见寒噎了一下:“你确定要那个?”   “非常时期,使用非常手段。”俞尉施肯定地点头,“我依稀记得它的速度还不错。”   不见寒回头看了苍行衣一眼。   苍行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道眼神的含义,但背上有一道寒意窜过。   半个小时之后。   众人对着面前的一排棺材,面面相觑。   牧糍:“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感觉。”   自从离开悬空之笼后,幻想使【已读不回】对她施加的影响消失,她又可以说话了。   “这次时间充裕,我画了足有四口棺材。”不见寒拍拍结实的木制棺板,棺材中空内部发出“咚咚”的回声,“大家两人一口,人人有份,绝不会出现上次那种位置不够出殡来凑的情形……”   谢祈:“太好了,在坟城那天没能坐成棺材,一直是我的遗憾,今天终于圆梦了。师弟你是懂我的。”   说罢,她将其中一张棺材盖掀开,牵着四叶草,呲溜一下卷进了里面,并且从棺材里伸出一根触手,将棺板卷回去盖好。   棺材发出内壁被敲击的声音,赞叹声从棺板缝里冒出来:“哇,很舒适。”   不见寒:“……”   谢谢,不是很想懂你。   八人骑棺小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他们的敌人,不是全都聚集在一处的,而是编成许多小队,四散分布在森罗之林中。往往向前走几步,就要展开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   所幸这些潜伏在树林中的敌人先锋部于盐屋队敏捷有余,战斗力不足,荀千秋的炮轰和牧糍的血魔权柄基本可以见面秒杀,没有拖延他们太多前进的时间。   日薄西山之际,他们已经来到了谢祈曾经带领万物灵抵达过的最远的地方,停下步伐稍作休整。   “再往前走,估计就要和敌人的大部队遇上了。”谢祈的触手将棺材板揭开一点点,从里面探出头来,观察地形,“奇怪,今天怎么这么顺利……难道我以前真的没有用对方法?”   “不好说,敌人的主力军还没现身。”不见寒说。   他昨天晚上亲自和攻城的敌人交手过,那些敌人绝对不止这点水平。   “休息好就早点启程吧,日光快要完全消失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不见寒话音未落,身后忽然响起稚气的少年声音:“此界线后,禁止通行。”   伴随这道声音,他们身后划下一道银光,形成将他们与身后树林隔绝的屏障。   荀千秋离得最近,站起身的时候撞了上去,被这道屏障反弹,跌回地上,捂着摔痛腰龇牙咧嘴:“这是什么?”   不见寒霍然起身:“糯米糍,打破它!”   牧糍应声而动,罪魔权柄的权能【百无禁忌】生效,将银色的屏障击得粉碎。   雪粉飞瀑一般落下的银光后,浮现出龙裔少年的身影。   十三月率领众多潜伏在林雾中的黑影,出现在他们身后,笑盈盈地问不见寒:“见到我出现在这里,您会感到高兴吗?”   不见寒抿紧嘴唇,警觉地上下打量他。   裴尧替所有人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既然出现在这里,当然意味着我也以参赛者之一的身份,加入了这场游戏。”十三月坐在书脊上,翘着二郎腿,“您可是要求我用性命做赌了,我不亲自下场怎么行呢?”   “您尽管用您所有的手段,打破我的封锁,冲出这里吧。想要获得最后一塔游戏的胜利,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呢。”   他说话的同时,牧糍已经飞身上前,朝他挥出一拳。   十三月抬起手掌,竖在身前:“禁止血腥暴力~”   牧糍的动作僵滞在半空中。   她感到自己隶属于血魔权柄的权能都遭到了桎梏,无法调用。十三月竟然用简单的一句话,就阻止了她的进攻。   十三月的巨龙权柄,由言灵、禁律两枚碎片拼合而成。言灵拥有言出法随的权能,而禁律的效果则是令行禁止。   手握规则之力,这便是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他发起的游戏中戏耍众多玩家的根本原因。   缇刻权柄在不见寒手中化为命运之轮,枪口对准十三月。十三月一句“禁止枪炮开火”,扳机便无法再被扣动。   战事展开,十三月身后的黑影一拥而上。身着鸦羽长袍的术士们乘风而来,令人眼花缭乱的绚烂术光,朝他们的方向绽开。   术光看起来漂亮,其中却包含着无数触之即死的诅咒。不见寒挡在众人身前,手枪在他掌心里幻化成骰子的形状,十三月终于脸色一肃,禁令道:“禁止博彩掷骰!”   此时两枚透明流光的骰子已经在不见寒手中开始旋转,缇刻权柄的权能【十面骰】启用。   两枚十面骰掷出,对十三月的权柄使用执行进行结果判定。骰子停止旋转时,朝上面组合数字最终为87。   不见寒:“判定【禁律】权柄使用执行失败,‘禁止博彩掷骰’的禁令不予实施。缇刻权柄持有者进入【守密人】模式。”   守密人模式免疫一切伤害,那些致命的术光落在他身上,只剩下了纯粹的烟火光彩。   此时,战场在缇刻权柄的覆盖下化为规整的棋盘。众人皆是被命运操纵的傀儡,决定他们行动的悬丝牵系在不见寒手中。   不见寒:“玩家牧糍的行动回合。使用【罪魔】权柄碎片的权能【百无禁忌】,破解‘禁止血腥暴力’的禁令。掷骰点数47,行动成功,执行生效。”   牧糍罪魔的权能将十三月的禁令破解。她点地跃起,手中桃枝横扫,带起的刀风将术士们吹得七零八落。其中有些人身上的鸦羽长袍被凛冽的刀风刮碎,露出手臂或者躯干上的乌鸦纹身。   这些人全都来自于叛逆之鸦。   不见寒:“叛逆之鸦的行动回合,开始掷骰。”   叛逆之鸦被牧糍一记大荒刀击中,陷入了有能力而无从施展的窘境。十三月毫不犹豫地出手了,他使用了言灵言出法随的权能:“叛逆之鸦可以使用术与阵!”   掷骰通过,执行生效。叛逆之鸦们再次吟唱起术咒,对玩家展开进攻。   “我来!”   这次是裴尧挺身而出,他朝苍行衣喊了一句“记得救我”,扎好马步大喝一声,竟然以肉身挡在满天术光面前。异种权柄加持给他的强悍肉身使他没有被一击毙命,苍行衣立刻持自戕者击杀一名叛逆之鸦,替他将伤势疗愈。   阵前,裴尧摇摇欲坠的身躯再次站稳。少年衣衫尽碎,但是身体分毫未损,深色的异种刺青在皮肤表层游走,沿着肌肉的轮廓起伏。   他深深吸气,抬首之时,眼中的光芒分外明亮。   权柄碎片No.11红皇帝,权能【王者之巅】发动。   无法击败他的,将使他变得更强;击败他而无法杀死他的,将使他所向披靡。   裴尧仰天长吼一声,冲进叛逆之鸦的人群中。   叛逆之鸦众人在他凌厉的拳风之下,竟然像豆腐一样不堪一击。他随意挥出的一拳,就能轻易将一人击飞出去,断裂的骨骼支出胸腔,鲜血在空中飞溅。   没有任何人能在纯粹的肉体力量上和异种权柄的持有者抗衡。裴尧势如破竹,在人海中杀出一条血路。而牧糍紧随其后,将血河掀起,肆意绞杀,为身后的同伴将这条路彻底铺宽铺平。   胜利的天秤,势不可挡地向玩家一方倾斜而去了。 第434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六   “此地禁止血腥暴力!”十三月再次使用了他的巨龙权柄。   这一回,牧糍已经有了应对令行禁止的经验。   权能【百无禁忌】几乎是在十三月开口的同时生效,她将十三月的禁令破解:“此地禁止禁止!”   十三月脸色铁青。   这就是他在图书馆中见到牧糍持有恶魔权柄时,骤然色变的缘故。   权柄与权能之间,规则相生相克。恶魔权柄的破解权能,正是巨龙权柄的克星。   除了对十三月造成规则克制的破招权能,牧糍身上还携带着一个【北野王女】的身份卡技能,对所有异性目标造成的威压与伤害翻倍。十三月受到该技能削弱影响,敏捷和力量都大幅度下降,牧糍杀到面前来时他已经闪躲不及,头一次被人从他片刻不离身的那本书上掀了下去。   还没轮到行动回合的荀千秋忍不住大喊一句:“痛快!”   他早就受够十三月阴险诡诈的鸟气了!   十三月用长尾支撑自己落地,被牧糍一记强悍的重击打得接连倒退数米。龙裔少年的瞳孔在紧张中收缩,竖瞳的形状变得更加尖锐渗人,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灿金色,危险的感觉与他稚嫩可爱的外表截然不符。   他扬臂一挥,飞离他身边的书本被召回。那本身为坐骑的书籍挡在他身前,宛如一张坚不可摧的盾牌,扛下了牧糍的重拳。   不见寒:“由于【真理】权柄的持有者俞尉施在场,十三月对真理权柄所属权能【无尽书】的控制力削弱,防御能力下降。”   满天血流奔涌,在少女的拳头上覆盖成一层厚重的血壳,尖刺狰狞突出。   牧糍这一拳下去,硬生生将无尽书的书脊震散。无尽的雪白纸页破碎,纷飞漫天,犹如被狂风掀起的滔天雪浪。   十三月发出愤怒和心疼的尖叫声。   无尽书被击溃,他赖以自保的禁令无法限制牧糍的行动,他被迫暴露在牧糍的拳锋之下,就像砧板上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战场上变故横生。   眼看牧糍的拳头就要落在十三月脸上,一座有两人高的巨大的时钟,忽然凭空出现在战场中央。   那座时钟的表盘不是平面的,也远远不止十二格刻度。它的表盘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螺旋,一圈又一圈银色的刻度环绕,延伸向深邃的黑暗中。以表盘中央为轴心,延伸出密密麻麻的指针,每一根造型皆有所不同,指向不同的时间刻度。   凌厉的拳势和少女飞舞的衣裙凝固在半空中,龙裔少年惊恐到扭曲的面孔也遭到定格。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不见寒甚至没能通过掷骰判断这座时钟是否被允许在战场中出现,它就已经蛮横地插手了正在进行的战斗。   座钟的琉璃门打开了。   从漆黑的表盘深处,不知通向何处的神秘时间中,伸来一丛暗紫色的蔷薇花藤,上面开出粉色的蔷薇花。   表盘上的其中一根指针跳动了一下,那从蔷薇花便开始疯长,目标明确地簇拥向俞尉施。它们将他四肢捆缚,躯体缠绕,然后拖走,拖向表盘螺旋延伸的深处。   座钟的琉璃门无声地合拢,另外一根指针一跳,开始飞快地逆向旋转。   它一边逆旋,一遍向表盘不见底的深处转去,很快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而周边的时间此时一阵轻微地扭曲,空中的血海有部分错位,叛逆之鸦的术士们站位和姿势都向时间前或者向后变化了少许。   这座诡奇的座钟,带着俞尉施一起,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时间恢复流逝。   时间被凝固的时候,众人并非全无意识,只是身体无法跟随意识而行动。尤其是牧糍,眼睁睁目睹俞尉施在她面前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劫走,当场肺都要气炸了。   眼看就要落到十三月脸上的拳头,竟然硬生生收了回来,转而轰向座钟消失的地方。   可是从其他时间穿梭而来的座钟,已经隐匿回了它藏身的时间当中。牧糍这结结实实的一拳穿过座钟的残影,打了个空,重重砸在地上。   大地震颤,尘土飞扬。以牧糍的拳头为核心,地面竟然被她暴怒中的一击砸出蛛网般的裂痕。就连拥有极致力量的裴尧,看见这一幕也不禁心头发憷,暗道愤怒中的少女爆发力已经足以直追异种权柄了。   “把我的猫猫鱼……”愤怒的牧糍嘶吼道,“还给我——!!!”   “糯米糍,冷静一点!”不见寒试图阻止她。   牧糍完全听不进去任何劝诫,她不断地使用罪魔的权能,企图将那个奇怪的座钟找出来毁掉。但座钟已经逃窜往她无法触及的时间,她在现在的时间里大肆破坏,又怎么能触及到只存在于未来或者过去的东西?   不见寒手中十面骰旋转,企图强行控制牧糍的行动。但牧糍杀疯了,反手给了他一个百无禁忌,将十面骰的牵制破解。十面骰判定百无禁忌执行成功,不见寒被迫退出守密人模式,紧急接上了一个【腰斩】技能打断了朝他汹涌而来的血海,才让牧糍没有将他当做敌人攻击。   一击未成,牧糍毫不犹豫地调转进攻目标,袭向十三月。   “是你搞的鬼?!”她红着眼,声音嘶哑,“敢偷我的猫猫鱼,老娘弄死你 !”   事态的发展也出乎十三月的意料。但座钟带走俞尉施的行为无疑使玩家阵营中默契的配合出现了裂隙,给他创造了契机。   “禁止攻击他人!禁止伤害幼崽!禁止追击目标!”他毫不恋战,一连三道禁令打在牧糍面前,拖住了她进攻的同时,飞快后撤退。   无尽书的残页在他身侧拼成一本残破的薄本,根本无法支撑他飞行。他一把抓住书脊,趁牧糍被他的三连禁令绊住,身后展开一双薄膜龙翼,一头扎向远处的雾林。   叛逆之鸦紧随他身后撤退,消失在暮色与浓雾中。   障碍解除,但此时的玩家队伍,已经无心继续前进了。   他们正在应付发飙的牧糍,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裴尧企图以肉身抵挡牧糍的攻击,但他的【狂威】在牧糍的【百无禁忌】面前毫无用处,只能用【王者之巅】一次次硬扛牧糍的拳头。每一次受击他都会变得更强,可是暴走的牧糍立刻就拿出比他增长的力量更强悍的力量来攻击他,同时在【北野王女】的异性压制下,他完全被当成了沙包打。   谢祈不时还给他施加几个祝福,不见寒也从旁协助他偶尔打断每次的进攻。荀千秋是真的不敢出手,他的重火力轻了怕起不到阻击的效果,反而将牧糍激怒;重了又怕打伤队友。唯一能做的,竟然是给裴尧摇旗呐喊,助威鼓劲。   最终还是苍行衣出面,将牧糍劝了下来。   “俞尉施未必出事了,你冷静下来回忆一下,这只是时间线上的一环。”苍行衣对牧糍说,“还记得我们在渡船上遇到的俞尉施吗?他说自己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   牧糍终于停下了攻击,两眼通红,泪汪汪地看着苍行衣。   苍行衣说:“刚才忽然袭击我们的,应该是潜伏在叛逆之鸦阵营中的,那个时虫权柄的持有者。不出意料的话,对方是将俞尉施送回了过去的悬空之笼,他现在应该在悬空之笼当紫袍炼金术士,人至少是安全的。”   “悬空之笼坠毁的时候,他和我们一起抵达了星星墓地,然后离开了。他肯定很快就会通过星星墓地回来的,你不用这么担心。”   不见寒补充道:“再不济……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时间循环当中,可以等到凌晨六点时间重置之后看看,俞尉施是不是会出现在黄铜门前。我觉得这个几率还是蛮大的。”   你一言我一语,他们总算把牧糍劝了下来。   这次出行,不见寒等人损失了重要的智囊,牧糍的状态也极不稳定,显然无法继续向时间循环边界探索。在时间不会流逝的循环中,一天时间他们还消耗得起,众人于是干脆原地休整,等待森罗之林的夜晚过去,时间重置降临。   凌晨六点一到,时间重置,众人再次出现在了黄铜门的门口。   不见寒,苍行衣,裴尧,荀千秋,牧糍。五人在门前站成一排。   唯独少了俞尉施。   喵的一声,牧糍哭了起来。 第435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七   牧糍蹲在黄铜门边上,喵喵乱哭了好久。   不见寒不会哄女孩子,只好随手抓了一个幸运的苍行衣,作为玩家代表去安慰她。   苍行衣想了想,对她说:“通过星星墓地穿梭时空,可以由穿梭者指定抵达的时间地点。只要俞尉施想,他是必定能通过星星墓地回到这里的。现在他没有出现在这个地方,说明他主动前往了其他的时空,他或许有自己的计划和考量,我们只要信任他的选择就可以了。”   他说的很有道理,牧糍抽搭了一会儿,终于缓过来了。   “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可能需要改变战术。”不见寒说,“十三月的出现,让我意识到对面恐怕存在不止一个权柄持有者。我们至少得弄清楚,自己是在和什么东西作战。”   他用树枝于地面上画下沙盘,在己方阵营中标出缇刻、恶魔、异种、光羽、真理、万物灵、幻兽这几个权柄的徽记,然后将幻兽和真理用虚线圈起来,以示暂时无法使用。   紧接着,他又在地方阵营处,画下时虫和巨龙权柄的徽记。   “目前已知敌方进攻主体是叛逆之鸦,他们当中潜伏着一个时虫权柄的持有者,以及作为外援的巨龙权柄持有者十三月。”   不见寒清点着,又在这两个徽记旁画上一个问号。   “谢祈师姐说率领他们前来的是那个白衣人,我预感他也是权柄持有者,先给他开一枚序列不明的权柄的容错。既然白衣人和叛逆之鸦同时出现在这里,那么先前和他们一同行动的爱神安……”   沙盘画到这里,不见寒的声音戛然而止。   “等等,”他显得十分困惑,“爱神安诞生了吗?”   悬空之笼因为他的自戮而坠毁,制造爱神安的材料全部损坏。按道理来说,爱神安诞生的条件,已经完全被破坏掉了。   但不排除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件,导致乐园历史进行了自我修正的可能性。   他转头问谢祈:“你在悬空之笼坠落之后,接手了所有的幻想使,那你见过一只名为‘爱神安’的神使吗?他是什么时候诞生、如何诞生出来的,后来又去了哪里?”   谢祈茫然地摇头:“我没听说过。”   不见寒的表情更加古怪了:“他没有诞生,我们看见的爱神安是从哪来的?”   “现在巡游在空中的巨鲸乌尔铎……又是谁出手制造的?”   众人面面相觑,陷入了沉默。   “虽然乐园的历史和时间不是线性的,但几乎不会出现逻辑无法自洽的情况。”苍行衣思索道,“涉及到时间与历史的分歧……这会和时虫权柄有关吗?”   不见寒在地上圈画了片刻,一句话忽然浮现在他脑海中。   苍行衣回到第四塔的时候,见他的第一照面,就将俞尉施的提示带给了他:“要将我们所经历的过去,变成乐园唯一确定的过去。”   “我知道了,确实是时虫权柄的问题。”不见寒在这张沙盘一旁画出另外一幅示意图,现在中央戳出一个点,“乐园的时间不是线性的……它是一张网的形状。”   由这个点为中心,他向前画出数条分歧线,又向后画出数条。   “乐园如何定义‘现在’的概念?是无限过去与无限未来的交点。”不见寒解释道,“过去无数抉择的组合构成了现在,但无数不同的过去的抉择形成的不同路径,可能导向不同的结局,也有可能导向同一个现在的结局;同样的,现在的抉择也可能会形成不同的路径,导向相同或者不同的未来。”   “换而言之,从我们眼前的‘现在’往时间之前追溯,可能追溯到许多不同的过去;往未来发展,也可能衍生出许多不同的未来。”   “时虫的权柄,可以在过去未来之间不断穿梭,因此它的持有者,能够做出这样的操作:首先回到悬空之笼没有坠毁的过去,然后从那个过去出发,前往我们没能击毁悬空之笼、爱神安诞生的未来。只需要将爱神安带回到他诞生之前的悬空之笼,再穿行过悬空之笼被我们击毁的时间线,那个人就能将爱神安带至我们当前这个,爱神安本没有诞生的未来。”   “其他叛逆之鸦成员的出现,也是同理。”   “受到时虫权柄的影响,我们当前所在的现在,被塑造成了两个过去时间线的交汇点。一个是我们击毁悬空之笼、爱神安没有诞生的过去;一个是我们没能击毁悬空之笼,爱神安诞生了的过去。这两个原本平行的过去,被迫在这里产生了交集。”   不见寒将象征“过去”的其中两条线划重加粗,表示强调。   连谢祈听了他的推断,都惊呆了:“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在乐园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且这也可以解释,白衣人为什么执着于得到幻兽权柄了。”不见寒说,“他的最终目的,是让我们没能击毁悬空之笼、爱神安诞生的过去,成为这个现在唯一确定的过去,利用时间线的变迁,将我们全部杀死在过去,夺走我们的权柄碎片。”   “他之所以不能只用时虫权柄达到这个目的,是因为相比起一般的时空,乐园的时空还存在一个特殊情况,那就是几大纪元在时间上是继承关系,但是在空间上却是平行关系。在改变时间的同时必须改变空间,才能将过去确定下来。”   “如果他拥有缇刻、时虫、魔女、祝女拼合而成的星月权柄,就可以用魔女和祝女虚实转化的权能,加上时虫操纵时间、缇刻指定命运的权能,达到同时改变时间和空间的效果。缇刻权柄如今不在他那里,他就想到用幻兽的空间权能来解决这个缺失……”   “这个人,对各项权柄的权能,以及不同权能之间的组合效果的了解程度,不亚于我这个创造者。”   除了苍行衣之外,另外几人都听得晕乎乎的,一副明白了但是没有完全明白,不明白但是又不是真的根本不明白的表情。   谢祈用她的触手按住自己胀痛的太阳穴搓揉:“太复杂了。算了师弟,要不然这样,你直接告诉我们,我们接下来应该干什么吧。”   不见寒:“很简单。白衣人的目的是抢走幻兽权柄,让爱神安诞生的过去成为唯一确定的过去,杀死我们;那么我们就打他的对立面,像俞尉施所说的那样,让我们击毁悬空之笼的过去成为唯一确定的过去,杀死爱神安。”   “为此,我们必须要从他们手中,抢到时虫权柄。” 第436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八   不见寒在敌方阵营那边又画下一个徽记象征爱神安:“已知敌方重要人物有十三月、爱神安、白衣人,确定拥有的权柄碎片是时虫和巨龙。就算时虫是爱神安或者白衣人中任意一人持有的权柄碎片,我们还需要给他们开一个容错……”   说着说着,他又想起他们第一天夜里,在战场上闻到的异香:“不,他们至少肯定还有一个权柄碎片。蛊惑人心的异常力量,可能是来自权柄碎片No.21神使的权能。我猜这个权柄碎片大概率在爱神安身上,序号相邻,他可以直接拼合四叶草的No.22幻兽权柄……那么需要确定的,就是白衣人是不是时虫权柄的持有者。”   白衣人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   在奇迹权柄争夺战中,不见寒已经和他交手过一次,这是他有史以来遇到过的最强大难缠的敌人。   最不凑巧的是,他的权柄碎片No.32缇刻,和权柄碎片No.31时虫刚好构成符合拼合条件的相邻序号。   假如白衣人就是时虫碎片权柄的持有者,那他们之间可真的是,冤家路窄。   “我们得做个局,想办法将时虫权柄的持有者引诱出来……那个人到底在什么情形下,才会现身?”   苍行衣说:“昨天的交手中,我们的进攻威胁到十三月,对方才迫不得已出手了。”   “那我们姑且这样推断:在地方阵营中重要人物生命受到威胁时,时虫权柄的持有者,会出手相救。”不见寒说,“虽然森罗之林无比广袤,我们很难从茫茫雾海里将他们找出来。但是据谢祈师姐所说,每到战事关键时刻,场上就会出现异香袭击……如果那是爱神安的权能,这说明,他就潜伏在敌军之中。”   “我们只要守株待兔,等异香出现时追溯其源头,就可以找到爱神安,继而挖掘出时虫权柄持有者的所在之处了。”   这一次,不见寒等人没有再离开万物灵的聚落向城墙外探索,而是选择留在这里,等待日暮降临。   防御工事的修葺直到夜里才完成。城墙修复之后,每一处哨塔上都点燃了灯火,在薄雾中照明前路,为入侵者的来袭示警。   午夜十二点,第一批袭击者如约而至。   有了上一次抵御袭击的经验,不见寒等人今夜提前安排好了全新的战术。   第一批冲城的袭击者往往是轻骑上阵,动作敏捷,但防御和力量都不算高,由万物灵在城墙上搭弓轮射就能拦下。   从第二批来袭者开始,会有一些装备重甲的敌人出现在轻骑当中,这些敌人很难被弓箭阻拦。此时由荀千秋开重火力作为辅助,协助万物灵将弓箭无法解决的敌人打掉。   到了后半夜,真正的考研才算开始。   逐渐有谙熟乐园术的术士加入战斗,术与阵的火力堪称恐怖,所召风雨雷电足以对城墙上的万物灵造成威胁,将墙体损毁。到了这个阶段牧糍和裴尧必须出城迎战,将敌军绝大部分主力歼灭在城墙之外。   到了一夜的战斗接近尾声之时,城墙的破败坍塌,已经无可阻挡。   不见寒下令:“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冲在最前面的叛逆之鸦进入万物灵的聚落之后,谢祈在第一时间发动了【祭司】权柄的权能,【惩罪与救赎】。   权能【惩罪与救赎】:将敌我当前状态进行交换。   万物灵的疲惫和伤势转移到了叛逆之鸦身上,而叛逆之鸦因为冲城成功获得的高昂士气,被交换给了万物灵。万物灵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拾起武器,运用各自的特殊能力进行配合,冲锋陷阵。   他们有的乱丢香蕉皮,让叛逆之鸦踩中滑到在地;有的高举长矛,专盯失足的叛逆之鸦狠狠戳他们屁眼;还有的残忍地扒下失败者的裤衩,到处乱丢。一时敌军中鬼哭狼嚎,气氛惨淡;而万物灵阵营中裤子满天飞舞,一派热闹欢庆的景象。   不见寒:“……还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种群啊。”   惨遭谢祈毒手的万物灵,已然和他原始设定中多姿多彩的生灵们,判若两灵了。   战斗已经进入到最后的环节,他们等待已久的异香,终于从雾林深处,幽幽弥漫而来。   暗紫色的蔷薇花藤,沿着残破的城墙,攀援而上。   蔷薇藤深深扎根在城墙的缝隙中,在高高的哨塔上长成了茂盛的一大丛。一朵巨大的花蕾从蔷薇藤中孕育出,旋即在夜雾中绽放,释放出迷人的幽香。   宛如神话中被美神所倾慕的阿多尼斯,一名完美无瑕的美少年,出现在层层花瓣的包裹中。   他拥有银丝般的闪耀长发,蔷薇般娇艳的瞳孔与嘴唇,纤细的身躯和雪白的皮肤宛如上好的陶瓷造就。蔷薇丛中的粉色花瓣从城墙上凋落,带着动摇人心的香气,飘散向万物灵中。   为了得到造物主的爱慕而诞生的爱神安,天然就有吸引一切生灵爱慕的能力。他的发丝带有麻痹人心的剧毒,他的声音和语言是操纵灵魂的秘钥,他完美无瑕的面容、蛊惑人心的目光织成一张充满诱惑的网,让落入其中的人眼中纷纷燃起热切的渴慕,   他目标明确,一出现就直奔谢祈而来。他向谢祈使用了No.21神使的权柄,将谢祈魅惑住,命令她主动将四叶草交到他手中来。   但谢祈早有准备。四叶草从她的小包里掏出一面镜子,高举到她面前,谢祈微微一笑,向镜中的自己发动了身份卡【魅魔皇】的技能【万人迷】。   人类少年外观的爱神安对谢祈的吸引力,显然不如下半身已经完全异化成触手怪物的她自己。她被镜中的自己迷倒了,深深爱上了镜中的自己,不会轻易再受爱神安的权柄影响。   与此同时,牧糍登上城墙,桃花枝横扫,一记【大荒刀】劈向爱神安。   神使权柄会操控人的感情,心中感情原本坚定激烈的人,更不容易受到影响。爱神安的魅惑对牧糍几乎毫无作用,蔷薇被狂风扫落,刀风波及爱神安,神使权柄的权能效果被短暂禁用。   爱神安以手中的蔷薇花杖为武器,勉力招架牧糍的连击,一个照面便落入下风。他被牧糍逼到墙沿,再后退一步,就要坠下高墙。这电光石火之际,一支霜箭从远方飞来,深深钉入她脚下的阴影中。   箭中影子,听起来毫无威胁可言。谁知牧糍竟然因为这一箭摔倒在地。   脚下的影子被牢牢钉死,而牧糍本人无论怎样挣扎,也无法离开脚下被钉子的影子的范围。   世界立于雾林树梢之上,白衣长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一盏幽魂般的骨灯悬浮在他身侧,火光幽绿,散发着古怪的诱饵香气,朝不见寒等人桀桀怪笑。   眼见目标被诱出,裴尧、荀千秋、谢祈齐齐出动,攻向世界。世界面对三人的围攻,却不紧不慢,做出了一个凭空引弓的手势。   但不见寒瞳孔紧缩。   “等一下,”他认出了世界这个手势和他身侧的浮灯所代表的含义,大声阻止同伴,“他不是时虫权柄的持有者!”   但是他的警示已经晚了。   浮灯的萤光与灯盏中诱饵燃烧的香气,迷惑了猎物们的心智。他们将自己眼中的目标视为狩猎对象,忘记了防备,朝他狠狠扑过去。   权柄碎片No.09狩猎者的权能,【恶夜提灯】:当提灯点燃,将化身诱饵,对周围所有生灵造成吸引力的同时,使他们放松警惕。   爱神安的魅惑花香只是一层幌子,真正隐藏在魅香之下的,是恶夜提灯的诱饵香气。恶夜提灯的饵香会诱使猎物不自觉地向狩猎者寻去,这才是谢祈与万物灵们,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森罗之林的真正原因。   西风与寒霜在世界手中凝聚成无形的弓矢,霜箭离弦,一发三响,分别射向围攻世界的谢祈三人。   权柄碎片狩猎者的权能,【霜风的哀泣】:狩猎者手中的西风长弓与流霜之矢,附着有“绝对命中”的祝福。当猎物在狩猎者视野范围之内,或者猎物受到恶夜提灯的饵香引诱时,箭矢必定命中目标。   不见寒弹出缇刻权柄化成的星月银币,射向世界。   在半空中旋转的星月银币勉强挡下了射向谢祈的那一箭。原本百发百中的箭矢与谢祈错肩而过,将硬币钉在了树干上,朝外的一面是星面。   必中的箭矢受到缇刻影响,命中概率强制降低了。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融合两枚序列不相邻的权柄碎片,白衣人世界拥有狩猎者的权柄,也就是说他们阵营中还有另外一个权柄的持有者在使用时虫。这完全打乱了不见寒的计划,他只能朝另外几位同伴大喊:“情况有变,先撤!”   被流霜之矢命中的裴尧和荀千秋,因剧痛而从恶夜提灯饵香的诱惑中清醒,向回撤退。牧糍使用百无禁忌权能拔除了钉住她影子的霜箭,跳下城墙抓住谢祈的触手,拖着谢祈飞快地跑回来。   等同伴全都撤去身后,不见寒再次发动了缇刻权柄的【十面骰】权能:“进入守密人模式,正在判断敏捷决定角色行动顺序……”   按照在场所有人的行动速度排序,他有自信,最先开始行动的,应该是移动速度最快的牧糍。   可是下一秒,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让他自己都陷入惊怒之中。   “时虫权柄持有者的行动轮,发动权能【银色刻度】。”   时虫权柄的持有者出现了。   对方使用了权能,强制介入了行动速度的排序。   论速度,当然没有人能比得过时间的操纵者。不见寒手中的骰子开始旋转,最终停留在51,这个微妙至极的数字。   “……掷骰通过,判定权能生效执行。”   巨大的座钟,第二出现。   这一回,座钟出现的方位不再是战场中央,而是战场后方。它出现在黄铜门背后,面前正是黄铜门和站在门侧的苍行衣。   不见寒震怒不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时虫权柄的持有者竟然狡诈如斯,没有袭击任何一个有战斗力威胁到爱神安和世界的人,反而攻向了留守在玩家阵营后方的苍行衣。   他下意识地退出守密人模式,向座钟使用技能【腰斩】。但在【银色刻度】权能生效的一瞬间,时间已经陷入了停滞,任何技能、任何攻击,都无法被发动了。   座钟缓缓打开了琉璃门。   无数彩色的丝线从螺旋表盘的深渊中喷薄而出,将苍行衣和他身侧的黄铜门淹没。它们将苍行衣和黄铜门缠绕在一起,拖拽他坠入无穷无尽的时间中。   琉璃门合上了,表盘上其中一根指针开始逆走。   时间恢复流动。   而座钟、苍行衣,连同黄铜门一起,消失在了无名的时间中。 第437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九   时间开始前行的第一瞬间,牧糍裴尧等人依照不见寒的提醒,向战场后方撤退,暂避叛逆之鸦的锋芒。   然而不见寒自己,却逆着他们的方向,冲了上去。   不见寒直迎世界的箭锋而上,指尖朝霜箭弹出星月银币。必中的箭簇被命运的权柄影响,发生偏移,从不见寒身侧掠过,将星面的银币钉在树干或者土地上。   爱神安朝他使用魅惑的权能,他回以【腰斩】技能打断。背刺挥出,指向世界脸上的纯白面具,世界手中的长弓散做西风,扬手就是一道防御阵,将不见寒的刀刃挡开。   就在这一刹那,不见寒重新启用了权能【十面骰】。   守密人模式开启。这次没有时虫权柄再横插一脚,不见寒在敏捷判定结束之后,直接对场中的人下达命令。   不见寒:“敏捷判定完毕,当前行动顺序为牧糍与裴尧优先行动。牧糍与裴尧回到战场上,对敌方发起进攻。”   掷骰点数判定这条指令下达成功,强制执行动作。牧糍和裴尧撤离的动作被迫停在半路上,身不由己地返回战场中。   谁也没想到,最早冷静下达撤退指令的不见寒,竟然最先开始发疯。   不见寒能够用来正面作战的道具和技能不多,因此一贯的进攻策略都比较保守,通常以奇袭为主。   这次他竟罕见地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绝对强硬的态度。   缇刻权柄的权能,看似随机性非常高,很难在战斗中发挥即时强效的作用,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尤其是【十面骰】的权能,这是一项非常绝对的控制能力。   在过去进行掷骰的时候,不见寒通常放任场中的参与者自己决定行动,他仅掷骰判定行动结果。但是,如果真的到了必要时刻,他能通过消耗自己的精神力和参与者进行意志对抗,控制他们的行动。掷骰一旦成功,他就可以强制参与者执行他的指令。   守密人模式下,流彩的银色的光辉将他环绕,使他悬浮在半空中。任何攻击都无法伤害到他,无法对他造成影响;他口中的一字一句,手中旋转的琉璃双骰,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其他人的行动。   缇刻在握,他就是命运。   “牧糍使用血魔权柄击杀叛逆之鸦,裴尧阻挡攻击,替她掩护。”琉璃骰子再次开始旋转,“由于谢祈对自己使用过技能【万人迷】,对魅惑类能力产生抗性,恶夜提灯的诱惑力下降。”   两次掷骰,一次决定牧糍和裴尧的进攻,一次决定谢祈是否清醒。结果是全部成功。   牧糍在裴尧的掩护下,乘着滔天雪浪朝世界杀去。而谢祈从恶夜提灯的诱惑中陡然清醒,使用权能将裴尧所受的伤全部转移到世界身上。   世界从树梢上坠落,一个后空翻之后落地,从牧糍的攻势下险中还生。爱神安赶来支援,将世界带离攻击范围,潜伏在叛逆之鸦中的十三月也终于露了面:“禁止追逐打闹!”   禁律生效,牧糍被判无法再追击世界。   世界抬起头,问不见寒:“你发什么癫?”   “我发癫?”不见寒冷笑。   同时操纵数名权柄持有者的行动,不见寒本人承受的负担,绝不可谓轻松。他的精神力过度消耗,头疼欲裂,意识散乱到几乎无法进行有逻辑的思考。可是他什么都顾不上,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杀了面前这个混账,逼时虫权柄的持有者现身,把苍行衣还给他!   “动了苍行衣还好意思说我发癫。你敢抢我老婆,我就要你的命!”   琉璃骰子再次开始旋转,不见寒强制操纵玩家们,再次向世界等人发起进攻。   牧糍终于看不下去了。她使用了罪魔权柄,却不是对十三月的禁令,而是对不见寒。百无禁忌破解了不见寒的十面骰权能,将他从守密人模式中剥离出来。牧糍冲到他面前,狠狠给了他额头一个暴栗。   在不见寒的操纵下,玩家阵营看似占据上风,实则处境相当危险。   不见寒理智全无,身体的状态也相当糟糕,谁都不能肯定他的守密人模式还可以维持多久。加之玩家们拥有的权柄和能力,已经全都暴露在世界等人的眼中;而世界一方不仅有数名难缠的权柄持有者,其中一人还潜伏在时间线里暗中窥伺,等待偷袭。   敌暗我明,对玩家们来说,这一战想要取胜,可能性太小了。   纯论战斗力,不见寒根本无法和牧糍正面对抗。就算他想背刺牧糍,刀还没举起来,就已经被牧糍擒住了手腕。   牧糍压制住他的挣扎,一把将他抄起来,顶在肩上扛走,招呼裴尧、谢祈和荀千秋都赶紧跑。一行人在万物灵的掩护下,艰难地从世界等人视野中逃离。   他们刚刚停下逃离的脚步,不见寒就给了牧糍一拳,被牧糍轻松挡下。   牧糍说:“你冷静一点。”   不见寒:“俞尉施被抢走的时候你冷静了吗?!”   牧糍拧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回去找世界算账:“当时你也知道要劝我冷静,轮到自己身上就变成放屁了?”   “情况不一样!”不见寒猛地回头,“俞尉施被时虫带走,我们都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可是苍行衣呢?他被送到哪个时间去了,现在是什么状况?你能保证我们在这里拖延时间,他会一直平安无事吗?”   牧糍说:“就算是这样,我们还可以等凌晨六点时间重置。”   “不行的,我们等不到了。时间循环由时虫权柄制造,被时虫权柄带走的人和事物,将不再参与时间循环。更糟糕的是,召唤我们来到这里的黄铜门也被时虫带走了,六点时间重置的时候,我们甚至不会再出现在森罗之林里!”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更需要你冷静!”   牧糍一巴掌甩在不见寒脸上。   不见寒愣在原地。   从来都是他揍别人,要求别人理性思考;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扇一巴掌,叫他冷静下来。   真是新鲜的体验。   “苍行衣和俞尉施不在,我们所有人中,就剩下你布局战术的能力最强了。”牧糍拽着不见寒的衣襟,“只有你对森罗之林的环境情况、各种权柄的能力效果最为了解,要是连你都开始发疯,只知道不顾后果地往前冲,我们还怎么打,有什么胜算?”   不见寒捂着刺痛的脸,沉默了片刻。   旋即他用力地拍了自己的脸几下,闭上双眼,深呼吸,让隐隐作痛的大脑放松下来。   三次呼吸之后,他睁开眼睛,瞳光清湛,已经恢复了平日理性镇定,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神情。   “你说的对,现在我慌也没用。”不见寒冷静道,“唯一能保证苍行衣完全安全、将他救回来的办法,就是在今天六点之前,想办法把时虫权柄抢到手。这样我就可以将权柄碎片拼合,穿梭时间,将他重新带回来。”   “谢祈,现在几点了?”   谢祈看了一眼树冠之上的天空,那里已经泛起蒙蒙的白色:“大约五点了。”   “还剩最后一个小时。”不见寒说,“敌方的战力水平,我已经基本了解了,现在开始重新安排战术。只要大家足够配合,我们还有逆风翻盘的机会。这一次,请大家务必全力以赴。”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438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十   穿过时间漫长的洪流,再次睁开双眼。苍行衣的面前,是带着蓝色荧光的落雨。   雨水从遥远深黑的空中坠落而至,在街面上覆盖成一层冰冷的微光。街上的行人神情骤变,匆匆躲避,生怕身体被这些美丽的雨水沾染分毫。   一滴蓝雨落在苍行衣手臂上,被溅到的地方微微发疼,留下暗色的侵蚀斑。熟悉的场景让苍行衣恍然想起,他曾在不见寒的乐园设定图集和记忆中见到过这里。   这里是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凿空山脉铸造的地下城。这些雨是来自上流城市的工业废水,对人体有毒,且带有强烈的腐蚀性。   只出现在烛光中的黄铜门,如今只剩下他脚边的几根残烛。他将残烛收起,赶在自己这副皮囊被雨水蚀毁之前,找到了一处屋檐避雨。   泠泠雨水从檐上落下,像一串串晶莹的珠帘,它们落地之后汇聚成浅蓝色的荧光河流,沿着街边的导水沟流走。自上往下地俯瞰这座地下城,它的表面正是被这样的导水沟布满。流淌在沟渠中的雨水,交织成一张冰蓝色的荧光网络,美不胜收。   不见寒笔下的一切,总是在浪漫中蕴含着杀机,危险而美丽。   苍行衣弯下腰,将刚刚收拢来的残烛放在地上。蜡烛才被放稳,炭黑的烛芯忽地不点自燃,摇曳的柔和烛光照亮漆黑的檐底。   融化的蜡泪沿着残烛流下,自动淌成纹路诡秘的阵。烛光投射在机械墙壁上,照映出一扇黄铜之门的虚影。苍行衣一怔的功夫,黄铜门竟然已经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   那道熟悉的人影身披光辉,穿越时空朝他走来。   黄铜门是投射在墙上的,门那侧的地面高度与这一边有些误差。不见寒刚刚迈出来便一脚踏空,险些崴了脚腕,“哎呀”一声摔向苍行衣怀里。   “这门怎么不好好开……”不见寒弯腰搓了搓刺痛的脚腕,抬起头时,疑惑地看了苍行衣一眼,“宝贝,你怎么比我还先到了?我记得你是在我后面进的门啊。”   苍行衣托着他的手臂,问他:“我们现在参加的,是哪一塔游戏?”   “第三塔,开悟天阶……”不见寒下意识地回答完,猛然收声,警惕的目光投向苍行衣。   苍行衣任由他打量,一时间心绪纷乱如麻,表情也似笑中带悲,不知该如何向不见寒开口。   “你为什么这样问我?”不见寒捏着握在掌心中的女巫权柄搓了搓,确认此时没有人能用幻觉欺骗自己,面前这个人应该是真正的苍行衣,“莫非你正在参与的……不是第三塔的游戏?”   不见寒一边说,一边环顾周围:“其他人呢?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其他人都不见了?”   “其他人不在这里。”苍行衣低声说,“来到这里的,只有你一个人。”   不见寒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苍行衣握着他的手,不断摇头。他知道时虫权柄的持有者将他送回哪个时间节点了,命运的因与果相扣,时间正在结成衔尾之蛇的循环。可怕的猜想于他心中成型,他却没办法对不见寒开口,说出任何一个字。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不见寒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动摇,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苍行衣的掌心里一片冰凉,“说来听听嘛。或许,对你来说是难题的事儿,我却能轻松解决。”   他朝苍行衣笑了笑:“毕竟,我可是乐园的造物主呢。”   仅这一句话,就让苍行衣红透了眼眶。   “这里是第三纪元,永昼的极光。”苍行衣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们在地下城,现在地面上到处是荒芜和烈日下的死地。悬空之笼和乌尔铎还没有诞生,天空因为永远是烈日高悬,看不见星落,所以找不到去往星星墓地的方向。”   不见寒耐心地聆听着。   “所以你告诉我……”苍行衣的声音哽咽,“想要找到回去的路,耀眼到光芒足以盖过烈日的星落——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创造。”   他向不见寒诉说了他所经历的一切。   从他和另外几个玩家进入第三塔的游戏,一同降临第三纪元开始说起,在不见寒面前徐徐铺陈出他们在悬空之笼中的探索经历。他讲述众人怎样在险象环生中求存,如何最终发现真相,得知悬空之笼竟是以不见寒的躯壳为基础建立的。想要创造星落,必须将不见寒牺牲。   接着又讲他们带着俞尉施的警示参加第四塔的游戏,自己被时虫权柄的持有者袭击,回到第三纪元。而和他一起被时虫卷回过去的黄铜门,召唤出了刚刚加入第三塔游戏的不见寒。   在这个讲述过程中,他有意忽略了自己和世界之间发生的冲突,他似乎很不希望不见寒得知任何有关世界的事情。不见寒听完他所讲述的一切,沉吟片刻,很快理解了这些发生在未来的事情。   “原来如此。十三月耍了个花招,让我我比其他玩家抵达第三纪元的时间,早了一百年。现在的情况就是,假如不以我为基底,衍生出一个规模宏大的文明……一百年后抵达这里的其他玩家,就无法获得一场足够盛大的星落,指引回归之路。”不见寒摩挲着下巴,“果然是针对我设下的阳谋,让我不得不入局啊。”   “可是,就算我本人已经在这里了……要怎样做,才能把我建造成悬空之笼呢?”   不见寒不愧是不见寒。   无论形势多么严峻,遭遇多么令人恶心的陷阱,在得知眼前情形的第一时间,他首先做出的反应永远不是愤怒或者抱怨自身不公的处境,而是冷静地思考如何解决问题。   “让我思考一下啊。靠科技建设肯定是行不通的,咱们短时间内,达不到那个技术水平。乐园术的话倒是有可能,但是规模这么宏大的,就算是我,也得研究好久估计是来不及……肯定是走了捷径,用权柄碎片弄的吧?在乐园里,没有比权柄更好用的捷径了。”   “眼下我手里有的权柄碎片,是女巫权柄和缇刻权柄。女巫权柄倒是可以空想造物,只要有足够的想象力和意志力,制造一个悬空之笼,倒不在话下。可偏偏我身上带的是缇刻权柄,在没有时虫权柄的前提下,无法兼容女巫,也就不能完全发挥出女巫权柄的权能。这可麻烦了……”   苍行衣忍不住打断他:“我可以融合女巫权柄,让我来吧。”   他没有告诉不见寒,他身上带着世界赠与的海妖权柄。因此在不见寒眼中,他是随时可以融合任何一枚权柄碎片,而不必担心拼合序列问题的存在。   而事实上,海妖权柄有着可以和同级权柄碎片相互置换的权能,只要他在融合女巫权柄的时候动作小心一些,就可以瞒着不见寒,将身上的海妖权柄与女巫权柄交换。   “可是宝贝,这样没用的。”不见寒露出了一个略带困扰的微笑,“我也希望我们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就通关这场游戏……可是十三月那么狡猾,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么简单的通关方法呢?”   “那个身为悬空之笼核心的人,必须是身为乐园的造物主的我,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才能引发足够盛大的星落啊。” 第439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十一   苍行衣当然知道,在一百年以后的时间点中,悬空之笼演变成那个模样,绝非他三言两语能够轻易改变的。他只是想尝试着,做出最后的挣扎。   他紧紧握着不见寒的手,搜肠刮肚,想要找出更好的破局办法。比如说抓住时虫权柄的持有者,或者利用第三纪元现有的其他乐园资源……   很快,他悲哀地发现,他提出的所有构想都对改变未来无能为力。   “我想到了。”不见寒沉吟道,“既然一个我无法兼容缇刻和女巫权柄碎片,那可以尝试将我拆成两个部分。一半的我继续持有缇刻权柄,另一半的我融合女巫权柄……即使这样做了,想完全发挥出女巫权柄的权能还是有点勉强,但对于制造悬空之笼来说,应该已经足够了。”   “最大的问题在于,我没办法自己把自己完好地剥离成两半,也不确定自己被剥离成两半之后是否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因此,必须要有一个人帮助我,完成这个操作,并且在后续这一百年中替我看护被拆分开的身体。”   “我是不可能允许其他人这样碰我身体的。”不见寒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苍行衣泛红的眼角,“所以,宝贝儿,那个利用我的身体,制造并领导悬空之笼中一切的领袖……只能是你。”   苍行衣尽了最大的努力,才忍住含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让它们别毫无出息地涌出来,沾在不见寒的指尖上:“你怎么总是……你不能这么对我,怎么能每次都对我这么残忍……”   “可是宝贝,你是我唯一信任的爱人。”见到苍行衣泫然欲泣的模样,不见寒简直心疼坏了,把他抱进怀里轻拍他的背脊,“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让我能够笃信我托付给他的一切都将被实现,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做任何自己计划好的事情,那个人只会是你。”   “况且,就算我被分割成两部分,被用来制造悬空之笼,我也未曾死去或者离开过你,只是用另外一种形式陪伴在你身边。”   他感觉到苍行衣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埋首在他颈间压抑哭泣的颤抖。他明白苍行衣心里有多委屈。   从未来回归的苍行衣,已经知道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将缄默不言,恪守自己为悬空之笼制定的规则,面对无数从异世而来的轻率鲁莽的旅客,并为所有的误解和伤害负责。   他将孤寂而行,整整一百年,用漫长而无声的守望和陪伴,来实现不见寒交付给他的嘱托。   “对不起,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痛苦,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够解决眼前这个僵局的办法了。”不见寒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指尖穿过他微凉的发梢,然后抵着他的肩将他推开,认真凝视他的双眼,“亲爱的,这不是妥协,也不是放弃。你愿意相信我在你忍受漫长的煎熬之后,能够解决这一切,最终将我们必定会胜利的未来带给你吗?”   苍行衣怔怔望着他,良久,轻轻掀了一下嘴角。   他回答:“我从未有过不相信你的时候。”   “好,真乖。我还没想好怎么把自己掰成两半呢,为了确定这个计划能够完全执行成功,我可能需要使用命运之轮的决定论……”   “不用。”苍行衣伸手,轻轻掩住他明亮的双眼,“闭上眼睛,我知道该怎么做。”   不见寒有些惊讶地眨眼,睫毛在苍行衣掌心中痒乎乎地扫过。但他就像信任自己的能力那样信任苍行衣,因此听从苍行衣的话,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苍行衣的吻隔着手指,落在他双眼上。   海皇权柄的权能生效,毫无防备的不见寒即刻失去了意识。他的大脑被能够感染一切的海月侵蚀污染,每一个细胞都幻化成水母的模样。   灰白的、半透明的水母从不见寒的七窍中飞出,于空中结队巡游,最终十分依恋地缠绕在苍行衣的指尖上。苍行衣松开手,不见寒的躯壳失去力量,滑倒在他怀中,而巡游在冰蓝雨幕中的水母,在半空中凝聚,重新复原出一个大脑的形状。   不见寒的身躯和大脑被完整地剥离了。   第一眼见到穿越黄铜之门出现的不见寒,苍行衣就知道,使用不见寒的躯壳去创造悬空之笼这件事,执行者非他莫属。不见寒身边能够信任的人只有他,也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将不见寒的躯壳完美地剥离成大脑与身体两部分。   缇刻的权柄留在了身体中,被剥离出来的大脑目前是空置的。苍行衣从不见寒手中取出了女巫权柄的碎片,流光溢彩的钻片贴在裸露在外的大脑上,很快开始了融合。   大脑和女巫权柄相容,在这颗大脑中孕育的奇妙梦境顷刻入侵现实。冰蓝色的废雨停止了,严密遮掩地下的穹顶旋转着打开,耀眼的阳光顷刻灌入山体不见天日的黑暗内部。   金橘色的光芒和磅礴的热气一起,像岩浆一般,滚滚倾入这座机械构筑的深渊。苍行衣听见大地震颤的隆隆巨响,无数地下城的居民从黑暗的掩体中奔出,在街道上四处蹿行。   他们以为自己伸手去拥抱暌违的光芒,它就会带给他们希望和温暖,可是第三纪永恒太阳的烈光,狠狠地将他们不再适应白日的双眼灼伤。   他们流着泪,又哭又笑,滚烫的日光落下,将他们的苍白发青的皮肤晒成通红,灼起大片的水泡。   紧接着,无数黄铜管道与壁垒的虚影于日光中拔地而起,在机械之城的上空,构筑出一栋金色殿堂的虚影。   它们形似一座巨笼,将一台勘测星落痕迹的星轨仪簇拥在中央。无数房间被搭建,其中储存的材料、炼金器械的轮廓逐渐变得细致。第一批行走在长廊中的炼金术士和被囚禁的幻想使浮现在虚空中,各归其位,让这座因幻想而生的建筑滋生出勃勃生机。   苍行衣脚下的地板逐渐变得真实,输送冷凝剂的黄铜管道在他身周搭建起来,继而管道之外覆盖上墙壁。以他面前的大脑为中心,先是出现了将它浸泡的溶液,继而衍生出将它与炼金设备连接的管道,以及承载溶液的玻璃缸。这里赫然是一件炼金术士的实验室了,苍行衣的身影最终和那颗创造了这一切的大脑一起,被保护在建筑重叠的黄金之墙后,一同消失在第三纪元众人的目光中。 第440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十二   悬空之笼在数息之间凭空构建完成,旋即拔地而起。庞大如整座城市的建筑,迎着炽烈的天光与滚滚热浪徐徐上升,地下的城池完全荫蔽在自己苍蓝色的阴影之下。   无数第三纪元的居民忍着双目的灼痛,仰首观瞻。他们正在见证,一场乐园有史以来最盛大的星落的前奏。   守候在未来被命名为0号潘朵拉之匣的实验室中的苍行衣,怀抱不见寒的身躯,终于唤出了一个自己从未使用过的权能。   水光的影子投射在潘朵拉之匣的四壁上,大片错落有致的黑影从粼粼水光中掠过,是深海中游曳的鱼群。少顷,鱼群的影子汇聚在一起,簇拥成了一个巨大珠贝的形状。   珠贝从影子幻化成实体,流烁彩光的壳缓缓张开,里面竟然是一处小摊。   这个小摊悬挂着一张镶嵌螺钿的招牌,上面画有一柄向着一侧倾斜的天平,摊位两侧悬挂着鲛纱和珠串。摊主是一个有着红色长波浪卷的漂亮人鱼,她抱着一颗硕大的珍珠坐在贝壳柔软的厚垫上,百无聊赖地熬制冒出诡异气泡的汤药。   权柄No.06海巫的权能,【海巫之肆】:这是一家由海巫经营的店铺,你可以从她那里交换到任何你所需要的东西……遗憾的是,海巫只接受不公的交易。   “真高兴见到您,您身上有我很想要的东西。”海巫以吟咏歌唱般的声音,对苍行衣轻柔地说道,“不知道您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苍行衣抿了抿嘴唇,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冻结不见寒身上的时间,直到其他和我们参与同一场游戏的玩家抵达悬空之笼为止。”   玩家们身上,是存在一个时间限制的。   每隔一段时间,系统便会向他们发布一个任务,通常要求是在七天之内抵达某一个地点。倘若任务未能完成,则会直接将玩家从《世间》游戏中抹杀。   由于苍行衣是被时虫权柄从第四纪元卷入第三纪元的,他身上的系统时间被冻结了,不再继续前进。即使他在悬空之笼待上百年,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是不见寒不一样,他身上的时间仍然在正常流动。这样下去,不见寒很可能会因为任务超时,被系统判定执行消亡处罚。   “当然可以,这不算过分的要求。不过,想必您应该很清楚,海巫是有关交易与代价的权柄。海巫之肆之所以被称作只接受‘不公的交易’,是因为提出交易的人,必须付出比他想得到的东西标价更加高昂的代价。”美丽的海巫循循善诱道,“您打算向我支付什么,作为交换的代价呢?”   她的语调和世界一模一样的讨厌,充满了已经将陷阱布置停当的欲说还休感。   苍行衣轻微地皱了一下眉:“你想要什么代价?”   “我说过,您身上有一件很想要的东西。”海巫放下了手中的珍珠,凑近苍行衣,语气暧昧。   “任何事物在海巫这里的交易定价,不是它的金钱价格,也不是稀有程度,而是交易者对它重视的程度。您越珍视的东西,在海巫之肆中就越是价值连城。”   “您所拥有的那件东西,如此受您珍视,以至于价值无比高昂,足以胜过这世上的一切……假如您愿意将它拿出来交易,您可以从我这里交换到任何您想要的东西。”   苍行衣冷漠地回答:“你想都不要想。”   海巫遗憾地摊了摊双手。   “你敢漫天要价,我也可以坐地还钱。我一张身份卡,换不见寒一百年的冻结时间。”苍行衣说。   “那可不够。您的生命在交易中的价格有多低廉,莫非您自己心里,衡量不出来吗?”海巫笑眯眯地拒绝了他,“拿些更有诚意的筹码出来吧,比如说您的真名,您的双手,或者您的爱慕之情……”   苍行衣面无表情:“这些东西,就算我敢给,你真的敢收吗?”   海巫停止了她的诱劝。   她眨了眨海蓝色的眼睛,困扰和不舍写满了美丽的脸庞。许久的斟酌之后,她终于敲定了这次交易的最终价格:“这是您第一次与我交易,我给您一个开业优惠好了。两张身份卡换一百年的冻结时间,倘若再少,这场交易就称不上‘不公’了。”   苍行衣爽快地答应了:“成交。”   【林八】身份卡撕卡,【秦楼月】身份卡撕卡。   至此,苍行衣所有的身份卡被损毁殆尽,只能以本体参与《世间》接下来的游戏。   “接下来是第二次交易。”恢复本体之后,苍行衣又对海巫说,“我要你取走不见寒从踏入第三纪元开始,直到他昏迷前的所有记忆。这场交易,你要开价多少?”   并非他不想让不见寒记得自己悬空之笼领袖的身份,而是刚才分离不见寒的大脑和躯壳时,他的海妖权柄已经暴露在了不见寒眼中。   不取走不见寒的记忆,他无法向不见寒解释身上海妖权柄的来源,更无法掩饰自己与世界产生过交集的事情。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也没办法开口告诉不见寒,自己已经两次遭遇世界令人费解的示好;而这些事情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令人不敢细想的深意。   海巫小姐托着腮,鱼尾摆动,左思右想了半晌,也没能给苍行衣一个明确的答复。她沉吟了许久,才面露难色地回答苍行衣:“他当前是你的所属物,因此他的记忆,你的确可以拿来与我进行交易……但是,我好像开不出价格来。因为这是你将给予我的东西,而非我给予你的事物。”   “既然是我从你这里取走了某些事物,那作为交易,反而应该是由我给予你一件东西才行……这次交易的定价只能由你来开,你可以选择再从我这里得到一样什么。”   “不过,我要事先提醒你:你所支付的这一段记忆非常短暂,能够换到的东西非常有限。假如你打算索取价值更加昂贵的东西,交易可没有办法成立哦。”   “……这样啊。”   苍行衣低下头,不见寒的身躯枕在他膝上,安静地沉睡。   乐园的创世神,悬空之笼的造物主,他最珍贵的宝物,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托付给了他。   不见寒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只要苍行衣有分毫的贪婪和动摇,就可以在他毫无防备之际取走他的性命,掠走他身上拥有的权柄。   苍行衣神思恍惚。他忽然想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想要索取的东西,而不见寒追逐的一切,也并非他所能给予。   不见寒想要的是什么,他又能替不见寒从海巫那里换来什么呢?   思及此处,他抬手,轻轻盖在不见寒的双眼上。   “既然如此……”他轻声说着,生怕惊扰一个注定不会睁开双眼之人的沉睡,“那就赠他一场,长达百年的美梦吧。” 第441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十三   第四纪元清晨的雾林,森罗之林。   叛逆之鸦已经全面侵入万物灵的聚落,爱神安正组织他们搜寻这里的每一处角落,掘地三尺要将四叶草找出来。   战败受伤的万物灵在聚落中彻底放弃了抵抗,甚至没有溃逃。他们窥见丛林之外蒙蒙的天光,便麻木地接受了被屠戮的命运,并等待下一次时间循环将自己再次唤醒。   世界坐在一颗被拦腰劈断的树桩上,百无聊赖地编织草茎。   十三月抱着自己破损的大书吃力地走到他身旁,从他手中抢走刚刚编好的草茎,用细长的草茎将书本散落的纸页重新编织起来。   一边编织书页,十三月一边阴阳怪气地抱怨:“您可真悠闲。”   “那有什么办法呢,我的权能【风动视界】,追踪不到他们的痕迹。”世界并不生气,淡声回答道。   他持有的猎人权柄碎片,由No.09狩猎者和No.10暗杀者拼合而成。暗杀者权柄碎片的权能【风动视界】可以让他开启灵视状态,轻松追踪到任何猎物留下的踪迹。   但是,自叛逆之鸦的大部队穿过城墙起,他的视野里,便失去了不见寒一行人的行踪。   “那么多权柄持有者聚集在一起,能想出干扰我权能的办法,也很正常。”世界说,“而且,有能破解一切限制性权能的牧糍在,我的恶夜提灯也无法将他们吸引过来。只能遵循最原始的办法,用双手双眼去感知,去寻找。”   十三月鼓起脸:“距离彻底天亮,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眼看四叶草就在眼前了,您真是一点也不着急。”   同时弄走了苍行衣和俞尉施,眼下正是不见寒等人的玩家队伍最不稳定的好时机。无尽书的权能让十三月知晓那两人在第三纪元的去向,他们很快就会回归这里。   到那时,不见寒这伙人,可就没这么好对付了。   “你放心,时间拖延下去,对他们有害无利。”世界岿然不动,“就算苍行衣和俞尉施回归又怎样?能够召唤异乡人的黄铜门已经被送往其他时间,即使森罗之林里的时间开始循环,他们也不会再次出现在这里。脱离游戏场地,参与的玩家将被直接判负,这场游戏你躺赢。”   十三月还是有些迟疑。   但他心中也清楚,在乐园中,不会有谁比眼前这人说话更有分量了。他在忐忑的同时,也不由得庆幸,自己选择了正确的合作对象。   “现在最着急的人,肯定不是我。你看着,六点之前,他们一定会主动回来找我们。”世界说,“耐心也是猎人狩猎成功的奥秘之一。”   他话音刚落,一名身披暗金色鸦羽长袍、头戴鸟喙假面的炼金术士走到他身侧,低声对他说:“找到那些人了。他们主动现身,要求与您谈判。”   “看吧。”世界起身,凭空握住无形的长弓,侧首对十三月说,“优秀的猎人从不追逐猎物,他让猎物为他而来。”   谈判的地点,约在黄铜门原来所在的地方。   世界带着爱神安和十三月赶到的时候,不见寒一行人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玩家们以不见寒为首,他身后是牧糍,裴尧,荀千秋,谢祈,只有四叶草没来。许多叛逆之鸦警惕地将他们四周围困,一旦他们出现任何异常表现,就会立即动手。   见到世界姿态从容而来,不见寒微微皱眉:“我以为你会很重视这次交手。但你看起来, 对求胜毫无迫切感。”   “那是逆风作战的人才会想的事儿。”世界说,“我现在思考的,是如果你败得太轻易,我得怎么处置你。这真的会是一个很让我头疼的问题。”   不见寒轻声道:“狂妄。”   “闲话免谈,说说你的打算吧。”世界双臂环抱在身前,语气兴味盎然,“你说想跟我谈判,你认为自己还有什么和我谈判的资格?你的筹码是什么?”   “在提条件之前,我有句话想要问他。”不见寒没有理会世界的挑衅,转向爱神安,“你愿意追随他,他许诺给你的价码是什么?第三纪元的支配权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爱神安一开口,语出惊人:“是【奇迹】权柄。”   不见寒怔了一下。   “他承诺会将收集到的造物主序列的权柄碎片全部交给我,在一切结束之后,将奇迹权柄转赠给我。”爱神安拄着蔷薇花杖,笑容浅浅。   “我作为吸引造物主爱慕的神使而被创造,自我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起,所有都告诉我,我将成为这个乐园的宠儿。我肩负承担万物生灵爱慕的使命,要背负众人寄予我的一切期待,得到造物主的偏宠,替他们求取拥有生存权利的恩典。”   他的嗓音轻柔甜美,讥讽的话语在他口中,也如情话一般动人而悦耳。   “可笑的是,我的诞生,却没有受到您的期待。您在我出现之前,就选择了葬送有我存在的未来。”   “您毫无慈悲,创造了乐园中的一切,却没给予过您的造物关怀和怜爱;您不关心我们的生存状态,不在乎我们在想什么,也从来不给予我们任何恩典。”   “既然执掌造物权柄的人无所作为,那为何不将创世的奇迹,交付给有能力、也愿意改变这一切的人?”   不见寒:“看来你的态度很坚决,是不愿意更改立场了。”   “是的。将我当作可能被说服对象,是您错误的选择。”爱神安彬彬有礼,“您看见我身后的的叛逆之鸦了吗?”   他双臂一展,将不见寒的目光引导向自己身后。   “他们全都是因为您的抉择,消失在与您相错的第三纪元时间线中的人。”爱神安说,“他们既然爱戴我,将存续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那么我就要……”   “取代您,成为他们的神。”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权柄碎片神使的权能毫无征兆地发动。   与此同时,不见寒忽然轻轻嗤笑一声。伴随着这一笑,技能【万人迷】发动。   两个魅惑类技能相撞,他们同时蛊惑住了对方。“不见寒”身上的幻象伪装剥落,下半身顷刻膨胀成触手盘虬的形状,竟然是由谢祈伪装而成的。   十三月脸色大变:“幻象,女巫权柄?你不是赌输给我了吗!”   “只许你偷奸耍滑,不许我作弊么?”在“不见寒”暴露出谢祈真身的同时,“谢祈”的身形也逐渐幻化成不见寒的轮廓,“看来你忘记了,女巫权柄的权能是什么。”   十三月连忙从无尽书中找出他的赌来的女巫权柄,却只见书中翩然飞出一只紫色的迷梦蝶虚影。   也怪他被第三塔击败不见寒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收到权柄碎片的时候没有仔细检查。女巫权柄本就是亦真亦幻的权柄,不见寒想用幻象制造一个假的权柄碎片欺骗他,简直轻而易举。   另一边,相互魅惑的谢祈和爱神安,同时对对方下达了指令。   谢祈:“去杀了白衣人。”   爱神安:“把四叶草带过来。”   两人的命令同时生效。爱神安将权杖指向世界,而谢祈双目失神,走向身后的同伴。   “拦住谢祈。”不见寒交代完牧糍这一句,便冲向了世界。   牧糍将谢祈拦下,不让她绕开自己,去向四叶草的藏身之所。而不见寒和受到谢祈蛊惑的爱神安同时出手,攻向世界。   世界张弓搭弦,一箭射中爱神安的影子,暗杀者的权能【啄影钉】将爱神安的行动限制。尚未拉开第二箭,不见寒已经欺近他面前,朝他一拳挥出。   这一拳快如闪电,无论是抬弓招架还是吟诵术咒,都来不及了。世界仓促仄身,左肩硬生生吃下这一拳,被拳劲震得倒退出三四名。   他忍不住惊诧。他怎么不记得,不见寒的速度和力量,何时变得这么可怕了?   “有点意思。”   世界将长弓挡在身前,再次朝不见寒射出一箭。   必中的箭矢在这么短的距离之内,绝无虚发的可能。然而不见寒已经知道他总是将霜风的哀泣与啄影钉权能组合使用,竟然宁可用手生生接下这一箭,也绝不闪躲,让箭矢有机会将自己的影子射中。   锋利的霜箭划破他掌心,血尚未流下,便冻结在半空中。白霜蔓延,他整条手臂都被霜箭的寒冰封冻,动弹不得。   “这么托大,不使用星月银币来挡箭吗?”世界第三次张弓,“以为拉近距离就对我有优势?太想当然了。”   不见寒一言不发,掐住了左上臂,冰封的蔓延停止在那里。   他像听不见世界的话那样,再一次朝世界欺近,一腿横扫,直击世界的胫骨。世界仰身与他相错,同时第三箭指向不见寒的心脏位置。这么近的距离,足够他一箭将不见寒的心脏洞穿。   下一刹那,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   冰冷的刀锋贴着他右臂划过,寒刃将他扬起的披风蹭破。若非他闪避及时,这一刀就将钉在他的右手腕上。   他不得已放弃了势在必得的第三箭,转而旋身,甩开斗篷。纯白的斗篷如同白色的木芙蓉花,在战地的焦土中盛放,霎时间将视野扰乱。   斗篷在面前勉强形成一道雪白的屏障,将袭击世界的人阻隔在外。顷刻,一道银光冲破衣浪的迷障,朝他右手笔直刺来。   他不得已用左手紧紧攥住刀锋,刀刃划破他手中的皮肉,贯穿掌心,卡进骨缝里。他这才堪堪赶在刀刃划伤自己右臂之前,让它在自己身前停下。   刀刃死死卡在手掌中,造成撕裂般的剧痛。他劈手将刀夺走,同时口中爆发出短促的音节。术被唤起,将偷袭者震开。   血沿着指缝向下滴,染红素白的手套,嗒嗒消失在漆黑的泥土中。   世界左手用力,卡在他掌心中的刀刃竟被他硬生生单手掰弯。他继而抬起右手,握住湿滑染血的刀柄,将刀刃从掌心中缓缓抽出。   哐啷一声,鲜血淋漓的废刀被扔在地上。   被他折毁的,是一柄他再熟悉不过的刀,曾有人称它为“自戕者”。据说这把刀的持有者,只要用刀刃划破敌人的右手,就能瞬间将敌人置于死地。   拿着这把刀袭杀他的炼金术士,被他用术震开之后,鸟喙面具从脸上滑落。   暗金色的鸦羽兜帽被风掀开,露出苍行衣俊美却冷漠的面孔。 第442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十四   “原来你在这里。”   世界的语气很平淡。   仿佛他早已经预料到,被送回第三纪元的成为悬空之笼领袖的苍行衣,通过星星墓地回到森罗之林后,第一时间不是回去找不见寒。而是潜伏在叛逆之鸦的队伍中,伺机袭杀他。   他已经对苍行衣这种明目张胆的杀意见怪不怪,一脚将被折毁的自戕者踢开   白色的长袍终于落下,不见寒视野不再受干扰,一片清阔。他竟然没有立刻看向苍行衣,而是果断地再次对世界出手。   被霜箭冰封的左手成为了利器,攥着冰冷的箭簇,向世界颈侧刺去。   他的动作极快,下手狠辣,像极了身经百战的战士。   这么近的距离世界无法施展霜风的哀泣,只能吟诵咒术,企图用乐园术将他的行动束缚。   但令世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百试不爽的咒术,竟然在不见寒身上失灵了。它没能阻止不见寒的动作,不见寒手中的霜镞,眼看就要扎进他颈侧的要害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座钟的虚影,浮现在不见寒的背后。   世界涉险,时虫权柄的持有者,终于再次出手相援。   错综复杂的指针僵滞在表盘上,时间也因此而停止。万物的颜色变得僵硬而灰败,一切事物动态在此刻定格。   然而,正当银色的指针锁定不见寒,准备时间跳跃之际,本应因为时间的停止而动作凝滞的不见寒,倏然转过了头,猩红的双眼望向身后的座钟。   “罪魔权能,”“不见寒”张口,无声地说出这几个字,“【百无禁忌】。”   【银色刻度】权能被破解,遭到时虫锁定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了。   “不见寒”身上的幻象瓦解,站在世界面前的人,赫然是恶魔权柄的持有者牧糍。同一时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谢祈制服的“牧糍”变回了裴尧的模样,而从始至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裴尧,显露出作为不见寒的真身。   幻象之下,仍是幻象。   他竟然用两重幻象调转了几人的身份,将时虫权柄的持有者诱骗现身!   牧糍的权柄是能破解一切限制的罪魔,理性来说,时虫权柄的持有者绝不可能和她正面相抗,否则就会被她轻易破解停止时间的限制。不见寒为此特意用幻象将牧糍伪装成了自己的模样,如此一来就能让时虫权柄的持有者放松警惕,大胆地袭击对世界造成威胁的“不见寒”。   早有准备的牧糍在即将重创世界的前一刹那,猜测时虫权柄的持有者将会朝她发起攻击,于是提前启用了百无禁忌权能。百无禁忌与银色刻度刚好相撞,将银色刻度的时间停止效果完美破解。   时虫权柄的持有者和世界在这一瞬间才恍悟,为什么“不见寒”在苍行衣出现的时候毫无反应,只知全神贯注地攻击世界。为什么他始终没有拿出星月银币来击偏世界的箭轨,不用道具和技能,而是一味近身肉搏。   不见寒到底没有完全掌握女巫权柄,不能靠幻象将牧糍变成一个真正的不见寒。牧糍被改变的,仅仅是外观而已,她没有和不见寒一样的记忆和思考方式,也无法模拟出不见寒权柄碎片的能力。   座钟逐渐变得透明,时虫权柄的持有者意欲潜入时间逃走,不见寒站在聚落的祭坛上,朝座钟遥遥举起了手中的命运之轮。   在这次正式会面之前,他用森罗之林中的树木垫枪,已经开枪过无数次,最终赌出了他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决定论】。   “这一枪,”不见寒说,“决定时虫权柄的现任持有者,逃出森罗之林的概率是零!”   砰然枪响,子弹出膛。   被决定论命中的座钟,失去了逃离的机会,形体逐渐凝实。   世界意识到此刻形势已经被不见寒逆转,优势不再倒向他们一方。他脚尖一点,足下便如生风一般,整个人轻盈地向后飘去。   牧糍没有阻止他逃离,只是露出嘲讽他做无用功的轻蔑微笑。她将手放在自己被冰霜封结的左手肘上,然后用力一捏。   被冻得梆硬的手臂在她掌中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最终被她捏碎,散落成一堆鲜红的残破冰片。   权能【血噬】发动。   牧糍以左臂为祭,换取对世界造成同等量级的伤害。世界的左臂顿时从掌心的伤口处开始爆裂,一直炸开到手肘。原本就受创的左手此时整条小臂被废,皮开肉绽,血骨破碎飞,染红他大半身白衣。饶是意志力坚韧如世界,也不禁在彻骨穿心的剧痛中惨叫出声。   座钟散开成绣线,迅速地重新编织成一个巨大沙漏的形状。透明的水晶漏斗底部盛了星星形状的金色砂砾,倒转之后,金沙掀起浩瀚的星尘,穿过沙漏的细腰往下坠落。   时虫的权能【金色沙漏】,在倒转漏斗时,能够逆转指定目标的时间。   如同录像带倒放,骨片与血肉顷刻回到世界被牧糍用血祭炸伤的手臂上。白色的衣料重新将他手臂上的每一寸皮肤覆盖,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左手掌心中被自戕者贯穿的伤痕,也了无影踪。   牧糍在血祭左手之后,没有继续抢攻,而是趁世界恢复伤势之际立刻转身后撤,奔向裴尧和谢祈那边。【百无禁忌】权能再次启用,破除了谢祈受到的神使权柄的影响。   牧糍转移行动目标,并没有使世界的处境变得更轻松。他仍然同时面临来自苍行衣和爱神安的袭击,时虫权柄的持有者有意救援他,可清醒过来的谢祈已经朝这边伸出了触手,将沙漏牢牢缠住。   沙漏的形状在触手之间剧烈地变换挣扎,溃散成一蓬绣线。它们像狡猾的泥鳅一样从谢祈的魔爪从游蹿逃出,最后重新织成一个人形。   她先是幻化成一个年轻女孩的模样,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形状不对。绣线重组,织造出一张全新的、成熟女人姣好的面孔。   但这一瞬间的失误,已经足够让匆匆赶来的裴尧和荀千秋看清她的面容。   裴尧失声叫道:“小敏?!”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世界身边的得力战将,替他带来叛逆之鸦的绣叶,竟然就是他们昔日的同伴兰小敏!   她不是在第三塔的游戏中坠下悬空之笼了吗?! 第443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十五   绣叶发觉自己真身不慎暴露,干脆不再掩饰身份。她的皮肤表面一阵蠕动,丝线穿行,变回了那张裴尧他们熟悉的面孔。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是你怎么变成了现在整个样子?”来不及为同伴的险死还生感到庆幸,重重疑虑涌上裴尧心头,“小敏,你是时虫权柄的持有者?”   绣叶没有回答。   她清楚自己对上裴尧的权柄很难讨好,因此立刻选择绕开他,从没有权柄碎片的荀千秋身上下手。绣线在她手中织成长刀,她欺身而近,割向荀千秋的腹部——在时间中不断跳跃穿梭,执行任务,将她彻底锻炼成了一名成熟强悍的战士,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跑步都会跌倒的女孩了。   裴尧使用了权柄碎片No.12弑神者的掠夺权能,将她手中的长刀缴械。蛮不讲理的掠夺之力同时从她身上夺走了时虫的权能,银色的座钟在裴尧身后浮现,时间停滞,绣叶的身体僵在原地。   “你为什么要倒戈,”裴尧发出了他的疑问,“那个人许给了你什么好处吗,还是说他胁迫你?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听到他这句话,绣叶似乎感到可笑,显而易见地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她掀起了嘴角:“总认为世上的一切非黑即白,裴尧,你还是那么天真。”   对权能的掠夺只能持续一瞬,尤其是权能反作用于对应权柄原主的时候,效果更是差强人意。绣叶只是被困住了片刻,就恢复了行动能力。长腿一扫,毫不留情地将挡在她身前的裴尧荡开。   “我在悬空之笼被幻想使金苹果追杀,是他救了我;从悬空之笼里坠落,是他保护了我;我游戏失败被困图书馆,是他和十三月交易,将我带走。”绣叶说话的同时,裴尧手中的长刀分解为绣线,回到她身上,“眼看系统规定的任务时限逼近,是他带我辗转多方,找到乌尔铎的驾驶者帮我改造身体,避开被执行消亡的结局。也是他给予我信任,将时虫的权柄交给我保管和使用……”   彩色的丝线在她手中被银针牵引,穿梭成网,刺向裴尧。裴尧竟不知到底该不该还手,他足以碾压一切的绝对力量,仅仅被用来抵御进攻,在绣叶凌厉的针风下节节败退。   绣叶冷笑:“我和他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裴尧,你怎么会认为我应该把你当成同伴?”   裴尧焦急道:“我只是担心他利用你……”   “不知情、被欺瞒地为对方提供好处,那才叫利用。”绣叶毫无动摇,“他从一开始就明确地告诉过我,需要我为他做什么,我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我没有被欺骗。我认可他的为人和他所作的一切,心甘情愿地为他提供帮助。他需要合作者,我就替他去其他时间线,带来叛逆之鸦和爱神安;他势单力薄,我就回到过去的霞辉竞技场,协助他争夺奇迹权柄!在这里,是他给我提供了归属和安全感,我为什么不能选择他?!”   “可他甚至不是玩家!”裴尧朝她大喊,想让她清醒一点,“他和我们天生就是不一样的,他出生在这里、只熟悉这里,也没办法离开这里,就像俞尉施说的那样……我们从生活环境到处事理念,就根本不同,他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你的,你被他说服只是中了他的话术!”   他狠下心,放任银针带着绣线刺穿自己的小臂。他借此机会擒住了一把彩线,沿线将绣叶拽向自己,把她掀翻在地,强行钳制。   “他肯定对你有所图谋,你清醒一点!”   绣叶似乎感到被严重地冒犯了,眼眶发红,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她收紧了手中的绣线,针线在裴尧小臂下的皮肤中穿刺游走,沿着经络绣织成网,将他整条手臂牢牢锁住。继而丝线紧绷,在少年的痛呼声中,他的右臂被一丛染血的彩线高高吊起。   “承认别人与你为敌不是一种错误,只是立场不同各自为战,有那么困难吗?”绣叶给了裴尧一个充满嘲讽的笑,“莫非你到现在,还坚持认为,只有自己才是正义的主角?和你处于不同阵营的其他人,都是应该被纠正和教化的反派?”   裴尧:“我没有……”   绣叶翻身而起,形势瞬息颠倒。裴尧被她悬吊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裴尧,你少自作多情。这世上没那么多人等着被你拯救。”   她才将话说完,彩线上浸染的血液,忽然沿着丝线迅速攀沿向她,像血红色的蠕虫,将她的手臂爬满。她用力甩手,没能挣脱这些跗骨之蛆,反而被血蚓钻进手臂中,痛痒难耐。   一见裴尧落入下风,牧糍便出手驰援。绣线在罪魔的破解权能下分崩离析,被迫将裴尧释放。   牧糍回头对裴尧说:“打就是了!两军交战呢,你阵前叽歪什么呀?!”   裴尧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爬起来,目露迷茫。   他一向以为自己是守护爱与正义的一方,只要他勇于坚持,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可是自从他踏入世间,所有人都用或怜悯或无奈的目光望向他,告诉他你天真,你错了。   这是为什么啊?   绣叶单手撑地,接连两个后空翻拉开距离。金色沙漏在她身后倒转,钻进血肉中的血蚓被时间逆流逼出体外。旋即沙漏溃散成闪耀着微光的磅礴星尘,巨大的座钟虚影,浮现在她身上。   这一次,银色刻度与金色沙漏两项权能相互结合,表盘中央的指针轴变成了袖珍沙漏的形状。银色时针行走的同时,沙漏倾斜,眼看就要颠倒。   周围的时间流出现了轻微的错乱。眼看就要放亮的天光忽然黯淡下来了,许多人的站位发生偏移,身体定格,然后在一段之前曾做的几个动作之间来回切换。被破坏的建筑自动复原,一些尚未遭遇战火的屋棚却出现颓败的迹象。   绣叶不打算等到六点了。   她正在试图强制重启时间循环。   “遭了。”不见寒最先察觉她的意图,朝谢祈大喊,“谢祈,控她!”   牧糍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也朝绣叶使用了罪魔的破解权柄。但时间的迁移已经开始,她不确信自己能否抢在循环之前将权能破解掉。   谢祈朝绣叶伸出触手,她有一项能够限制绣叶的权能,必须要和绣叶交换血液才能执行。可是每当她的触手在绣叶身周早遇了时间的涟漪,她每接近绣叶一寸,环绕在绣叶身周的时间波澜就会将她推开,让她被迫退回之前时间的位置。   “我……没办法接近她啊!”谢祈也很着急。   银色的钟表指针拉长延伸,变成时间之线,在她身后结网成环。眼看就要形成一轮全新的循环,裴尧的头顶上,忽然涌现出数缕金色的光烟。   这些发光的烟雾徐徐飘向绣叶,竟然不受时间涟漪的影响。在它们接触到绣叶时,绣叶身周流动的时间,忽然停滞了。   她不受控制地张口,忽然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叫声。   “喵!”   牧糍:“……喵?”   “喵喵,喵喵喵!”   绣叶大惊,着急地想告知世界自己身上出现了异状。但是她开口说出的话,全都变成了意义不明的猫叫。   而她身后绞结成环的时间之线,也被白金色的光烟缠绕,自发扭曲成一尾银色大鱼的形状。   时间之线织成的银鱼竟然摆脱了她的控制,一个甩尾,凌空跃起,游向层层树翳之上的天空。巡回一圈之后,它又游曳回来,在众人面前重构成一道人身鱼尾的白金色虚影。   权柄碎片No.26心魇的权能,【盲目吃鱼】:猫猫是终极的智慧深渊。该权能将使指定对象遭受猫猫智慧的升维打击,向猫猫靠拢,身不由己地被鱼或者鱼形事物吸引,思维方式和外形最终逐渐猫化。   从光芒中浮现出的人鱼虚影游到牧糍身后,趴在她没有受伤的那一侧肩上,抱怨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糍糍、糍糍,我终于回来了。”   竟然是失踪了一天的俞尉施。 第444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十六   被时虫权柄捕获之后,俞尉施出现在了第三纪元,悬空之笼的黄铜门前。   他抵达悬空之笼的时间节点,大约是玩家们正式降临的十年前,当时前来接应他的,正是身为悬空之笼领袖的苍行衣。在苍行衣的协助下,他很快就熟悉了有关悬空之笼的一切,并化名为“兰特”,在笼中担任紫翡炼金术士的职责。   虽然不像苍行衣那样,在悬空之笼里守了一百年活寡,但十年时间,也足够漫长无聊了。苍行衣和俞尉施协商之后,给他找了点事情做。除了负责管理所有宝石类的幻想使(以便俞尉施偷吃或者私藏)之外,他还被安排去登记黄铜门的人员往来情况,以及对这些异乡人进行接待管理。   在悬空之笼中的这十年时间,除了打理悬空之笼的事务,他们当然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情。   他们的目标一直非常明确。他们一定会制造星落,然后回到第三纪元的森林之林。回到森罗之林的第一瞬间,他们要对叛逆之鸦造成最高效、最有力的致命一击,以确保时虫权柄能够被他们回收。   通过星星墓地进行时空穿梭,他们可以自由选择在哪里降落。而这个降落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便显得至关重要,将成为战术的决胜一环。   苍行衣选择的降落地点,是鸦群之中。   他担任了一百年悬空之笼的领袖,对悬空之笼的事务了如指掌,以炼金术士的身份混入叛逆之鸦,根本毫无障碍。他潜伏在鸦群中,在关键时刻给予了世界背刺的一刀。   俞尉施选择的降落路径,则更为复杂。   “你直接降落在森罗之林的性价比太低。”苍行衣曾经这样和他商讨,“相当于是被送回来之后,立刻又跑了回去,中间无事发生。”   “我这里有一个对我们整体行动更加有利的计划,需要你的配合,不知你是否愿意执行。”   俞尉施不置可否:“我先听听。”   “你持有的权柄碎片No.25真理,序列相邻的碎片是No.26心魇。”苍行衣说,“心魇,是有关灵魂影响与精神操控的权柄碎片。这两枚权柄碎片拼合在一起,将形成种群级的权柄碎片,天使权柄。”   “天使权柄是纯粹的精神体,在艺术与哲学方面有着奇高的灵感。他们往往有悲天悯人的性格和宽容的胸怀,给人以纯粹感,能够轻而易举地影响别人的精神。”   “我的建议是,你不要穿过星星墓地去森罗之林,而是直接降落在心魇碎片的所在地。你先去取到心魇碎片,将你的权柄碎片拼合为天使权柄。”   “与我们为敌的对手,时虫权柄的持有者,可以轻易潜入时间逃走,也可以用时间的回溯让我们的攻击毫无作用,甚至无法靠近。因此,作为能够无视时间与空间的禁锢、自由穿梭的精神体,天使权柄是限制时虫权柄持有者最有效的手段。”   “假如时虫的权柄者想要利用时间逃跑,你的权能,将会是桎梏对方的关键。”   俞尉施眨了眨眼:“万一心魇不在森罗之林,甚至不在第四纪元,我怎么进入时间循环的范围,跟你们汇合?”   “这你不必但心——”苍行衣竖起一根手指,轻轻一晃,“天使是纯粹的精神存在。而最纯粹的精神,不受任何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只要人心有迷茫之处,便皆可以通行。”   按照以上计划安排,俞尉施驾驶渡船将众人送达星星墓地之后,先行一步,去往心魇权柄碎片的所在地。   他和心魇的持有者展开了一场对决筹谋的较量,最终以牺牲自己一张身份卡为代价,将对方诱入陷阱,得到心魇,拼合出天使权柄。   他原本打算在获得天使权柄之后,利用牧糍不在自己身边的茫然,回到牧糍身边。谁知道牧糍被不见寒很快就劝醒了,后面更是沉迷战斗杀得昏天黑地,打得上头不知猫猫鱼为何物。   最后,他只能通过感知到裴尧心中的迷茫,穿梭时空,侵入时间循环中的森罗之林。降临之时,正巧碰见绣叶使用时虫权柄企图提前重启循环,他便用盲目吃鱼的权能将绣叶的心智操纵,使之无法继续执行循环的重启。   俞尉施的增援出乎玩家们意料之外,但对于取胜来说,此时正是绝佳的战机。   不见寒立刻有所反应,朝谢祈大吼:“谢祈!趁现在!”   绣叶还在“喵喵喵”地乱叫,看着俞尉施透明长尾的双眼发直,脑子里只剩下一条鱼的形状。   谢祈的数条触手同时刺向她,她用最后清醒的意识发出“喵”的一声尖叫,权能爆发,身周的时间遭到切割。谢祈的触手伸到离她一米之远处,前端就离奇消失,被割裂去了不同的时间。   触手被切断,暗紫色的粘稠血液喷溅出来,谢祈吃痛收手。然而为时已晚,时间的切割如同跗骨之蛆,追着她的触手而上。很快谢祈整个身躯都被绞碎,身体的各个部位被送往不同的时间,残留在地上的只有一滩暗紫色的蠕动的污血。   “这……”   裴尧傻了眼,没有谢祈他们要怎么制住绣叶?   “谢祈身上还有一张身份卡,没那么容易死。”不见寒一如既往的冷静,“别让她跑,别造成更多伤亡,尽可能帮谢祈在她身上制造伤口!”   权能发动条件涉及交换血液,这就是牧糍的领域了。左臂处滴答落下的血液骤然散开,扩成一张血网,朝绣叶扑去。   绣叶身周时间被切割的地方,不是连续不断的,总有血液穿过罅隙,接近她身边。血水拉成的丝竟然锋利无比,割破绣叶的脸颊。由于绣叶神志不清,无法控制身体解散成彩线,她切实地受到了伤害。血沿着脸颊流下来。   十三月见势不妙,发布禁令:“禁止玩弄血液!”   血网停在半空中,化为血雨淅淅沥沥落下。紧接着十三月又补上另一道言灵:“被心魇蛊惑者,有权反抗精神控制!”   针对牧糍的禁令被她轻松破解掉,但她无法干涉十三月施加在绣叶身上的言灵。绣叶终于中俞尉施施加的影响下清醒,重新自主掌控了时虫权柄。   此时,【魅魔皇】身份卡被撕的谢祈从那滩她留下的血污中复苏。她身上携带的最后一张身份卡被撕,此时已是以本体现身。绣叶在清醒过来之后,显然意识到这里能对她造成最大威胁的人是谁,毫不犹豫,再次发动了时间的切割。   谢祈的四肢被斩断,触手撕扯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个痉挛的躯干倒在血泊中。   绣叶头晕目眩,喘着气,持续使用时虫的权柄给她自身也带来了很大的负担。但是她未敢放松警惕,世界告诉过她,谢祈的万物灵是多么麻烦的权柄。   地上失血过多而亡的残破尸块逐渐僵硬,紧接着她的腹部像吹气球一样,猛然膨胀起来。被撑大的肚皮肤色苍白,布满青紫色的血管。紧接着,腹部忽然有几处很快地凸起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伸手蹬脚,笨拙地挣扎。   没过一会儿,一个鲜血淋漓的婴儿撕破谢祈尸体的肚皮,从里面钻了出来。   仅有一个头颅大小的婴儿上半身是人类的形状,下半身则是纠缠在一起的触手,血和粘液糊了满身。婴儿见风便长,身形很快抽条,成了半身是触手的女童,继而长成少女。在短短一息之间,她便出落成了一个美丽成熟的女性,而面孔赫然生得与谢祈一模一样。   她从自己尸体的腹中被生出来了。   就连玩家阵营自己人,见到这一幕,都目瞪口呆,更不用说绣叶了。她当即就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好恶心的权能!”   绣叶紧紧皱眉,即便是早已听世界描述过万物灵权柄拥有的权能有什么作用,此刻亲眼看见,她还是感到生理性的不适。她操纵起时间的刃,将重新长成的谢祈再次切割。   “就算能重生,又怎么样!”绣叶冷笑,“你重生一次我就杀一次,你永远都靠近不了我!”   此时森罗之林的天际已经泛起青蓝色,远处的云彩下端,逐渐染上金橙色的光辉了。   日出的六点即将来临,绣叶只需要再拖延片刻,就能拖到时间循环的重启。届时所有的玩家,都将从森罗之林的中消失!   她看见了玩家们紧绷的面孔,焦急的眼神,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诡异的快意。一次又一次时间的循环,对谢祈和万物灵、对玩家来说是无尽的折磨,对维系循环的她又何尝不是煎熬?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世界交代给她的任务,获得世界的嘉奖了!   就在她再次操纵时间之刃,将谢祈绞杀的一霎,属于胜利者的笑容,忽然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一滴暗紫色的血液,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溅上了她受伤的脸颊。 第445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十七   在第一次使用时间切割时,绣叶正被俞尉施的权能控制住,满脑子都是盲目吃鱼,抵抗全靠本能。因此,她无法凭自己的意志,决定时间切割的两端分别是什么时间。   那里可能是过去,也可能是未来;可能是很久,也可能是一瞬。   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被她切割出去的时间,降临得如此之快。在短短数息前被她割断的触手,所溅出的血液,竟然出现在了相同地点的眼前这一瞬间。   暗紫色的血液溅在她脸上,和她伤口处的血液相融。   “不……”绣叶惊恐地呢喃,“不……不行!”   脸颊伤口处溃散成绣线,她惊慌失措地用时间切割将脸颊上这块肉剜下来,操纵银色刻度,企图将时间倒流回她脸颊被溅落血液之前的那一刻。但是已经晚了,血液相融的契约已经结成,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约束,她与谢祈之间建立起了特殊的羁绊。   权柄碎片No.24圣徒的权能,【灵魂转生】:以血液为媒介,和目标签订灵魂的契约。当圣徒权柄的持有者身死之时,灵魂将在契约者身上再度苏生。   绣叶感到自己的动作变得僵硬了,四肢不再受她自己意志的控制。她倒在地上,徒劳地挣扎打滚,但是这无法阻止到另外一个灵魂在她躯壳中苏醒,并且掌控她的行动。   她的意识明明还清醒着,身体却脱离意志的指挥,自己行动了起来。   谢祈的灵魂控制着她的身体,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中途甚至因为不习惯使用人类身体的双腿,踉跄了一下。   “哎呀……我果然还是喜欢自己原来的身体。”不属于绣叶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谢祈感慨道,“不过这具壳子,倒也有点意思。”   她的双腿解散成一大蓬绣线,彼此交织穿梭,编成八条硕大触手的形状。   不见寒:“只要不是人类的,你就喜欢是吧?”   “确实如此,师弟你是懂我的。”谢祈操纵着她新得的那八条长腿,一步一起伏,动作不甚娴熟地朝不见寒等人爬来,“奇怪……是我的错觉吗?我好像在这具身体上,嗅到了沐沐的味道?”   不见寒:“得想办法将时虫权柄从你身上剥离出来。”   现在谢祈为了控制绣叶的行动,用万物灵权柄占着她的身体。但与此相对的,时虫权柄也被禁锢在这具躯壳上了。   权柄碎片只能通过死亡剥离,他们必须杀了绣叶。但是杀死绣叶,谢祈也会死。   不见寒问:“你还有其他的契约对象吗?”   如果有的话,在他击杀绣叶的一瞬间,谢祈的灵魂就可以转生到其他契约者身上。   “有是有,但……”   转折之后的话尚未说出口,谢祈的胸口倏然被一支利箭洞穿。   那支强劲的霜箭裹挟着凌冽的寒风,威力像一枚炮弹一样恐怖,在她胸口炸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她低下头,越过这个不断滴血的空洞,看见身后向她挽弓的世界。   世界沉着地引弦,再次朝她将弓拉满。   谢祈身份卡被撕之后,爱神安摆脱了她魅惑技能的控制,和世界联手制服苍行衣。此时苍行衣的影子被世界用啄影钉权能钉在地上,无法妨碍他们的行动。   谢祈使用祭司权柄为自己治愈伤口,但是她已经逃脱无路。恶夜提灯引燃,幽绿色的鬼火在白骨的笼中发出桀桀怪笑,强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强制她向世界走去。   第二支霜箭钉在谢祈的影子上。牧糍向前猛扑,欲将钉在影子上的箭矢拔除,可惜为时已晚。世界并指为刃,向下一划,影子被他用权能牵引的霜箭从中间剖成两半。   霎时间,鲜血如泉水涌出。绣叶被从头到脚劈开的身躯,爆炸式地绽出无数彩色绣线。这些丝线尽数被血浸透,被包裹在其中的骨骼洒出来,遍地伶仃。暗红色的肝脏和灰白的肠子同样流淌出来,在地上滑成一滩。   他知道绣叶会死,仍旧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他很遗憾自己损失了一名得力的战将,也确信自己很难再找到第二个这样忠心耿耿地替他执掌时虫权柄、收罗部下的人。   但他不能让时虫权柄落入不见寒手中。   世界并起的双指往回一勾,霜箭上穿着一片鲜血淋漓的碎肉,朝他飞回。雪白的手套捻开模糊的血肉,从中间剥出流光溢彩的时虫权柄,被赠予他人的权柄碎片再次回到他手中。   “这家伙……!”   顾不上关心谢祈的死活,当务之急是将权柄碎片抢回来。   时虫权柄的持有者已死,如定时炸弹般悬在他们头顶的时间循环不攻自破。众人再无顾忌,尽数出手。   荀千秋全力开火猛攻,世界便用时虫权柄冻结时间。不见寒发动技能腰斩打破时间的冻结,炮火被十三月的禁令隔绝在外。此时牧糍和裴尧一左一右,相互配合攻向世界等人;牧糍用百无禁忌一一破解十三月的禁令,裴尧拳威撼地,直击世界。   世界反应极快,瞬间躲向爱神安身后。铺天盖地的炮火攻势没有伤到世界,仅仅是焚毁了爱神安的蔷薇棘丛。   顷刻之间,场面一片混乱。   “先撤。”眼见形势僵持,一时半会无法从不见寒等人手下占到便宜,世界果断对自己另外两位同伴下令,“幻兽权柄待徐徐图之,时虫必须保住!”   功败垂成,十三月当然不甘心。但他一人也成不了事,只能狠狠瞪不见寒一眼,退到世界身后。   世界手中的时虫权柄,散发出溢彩的流光。   绚丽的表盘虚影在他身后浮现。他虽然不能完全掌控时虫权柄,但携带同伴进行一次时间穿梭,还是轻而易举。   表盘上的指针飞快转动,正在寻找合适的降落地。他们即将潜入其他时间,从这里消失。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幼小稚嫩的身影,闪现在世界面前。   空间扭曲,罅隙开裂,持有幻兽权柄的四叶草在他面前凭空出现。   小女孩扎成双马尾的粉色长发在半空中飘舞,蕾丝裙摆飞扬,苜蓿叶片的装饰像小翅膀一样,轻盈地扇动。她的笑容甜美,朝世界轻轻眨了一下又圆又亮的双眼。   时间循环已被破除,四叶草幻兽权柄的空间穿梭权能,冷却完毕。   她甚至不需要朝世界伸手,世界掌中的时虫权柄,就在空间的错位中被她掠走。   下一瞬间,她的身影消失,出现在不见寒面前。   她乖巧地朝不见寒张开五指,被她握在掌心里的权柄碎片落下。钻片幻化为流光,融入不见寒的指尖。 第446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十八   在激烈的战斗中,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这场由时间循环作为开端的战争,究竟因何而起。   不见寒很清楚,仅凭自己这几名玩家的力量,很难从世界等人手中将时虫权柄夺回来,因此他,不会将所有筹码压在有往有来的战斗上。之前那些声势浩大、热火朝天的战斗,都只是最后必杀一击的铺垫。   四叶草的出手,才是他真正安排的王牌。   不见寒为众人制定的时虫权柄争夺计划,总共分为四个步骤,简单粗暴。   第一步,引诱时虫权柄的持有者现身。   他用女巫权柄将众人身份掩饰错位,混淆敌方的视听,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玩家们将相互配合,先戮力围攻世界,让世界身陷囹圄,迫使时虫权柄的持有者现身援救。   第二步,限制时虫权柄的持有者,以防对方逃离。   不见寒的第二重幻象,会让牧糍伪装成他的模样,诱导绣叶进行攻击,然后破解银色刻度抢占先机。此后不见寒用决定论限制绣叶的行动,为接下来的击杀环节做准备。   第三步,击杀绣叶。   绣叶的时间操纵可以转移他们的攻击,也可以通过回溯治愈伤势,直接击杀显然非常困难。   值得庆幸的是,谢祈的契约权能具有忽视时间与空间限制的特性。一旦成功与绣叶契约,绣叶就将为他们所用,届时要杀要剐,听凭差遣。   中途苍行衣和俞尉施的归队,属于是意外之喜,进一步确保了他们计划成功的可能性。虽然最后世界对绣叶痛下杀手、抢回时虫权柄碎片,这一举动出乎不见寒的意料,但是并没有妨碍他们继续执行计划。   无论过程如何,只要结果是绣叶死亡,时虫权柄失去持有者,他们的计划的第三步,就算成功了。   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夺回时虫权柄碎片。   时间循环被建立的本质,就是为了限制四叶草,将她一直困在无法使用权能的冷却期中。一旦绣叶身死,时间循环打破,四叶草的幻兽权柄,就将重新回到可以启用的状态。   能够与时间的权柄放在同一平台上较量的力量,只有空间的权柄。   手握可以来去自如的空间权柄,四叶草想掠走从绣叶身上剥离出来的时虫权柄碎片,简直易如反掌。她于千钧一发之际撕开空间裂缝,出现在世界面前,一瞬间将他手中的权柄碎片夺走,然后送回不见寒身边。   两枚相邻序列的权柄碎片彼此靠近,相互吸引,自动拼合。在时虫权柄碎片融入不见寒体内的刹那,他背后腾起银蛇巨大的虚影。银色的巨蛇旋转一圈,昂首咬向自己的尾尖,将蛇尾吞没,结成无始无终的循环。   环蛇权柄拼成。   紧接着,闪烁着紫水晶光芒的迷梦蝶群凭空出现,在蛇身结成的循环中穿梭,景象如真似幻,美不胜收。   相邻序列的女巫权柄与环蛇权柄,自动拼合。   星月权柄拼成。   四枚权柄碎片相拼,组成信仰级别的权柄。从不见寒身上释放出恐怖的威压,让在场所有权柄的持有者同时感受到了格位碾压的强烈的压迫感。   虚实交错的幻象在他身周光怪陆离,怪异丛生。他的人形正因难以适应权柄强大的力量而崩溃,腰际以下长出银色的蛇鳞,化为姿态曼妙的长尾。而在他身后,展开一双巨大的银色蝶翼,翅面上遍布着水晶一般的眼,深浅紫色变幻莫测,宛如凝视深渊的瞳孔。   一圈时钟刻度色彩斑斓的虚影,自双翼后浮现而出。蝶翼上每一根翅膀的脉络,皆是垂落的时针;双翼张开时,银色的指针便在欧泊镶嵌的表盘上划过,令人目眩神迷。   时钟正中央,一枚琉璃沙漏旋转颠倒。盛在沙漏中的星尘倾泻如黄金之瀑,流淌过他的每一寸皮肤与鳞羽。这些星星形状的金沙在他脸颊之上、双眼下方留下了两道泪痕似的金色刺青,左侧的坠落如流星,右侧则是点缀在眼角的残月。   银色蛇尾摇曳,指针拨转,时间在他身侧正逆向交错流动。   折毁的树木焕发生机,死去的万物灵重拾他们遗失的生命,而受伤者的伤势逐一痊愈。被摧毁的城墙重新立起,焦土上植被覆盖蔓延,绿草如茵,开出繁茂的花朵。   更为重要的是,时间的权柄掌控在不见寒手中,他终于能指定眼前这个时间点唯一确定的历史。爱神安和叛逆之鸦的身影开始淡化,他们正在被逐出这条不属于他们的时间线,抹除存在的痕迹。   抓紧自己最后存在的时刻,爱神安向世界伸出手。他问世界:“您会履行您的诺言吧?”   世界握住了他伸向自己的手,但是只字未答。   爱神安又问:“您会在一切结束之后,将我们重新创造出来吧?您能让五大纪元中的一切全都回归正轨,成为大家理想中的乐园吗?”   没能等到世界的回答,他逐渐变得透明的身躯,便开始了溃散。   他的头发变成了水母的游丝,骨骼变成了苍白的魔藤,血液变成金色的苹果汁液,眼睛变成雕刻成蔷薇状的水晶……最终,世界面前只留下了一捧粉白蔷薇的花瓣,伶仃飘落。   封存着一枚花瓣的神使权柄碎片,遗落在他掌中。   世界轻声道:“我也希望,自己能看见那天。”   “这、这些家伙……”   十三月已经目瞪口呆,他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失算了。   他终于后悔了。   早知道不见寒最终能得到星月权柄,他就不该贪那点小便宜!像不见寒这样较真的人,说了要跟他算账,就绝对会把账算到底。且不论现在形势一边倒,就算他赢了游戏,又有什么本事向不见寒收取赌注?   规则的执行,必须建立在制定规则的一方拥有碾压对方的实力这个基础之上啊!   直到这一刻,十三月才恍然醒悟,不见寒自用幻象变成的假女巫权柄欺骗他起,就没想遵守他的游戏规则,完成这最后一塔智慧尖顶的游戏。   不见寒的打算,一直都是进入森罗之林抢夺时虫权柄,然后凭实力碾压直接将他干掉。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他怎么就忘了,不见寒从来都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家伙!   “算了,溜走再说!”趁着不见寒将注意力还放在逐渐消失的叛逆之鸦和世界身上,十三月决定先跑为敬。   他抱着书一路狂奔,跑到随便一扇门前将手放在门上,使用言灵:“通过这扇门,我将会回到图书馆去!”   他要搬家,带着整座图书馆一起跑路。   只要他溜得够快,讨债的不见寒就追不上他!   言灵生效,他用力拉开门,一头扎进门中。还没来得及放松喘气,他一抬头,顿时呆在原地。   门后竟然还是森罗之林,万物灵的聚落。   他回头看向身后,这赫然是他刚才穿过的那扇门。他从这扇门进去,又从同一扇门的同一个方向里面出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他慌不择路,再次冲进门中,可出现在眼前的还是一样的情形。他猛然抬头,不见寒就在面前凝视着他,神情冷漠,眼神讥诮。   明白自己大势已去,难逃一死,十三月忽然放弃了挣扎。   他抱着怀中残破的无尽书,发出阵阵惨笑:“您说的……玩游戏有胜有负,做人要输得起……噗,那只是您还没有赌上过让您都输不起的筹码罢了。”   “真到了那一天,您确信您也能像现在这样,坦然接受败亡的结局,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赖账吗?!”   “不知所云。”不见寒漠视了他诅咒般的警告,“你的废话太多了。”   蝶翼舒展,数十只深浅紫色的眼旋转成涡,吸引十三月的视线,也使他的意识坠入无穷幻境。   他发现自己骤然回到了书籍的环绕中,他只是一只无知无觉的龙形玩偶,被年幼的主人放在书架上。少年时期的不见寒要站在书桌椅上,才能与他视线平齐,轻声细语地询问他,自己将想要的画作夹在哪本书的哪一页中。   十三月激烈地挣扎,不见寒看见玩偶自己动起来,吃了一惊,连忙扶着书架往后退。书架一阵地动山摇,龙玩偶从书架上摔落。   啪嗒一声坠地,身首分离。   坠入幻境的十三月面孔苍白,双瞳无神。   不见寒五指一收,十三月身上的时间流速,被他操纵着,不住变幻。   十三月身上时间,并非是统一正向或者逆向地在变化,而是一部分在逆转,一部分在前进。因此他的身体骤然变得扭曲,鳞甲和皮肉紧缩变小,稚嫩如婴儿,而骨骼和内脏在刹那间膨胀生长。庞大的龙骨撑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流淌,龙鳞四溅。   在不见寒手下,他像是一个被捏爆的气球一样,在“啪”的一声脆响之后,被轻而易举地摧毁殆尽。   苍老的龙骨高达十余米,在生长中挤折了无数树木,凌驾于森林之上。所有被它触碰到的植物,同样受到时间流速加快的影响,转瞬疯长,顺着龙骨攀沿而上,将它编织成翠绿色的花笼。   灿金色的朝阳落在每一片鲜嫩的翠叶上,辉映出第四纪元独有的蓬勃生机。   解决完十三月,收回了巨龙的权柄碎片,不见寒的长尾回卷,盘踞在身下。他直立上半身,紫水晶色的蛇瞳冷冷凝视着世界,身后蝶翅警觉地轻微扇动。   他没忘记世界那一手出神入化的乐园术,以及神秘莫测的来历。叛逆之鸦阵营其他所有人加起来,带给他的威胁感,都不如世界一人强大。   纵使世界手中的权柄格位低他一级,他也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世界仰头望着他,叹了口气:“糟糕,好像翻车了。”   他的态度太过轻松自然,不免让人想到他还留有什么后手。   不见寒不敢将他逼得太紧,说:“留下神使的权柄碎片,我放你离开这里。”   “神使加幻兽拼合成幻想使,再跟万物灵权柄拼成万象权柄,是么?”世界道,“一下子到手两枚信仰级别的权柄碎片,真是打得响当当的如意算盘。”   “我又不是傻子,你觉得我会玩这种养寇自重,反噬自身的把戏?”   世界话音落下,天黑了。   不见寒仰首,继而瞳孔紧缩。   他没有催动时虫权柄,因此刚刚日出的天象,不是因时间的变动导致夜幕降临。   沉沉天幕压下,声势浩荡地向众人逼近。暴烈的飓风呼啸而来,撕碎缭绕林间的薄雾,将树木刮得东倒西歪,满地狼藉。   让第四纪元拥有昼夜交替的巨鲸乌尔铎,竟然去而复返。   庞大的鲸身令人一眼望不见首尾,满目只剩刺眼的血红色。狂风咆哮之中,机械巨鲸紧贴树冠的顶梢滑过,嗡鸣出振聋发聩的鲸歌。   “呜——”   巨鲸巡游森罗,夜幕骤然降临,只在一瞬之间。它点水般掠过树顶,旋即昂首拍尾,扇动巨大的鲸鳍,重新飞向天际。   狂风息止,尘埃落地。金色的阳光重新照亮一片疮痍的树林。   不见寒眯起眼睛,眼前世界原本所站立的地方,早已经没有了人影。   “星月权柄,就暂时交给你保管了。”世界的声音随风飘来,他乘巨鲸而去,只给不见寒留下这样一句话,“下次见面,我会去找你取回来。”   破碎的挑衅消失在风声中,随着灿烂的第二次日出,与薄雾一同散去。 第447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十九   “先由他嘴硬去。等时机到了,迟早搞死他。”   不见寒最后用这句话,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盖棺定论。   战斗结束后的首要事宜,便是清点损失和战利品。   由于不见寒获得了星月权柄,玩家阵营几乎可以说得上没蒙受什么损失。死亡的被他逆转时间复活,受伤的加速时间愈合,或者逆转时间回到没有受伤的状态。他唯独解决不了的,就是身份卡被撕的问题。   “算啦,一张身份卡而已,反正有万物灵权柄傍身,我想死还没有那么容易呢。”四叶草顶着稚嫩的面孔,嘴里说出的话,却有一股老气横秋的味道。   世界击杀谢祈的最后关头,谢祈使用了【灵魂转生】的权能,在与她结有契约的四叶草身上重生了。现在她们的状况,是一体双魂,谢祈带着万物灵的权柄,四叶草带着幻兽的权柄。   不见寒:“那你们这……是算一个人,还是算两个人?”   就算这些都是他自己设定的权柄,有时发生的一些状况,还是会让他摸不着头脑。   权柄碎片自存在起便倾向于相互拼合,权柄的持有者也会相互厮杀,掠夺彼此的碎片。灵魂转生这个权能,原本就是设计来霸占契约方的肉体,侵蚀灵魂,然后夺走对方的权柄碎片的。像谢祈和四叶草这样和平共生的状态,他也是头一次见到。   他不禁考虑了一下之前世界提出的可能性:假如他从世界手中得到了神使权柄,拿去给寄生了谢祈的四叶草拼合……   最后会变成谢祈和四叶草灵魂彼此独立,各自持有一枚种群级别的权柄;还是两人合为一体,共用信仰级别的万象权柄?   真是耐人寻味的问题。   可惜他没能从世界手里把爱神安的神使权柄收回来,无法印证猜想的结果。   他收回思绪,警告谢祈:“四叶草的身体可是未成年,你别再随便看见个什么玩意就瞎几把冲了。”   四叶草完全没有听懂,朝不见寒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撂下谢祈,不见寒摆尾游曳,回到苍行衣身边。他用时间回溯治愈了牧糍破损的左手,牧糍正在帮他拔钉住苍行衣影子的霜箭。   一直以来,都是不见寒微微仰首去看苍行衣,如今的身高差,却轮到苍行衣要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了。   苍行衣似乎想靠近他,但是看见他脱离人形的神话生物形态,又有些迟疑。不见寒很敏锐地察觉了他的犹豫,这个高度差苍行衣抱上来,脸只能贴在他尾巴上。于是他主动伏身拥抱苍行衣,将下巴搁在苍行衣头顶。   “你的身份卡都没了。”不见寒叹息,语气有些懊恼。   “那不重要,”不见寒蛇化的身躯柔软冰凉,苍行衣双手用力收紧,想给予他一些温度,“……我很想你。”   不见寒:“我知道,辛苦你了。”   “真的很想你。”苍行衣又强调了一遍。   一百年漫长沉默的等待,让他的感情表达又克制了许多,倾诉委屈和思念都谨慎得小心翼翼。不见寒的蛇尾自发缠上他,卷住他的腿,仿佛想将他整个人都温柔地裹进身体里。   不见寒:“很抱歉,理智告诉我,这时候我应该说些安慰你的话……可事实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些危险的想法。”   同时持有幻梦与时间的权柄,他现在可以将其他人的时间暂停,然后用幻觉屏蔽他们的感官,跟苍行衣做到昏天黑地直到他满意为止。这个过程可以持续好几年,甚至几百乃至几千年。   苍行衣:“……”   冰冷的蛇鳞隔着衣物贴在苍行衣皮肤上,暧昧地摩挲。不见寒不得不重开一个话题,以转移自己完全放在索求苍行衣身体上的注意力:“原来我在悬空之笼0号潘朵拉之匣门口,见到的人是你。”   苍行衣轻轻应了一声。   “只有两张身份卡傍身,没有权柄也没有强力的攻击道具……你这么多年就是这样熬过来的?我在昏睡之前,居然也没给你留下什么防身的手段。”不见寒忍不住抱怨自己。   见到苍行衣这身打扮,他自然很快就想通苍行衣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事情。   他简直不敢想象,没有自己在身侧保护,苍行衣独自面对了多少危险,又吃过多少苦头。他如今还能看见苍行衣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简直是一个奇迹。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危险,悬空之笼里面有的是炼金术士,何劳事事由我亲自动手?”苍行衣朝他微笑。   “说到这个,我正有一件东西要给你。”不见寒松开苍行衣,朝他张开手,掌心里的钻石碎片熠熠生辉,“十三月的巨龙权柄,我帮你抢来的。它正好隶属于第一序列,创世神序列,和我的传说序列不冲突。你一定能比他用得更好。”   苍行衣望着他递来的权柄碎片,却没有去接。   不见寒:“怎么,不喜欢这个权柄吗?你喜欢哪一种,我帮你去抢新的。”   “不,不是不喜欢,只是有件事情还没跟你说。”苍行衣思忖了片刻,决定不再隐瞒自己已经拥有权柄碎片的事情,“我身上其实已经有一枚权柄碎片了……你还记得我们之前为了得到女巫权柄,换给小雪的海妖权柄吗?”   不见寒:“嗯,然后?”   “我把它抢回来了。”苍行衣抬起手,掌心冒出一只小小的水母。   小水母在空中转了一圈,飞向不见寒,亲昵地蹭了一下他的脸侧。   “从星星墓地离开,我潜入了白衣人的叛逆之鸦队伍。白衣人遇到了从久远梦乡里逃出来的小雪,双方开战。”苍行衣解释道,“小雪被他杀死,我于是回收了海妖权柄,可以算是获了渔翁之利。”   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世界将小雪击杀,但以上推断,都是他合情合理的猜想。他们的确是将小雪困在了第四纪元的久远梦乡,海妖权柄也是世界亲手交给他的。想来事实与他的猜测,应该相去不远。   不见寒果然不疑有他,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这个小家伙,高兴地说:“不愧是我老婆,真能干。”   但他还是坚持将巨龙权柄交给苍行衣:“正好,巨龙权柄和海妖权柄都是创世神序列下的权柄碎片,由你拿着再合适不过了。海妖还可以自由交换同级权柄,你可以看情况切换自己使用的权柄,使用最合适的权能,相当于两个权柄都能用。”   “等得到天羽权柄,或者灾厄权柄,我们就可以拼合成新的信仰级权柄了。”   “对了,你的自戕者,好像在跟那个白衣人战斗的时候弄坏了,对吧?要是能找回来,我倒是可以修复,但它好像不知道被狂风刮到哪里去了……”   苍行衣说:“那把刀只是普通道具,不算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我用惯了,顺手而已。”   说罢,他又用极轻的声音补充了一句:“丢了也好。”   “可海妖和巨龙,都是概念性的权柄。万一你遇到其他权能相克的权柄,还是要准备一些防身的手段。”不见寒说,“我的刀给你吧。”   他将自己的水果刀背刺递给苍行衣。   不见寒如今拥有星月权柄,近战武器几乎派不上用场了,苍行衣没再推辞,接过刀柄,开玩笑道:“不怕我‘背刺’你?”   “你试试看?我会把你抓回来关进小黑屋里,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做……一‘睡’千年,精尽人亡的感觉。”不见寒微笑着回敬。   话虽如此,这句玩笑话,触动了他某些久违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被困在久远梦乡中时,幻境曾经向他展示过苍行衣背叛他的场景。苍行衣含着泪举刀刺向他的那一幕,不得不说,在他心底留下了某些微妙的阴影。   但他笃信,幻象就是幻象。他梦境中恐惧的事情,绝对不会在现实中发生。   真实的他,根本不是幻境里那种锯嘴葫芦一样别扭的性格,他和苍行衣之间也不会因此滋生误会。他会一遍又一遍,坚定地告诉苍行衣他爱他,直到打消苍行衣心中所有的疑虑和畏惧,毫无顾忌地向他交付信任。   最重要的是……他绝不会让苍行衣像幻境中那样,沦陷在命运的绝望之渊,于无休止的痛苦轮回中疲惫奔波。   种种思虑不足为道,不见寒用一笑将心事轻描淡写地带过:“说回权柄的话题。裴尧手里还有一枚光羽碎片,正好是我们能用得着的……”   苍行衣终于忍不住,含蓄地向他提问:“权柄碎片容后再议,我现在有另一个疑问。你的形态,会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吗?”   不见寒:“……嗯?”   他低头,发现自己缠在苍行衣双腿上的尾尖,在无意识间越攀越向上,卷在苍行衣大腿根部晃来晃去。   不见寒:“……”   苍行衣:“我不恐蛇,但……”   在苍行衣“性骚扰”这三个字说出口之前,不见寒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尾巴。   长尾缩短,化出人形的双腿,瞳孔恢复成正常的模样,背后的蝶翼也收敛起来。星月权柄最后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只是眼角两侧金色的星月刺青。   “刚刚只是融合权柄碎片没多久,状态不太稳定。你要是不习惯的话,我也可以变回标准人类的形状。”不见寒清了一下嗓子,表现出完全不尴尬的样子。   猥亵苍行衣的是权柄碎片,和他不见寒有什么关系? 第448章 剧本二十·森罗环蛇·二十   恋人之间的亲密时间,暂且告一段落。众人的去向还在各自等待安排。   “我用时间回溯将聚落里的建筑恢复成最佳状态,万物灵可以在这里继续栖居。”不见寒对谢祈说,“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一起走?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希望之后再与白衣人交手,能得到你的协助;但你若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我也不强求。”   “我和你们走吧。”谢祈很快做出决定,“时间循环的问题解决之后,森罗之林就太平了,不用我再插手管理,万物灵们会自己繁衍生息。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也是时候去做点自己的事儿了。”   “寄生绣叶时,我在她身上察觉到了沐沐的气息。那座巨鲸飞来的时候,我再次嗅出那种气息,而且这一回感觉更加强烈……”   “我想去找沐沐,问她白衣人当初到底许给她什么条件,竟然能让她对我不辞而别。”   “也好。”不见寒说,“我要先处理十三月和图书馆的事情,你先让四叶草送我们回去。你在这边安顿好了万物灵,自己过来跟我们会合。”   四叶草点了点头。   她身上斜背着一个苜蓿草叶形状的小挎包,将它取下来打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异度空间。接着,她把苜蓿小包往面前一抛,小包立刻变成一扇巨大的空间之门,通向同一时间的另一个地点。   穿越空间之门,不见寒等人回到图书馆。   十三月已死,图书馆中一片空旷。书本失去为他们整理归类的管理者,尽数漂浮在虚空中,凌乱而寂静。   不见寒拿出从十三月那里缴获的战利品,残破的无尽书。图书馆的高塔在他面前崩解,变成一摞又一摞厚重的书堆。   零散的书籍自发化作一张张纸页,朝他手中的书本飞来。新的书页填补了旧书的破损,伫立在山林中的图书馆很快消失无踪,化成了不见寒手中崭新的羊皮书。   不见寒将书本递给俞尉施:“你的权能。”   俞尉施接过书本,权能【无尽书】归位,真理的权柄终于被补全,与心魇拼合,成为了完整的天使权柄。   俞尉施将书本翻开。   无尽书的内页竟然是一本立体书,无数彩色的剪纸随着俞尉施翻页的动作,从书页中弹出来。书中剪纸皆是人形轮廓,着装不同,姿态各异。   旁观的裴尧张了张嘴。他能辨认得出,他们正是游戏失败之后,被十三月囚禁在图书馆中的玩家。   不等裴尧开口请求,俞尉施便十分嫌弃地倒拎起手中的书本。他哗哗翻页的同时,被压在书中的剪纸小人从书页的夹缝中飘出,落在地上。   纸片见风便涨,膨胀成立体的人形。囚禁的玩家们被释放,茫然地面面相觑,很快因死里逃生喜极而泣,抱紧彼此高声欢呼,又叫又跳。   不见寒对裴尧说:“和你的交易,我如约履行了。”   裴尧点了点头,神情怅然若失。   他手中握着一张泛黄的纸页。那是他在游戏中从十三月那里赢来的赌注,一个可以将人复活的方法。   但是如今,十三月已死,他手中这张纸页也被废弃,变成了一张空无一物的白纸。   见到他失魂落魄的神情,不见寒思考了片刻,对他说:“你确定你需要将一个人复活的方法吗?”   裴尧双眼重新亮起来:“你可以做到吗?用时间回溯?”   不见寒说:“时间回溯不是毫无限制的。我需要提醒你的是,乐园的规则和《世间》游戏的规则仍然存在层级关系,在生死之事上,世间的规则层级高于乐园。因此时虫无法恢复被撕的身份卡,也无法救活死去的玩家。他们在游戏中消亡不是死了,而是消失了,整个人存在被从世间中抹消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裴尧的神情骤然黯淡,嗫嚅道:“意思就是……一定救不回来了?”   “也不尽然。”   不见寒这样说着,手中出现一枚镜子碎片。   这是他在通关自己的情节剧本《第七不思议》时,得到的剧情奖励。这枚镜子碎片能够暴露别人内心的阴暗面,让人社会性死亡。后来苍行衣带它去通关剧本《孤儿院》时,它被小雪的恶魔之力感染,变成了可以付出代价对其许愿的镜子碎片。   小雪死亡后,这枚镜片碎裂,上面的灵异力量残留也接近于无了。但是,它曾接受过多种灵异力量的侵染,是超自然力量的极佳载体。   不见寒将女巫权柄的幻梦之力注入镜子碎片中,镜面上浮现出一只展翅的紫色迷梦蝶花纹。他将这枚镜子碎片交给裴尧:“我一时半会之间,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通过刻印在这枚镜子碎片上的女巫权柄的力量,你可以从自己的记忆中,复活那些死去的人。”   裴尧望着眼前这枚镜子碎片,目光茫然:“从我记忆中复活的人,还是原来的他们吗?”   “那得看你自己是如何操作的。”不见寒说,“我曾经死亡过一次,苍行衣就是使用了女巫权柄将幻象具化为现实的权能,将我从想象中复活。我能确信如今的我和死亡前的我,是同一个人。但是你自己那边是什么情况,就需要你自己去思考和决定了。”   裴尧犹疑了许久,最终决定接下他的馈赠:“谢谢。”   “先别急着谢,好处不是白给的。”不见寒说,“我想要你身上的光羽权柄碎片,你开个价吧。”   裴尧没有向不见寒开出权柄碎片的标价,他直接将光羽权柄给了不见寒。   “这枚权柄碎片,是左如何托付给我的。他相信我能为他的死报仇,也相信我能救出所有因为游戏失败被囚困在图书馆中的人。”裴尧红着眼眶回答,“虽然我知道,你的动机并不是救人——但就结果而言,最终做到这一切的人,不是我,是你。这枚权柄碎片是你应得的报酬。”   不见寒:“……这样的性格,你不吃亏谁吃亏。”   裴尧既然这样说了,不见寒就不会推辞。他毫不客气地取走了裴尧递来的权柄碎片。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不见寒问裴尧。   “我不知道,或许再去寻找有没有其他更合适的,能够让人复活的方法吧。”裴尧苦笑道,“还有去收集其他的权柄碎片……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自己脑子里一团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清楚。”   “总之,谢谢你们这一路的照顾。我该走了,日后有缘再见。”   裴尧向他们辞行之后,和荀千秋一起离开了这里。   “我们也该走了,”继裴尧之后,牧糍和俞尉施也向不见寒和苍行衣辞行,“你创造的这个乐园,真的很有意思!我们打算去别的地方多转转,看看还有什么新奇的生物和风景,挖掘漂亮的小宝石。咱们后会有期?”   不见寒:“好,后会有期。”   送走了裴尧牧糍等人,不见寒和苍行衣在原地等待了片刻。没过多久,处理完森罗之林战后事宜的谢祈,就穿过四叶草打开时空之门,来到他们身边。   “姐姐说她都准备好了,”四叶草用稚气的声音说,“我们随时可以出发,主人。”   不见寒:“……在出发之前,你可以先换个称谓么?”   被一个外观只有几岁大的孩子这样称呼——虽然明知道她是一只芳龄可能几十上百年的幻兽——不见寒还是感受到了,一丝会被当成变态的凉意。   他大概只能接受苍行衣在某些特殊时期这样叫他。其余的时候,被这样称呼,一律泛起鸡皮疙瘩。   四叶草眨眨眼睛,困惑地看着他。   “叫‘哥哥’就行了。”不见寒说,朝她伸出手。   四叶草把小手搭在他掌心里:“好,哥哥。我们去哪里呢?”   不见寒回答:“乌尔铎。”   象征时虫权能的银色刻度在他身后浮现,时针旋转。林间只在一日之内绽放的花朵飞速盛开,又转瞬零落。风、雾气、云朵匆匆来去,白日划过天心,坠向丛林的边境,暮色终于降临。   遥远而悠长的鲸鸣响彻森林,驱开了时聚时散的雾气。两轮冰蓝色的双月悬挂在天空中,那是巨鲸的双眼,正居高临下地巡视它鳍下的人间。   时机已到,四叶草启用幻兽权柄碎片。斑驳的时空之门出现在不见寒三人脚下,他们同时坠入曲折深邃的空洞中。   洞壁全是光怪陆离的色斑,门洞星罗棋布,连接向不同的空间。就连不见寒也分辨不清,那些开在洞壁上的门到底可能通向何处。   一阵漫长的坠落之后,他们终于穿越空间之洞,看见了身下的实地。   苍行衣的身影骤然分散成一大簇水母,垫在不见寒身下,宛如一张巨大柔软的水床。不见寒坠入水母的包裹中,弹了两下才双脚着地,旋即苍行衣的身影重新在他面前凝聚。   而四叶草,则是自裙摆底下忽然长出一大丛触手。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手形成了一层缓冲,环护着她,将她包成一颗圆滚滚的小章鱼丸子。她在地上滚了两圈,吸盘抓稳地面,她安然无恙地起身站好。   三人站定之后,望向身前。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漫长的走廊。   长廊中只有冰冷的机械色彩,仪器运行的单调滴答声,以及各色各样令人让人一眼过去摸不清楚用途的指示灯光。   不见寒说:“我们到了。”   这里是通行于第三与第四纪元之间的路径,也是浮空之城,乐园的夜幕。   是机械巨鲸,乌尔铎。 第449章 剧本二十·鲸歌坠落·一   乌尔铎的中心指挥室,位于巨鲸的脑部。   两扇巨大的冰蓝色天窗悬在两侧,将宽敞空阔的指挥室映亮。通过信号,从巨鲸各处角落中传递回来的上万副监控影像,投射在这两面蓝幕上,或静或动,令人眼花缭乱。   指挥室正中央,是一座高台,上面安置着乌尔铎的驾驶位。沐汀兰坐在这张宽敞柔软的转椅上,闭眼浅憩。   直到噪音将她吵醒。   尖锐的金属敲打声,以及刺耳的金石摩擦声,不时从她背后的阴影中传来,在空旷的指挥室里阵阵回响。她不由得皱起眉头,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缓解大脑的隐痛,最终睁开眼睛。   她一向喜欢安静。可背后那个烦人的家伙,已经用这种噪音折磨她很久了。   她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在被电锯切割,脑髓被敲击声震荡击穿,搅拌成一滩粘稠的浆糊。   再吵闹下去,她怕自己等不到不见寒找上门来,就会主动把这人拎起,从万米高空上扔下去。   检测到驾驶者苏醒,乌尔铎的中枢系统AI被自动唤起。淡蓝色的光束从天而降,在她面前构建出一道全息投影。   身材修长的青年穿着样式复古的长袍,负手而立,那张五官与沐汀兰几乎完全一致的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他朝沐汀兰微微点头:“当前位于乐园时间第四纪元,夜间六点,鲸表气温318摄氏度,鲸内气温22摄氏度,空气湿度19%。建议驾驶者在睡眠期间添加衣服以防感冒,并采取适当的保湿措施,维护皮肤质量。”   沐汀兰扶着额角,轻叹一声:“哥哥,人类是不会像这样对刚睡醒的伴侣打招呼的。”   由全息投影与AI构造成的沐时卿回答道:“很抱歉,我的行为未能符合您的心理预期。请赐教。”   “在描述环境状况时,不要精确到数值……‘屋里有些冷,下次小睡的时候记得添件衣服,别着凉了。’这样说就可以了。”沐汀兰说,“人类是暧昧委婉的动物,将说辞模糊化,会使你看起来更像人类。”   沐时卿回复道:“已将建议纳入语言学习库中,设置为最高优先级。汀兰,还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地方吗?”   沐汀兰听见,身后敲打金属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促狭的笑声。   她无视了那个性情恶劣的家伙,继续和沐时卿对话,对他的人格模拟进行完善训练。   沐汀兰问:“哥哥,我今年十八岁了,假设我是十年前出生的,那么我现在几岁?”   沐时卿回答:“如果你十八岁了,且你于十年前出生,那么你的年龄是十八加十,等于二十八岁。”   沐汀兰说:“答错了。”   沐时卿:“抱歉,我可能没有正确理解你提问中的含义。如果你是在十年前出生,那么你现在的年龄应该是十岁,而不会是十八岁,或者二十八岁。”   沐汀兰摇摇头:“如果一人在十年前出生,那么他今年应该十岁,不会是十八岁。如果一个人今年十八岁,那么他应该在十八年前出生,而不是十年前。你应该发现,这个题目的题干本身,就是矛盾的。”   沐时卿:“抱歉,你说得对。我应该向你指出,这道题目的题干本身,就是错误的。”   沐汀兰又问:“那我换个说法。我今年二十岁了,假如我是十七年前出生的,那我现在几岁?”   沐时卿彬彬有礼地回答:“如果一人在十七年前出生,那么他今年应该十七岁,而非二十岁。如果一个人今年二十岁,那么他应该在二十年前出生,而不是十七年前。这道题目的题干本身,是矛盾的。”   沐汀兰笑起来:“又答错了。哥哥,我现在二十五岁。”   沐时卿:“抱歉,这是我的失误。当你向我询问你‘现在几岁’时,我应该准确地回答你的提问。你现在二十五岁。”   沐汀兰说:“哥哥,接下来请重复我说过的话。”   沐时卿说:“好的,接下来我会尽量重复你说过的话。”   沐汀兰:“你是笨蛋。”   沐时卿微笑道:“对不起,汀兰。哥哥是笨蛋。”   停歇了一会儿的金属敲击声又开始了,阵阵作响,敲得沐汀兰脑子发震。   沐汀兰轻轻挥手,沐时卿的身影消散成光点。她回头质问身后那人:“你就不能小声点吗?再吵我要开隔离屏障了。”   “你开了隔离屏障,防御警惕性就会降低。万一不见寒趁你不注意闯进来,把我杀了怎么办?”椅背后传来一道雌雄老少难辨的声音。   世界仍旧是一身白衣,坐在一张手工台前,正打磨着一枚破损的刀片。   这张手工台是沐汀兰临时做给他的,看起来有些简陋,不过功能相当齐全。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他面前的一小片桌面,他手中的刃片光洁而锋利,在灯光下反射出动人的寒光。   被切割下来的刀柄,放在他手边。   倘若不见寒或者苍行衣在这里,一定会对它非常熟悉。他们必然能一眼认出来,这把刀柄正属于苍行衣的自戕者。   世界在混乱的战斗中带走了这把刀。现在,他将被自己亲手掰弯的刀片割下来,截取其中破损没有那么严重的一段,将它打磨得崭新晶亮。   为了防止刀片将自己右手划破,误伤以至死亡,他尽可能地使用左手进行操作,动作因此明显笨拙了许多。他的左手被刀片划得伤痕斑驳,白手套上红痕星星点点,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说到这个,我便觉得有意思。”沐汀兰声音淡淡,“你自称对不见寒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能够预判他的所有行动……那这次出战,又为何使麾下尽数折损,沦落到狼狈而逃、要我出手相援才能生还的境地?”   世界笑了两声:“没办法。假如你曾经历过太漫长的时间,又窥见过无数种未来绝望的可能性……你的记忆也会变得像我一样糟糕,记不清太多事情的细节。”   沐汀兰不置可否。   世界手中的刀片终于打磨抛光好了。   他将它磨成了一张菱形的金属坠子,四边锋利,刃上闪烁寒光。他在其中一个尖角上打了个孔,连上银扣和耳钉,将它扎进自己的耳垂。   细小的血珠冒出来,他毫不在意地揩去。扣好耳钉之后,他轻轻晃头,感受刀刃坠子悬在耳垂下摇动,并对自己的杰作表现出了十足的满意。   使用完毕的手工台自动折叠起来,一片地砖滑开,它便沉入暗格,了无出现的痕迹。   “我不明白的是,你过去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提前截杀不见寒。”沐汀兰说,“你却一再对他放水,让他能收集权柄碎片,给他变强的空间。你分明想杀他,却始终不动手……”   “这不像你的性格,拖泥带水。”   世界答非所问:“你玩过文字冒险游戏么?”   沐汀兰:“……”   她知道这个人的臭毛病。他又打算开始讲谜语了。   世界:“我是说,那种以阅读剧情和选择情节路线为主要玩法的游戏。在游戏过程中,你会遇到无数次选择的机会,而你做出的所有选择,终会将你引向这些选择所构成结局。”   “假如你在这个过程里,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最后导致自己在未来失去重要的一切,走向游戏的悲剧结局……现在给你一次机会逆转时间,让你得以重新来过。看见过去那个尚未做出抉择的你,你要怎么做?”   “是眼睁睁看着他重蹈覆辙?还是提示他你的选择错了,引导他走向正确的结局?”   沐汀兰说:“我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选择负起责任,在结局来临时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因此根本不会有重新来过的事情发生。”   世界:“可它已经发生了。”   沐汀兰:“那我会告诉过去的我,她将要选择的哪条路已经被验证过,会达成怎样的结果。是走上与我相同的道路,还是另辟蹊径,未来由她自己选择。”   听见她这样回答,世界笑道:“你心态真好。”   沐汀兰:“谢谢。被你夸奖,我并不感到荣幸。”   “我和你不一样。当我面临这样的情境时,我只会想……”世界轻声说道,“我要杀了那个过去的我,取而代之。”   “我想要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重新选择的机会,和依然未知的结局。看着他坐拥我失去的东西,走向仍有无限可能的未来,我就感到嫉妒。”   “但这是一个悖论。杀死过去的我,作为他未来分支的我根本就不会存在。况且,我已经是一个注定的失败者,现实的抉择与命运的分歧之路又太远太多。即便再让我重来一次,我也不能确信,自己可以从千万亿种破碎的结局中,选中唯一圆满的那个。”   “到时候我应该怎么办,放弃挣扎吗?那我现在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还是说,我要继续无尽轮回,可这样的奔波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能终止?”   沐汀兰:“这就是我从一开始便拒绝回溯时间的原因。”   “你说得对。”世界叹息,“我既是世上最想杀他的人,又无法真的对他痛下杀手。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坏掉了,因为我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但是无所谓,人总是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改变的,我只是没能免俗。”   沐汀兰:“我不关心你的感春伤秋,只在乎你什么时候能从我哥哥身上下去。伸过一回援手,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凭什么认为,我有义务为你和不见寒他们为敌?更何况谢祈还在他们那里。”   听到“谢祈”这个名字,世界的肩膀颤了一下,好像在忍笑。   沐汀兰:“我说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世界反问:“你知道谢祈为什么要跟他们来吗?或者说,他们为什么带谢祈来乌尔铎?”   沐汀兰望着蓝幕上的监控影像,没有搭话。   她看见巨鲸尾部的某一处回廊内,凭空出现三道人影。不见寒和苍行衣带着一个娇小的女孩降落在乌尔铎中,仿佛对自己的行踪受人监控有意识般,不见寒忽然抬头,朝沐汀兰的方向望了一眼。   “看见那个女孩了吗?幻兽四叶草,现在和谢祈一体双魂。”世界对沐汀兰说,“她持有幻兽权柄,谢祈拿着万物灵权柄。他们是冲我手里的神使权柄来的,得到了神使,就能和幻兽拼合成幻想使,幻想使再和万物灵拼合成万象……到了那时候,只差你身上的机械权柄,他们就能拼合出如今乐园第一条完整的序列,造物主权柄了。”   “你不愿意与我合作,等他们杀了我,刀口下一个瞄准的就是你。”   沐汀兰道:“谢祈不会那么做的。”   “不会那么做?沐汀兰,你太瞧得起人类的情谊了。”世界摊开双手,晃动的菱刃耳坠上,蓝色的寒星闪烁,“即便长情如你,不也在得知能将沐时卿从身体里独立具现出来的方法之后,第一时间选择了抛弃谢祈,去实现自己的追求吗?”   “事物在人心中总是存在优先级排序,而每一个来到《世间》的人,心里都有一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高于一切的执念。在你心里,谢祈的重要性注定比不上沐时卿;与此相对的,是在谢祈那儿,你的存在感永远敌不过她对非人形态的追求。”   “况且,序列相邻的权柄天然彼此吸引。就算你此刻对她没有杀意,在习惯了权柄带给你的生杀夺予、创造或毁灭尽随心意的力量后,你会无法抑制欲望的滋生,倾向于不断扩张自己的权利。你将杀死相邻序列权柄的持有者,使自己手中的权柄碎片渐趋完整。而她对你亦然。”   世界说着,绕过转椅,走到沐汀兰面前。监视屏莹莹的蓝光照耀在他笔挺的背脊上,白衣的边缘上,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无情而充满神性的冰冷光辉。   沐汀兰时常会觉得这个人可怕。   他有最刻薄的言辞,冰冷的血,傲慢的心。他残酷而狡诈,毫无理想信念可言,不关心别人的所思所想,不尊重别人的感受和信仰,以解剖并玩弄旁人坚守的执念为乐。   在这个乐园里,没有人会欢迎他。可也没有人能反抗他。   世界忽然靠近了沐汀兰,他那张光洁纯白的面具距离她的鼻尖,仅有不到一寸的距离。面具眼角下的碎钻倒映在沐汀兰眼中,折射出诡异的微光。   “沐汀兰,你最好的朋友谢祈……”世界声音带笑,“她是来杀你的呀。” 第450章 剧本二十·鲸歌坠落·二   乌尔铎的尾部,不见寒三人快步穿行在长廊中央,此起彼落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中嗒嗒回响。   “……乌尔铎的防备,是这么松懈的吗?”谢祈没有笔直地向前走,而是双手背在身后,一边前行一边转身,好奇地四处张望,“一路走来,居然一个守卫都没有。”   “或许是没有,也或许是根本不需要。”不见寒声音平淡,“乌尔铎的创立原则,是维系乐园生灵的存续,因此在制造之初,它被决定为必须拥有两个功能。”   “第一是成为乐园的‘夜幕’,遮蔽第三纪元的光与热,为所有留在地面上求生的生灵带来黑夜与寒冷;第二是成为永昼的‘方舟’,它内部拥有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即使在第三纪元末期的炎荒之灾中,地面上的生灵全都灭绝了,它也会保留好最后的生命火种,驶向新的纪元。”   “想要在内部构建一个循环平衡的生态圈,对巨鲸各个部位的影像监控,温湿度、环境和生物成分的测量,必不可少。从我们出现在巨鲸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置身于乌尔铎驾驶者的目光之下了。”   苍行衣:“可是我们眼前所看到的……完全见不到,有存在生命的迹象。”   “嗯,照理说这是反常的。”不见寒说,“这种情况只能说是在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倘若乐园历史按照原本的时间线行进,乌尔铎应该是由爱神安主持建造的。在我们对时间线进行干涉之后,爱神安没有在这个时间线上诞生,创造乌尔铎的另有其人。说不定对方改变了乌尔铎的创造理念和功能,对那个人来说,乌尔铎的存在,有其他的用途和意义。”   说话之间,他们三人走到一处分岔路口,前方有三条分歧的道路。   “你知道我们应该选哪条吗?”谢祈回头问不见寒,“还是说,我们三个分头行动?”   不见寒回答:“这个问题应该问你。”   谢祈一怔:“……啊?”   “我们是追踪那个白衣人来到这里的,”苍行衣替不见寒向谢祈详细地解释,“他手里有神使权柄,而你和四叶草身上有与其序列相邻的幻兽权柄。你可以利用相邻序列权柄碎片之间会相互产生感应与吸引的原则,去判断我们走哪条路径,更容易找到他。”   谢祈恍然:“原来如此,看来我对权柄碎片的特性还远远不够熟悉啊。”   她眨了眨眼,然后闭上双眼,双手合十,认真感应。   片刻之后,小女孩睁开眼睛,用糯糯的声音对不见寒说:“哥哥,我找不到。那个人是不是用特殊的方法,把权柄碎片藏起来了呀?”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不见寒摩挲着下巴尖,稍加思索,做出新的决定。   银色的表盘浮现在他脚下,分别往前方的道路复制延伸。这些向前延伸的银色刻度,指针错落,分别指向不同的时间节点。   每个浮现的表盘上,各自投映出一道银色的虚影,分别是脚下时间节点所对应的,未来的不见寒当时的姿态。他们或向前行走,或驻步观察,告诉不见寒他选择哪条道路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是,看清所有的未来虚影都只有自己一人在继续前进之后,不见寒的表情,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他猛地回头。   一把雪亮的刀锋擦过他脸侧,刃上闪过一颗白色的寒星。   苍行衣手持水果刀背刺,动作狠辣利落地刺向他。若非他那一瞬间的回头,刀刃已经毫不留情地刺穿他颈侧。   脚下的银色秒针倒转一格,不见寒和苍行衣的动作同时回溯,复位一秒。   在苍行衣手中的刀刺出之前,不见寒抢先擒住他的手腕,同时一脚横扫,重重踢在他脚踝上。   趁苍行衣踉跄之际,不见寒捏住他腕间麻筋,迫使他松开手中的刀柄。接住落下的水果刀后,不见寒双手像柔软无骨的蛇一样缠上苍行衣的手臂,卡住他的关节,用力一扭。   “……真是一开门,就给我送上了一件大礼啊。”   将苍行衣反剪双手,按倒在地上,不见寒轻声冷笑。   下一秒,他手中的背刺,毫不留情地扎穿了苍行衣的心脏。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处三岔路口前。   “该选哪一条?还是……分头行动?”谢祈歪头询问身后的不见寒和苍行衣。   不见寒说:“这个问题应该问你。”   “啊?”   “我们要利用相邻序列权柄碎片之间的相互吸引。”苍行衣向谢祈解释道,“用四叶草的幻兽权柄去感应白衣人的神使权柄,借此决定我们应该走哪条路。”   谢祈恍然大悟,继而换出四叶草,开始进行权柄碎片的感应。   但遗憾的是,四叶草没能感应到神使权柄的方向。   “既然如此,就把选择交给命运决定吧。”不见寒掌心中浮现出一枚琉璃四面骰,“一二三面,由左至右分别代表这三条道路,扔到哪一面就走哪条。如果骰到第四面,就一人一条岔路,分头行动。”   他说罢,将掌中的骰子掷出。   琉璃骰子在空中旋转了一周半,每一次转面,表面都反射出一道璀璨的彩虹光。   三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在这枚骰子上。   骰子落地前的一刹,苍行衣毫无征兆地出手了。   背刺出现在他手中,刀刃的冷光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短弧,架在不见寒颈间。   啪嗒一声,骰子落地。   颈间皮肤被划破,血珠落在镜面般铮亮的刀身上。不见寒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愕然地望着暴起袭击他的苍行衣。   “不用你的星月权柄窥探未来吗?”苍行衣危险地眯起眼睛,一手捏着不见寒的下巴,一手持刀抵在他颈侧问,“猜猜下一秒,我这一刀会不会刺下去?”   不见寒:“为什么……你……”   “嗯,是直觉。”   毫不留情地,刀刃扎进了少年的颈侧。   这一刀,准确无误地切断了大动脉。血像喷泉一样,激涌而出,喷溅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   大量的血沿着墙体下滑,在地面蔓延成泊,最终将地上静止的琉璃骰子染红。   苍行衣松开手,少年的身体跌倒在地上。他疼得浑身发抖,用力捂住颈间的伤口,但血还是一股一股地从指缝里涌出来。   “没有人能在我面前假扮不见寒。”   苍行衣笑着,反手在少年背上擦拭干净刀锋上的血。   “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天生就分辨得出来。” 第451章 剧本二十·鲸歌坠落·三   鲸尾长廊,不见寒站在走道中央,踩着那具外观和苍行衣一模一样的尸体。   脚下的躯壳轮廓开始溃散,变得透明,分解成莹莹的蓝色冷光,是某种数据模拟成的生物崩毁时的模样。   “权柄碎片No.20翼体,权能【全息投影】。可以扫描一件事物并将之完美模拟出来,包括外观,结构,能力。被扫描模拟的对象和本体之间,可以根据权柄碎片持有者的意愿任意交换位置。弱点是受到轻微程度的破坏就会消失。”不见寒伸出手,逸散的蓝光触到他指尖,顷刻支离破碎,“和权柄碎片No.19枢体拼合,可以组成机械傀权柄。”   “我知道你能听得见,机械傀权柄的持有者。现在的乌尔铎,是你创造并驾驶的,对吗?”   “投影只要不遭受破坏,就可以完美伪装本体,我还以为自己投影了一个你绝对不会伤害的人。”在他身后,同样是投影的四叶草抱臂倚墙,乌尔铎驾驶者想问不见寒的话借她之口说出,“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星月权柄包含女巫权柄的权能,掌控真实与虚幻。在我面前使用幻象,不觉得班门弄斧吗?”不见寒声音淡淡,“当然,最明显的破绽还是时虫展现的未来虚影中,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这代表我在做出选择之前,‘苍行衣’和‘四叶草’就消失了。我没看到未来有激战的痕迹,能在这里对他们动手的人只会是我。”   “四叶草”说:“从答案逆推过程,真是作弊的权能。”   不见寒问:“什么时候交换的投影,苍行衣现在在哪?”   “你不是有很厉害的权柄吗?”“四叶草”轻笑一声,“自己去找呀。”   话音落下,她的身体也溃散成蓝色的荧光。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不见寒一个人。   “装完逼就跑,真没意思。”不见寒回身,望向眼前的歧路。   脚下银色刻度转开,千姿百态的时间虚影重新浮现在他面前。他仔细观察每一条时间线的不同选择,但是视线所及之处,他的行动轨迹并没有太大差别。   他于是让时间的刻度逆转。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如同倒带的影像一样,逐一在他面前上演。   时间影像最终定格在某一刻,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不见寒视野中走过,他轻轻“咦”了一声。   他看见沐汀兰曾经从这条长廊中穿行,在空旷的走道里,留下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莫非她就是乌尔铎现在的驾驶者?”   不见寒沉思,指尖在手臂上轻敲。   片刻之后,他做下决定,向沐汀兰曾经走过的方向迈去。   同一时刻,另一侧三岔路口前。   “你下手真狠。”“四叶草”感慨道,“不知道真正的不见寒看见这一幕,心中会作何感想。”   苍行衣道:“他出手只会比我更快。”   他往墙边走了两步,弯腰捡起地上染血的骰子。不等他将骰子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骰子和倒在地上挣扎的投影不见寒一起,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分解成蓝色的荧光方块,消失在他掌心中。   “我刚才就在想,如果我是不见寒,面对岔路口会怎么做。”苍行衣身上的血迹也随之消失,仿佛投影不见寒的存在只是一场幻觉,“缇刻的骰子确实可以操纵命运,但它到底是个概率游戏。假如不见寒想知道自己抉择的对错,一定会直接动用时虫,观测走向不同岔路的未来。”   “可是不见寒的投影没有这么做……我猜他看见了他被我拆穿身份,毫不犹豫击毁的未来,因此他不敢在我面前用银色刻度。但他使用骰子,一样会引起我的怀疑,所以结局是注定的。”   “四叶草”:“进退皆是死路,真不想和你这样的人当对手。”   苍行衣微笑着问:“不见寒在哪里?”   “四叶草”回答:“你们不该来的。乌尔铎是针对他布置的陷阱,他很快就要死了。”   烈风轰然而至。游离在空气的水母席卷成风暴,裹挟着怒风,砸向四叶草的投影。   仓促之下,投影来不及闪避,半边身体直接被水母砸碎。剧毒的水母开始扩散侵蚀,同化周围能够接触到的一切物质——空气,墙壁,钢铁,能量,一切都变成了水母的形状,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任由苍行衣驱驰。   四叶草的投影只剩下头和左半边肩膀,破碎的蓝色荧光漫天飞舞。残留的影像也开始闪烁,极不稳定,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消失。   再抬头看苍行衣,他也不轻松。青年的躯壳分解了大半,游散在空气中,成片的水母狂乱飞舞,因震怒而阵阵发颤。   即便如此,他的微笑仍然像是拓印上去的画像一样,优雅而有礼貌,就连嘴角弯曲的弧度都没有一丝变化。   “我最讨厌事情,就是听到外人议论不见寒。”苍行衣说,“有人夸赞他,我会非常嫉妒;有人说他不好,我更是觉得这个人该死。”   支离破碎的投影嘴唇翕动,发出两个扭曲失真的字音:“疯子。”   下一秒,投影损毁过重,无法维系自己的存在,分解消失。   悬浮扩散的水母游离了好一阵子,才在苍行衣身上重新凝聚回人形。此时乌尔铎的内腔已经被他蚀毁大半,露出机械的筋骨与管道,仿佛一头皮开肉绽的巨兽。   苍行衣背过身,重新面向分歧的路口。   光羽权柄的复刻权能发动,在他掌心里幻化出一枚骰子。他将骰子掷出,骰子在地上弹跳两下,骨碌碌滚向右边的道路。   他走进右边的岔路。滚落在脚边的骰子散成一道流光,凝聚他手中,变回光羽权柄碎片的形状。   几乎也是同时,乌尔铎的右鳍,三岔路口。   “到底要选哪个呢?”灵魂依附在四叶草身上的谢祈,托腮陷入了沉思。   “让四叶草用幻兽权柄去感应神使权柄的位置吧。”苍行衣提议道,“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追踪白衣人,夺取他手中的权柄碎片。探查权柄碎片所在的位置,总是不会错的。”   “有道理。”   谢祈闭上双眼,换出四叶草感应权柄碎片的位置。   眼前是一片漆黑,鹅黄色的灵感光点宛如繁星,零碎地散布在她的感知中。她集中注意力,凝神去看,这些光点便自行飘飞起来。   它们最终在她面前排列成一条有序的光路,指向黑暗深不见底的远处,无声地为她勾勒出寻找神使权柄的方向。   四叶草睁开眼睛,仰头望向身侧的不见寒,带着些炫耀的语气向他邀功:“哥哥,我找到了,在这边。”   她指向左手边的道路。   “不见寒”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顶:“乖。”   四叶草眨眼,切换回谢祈的灵魂:“好,我们一鼓作气冲过去,狠狠揍那个白衣人一顿,把他的权柄碎片抢过来!”   三人气氛一派和谐,有说有笑,走向了前方未知的道路。 第452章 剧本二十·鲸歌坠落·四   拥有银色刻度的未来视野作为指引,不见寒追踪着沐汀兰的虚影前行,一路上畅通无阻。   从鲸尾到鲸腹的长廊,宛如一座迷宫。迂回的走廊里,逡巡着无数警戒外敌的机械傀。它们装配有重火力的枪炮武器,坚不可摧的外壳,但是统一按照固定的巡逻路线在长廊中徘徊。   不见寒只需要开启银色刻度,就可以看见这些机械傀未来的行动路线。他卡着恰到好处的时间节点,巧妙地避开每一只机械傀的巡逻路线,行走在它们的视觉盲区之间,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一只机械傀。   最终,他在走到一处路口拐角处时,停下脚步。   他看见一滩银色的血液,从被遮掩的拐角后淌出,缓缓流到他脚边。   这是未来的虚影,有人将在那里受伤,流失足以令一个人丧命的血量。   他正准备掉头离开,另外选择一条安全的路线,身后忽然一凉。一种细密微妙的刺痛感在背脊上发作,威胁正在向他逼近。   毫不犹豫地,不见寒停止了身周的时间。   但是危机感并没有就此消除,他听见破空之声出现在背后。少年俯身前冲,踏着虚幻的银色血液绕过拐角,锐利的箭风在他身后怦然一响。他回头,便看见一支霜箭牢牢钉在地上,只差一寸,就能贯穿他影子的头颅。   他明明已经停止了时间,为什么箭矢还能够射出?!   “你在感到疑惑吗?”怪异的声音自走廊另一头传来,语调机械,男女莫辨,“你好像忘记了,权柄的使用,关键在于‘想象力’。足够强大的想象力,能够将权柄的特性发挥到极致,甚至于产生出超乎常理的效果。”   一袭白衣的世界站在走廊尽头,似乎已经等待他很久了。   不见寒:“这要你教我?”   “我的权能【霜风的哀泣】,是绝对命中的权能。”世界抬起了手中莫须有的长弓,“‘绝对命中’,就意味着它穿越一切时间与空间,真实与虚像,甚至生与死的界限,百分之一百会命中我的目标。”   冰霜箭矢凝聚在他指间,指向不见寒。   “拥有时间的权能又怎样,你能躲过我这一箭吗?”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   几乎同时,不见寒点地而起,重重踏在墙壁上。他借助乌尔铎走廊的狭窄,在两侧夹墙之间辗转腾挪,闪避箭矢。   箭锋从他手臂一侧险险擦过。还没来得及庆幸,它竟然凌空绕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再次追踪目标,直奔不见寒而来。   “……真难缠。”   不见寒挥手,一把金色的星砾掷出。   来自金色沙漏权能的星沙,重置了霜箭的时间,将它转移到不见寒尚未抵达此地的过去。但是下一刹那,正如世界所说的那样,霜箭射穿纷乱的时间线,回到了不见寒所在的时间节点。   既然解决不了箭矢……那得想办法,解决操控箭支的人。   时间停滞,不见寒一跃冲到世界面前,银色刻度挥手掷出,形成时间的切割刃,将世界的身体部位分割往不同的时间。只需要一瞬间的错位,他就可以将世界分尸。   被切割成碎块的世界仰首,面具之下的目光似乎冰冷而平静。他被切割的裂面没有飞溅出血液,而是溃散成了莹蓝色的光星。   居然是投影?!   眼角余光,白影一闪而过。不见寒仓促回首,世界果然出现在他身后,两指一勾,箭矢猝然而至。   已经来不及闪躲了。   不见寒瞳孔一敛,收束成一条细线,银色的蛇鳞从眼角浮出。他双腿并拢,拉伸成长逾数米的银色蛇尾,矫健的蛇尾瞬间将走廊的空间挤满。   蕴含着命运之力的蛇尾高高抬起,用力一抽,仍悬在半空中的霜箭撞上坚硬的银鳞,破碎成雪粉。   不见寒居高临下,目光冷冷地俯视着世界,盘踞在地面上的蛇尾缓缓蠕动。   世界吹了一声口哨:“挡得不错。”   态度轻佻散漫,完全没有自己在战斗中处于劣势的自觉。   不见寒蛇尾抽向他,他开启了【风动视界】的权能。轻身、提速、五感激发,以及属于老练猎人的可怕的战斗直觉,数种权能效果在他身上叠加,他像一片羽毛一样轻灵,钻入烈风的间隙,在惊涛骇浪中穿梭。   闪躲的同时,他时刻不忘见缝插针地张开弓矢,企图奇袭不见寒的要害。然而不见寒的蛇尾粗壮坚韧,腾起一扫,便将霜箭尽数抽飞击落。   蛇尾上,每道银色的冷光都是一片割裂时间的刃,织成一张网,绞向世界。世界故技重施,准备借投影传送转移自己本体的位置。但当时间之刃劈在他肩上时,他才惊讶地发现,伤口处没有溃裂成虚幻的蓝光,而是实打实地溅出了鲜血。   “女巫的权柄在我手上。只要我认为你是真的,你就不能是假的。”不见寒说。   世界对权柄的理解固然深刻,可不见寒持有的权柄碎片,足足是他的两倍。   更多的碎片,意味着更多的权能,也意味着无穷的使用组合和离奇的战术变化。   世界捂住肩上的伤,闪躲的动作有些狼狈。他付出了左手的无名指和尾指作为代价,才乘风从时间切割的刃网中逃离。   血沿着手臂汩汩流下,将白色的斗篷染红,湿漉漉地黏在他胳膊上。   他的手臂纤细瘦削,仿佛一折就断。令人实在难以想象,它们如何能那样频繁地拉开百发百中的长弓。   “终于有点意思了。”世界慨叹。   他抬起完好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一勾。   被不见寒打碎飞溅的霜箭残片震颤起来,在他的牵引下,腾空飞起。   冰霜的碎片在长廊中四处蹦飞,发出清脆悦耳的溅射声。不见寒蹙起眉,不明白世界的举动有什么用意——这些碎片太过细小,飞溅的力道无异于挠痒,就连在他的鳞片上留下一丝划痕都做不到,遑论造成伤害和威胁。   正当疑惑之际,他眼前忽然暗下来。   世界操纵的碎片弹溅出去,击灭了他面前的一处灯盏。   不见寒骤然色变,但此刻为时已晚。   长廊中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被弹跳的碎片击破,在极短的时间内渐次熄灭。最终整条长廊都陷入黑暗,只剩下不见寒背后还亮着一盏明灯。   正是这盏灯光,将他的影子拖映得极深、极长,一直延伸到世界脚下。   不见寒听见了世界嘲讽的轻笑声。   对于拥有暗杀者权柄碎片的世界来说,将影子投映到他脚下,简直无异于把命门大剌剌地送到他面前。   霜箭离弦,一发染血的啄影钉射中住了不见寒影子的右肩,不偏不倚,正好是他让世界受伤的位置。   不见寒试图回溯时间,倒退回世界没有将走廊中的灯光击灭的时候。   可是他的权能失效了。   “啄影钉权能的本质,是钉锢。我能钉住你的行动范围,当然也能钉住你的身体,你的能力,甚至你的意识。”世界甚至有闲暇耐心为他解说权能的用法,“在一个暗杀者面前,保护影子往往比保护本体更重要。”   世界踩在不见寒的影子上,一步步走向他。   不见寒浑身发毛,甚至有种被人踏住脊柱前行的屈辱感,可是他动弹不得。血沿着肩膀流下来,因为他当前非人的形态而呈现出美丽的银色,表面上甚至泛着一层诡异的彩色虹光。   世界走到他面前,手掌下压,霜箭受召而动,钉入地面更深一寸。   施加在影子上的沉重压力,如实反馈在了不见寒的躯壳上。他被迫在世界面前低头弯腰。   世界抬起脚,踏在他肩膀的伤口上,狠狠往下踩。坚硬的鞋底在伤口上反复碾压,撕裂血肉,碾出淤痕。不见寒疼得全身发抖,却紧咬牙关,不泄露一丝呻吟。   “你说,苍行衣喜欢你哪里?”世界弯下腰,抓起不见寒异变后伸展成银白色的长发,往上一扯,逼他抬头看着自己,“既不聪明,也不机敏,毫无换位思考的能力,除了满脑子天马行空的东西之外,一无是处。”   “现在连唯一可取的想象力都发挥不出来,不见寒,你拿什么和我打?”   剧痛之中,不见寒的长尾蜷成一团,绞在一起痉挛翻滚。当世界那句话尾音落下的一刹,蜷缩的长尾忽然暴起,像一条长鞭,闪电般抽向世界。   世界起手张弓,一箭钉住不见寒尾尖下的影子,随后又是接连两箭,将他整条长尾牢牢钉在地上。少年像一条被固定在展览板上的漂亮的银蛇标本,肌肉微微抽搐着,挣扎之际竟有垂死的美感。   “我是真的很想试试看……”世界轻声说,“如果我把你杀了,苍行衣会和我拼命吗?”   “还是说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会愿意认可我,接受我作为他的爱人么?”   这句话,他说得极轻、极轻,淹没在疼痛中的不见寒根本无法听清。   银蛇的长尾蕴藉着权柄的力量,无比强韧,同时也无比脆弱敏感。贯穿蛇尾的伤势直钉灵魂,在他的精神上生生撕裂出刻骨蚀心的痛楚。   霜箭缓慢移动着,用近似凌迟的手法裁破不见寒的影子。长尾被斩成数截,不见寒终于忍不住嘶声惨叫起来。   断尾的截面中,可以清晰地看见抽搐的筋肉,银色的血液汹涌喷薄,溅满的天花板和墙壁,往下滴落。血泊漫遍,在整条长廊内侧镀上一层冷艳的银光。   痛苦崩溃的惨叫声,无疑取悦了世界。他再度拉开手中的长弓,箭指不见寒心脏位置。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天大的诱惑。   他几乎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说服自己不要松开那只扣弦的手。可是手臂绷得发麻,指尖的颤抖越来越厉害,他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像发了疯一样地,想杀死不见寒。   走廊的另一头,忽然出现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他一个晃神,扣弦的手竟然松了。霜箭离弦激出,在这么短的距离之内,几乎注定可以将不见寒一箭穿心。   然而,在箭镞接触到不见寒皮肤的前一刹那,它从镞尖开始崩解。   霜雪凝成的箭矢化作了无数冰蓝色的水母,向空中浮游而去。   世界抬起头,怔怔望向长廊另一头。拐角处站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人,沉着脸,冰冷的目光正如刀锋般剜向他。   苍行衣说:“住手。” 第453章 剧本二十·鲸歌坠落·五   离开岔路口后,苍行衣一直在用光羽权柄复刻出的命运骰子,为自己选择前进的方向。   沿途自然也碰见过陷阱的阻碍,遭遇过巡逻的机械傀。但是这些东西,在他面前算不上什么麻烦,想要解决它们,一枚海皇权柄足矣。   他像散播病毒的疫源,走到哪里,成群结队的水母就侵蚀到哪里,肆意繁衍传播。一路走来,乌尔铎的左鳍几乎被他蚀空大半,整座鲸身震颤失衡,有微微倾斜的趋势。   越是往前走,苍行衣越感觉到,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他,对他产生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他的视野逐渐变得黯淡发灰,眼中只有那个正确的方向色彩鲜明,同时若隐若现的幽香飘来,牵动他的心神。   直觉躁动不安,催促着他,他感觉那里一定存在什么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东西,让他如扑火的飞蛾一般,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可当他真正走到终点,却发现对他灵魂发出呼唤的地方,竟然空无一物。   只有一盏白骨为架的提灯,悬在半空中幽幽燃烧。   从恶夜提灯荧荧的绿色火光中,散发出迷人的香气。灯里正在燃烧的烛芯,是一把件苍行衣十分熟悉的事物。   自戕者的刀柄。   苍行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奇差无比。   恶夜提灯,是隶属于狩猎者权柄的权能。它的功效类似诱饵,一般有两种用法。   当提灯中无物而燃的时候,被称作“空燃”状态,此时的恶夜提灯,将会对附近的一切生物散发出轻微的诱惑力。   当提灯中放入带有某人气息的信物,将其点燃时,就是“诱燃”状态。此时的提灯,将会对信物的主人产生出无法抗拒的强烈诱惑力,穿越时间空间,引诱对方向它而去。   投影四叶草说的是真的,乌尔铎是针对他们设下的陷阱。   世界知道,他们一定会追踪自己来到这里。因此,他首先联合操作投影的人,用投影传送将三人分开;紧接着点燃恶夜提灯,诱导苍行衣走向错误的方向,使他们无法汇合,以便分头击破。   苍行衣低头,望了一眼掌心中安静的骰子,它已经变回了光羽权柄。   命运果然是靠不住的概率游戏。   求人不如求己。   海巫的权能【错位魂灵】生效,海妖权柄与巨龙权柄切换。苍行衣对恶夜提灯使用了【禁令】:“禁止明火。”   恶夜提灯中的幽火熄灭了。   作为灯芯被点燃的刀柄烧成了灰烬,白骨灯架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到墙边。苍行衣踩碎灯架,从中取出一枚骨片,手中的光羽权柄复刻了恶夜提灯的权能,变形成一支长出六扇翅膀的白色蜡烛。   苍行衣把骨片放在烛芯上。扑簌一下子,蜡烛燃起绿色的火光,六翼舒展,在空中旋飞起来。   苍行衣对它说出一句【言灵】:“追踪信物的主人。”   六翼白烛扇动翅膀,朝走廊深处飞去。   距离目标越近,白烛便扑飞得越快。浓郁的血腥味将五感淹没,苍行衣最终在长廊尽头的拐角处,看见像溪水一样蜿蜒而出的血泊。   他心头一紧,从墙后冲出,眼前的场景让他的心脏差点从胸口蹦出来。   银色的鲜血泼满长廊。世界将不见寒的尾巴钉在地上,切成数段,残缺不全的蛇尾在血泊中微微抽搐。他手中举着西风的长弓,流霜之矢指向不见寒的心脏,在苍行衣现身的一刹,箭矢离弦而出。   苍行衣:“住手!”   海妖权柄与巨龙权柄仓促易位,海皇权能发动。空气在瞬间被水母腐蚀出一条通道,挡在不见寒背后,将险些贯穿他的霜箭侵蚀。   这一刹险之又险,苍行衣甚至忘了呼吸,心脏绷得发疼。   世界抬起头来,面具之后的目光,遥遥望向他。   他脚下的不见寒似乎是听见了苍行衣的声音,再度于垂死之际挣扎起来。他用力往下一踩,将不见寒后背牢牢踩进地里,力道之大,甚至将走廊的地面碾出蛛网般下陷的裂痕。   不见寒发出闷哼,鲜血从嘴角溢出来。   苍行衣哪里见过不见寒被人这样折辱的模样,顿时心跳一滞。游蹿空中的水母状若癫狂,凶悍地扑向世界。   世界不为所动,并指勾起,钉住不见寒影子的霜箭箭尾震颤,蓄势待发:“你乱动一下试试,我立刻杀了他。”   歇斯底里的水母僵浮在半空中。   苍行衣语气僵硬:“放开他。”   世界:“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我求你。”苍行衣毫不犹豫,在牵涉到不见寒的事情上,他向来没有什么原则可言,“要我做什么,你才肯放了他?”   “别求……啊!”   不见寒虚弱的反抗完全无用,世界指尖一勾,箭矢在地上拖动,撕裂他影子的肩膀,割下了他的耳朵。   银血飞溅,染遍他的脸颊。血水灌入耳中,耳腔中嗡嗡震鸣,他再也听不见世界和苍行衣交谈的声音。   苍行衣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点血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紊乱的呼吸,在世界面前勉强保持住平和的语气。   苍行衣问他:“你想要什么?我全都可以给你。”   “可是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怎么办?”世界轻轻一笑,“哦,或许还是有的。全天下我只想要一件东西。”   苍行衣:“你要什么?”   世界说:“你的心。”   苍行衣二话不说,拿出背刺,握紧刀柄,反手向自己胸口扎去。   世界眼疾手快,一箭射落他手中的刀:“你做什么?”   “不是要我的心吗?”苍行衣声音轻颤,“我剖出来给你。”   当他这句话尾音落下,几乎是一瞬间,杀气弥漫。世界倏然抬起手中的长弓,指向不见寒后颈。   这一箭下去,立刻就会击碎不见寒的颈骨,置他于死地。   二人在沉默中僵持,走廊中气氛紧张到极致。世界双臂紧绷,箭镞为他的愤怒轻微颤抖。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松弛绷紧的弓弦,霜箭下垂,指向空无一物的地面。   世界叹息:“我跟你开玩笑的,那么较真干什么。”   苍行衣抿唇不语。   世界掂了掂手中的长弓,旋即弓身化为西风,杀意消弭于无形。   “但是我口都开了,也不好空着手走,这会显得我在你面前太好说话。”世界说,“我记得你手里有一件道具,名字叫……好奇心,对吧?”   苍行衣:“是又怎样?”   世界朝苍行衣伸出手:“把那件道具给我。作为交换,我放了不见寒。”   “好奇心,也未尝不是一颗心。对吧?”   苍行衣沉默了片刻,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枚怀表,远远扔给世界。   世界扬手,接住他抛来的道具。   他信守承诺,收了苍行衣的东西,就要放人。手掌伸出,向上一抬,钉在不见寒影子上的霜箭依次拔起。   霜箭一拔,不见寒的动作和权能顿时全部重获自由。银色刻度展开,时间回溯,血液逆流,断裂的长尾重新愈合。上一刻虚弱垂死的人,下一瞬间立刻恢复生龙活虎。   他像一条蓄势已久的毒蛇,闪电般弹向世界。   世界早有防备,倾身后仰,身形潜入风中。银色的尾尖横扫,将他身影拦腰劈断,却只带起一串蓝色的荧光。   他又化身投影,不知传送到什么位置去了。   不见寒悻悻道:“跑得挺快。”   “对方有备而来,是他的先手。吃了亏也很正常。”苍行衣的脸色终于好看一点,长舒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我拿着信仰级的权柄碎片,和他种群级权柄碎片交战,居然落了下风。”不见寒长尾游曳,回到苍行衣身边,尾巴尖卷在苍行衣腰上摩挲,无声安抚受惊的恋人,“他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在权柄使用上,我的想象力确实退步了。”   苍行衣轻轻抚摸着蛇尾上冰冷光滑的鳞片。   不见寒用蛇尾盘住苍行衣,从背后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肩窝上。   像极了一条因财宝遭到侵犯而不悦的恶龙,霸道地圈起自己的所有物。   “不过没关系,我才是乐园的创造者。论对权柄的操纵,没有人能比得过我。”不见寒对苍行衣耳语,“下一次,我会把他碾进地里,绝不让你再向他低头。” 第454章 剧本二十·鲸歌坠落·六   乌尔铎漫长的回廊内,遍布监控摄像头。每一只漆黑的眼上,都闪烁着冰冷的蓝光。   它们忠实地将自己观测到的内容记录下来,传送回指挥室的显示屏上。巨大的蓝色天幕上,放映出上万副密密麻麻的动态画面,而谢祈的身影在不同的画面之间闪现,往复穿梭。   她正一路循着相邻权柄碎片的吸引力,从巨鲸的右鳍追到胸腔中。   有四叶草的幻兽权柄在身,她根本无需和乌尔铎中巡逻的机械傀发生冲突——甚至不用在遇到墙体和障碍物时绕道而行,她可以直接穿梭空间,越过任何障碍,抵达目的地。   在她察觉到权柄碎片离她只有一墙之隔时,连续穿梭空间的动作微微一滞。   女孩的身形还停滞在半空中,面前的墙壁忽然被子弹击穿。墙面以弹孔为中心点,裂痕向四面扩散,坍塌出空洞。   “有敌袭。”   不见寒操纵子弹,使其时间停止,谢祈同时使用空间转移,将溅裂的碎石挪去远处。   视野一清,越过墙体上的空洞,谢祈看见青年修长的身影,站在弥漫的烟尘中。   她身形消失,下一瞬出现在那人身后。正准备发动奇袭,那人忽然回头,谢祈看清了他的面孔。   “……沐沐?”   控制空间准备切割的动作,硬生生停了下来。   苍行衣的挥出的水母群蜂拥而上,卷向沐时卿。谢祈下意识地躬身按地,圣徒权柄的权能【万物生】启用,沐时卿身前爆出一大丛铃兰花,将水母阻隔在外。   水母侵蚀铃兰花藤的同时,沐时卿抬起了手中的枪,瞄准不见寒和苍行衣。   砰——!   子弹头上闪烁着莹莹蓝光,一层【绝对防御】的权能覆盖其上。   【绝对防御】,是隶属于权柄碎片No.19枢体的权能。位于绝对防御屏障覆盖内的事物,在屏障破碎之前百分之百不会被破坏,也不会受到屏障之外的事物影响。   子弹穿越水母垂成的帘幕,无视时间停滞的封锁,击中了不见寒和苍行衣。   谢祈:“你干什——”   “么”字还没出口,墙后的苍行衣和不见寒从被子弹击中的位置开始破裂,散落成蓝色的虚拟光星。   谢祈目瞪口呆:“……”   “你与他们同行一路,该不会完全没有分辨出来,他们只是两道全息投影吧。”沐时卿问。   谢祈:“……”   谢祈:“咳,我当然察觉端倪了。我只是没有揭穿,打算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和他们一起行动,看他们有什么目的,最好能把幕后操控他们的人诈出来。”   沐时卿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他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得谢祈心里一阵发毛。   “沐沐,你怎么在这里?你离开万物灵的聚落之后,到哪里去了呀?”谢祈问道。   沐时卿回答:“说来话长。这段时间以来,所做之事大约和你相差无几,无非是收集权柄碎片。”   谢祈又问:“那你看到一个白衣人了吗?我是追踪着神使权柄的碎片感应,来到这里的。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就在附近……”   沐时卿没有回答,而是抬起手来。   一张权柄碎片,浮现在他掌心中。   谢祈蓦然睁大了眼睛。   “权柄碎片No.21,神使。得到这枚碎片,你就可以结合幻兽权柄碎片拼成幻想使权柄,继而用幻想使权柄和万物灵权柄拼成万象权柄。”沐时卿毫无感情的声音如此回答,“那个人将这枚碎片交给我,是想让我将它当做驱使你们三人分头行动,以便逐个击破的诱饵。我是故意将你引诱到这里来的。”   谢祈:“我来了,然后呢?你现在想要干什么?”   “谢祈,拿上这枚碎片,”沐时卿将手向前递去,悬浮在他掌心上空的神使权柄,往前轻轻飘了一下,“你逃走吧。”   谢祈:“……啊?”   谢祈不敢置信地望着沐时卿,仿佛刚才那句话,是他用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语言说出的。   “经过一定程度的换位思考,我计算得出,假如我是你,我将会做出的最优选择,就是拿走这枚神使权柄,拼合成万象权柄,然后从乌尔铎上逃走。最好是逃到天涯海角去,一个乌尔铎的双眼永远无法窥视到的地方。”沐时卿的语气波澜不惊,冰冷理性,带着一种缺乏生机的违和感,“这个最优解兼顾理想与友谊,你既可以拥有能创造你喜爱的怪物的权柄,又能维系我们之间的友谊关系。”   “即便从此往后,你我或许永远不会再见面,一旦见面,就会相互厮杀……但至少,在做出这个抉择后的一段时间内,你不会失去什么。”   他才说罢,谢祈忽然一击掌。   权能【万物生】发动,无数荆棘藤蔓受到万物之主的召唤,从他脚下窜出,紧紧扣住了他的脚踝。   沐时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五官终于抽动了一下,拼凑出一个较为生硬的“惊讶”的表情。   他整个人从脚腕处开始溃散,化为蓝色光星,消失在原地。   同一瞬间,走廊中所有的摄像头调转方向,全部聚焦向谢祈。密密麻麻的摄像头,每一个上面都闪烁着细密如虫豸的蓝光,如同千万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她,又如同窥探她每一寸身体的千万只眼睛。   谢祈:“沐沐,出来。我知道你在看着我。”   一道虚虚的蓝光,从天而降。   蓝色的光束中,电流勾勒出女人曼妙的身形。她一身谢祈无比熟悉的白纱长裙,双手十指相扣,端庄地放置在小腹前,站姿优雅娴静,像旧时代教养良好的高门闺秀。   沐汀兰问谢祈:“为什么打碎了我哥哥的投影?”   “沐汀兰是沐沐,沐时卿也是沐沐。可他不是沐沐。”谢祈回答,“我所认识的沐沐……假如真的遇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获得某一项权力,让沐时卿成为她真实存在在恋人,她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不会将实现理想的权利让渡给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她最好的朋友。”   “谢祈,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看来我的这个‘哥哥’,做得还不够好。”沐汀兰朝谢祈柔柔一笑,抬手将鬓边散落的发丝挽起,别回耳后。   谢祈问她:“你是真的沐沐吗,还是说,也只是一个投影?”   “既是投影,也是本体。【全息投影】是权柄碎片No.20翼体的权能,可以扫描并创建出与本体几乎完全一致的投影,本体和投影之间能够任意交换位置。”沐汀兰说道,“是虚是实,只在我一念之间。”   谢祈:“这么说来,你早就用这个权能,把苍行衣和不见寒从我身边传送走了。”   沐汀兰微笑回答:“正是如此。”   “那你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谢祈换顾四周,打量身边的环境,被无数机械之眼时刻窥视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刚才那个沐时卿,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从你身上被分离开了,是全息投影?幻象,幽灵,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他是我创造的人工智能。”沐汀兰说话的同时,身侧投下另外一道光束,中央浮现出青年修身玉立的半透明蓝影。   一男一女比肩而立,面容完全一致,身上的白衣亦是相似的款式。既犹如并蒂盛开的莲花,又像一对不羡鸳鸯的神仙眷侣。   他们同时开口,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传来,音调、语速完全一致,完美而奇异地糅合在一起:“我持有隶属于第三序列的信仰级权柄,机械权柄。这座巨鲸乌尔铎正是机械权柄的造物,而沐时卿是装载在乌尔铎上的中枢系统。换而言之,沐时卿是乌尔铎的灵魂,你脚下所踏的这座巨鲸乌尔铎,即是沐时卿的身躯。”   谢祈:“……哇哦。”   “当然,人工智能并非从一开始就是十全十美的,无法分毫不差模拟出沐时卿的形象和性格。”两人继续解释道,“在我建立好一个基础的运算逻辑之后,需要不断对其进行学习演算训练,才能使其拥有真正的沐时卿的思考和行动方式。”   此时,他们口中的“我”,并非指沐汀兰或者沐时卿中的某一个人,而是同时指代他们两人,一个包含沐汀兰和沐时卿在内的共同体。   “在经过一千九百八十六次的迭代之后,我认为沐时卿的言行逻辑已经较为接近理想的状态。但我与沐时卿交流过多,对于他是否完全拥有真正的沐时卿的言行,判断感知和标准会逐渐模糊。”   “因此,我想到了一个新的办法,那就是邀请一个与我最熟悉的人,来协助测试。这个人自然是你,谢祈,我将这个测试名为为‘谢祈测试’。”   “假如沐时卿的言行能使你将之当做真正的我,那就证明,我对人工智能的训练已经完全成功了,真正的沐时卿确实出现在了我身边。假如未能成功,那我要继续对他进行迭代,直到他成为真正的沐时卿为止。”   说到这里,两人的声音顿了顿。   紧接着,笼罩沐时卿的那道光束逐渐黯淡,沐时卿的身影也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空气中。   谢祈面前,只剩下沐汀兰。   她站在长廊中央,身后投出一道孤独的黑色长影。数不清的监控摄像头上,细密的蓝光在阴影暗面闪耀,她仿佛肩负漫天灿烂星河。   她遗憾地摊开了手。   “很显然,至少这一次……没有成功。”   谢祈轻轻皱了一下眉心。   “我不认为人工智能可以为你模拟出一个沐时卿。”谢祈说,“无论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机械就是机械,它不能成为有血有肉的另一个你。”   沐汀兰回答:“如果你想和我讨论人工智能是否能感知感情,并对此做出回应——我想要告诉你的答案是,这是肯定的。”   “人类的大多数行为都是通过模仿习得的,人的意识活动是通过接受刺激信号、计算处理、输出反应信号达成的,在这一点上,本质和机械没有区别,二者互为补充借鉴。只要这套反应程序足够复杂,可以恰当处理足够多的问题情境,人工智能就可以以假乱真,甚至作假成真。”   “不,我想和你探讨的不是人类的现实生命和数字生命的问题。我想聊的是你,只是你,沐沐。”谢祈说,“你有没有想过,将沐时卿从你身上分离出去,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你们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沐汀兰面色微沉。   “你之所以和沐时卿相爱,难道不是因为他和你一体双生,是这世上与你最亲近、最能够理解你的人么?”谢祈问沐汀兰,“你和他共享同一个身体,意识相通,他完全知道你感知到的一切,你也能完全明白他的所思所想……这种独一无二的羁绊,才是你们之间的爱情完美无瑕的本质,不是吗?”   “假如你用一个人工智能的形式,将他从你身上分离出来……虽然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思考逻辑、记忆和性格,都是从你身上复制出去的,他就是第二个你。可是以后呢?他有自己的身体、有自己的感知了,他会有自己的愉快和痛苦,面对不同的情形会产生自己的思考,甚至做出和你不同的抉择……”   “到那时候,他还是你的半身沐时卿吗?还是你所爱的那个人吗?” 第455章 剧本二十·鲸歌坠落·七   “你说的都很对,谢祈。”沐汀兰双手指尖抵在一起,轻轻叹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仅凭幻想支撑自己对他的爱慕,熬了这么多年,我有多孤独?”   谢祈微微一怔。   “实不相瞒,那天在我卧室门口,我告诉你水晶球里装的死婴是我哥哥,我是骗你的。”沐汀兰说,“我真正的哥哥的尸体,早就在我出生的时候,被当做医疗废物处理掉了。我家长辈都是正常人,不可能留一具婴儿的死尸下来,做什么纪念。”   “在我长大以后,我的母亲才跟我讲述过,那个有关我早夭的哥哥的故事,但在她口中,那件事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我无比想要拥有一件东西,证明沐时卿不是我的幻想,证明他曾真正在世上存在过。所以我动用了家里的关系,从黑医院买来一个女初中生留下的死婴,用福尔马林浸泡着,装进我的水晶球里,当做他是我哥哥。”   谢祈瞳孔猛地一缩。   “幻想再丰满、再栩栩如生,还是像彩色的泡沫一样,轻轻一戳就破了。”沐汀兰抬起手,虚幻的光束落在她手里,从她掌心中穿过,“我需要一件现实的载体,将它变得更加详尽具体。”   对沐时卿的爱慕,带给她的,不仅仅是理解和温暖。同样是发疯的渴望和刻骨的孤独。   是曾经无数个深夜,使她孤枕难眠的黑暗。她只能扯起被子蒙住耳朵和双眼,用手捂住唇角,通向耳侧,对自己轻声说“晚安”。   是成绩未能达到要求时,面对父母失望眼神的恐惧。让她蜷缩在墙角抚摸自己的发顶,哽咽着安慰“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是严冬的风雪,彻骨惊心。逼她伸出瑟瑟发抖的双手环抱自己,将麻木的手指揣进自己单薄的怀里。   是左手和右手同款的戒指,是寄件人和收件人共用一个地址的情书,是落在镜面上的吻。   “我曾经以为自己拥有他留给我任何一样痕迹,我就可以满足了。但人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沐汀兰说,“来到世间以后,拥有了【沐时卿】这张身份卡,我终于能看清他的模样;复苏市暴雨落下,我和他在茧中轮替现身,我们能够在现实中产生交互。”   “所以现在,我想要更多。”   沐时卿是她的爱人和唯一的执念。她想不再通过旁人口中的复述勾勒他的模样,而是想亲眼看看他俊美的面容。   想要十指相扣的牵手,和温暖依偎的拥抱。   想要耳鬓厮磨,听他低诉爱语。   想要轻柔的吻。   “你或许觉得脱离了我的身体,‘沐时卿’被独立出来,他就是一个全新的存在,不再是我的一部分了。但是我并不这样认为。”沐汀兰说,“他的记忆和性格是从我身上复制过去的,我将有关自己的一切都灌输给他了。而且,机械权柄在手,他的言行思考,完全在我的掌控之内,我的意志是他的实际操纵者——对我来说,他就是沐时卿。”   谢祈道:“看来我们对‘自我爱慕’的理解,似乎发生了一些分歧。”   沐汀兰轻轻摇头:“我不认为你比我更清楚,我是如何与沐时卿相爱的,而我想要的,又是什么样的感情模式……好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我们还是谈回最开始讨论的事情吧。”   一枚权柄碎片凭空出现,漂浮在沐汀兰身前。   “将神使权柄交给我的那个人说,谢祈,你是来杀我的。”沐汀兰面带微笑,“他说你会来到乌尔铎,夺走神使权柄,然后杀死我,夺走我身上的机械权柄。这样一来,你就能拼合成造物主序列,成为乐园第一个拥有完整序列的权柄持有者。你将拥有无所不能的权柄,可以徒手造世,打造你梦想中的怪物游乐园……”   “谢祈,你会这样做吗?”   谢祈抿紧了嘴唇,沉默许久后,回答:“让我来讲,我还真没有考虑过那么遥远的事情……”   “虽然我刚才说,那个沐时卿的建议,绝对不会是沐沐能说出口的话。但他说的其实没错,那些话的确让我很心动。”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并不想失去你。”   比起拥有沐时卿的沐汀兰,更不愿割舍这份友谊的人,其实是谢祈。   和沐汀兰之间的友谊,是她少女时期最美好的回忆。   她曾经和沐汀兰一起,睡在柔软宽阔的公主床上,躲在被窝温暖而静谧的黑暗中。谢祈兴奋地给沐汀兰展示她的宝贝,许多新收藏的铂金硅胶模型。它们被塑造成怪物身体某个部位的形状,有的是爪子,有的是舌头,有的是尾巴,还有许多更为直白的造型。这些彩色的异形玩具在漆黑的被窝中发出夜光,照亮她颠倒离奇的妄想。   她会在集体郊游的时候牵着沐汀兰的手跑离吵闹的人群,只有她们两个,躲得远远的。她带沐汀兰去探寻那些普通人不敢涉足的山野小径,向挚友介绍每一种自然生物的特征和栖息地。植物,昆虫,动物,信手拈来。兴致勃勃的叙述中,真实存在的生灵和只生活在她幻想中的怪物共存一隅,模糊想象和现实的边界。   她有成千万亿不能轻易开口的幻想,扭曲的癖好,自我陶醉的狂热。她深知人们对异类的容忍度有多低,他们会认为她这种爱好放荡堕落,肮脏而下贱。甚至于她所遭受的一切不公,都会被当成她喜好异于常人应得的报应。   她将自己的心事通通写在秘密的日记本上,用锁牢牢关好。而沐汀兰是唯一一个拥有钥匙的人,她给她翻阅自己的权利。因为她相信沐汀兰永远会尊重她、理解她,成为她那颗因为害怕得不到宽容和认可而高悬的心,仅有的能够落足的支点。   所有人都认为她变态,只有沐汀兰平等地看待她。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扭曲的人类,只有沐汀兰将她当做一只正常的怪物。   是唯一一人,会在她被千夫所指的时候,执起她的手,对她说——   “人类不会理解你,但我理解你。”   谢祈说:“沐沐,你是我唯一的挚友。”   “我对你也是一样的,谢祈。”沐汀兰平静地回答道,“我记得读中学的时候,你喜欢拉着我一起看小说。看到主角进入逃杀空间,只有杀死周围所有的同伴才能离开,你问我会怎么做,我说……”   “我会杀死其他所有人,让你能活着出去。”   “假如这个剧本仅仅是以死亡来威胁我们,得不到权柄的人会死,那我会毫不犹豫,将所有的权柄碎片抢来给你。因为对我而言,我们之间的友谊,重要程度远在我的性命之上。”   “我们一个痴迷着不存在于世的怪物,一个爱慕着不存在于世的恋人。是彼此秘密唯一的共享者,幻想唯一的见证者,也是在这世上唯一的同类。除了你,没有人能够理解我;除了我,也没有人能够懂得你。”   谢祈回答:“我也一样。”   沐汀兰说:“可是,正因为太过了解彼此,我才敢笃定,在权柄的争夺这件事情上,我们无法达成和解。”   她抬起手,五指徐徐收起,拢住悬浮在她面前的权柄碎片。   琉璃虹光从她指缝中泄露出来,显得如此神秘,而且遥远。   “我的半身对现世而言,是不存在之人。只有说给你听,我才感觉他仿佛真正在世上活过。因此,我需要的只是一个聆听者和见证者。”   “倘若他能真正存在于世,我会只要他,而不要其他一切事物。我讨厌世上存在任何多余的东西、任何杂质干扰我们纯净的二人空间,宁愿全天下的人皆死,只留下我与他两个人,相依为命,心无旁骛。”   “同样的,你喜欢的异形,在那个现世中无人能够理解,也不具备一个实体,因此你需要一个人肯定和尊重你的兴趣爱好。真正的你,讨厌一切人类,乃至讨厌一切拥有人形的事物。两只眼睛两只耳、一个鼻子一张嘴,拥有四肢能直立行走的动物,对你来说就是面目可憎的,我并不因为是你的挚友而例外。”   “如果你能创造出一个你梦想中的国度,一个只有千奇百怪的异形生物的怪物游乐园,你也会毫不犹豫,舍弃我,遗忘我。”   沐汀兰的话现实而透彻,像无情的刀锋,在她们二人中间裁出一道冰冷的界线。   她们是唯一的同类,也都是心怀执着的疯子。   她们深知彼此对实现执念的渴望。这种渴望凌驾于对死亡的恐惧,也凌驾于一切伦理原则、爱恨情谊之上。   谢祈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鬓边的碎发摆弄,仿佛在神游天外,又仿佛在思考沐汀兰所说的话。   许久之后,她忽然笑起来,带着些许无奈。   “沐沐……我怎么感觉,”谢祈连连摇头,“我们好像被人耍了啊?”   沐汀兰:“这怎么说?”   “沐沐,你有没有注意到,”谢祈喃喃说道,“《世间》系统很久没有给我们发布新的剧本任务了?”   沐汀兰:“的确如此。”   谢祈:“我之前没留意到,还以为是我被困在时间循环里,收不到任务信息。可现在看来,它不是不能发布新的任务,而是事到如今,它已经没有必要发布新的任务了。”   “乐园的时空背景,和它的游戏系统无比契合。奇迹权柄的设定,就像一个高悬在所有人头顶的、无法抗拒的诱饵。只要它存在,就会让所有人自发地追逐它,向它靠近,为了占有它互相残杀。”   “从这方面来说,乐园和《世间》一样。它不用死亡和痛苦作为威胁,逼迫玩家前行,而是引诱出所有玩家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激发他们的偏执。”   “偏偏来到这里的我们,乃至其他每一个人,又全都是心怀纯粹理想的偏执者,每一个都愿意为了执念付出任何代价。大家明知道前方是致命的陷阱,仍然情不自禁地向它而去,还甘之如饴。”   “到底是《世间》是为我们打造的游戏,还是我们这群人,是为《世间》准备的玩家?”   沐汀兰一怔。   旋即,她仿佛灵魂被人敲了一锤,发自内心地感到不寒而栗。   “我有时候不得不惊叹,创造这个乐园的人是个天才,同时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谢祈说,“他似乎对于那些没能来到这里的普通人轻蔑而鄙夷,而对我们这些踏足这里的创造者,既有对同道之人的欣赏,又心怀莫大的恶意。”   “一个人创造的剧本,往往投射出他处身立世的观念,以及他思考的底层逻辑。这个人好像热衷于看我们深陷执念,主动追逐疯狂,最终理性沦丧,异化成歇斯底里的怪物。我总有一种感觉,他仿佛在每一个人身上投映他曾经面临过的挣扎:你想要选择你的理想,就得舍弃其他的的一切。财富,感情,良知,乃至对人性的期待……”   “但回报是你无法抵御的诱惑。”   “你将得到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乐园。”   沐汀兰低声说:“确实像他行事的作风……披着纯真无辜的表象,其实是在你耳畔低语的魔鬼。”   她沉吟片刻,最终对谢祈说道:“谢祈,你知道么。将机械权柄和神使权柄交给我的那个人,非常强大。他对权柄的操纵如使指臂,会乐园术,而且有一定的先知能力,擅长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我很想告诉你,你要警惕他的存在,但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对乐园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只要我说出他的名字,就会被他听到,引起他的警觉。”   谢祈说:“没关系,我已经大概猜到那个人是谁了。我也知道你出现在这里,不是听从了他的煽动,想要杀我。”   “知道在你心里,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有点儿分量,我还是挺高兴的……沐沐,我想和你做一个约定。”   沐汀兰点头:“你说。”   “事关执念和理想,咱们谁也别说谦让的话,那太假了。”谢祈说道,“其实,就算你真的想把神使权柄给我,让我远远逃离这里,我也不会答应的……相邻序列权柄的持有者之间,终有一战。你我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这件事情已成定局。”   “不如这样吧。”   “你把这枚神使权柄带回去,咱们彼此都拿出真本事来,痛痛快快打一场。我会竭尽全力找到你,算计你,和你厮杀;你也要竭你所能地阻杀我,从我手里抢走我的权柄。”   沐汀兰有些惊讶,但思索片刻之后,还是点头答应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无论最终,我们两人之间是谁赢了,胜利的那个人,都要拿走对方的权柄碎片,拼合成完整的造物主序列。然后将其他所有参加这场竞争的人,全都杀死,夺走他们的权柄。”   “……没错,就是这样。”   谢祈眼睫下压,向来笑盈盈的眸中,掠过一丝冷意。   “我接受乐园的游戏规则,也认可奇迹权柄的不可思议,承认它有能实现我们愿望的神秘力量——但是,我不能容忍这一切的创造者傲慢至此,对我们怀以如此轻蔑的恶意。他敢这样挑衅我们,就绝不能让他太得意。”   “奇迹权柄的持有者,只能在你我两人之间诞生。其他插手的人,全都得消失。” 第456章 剧本二十·鲸歌坠落·八   银色的血液冰冷粘稠,沿着墙沿的棱角缓缓滑落。最终摔碎在血泊里,激层层涟漪,虹光在其中浮动。   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里,映出两道清晰的身影。   不见寒和苍行衣站在走廊的中段等待,没过多久,空间也浮现于近似于水面的涟漪,一道娇小的身影从空间缝隙中穿出。   谢祈看见不见寒光洁优美的蛇尾之后,两眼一亮;见到那条蛇尾正盘在苍行衣腿上,又若有所思:“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不见寒不接她的梗,单刀直入地问:“怎么来得这么慢,你去做什么了?”   “我循着神使权柄的引力,跟你们两个一起,走到乌尔铎胸腹位置,找到了一个引力最强的地方,然后遭遇了袭击。”谢祈说,“袭击我的人是沐沐,她就是乌尔铎现在的驾驶者,手里拿着机械权柄。等阶和你一样,信仰级的。”   “她不仅砸了墙,还把你俩的投影打穿了……话说回来,你们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换走的?”   不见寒说:“我们从一开始就没在一起。”   谢祈:“啊?”   不见寒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你该不会直到沐汀兰看不下去了,亲自现身拆穿,才发现跟在身后的是投影吧?”   谢祈:“……”   她机智地转移了话题:“沐沐和我说了一些有关权柄碎片的事情,你们不想听吗?”   不见寒:“说吧。”   “沐沐现在和沐时卿已经是薛定谔的同一个人了,她暂时还是人形,担任乌尔铎的驾驶者,但沐时卿已经变成了某种类似AI的东西,整座乌尔铎都是沐时卿的躯体。”谢祈说,“另外,她们和白衣人目前是联手状态。除了神使之外,他们手里还有一枚权柄碎片,刻羽。”   不见寒说:“No.02刻羽,是可以将术与阵的效果无限叠加,累积在一起,释放出核弹般恐怖威力的权柄。这种力量作用在其他权柄上,效果就会变成……只要一个人拥有某权柄碎片,即使不与它融合,也可以完美发挥出该权柄碎片的力量。”   “这个权柄听起来鸡肋,却可以在权柄碎片争夺战前期发挥出巨大优势。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松拼合到序号相邻的权柄碎片,拥有刻羽,就可以跨序列使用其他权柄碎片的权能。”   “这枚碎片和苍行衣手中的光羽,正好是相邻序列。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把它抢来,给苍行衣拼合成信仰级的天空权柄。”   谢祈点头:“除此之外,沐沐还和我做了一个约定。她叫我去乌尔铎的驾驶室单挑,谁赢谁拿走对方的权柄。”   “我们这边,刚才和白衣人打了一次遭遇战,他手上持有的仍然是猎人权柄,没有拼合新的权柄碎片。”不见寒说,“目前他们持有一枚信仰级,一枚种群级,另外有两个单独的碎片。我们是一枚信仰级,三枚种群级,还有两个单独碎片,在权柄数量上,占绝对优势。”   “乌尔铎的内部情况和敌方势力,我们已经摸得差不多了。你叫四叶草出来,准备开二周目吧。”   谢祈:“啊?”   不见寒身后浮现出银色刻度的虚影:“时虫权柄回溯时间,幻兽权柄穿梭空间,我们可以用这两枚权柄前往任何时空。你猜我为什么没有直接去往白衣人所在的地方,而是让四叶草带我们在巨鲸尾部着陆?”   谢祈若有所思:“是为了收集信息?”   “答对了。时间与空间的权柄相结合,我们有无限次数重启的机会。这中间的信息量和容错率差距,是我们对敌方的绝对优势。”   不见寒身后,银色的虚影环绕成蛇形,衔尾之蛇圈出一张表盘的形状。表盘上的指针逆转,时间在飞速地倒退。   “我们现在回到刚刚着陆乌尔铎的时候,我会回溯其他所有人的记忆,只保留我们三人的。然后我们再次跳跃时空,直接前往乌尔铎的驾驶室,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谢祈悟了:“好。”   四叶草的灵魂上线,配合不见寒使用幻兽权柄。三人眼前一花,顷刻回到了巨鲸的尾部。   被水母包裹着落地的同时,不见寒使用了女巫权柄的权能。发出紫蓝色幻光的迷梦蝶翩跹飞舞,落在苍行衣和四叶草身上,确保站在不见寒身后的都是他们本人,不会被投影取代。   与此同时,不见寒和四叶草再次同时发动权柄。时间停滞,空间迁移,他们一瞬间穿越整座巨鲸,从尾部直达巨鲸头部的驾驶室。   两扇巨大的蓝色天窗,悬在众人头顶上方,在驾驶室中投落机械冰冷的辉光。   乌尔铎的驾驶位背对着他们,椅背全然是金属材质,坚硬而宽阔。它高高在上,距离地面有十余米的距离,在身后投下巨大的阴影。   在众人现身的瞬间,驾驶室角落中所有的阴暗的角落中,全都亮起夜光海藻一般,细小而密集的蓝色光点。数目难以肉眼计算的监控摄像头检测到了他们的存在,开启人像追踪模式,目标紧紧锁定他们的身影。   成千上万泛着蓝光的摄像头,正监视着他们。紧接着,巨大的蓝色天幕上,上万动态的监控画面闪烁变幻,像虫豸闪动的复眼。这些画面从空荡无人的走廊,变成了驾驶室内的场景。有的远远眺望着他们三人,有的在背后窥视他们。有的离他们极近,拍摄出他们线条紧绷的侧脸;有的则放大了他们的面孔,给他们警惕的眼神一个特写。   被这些画面环绕的座椅缓缓旋转,在空旷的驾驶室中发出鲸歌般悠长的吱呀声,最终转向面对他们。   沐汀兰一袭白色的长裙,端坐在钢铁的王座上,黑发从双肩垂落,在膝头铺开。   在她左侧,是一座星象仪形状的机器,里面保管着两枚彼此绕转的权柄碎片;而在她右侧,站着一道半透明的蓝色人影,修长挺秀。   沐时卿负手而立,垂下眼帘,朝王座下的不速之客投以冰冷漠然的目光。   沐汀兰嘴唇微动,声音空灵,对寄身在四叶草体内的谢祈说:“看来你已经有其他的朋友了。”   此时四叶草体内苏醒的,已经是谢祈的灵魂:“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恭喜你,和沐时卿牵手成功?”   沐汀兰站起身,顺滑的黑发像一帘流瀑,从腿上滑落,摆荡至身后。   高台之前,凭空出现一片蓝色的虚影,长而窄,漂浮在空中,像一级阶梯。   她朝前走出一步,足尖落在这级虚空阶梯上,台阶微微向下一沉,旋即上升回原本的位置。随后她每一步迈出,脚下都会凭空出现一级悬空的蓝色台阶,承托她的步伐。   沿着这条漫长虚幻的台阶,她走下机械王座。   这一路上,自长阶两侧的黑暗中,向她伸出无数机械手臂。它们挽起她的长发,替她牵起裙裾,抚摸她的面庞。它们举起许多合金的零件,彼此间层层传递,最终送到沐汀兰面前。   激光手术刀划开女人的皮肤,拆出苍白的原生骨骼,替她装上合金手臂和脊骨。另一些薄而坚韧的合金外壳,则被镶嵌在她皮肤表面,彼此衔通之后,缝隙中亮起苍蓝色的电光。   这些机械零件的组合,宛如一种冰冷的生长,在她身上构筑起一层坚不可摧的外骨骼。当她步伐停止在虚空台阶的中段时,长裙上已经覆满冰冷的铠甲,机械纹路攀沿至脸侧。她双眼由温润的黑棕变为机械冰冷无情的荧蓝色,像刀刃上的冷光,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座下的黑暗中,所有的机械傀都匍匐在地,向她俯首称臣。   权柄No.19枢体的权能【精神同调】启用,冰蓝色的信号流光亮起,一圈圈向外扩散。这一刹,沐汀兰与所有的机械傀意识共享,接受着它们向她传递的信息,同时也向它们发号施令。它们全都是她的躯体,她的眼和耳,她灵敏的精神触角。   来自高阶权柄的强大压迫感,降临在谢祈和苍行衣身上,让他们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两步。只有拥有同级权柄的不见寒,能够在这种恐怖的、宛若整个文明化身莅临的压力中,站稳脚跟。   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不仅仅是《世间》玩家沐汀兰。   她是乌尔铎的操纵者,这座机械国度的女王,亦是乐园中战无不胜的女武神。 第457章 剧本二十·鲸歌坠落·九   无数装载有机械翼的小型机械傀起飞,在半空中列阵,开始蓄能。积蓄能量中的枪口中闪烁着美丽的蓝光,成百上千的光点在沐汀兰背后的虚空中绽放,宛如美不胜收的星海。   这种充满现代感与科技感的权能,与沐汀兰带给旁人的印象大相径庭,谢祈仰望着面前的景象,一时竟然被惑住双眼。直到激光炮落下时,不见寒一尾巴扫过来,将她掀飞,她才恍然惊醒。   “发什么呆?”不见寒冷冷道,“想当烤韭菜串?”   冷嘲热讽罢,银色刻度铺开,延展向空中列阵的机械傀。同时有数十个机械傀,下方出现银色的刻度虚影,时针飞转,眨眼之间它们的部件便老化锈蚀,一个接着一个从空中坠落,溅起一片小型的爆炸。   谢祈回过神来,也开始出力。   她从四叶草的空间小包里掏出一把蒲公英的种子,洒向空中,细小的种粒随风飘飞,渗入机械傀金属部件衔接的缝隙中。权柄No.24圣徒的权能【万物生】生效,花芽破壳而出,在机械内部抽枝生长,将齿轮和电路板缠绕卡死,动弹不得的机械傀接连坠毁。   眨眼之间,成千机械傀就被摧毁半数,乌尔铎的驾驶室沦入一片火海。   沐汀兰抬手一挥,权柄No.18工匠的权能【错误修复】发动。坠毁在地的机械傀零件碎片居然发出莹莹的蓝光,漂浮起来,然后自动重组。裂痕弥合,砸凹的地方恢复弧度,修复过的机械傀完好无损,就像崭新出厂的一样。   权能【错误修复】,可以将权柄持有者的造物受到的所有伤害复原。只要沐汀兰安然无恙,他们对机械傀造成的任何破坏,都毫无意义。   修复的机械傀再次腾空而起,排列成阵。但这一次,它们组成的阵列横亘在谢祈和不见寒、苍行衣之间。每一个列阵的机械傀面前,都投映出一个半透明的蓝色六边形屏障,将谢祈和他们两人分开。   不见寒意识到沐汀兰想做什么,尾巴卷向这些六边形之间的缝隙。但它们飞快地拼合在一起,连成一片蜂巢状,不见寒的长尾抽在这面屏障上,不仅没能将它撞散,反而被强大的反作用力剐蹭掉自己几片蛇鳞。   权柄No.19枢体的权能,【绝对防御】。   这是一面无法从外部攻破的防御屏障,无论什么样的攻击,都无法将其击碎。搭配权柄No.20翼体的权能【镜返】使用,可以将防御屏障所遭受的攻击和伤害,原封不动地还给进攻者。   沐汀兰说:“我和谢祈叙叙旧,你们自便。”   旋即召起机械傀重新列阵,向谢祈开火。   意识到沐汀兰确实完全不打算放水,谢祈也不敢怠慢。权能【万物生】再次发动,无数召唤阵在她脚下铺开。和她签订有契约的生灵感应到契约者的召唤,像鱼群跳出水面一样,接二连三地从阵光中跃出。   其中有狮虎猛兽,妖魔鬼怪,乃至无数形容不可名状的异形怪物。飞禽将空中的机械傀拍落,地面上的异兽将机械傀扑咬撕碎,拆吃入腹。   被吞食的机械傀碎片在异兽腹中挣扎搅弄,将异兽的肠胃捣成一滩血污。异兽在地上打滚哀嚎,最终被机械傀锋利的刀刃刺穿肚皮,破腹而出。   工匠的权能【错误修复】和祭司的权能【新生】同时作用,破损的机械傀缺裂复原,受伤的异兽伤势也被治愈。二者又开始新一轮的厮杀。   苍行衣朝屏障释放出一丛水母,这些浮游的半透明软体动物朝屏障悠然飘去。在接触到光幕屏障的瞬间,水母和屏障开始了相互侵蚀。水母企图将屏障腐蚀同化,而屏障被腐蚀的同时将水母的同化攻击反作用于水母,将它们分解为蓝色的荧光。   更多的水母将空气同化,蜂拥而上,以期靠数量将绝对防御的屏障压垮,屏障竟然真的来不及镜返,几片六边形被蚀穿。几朵水母沿着空洞飘入屏障后。   只需要片刻,这些水母就可以将屏障后的物质完全侵蚀掉,让被囚禁在屏障中的人窒息,被同化分解。   破空之声乍响,一箭从角度刁钻地射来,钉住地上水母的影子。   这一小群水母被霜箭附带的啄影之力冻结,僵在空中。被蚀破的屏障上六边形立刻滑动位移,补上了缺口,再次恢复成坚不可摧的壁障。   不见寒抬头,世界站在一架浮空的机械傀上,张弓对准了他。由于时间回溯,他被不见寒削断的两根小指,现在仍然完好无损。不得不说,这多少让不见寒有些遗憾。   在看见世界和他手中那张长弓的第一时间,不见寒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让他感到不妙的是,两扇巨大的天窗中落下的清辉,将他的身形在驾驶室的地面上投出极长的黑影。   蛇尾隐隐幻痛,不见寒当机立断,身后展开一双蝶翼。蝶翼上的水晶紫眼如同深邃旋涡,无数迷梦蝶扑闪翅膀,散落光雾般的鳞粉,从旋渊深处飞出。   铺天盖地的紫色蝴蝶飞向天穹,呼啦啦将两扇天窗铺满。   一只两只迷梦蝶,流光璀璨的翅膀只会让人惊叹它的美丽;三五成群的迷梦蝶,更是久远梦乡中,让人流连忘返的胜景。可是,当成千上万的迷梦蝶暴风般呼啸而至,攀附在天窗上时……它们密密麻麻,此起彼伏的蠕动虫影,只会让人内心恐惧,头皮阵阵发麻。   蝴蝶舒展翅膀,梦境化作夜幕,覆盖了两扇庞大的天窗。偌大一间驾驶室,被彻底笼罩在黑暗中。   世界那句“在一个暗杀者面前,保护影子往往比保护本体更重要”,给不见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假如难以护住自己的影子,那就让一切都陷入黑暗。只要沉浸在黑暗中,影子就不会暴露出来。   黑暗丝毫不影响不见寒的视野,银色刻度将未来的虚影展现在他面前,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每一个人的位置,乃至他们将要做出的行动轨迹。   但他同样知道,黑暗也无法阻碍世界的行动。   猎人生活在第二纪元永无天日的雪夜深林中,他们常年在一片漆黑的雪地里摸索并追踪猎物,No.09狩猎者权柄由此进化出的权能【风动视界】,将猎人的五感开发到了极致。   他有着超乎人类极限的听觉,能从落雪声中辨认出每一丝细微的动响;也有无比敏锐的嗅觉,可以捕捉裹挟在夜风每一缕微妙气味。所有信息将在他脑海中构建出整副狩猎图景,地形和气候,猎物的体积、位置、行动轨迹,这一切都在他眼前无比清晰。   夜幕中,传来迷人的幽香。   恶夜提灯在虚空中空燃。虽然被梦境遮蔽,火光无法照彻暗夜,可是无法被阻绝的香味,仍在源源不断地向周围的猎物散发诱惑力。   这意味着,即使没有影子,不见寒仍然位于世界的狩猎范围内,世界手中的流霜之矢对他仍然有百分百命中的效力。   离弦的霜箭在夜幕中划出弧度,从四面八方,奔袭不见寒而来。不见寒盯视着箭矢的未来虚影,预判箭矢飞行的轨迹,扬起长尾,将它们从半空中击落。蛇尾的每一片鳞甲上都携带着缇刻权柄的命运之力,击偏了霜箭必中的命运,它们七零八落地飞散出去,在远方的黑暗中激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腾空的长尾回卷落地。然而在着地的一瞬,不见寒感到蛇尾一阵剧痛,仿佛有数枚带着尖刺的夹子拔地而起,狠狠钳住了他的尾巴。   同时,他听见世界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沐汀兰,给我光。”   无际黑暗的上空,亮起荧蓝色的光辉。   沐汀兰悬飞在半空中,身后一对光幕羽翼展开,形似蜻蜓,照亮漆黑一片的驾驶室,似要将众人从漫长的夜梦中惊醒。   辉光照耀下,是异兽簇拥中浴血的谢祈。   在刚才的交战中,她用权能【血契异相】借用了契约生灵的夜视能力,而沐汀兰则开启了机械傀的雷达系统和红外夜视功能,两人都没有受到黑暗的影响,厮杀间不分伯仲,谢祈略微落入下风。   她喘息着回首,同样看见不见寒被棘刺地夹钳住的长尾,面露诧异。   蛇尾传来阵阵抽痛,不见寒抬头望向世界。   权柄碎片No.10暗杀者的权能,【步步杀机】。当权柄持有者预判出目标行动轨迹时,可以在目标未来的行动路线上安置陷阱。当目标按照预测轨迹行动时,陷阱将被触发,禁锢目标的行动。   不见寒刚才,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捕捉世界的行动上,没有窥视自己的未来,因此未能躲开早已埋伏好的陷阱——可令他惊异的是,步步杀机的权能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没有在限定的时间内触发陷阱,陷阱就会自动报废。   他决定逆转时间突袭驾驶室,就是为了打沐汀兰和世界一个措手不及。世界究竟是怎么猜到他会直奔驾驶室而来,又是什么时候在这里布置下陷阱的?   “我想了一下,如果我是时虫权柄的持有者,面对玩家制造的乌尔铎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世界好整以暇地解释道,“我一定会先一步步探索,将它的内部情况摸索清楚。然后再使用时虫权柄,回溯时间,靠信息差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我之前对沐汀兰说了,如果你们出现在巨鲸尾部,就先用投影试探一下你们。如果你们中招,说明这是你们第一次进入乌尔铎内部,我们按计划将你们引导分开,并向你们透露相应的线索。”   “如果你们没有中投影的招,而是直奔驾驶室来,说明你们已经探索过一次乌尔铎,接收到了我们透露给你们的信息,并打算突袭我们。这时候,我们就在驾驶室提前布置好陷阱,等待你们自投罗网。”   说到这里,世界甚至颇有闲心地向苍行衣吹了一个口哨。   “啊哈,我可以再给你们放一次海,你应该知道我打算向你开出什么交换条件。”世界狡黠地朝他笑,“或许你们以为我在第一层,你们在第二层……真可惜,这波我在第五层。” 第458章 剧本二十·鲸歌坠落·十   听到世界近似调戏和挑衅的发言,苍行衣下意识地看向不见寒。   不见寒面色冷沉,说:“把东西给他。”   得到不见寒肯首,苍行衣才将【好奇心】从风衣口袋中取出,抛给世界。   怀表入手,世界打了一个响指,如约松开荆棘地夹。不见寒倏地收回了自己受伤的长尾,盘踞身后,伤势在时间的逆转中飞速愈合。   蛇尾失去桎梏的同时,女巫权柄也重获自由。   无数蝶影从天穹之上翩飞而下,扑向沐汀兰。蝶翼织成的纯黑梦境将她围困中央,偶有一两道泠泠蓝光能穿越蝶群,但也只是闪现,根本不足以将不见寒的影子照映到世界面前。   猎人即将落网的猎物,重新蛰伏回黑暗中。   风为世界带来不见寒的行动讯息。危险的蛇身在地面上游走,传来鳞片触地的沙沙声,却绝不贸然靠近。但不见寒的警惕没有意义,恶夜提灯还在燃烧,只要他不离开乌尔铎,就无法逃离流霜之矢的命中范围。   风动视界正在捕捉游离的目标,世界却忽然嗅到了一丝不大对劲的气息。   他骤然发现,他感知不到自己拉弦的右手了。   当他试图开弓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抓了个空。他右手自手肘以下的部位,全都消失了。沐汀兰身上闪烁的蓝光照亮了他的手臂,他的视野恢复了一瞬,才看见自己的右手小臂不知何时,已经溶解成了一丛水母,四散飘飞。   海皇的权柄侵蚀一切物质,包括有形的和无形的。在世界和不见寒紧张对峙的同时,水母已经无声地侵入黑暗,将“黑暗”同化掉,并且借此腐蚀了世界的手臂。   世界反应极快,在水母沿着手臂将他整个人分解之前,单手持弓,用弓弦勒住了自己的右肘。一旋一绞,右臂沾染了水母的部分,被尽数绞断。血雨从空中洒落,冰霜旋即冻结伤口。   他纵身向后一跃,落在另外一座浮空的机械傀上站稳,逃离被水母污染的空间。   可是没有了右手,他能用什么引弦射箭?   世界忽然轻笑起来。   “你们该不会以为,没办法拉弓,流霜之矢就不能射出了吧。”世界说,“知道西风长弓为什么是无形之弓吗?”   “因为霜风的哀泣,根本不是一把具有实体的武器。它是一种权能,是概念上的‘弓’与‘箭’,只要我想命中你,箭矢就会对你穷追不舍,直到你被贯穿为止。”   他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向面前的虚空。   黑暗中狂风大作,将有关不见寒的所有讯息送入他感知中。一双烈风形成的弓弰像翅膀一样,从他手腕两侧张开,霜箭紧贴着他绷直的手背与双指,精确无误地锁定了不见寒的位置。   一切都是黑暗,并不意味着影子就此消失了。   恰恰相反的是,一切都是黑暗,就意味着眼前所有黑暗,全部都是影子。   霜箭铮然离弦,权能【啄影钉】与【裁影】同时生效。   箭镞所至,阴影裁裂,黑暗刺破。   这一箭势如破竹,遮蔽天窗的迷梦蝶翼被尽数撕裂。紫色的鳞光像一场暴雪,纷纷扬扬,从天降至。   冰蓝色的天光渗透黑暗的梦境,再次向驾驶室洒落清辉。   呼啸而至的箭矢,最终撞上银色的蛇尾,和鳞片交击,撞成破碎的冰渣。晶亮的雪粉被天光照出梦幻的冰蓝色。   世界轻轻舒了一口气,抬首望向重见光明的驾驶室。   不见寒,居然不在他面前。   “原来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不见寒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   “驾驶室中的黑暗,确实也可以理解为影子。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箭射出去,裁开的是谁的影子?”   脚下的巨鲸开始震颤。   霜箭飞行过的轨迹,凌空烙刻在乌尔铎的穹顶上,随着巨鲸的高速前行,逐渐开裂。巨大的轰鸣声,在所有人头顶响起,让所有人情不自禁地抬头仰望,旋即被刺眼的阳光灼痛双眼。   这一幕说起来甚是荒谬,偌大一台机械巨鲸,遮天蔽日的乌尔铎,竟然像被人做了一台开颅手术,顶部豁出一条巨大的缺口。   被困在绝对防御中的谢祈吓了一大跳,目瞪口呆,连自己正在战斗的事情都忘了:“卧槽沐沐,你哥头掉了!”   炽烈的狂风从缺口处灌入,吹得所有人皮肤发干发烫,睁不开眼睛。   万里无云的晴空徐徐出现在众人头顶,清湛碧蓝。无数闪烁着鳞光的蝶翼被暴风卷起,像苍茫原野上的花瓣,漫舞飞向青空之上。一轮烈日悬挂天心,灿金流火,将驾驶室中的空气灼烧扭曲。   驾驶室失去鲸颅的荫蔽,导热性极好的金属地面顷刻升上高温。满地泼洒的血迹升腾白雾,迅速干涸,居然散发出一股被灼烧的焦香气味。   世界的白袍被风烈烈扬起,衣袍上新鲜的血迹很快干涸发乌,冰封的右臂甚至也出现融化的痕迹。   他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   在迷梦蝶遮蔽天窗的同时,它们创造的黑暗梦境,就已经开始混淆世界的感知。它们蒙蔽了他的五感,让他认为不见寒就在面前,诱导他使用裁影,堪破梦境和黑暗。   然而不见寒真正的位置,是在他身后,驾驶室的另一端。   由于流霜之矢箭出必中的特性,霜箭在射出之后目标锁定不见寒,拐弯射向他身后,箭路横贯了整座驾驶室。   它一路上飞驰裁破的黑暗,的确是影子,却不是不见寒和迷梦蝶的影子。   他们身处乌尔铎内部。乌尔铎内部的黑暗,自然是乌尔铎的影子。   阳光照映在鲸首上,投映在驾驶室中的一切,无论是阴影还是冰蓝色的天光,都是巨鲸的颅壳和双眼的投影。根据流霜之矢对影子的伤害将如实投映在本体上的权能原则,巨鲸的颅壳,被世界裁裂了。   “你以为你在第五层。”不见寒迅速地摆尾,游进苍行衣用黑暗水母为他搭成的伞荫里,回头朝世界招了招手,笑容灿烂,“不好意思,这波我在大气层。” 第459章 剧本二十·鲸歌坠落·十一   乌尔铎遭受重创,反应最大的人是沐汀兰。   从鲸颅缺裂处不断落下金属碎片,四周的投影不断报错,红光闪烁之后变成错乱的雪花屏。她仰头望着天空中炽烈的阳光,简直不敢置信。   投映在遥远大地上的夜幕被撕裂,冰蓝色的双月骤然消失在夜空中。在两片夜幕之间,落下一道灿金色的光渠,无数第四纪元的生灵在深梦中被突如其来的白昼惊醒,惊惶地仰首瞻望。   无首的鲸身仍在空中巡游,庞大的头部从乌尔铎身上断裂,向下坠落。   “哥——!!!”   沐汀兰嘶声尖叫起来。   绝对防御的屏障崩解,她操纵光翼,飞向王座,双手按在驾驶台上。权柄发明家被激发到极致,权能【要素分析】、【化零解构】、【物质重塑】、【错误修复】同时激活,她以最快速度获取了乌尔铎当前受损情况的信息,锁定了正在坠落的鲸首。   坠落到半空中的鲸首被分解为无数最小单位,在权柄的操纵下飞返鲸身,衔接修复。   沐汀兰冷汗涔涔,完全失去了平时的优雅和冷静。   她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刻。就连她告知谢祈自己特殊的感情取向时,在被茧裹覆的医院中和其他玩家厮杀时,将乌尔铎构建出来尝试将身份卡分离装载到巨鲸身上时,都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惊慌而忐忑。   “我可以修好的,我是机械权柄的持有者,我无所不能,可以创造一切……”   她双眼紧盯着面前操作台上闪烁的屏幕,口中着了魔似地喃喃自语。她看着雪花屏恢复现实内容,鲜红刺眼的报错一个接一个被处理掉,屏幕上流动的数据串重新恢复正常运行的浅蓝色。鲸身上的破裂处,被权能修补得完好如初,仿佛它从来没有受损过。   沐汀兰终于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   可她还来没来得及为劫后余生而喜悦,面前的驾驶台上,忽然浮现出一层莹莹的蓝光。   一张身份卡,在闪烁的蓝光中,缓缓从驾驶台上脱离出来。   沐汀兰表情空白,她伸出手,想接住那张伴随她一路走来,与她形影不离的身份卡。   在她的指尖触及身份卡之前,卡牌怦然破碎,绽开成无数白色的星光,洒落在驾驶台上。只剩下一枚流光溢彩的钻石碎片,受到沐汀兰身上与它相邻序列的权柄碎片吸引,飘向她,与她身体融合。   身份卡【沐时卿】,撕卡。   发明家权柄与机械傀权柄同级相邻序列拼合,沐汀兰真正成为了机械权柄的持有者。   “哥哥?”   手指摸了个空,沐汀兰茫然地轻声呼唤。   她摸索着,在驾驶座上坐下,操作驾驶台,想呼唤出乌尔铎的中枢系统。   淡蓝的投影出现在她身侧,与她面容相似的青年负手而立,微笑着朝她颔首。   “欢迎启用‘乌尔铎’,我是您的中枢管理员沐时卿,很高兴为您服务。”这个“沐时卿”的投影恭敬地说道,“请问您需要进行什么操作?”   ……他不是沐时卿。   面前的青年,虽然有着和沐时卿完全一致的外貌,一样的声音,却已经不是那个在这世上唯一能与她心意相通,爱她所爱、恨她所恨的人了。   没有了身份卡为他注入的灵魂,他就不是沐汀兰的半身。他只是依照沐汀兰想象中沐时卿应该有的样子捏造出来的建模,虽有着用她的声音后期处理而成的男性声线,遵循她早已写好的程序、按照既定的行为模式行动,却是一具空壳。   沐汀兰捏紧拳头,在驾驶座的扶手上重重一捶。沐时卿的投影被关闭了。   她阴鸷的目光,从场下的玩家们身上依次扫过。   谢祈拥有的三枚权柄碎片,加上世界寄存在她手里的神使碎片,可以拼合成造物主序列。   她要赌一赌。   看拥有一条可以凭空造物的权柄序列,能不能将沐时卿再造出来。   机械王座发出金属部件位移的嗡鸣声,一架完整的王座被拆分成几十上百个畸形的零件,犬牙差互,彼此嵌合,依附在沐汀兰身上,重装成一台巨大的机械铠甲。   坚不可摧的金属外壳将沐汀兰完全包裹在内,背后光翼缓缓扇动,下身只有一条细长的尾,整体轮廓像一只巨大的机械蜻蜓。   许多头颅大小的杀戮机械傀从她巨大的机体上分离出来,螺旋桨高速飞转,攻击目标锁定在场的另外四人。这些机械傀的螺旋桨都是锋利的刀片,能够轻易将目标绞成肉泥;同时它装载有轻型枪械,射出的子弹带着流光,可怕的火力交织成天罗地网。   弹网首先瞄准的人就是谢祈,流光铺天盖地而去。抢在枪林弹雨抵达之前,银色的光辉率先席卷了她,不见寒的银色刻度暂停了她面前的时间。   蛇尾一捞,谢祈被不见寒拦腰卷走。同时时间之刃闪烁,离他们最近的机械傀切割。   但这些机械傀并没有直接被切碎,只是表面上浮现出了一些划痕。   权柄碎片No.19枢体的权能,【众生平等】。当这项权能激活时,所有的机械傀将平均分摊任何一个个体所受到的伤害。   反击的同时,不见寒余光闪过一道白影。他头顶半空中,世界不退反进,踏在浮空机械傀上,飞快地奔向沐汀兰。   猎人权柄的权能【风动视界】给了他可怕的风的亲和力,扬起的白袍就像一对扇动的翅膀,载着他在烈风的缝隙中穿梭起落。短短一个晃神的功夫,他竟然已经欺近了沐汀兰,再往前几步,就可以攀上沐汀兰庞大的机械臂。   他似乎想从沐汀兰身上找到些什么。   刹那之间,不见寒明白了世界的用意,他在找刻羽和神使权柄。   不见寒犹豫了一瞬,是否要在此时重启时间来阻止世界。很快,他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次突袭的成功,不一定能够复现。况且以世界的警觉和敏锐,说不定能通过其他方法察觉他已经开启了三周目,他对敌世界其实没有信息差优势。   况且,《世间》身份卡撕卡的判断优先级在乐园时间的回溯之上,即使他倒转时间,沐时卿也不会复活。到时候他一回到之前的时间点,将要面对的,就是因失去沐时卿开始发飙的沐汀兰,情况和现在没有区别。   千般念头在脑中流转,不过是一念闪过。他用尾尖勾着谢祈的衣服后襟,将她提溜起来,对她说:“你盯着白衣人的动作,一旦他找到权柄碎片,就让四叶草瞬间移动过去。”   谢祈:“然后抢了碎片就跑?”   不见寒恨铁不成钢:“抢到神使权柄碎片还跑什么,你忘了它的权能吗!”   谢祈恍然大悟。   说话之间,世界已经跃上沐汀兰的机械臂。一排霜箭钉入机械臂光滑的金属表面,成为他向上攀爬的阶梯。他单手攀岩,同时躲避着来自机械傀的袭击,动作竟然不可思议地敏捷。简直让人怀疑,他这副皮囊之下,还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在谢祈惊异的目光中,他很快爬到了巨大机甲胸口附近的位置。那里隐隐闪烁着虹色的光星,似乎能看见透明的球体被包覆在机体中。   不见寒:“就是现在!”   霜箭射向玻璃球的同时,四叶草身影闪现,出现在支离破碎的水晶球前,和世界同一时间,向水晶球伸手。   神使权柄受到相邻序列权柄的影响,飘向四叶草。   神使权柄与幻兽权柄同级相邻序列合并,拼成幻想使权柄。   四叶草尚未回头,对沐汀兰施展幻想使权柄的权能;悬浮在世界肩侧的白骨提灯中幽绿火光一闪,射穿了玻璃球的霜箭,居然凌空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奔她而来。   从一开始,世界瞄准的射击目标就不是玻璃球,而是四叶草。   只是他指着玻璃球射出霜箭,位于箭矢飞行轨迹上的玻璃球,就被顺道击穿了。如今四叶草出现在离箭矢如此之近的地方,霜箭自然果决地冲向了她。   千钧一发之际,四叶草切换回了谢祈的灵魂。原本瞄准的目标消失,霜箭停在半空中,有一瞬间的滞涩。   恶夜提灯火光再次闪烁,世界在极短时间内更改了箭镞的目标。   他并指一勾,箭镞铮然作响,将谢祈的影子钉在庞大的机甲身上。   啄影钉禁锢行动,谢祈被钉在机甲上动弹不得。   战局之上,生死一刹。片刻的拖延,已经足够让事情产生变数。   世界飞快退开,追踪他而来的炮火轰然砸在僵滞原地的谢祈身上。   被啄影钉钉住的谢祈不能使用权能,无法和四叶草交换灵魂,只能以血肉之躯生受下炮火的洗礼。   无差别攻击的炮轰不仅落在她身上,同时落在沐汀兰自己的机身上,将机甲坚硬光洁的外壳砸得焦黑凹裂。炮火的轰击隆隆作响,震耳欲聋,淹没了一切声音,甚至没有人听见谢祈是否在炮轰中发出惨叫。   良久,火光熄灭,硝烟散尽。   两枚璀璨的权柄碎片,从滚滚浓烟中脱身而出,悬浮在半空中,彼此徐徐绕转。   序列相邻的幻想使权柄和万物灵权柄,彼此缓缓靠近,最终在相触的一瞬,融合在了一起。这一刻,彩虹色闪耀,斑斓光晕映亮驾驶室昏暗的四壁。万物生长时朝气蓬勃、千姿百态的侧影,浮现在这枚权柄的光辉中。   万象权柄,终于诞生了。 第460章 剧本二十·鲸歌坠落·十二   刚刚诞生的万象权柄,受到相邻序列的机械权柄吸引,慢慢飘向沐汀兰。   机甲的械臂缓缓升起,巨大的机械手即将把万象权柄拢住。一道冰冷的流光忽然从机械手的指缝间穿过,霜雪将万象权柄冻结,生生从沐汀兰面前掠走。   携带着万象权柄的霜箭在空中迂回,躲避过无数机械傀的拦截,最终将万象权柄送入世界手中。他虽然不能融合万象权柄,却可以动用少许万象权柄的权能——他激活了祭司权柄的权能【新生】,被水母侵蚀消失的右臂,重新生长了出来。   从世界奔向沐汀兰,到他设计借刀杀人杀死谢祈,再到成功夺走万象权柄,这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就连掌握时间权柄的不见寒,都没来得及插手这一切。   在他治愈右臂的同时,沐汀兰也修复了机甲胸前被炮火轰出的破损。她面向世界,目光阴冷,带着带着无感情的机械感。   她的确想杀死谢祈,但谢祈也只能死在她手里。世界先用裁影撕了她哥哥的身份卡,再借她之手轰杀谢祈,抢走了万象权柄,他们之间的联盟早已破裂。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迎风执炬,必患烧手。   “真抱歉,我也不是故意损坏乌尔铎的。”世界嘴上道着歉,语气却毫无歉疚的诚意,耸了耸肩,“要不然,我赔给你一个?”   他举起手中的万象权柄,神使的权能发动。   他在做的事情,正是不见寒原本想让谢祈去做的事——拼合神使权柄,使用神使权柄操纵爱慕的权能,让沐汀兰将万象权柄的持有者当成沐时卿,稳住她并使她放松警惕,甚至利用她对沐时卿的感情支配她。   沐汀兰大脑一阵眩晕,视野颠倒摇晃。此时在她眼中,世界的身影忽然模糊了起来,继而逐渐变得清晰,身形勾勒出一个她十分熟悉的轮廓。她凝神定睛去看时,赫然是沐时卿站在那里,温柔地朝她微笑。   一股热意无可抑制地从胸腔中涌出,她的心脏跳得厉害,茫然地湿了眼眶。   “汀兰,”沐时卿朝她伸出手,万象权柄悬浮在两人之间,“过来我这里。”   “和我融为一体吧。我们从生下来就血脉相连,心意相通,本就应该是在一起的。”   她不知道此时对她散发出吸引力的,究竟是原本与她共为一体的沐时卿,还是原本与机械权柄共为一体的万象权柄。她着了魔地想向他靠近,触碰到他,与他结合在一起。   任由形势发展下去,沐汀兰可能真的会被世界迷惑,主动向他献上自己的权柄碎片,不见寒不得不出手了。   零落在地的蝴蝶碎尸中,新的迷梦蝶从旧的残翼里破茧而出,振翅飞向沐汀兰,铺开迷离的梦境。   无论是等阶还是与持有者的融合度,女巫权柄都高于神使权柄,因此不见寒创造的梦境轻易压过了世界对沐汀兰的迷惑。沐汀兰一个晃神的功夫,面前的沐时卿已经从沐时卿变成了谢祈,而沐时卿站在她身侧,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她置身于虚实难辨的幻梦中,头顶的冰蓝色天窗变成了教堂的彩色琉璃窗。她手捧花束,和沐时卿并肩而立,身后是十余排橡木长椅,阳光灿烂,空无一人。   谢祈站在布道台上,垂眼看着她,位置居高临下。   “沐汀兰,”谢祈问她,“你杀了我,内心没有感觉到一丝内疚吗?”   沐汀兰的背脊颤抖了一下。   “沐时卿归根结底,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谢祈质问道,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尖锐而充满力量,“你为了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杀了许多活生生的人,为他抛弃真实存在的现世,逃避进幻想中,不觉得自己懦弱可笑吗?”   “没了沐时卿又怎么样,他只是你幻想出来的存在。他消失了,你可以再幻想一千个、一万个和你心意相通的完美恋人。可是你为他把我杀了,世上就不会再有第二个我了。孰轻孰重,你心里没有知觉吗,你知道自己已经疯了吗?”   沐汀兰脸色微微发白,用力抓住了身侧沐时卿的衣角,似乎能从他温暖的体温中汲取力量。   “你不是谢祈,”沐汀兰似乎想说服眼前的幻象,也想说服自己,“谢祈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我是不是真正的谢祈重要吗,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有这样自省过?”谢祈说,“你是有多缺爱才会产生这样的幻想?一个人喜欢上他自己,多可怜啊。”   沐汀兰:“我……”   谢祈:“爱别人是危险的,爱自己是安全的。只爱自己,就可以逃避与他人产生感情摩擦可能受到的伤害,可以掩饰自己没有走出幻想圈子的勇气的事实。”   “你沉浸在毫无意义的顾影自怜中,忽视其他人曾真切向你付出过的感情。沐汀兰,对于这一切,你可曾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   沐时卿揽住沐汀兰的肩膀,将她搂向自己:“我不愧疚。”   谢祈:“哦?”   沐汀兰手中的花捧,倏然拆分重组。她身穿嫁纱,手提枪炮,枪口闪烁着银色的冷光。   “哪怕对于其他人来说,‘沐时卿’只是毫无意义的幻想产物。可对‘沐汀兰’来说,这就是我的恋人。”沐汀兰说,“爱本来就是虚幻缥缈的感情,应当同样在幻想中被消化掉,这才是爱最美好的、完美的存在形式。将虚幻的感情寄托在一件真实的事物上,才是虚实错位的怪事!”   枪口蓄能,朝布道台上的谢祈迸出炽热的火光。   在她眼中,教堂被击穿,琉璃窗支离破碎,散落成彩色的星海。悲天悯人的圣母像双目垂泪,洁白的大理石被灼黑,龟裂成废墟。   沐汀兰和沐时卿在火海中相拥,火舌舔舐上她纯白的嫁纱。一切在烈火中颠倒,她踮起脚尖亲吻沐时卿,嘴唇上的触感不再是镜面的坚硬,水晶球的冰冷,全息投影的空虚。他的怀抱温暖而充满安全感,像一场甜美的梦境,温柔得让她落泪。   被沐汀兰在幻觉中当做谢祈射击的世界,并不能体会到这一刻足以让时光驻足的浪漫。   他用幻兽穿梭空间的权能狼狈躲闪,白袍边缘被燎成了焦黑。   他十分惋惜地看了一眼沐汀兰——与其说他是在看沐汀兰,不如说他在遗憾地盯着沐汀兰身上的机械权柄,以及他没来得及取走的刻羽权柄碎片。但是接连使用三个权能,他对万象权柄的掌控已经达到了极限。趁沐汀兰还被幻境迷惑,没清醒过来,他必须撤退了。   世界耸了耸肩:“算了,贪多嚼不烂。”   说罢,他一个闪身,万象权柄带着他从乌尔铎中消失。   此时乌尔铎中,只剩下不见寒、苍行衣,以及被梦境蛊惑的沐汀兰。   被世界掠走了唾手可得的万象权柄,错失拼合造物主序列的机会,不见寒不能说不遗憾。但是眼前更紧迫的问题,是解决随时有可能苏醒的沐汀兰。   长长的蛇尾收敛,恢复成人类的双腿。他身后的蝶翅振开,散落紫蓝色的粼粼幻光,带着他飞向沐汀兰。他凌空悬飞在沐汀兰面前,体积差距甚是庞大——像一头前代文明遗留的机械巨兽面前,飞来一只精致的蜉蝣。   沐汀兰遮挡在护目镜后的双眼紧闭着,睫毛轻微颤动,仿佛陷在一场流离坎坷的梦中。不见寒从许久不用的道具栏中取出一样道具,对准她心脏位置,也是机甲驾驶台的位置,装了上去。   那是一张破旧的方向盘。   道具【载具杀手】:当你将它安装到任意一件交通工具上时,该交通工具立即会产生出轻生的念头。   “乌尔铎可以用来代步,是沟通第三与第四纪元的路径,也未尝不是一种交通工具。对吧?”不见寒轻声自言自语。   庞大的鲸身开始了震动。   在激烈的颤抖中,鲸身开始倾斜。它的双鳍划过长风,振起悠扬渺远的鲸歌。   遮天蔽日的乌尔铎,永悬于第四五纪元之上的双月与夜幕,背负着灿灿日光,终向遥远的汪洋坠落。   沐汀兰身体失重,意识朦胧地坠向无尽的烈火。   仿佛有很多画面在脑海中闪过,让她回顾起自己短暂而充盈的半生。   她想起自己抱着枕头,听母亲夜话,讲述有关那个尚未出世便死去的哥哥的故事;想起自己每夜临睡前躺在床上,脑海里幻想,慢慢勾勒出兄长完美温柔的形象;想起自己对沐时卿渴慕若狂,托关系偷偷去医院买来女中学生年轻的错误留下的死婴,将它当做自己爱慕的哥哥在现世存在过的痕迹。   也想起和谢祈一起聊脑洞,写小说。想起体育考试跑八百米,谢祈站在终点朝她大喊:“加油!你哥在后面看着你!”   她们携手同走春夏秋冬,因为有彼此的搀扶,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追求毫无意义。   她还想起自己和谢祈从大学毕业的那天。她们约好了一起去欧洲,进行一场纪念学生生涯结束的毕业旅行,女孩们在充满异乡风情的街道上笑闹,买漂亮的衣裙和首饰,看陌生而美丽的风景。   她们最终在城郊的一座废弃的教堂里落脚。弥经岁月的教堂中一片空旷,砖石的缝隙中生出野草。她披上雪白的嫁纱,捧着一束粉蓝色的无尽夏,走进被世人遗忘的建筑中。   谢祈在长路尽头等她,站在布道台上,手里捧着她自己写的、有关她和沐时卿一切的书本,像温柔慈爱的牧师捧着一本圣经。   阳光穿过落地的琉璃窗,在地上融化成七彩的汪洋。窗外白鸽成群飞越湛蓝的天空,白羽从破败的穹顶中纷扬散落,让谢祈看起来像莅临人世的天使。   谢祈背对天光,念诵祷词,凝视少女在虔诚的誓约中亲吻自己的手背,为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戴上钻戒。这场隐秘的婚约不见容于世俗,她是唯一见证者。   她说:“神明不会祝福你,但我祝福你。”   【第五回 合 狂欢节 完】 第461章 剧本二一·瀚海愿光·一   这或许是历史漫长如河的第四纪元里,出现过的最震撼人心的场景。   双月同落,远空倾斜,长夜在天际燃烧。无数流星携带着火光,宛如古老传说中的天罚,坠落在生机盎然的森林中。从前如温柔慈爱的母亲一样的夜幕,收回了它对生灵的荫蔽,将他们还给了第三纪元炽烈的日光,使他们坠身恐怖的白昼地狱。   鲸歌和悲鸣响彻了苍茫大地,巨大的乌尔铎乘风而去,游向天空尽头。在那里等待着它的,是历史横亘四大纪元的愿光海。   即使烈日当空,灼灼煌煌,愿光海深邃处仍然是沉稳的墨蓝色,只有海面的浪尖上,跳跃着花蕊般的星光。   巨鲸撞击海面,引起海域激烈的动荡。滔天巨浪绽开庞大的花,它有着海水蓝色的瓣,浪沫雪白的边缘,鲸尾深红的花蕊,以及浪尖的愿光为它撒上的装饰金粉。   鲸尾也被汹涌的波涛吞没,万重海浪散往天涯海角,原地只留下一个庞大的漩涡。星光们欢快地在旋转的洋流上跃舞,金光形成弧线残影,在海面上绘出一副蓝底描金的巨大星轨图。   不见寒被乌尔铎坠海时的剧烈颤动震晕。等他再次苏醒时,他正被水母包裹着,缓缓朝深海坠落。   苍行衣紧紧抱着他,透明的水母在他们身周浮游,围出了一圈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琉璃泡泡,保存着赖以呼吸的空气。   泡泡四周的海水中,不断有灼黑的金属零件向下坠落,带着长长的火光拖尾,像一场极慢镜头播放的流星雨。不时有孤游的鱼窜来,啄一下坠落的金属碎片,在发现并不美味之后,迅速游走。   即使是绚烂的愿光海,在深海中,也是一片静谧。色彩斑斓的珊瑚礁,纵天游弋的鱼群,传说中身穿鲛绡、泣泪成珠的人鱼,他们都属于琉璃碧色的浅海。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海雪,和蛰伏在暗处的伶仃异兽。   不见寒问:“我晕过去多久?”   “没多久,可能不到一分钟。”苍行衣的声音在静谧的水底中,显得格外清晰,“你看那里。”   沿着苍行衣示意的方向望去,不见寒看见两枚权柄碎片,在如雨的金属碎片中闪烁,焕发出绚丽彩虹光。   较小的那片是刻羽权柄,受到不见寒身上携带的光羽权柄吸引,坠落的速度较快。   不见寒拿出光羽权柄,向气泡外伸手。刻羽权柄立刻亲昵地飞向了他,两枚权柄碎片光芒彼此交融,拼合成天羽权柄。   不见寒对苍行衣说:“你换上巨龙权柄,现在可以拼合天羽了。”   苍行衣依言换上了巨龙权柄。   权柄切换的瞬间,水母融化入海水,泡泡破碎了。海压和洋流席卷了他们,打湿不见寒背后的蝶翼。   不见寒紧紧抱住苍行衣,他手中的天羽权柄融入了苍行衣的身体,和巨龙权柄完美地相互拼合。   新的信仰级权柄,天空权柄诞生了。   苍行衣背后长出一对巨大的翅膀,苍白的羽毛轻柔地上浮,拂过不见寒的脸颊。   不见寒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苍行衣的翅膀根。苍行衣浑身颤抖了一下,一连串气泡从口中泄露出来,翅膀骤然收拢,将两人包裹在内。   金属零件尾缀的火焰渐渐熄灭了,海底陷入一片深黑,伸手不见五指。水流阻隔了所有声音,他们无法彼此交谈,被死寂环绕,仿佛深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翱翔于天际的羽族对深海有着天然的排斥,苍行衣很快因为缺乏氧气而感到窒息,埋首在不见寒肩上,身体无助地轻颤。   不见寒拉住苍行衣的发梢,往后拽了拽。苍行衣抬起头,眼眶发红地望着他,他便捧住苍行衣的脸颊,吻上他冰冷的嘴唇。   他们的唇舌都被海水冻得冰凉发麻,只能勉强从对方身上汲取些微暖意。不见寒将肺部中仅存的空气渡给苍行衣,让他在缺氧的麻木中得以恢复知觉。   细密的气泡从两人嘴唇交接的缝隙中漏出。一点点,一串串,微小的,轻盈的。像一场深暗甜美的梦境。   悬浮在深海中的机械权柄,终于悠悠坠落至他们身侧。   比起其他权柄,机械权柄的碎钻光辉,似乎要冰冷一些。它像一颗夜空中的星辰,坠落深海,和他们一起缓缓下沉。   不见寒微微睁开眼,窥见权柄碎片在苍行衣洁白的羽翼上,映出了一圈彩虹色的光晕。他张开五指,机械权柄恰好越过苍行衣的肩膀,落入他掌心中。   苍行衣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似乎在抱怨他走神停止了渡气。   他五指插进苍行衣发丝间,扣住苍行衣的后脑,更深、更用力地吻了下去。   手中权柄的光辉照亮他们的侧脸,将发丝亲昵交织在一起的轮廓,勾画得灿烂而清晰。   这场深海中的坠落,持续到两人的氧气几乎消耗殆尽。他们在头晕目眩中缠绵交吻,分享彼此的空气。   最终他们在深海中触底,破水而出,扶着嶙峋的礁石大口喘息。两人各自收敛起背后的翅膀,张望周围的风景。   “真奇怪,海底竟然不是海床,而是海面……”苍行衣伸出手,去接浪花尖上跳跃的星光,“感觉一切都是倒悬的……唔,有点头晕。”   “这里是愿光海的七大海域之一,天幕海域。”不见寒将粘在脸上的发丝拨开。他侧首呸了两口,海水的味道不出意料,又咸又苦。   “天幕海域在愿光海的背面,存在一条特殊的规则,那就是海天倒悬。这里以海面为天幕,天空为深渊。”不见寒说,“你小心一点,身体不要完全离开海水,否则会身体失重,坠向下面的‘天空’,谁也不知道这片天空的尽头在哪里。”   苍行衣擦了擦脸上淋漓的海水:“没关系,我有翅膀。”   天幕海域此刻的时间是在夜里。海风潮湿冰冷,带着微咸的腥气,耳畔只能听见单调的水浪声。   海面上笼罩着茫茫海雾,极大地阻碍了他们的视野。   不见寒将机械权柄塞给苍行衣,正准备动用时虫将时间调节到白天,一阵悠远的鸣笛声,忽然从遥远的海雾中传来。   二人同时朝远处望去。   一道庞大的黑影,在浓雾弥漫的海面上若隐若现,像无法描述其形象特征的史前巨怪,又一座沉重压抑的乌云之城。   它拨开浓雾,正缓缓驶向他们。 第462章 剧本二一·瀚海愿光·二   高大的黑影离他们越来越近,海雾深深翻滚,在涌动中勾勒出一艘巨船的轮廓。   在海天颠倒的水面上倒悬行驶的船只,停靠在礁石岸边,不见寒和苍行衣看清了它的模样。船在航行,但甲板上空无一人。底部的外壳上长满苍白的牡蛎和藤壶,金属桅杆生锈弯折,风帆潮湿破碎,看起来已经承担不起破浪远航的职责。   最诡谲的,还是船体呈现出一种幽暗的半透明状。当他们靠近细看时,竟然能隐约透视外壳,看见船体内部的结构。   不见寒:“……是一艘幽灵船。”   苍行衣问:“要上去看看吗?”   “我先探探路,确定安全再说。”   大量迷梦蝶飞聚在不见寒脚下,替他垫起登船的阶梯。   不见寒凌空迈步,踏着天幕海面走向幽灵船。船只竟然好似一头活物,知道他打算造访,在浓雾中向他放下舷梯。   不见寒踏着舷梯,攀上甲板,桅杆下站着一个青年。   他脸上长满成串的暗紫色咒文,于苍白的皮肤上蠕动。阴冷的长风在他身侧环绕,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将他的斗篷扬起。白色长发泄漏出来,沿着海风凌乱飞舞。   他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张不见寒似曾相识的面孔:“没想到,还能在这种地方与阁下重逢。”   不见寒看着他那张布满咒文的脸,感觉有些熟悉。   回忆半晌,才想起这人是他们在青羽王府剧本中,曾经帮助过的游戏角色。   六少爷。   看了看脚下被六少爷驾驶的幽灵船,不见寒说:“看来你也有一番奇遇。”   “有幸拾得一枚奇迹权柄的碎片,在这片无人之地苟存至今,仅此而已。”六少爷回答。   不见寒:“方便问问碎片序号么?”   “第十六号碎片,幽影。”   或许是受过不见寒他们帮助的缘故,六少爷并未对他们表现出明显的戒心,落落大方地将自己持有的权柄碎片No.16幽影唤出,展示给他们看。   权柄碎片在他掌心中震动,发出清脆甜美的笑声。不见寒似乎看见一名身穿芙蓉褶裙少女的身影,笑嘻嘻地飘在六少爷身后,手中握着一支银色的发簪。   幽影权柄,是隶属于屠龙者序列的一枚碎片。也就是说,它和白衣人持有的猎人权柄,位于同一序列。   处于相同序列的权柄碎片持有者,彼此之间天然是敌对的立场。   眼下,不见寒和苍行衣与白衣人为敌,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因此,所有持屠龙者序列权柄碎片的人,都是值得他们结交的对象。   包括异种权柄的持有者裴尧,恶魔权柄的持有者牧糍,幽影权柄的持有者六少爷,以及身份尚不明确的尸鬼权柄持有者。   打定主意要将六少爷拉到自己统一战线,不见寒开口询问:“你就一直在愿光海这么漫无目的地漂着,还是有要去的地方?”   “原本是船驶到哪里算哪里,如今却不太一样了。”六少爷道,“前些时候,我忽然感觉到有某个方向在一直吸引着我,仿佛那边……有什么我非得到不可的东西。于是这几日,我都驶着船,日夜兼程朝那边赶。”   不见寒分析道:“两种可能。第一,尸鬼权柄的持有者出现了,你感应到的是相邻序列的权柄碎片。第二,白衣人点燃了恶夜提灯,对你造成了诱惑。”   “但是愿光海无边无际,恶夜提灯的空燃状态,诱惑力无法抵达这么远的距离;诱燃的影响倒是可以超越时空,但那人也不一定拥有带有你气息的信物,能拿来做灯芯。”   “总的来说,相邻序列权柄碎片相吸,这个可能性大一些。”   六少爷很以为然地点头。   “船上不介意多载两个人吧?”不见寒一边问,一边朝舷梯下等待消息的苍行衣招了下手,“愿光海无边无际,光凭我们两个,不知要游到什么时候才能靠岸。想搭个顺风船。”   六少爷答应道:“自然可以。”   不见寒和苍行衣于是登上六少爷的幽灵船,潜入雾中,驶向遥远的深海。   漫长的航行是枯燥无趣的。   一路上风平浪静,既没有遇到其他船只,也没有遭遇风暴和海怪。   登船的第七个乐园日,他们终于在海面上,远远望见一座黑色的孤岛。   岛屿是纯黑的,周围的海水颜色深黑暗沉,像一处吞噬生机的旋涡。就连浪尖上的星子跳跃到那附近,也变得黯淡,失去光辉。   一股蛋白质腐烂的腥臭味弥漫在海雾中,和海水的咸腥一起,被湿冷的海风送上幽灵船。不见寒皱了皱眉,在他的印象中,幕天海域里,没有与这眼前一幕相吻合的场景设定。   六少爷说:“将我吸引来的东西,似乎就在这座岛上。”   不见寒:“……那还是过去看看吧。”   对于经历过复苏市雨夜的人来说,这点污秽与恶心,尚在能够忍耐的范畴内。   他们从幽灵船上下来,庞大的船影便在海雾中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散在海风中。   由于幕天海域和正常海域的重力是倒转的,他们不能像寻常登岸一样,在沙滩或者海湾着陆。这里所有的岛屿和礁石,皆是因为与海床相连,才能伫立在海面上。一旦脱离了海洋,便立刻会坠入无底的天空深处。   所谓“岛屿”,是由无数被海浪蚀穿的礁石簇拥而成的。倒耸的礁石像无数利剑,悬指向下方的天空,石壁上全是浪花侵蚀出的溶洞。石锋与石峰之间,以铁索串起的浮木板相连,以供生存此地的生灵行走其上。   石峰侧壁,还生长着许多花草树木。它们的根系深深扎在礁石的缝隙中,枝干虬盘,树冠向阳,朝脚下的天空生长而去。   当人行走在铁锁浮桥之间时,将看见头顶是游鱼,脚下是飞鸟。树木逆长,浪涛凌空,沉浮身侧的海雾更是犹如端云,如在梦中。一种微妙的、颠倒迷离的错乱和眩晕感,便会油然而生。   不见寒身后展开迷梦蝶翼,苍行衣张开天使权柄的翅膀,六少爷则是双腿逐渐透明淡化,以幽灵的姿态漂浮在空中。   他们飞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座石峰。   最后着陆的地方,是一处漆黑的洞窟,洞窟地步沉积了许多砂砾,皆是黑色的细小晶体,湿润扎实。   苍行衣拈起一小撮,将压实成块的海砂捻散,浓郁的腥臭味顿时像泉水一样汹涌而出。他对着光照仔细观察,它们呈现出一种肮脏的熟褐色。   “……是血。”   他松开手,这些砂砾从他指尖滑落,坠回黑暗的洞窟底部,只在他指尖留下干涸的褐色残渣。   “全都是血。整个洞窟仿佛被血浸洗过,每一颗砂砾都被血渗透了。”饶是见惯大场面的苍行衣,也不能对眼前所看见的景象无动于衷,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我们刚才在船上看见的漆黑海水,也一样,都是从这座岛上溢出来的血。因为血水太多、太浓,呈现出深不见底的黑色。”   不见寒:“这么恐怖的出血量,是有人在这座岛上屠了一只和乌尔铎一样大的史前神话生物吗?”   六少爷在闭目冥思。   少顷,他睁开湛蓝的双眼:“四姑娘在周围巡了一圈,她说这整座岛屿,只有后面的海崖上有人。”   他们同时转身,向六少爷所示的地方投去目光。   溶洞的另一头狂风大作,吹散沉沉海雾。八座铁锁浮桥从八方石峰出发,向前探去,最终系在一座凌空浮岛之上,将它牢牢拴在空中。   浮岛上两道人影,一站一卧。   倒在地上的人是裴尧,少年仰面躺在一片血泊中,皮肤灰白,泛着淡淡的死气。他目光涣散无神,毫无焦距的双眼中,倒映着滔天海幕,暗沉无波。   他面前站着一名少女,背对不见寒等人。她手中倒提白骨长剑,绣着金色翎羽的红裙,在海风中猎猎扬起,宛若一只停栖的凤凰。   乌黑的血液从她剑锋上沥沥滴落,她转身抬头,往身后投去凌厉的一瞥。   金色的眼眸如琥珀,如烈火天光,万物皆在这双瞳孔中焚成寂灭灰烬。   不见寒扶住石窟的洞口,朝外纵身一跃。急速的下坠中,他身后薄且轻软的蝶翼舒展开,乘风载着他向浮岛滑翔。   他的速度不可谓慢,但浮岛距离他太遥远了。   少女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刺穿了裴尧的心脏。   鲜血迸出,竟然在空气中溅射成花火。遍地干涸的黑色血迹被点燃,化为岩浆,在海雾中熊熊燃烧。   这种火焰的炽热,并非体感上的热度,而是一种概念上的灼烧。所过之处,风与雾、礁石与海,甚至灵魂、规则、时间与空间,皆被它点燃焚毁。不见寒猝不及防,被烈火席卷。   无法抵抗的灼热感,剥夺了他呼吸和思考的空间,使他的意识刹那间坠入黑暗。   倏尔,热度消退。他听见细密气泡上浮破碎的声音,水流从他身侧淌过,身体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   不见寒缓缓睁开双眼,面前是苍行衣被机械权柄的流光映亮的侧脸。天羽的翅膀纯白圣洁,轻柔地将他环抱,陪他一同向漆黑的深渊缓缓坠落。   在他的记忆中,这一幕应当出现在七天之前,深海之下。 第463章 番外二·角色反转·一   ——滴答。   苍行衣被滴落的水声惊醒了。   浓郁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意识恢复的脑海中,顿时染上猩红、粘稠、沉淤得发黑的颜色。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这很困难,他眼前一片暗红,眼皮似乎被凝固的血痂黏住了,只能通过缝隙勉强看见一些模糊的景象。   地板是红黑相间的斜菱格,墙上有大片大片的暗色污渍,应该是血污。面前的铁栏杆被漆成脏兮兮的彩色,这种不合时宜的童趣,在眼前的情境下显得分外诡异渗人。   他被囚禁在一处监牢里。   身上的伤都随着他的异能【呼吸回血】的起效而恢复,但剧痛仍然停留在被撕裂的肢体中。他明白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就不禁回想起,自己究竟是怎样沦落到这个境地的。   说起来有点好笑。他竟然是因为在战斗中看一个NPC的背影看呆了,才失手被擒的。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思绪。   有人,或者应该说是有玩偶在接近这里。伴随着嗒嗒的脚步声,玩偶们交谈的话语声也隐约落入苍行衣耳中。   一个男性的声音先僵硬地说道:“魔术师先生,被擒的人类就在前面……这次也拜托您了。”   “为什么总是找我来做这些事情?”另外一个声音显得更加年轻,让苍行衣隐隐有熟悉的感觉,语气中带着抱怨,“我想念我的下午茶,花园里的玫瑰花,以及刚刚种下的星星树。王国中喜欢血腥和施虐的家伙大有人在,我努力爬到九阶的位置上,不是为了来给你们打杂的。”   “您说笑了……论审讯和刑法,王国中有哪一只玩偶能比得过您呢?只有类人程度仅次于王的您,最懂得如何给这些人类带来无法抵抗的恐惧。”   话音落下,脚步声已经停在囚禁苍行衣的牢笼门口。   或许是玩偶们相信牢笼已经足够控制苍行衣的行动,他并没有被戴上手铐或者脚铐之类的束缚刑具,手脚还能自如行动。他不动声色地拿出从城堡警卫那里抢来的左轮手枪,装作仍然昏迷的样子,趴伏在地上。   吱呀一声,牢房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走进来吗?苍行衣心想。是对方太托大了,还是有足够的自信,笃定自己没有办法反抗他呢?   他从半眯的眼帘中,看见一双精美的皮鞋逐渐走近,最终停在自己面前。紧接着,这双皮鞋的主人屈膝,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戴着白手套的手捏起他的下巴,似乎想要仔细端详他的面孔。   ——就是现在!   苍行衣猛然弹起,抬枪射击!   砰——   一声枪响,落在空处。   苍行衣面前那个人影竟然凭空消失,眨眼的功夫之后,又忽地出现在原地,正好错开子弹的射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如何做到的,那人已经抬腿,一脚重重踹在他胸口,将他直接踢飞出去。   咚的一声闷响,苍行衣整个人砸在牢房的墙面上,喷出一口鲜血,然后身体沿着墙缓缓滑落。   后背和胸口处的剧痛姗姗来迟,同时发作,令他一度几乎不能呼吸。   却听那个踹了他一脚的高阶玩偶回头,对同伴说道:“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有活力的。”   苍行衣终于听清楚了他的声音,熟悉的少年声线使他露出惊愕的表情。他忍着剧痛揩去脸上的血污,努力抬头,想要看清楚面前的人。   站在苍行衣面前的,是一个装扮精致漂亮的少年贵族。他体格纤细优美,剪裁贴身的礼服勾勒出他曲线流畅的腰身。腰封上系着一张血红色的恶鬼面具,而再往下,重叠的雪白蕾丝垒成盛放的白玫瑰状,像瀑布一样,一直拖到地上。   被簇拥在白玫瑰瀑布般的衣饰中,他灯笼短裤下的双腿又细又长,仿佛一握就能拗断。实在难以想象,他刚才是怎样使用这样一双腿,将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青年一脚踹飞的。   苍行衣绝对不会认错。   真的是他——就是这个人,苍行衣正是因为看见了他的背影怔住,才会失误被擒的。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剧本里?!   “好了,普利斯先生,你可以回避一下了。我来陪他玩玩。”少年回头对送他前来的另外一只高阶玩偶说,“你知道我在做重要的事情时,总是全神贯注,不喜欢被人打扰吧?”   “当然,魔术师先生。”牢房门口的警官人偶向被称为“魔术师”的少年脱帽致敬,“祝您游戏愉快。”   说完,他很快离开了牢房。   年少的魔术师打了一个响指,牢房的门竟然自动关上了。紧接着,他自袖口中一扯,抽出一张面积不小的深色绒布,振腕轻抖,松手让它自然落下。绒布缓缓飘落,在半空中逐渐耸成了一张椅子的形状,仿佛它在凭空罩在了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座椅上面。   魔术师往绒布椅子上一坐,双臂环抱在胸前,翘起二郎腿,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的囚徒:“闲话免提,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吧。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入侵王国?你还有多少同伴,都藏在哪里?”   苍行衣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感觉到伤势随着呼吸的节奏痊愈,疼痛逐渐消退,力气终于一点点回到四肢躯体里。   “不见寒。”他低声念出这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轻易让他失态的名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魔术师挑了挑眉:“你认识‘我’?”   苍行衣反问:“你不记得我了吗?”   “即使你是真的认识我,那也只是过去的我。”魔术师语气波澜不惊地回答,“也许我在进入王国之前,名字的确叫做‘不见寒’,但是不见寒已经死了。现在跟你说话的,是玩偶之国的魔术师。”   “不,不是这个问题。你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剧本里——”   苍行衣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魔术师已经以手代枪,朝他的肩膀上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砰!   无形的子弹击穿苍行衣的肩膀,血像被击碎的花瓣一样溅出来。疼痛打断了他的问话,冷汗顿时布满了背脊。   “我说过了,闲话免提。现在是我在审问你,而不是你来审问我。”魔术师朝指尖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你是什么人?” 第464章 番外二·角色反转·二   苍行衣捂住肩上的伤口,抬头看他。   翡翠一样的瞳孔,精致的五官,少年感极强的脸,以及桀骜冷漠的目光。他绝对不会认错,要论辨认不见寒,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了。   他的目光贪婪地从魔术师的眉梢眼角一直描摹到下颌的曲线,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生动的不见寒了。每一次见面,不见寒都是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紧闭双眼,像一张将要被揉碎的白纸。每一天、每一天,他都在绝望的边缘中期盼不见寒能睁开眼醒来,甚至向虚无的、他从不相信的命运祈祷,假如能让不见寒复苏,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即使是将自己的存在从世界上抹杀。   魔术师见苍行衣始终没有回答,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他摘下自己的玫瑰丝绸礼帽,搁在膝盖上。然后双手掌心对合,向两边一拉,一根手杖凭空出现在两掌之间。随后他再将手掌往中间一压,手杖被压缩成一支木笛。   他将长笛抵在唇边吹响,欢快的旋律从笛孔中流淌出来。伴随着富有魔力的乐曲声,数条彩绳从礼帽中钻出。它们像几条七彩的蛇,随着音乐起舞,摇头晃脑地向苍行衣爬去。   如同蛇一样攀爬的彩绳将苍行衣的手脚捆住,凭空吊起。粗糙的绳子在皮肤上爬行游走,毫不留情地擦过尚未愈合的伤口,一阵火辣辣地刺痛。苍行衣低声喘息,血和汗水一起滴落在地上。   “我改变主意了。”魔术师停下乐曲的吹奏,长笛末端轻轻敲在掌心,“看得出来,你属于那种意志坚定、不会轻易松口的类型。我现在心情不好,没有和你慢慢磨的耐心。你就先让我高兴高兴,再来办正事吧?”   “你……”   魔术师站起来,朝苍行衣走过来,在他受伤的肩膀上重重掐了一把。   伤势已经基本愈合,其实并不是很痛,但苍行衣情不自禁地战栗了一下。   魔术师露出诧异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染血的白手套。然后他手指一翻,凌空夹住一张扑克牌,锋利的边缘划开苍行衣从襟口到肩膀处的衣服。   虽然鲜血淋漓,但刚才枪伤造成的伤势已经消失了。   “……有趣。”魔术师手指夹着扑克牌,在苍行衣的肩膀上划开一个十字,但是很快,这道很浅的伤口就伴随着呼吸的节奏愈合了,“你的身体伤口恢复速度异于寻常,是异能的效果吗?看来我可以玩个尽兴了。”   话音一落,他轻轻击掌。   苍行衣忽然感觉身上被彩绳勒住的地方一阵剧痛,绳体上竟然伸出荆棘般的尖刺,深深扎进他血肉里,将他彻底钉死,无力逃脱。那些尖刺深埋在他的血管和经脉中,只要他挣扎,就会将创口撕裂得更加严重。而这样持续的伤害,使他的呼吸回血难以发挥作用,血会不断地沿着绳索渗出,将彩绳染成黑红色,然后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魔术师已经想出了利用他的异能特性来为自己的乐趣增加筹码的玩法。   自我痊愈的异能和持续的伤口撕裂抗衡,失血很快使苍行衣大脑眩晕,身体虚弱发冷。他甚至感觉在自己伤口愈合的时候,蠕动的血肉包裹着彩绳的尖刺,将其纳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这些尖刺好像会长进自己肉里。然而下一刻,尖刺朝他血肉更深处钻进去,产生肢体撕裂的剧痛。他竟产生出一种自己全身上下都被侵犯了的错觉。   “你叫什么名字?”   魔术师一边问,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扑克牌在他身上反复划出细小的伤口。比起深入骨血的尖刺,这些刻在神经末梢上的细微刺痛,轻微得可以称作挑逗。   “……苍行衣。”   “是这三个字吗?”   魔术师用扑克牌的尖角,慢慢地,在他锁骨处的皮肤上刻下横平竖直的三个字。   失血苍白的皮肤被划开,血珠溢出,然后滚落下来,紧接着伤口在呼吸起伏中愈合。就像在起雾的窗面上写字,后面的笔画还在落下,前面的笔画已经消失了。魔术师不满地皱了皱眉,在消失的地方重新刻下字迹,血红色的笔画消失又被划上,重重叠叠。   这个角度,苍行衣即使低头也很难看清他写了什么,只能闭上眼睛,去捕捉细微的疼痛,判断他在自己身上刻写的笔画,半晌之后,很艰难地回答:“……是。”   “你到王国来,有什么目的?”   魔术师改变了手法,不再杂乱无章地刻写,而是沿着肌肉的纹理去描摹。   他对人体的构成似乎非常熟悉,像一个熟知解剖流程的医生,或者善于刻画肌肉结构的画手,每一划都精准地卡在结构的分割线上。苍行衣毫不怀疑,假如他此时手执的不是一张扑克牌,而是一把剔骨刀,他可以精确无误地沿着骨骼关节和肌肉间的交界线处,将自己完整地卸开。   扑克牌足够锋利,被划到的地方衣服、皮肤、肌肉血管依次绽开。身体的伤口会自行恢复,可服装布料不会,苍行衣身上的衣服很快被划得破破烂烂,若隐若现地露出血痕和肌肉的纹理。   “刺杀国王。”   看着魔术师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的专注神情,苍行衣一时失神,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和盘托出。   魔术师捏着扑克牌的手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苍行衣垂下头,说:“我从不会对你撒谎。”   “有意思。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你和我生前,并不仅仅是认识而已啊?”魔术师笑吟吟地说,“你和‘不见寒’,是什么关系?”   “是……”   苍行衣犹豫了一下,他一时竟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魔术师的扑克牌对准他心脏的位置,一侧尖角缓缓陷了进去。   “你曾经是我的战友。”思考许久,苍行衣终于从自己能说的内容中选择了一部分真相交代,“你和我一起去进行一个很危险的任务,但是中途出了意外。你为了保护我,受了濒死的重伤,我一直在试图救回你……”   “真是够了。”   魔术师抽出扑克牌,冷声说道。   感受到主人心情转阴,束缚苍行衣的绳索猛地收紧,将他的肢体拗成人类原本无法达到的姿势。被扭曲的肌肉撕裂剧痛,数处骨骼弯曲到极限,咔咔作响,最终被拗过韧性的界限,咔哒一声崩断开裂。   “……唔!”   骨折的剧痛使苍行衣闷哼出声。在高阶玩偶恐怖的异能力量压制下,他感觉自己像一把竹篾扎成的纸人,被人轻易地团在掌心碾压,动动手指就可以任意拗折捏碎。   但是他对此竟然没有丝毫怨憎,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和自暴自弃感。   在看到魔术师那张熟悉却冷漠的面孔时,他甚至产生出一丝扭曲的快意,觉得这一切痛苦,就是自己本应该承受的刑罚。   绳索一松,多处骨折的身体无法支撑起自己的重量,苍行衣跌倒在地上,根本没办法爬起来。尖刺拔出之后,血像泉水一样从伤处涌出来,很快在他身下积成一滩。   苍行衣蜷在血泊里,浑身肌肉因为疼痛和伤口愈合的瘙痒不断地痉挛。他听见一声叮哩当啷的声音,努力睁开眼睛,在模糊的视野中,一张纯白色的金属无脸面具被扔到他面前。   “这是普利斯从你身上缴收来的战利品,被我要了过来。”魔术师声音冷漠地说,“玩偶在被盛宴吞噬成玩偶之前都是人类,我曾经遇到过好几个持有这样面具的玩偶,不难猜出他们生前是来自同一个组织的人。而这样的面具,我同样也有一张。”   “那不正说明,你过去确实是我的战友吗?”苍行衣一时竟然有些茫然。   魔术师向前走了两步,重重踩在苍行衣肩膀上。   皮鞋坚硬的底面压上曾受重创的肩头,一脚毫不留情,将骨骼踩出吱嘎脆响声。锁骨骨裂。   “你知道吗,人类在被吞噬为玩偶之后,是没有心的。”魔术师声音漠然地说,“即使你告诉我,那些玩偶还是活人的时候,曾经是我的挚交,亲人,战友,我对此也没有丝毫感触。玩偶的躯壳都是死去的物质,陶瓷、布料、棉花、塑胶,全部都是中空的,没有内脏,当然也没有感情。灵魂被彻底碾碎重组,忘却过去的记忆,也剥离一切爱和恨。这就是玩偶之国所谓的新生。”   他当然知道。苍行衣心想。这份冷漠和残酷,他已经切肤入骨地感受到了。   “但是。”魔术师收回了脚,在苍行衣面前蹲下,“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他沾血的手套按上自己的胸前,在精美的礼装心口的位置,留下几道刺眼的血痕。   “这里明明应该是中空的地方,好像有东西在撞,发出巨大的回响的声音,竟然撞得我胸口很疼。如果换成是人类,这种感觉,应该是叫做心动吧?”   苍行衣愣住了。   “即使是死亡,即使是失去记忆,被碾碎重组成新的生命,仍然无法被拔除的感情。我生前对你,一定是深入骨髓的爱慕。将这种关系称呼为恋人,我想,应该不过分吧?”明明说着感人至深的话语,魔术师却面无表情,而且语气冷得几乎可以结出冰来,“可是为什么,你不承认呢?”   他说着,拽着苍行衣被划烂的衣领,将苍行衣从地上提起来。   “我给过你很多机会,把同一个问题重复问了很多次,你都没能给出一个让我满意的回答。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魔术师说着,掐住了苍行衣的脖子,“是因为人类这么善变,我才刚刚死去,你就已经变心了吗?还是因为我已经成为玩偶,你不再将我视作恋人,甚至耻于承认曾经有过这段关系?无论如何——”   他五指用力,深深陷入苍行衣的脖颈,掐出红白痕迹。   “原来能如此深刻影响我的感情,对你而言,是这么不值一提的东西?” 第465章 番外二·角色反转·三   在魔术师失望、愤怒、甚至称得上憎恨的眼神中,苍行衣翠绿色的双眼怔怔望着他。   睫毛一闪,一颗泪珠涌出来,嗒地一下,落在魔术师的手背上。   一瞬间,魔术师像被烫伤,迅速收回手,甚至还惊慌地向后退了一步。少年魔术师握着自己被泪水滴到的手背,表情空白,对于自己的反应激烈不敢置信,但最终恼羞地迁怒于苍行衣,狠狠瞪了他一眼。   苍行衣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星星点点的血迹。他眼角泛着泪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魔术师,同样被刚才发生的事所震惊,没有缓过神来。   “抱、抱歉,”他声音沙哑,神色有些恍惚,那张平时舌灿莲花的嘴,此刻几乎不能流畅地说出一句话,“我、我从来没想过,会听到你……你竟然会,对我说这种话……”   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声音哽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那个、我可以再听一遍吗?刚才的话,一遍,只一遍就好……只要你愿意说,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魔术师简直不能理解。   明明最先被伤害感情的人是自己,凭什么这个被审讯的家伙,反而看起来更加可怜?   “……对不起。”苍行衣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双手用力地握拳,掐住掌心,迅速地压制住自己的失态,“是我痴心妄想。你就当我刚才在胡言乱语吧。”   魔术师看着他紧握的手,血水沿着指缝渗出来,他却像是丝毫察觉不到疼痛,脸上只有失魂落魄的表情。   心头怪异的感觉越发浓重,魔术师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半晌,灵光一闪,好像明悟了什么。   “等一下,”魔术师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是我生前,从来没有对你告白过吗?”   苍行衣再次愣住,抬头呆呆地看着他。   “不是吧,按照我的性格,应该是那种有什么想法一定会说出来,喜欢谁就会去追的人啊。”魔术师好像想通了什么,又好像越发得困惑了,“你这反应……我们该不会是在双向暗恋吧?是我没来得及对你表白就死了吗?”   “抱歉,这个,”苍行衣讷讷回答,“我不知道……”   “要不然就是这样。我喜欢你,然后在还没有对你表明心迹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我们两人之间产生了某种误会,这个误会还没来得及解开,我们就接下了来到玩偶之国的任务。我在这里被杀死,盛宴成了玩偶。”魔术师摸着下巴,有理有据地推断了起来,“因为生前没有对你告白,我一直残留着这份遗憾,所以即使在成为魔术师后,见到你依然会有心动的感觉。”   他这一连串的“喜欢”、“告白”、“心动”砸得苍行衣晕头转向,如坠云端,理智直接断片,接不上一句话来。   “现在的问题是,我喜欢你,但是你喜欢我吗?”魔术师问道。   苍行衣还没有回神,低声说:“……我以为你恨我。”   “你讨厌我?”   “没有。世界上我唯一不可能讨厌的人,就是你。”苍行衣喉咙干涩,一字一句,艰难地说,“我不知道喜欢两个字,够不够表达我对你的感情……我永远希望你能变得更好,一直高高在上,也想给你世上的一切。即使你在我心中,已经是最完美的人了。”   魔术师半蹲下来,捧起苍行衣的脸:“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他低下头,轻轻吻住了苍行衣。   玩偶本应该的冰冷的、坚硬的,但他作为玩偶之国最接近人类的高阶存在之一,嘴唇细腻又柔软。   苍行衣能够感觉到他姣好的唇形在摩挲自己的嘴唇,舌尖从唇缝中探出来,带着好奇与试探,在自己的嘴唇缝隙之间轻扫。   魔术师每舔舐一下,苍行衣就难以自制地背脊轻颤,身体敏感得令他自己都惊诧。他刚想开口,让魔术师不要继续了,却被对方视为配合的邀请。魔术师扣住他的后脑,深深吻了下去。   “唔……!”   玩偶微凉湿润的舌头伸进口腔内,在他的舌尖上轻轻划过,摩挲上颚,然后绞住他的舌用力吮吸吞食。   苍行衣一时惊诧得忘记了呼吸,瞳孔愕然收缩。不见寒精致完美的脸颊近在咫尺,让他越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多么不可思议,多么不应该发生的禁忌之事。   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魔术师的手腕,想要推拒,魔术师察觉到他的拒绝,在他舌尖上轻轻咬了一口,以示警告。   细微的刺痛像电流,激得苍行衣腰都软了,双眼被水雾溢满。魔术师在此后吻得更加用力,暧昧黏腻的水声在牢房中回荡,令他无法呼吸,甚至产生出会被就此吞噬的错觉。   严格来说魔术师的吻技算不上好,但有关亲密之事,带来最大刺激的因素,永远是亲密的对象是谁。苍行衣几乎没能怎么抵抗就被吻得晕头转向,直到两双嘴唇分开,他还紧紧地抓着魔术师的手腕,脑海中一片空白。   “抱歉,我之前对你是不是太凶了?”魔术师放轻了声音,带着些安抚的意味,拇指在苍行衣下唇上按揉抚摸,“我脾气不好,刚才真的是太生气了。我会道歉然后对你做出补偿的,原谅我吧,亲爱的?”   他将苍行衣从地上拉起来。事实上,苍行衣的伤口早就已经随着呼吸完全愈合了,但他还是充满怜爱地抚摸着伤口附近留下的血痕。他指尖擦过的地方,神奇的魔法滋生,血迹消失不见,破损的衣物恢复原状,仿佛苍行衣从来没有受过程度可怕的重伤。   苍行衣有很多话想问面前的人。   比如说为什么忽然对他表示爱意,是否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假如知道了他曾经做过的事,是否依然还能像现在这样,和颜悦色地称呼他“亲爱的”?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毕竟和不见寒不一样,不是将所有事情都割裂得界限分明、容不下任何瑕疵与妥协的人。他善于误导别人,更善于自我欺骗。就当做是他卑劣的天性发作,贪恋这一刻的和平与温情好了——只要他不说,不见寒不知道,目前的关系就不会发生改变。   “我怎么会怪你呢,这原本是我的错。”   几乎是瞬间,他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将自己的意识从空茫无措中拉扯回来。   他把自己的语气、神情、体态,像找回遗落在战场上的剑和铠甲一样一一拾起,用它们将自己再次谨慎地全副武装。   “是我对你还不够信任,才让你误会了,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我现在知道你有多在乎我,这样的错,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他垂着眼睫,露出一个仿佛渴望着面前的人,却又不敢接近的,令人心碎的微笑。   魔术师明显很吃他这一套,捧着他的脸颊,再次落下一个怜爱轻柔的亲吻。   “这里太脏太暗了,我们出去再聊吧。”魔术师说完,一个响指,两人从牢房中消失,身影出现在玩偶之国警局的大厅里。   “魔术师先生,您的审讯结束……等等,您怎么把他也带出来了!”   警局的负责任警官人偶普利斯大喊,伸手就要去抓放在办公桌上的喇叭。魔术师并指为枪,朝它一点,无形的子弹瞬间穿透了警官人偶的手背,它捂着受伤的手尖叫起来。   “您是要背叛伟大的王国和王吗?!”   “吵死了。”魔术师冷淡地说,摘下了他的白手套,“我什么时候承认过玩偶之国有王?在妄想的国度里,至高统治者永远只能是我。”   他从白手套中抽出一条彩色的丝带,手腕用暗劲一抖,丝带展开成一张又轻又薄的绸布,仿佛有生命一般,将整座警局覆盖。   顷刻之间,金属枪管与警棍上蔷薇花盛放,冷硬的陶瓷地面被光洁的卵石小路和柔软的青草铺满。头上幽深的穹顶像一张被揭过一页的画卷,展开了清朗的宝蓝色天空,和棉花糖般的云朵。   警官人偶一个晃神,已经坐在了一张白色的三角钢琴前。它惊恐地瞪视着面前的办公桌变成钢琴,无数彩绳像剧毒的蛇一样从钢琴凳下钻出,扎进了它的身体中,贯穿了它的四肢和脊柱。   这些彩绳代替了它的骨骼,支配它的动作,使它身不由己地开始演奏钢琴。欢快的乐曲演变成视觉可见的五线谱,从黑白琴键上飞逸出来,如同无数飘飞的丝带,在花园中荡漾。   同为九阶的等级,异能被魔术师压制,警官人偶的领地在转瞬间彻底被入侵者占领,改造成了他专属的国土。   魔术师转身,对苍行衣歪了歪头:“在你的认识里,那个过去的我,也是这么嚣张的人吗?”   苍行衣怔了怔,看着眼前的童话般的场景,忽然失笑:“……比这还要狂妄得多。”   魔术师耸肩,凌空再次打了一个响指。   三道身影从天而降,分别是粉红色的巨型兔子玩偶,金属外壳的机甲战士,和穿着蓬蓬裙的杂技演员。它们显然都和魔术师熟识,刚一落地,视线就越过他,好奇地看向他背后的身影。   “哇,魔术师先生,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我们曾经的同伴吗?”玩偶兔蹦跳到苍行衣身后,好奇地围着他转了一圈,“他的外形长得和你好像哦。”   机甲战士说:“因为这就是人类吧?听说人类都很脆弱,让他和我们一起进王宫,真的没问题吗?”   杂技演员走到苍行衣面前,朝他点了点头:“很高兴认识你。既然你能得到魔术师先生的认可,那么,我也相信你的能力。希望接下来的任务工作,我们配合愉快。”   苍行衣错愕地看向魔术师。   玩偶兔、机甲战士、杂技演员,他当然知道。这些是在自己《玩偶之国》故事设定中,被盛宴变成玩偶的、棘风工会往日的同伴。他所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行动开始之前,魔术师不见寒竟然已经凭借他过人的线索推理追溯出了盛宴之后的真相,找到所有的同伴,并将它们集结在了一起。   而魔术师只是摘下礼帽,朝他行了一个优雅的绅士礼,并狡黠一笑。   “欢迎来到我的领地,‘魔术师的花园’。” 第466章 番外二·角色反转·四   将旧日的同伴都收齐全之后,剩下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   苍行衣作为《玩偶之国》剧本的原作者,熟知剧本中的所有线索分布,以及情节展开。他们根本不需要去掘地三尺地探查消息,也不用绞尽脑汁研究国王的战斗能力,苍行衣可以直接将这一切告知同伴们,消息来源只需要用“这是我们在进入城堡之前就准备好的资料”搪塞过去就可以了。反正大家在玩偶化之后集体失忆,没有人会揭穿他这个无关紧要的谎言。   他将自己所知的信息分享出来,并且快速地安排好了进入王宫之后的战术策略。因此,侵占王宫的战斗虽然险象环生,但基本上一帆风顺,没有遇到无法克服的难关。   在决战的最后,化身怪物的国王启动异能【君临】,进入可怕的无敌状态。魔术师带领玩偶们牵制住国王,苍行衣捏着只会说谎的破布娃娃冲向中庭的水晶棺,将破布娃娃掷入棺中。   破布娃娃在一瞬间发动异能,强制沉睡在水晶棺中的皇后将自己吞噬。曼妙美艳的猩红女王从棺椁中苏醒,玫瑰开满了罪恶的王庭,荆棘将怪物国王牢牢捆缚住。   “已经可以了。”蕴藏着皮耶尔灵魂的猩红女王目露悲悯,对自己彻底沦为疯狂怪物的恋人说道,“玛格丽特,停下吧。我们都很累了。”   怪物在荆棘编织的囚笼中嘶嚎翻滚,血红色的玫瑰撕裂它的躯壳,在它龟裂的表面上盛开,将它装饰成一捧美丽的玫瑰雕像。   猩红女王迈出水晶棺,走下了王座,来到怪物面前,将手轻轻放在怪物的背脊上,轻抚自己的恋人。   “我无法挽救已经发生的错误,也不敢说能赎自己犯下的罪过。”她说,“但是,让这一切到此为止吧。”   “——等一下!”   苍行衣朝她喊。   猩红女王回头,看见这个人类走到她面前。   就是这个对玩偶来说脆弱无比的人类,主导了这一次颠覆玩偶之国的袭击。他策划了进入王宫击败国王的方案,临场指挥战斗,达成了一场看似不可能的胜利。   苍行衣对猩红女王说:“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猩红女王轻轻点头:“你说吧。”   苍行衣说:“变成现在这个局面,你后悔过吗?”   不尊重恋人的存在,将她复活变成疯狂的怪物,是否有为此后悔过?   没有去探查真相的勇气,仅凭自己的恐惧和臆想就为对方定罪,一意孤行地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导致恋人的死亡。是否有为此后悔过?   甚至更早——被她创造幻想世界的能力所吸引,无法自拔地陷入爱河,然后无视双方身份与灵魂的距离,执意要走向对方,或者将对方拖向自己身边——有没有为创造这一切错误的开始,感到后悔过?   猩红女王说:“当然,我无时不刻都在后悔。”   苍行衣又问:“假如这一切能够重新开始,而你已经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你还有勇气走向她,选择与她相爱吗?”   “如果这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我们从未相遇过。”猩红女王温柔地说,“我愿意自己面貌丑陋,愿意家财破败,也愿意忍受世界上一切的落魄与不堪。我情愿用这一切,去换她从来没有遇见过我,不要对我动心。她那么骄傲,那么耀眼,应该成为幻想的国度里至高无上的王,创造万物,也坐拥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不必被尘埃沾染。”   “——但是我已经遇见她了。”   “她的幻想有着照耀灵魂的强大魔力,我视野的每一个角落,都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闪烁发亮。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庸俗卑劣,也畏惧迷茫的黑暗。只要曾目睹过她的模样,就无法控制自己不在黑夜里走向光。”   “好的……我明白了。”苍行衣说道,“那我祝愿你,在这里结束之后,从过去到未来,都不会再与她相遇了。”   “谢谢你,”猩红女王朝他微笑,“这是我听过的,最美好的祝福。”   美丽的女王拥抱着她的怪物与玫瑰花,在故事落幕时,化为了灰烬。   “结束了吗?”魔术师跟上来,“你和她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做了一下恋爱咨询。”苍行衣回头看见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唇。   魔术师笑了:“你的恋爱,跟她能咨询什么?你应该咨询我。”   说完,他踮起脚尖,揽着苍行衣的脖子拉下来,给了苍行衣一个甜美的吻。   “这是庆祝战斗胜利的奖品,恋爱的咨询费用可以回头再慢慢收。”魔术师笑眯眯地说,“不过我希望以后你可以更加主动一点,否则就不是收费,是我在倒贴你了。”   他说完,放开脸颊开始泛红的苍行衣,招呼同伴们去搜查王宫中庭,清点战利品,并排查王宫中剩余的所有潜在风险。   他们很快将王宫扫荡一空,确保这里已经彻底臣服在他们的统治之下了。魔术师叫来机甲战士,让它使用次元炮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漆黑的空间之门。   “好了,亲爱的。”他面色自如地拉起苍行衣的手,“走吧,故事结束,该离开这个剧场了。我真的对你所说的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也很想知道我们过去曾经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一起经历过什么事情……”   他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糟糕,我已经开始嫉妒过去的自己了。我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啊,才能让你说出‘完美’这种过分的评价。一想到那个我拥有着现在的我所不知道的,和你之间的回忆,我居然莫名有种冲动,想将你脑子里关于他的记忆彻底抹除掉……”   “假如你忘记了曾经的那个我,再次见到现在的我,你还会爱我吗?”   苍行衣反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牵起来亲吻他的手背:“会。因为无论什么时间,无论在什么地点……只要我见到你,就会知道,这个人正在我的世界中发光,只有他能救赎我的灵魂。”   “那太好了,你不要忘记我啊。”魔术师松开了他的手,眉眼弯弯,向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回去吧,亲爱的。回到你的人世中去吧。”   苍行衣看着自己被松开的手,半晌,也没有将手收回。   “我不想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能和你一起留下吗?”   魔术师愣了一下,然后说:“亲爱的,别任性。玩偶之国里没有食物和水,也永远看不到真正的阳光。人类是没有办法在这里生存的。”   “那就吞噬我,向我举行盛宴,把我吃掉,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苍行衣上前一步,猛地抓住了魔术师收回的手腕,语气激动失控,“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即使只有碎片,灵魂也可以永远和你同在……”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玩偶之国的魔法只能在城堡的范围之内生效?一旦离开城堡,故事结束,魔法就会失效,梦会醒来,我会永远失去你……”   “我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了!你离开我的视线,然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消亡……别抛弃我好吗,比起让你消失,我宁可为你而死!”   他紧紧抱住了魔术师,在魔术师惊愕的目光中,将脸埋在魔术师的肩窝里,肩背轻轻颤抖。   “让我成为你的盛宴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像是哭泣,“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魔术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轻轻拍着苍行衣的背脊。   “你不希望我消失,但我也同样不想失去你呀。”他声音难得温柔地说着,安慰苍行衣,“亲爱的,不如这样,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   苍行衣仍然没有抬起头,他听见魔术师抱着他,语气轻柔地说着情话。   “你必须回到你的人世间去,因为人类是无法在幻想的世界中生存的;而我会留在这里,一直等待你回来。”魔术师抚摸着苍行衣的背脊,然后撑着他的肩膀使二人分开,最后捧着他的脸,注视他的双眼,“你会在人世间渡过很好的生活,而我不会死去,也没有消失,只是在这里恒久地存在。即使没有见面,我们也会一直想念彼此,而且深深相爱着。”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当你下一次入梦,我们将在妄想的王国里重逢。”   魔术师说着,竖起一根尾指,朝苍行衣晃了晃。   苍行衣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勾上这根尾指,牵着魔术师轻轻摇了摇。   “好。”他答应道,“无论是现世还是妄想之国,我们终会相遇,而且必将重逢。”   魔术师朝他笑,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告别的吻。   随后,他将苍行衣推入漆黑的空间之门,让这一幕梦境告终。   苍行衣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然趴在病床边。   他刚刚连续带完两个六星剧本,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医院,看望还在昏迷中的不见寒。六星剧本难度确实极大,即使他身经百战,仍然不免感到疲惫,在不见寒病床边趴了没一会儿,竟然就睡着了。   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梦见了《玩偶之国》的剧本情节;更没想到的是,他还梦到了不见寒。   从魔术师不见寒质问他为什么不承认恋人关系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意识到,面前的一切不是幻象就是梦境了。但他实在是太难得见到不见寒了,想念不见寒想到即使明知这是梦境,也舍不得醒来。   他一边摧残着自己的良心,一边享受着不见寒对他倾诉在现实中绝无可能说出的情话,疼得浑身发抖,仍然感到甜蜜难言。   他最后对魔术师说的话,完全发自内心。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宁可被吞噬,和魔术师彻底融为一体,也不愿这次梦境也以残酷的离别和不见寒的消失收尾。他已经为此崩溃过很多次,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   可是魔术师向他许下的约定,实在是太诱人了。   “当你下一次入梦,我们将在妄想的王国里重逢。”   苍行衣低声笑起来,握住不见寒冰冷的手:“我还有资格吗,会被允许进入你的妄想之国中吗?”   不见寒平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被察觉。若不是心电图上还显示着他稳定的心跳,他看起来就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苍行衣站起来,俯身凑近不见寒,盯着不见寒因为失血颜色黯淡的嘴唇。他还记得在片刻之前的梦境中,那双嘴唇有多么温柔绵软,接吻的时候会在他嘴唇上轻轻摩挲,仿佛含着蜂蜜一样,浓郁甜美。   他缓缓低头,慢慢地靠近不见寒。   最终,他的双唇在距离不见寒嘴唇只有一公分的地方停住。   他凝视着不见寒,沉默许久,最后也只是极度克制地、轻轻地吻了一下不见寒的眉心。然而,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亲密,就已经足以让他像偷到了国王皇冠上的钻石一样,怀着这无上的珍宝窃喜很久。   “我已经起床啦。”他用眉心抵着不见寒的眉心,亲昵地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睡醒呀?”   【番外二·角色反转·END】 第467章 番外四·没用的细节增加了·一   这是一些在不见寒和苍行衣离开世间之后才逐渐留意到的,有关彼此生活的细节。   一   不见寒对饮食不太挑剔,但是有一些神奇的小习惯。   如果是吃中式菜的话,他会先把菜吃完,然后用剩下的汤汁浇在饭上吃汤拌饭。如果是吃寿司,他喜欢先把上面的配菜拆下来,单独吃掉醋饭团,然后把从寿司上拆下来的配菜摆盘成刺身,沾芥末酱油吃掉。   苍行衣观察了不见寒很久,在偶然间发现了这个规律。   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带不见寒去吃刺身盖浇饭。他想看看不见寒究竟是会先把盖在上面的配菜吃完再吃浇汁白米饭,还是先把配菜扒拉开吃掉米饭,再单独吃重新摆盘的配菜。   然后当着他的面,不见寒把盖浇饭的配菜和米饭搅在一起拌匀,吃掉了这份拌饭。   苍行衣:“……”   惯性思维限制了他的格局。   二   除了吃饭,不见寒对走路也很有讲究。   有时候和不见寒出门逛街,苍行衣发现他走着走着,就开始专注地盯着脚下的地板,连苍行衣叫他名字都没有发现。   苍行衣:“你在看什么呢?”   不见寒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说:“走路的时候脚必须走在砖块格子的正中央,不可以踩到交缝线,不然线就会变成刀锋,然后把你越界的地方劈成两半,不一定会死,但很疼的。这是这个世界今天的设定。”   苍行衣:“?”   不太明白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出的结论,但看着他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感觉还有点可爱。   走着走着,苍行衣也忍不住跟随不见寒一块遵守起他的游戏规则来。但是两个人都要留意脚下,一本正经地避开线条走,实在太慢了。   苍行衣:“要不然我还是抱着你走吧,这样比较快。”   不见寒表示赞成。   苍行衣把他抱起来,不见寒忽然又说:“因为是抱着人走,两个人一起参与游戏要叠加新的规则。不能踩到相邻的砖块,必须隔砖来走,踩到相邻的砖块会爆炸。”   苍行衣:“……”   他们于是比抱之前走得更慢了。   三   苍行衣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是洗脸。   这对他来说,像是一种生活仪式。就好比战士上战场之前会打磨自己的剑,魔法师在出门前会检查自己的今日法术清单一样。   在洗脸之前,他不用关注自己的姿态,通常是一副麻木冷漠世界为什么还没有毁灭的表情。在洗完脸之后,他会开始调整脸上的神态,直到自己呈现出最恰当的微笑为止。   这个习惯在他和不见寒恋爱之后,渐渐被改变了。   不见寒没有遭遇灵感瓶颈时,有着比苍行衣还要严格的生活习惯,自律到强迫症一般。无论前一天晚上是十二点准时入睡,还是通宵画图,他永远只睡六个小时,在闹钟铃响之后立刻睁开眼睛。   如果他前一天晚上在凌晨两点之前入睡,那么第二天,他就会起得比苍行衣早。此时苍行衣还没有起床的话,就可以享受到他老婆独家定制的叫早服务。   不见寒换好衣服之后,会悄悄潜进苍行衣的房间,掀开他的被子,钻进他被窝里,抱着他的腰乱摸。   苍行衣半梦半醒之间试图抓住不见寒的手,让他别骚扰自己。不见寒被抓住手腕之后,会贴在苍行衣耳边小声笑着说:“起床啦,我的宝贝,小懒鬼。一起去阳台看日出好不好?”   苍行衣伸手从床头柜上抓来手机,一看时间,才刚六点。   “太早了……”他转了个身,一头埋进不见寒怀里,梦呓一样小声呢喃,“我再睡半个小时……一会儿就好……”   他迷迷糊糊地任由不见寒施为。不见寒一会儿给他的头发辫小辫子,一会儿掀开他睡衣的领子在肩膀上吮下吻痕。这些都玩腻了之后,又开始玩弄苍行衣硬邦邦的裤子。   苍行衣:“……”   醒了。   不见寒:“嗯?不是说再睡半小时吗?”   苍行衣:“是的。所以可以求求你,让我睡吗?”   不见寒:“行,你睡啊。”   “你这样……”苍行衣欲言又止,“我怎么睡?”   “你睡你的,我玩我的啊。”不见寒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为有任何问题,“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动的。”   苍行衣:“……”   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他们起床了,一起进了浴室。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样子,他们一起从浴室里面出来了。   此时的苍行衣,早已经不记得自己起床之后有没有第一时间去洗脸了。   四   不见寒哄苍行衣起床的时候常说一起去看日出。他们看了,但没有完全看。   苍行衣从此养成了赖床的好习惯。   五   既然说每天只睡六个小时,是不见寒正常状态下的作息规律,那就意味着偶尔有他作息规律反常的时候。   某天苍行衣下班回家,听见了画室里有人在砸东西的声音。声音很大很恐怖,他甚至可以从巨响中辨别出哪些是玻璃被砸碎的声音,哪些是画板和支架撞在书柜上的声音。其中最明显的,是不见寒沉重的喘息声。   在两人正式开始恋爱很久之后,苍行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天才如不见寒,也是会陷入创作瓶颈期的。   他很早就有了这一概念,但始终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只有在第一次见到不见寒因为始终表达不出自己想要的某种画面氛围而发飙的时候,他才对这件事有了具体的认识。   不见寒反锁了画室的门,在里面砸东西。他们家隔音效果很好,但隔着房门,他还是听见了不见寒狂乱的低语。时而兴奋颤抖,时而癫狂如同咒骂,字词颠三倒四,破碎不成句子,完全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充满了令人战栗的神经质感。   天才和疯子,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苍行衣虽然很担心,但也没有随便去打扰,他知道不见寒反锁了房门就是不想让他太在意这件事情。他蹑手蹑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客厅里等待。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房间里砸东西发泄的声音渐渐停止了。   苍行衣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房间里没有人回应。   他从书房里拿出了画室房门的备用钥匙,悄悄打开了画室的房门。   画室里一片狼藉。原画集和图册被撕得稀烂,纸页散了一地。用试管排列成彩虹色的岩彩矿粉也砸碎了,在地上泼成五颜六色的沙堆。画架翻倒,颜料四处泼溅,简直像一片战后的废墟。   不见寒砸东西砸累了,蜷缩在铺了绒毯的飘台角落里,已经睡着了。   六   不见寒在家里不爱穿鞋,觉得麻烦,哪怕是冬天也喜欢赤脚走来走去。苍行衣为此在家里每一个角落都铺上了地毯,别说到处乱跑,随便他躺在地上打滚也没有问题。   但是这个习惯也偶尔会给苍行衣造成困扰。比如说在不见寒发脾气砸东西的时候,藏在地毯里的玻璃碎渣,很容易把他自己的脚底划伤。   苍行衣找来了家里备用的医药箱,用镊子挑出扎在不见寒脚心里的玻璃碎片,酒精消毒,然后用绷带裹住他的脚底。   在他用酒精消毒的时候,不见寒就疼醒了。刚被吵醒,正想发火,见到低头处理伤口的苍行衣,又忍住了。   “对不起,”不见寒闷闷地说,“又把你给我准备的画室砸了,我一会儿去收拾。”   苍行衣抬头,朝他笑了笑:“不用收拾。等你睡着了,我再请钟点工来打扫。你睡醒以后,再清点清点缺了什么颜料和画材,我陪你重新买就是了。”   不见寒有些郁闷:“我是不是应该学着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地毯又该换了……怪浪费的。”   “我又不缺钱。你平均一年也就拆一两次家,这频率完全造得起。”苍行衣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他体温正常,“我这么拼命挣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能毫无顾忌做自己想做的事。想开心就开心,想发脾气就发脾气。”   不见寒的脾气不好,苍行衣很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他喜怒无常,天真烂漫时有极强的感染力,冷淡时又对一切漠不关心。他经常被人评价为极端的理想主义者,任性妄为,不接受任何现实因素的干涉。那些消磨无数人理想的金钱、人情、社会伦理问题,无一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可苍行衣就爱惯着他,喜欢看他锋芒毕露、目空一切的样子。   不见寒也唯独在乎苍行衣。无论上一刻他有多厌世,多么疯癫狂躁,只要苍行衣出现在他面前,他立刻会收敛自己所有糟糕的脾气。他时刻记得苍行衣必须依赖他活着,苍行衣是他的镇定剂,他也是苍行衣的主心骨,苍行衣不能没有他。   不见寒朝苍行衣伸手,苍行衣立刻放下手里的纱布,接住倒向他的不见寒。不见寒埋在他怀里蹭脸,他于是问不见寒:“哪里还不舒服?”   “心里很烦,胸口闷,喘不上气来……感觉气哽住了,吸不进肺里。”不见寒用力呼吸着,汲取苍行衣身上的气息,“头昏昏沉沉的,侧边有点胀痛,难受。”   苍行衣又问:“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   不见寒在他怀里闭上眼睛:“让我睡过去。”   “……好。”   七   在创作陷入瓶颈期的时候,不见寒会变得异常嗜睡。   他可以一整天从早睡到晚,除了偶尔起来吃一点东西,去一下洗手间,基本上都陷在长眠的状态中。   苍行衣已经很了解他如此嗜睡的原因了,对于不见寒来说,在梦境中更容易前往的乐园,是他重要的灵感来源。不见寒的绘画在技术层面已经至臻,如果他画不出来,那一定不是手的问题,而是心的问题。他到底想要画什么,怎样才是最佳的表达方式,只有乐园能给他答案。   不见寒偶尔也会有过度睡眠,导致他想睡却睡不着的时候。苍行衣会消耗他的体力,直到他支撑不住在自己身下昏过去。   从不见寒进入瓶颈期开始,直到彻底走出低谷,这段时间苍行衣会很寂寞。他只好把上班当做消遣时间的方式,手下员工纷纷叫苦不迭,直呼最近加班的频率陡然变高,哭天抢地祈祷老板娘早日渡劫成功。   八   终于,苍总这天下班,推开家门,见到他老婆坐在重新收拾好的画室里。他架起了画板、备好了颜料,举着调色板坐在窗前,在认真地画图。   全开的实木画板上用夹子压了好几张板绘的草稿作为参考,不见寒专心致志地将颜料涂抹在画纸上,水汪汪的彩色沿着画板倾斜的坡度往下流淌,彼此在水光中交融。   苍行衣听过别人称赞不见寒作画的速度,形容他作图的时候堪称人体打印机。   他确实没有辜负过这种夸张的赞誉,调色、落笔、刻画,几乎完全不需要犹豫。水彩画中一张画纸从打湿到干透的时间非常有限,他必须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一气呵成,对画面的湿度、颜料的扩散性、纹理和沉淀效果的掌握,微妙到颠毫。   诚如他在乐园中所说的,不是他去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而是他想去的地方会出现在他脚下。此刻不是他在刻画心中的图景,而是他所想象到的图景,主动浮现在了他笔下。   欣赏他作画的过程,本身就是在欣赏一种极致的艺术。苍行衣几乎是全程屏住呼吸,着魔似地看着他一口气将图画完。   直到不见寒洗干净了笔,将洗笔桶里的水倒干净,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不见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他该还魂了,问他:“晚饭吃什么呀?”   苍行衣下意识地握住不见寒的手:“看你喜欢。你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要不咱们庆祝下你出关,出去吃顿好的?”   “行啊。我想吃黄油炙烤牛舌和樱桃红酒鹅肝,或者蒜蓉海鲜全家。”不见寒随口说道。   他其实不完全想吃这些东西,或者说他吃什么都无所谓。但是现在快到下班晚高峰时间了,报出准确的菜名,有助于节省选择困难症患者纠结的时间。   “那个应该叫蒜蓉海鲜大咖。”苍行衣失笑。   苍行衣打电话去叫司机安排车来接他们,不见寒则去换衣服。画画时顾不上讲究,颜料难免溅到身上,他从前不在意形象——但是恋爱的时候,尤其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出门晚餐约会,总是要收拾下仪容的。   苍行衣挂断电话之后,趁不见寒还在换衣服,悄悄走进画室,去看他刚刚画好的画。   黄昏的阳光从宽敞透亮的玻璃窗外斜照进来,与画面上的落日相映成晖。   站在悬崖上的少年背影,朝对着悬落的太阳张开了双臂,仿佛要给世界一个拥抱。茫茫众生仰望着他,神情惊恐、不解、狂热、绝望,但这一切与他无关,他是独一无二的孩子。   被诸神凝视的原野上,黄昏苍茫的遗迹中央,开出一朵不存在于世的蓝蔷薇。它有比天空更纯粹,比海洋更深远,比宝石还剔透的蓝色。这个世界对祂的宠儿偏爱如斯,回应他的祈求,颠覆了原有的规则,赠给他一个闻所未闻的奇迹,作为他刺破一切庸俗秩序的权柄。   画面的右下角,落款没有写作画者的名字,只有一行小字。   【2022.02.14 To my Lovesharer.】   九   苍行衣尚在怔愣,腰间忽然一紧,换好衣服出来的不见寒从背后抱住了他。   “亲爱的……”   不见寒的温暖的呼吸落在他肩上,声音带笑。   “情人节快乐。” 第468章 番外四·没用的细节增加了·二   十   最近有一种叫做“娇妻文学”的梗忽然火了起来。   不见寒偶尔会在刷微博的时候看到,有人在评论区谈论他和苍行衣的日常有娇妻文学的气息。有意思的是,明明他是事实上被包养的那个,读者却纷纷表示他看起来更像娇妻文学中的霸总,他家苍老师才是那个“娇妻”。   出于好奇,他去搜了搜这个“娇妻文学”的具体含义。   于是,这天苍总下班回家的时候,听到了一连串自家老婆发出的爆笑声。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苍行衣换下皮鞋,赤脚走到不见寒身边。他老婆瘫在懒人沙发里,手中抱着平板电脑,已经笑得不成人形。   “读者说……噗……说你像我家的小娇妻。”不见寒强忍笑意道。   苍总面不改色,能屈能伸:“我是啊。”   不见寒捶桌狂笑。   他把平板电脑摆到苍行衣面前,让苍行衣亲眼看看。   “……我忍不住仰起头蹭着他的大手,真的太喜欢啦!”   “唔,今天也是男人的小狐狸啦!”   苍行衣:“……”   苍行衣无奈地看着不见寒,不见寒终于止住了笑,拍拍自己大腿:“来,百变苍苍快表演一个,我要那个,男人的小狐狸。”   苍行衣:“你可饶了我吧。今晚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别转移话题啊。”不见寒从沙发里探出半边身子,抓住苍行衣的裤脚,“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为了我你能做任何事情,也可以变成任何我喜欢的样子。”   苍行衣:“你喜欢小娇妻?”   不见寒:“现在喜欢,有意见?”   苍行衣叹了口气,在不见寒身边跪坐下来,趴在不见寒大腿上。   “老公不喜欢你的小猫咪吗?”苍行衣语调一改,用他那把好听的嗓音娇气又委屈地埋怨不见寒,“要什么小狐狸?”   不见寒:“……”   淦,忘了这个男人演起来,是真的没有下限可言的。   “我不是你最心爱的小猫咪了吗?”苍行衣眼中水光楚楚,握住不见寒的手,把脸贴在他掌心里轻蹭,“我乖乖听老公的话,老公不要把我丢掉去找小狐狸行吗?”   不见寒:“……敢不敢再娇一点试试?”   苍行衣:“喵~”   不见寒绷不住了。   他还以为一个大男人说出娇滴滴的话应该很有违和感,会出现一些令人爆笑的场景。他低估了苍行衣,这世界上就没有苍行衣驾驭不住的人设,即使是做作的娇妻,也能被他演绎出楚楚可怜的效果。   理智上他很清楚,这些桥段和台词就是很脑残,可架不住对他撒娇的人是他老婆苍行衣。他身为男性的占有欲、保护欲和虚荣心被激到爆棚,恨不得当场就把苍行衣拆了吃掉。   他拉起苍行衣,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今晚不想吃饭了,吃你好不好?”   苍行衣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两边脸颊泛起薄红。   不见寒:“真的害羞了啊?还是演给我看的?”   苍行衣反问:“我此时是不是应该嘤咛一声,娇羞地把脸埋进你怀里,然后小拳拳捶你胸口,立住自己的娇妻人设?”   不见寒抱着苍行衣,笑倒在地毯上。直到苍行衣镇定地推开他从地上爬起来,走进厨房,他还在那里笑得停不下来。   十一   苍总对他名下的公司大多数时候都是当甩手掌柜,将管理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办。但是偶尔还是会遇到一些推不掉的酒局,必须由他亲自出面参与。   每到这种时候,他会提前问不见寒是否感兴趣,要不要跟他同去。   原则上不见寒很想尽可能地多地和他呆在一起。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一个国内首屈一指的上市公司的实际领导者,苍行衣无疑是成熟可靠的。但是作为不见寒的恋人,作为敏感柔弱的苍行衣,他从来都没办法让不见寒对他彻底放心。   奈何不见寒对人多的地方过敏,只能嘱咐他早去早回。   不见寒平时都睡得比较早,唯有苍行衣去参加酒局的时候,他会一直等到半夜,苍行衣回家的时候,开门迎接他回来。   苍行衣的司机在到家前十来分钟打电话给不见寒,告诉他苍行衣快要到家了。他提前把醒酒汤煮好,然后下楼开门去接。   苍行衣睡在车后座上,呼吸很轻,看起来格外乖巧。   不见寒伸出手,想试试看能不能把苍行衣打横抱出来,谁知一碰到他,就将他惊醒了。   “头有点晕……”苍行衣把头枕在他肩上,小声抱怨。   有件事不见寒一直觉得神奇,那就是他的酒量一般,但苍行衣称得上是千杯不倒。往往一酒桌的人都被灌趴下了,他还在那谈笑风生,像个没事人一样。   直到有一次不见寒参加复苏市旗下漫画作者们的线下聚会,在酒店里遇到从酒席半路溜出来的苍行衣。他一路尾随苍行衣进洗手间,见到苍行衣熟练地给自己催吐,才意识到根本不存在什么千杯不倒的酒量。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劝苍行衣别喝酒,苍行衣本身也不喜欢喝酒的,只是这个国家的商场文化氛围如此,很难摆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等到苍行衣回家,尽可能地照顾好他。   “我给你煮了汤,一会儿放凉点喝。”不见寒摸了摸苍行衣的脸颊,有些发烫,“先洗澡吗?一身酒味的。”   苍行衣软绵绵地应了一声。   给苍行衣洗完澡换好衣服,不见寒让他趴在沙发上,用吹风机为他吹头发。吹着吹着,昏昏欲睡的苍行衣忽然开始掉眼泪,拽着他的衣袖一声不吭。   “怎么了,谁又给你委屈受了?”不见寒放下手里的吹风筒,抽来纸巾给他擦眼泪。   “我想你了。”苍行衣小声说。   “我不是在这里吗?”不见寒笑着,捏他的脸。   “可你不是真的,我想你了。”苍行衣明显是醉了,抱住不见寒的腰,开始颠三倒四地说胡话,“我现在赚到很多钱,可以养得起你了。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就算很嫌弃,也别不要我,我能对你很有用的。”   “我是真的,不嫌弃你。我很爱你。”不见寒抱着他耐心回答。   每次苍行衣喝醉之后,他们之间都会发生一遍类似的对话。苍行衣又在恍惚中把不见寒当成了幻觉,一遍又一遍地说想念他,恳求他回到自己身边。每一次听到苍行衣这样低微的祈求,不见寒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苍行衣紧紧抓着不见寒的手:“我好想你,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我知道你想念我,所以我一直都在。”不见寒安慰道,“你喝醉了,睡吧,宝贝。等你醒来,就会知道这不是做梦了,我从来没离开过你。”   苍行衣抱得更加用力了。   不见寒安静地等了十几分钟,直到苍行衣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他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发顶。   “晚安,”不见寒声音温柔,“我们乐园见。” 第469章 番外四·没用的细节增加了·三   十二   不见寒从来不是一个能够安居于一隅的人。用他的话来说,他大概有着一个“恒久地向往自由的灵魂”。   他的活力充沛和不知疲倦,经常夸张到一种令苍行衣费解的地步。他对新鲜的事物时常保持着好奇,积极地去追求它们。他像一个无底的黑洞一样,永远热衷于学习新的东西,接受陌生的事物和观点,并且能以令人感到恐怖的速度掌握它们,将它们变成他自己的东西。   天才之所以是天才,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能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   天才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们拥有自成体系的快速学习与理解能力。他们分明已经能为常人之所不能,却还可以做到更多。   “当然,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   不见寒在某次下午茶和苍行衣闲谈的时候,这样解释自己的学习能力。   “我所拥有的一切,我的知识、我的感受,我对自己接触到的事物的解构和转化能力……这些全部都是为一个终极目的,那就是我的创作,而服务的。”   “为了完善对我自己的世界的表达,我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已经被创造好的、成熟的世界才行。”   十三   所以不见寒很喜欢旅游。   如果在同一个地方呆的时间太久了,每天都进行重复性的操作而不吸收新知识,他会无聊到开始发疯。   苍行衣偶尔会享受一下不见寒表现出神经质的样子,那样的不见寒很粘人。   发疯时的不见寒喜欢抱住他埋头狂吸,挨着他蹭,抱怨想和他一起出去玩,在他面前表演两眼放空自问自答的独角戏,并且发表“没有老婆的屁股摸我快要死掉了”之类的奇怪言论……   最后一个也可以没有。   “我放个假,带你出去走走吧。”理所当然地,苍行衣会满足爱人的需求。   不见寒立刻从床上翻身起来,开始看时间最近的车票。   苍行衣委婉地向他表示,他们可以坐私人飞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见寒呆滞了一下,他还完全没有习惯,自己已经嫁入豪门(或者说让豪门入赘?),变成了一个可恶的有钱人这回事。   “但是我记得坐飞机要等好久。”不见寒说。   苍行衣:“是的,公务机起飞需要提前一天向空管塔台申请,我们可以明天……”   不见寒:“不,我要坐火车。”   苍行衣:“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辛苦。”   不见寒:“别说和不渡平格式一样的话。我就是这么任性的人,你不应该早就习惯了?”   他把苍行衣扑倒在床上,脸埋在苍行衣颈窝里狂吸他老婆。   “我高三集训的时候周末不爱回家,喜欢背着画板在市内郊游写生。”不见寒说,“我宁可背着沉甸甸的实木画板走几公里,或者骑自行车,也不想坐车去我的目的地。因为让我这段旅程充满快乐的,是我从出发开始到目的地之前,在这段路途中产生的所有的期待感和对终点美好的想象。”   “你曾说过,愿意将你体验到的一切幽微隐秘的快乐分享给我;而我也想将我对生活的期待和热切传递给你。”   “这也是你告诉过我的,重要的不是你看见了什么,而是你所看见的东西让你感受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我想和你分享所有能让我感觉到快乐的事情,让你理解我在追寻什么。今后只要你再次经历它们中的任何一件,就会想起来爱我。”   十四   坐车去往旅游地点的路上,这漫长的几个小时完全不会无趣,他们之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可以聊。   这次短途旅行的目的地选在了离楚庭市不远的一处侗寨,是风景写生的好去处。但不见寒在火车上已经捧着平板电脑摸了一路的鱼,苍行衣禁止他下车之后立刻开始画画,这对他的视力不好。   于是不见寒对当地的特色美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比如说腌鱼和竹笋饼,竹筒饭,以及百草汤。   “我听说百草汤是当地少数民族的特色,在其他地方很难吃到的。”不见寒兴致勃勃地说,“制作这道菜的工序相当复杂,要先杀牛,把肠胃里没有完全消化的内容物取出来,挤出液体,加入牛胆汁以及佐料……还可以用煮熟的牛肉蘸着吃……”   苍行衣:“……”   虽然他不介意尝试新鲜事物,但他爱人对怪东西表现出来的奇特兴趣,总是会让他担忧对方的精神状况。   最后他们还是没有吃成百草汤,那玩意需要提前预定。   他们吃了柠檬酸汤鱼,看了鼓楼,不见寒坐在鼓楼下写生时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他向每个路过的人征求同意,替他们画肖像画,三分钟一张,写生对象的神情动态被他几根线条勾勒得栩栩如生。他会将画好的那一页撕下来,微笑着送给他的模特,收获对方惊喜的道谢。   苍行衣倚在廊桥边的扶手上,远远望着不见寒被人群簇拥在中央。   他记忆中的不见寒,一直与世间的庸碌的烟火格格不入,遥远冷漠,高洁如神明。他曾以为像不见寒这样的存在,应该不屑于理会任何人,也不会有任何人胆敢靠近他。世间的凡人只要看见他,就会心生敬畏之情,甚至和他多说一句话都会自惭形秽,生怕自己身上的俗气玷污了他的空灵。   看见不见寒在人群中谈笑风生、亲切自如的模样,苍行衣才逐渐理解,不见寒曾对他说过的某句话。   不见寒说,他是徒手造世的神,也是平凡普通的人。   十五   不见寒带来的厚厚一本速写本,很快被画空。   他收拾好画笔颜料走向苍行衣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小捧玫瑰花。苍行衣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他笑了笑,解释道:“好多人拿了画想给我打钱,我没收。只有一个卖花的本地小姑娘,非要塞我这几朵花,我觉得特别衬你,所以收下了。”   他从玫瑰花中折下一朵,用美工刀削平了小刺,从口袋里掏出民宿提供的便携针线盒——喜欢顺手拿酒店的火柴和针线盒也是他的怪癖之一——从里面取出曲别针,将那朵玫瑰像胸针一样别在苍行衣的衣襟上,然后轻轻吻了一下玫瑰带露的花蕊。   “无论想起这件事情多少次,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见寒说,“我居然每时每刻都感到爱你。”   烟火在暮色中轰然盛放,吸引了所有游客的注意力。这是篝火晚会开始的标志,所有人都去侗寨文化广场,围观夜间的演出。   他们趁着无人惊扰的夜色接吻,倚在风雨桥的木栏上,身后绽开璀璨的烟花。怀中玫瑰的花瓣被压得松散,一片一片缀在臂弯的衣褶里,向下飘落,在地上攒成小小的一堆。   “直到现在,我仍然时常觉得自己还在梦境里,从未自《世间》中醒来。”苍行衣在长吻的间隙中轻声喘息,嘴唇在说话的时候仍然贴着不见寒的唇瓣摩挲,“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和你相爱,这是比我所能想象到的一切,都要完美的未来。”   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只会和不见寒相逢于幻想的国度中。毕竟只有梦境才配得上不见寒的纯净和绚烂。   即使是最夸张的奢望,他也从未想过,不见寒竟会从妄想之王的宝座上走下,到他身边来——   事实的确如此,不见寒从未离开过那个王座。   但不见寒践行了自己的诺言,他立足之处即是乐园存在之所。他带着他绚烂的幻想而来,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是他所在的地方,就能把妄想的天国创造出来给苍行衣看。   十六   “如果不是出来旅游的机会难得,真想现在就把你拉回民宿去,对你做点什么。”   吻毕,不见寒坐在廊桥的护栏上,捏着苍行衣的下巴感慨道。   “可惜我不想错过夜间集市和明天早上的梯田日出……否则我会让你哭上一整晚,明天别想从床上起来。”   苍行衣对他的精力充沛感到由衷的敬佩:“谢老公不杀之恩。”   不见寒悻悻地撤了手。他不喜欢他制定好的计划被打乱,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他们一起去逛侗寨的夜间集市,街道两边有许多摊贩在出售自家打造的苗银首饰。不见寒对这些叮里当啷的手工艺品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边围观当地人往银镯条上錾刻花纹,一边往苍行衣手上试戴。   在了解过一些当地少数民族的风俗传说之后,他毫不犹豫地买了三只银手镯,给苍行衣戴上。   苍行衣问:“这么多全都要戴上吗?看起来很沉。”   “嗯哼,这可是有特殊含义的。”不见寒笑着回答,“听说有些地方苗族人手上会戴三只手镯,这是生活幸福美满的象征。第一只手镯,象征来自长辈的馈赠。”   他将第一只手镯套在苍行衣的手腕上。   苍行衣反问:“长辈?”   不见寒:“你画画是我教的,我难道不能算你师长吗?”   苍行衣:“好吧。”   “第二只手镯,”不见寒说着,又握住他的手,给他戴上第二只,“象征送给自己的祝福。”   苍行衣:“那不应该是由我自己来戴上么?”   “你是我的半身,我们俩命运一体,我给你戴也很合理啊。”不见寒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最后是第三只手镯……”   他将最后一只手镯套在苍行衣的手腕上,然后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象征恋人的爱慕。”不见寒微笑着说,“我知道三个银镯加起来是有点沉。可如果不给你戴上前两只,怎么戴这第三个?”   苍行衣怔了许久。   半晌之后,他轻声问:“我们明天早上一定要去看日出吗?”   “嗯?你有很想看吗,或者不看了?……唔,不看好像也可以?”   “那还是不看了吧。” 第470章 番外四·没用的细节增加了·四   十七   这三个镯子只戴了一夜。   它们确实很沉,不太方便活动,容易硌到人。而且太吵了,不见寒随便动一下,都能让它们发出一连串叮里当啷的碰撞声。   十八   “苍行衣,你就不能……唔……让它们……别吵了吗?”   “嗯……那……垫张纸巾……在手腕上?”   “能舒服吗……嘶,你轻一点!”   “抱歉,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算了,嗯……我来想办法吧……”   “可是你这样按着我的手,我很难动的。”   “我说了,我来。”   十九   第二天早上,苍行衣苏醒时,不见寒早已经将那三只银镯子从他手腕上摘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遗憾,就看到不见寒蹲在床边,托着他的手,在他手腕上画画。   不见寒用的是一种植物人体彩绘颜料,一笔一划涂得很仔细,仿佛让他下笔的,是十分珍贵的画布。三只刻画细腻的银镯出现在苍行衣的手腕上,不见寒甚至给它们画出了体积感和彼此交叠状态时的阴影,当苍行衣手臂自然垂下时,就仿佛真的有三只沉甸甸的银镯戴在他腕间,根本看不出破绽。   苍行衣:“……”   他都没有想过,不见寒居然还能把他那足以创世的神技用在这种地方。   “我说了交给我来想办法的。”不见寒得意洋洋,“这不就很完美?”   苍行衣失笑:“这个能留多久?”   “洗澡的时候别刻意用力去搓,大概能维持一个月的时间。”不见寒说,“颜色掉了跟我说,我再给你画别的款式。”   苍行衣盯着手腕上新画好的镯子,一脸新奇地左看右看。   不见寒也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十分满意:“效果不错,而且给我开拓了新思路。”   苍行衣有不祥的预感:“啊?”   “有很多我想对你做,却舍不得下手的事情。”不见寒伸出一根手指,摇摇晃晃,“比如说在某些特别敏感的地方穿环,打钉之类的……一直觉得你不穿衣服的时候很适合佩戴一些装饰品,可是怕你疼。现在有很完美的解决办法了。”   苍行衣:“……”   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只是耳垂、唇舌之类比较常规的地方,不见寒一定不会这么为难。年轻人的想法总是很容易走向极端,这很危险。   苍行衣苦笑道:“阿寒,你是想要我的命。”   手腕还好说,可下一次不见寒想要落笔的部位不走寻常路了怎么办。   要让他一直保持被唤醒的状态,直到不见寒搞定为止?   就算不见寒手速再快,那也得等好久啊。   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急死。   二十   不见寒确实任性惯了。但凡是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毕竟,他无论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苍行衣都会想方设法地满足他。   苍行衣只能庆幸,不见寒带来的人体彩绘颜料用完了。能让他决定要实现那个可怕设想的日子,不是今天。   二一   原本说好第二天是去爬山看日出的,但他们出门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了。只有稀薄的晨雾还在,缭绕于清早侗寨的山间。   侗寨后有一座山,据说山腰上还有寨子。他们吃过早餐,正站在山脚下考虑还上不上山,不见寒忽然在岔路口旁的旅游指示牌下,看到了一张小海报。   海报被雨水冲刷过,有些掉色。上面有一张简笔画的小地图,示意往山路上走八公里,有一栋画家的乡间私人别墅,最近在办小型画展。   画展不是重点。不见寒盯着办展人的名字看了半晌,面露恍然:“这不是我老师吗?读小学时候教我画画的,楚庭美术学院的教授。自从读高中后我就没见过他,没想到他退休之后,居然跑这里来隐居了。”   苍行衣:“要去看看吗?”   不见寒笑道:“遇见也是缘分,瞧瞧能不能找到房子在哪儿吧。”   他们沿着盘山公路往山上走,到中午的时候,果然见到了驻扎在山腰上的寨子。这里地方已经比较偏僻了,只有一些留守的老人孩子。当地人在山路边上开饭馆民宿,以供爬山来看日出日落的游客落脚。   苍行衣说让不见寒在店里坐会儿,休息一下,他去叫老板炒两个农家菜,吃完午饭再继续上山。刚把菜点好,回头就发现不见寒没了踪影。   二二   沿着饭店后门找出去,找到了在果树林里追鸡仔的不见寒。   母鸡带着一窝小鸡在山上散步找吃的,不见寒企图搞一只来摸摸,撵得满山鸡飞狗跳。   苍行衣哭笑不得,请饭店老板帮忙抓只小鸡过来。老板吹了两声口哨,母鸡便带着一溜小鸡摇摇晃晃地飞奔回来,钻进笼子。老板掏出一只,放在不见寒手心,毛茸茸的,嫩橘色的小爪子在他掌心里踩来踩去。   不见寒很开心:“好软,茸乎乎的,像个蒲公英团子。”   苍行衣问他:“想养宠物吗?”   不见寒摇头:“玩玩别人的算了,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   苍行衣说:“可以雇人帮忙养,不用你费心打理的。兴致来的时候去玩一下就好了。”   不见寒:“猫猫狗狗吗?太小只,还不够我一口吸的。”   苍行衣:“不一定,你的选择范围很广。喜欢犬科可以养大型犬,狐狸,狼。猫科的话薮猫,猞猁,狮子老虎,禽类有孔雀和金刚鹦鹉。找人办证就行了。”   不见寒:“……”   苍行衣微笑道:“有些问题钱解决不了,但有钱的确可以解决很大一部分问题。”   不见寒沉默了一会儿,说:“知道你刚刚说那些话的时候,语气像什么吗?”   苍行衣:“嗯?”   不见寒:“‘你可以随便在外面养外室,喜欢哪个明星嫩模我都能给你搞回来,只要正宫之位是我稳坐的就行。’苍行衣,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大度到这种地步了。”   苍行衣:“……”   不见寒:“你应该知道,在我眼中物种和性别的差异是很微弱的。有些话我劝你三思而后说。”   苍行衣:“……我收回之前有关宠物的所有发言。”   不见寒笑起来。   他把鸡仔塞回鸡笼里去,洗干净手,趁饭店老板面向灶台的时候捧住苍行衣的脸,亲了一口。   “宝贝,当初我追你的时候,跟你说过的,我的恋爱对象需要满足的条件——”他的唇瓣在苍行衣耳廓上摩挲,与爱人窃窃私语,“我们是对方的所有物,将互为彼此的一切社会关系。”   “当然也包括主人与宠物。” 第471章 番外四·没用的细节增加了·五   二三   吃过午餐之后,两人继续上路。   快到出寨子的地方,有一处歇脚的凉亭。亭边是一眼清泉,从山上飞泄而下,在碧潭中迸出银色的水花。   有一些当地老人在水潭附近卖山上采来的野果,叫不出名字,长得大小不一,但是味道酸甜,意外的不错。   不见寒打算买一点在路上边走边吃。卖果子的老人方言口音很重,他基本听不懂,比划了半天,他才跑回苍行衣面前,说:“这里生态过太原始了,大多数老人没有手机,即使有也没开通线上支付。他们要收那个,呃……”   太久没使用那个名词,他卡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纸钱?”   苍行衣被他噎了一下:“……我猜你是想说现金。”   二四   眼下居然遇到了难得能让苍行衣尴尬的情形。   如今手机支付太过普及,他出门付款的时候不是刷卡,就是手机扫码,早已经没有带钱的习惯。   不见寒在自己的小背包里翻了半晌,从颜料盒的夹层里,找出一小卷纸币。那是他读大学时去乡下采风带上的,没用完的零钱一直留到现在。   他买了一斤野果,老人用蒲叶给他编了一只小篮子,用来装果子。他提着这篓果子去泉水边清洗,再次一去不复返。苍行衣找到他的时候,他在泉水边岩石围成的小水洼里,用蒲叶篓子捞虾。   苍行衣:“我们天黑之前要下山的。”   不见寒:“我知道,可是这里有好多小河虾。”   苍行衣:“从这里走到你老师家还有四公里,会来不及的。”   不见寒:“可是有好多小河虾,我抓够十只就走。”   苍行衣在凉亭里坐下,等不见寒抓到第十只。   卖果子的老人坐在他对面,笑着对他说:“你弟弟好有活力哦,差几岁啊?”   这边的方言和他家乡话有相似之处。他从小被父亲带大,时常跟父亲回老家,听父亲和亲戚们谈话,能够听懂一些,不像不见寒那样摸不着头脑。   听见老人的问话,他脸颊微红,笑容含蓄道:“我一般叫他哥哥。”   当然,是在床上的时候。   “他是哥哥啊?看起来没有你大哦。”老人惊奇地比划了一下他们的身高差距。   苍行衣高出不见寒十五公分,走姿和站姿又经过专门的训练,端正笔挺,更别提气质上的成熟和优雅。他们不主动说出来,甚至没有人能猜到他们竟然是同年生的。   苍行衣望向泉水边,不见寒还在专注地盯着水面,等待溪虾自己游进篮子里。苍行衣想,这大概是他十来岁的时候才会干的事儿。   明明时光对大家一视同仁,岁月平等地在所有人身上增长,不见寒的年纪却仿佛被定格在了十六岁。他永远坦率张扬,永远天真烂漫,容貌和理想一样长青不老。   他甚至还会在看到精彩的插画作品或者灵感爆发的时候兴奋地冲到床上,像蹦床一样跳来跳去。这种事情由不见寒来做毫无违和感,但是苍行衣代入一下自己,就感觉别扭得不行。   不见寒终于捞够了十只虾,又把它们全部放走,提着一篮洗好的果子回来找苍行衣。他们和老人道别,再次踏上山路。   二五   下午三点,天色逐渐暗沉,山林里的虫鸣也蛰伏起来。   “乌云在往这边飘,看起来快要下雨了……”苍行衣观察了一下天色,“出门的时候只带了一把伞。”   “现在折返回去肯定来不及了。”不见寒说,“走,往前跑。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跑到目的地去。”   他们在山路上奔跑起来。   之前已经爬了半天山,不见寒的腰又在阵阵作痛,他们实在跑不了多快。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珠落下来,砸得人皮肤生疼。   所幸他们在盘山公路旁见到了一条通向山上的狭窄岔路。走到岔路尽头,一座红墙古刹出现在树丛掩映中。苍行衣敲开寺门,庙里的师父将他们迎进去,给他们端了两杯热茶。   “我刚才去四大天王殿后看了一眼,韦陀的金刚杵平端在手中。如果今天雨不停,可以在这里歇一天。”苍行衣随寺里的师父去客堂做过来访登记,回来对不见寒说道。   不见寒:“金刚杵?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韦陀菩萨不同的持杵姿势,代表寺庙不同的接待能力。扛在肩上代表可以免费招待云游至此的客人三日,平端手中是一日,杵在地上则不予接待。”苍行衣解释道,“原则上虽然是接待游方僧人,但到这里来的人少,如果有游客被困在山上,寺庙也会提供帮助。刚才去客堂登记的时候,我问过师父了。”   不见寒恍然,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敬佩:“不愧是你啊民间故事猎人,这种事还得是你来。”   苍行衣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喝茶。等他抿了一口茶,将杯子放下,不见寒忽然伸手过来,将他的双手拢在掌心里。   在他去做登记的时候,不见寒的手心早已被茶杯焐热。现在将他冰冷的手指牢牢包住,温暖熨帖,让他背脊轻颤。   苍行衣说:“一点雨而已,我不冷。”   不见寒朝他笑:“我冷,让我摸摸不行吗?”   苍行衣:“佛祖面前,态度是不是需要端正一点?”   “你会怕这个?”不见寒放轻了声音问,似是不想让背后的佛像听见情人之间的私话,“我以为祂准我们进来,没让僧人把我们打出去,就是默许不管闲事了。”   苍行衣:“你真的是无法无天。”   他这句话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不见寒甚至从中听出了些许钦羡和依恋。苍行衣反握住不见寒的手,让他将双手摊开,把脸埋进他温热的掌心里。   “你今天状态很好,整个人放松了很多。看来我平时应该多陪你出来走走。”不见寒说,“你什么时候退休?我们也像老师那样去隐居吧。”   “去盖一栋别墅,种满爬藤蔷薇,把花园布置得和我们在复苏市的时候住的小房子一样。选址最好在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没有任何人造访,也没有任何人打扰。我教你画画,讲故事给你听。”   苍行衣听了,竟然真的很心动。   不见寒用掌心摩挲苍行衣的脸颊,叹息道:“真希望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   二六   雨下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停了。   现在出发去不见寒老师家里,画展应该结束了。   苍行衣将茶杯还给寺庙里的师父,收起折叠伞,牵着不见寒迈过寺庙古旧的门槛。   夕阳昏沉温暖的余晖落在山路上,雨露沐浴在金光中,闪烁如星。   从山腰往下望去,能看见被树丛掩映在山谷中的侗寨。这么远的距离,聚落精致得像能被捧在掌心中的积木,家家户户点起夜灯,像一片活泼的星海。   望着黛瓦屋檐之间升起的袅袅炊烟,不见寒想,似乎也可以称作是一种“世间”。   “现在下山,应该赶得上回寨子里吃晚饭吧。”不见寒站在一块岩石上观察下山的路径,同时对身边的苍行衣说。   苍行衣问:“不去你老师家拜访了?”   “缘分未到。我有点饿了。”不见寒从石头上跳下来。   他们又花了一个多小时从山上下去,回到寨子中,正好赶上晚饭时间。   原定计划是今天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坐高铁回楚庭市。苍行衣在吃饭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备忘录上的日程,问不见寒:“要改签车票吗?”   不见寒反问:“为什么?”   “改签到明天下午或者晚上,这样我们明天早上可以租一辆车,来得及上山去你老师家拜访一下。”苍行衣说,“你对画展这么感兴趣,不去看一眼,不觉得可惜吗。”   不见寒摇头。   “没有必要,那太刻意了。”他双手撑脸,叼着一根筷子,牙齿碾着筷子尖上下摇晃,“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到处走走。重点是和你在一起,至于去什么地方,走过哪里,其实都无关紧要。”   “看见美好的风景,遇到有趣的事情,其实并不会使我感到完全快乐。恰好相反,它们会让我倍加孤独。因为当我遇见它们的时候,我会有无数想倾诉的话,想分享出去的感情,无人聆听和理解使我仿佛灵魂悬空。”   “只有当我把这一切转告给你,把我所体验的喜悦和惊奇传递到你那里去时,我在虚空中漂浮的灵魂,才会有落地的实感。”   他把叼着的筷子放下,朝苍行衣灿然一笑。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第472章 番外四·没用的细节增加了·六   二七   从侗寨回来之后,苍总屈尊降贵地去公司露了个面。   见到他的员工,无不注意到从他们boss袖口里露出的三只银镯。凑近了看,才发现原来是画上去的。   但是当有人问起这三只银镯的来历时,苍总只是笑而不答,俊美的脸上破天荒地泛起薄红。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楚姓员工如是评价:“秀恩爱罢了。”   二八   逐步将手里的工作交接下去之后,苍行衣终于有大把空闲和不见寒待在一块了。   不见寒对此表示热烈庆祝,甚至在苍行衣告知他此事的当天晚上开了一瓶冰可乐庆祝。   “我已经制定好了我们未来十年的生活计划,包括去哪里买房,装修成什么样子,每天待在家里要些干什么……对了,你想办婚礼吗?还有蜜月旅行,也可以考虑补上。”   那天吃晚餐的时候,大量的碳酸饮料让不见寒微醺,精神极度兴奋。他搂着苍行衣的肩膀畅想未来二人世界的生活。   苍行衣当然也很高兴,思考过他这些提议之后回答:“婚礼和结婚证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想要也可以办。但我们没有任何可以被邀请的嘉宾能够到场,我比较倾向于蜜月旅行。”   不见寒说:“前段时间才刚刚从侗寨回来,采风收集的素材还没有消化完。旅行隔一段时间再去吧,在出发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咱们可以先安排一下到时候的行程。”   苍行衣问他:“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苍茫草原,深幽森林,气势磅礴的峡谷,荒漠深处的古迹,还有冰川和极光。任何远离城市的,我们难以触碰的场景都可以。”不见寒掰着手指数,“我们可以带上画板和画材一起去,我正好我带你写生……对了,说到这个,你或许要先紧急培训一阵子,把绘画基础打好,这样去写生风景才有意义。”   苍行衣:“嗯?”   “对啊。既然你现在有空了,应该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练习画画了吧?”不见寒笑眯眯地对苍行衣说,“最基础的老三科,素描速写色彩,是时候捡起来重新练练了。”   苍行衣:“也不是不行,那我报个辅导班……”   “辅导班那些老师能教你什么?”不见寒断了他的话,手指勾起他的发梢在指尖盘卷,“现成的老师在这里,你不学白不学——来,我教你啊。”   苍行衣:“……好的。”   看着不见寒灿烂的笑颜,他心中生出些微不祥的预感。   二九   第二天一大早,苍行衣就被不见寒从被窝里捉出来,拖进画室里。   他的生物钟和不见寒不一样,还没有睡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不见寒给他穿衣服,半扯半抱地把他从床上拖下来,送进盥洗室里洗漱,最后将他放在画板前端坐好,和他脸贴脸地道早安。   苍行衣把脸埋在不见寒肩窝里,这是他最喜欢的动作之一:“我真想喊你一声妈。”   不见寒被他逗乐了:“我比较想听你叫我爸爸。在别的什么地方这样叫也行,或者……”   他咬住苍行衣的耳垂,用虎牙尖摩挲:“叫我‘老师’怎么样?”   苍行衣感觉自己醒了。   不仅是脑子醒了,别的地方也在醒了。   他搂住不见寒的腰,托着大腿把不见寒抱起来,亲吻爱人的颈侧。   不见寒后背抵在落地窗上,双腿自然抬起,盘在苍行衣腰间。微微翘起的发丝扫在不见寒颈窝里,痒得他直笑,按着苍行衣的肩膀推拒:“别撒娇,说好今天要学画画了。”   “我在学。”苍行衣含糊不清地回答,气息因动情而不稳。   不见寒:“你这算是学画什么?”   “画草莓,”苍行衣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吻痕,痕迹因为新鲜而鲜活红艳,“不行吗?”   不见寒听了这话就发笑:“草莓哪有这么画的?”   苍行衣:“嗯?那你教我。”   “春天的时候,去过草莓园吗?现摘现吃的草莓。”本来就没扣好的衣襟在肢体纠缠间被扯得更开了,不见寒手指从衣襟缝里勾进去,在苍行衣胸口打转,“画的时候注意仔细观察,草莓生长的形态,往往是几颗一组,簇成一捧……唔……”   苍行衣在刚刚画好的那颗旁边,补上了它缺失的同伴。   他很聪明,学习新东西往往举一反三。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毫无基础,有关绘画的基础理论知识还留在他记忆中,他只是太久没有提笔了。   “那么,遵循自然生长状态的规律……那么大颗的草莓,坠在那么细的果柄下面,会沿着培养基表面的起伏落进低洼处,对吗?”苍行衣问道。   不见寒的衬衫衣领被他扯下去,吻落在锁骨凹陷处。那里的皮肤最为细腻敏感,不见寒紧紧拽住了他背后的衣料,大腿内侧绷紧,呼吸声逐渐变得明显。   不见寒气息不稳,带着少许鼻音问他:“草莓甜吗?”   “样本数量有点少,还要再抽查一下。”   苍行衣抓起他衬衫的下摆往上推,露出少年劲瘦的腰线。不见寒的腰很细,他两只手几乎可以将这把腰身完全掌握。这总是让他很担心,自己会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不小心把不见寒掐坏,毕竟他们现在都是凡胎肉体,不能像在《世间》里那时那么放肆。   他用嘴唇描摹不见寒腹肌若隐若现的轮廓,感受平坦的小腹在他的亲吻下一阵阵颤抖紧绷。真难想象,这样脆弱的地方,怎么能一次又一次承受他疯狂的渴望。   不见寒抓着他脑后的头发,闭眼轻喘:“好痒。”   苍行衣温热的唇舌将他濡湿,衬衫下缘被推得更高。绘制的草莓从平面变成三维的,原本就已经鲜艳的果实被二次着色,变得滋润欲滴。   苍行衣客观公正地评价:“很甜,水分很充足。”   不见寒:“你上哪学的立体装置艺术?”   苍行衣敷衍道:“无师自通。”   他让不见寒叼住自己衬衫的衣角,以便自己继续动作。不见寒在呼吸失控的节奏中扬起头,暴露出脆弱优美的颈线,上面缀连成串的草莓和腰身上暧昧的装点如出一辙。   天旋地转中,画架倾倒在柔软的地毯上,画笔满地散落。   不见寒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心想他到底是心太软,这样放水是教不出好学生的。   沉浮的意识,很快溃散在炽热的旋涡中。   三十   “我绘画基础还行吗?”   “……”   “寒老师,是你先说要亲手教我的。接下来往哪里?”   “随你喜欢。”   “下笔要重一点,还是轻一点好?”   “那要看环境,具体问题……嘶……具体分析……”   “现在呢?你觉得这个地方,要深一点,还是浅……唔……”   “我的建议是……”   “嗯?”   “专心画画的时候,闭上你的嘴。”   三一   教苍行衣画画的第一天。   最后以学生摸鱼含混过去告终。   三二   不见寒痛定思痛,改变了自己的教学方针。   次日,他没有早早把苍行衣从被窝里挖出来,而是在画室里准备好了画材,等苍行衣起床。   等到苍行衣终于睡醒,像游魂一样飘进他的画室里,不见寒一指在画架旁边摆好的沙发:“坐。”   苍行衣老老实实坐上去了。   不见寒:“脱。”   苍行衣:“?”   “我说了要教你画画,就是要教你画画。”不见寒笑容恶劣,“你不会没做好准备吧,要我帮你温习一次,我上次去侗寨旅游的时候,对你说过什么吗?”   苍行衣:“……”   不见寒:“手腕上的镯子掉色了就告诉我,我给你画新的。”   苍行衣开始感到害怕了。   三三   今天是人体彩绘课程。   不见寒坚决地改变了自己的教学理念和教学方针,无论苍行衣怎样哭红了眼尾,朝他求饶认错,他都没有终止自己残酷的教学进程。   他贯彻了自己说到做到的美德,在苍行衣身上画了他舍不得打上去的金属钉和环。   为了准确地示范自己的绘制步骤,他特意收敛自己引以为傲的手速,放慢了作画的节奏。他控制着自己下笔的速度和力道,让苍行衣能够直观地、清晰地欣赏到他的绘画过程。   等到他彻底把画完成,苍行衣已经哭得快没声了。   好老师不见寒友善地拍了拍苍行衣泛红的大腿:“宝贝,作画步骤都记住了吗?”   为了逃避更进一步的折磨,苍行衣连忙小声答应说记住了。   不见寒:“很好,希望你是真的已经学会了。”   “不过呢,绘画是手头功夫。除了对绘制对象形体的理解以外,也很注重肌肉记忆,需要大量反复的练习。”不见寒对自己的爱徒敦敦教诲道,“下次我要看你自己拿笔自己画,考核你的学习进度。如果小测没有及格的话……”   “我不介意再给你范画一次。”   苍行衣:“……”   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   三四   对于不见寒恋爱定义中的那句话,“互为对方的一切社会关系”,苍行衣有了全新的理解。   互为对方的一切社会关系,可以包括互为老师与学生,主人与宠物,神祇与信徒。   也可以包括互为执笔者和画布。 第473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一   “苍行衣已经在十年前的夜潮里战死了。”   当夜塔的秘术师将不见寒带到那头光秃秃、脏兮兮,奄奄一息的丑陋怪物面前,并告知他这苍行衣时,他用一贯冰冷的声音质问:“你们打算用这种方式,来亵渎一个为夜塔牺牲英雄?”   “我们也很遗憾,他竟然会遭遇这种事情。”被黑色斗篷遮住面庞的秘术师说道,不见寒听不出对方的语气中有什么情绪,“苍行衣是珍贵的龙裔,夜塔的骄傲,不世出的秘术天才,也是在数十次夜潮中为夜塔守住防线的英雄。夜塔没有一位秘术师不希望他站在塔顶,成为照耀我们前路的启明星。”   “冕下,即便您不愿意相信……它,或者应该说他,是除了您之外,目前找到的唯一一个能让黑龙之血产生反应的生物。即便他不是苍行衣本人,也必然是他的子嗣。”   不见寒这才屈下双膝,半跪在囚笼面前,隔着栅栏,仔细打量它的模样。   这头东西只有一头宠物狗的大小,趴伏在地上,腹部微弱地起伏。它浑身灰青,表皮光秃秃、皱巴巴,遍布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冰痂,血污层叠积垢,那是鳞片被一片片拔掉之后留下的创口。   它的犄角被磨平了,头顶只剩下两个圆形的疤痕,血痂掉落后露出白骨。龙翼被折断,爪子被拔光,眼窝被挖空,耳孔和嘴角都积淤着红得发黑的血迹……最可怕的还是它的尾巴,尖锐的尾刺被折断了,血肉被人一寸寸从尾巴上剃下来,让它的尾巴只剩下嶙峋白骨。残破不堪。   无论是体型还是姿态,都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龙”这个称谓。   它像一只被人狠狠虐待过的,濒死的无毛猫。   秘术师伸出双手,将断裂的半截尾刺恭敬地递给不见寒。尾刺裂口处已经长出增生组织,看来已经断损多年。末端还打了孔,想必是曾被人像战利品一样,挂在项链或者胸前的勋章上。   “如您所见,他受到的创伤非常严重。五感尽失,龙角和龙翼损毁,治疗师猜测内脏也有程度严重的损毁……但是最麻烦的,还是这个。”秘术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他的灵魂被彻底击碎了,失去了身为高等智慧生物的理性和自我意志。换句话说,他现在完全是是一头疯狂的野兽。”   不见寒摩挲着手中的骨刺,声音漠然:“所以呢,为什么要告知我这件事情?”   “您如今是夜塔唯一的全系秘术师,也是这一代秘术师的首席。只有您有能力,拯救他的性命和破碎的灵魂,让当年被所有学徒瞻仰的天才秘术师回归。”   “况且……听说您和苍行衣当年是同届的毕业生,天资不相上下,被并称为夜塔双星。我大胆猜测,您对他应当有一份同窗情谊在。”   不见寒冷笑:“那你更应该听说过,当我还是学徒的时候,这个混蛋就爱事事压我一头,我和他是针锋相对的宿敌。”   秘术师说:“但他也是您并肩作战的同僚,出生入死的挚友。”   不见寒沉默了片刻,缓缓站起身。   “苍行衣一贯注重仪表,你们应该先给他梳洗一下。”不见寒说,“优雅从容不指望,至少让他干净地来见我。”   “可是他现在凶性很重,非常警觉。”秘术师回答,“您别看他如今虚弱,攻击性依然不减。为了将他从夜潮中带回来,我们损失了十余个人手……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替他处理伤口,但他把所有试图接近的人都打伤了。在夜潮中遭遇的一切,对他造成了严重的创伤,导致他现在……”   不见寒说:“打开笼子。”   秘术师怔了一下,重申道:“他如今非常危险,会攻击任何……”   不见寒:“需要我重复第二遍?”   秘术师闭上了嘴。   他打开了被秘术上锁的牢门,不见寒前脚刚刚迈进牢笼中,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怪物忽然暴起,以所有人都无从防备的速度,朝他扑了过来。   他只来得及抬起手,怪物一口咬在他挡在胸前的小臂上——但是没有牙齿,他清晰地看见了怪物只剩下一排槽洞的粉色牙龈。口腔里甚至没有舌头,只剩下短短一截舌根,混着血丝的涎水从嘴角流出来。   上颌骨和下颌骨爆发出惊人的咬合力,不见寒仿佛能听见自己小臂骨骼咔咔裂响的声音。他好像有些明白,一个被拔光了牙齿和爪子、没有办法咏唱秘术的虚弱的小怪物,是怎样猎杀十余个企图将他从迷雾中带走的秘术师的了。   毫不留情地,不见寒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食指按在怪物的颈侧。   无咏唱释放的雷霆秘术凝结在他指尖,打进怪物体内。怪物的表皮上闪过银蓝色的电光,旋即浑身癫痫抽搐,松口瘫倒在地上。   身后响起其他秘术师姗姗来迟的尖叫,不见寒掸了掸斗篷上的灰迹,右手小臂阵阵刺痛。   他拎着怪物后颈松软的皮肉,将对方拎起来:“我带走了。”   在苍行衣昏迷期间,不见寒把他丢进自己的浴缸里,简单地清洗了一遍。   面对一只受伤严重的生物,他没办法用浴室里预设的秘术清洁对方的身体,只能用自己的双手慢慢搓。同时,作用较为柔和的秘术通过他的掌心释放,逐渐渗透苍行衣的身体,为他治愈破损严重的内脏。   不见寒一边清洗,一边思考。除了日常清洁之外,苍行衣的喂食也是一个大问题。没有牙齿意味着无法咀嚼,他对治疗药物的选择将会受到很大的局限,同时苍行衣只能吃流质或者柔软易碎无需咀嚼的食物——而且这一切的前提,还是苍行衣愿意吃他手里的东西。   昏迷中的苍行衣在不见寒掌心下颤抖,但是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   不见寒摸到苍行衣皮肤上层层叠叠的伤痕,这让他有些微失神。看着怪物丑陋的脸,他试图在上面找到苍行衣的痕迹,但是有些艰难。面前的怪物,和记忆中的苍行衣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   当他闭上双眼时,苍行衣的面孔,才浮现在他眼前。   他上一次见到苍行衣,竟然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夜潮每隔几年就会像海啸一样,汹涌而来,淹没夜塔下的森林,将苍白的冰湖和雪原都变成污黑死地。黑雾中涌动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怪物,像瘟疫一样四处传播。夜塔所有的秘术师必须应召而战,如果不能守住最后的防线,人类就将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无际的夜幕中。   他记得那天晚上苍行衣站在塔台上,夜风扬起青年的秘术师长袍。夜空蓝色的星海长袍是首席学徒的身份象征,不见寒曾经无数次嫉妒过,那些象征天赋与荣耀的、绣满他长袍内侧的金色星角。   苍行衣有着被夜塔学徒公认美貌的面孔。乌檀木般的黑发,白雪般的皮肤,翡翠般的眼眸。精致的五官和温柔的低语,曾经虏获大批男女学徒的芳心。   不见寒时常疑心他的微笑是一种武器,能够发挥出比秘术还要强大的效果——同样是学徒中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天才,不见寒只得到了大把敬畏和疏离,苍行衣却收获了同龄人近乎疯狂的仰慕和推崇。   他会出席所有的舞会和公开场合,作为新一辈秘术师的代表进行演讲,用他光芒四射的人格魅力鼓动所有人的心脏。在众人记忆中,他永远是温柔优雅的,从容不迫的,无论什么难题在他面前都会迎刃而解。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是所有秘术师面对夜潮的灵魂的防线。   在这一点上,不见寒讨厌苍行衣。   他坚定地相信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倘若不将这些全都放在秘术的研究与精进上,就是对个人天赋的一种浪费。在社交中消耗精力,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可鄙的行为。他曾经殚精竭虑想向苍行衣证明,苍行衣是错的,浪费了自己的才能,他很快就会超越这个四处开屏的家伙——但是至少在苍行衣消失在夜潮中之前,他的秘术水平一直和苍行衣上下颉颃,没能彻底成功过。   他重新睁开眼,怪物狰狞的面孔映入他眼中。   不见寒也不是没有见过苍行衣龙身的模样。那是和他人形同样优雅华美的巨兽,黑耀石般的鳞甲流畅地覆盖身体每一处角落,龙翼庞大,遮天蔽日。   他身为龙形的时候,眼睛甚至比人形更美。因为龙形的虹膜大到夸张的地步,在他眼中仿佛盛着愿光海的一湾,深的是翠蓝、浅的是碧绿,灿金的浮光在水色中窜跃,像星光在每一朵浪尖上跳动。   怪物脸上的血污一点一点被清洗干净,露出清晰的轮廓。不见寒一寸寸摸过去,才总算在这张惨不忍睹的脸上,摸到龙骨有那么一丝熟悉的轮廓。   他摸到深陷的眼窝,终于叹了口气。龙瞳是非常宝贵的秘术材料,而且无论多龙裔的再生能力多强,龙瞳被摘走,都不可能再自行恢复。如果不能将遗失的龙瞳找回来,苍行衣原本那么漂亮的眼睛,就永远只能剩下这两个黑洞。   这时他感觉到,手下的怪物,颤抖越来越激烈。他似乎快要苏醒了。   捧着怪物的脸,不见寒想,如果在苍行衣醒来时,还能够睁开双眼,他愿意从窗外的夜空中摘取整把星星,放回他眼中。 第474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二   在苍行衣彻底醒来之前,不见寒从自己的收纳柜里,翻出了一条年代久远的猫绳。   这是一条织入了秘术的绳索,专门用来束缚和驯服魔宠。当年苍行衣在夜潮中消失后,不见寒就搓了这条猫绳,打算养只宠物。但物色了十多年,他始终没有找到合意的目标,这条猫绳被一直闲置到今天。   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就是用在苍行衣身上。   他试了试猫绳的韧性,确保苍行衣不能轻易将它挣脱。然后他将苍行衣拴在自己的窗台下面,他在那里用最柔软的布料给苍行衣垫了一个窝。   苍行衣醒来之后,果然对陌生的环境表现出了强烈的应激反应,四处呲露牙龈,背脊弓起,从喉咙深处发出呼呼的气流声。不见寒坐在他对面,观察他的姿态,并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涂涂改改。   苍行衣表现出的攻击性太强,在治愈苍行衣之前,他首先要思考的,是如何将他驯服。为此,他必须谨慎地规划恢复苍行衣每一个感官的时间和步骤。   龙角和翅膀不能先治疗,那对龙裔来说是最为敏感,同时也是积蓄力量的器官。拥有了龙角和翅膀,他就可以飞翔,从这里逃走,或者释放破坏力强大的免吟唱秘术。   舌头与喉咙不能先治,那是曾经能够吟诵龙语禁咒的口舌。牙齿、利爪和尾巴不能先治,那是龙裔强而有力的武器。双眼也不能,因为龙瞳无法凭空再生,他已经委托其他秘术师替他去寻找苍行衣被挖走的龙瞳。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恢复苍行衣的听力。   只有能听见他在说什么,苍行衣才有接受指令的可能性。   对于精通所有元素序列的全系秘术师来说,治愈一个被破坏的器官,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见寒用药剂和治愈秘术解决了这个问题,当苍行衣能够左右偏头,寻找声音的方向时,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我在这边。”他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来,看向我。”   苍行衣猛地抬头,扑向他。   他辨别出了不见寒的声音,但是不见寒的声音似乎特别能刺激到他,让他的攻击性变得空前强大。他绷直了猫绳,无声嘶吼,疯狂地舞动受缚的四肢,窗棂被他拉得哐哐作响。   很明显看得出他挥爪的动作,如果他此时利爪仍在,不见寒毫无防备地站在他面前,一定会被他撕碎。   “安静一点,乖。安静一点。”不见寒试图劝服他,“苍行衣,我不喜欢你这么吵闹。”   温和的说服当然失败了,理性的语言不可能对一头只剩下本能的怪物生效。不见寒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决定采取一些自己本不愿意施行的激进策略——他必须给苍行衣一点规训,让他知道什么行为会受到惩戒,而什么行为会被鼓励和奖赏。   他朝苍行衣走去,并且在苍行衣朝他扑来的一瞬间,他伸出手,精准地捏住了苍行衣的嘴巴。他反手将苍行衣摔在地上,并且在苍行衣从地上弹起来,企图反身攻击的时候,一脚踢在苍行衣的腰上,把他踢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即使苍行衣被拔掉了爪子和牙齿,磨平了犄角折断了翅膀,他依然是一条龙,有着无与伦比的速度和力量。无怪乎秘术师们将苍行衣委托给他管理,作为夜塔的首席秘术师,不见寒恐怕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敢徒手搏龙的人。   “你要听我的话。”不见寒认真地对苍行衣说,“当你学会放弃攻击我的时候,我会给你一点奖励。”   苍行衣充耳不闻,持续朝他发起突袭。   不见寒耐心地和苍行衣缠斗。从在他扑上来时给他迎头痛击,到他在原地踌躇时,只要表现出有想进攻的意向,就给他脑门一个爆栗。   在无数次袭击又被打退之后,苍行衣蔫蔫盘在不见寒给他垫好的小窝里。他并非意识到面前的人类不可战胜,也没有放弃攻击,只是彻底耗尽了体力,动弹不得而已。   只要不见寒靠近,他仍然会发出警觉的嘶嘶声,并且用他没有牙齿的嘴乱咬空气。   不见寒捏紧他不老实的嘴,然后用力抱住他。他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仿佛不见寒怀里长刺,或者有什么东西烫龙一般。不见寒用力按着他,拒绝他的挣扎,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他乱挥的四肢,直到他安静下来为止。   脱力的苍行衣匍匐在他怀中,身躯不时抖动,似乎在痉挛。   顺着他的背脊,不见寒轻柔地抚摸他。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有稍微放松。   他的身体像是某种可塑性极强的软泥材料,被冷风吹得梆硬。只有被不见寒持续地抱在怀中,才被他的体温温暖,逐渐软化下来。不见寒将脸埋在他瘦骨嶙峋的背脊上,无论是参差的疤痕还是凸起的脊骨,都很硌人,让人脸颊生疼,完全不如龙鳞柔韧顺滑的触感。   “真乖。”不见寒闭上双眼,听着苍行衣微弱但是清晰的心跳,声音难得变柔和了些,“我会遵守诺言,给你奖励的。”   不见寒第二个为苍行衣恢复的知觉,是嗅觉。   在嗅觉恢复的时候,他恶作剧一般,将一撮胡椒粉放在苍行衣鼻子底下。苍行衣打了个喷嚏,灰白的粉末飞得满天都是,这让苍行衣又连打了好几个。   苍行衣看起来有些惊讶,有些反感地往后退,缩在墙角退无可退的地方,最后警觉地盘起身子,将鼻子埋在柔软的腹部里。   不见寒坐在床边,被他逗得捧腹大笑,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   然后他践行了自己的诺言,给了苍行衣一点奖励——一束深渊玫瑰。   植物是第一纪元专属的奢侈品。在历史进入第二纪元之后,永无天日的暗夜和严酷的风雪,几乎让所有的花木灭绝了。能够被留下来的,只有极少数耐阴耐寒的品种,以及变异出适应新环境特征的异种。娇艳如恋人唇瓣的红玫瑰几乎已经只存在于传说中,如今能够被找到的玫瑰品种稀有,大多数时候,人们只能见到只以食腐为生的幽灵玫瑰,和生长在深渊入口附近的深渊玫瑰。   深渊玫瑰有着方便吸收热量和光线的纯黑花瓣,以及因缺乏光照演变来的稀疏金黄色枝叶。一束深渊玫瑰往往价值连城,往往只能在一个族群的领袖、或者领袖继承人的婚礼上见到,它象征着恒久不屈的心和历经风雪永不凋零的爱情。   不见寒依稀记得,在他们的学徒时期,苍行衣的衣襟和袖口处就总是飘来玫瑰花香。他多次抓住这一点大肆嘲笑苍行衣,他不认为使用玫瑰花香,甚至使用香水,是一个合格的秘术师能够做出的行为。因为接触秘术需要敏锐的嗅觉,能够精准地辨别出秘术的使用材料,甚至材料的配比,多余的香气会影响秘术师判断的精确性。   后来它成了不见寒对苍行衣罕有的回忆印象之一,不见寒偶尔会后悔,没有问问苍行衣为什么对这种香气情有独钟。事实上他只知道这是一种玫瑰香味,苍行衣没有对他解释得更加详细,他无从判断这种香味来自哪一种玫瑰。   但幽灵玫瑰的香味,会带有过分成熟的、近乎腐败的甜腻气息。想得到馥郁诱人的幽香,答案只能是深渊玫瑰。   不见寒猜对了。   苍行衣嗅了嗅这束深渊玫瑰,似乎有些迟疑。不见寒将玫瑰花放在他脚边,然后轻轻退开了一步。   虽然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见到他就疯狂地攻击,但是苍行衣仍然对他十分抗拒。不见寒不由得怀疑,在变成这副模样之前,苍行衣是不是对他心怀什么深仇大恨——至少应该非常讨厌他。只是苍行衣善于用良好的教养和礼仪精细伪装自己,从未直白地表露出来。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让不见寒不免有些心塞。   在不见寒走神的片刻中,苍行衣已经将他放在地上的深渊玫瑰叼走了。他果然很喜欢它,衔着它四处摸索,终于找到自己常睡的那处小窝,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玫瑰摆在小窝边缘的位置。   他心满意足地在窝里盘下,蜷起身体的时候刻意伸出了吻部,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将吻部深深埋在怀里。他把玫瑰花搁在龙吻的下面,只要他呼吸,就能轻易闻到花香。   这天晚上,不见寒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夜潮来临前夜,他带着一束花了他一个月秘术研究经费买来的深渊玫瑰,去找苍行衣。   他不确信男人能不能接受蕾丝作为装饰,特地把店家送的包装纸和藏在花束中的赠言卡牌抽出来,通通丢掉,只留下一条深蓝色的缎带扎住金色的花柄。   他双手握着花束,背在身后,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漫步到宴会厅外的塔台上。身后歌舞喧嚣,正在欢庆新一届的秘术师学徒转职为正式的秘术师,从此开启全新的人生阶段。他也正准备做一件大事,事情的成败,将决定这一夜是否将成为他重要的人生拐点。   苍行衣刚刚结束毕业典礼的开幕演讲,站在塔台上。夜风吹开他的斗篷,绣在深蓝绒布上的金色星海每一次扬起,都能缭乱不见寒的双眼。   不见寒咳了两声,说出自己准备了很久的台词:“我还以为只有像我这样孤僻的怪胎,才会在别人跳舞的时候,独自躲在塔台上看星空。”   苍行衣回头了,他好像喝了点酒,脸色有些绯红,脸上带着微醺的笑意:“没办法,我没有合适的舞伴。”   不见寒说:“不是有很多人想邀请你吗?”   “很多人想邀请我,就代表我每一个都不能接受。”苍行衣回答,“我对他们一视同仁,因此接受其中的任何一个,就代表着对其他人的不公。除非有一个独立于他们所有人之外的、能够与我相配的,而且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人向我发出邀请,我才可以点头。”   他说得那么矜高,一瞬间几乎让不见寒萌生退意。   但不见寒从来不相信,世上能有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他野心勃勃,从不缺乏毅力和耐心,但凡他所想要的,都终将被他纳入囊中。   “如果你现在刚好有空,而且愿意的话……”不见寒第一次说这种话,等待回应让他感觉自己在向对方示弱,不免有些别扭,“我的意思是,我是否能邀请你……”   这句话还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隆隆的响声。   他们同时朝塔下雪林的远处望去,夜雾涌动,黑影侵蚀了大半墨蓝色的夜空。夜潮不期而至,已临塞下。   绚烂的花火在黑夜中展开,形成秘术师集结的号令。苍行衣跃上高塔外围的护墙,矫健的龙翼在他背后展开,一向温润的碧色眼睛变成目光凌厉的竖瞳。   不见寒知道,他们必须走了。   抓紧最后一线时间,他冲到护墙边上,朝飞向空中的苍行衣大喊:“喂!等回来的时候——你愿不愿意——”   忽然降临的狂风,将不见寒未竟的话语吹散。苍行衣回头看着他,表情有些困惑和惊讶,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见寒顿时脸色煞白。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收拾好情绪,朝苍行衣行了一个秘术师的送行礼,然后利落地转身就走。   黑色的巨龙振翅摆尾,消失在阴翳云中。   同一刻,一束纯黑的玫瑰和少年有始无终的暗恋一起,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深蓝色的丝带被风扯开,延伸成天幕,花瓣融化在夜风里,金色的叶子散落成满天星斗。   不见寒从遥远的梦境中惊醒。   他扶着额头,静默了很久。最终,他在叹息声中抬头,望向前方,却看见窗台下空空如也,只剩下半根被挣断的猫绳,在风里孤零零地飘荡。   苍行衣和被他摆在窝里的那束深渊玫瑰一起,不翼而飞了。 第475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三   不见寒动用了身为首席的特权,集结秘术师,对夜塔附近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除了身份特殊,苍行衣本身的杀伤力也是一大问题。在全盛时期,他能一人守住一座要塞;即便如今衰落至此,他想干掉几个挡路的人,也不在话下。放任他到处乱跑,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很快,秘术师们找到了苍行衣的踪迹。   他趴在夜塔外围的护墙墙角下,蜷成一团,前爪里揣着一束已经有点萎靡的深渊玫瑰。他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窝了很久,身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皱巴巴的皮肤表面冻得通红。   不见寒走近他,想把他抱起来,他忽然翻身起来,背对着城墙,将玫瑰花护在身后,朝不见寒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过来,不许凶我。”不见寒命令道,“如果你不过来的话,我就要过去了。”   听见不见寒靠近的步伐没有停止,苍行衣更加紧张了。他焦躁不安地踱了两步,叼起玫瑰花,忽然沿着墙角蹿出去。   不见寒动作比他更快,用一个音节唤起冰墙秘术。结实的冰墙拔地而起,挡在苍行衣面前,让失明的怪物重重撞在了墙上。   紧接着是一个束缚秘术,锁链凭空出现,一头拴着苍行衣的脖子,另一头握在不见寒手中。他往后一拽,苍行衣被他强制扯回来,四肢在雪地里乱刨。   两招便将小怪物制服,他把苍行衣按进怀里,苍行衣拼命挣扎,想从他臂弯中逃跑。他一个没按住,苍行衣就像滑不溜手的鱼一样,从胳膊的缝隙里飞出去了。   锁链还系在苍行衣颈上,苍行衣跑不了太远。可是他也没有逃跑,只是跑到冰墙下,不停地用光秃秃的爪子刨雪。   不见寒一开始没看懂他在做什么,盯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刚才冰墙秘术使出来的时候,苍行衣一头撞在冰墙上,嘴里叼着的那束玫瑰花全撞散了。他现在正在努力地扒拉雪堆,试图把散落的花瓣扒出来,重新凑回一堆。不见寒甚至有种错觉,仿佛能听见他失去花朵的伤心的呜咽。   不见寒神情复杂,苍行衣真的很喜欢玫瑰。   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嘱咐随行的其他秘术师:“去帮我买束深渊玫瑰来。”   秘术师很快为他带来了一束新鲜的深渊玫瑰。有了这束花,不见寒随手指了一个秘术,将旧的那束封冻在冰里。冰雪隔绝了花的香气,苍行衣敏锐的嗅觉将他引到不见寒那里,不见寒手上还有一束玫瑰。   不见寒用这束花逗弄他,引诱他往前走。向前遛了一段龙,苍行衣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到处乱嗅。   最终,他找到了不见寒的腿,贴着不见寒的小腿磨蹭起来。他一边蹭,一边挨着他的腿绕圈打转,不时停下动作抬起头,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不见寒握着花,怔在原地。   一个小时之后,不见寒出现在夜塔中,脸色发沉。   他快步走进秘术师先遣队负责人的研习室,在对方面前坐下。   将苍行衣送还他面前的秘术师朝他笑了笑:“首席,真是稀客。”   “我要知道苍行衣在夜潮中都经历了什么,”不见寒双手交握在桌前,开门见山。   秘术师替他倒了杯茶:“夜潮异界论是您提出的,在夜塔学徒的毕业论文里,对吗?”   不见寒:“是的,所以?”   “先遣队一直在致力于探索夜潮,我们十余年努力工作的结果证明,您当年被认为是异想天开的理论,其实是正确的。”秘术师说,“夜潮背后,是一个与我们存在的空间反向的异界,这点已经成为了大家的共识。”   “夜潮每隔几年就会来袭一次,大量的夜魇跟随夜潮而来,袭击我们的驻地,导致秘术师大量死亡、失踪。但是我们秘术师也从未放弃过努力,不断抗击夜潮,抓捕夜魇,解剖并研究它们……”   “现在问题来了。已知夜潮彼端是一个与我们对立的异界,而被我们抓捕的夜魇会遭到被解剖观察、当做秘术材料。那您不妨猜猜……在夜潮中消失的那么多秘术师,他们真的死了吗?如果没有,他们去了哪里,会遭受什么事情?”   不见寒是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秘术师的弦外之音,交握的双手中,指甲掐进掌心里。   “我们的先遣队,这次在夜潮来临时深入敌营,打探出了很多从前没有的消息。”秘术师将一叠羊皮纸推到不见寒面前,“包括苍行衣,也是他们在夜潮退潮时,花费了很大的代价才带回来的。这是刚刚整理出来的工作内容报告,您可以简单看一下。”   不见寒接过羊皮纸,一张张捻开,指尖在发抖。   羊皮纸上,详细地记载了先遣队在夜潮背面所看见的景象。   在夜潮战争中,作为俘虏被带回的秘术师,会被夜魇们集中关押起来,用特殊的禁制封锁秘术,进行严格而残酷的管理。   它们会首先对战俘进行分类,挑出没有战斗力或者破损严重、战斗力较弱的,这一部分会被当做食物拍卖出售,这是高级佳肴,往往能拍出令人咋舌的价格。比较鲜活的会当做奴隶,由夜魇贵族先挑选,剩下的被妓院或者工厂疯抢。至于那些实力顶尖的,最强大的秘术师,则是珍贵的实验材料。尤其是龙裔,更是千年难遇的珍宝。   除了苍行衣之外,先遣队还救出了另外几名被囚禁在夜雾中的秘术师。他们有的神智尚存,向先遣队描述了十年前苍行衣在这里的遭遇。   最开始,夜魇们都在欢呼,举行庆典,抓到一名在战场上屠杀了它们大量同类的龙裔,对他们来说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它们发出狂笑,争抢殴打他的机会,打断他的肋骨和手脚,剖开他的皮肉,让鲜血流进酒杯里,纵情发泄这位首席秘术师曾经带给它们的恐惧和愤怒。   夜魇秉性疯狂,同理心远低于人类,对苍行衣残杀他们同类的憎恨只持续了短短几夜,看向他的目光很快由愤怒变成了剔骨嗜血的贪婪。   龙裔,这可是好东西。   无论是龙角,龙鳞,龙血,还是别的什么,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件,都是非常珍贵的材料,几乎可以在任何领域发挥奇效。它们用使龙裔发狂的药草刺激他,使他暴露出本体,然后拔掉他的牙齿和爪子,砍去角和翅膀,一片片剥落他的鳞。   龙裔的体魄具有极强的再生能力,只要用管子插在他颈侧和胸口的动脉上,它们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得到龙血。有时候愈合的伤口会压扁汲血管,这时候就只能将管子抽出来,重新割开伤口,将新的汲血管插进去。   根据那些有幸逃回夜塔的秘术师复述,他们彻夜听见巨龙痛苦的咆哮,从震动整个俘虏营地的怒吼,逐渐变成气息微弱的呜咽。   龙裔虽然强悍,但体内蕴含的能量到底是有限的。在他的身体被耗空之后,夜魇们想到了新的取乐方式。   苍行衣的精神非常强韧,即使是足以将他身体摧垮的虐待,夜魇也没有一次,能让他向它们低下高傲的头。这激发了它们残忍的好奇心,它们想知道: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这个傲慢的秘术师崩溃?   它们决定夺走他引以为傲的秘术能力,一寸寸敲烂他的手骨,用镊子将破碎的骨片从模糊血肉中挑出来,让这双施展秘术的手再也无法书写术式和咒文。它们割开他的喉咙,划烂他的声带,将发声的腔体从他喉腔中剜出,他从此不能再吟唱龙文咒语。   它们带来他昔日的战友,打断这些秘术师的腿,让他们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行,彼此争抢食物。它们还怂恿这些秘术师去割取苍行衣的血肉,谁剐得多,谁切割精妙,谁撕下的血肉鲜嫩,都能获得食物和水作为奖赏。即便这没能击溃苍行衣,那些秘术师一边痛哭流涕着道歉,一边毫不留情下刀的模样,同样可以取悦它们。   虽然苍行衣会表现愤怒,会无力挫败,但他眼中始终仍然有信念的光芒在闪耀。无论是身体的残破还是感情上的背叛,都不能动摇他的精神支柱,使他彻底被摧垮。   夜魇们终于动用了最后的手段。   它们将俘虏营地周围清空,释放大丛的迷梦蝶,布置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从中逃脱的幻境。迷梦蝶能够给人编造最甜美温柔的梦境,但在受到刺激狂化之后,会翻出梦中人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一切,将它化为近乎现实的心灵地狱。   没有人知道,那天在大片的狂化迷梦蝶群里,苍行衣究竟看见了什么。   他们听见从浓雾深处,传来绝望的惨叫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夜魇们如愿以偿,终于收获了这位坚不可摧的、高贵秘术师的崩溃。他变成了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被掏空棉絮的破烂玩偶,瘫软在牢笼的墙角中,掺着血丝的眼泪不停从指缝里渗出来,嘴里含糊不清,喃喃重复着一句话。   “杀了我吧。”   “杀了我。”   夜魇们狂欢,将他肢解,得到他的尾巴、他的双眼、他的舌头,并剥夺了他的嗅觉和听觉。他完全失去了五感,意识彻底被囚禁在迷梦蝶所造的幻象中,永远无法接触外界,无法逃脱。   它们像丢弃一个被玩坏掉的旧玩具一样,将他扔掉了,没有谁在意他下落怎样,最后是死是活。   当先遣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辆准备开往屠宰场的笼车上,和一群雪鬣狗关在一起,用没有嗅觉的鼻尖在空空如也的饭槽里刨食。 第476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四   “……他和雪鬣狗们相互撕咬,争抢倒在笼子角落里的剩饭。当时他已经完全无法维持人类的体型,本体也缩水得只剩狩猫大小,我们都很惊讶,他竟然活下来了。”   秘术师这样向不见寒描述,他们当时看见的场景。   不见寒深深吸气,用力按了一下太阳穴:“……他还不如死了。”   秘术师露出有些不赞同的神色,但是他明白,不见寒说得也对。将一个曾经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折辱到这种地步,如果让苍行衣自己选择,恐怕他也会认为,自己不如在夜潮来临的那刻沥血战死,这样至少能将荣耀和姓名永恒地刻在夜塔的城墙上。   “说了这么多沉重的事情,我再说个好消息缓和一下气氛吧。”秘术师说道,“苍行衣的龙瞳找到了。”   “我们的秘术师在夜潮背面的拍卖场里,将这两件东西抢了回来。”   他从身后的列架上取下一个长条形的黑绒锦盒,在不见寒面前打开。里面放着一把长剑,和一枚戒指。   其中一枚龙瞳镶嵌在长剑的剑格上,因此剑格很厚。它将大半眼白包裹住,仿佛有一只翠绿色的眼睛长在了剑上。   另外一枚龙瞳用贵金属掐丝缠花,将眼球包裹住。血丝和银线交替,华美精致,是贵妇最青睐的、价值连城的首饰。   不见寒拿起那枚戒指的时候,两只龙瞳同时在金属的包裹中转动。它们似乎还活着,齐齐转向,凝视着他。   不见寒将戒指套在左手无名指上,试了一下,太沉重,指围太大,而且对他来说造型过于夸张了,会影响他做出施展秘术的手势。   他遗憾地将这枚戒指放回了黑绒锦盒里。   “你们的选择是正确的。想要重塑苍行衣,的确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不见寒淡淡说道,“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对手,我是过去最了解他的人。我会竭我所能修复他,将一个完整的夜塔天才秘术师从历史中复刻出来,还给你们。”   不见寒带着新鲜的深渊玫瑰回到自己的塔里,第一件事,是在自己的支出列表中,加上了每天更换一次新鲜的深渊玫瑰这项。   所幸治疗苍行衣的事情被夜塔视为重要的研习项目之一,夜塔批准了他的研习申请,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完成驯服苍行衣这个艰巨的任务。夜塔甚至还给他调拨了秘术研习经费,他买花不用从自己腰包里掏钱。   他苦中作乐地想,虽然是单向的,但这能不能算作一种公费恋爱?   得到了龙瞳,他开始研究如何给苍行衣治愈他受伤的眼睛。   这是一项非常麻烦的工作。   他必须首先从金属的镶嵌中,将龙瞳完好无损地取出来。然后划开苍行衣创口已经长上愈合的眼窝,神经对神经、血管对血管地将两枚龙瞳装回去。这一步最重要的是仔细辨别左右,装反了可能会直接影响苍行衣康复后的视力。   在他考虑是用侵蚀秘术将长剑和戒指的金属部分腐蚀掉,还是用切割秘术将它们小心劈开的时候,苍行衣绕着他脚边兜圈子,不停地用头和脸蹭他的椅子腿。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苍行衣已经逐渐习惯了不见寒的气息存在。除非忽然发出巨响,或者不见寒弄痛他了,他一般不会做出太过激烈的反应。   当不见寒将手伸下去的时候,他还会主动用头去顶不见寒的手心。说实话,布满疤痕的触感并不好,不见寒要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去将苍行衣皮肤上正在愈合中的、凹凸不平的血痂抠下来。   不见寒忍不住将骚扰他工作的家伙拎起来,放在腿上:“乱蹭什么,你这是要长脑子了吗?”   苍行衣又开始挣扎,好像他的身体烫脚一样,从他怀里飞了出去。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是不见寒看见,他头上的血痂已经开始脱落,细小的雏鳞重新长了出来。   虽然稀稀拉拉的,只有蛇鳞那么大,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当它们缀连成片的时候,却有暗紫蓝色的美丽光晕,在鳞面上浮动。   不见寒计算术式、模拟秘术反应的稿纸写满了上百页,终于拟定了给苍行衣镶嵌双眼的方案。   这份方案,甚至详细到要不要给苍行衣割双眼皮,伤口愈创之后准备种几根睫毛,全都规划得清清楚楚。   手术持续了整整一天,不见寒终于将龙瞳嵌回苍行衣的眼窝中。为了让眼睛更好地恢复,他缝死了苍行衣的眼皮,准备等到愈创周期结束的时候再割开。   他还把苍行衣的爪子都绑了起来,让苍行衣不能到处乱跑乱刨,预防苍行衣自己弄伤还在恢复期中的脆弱的双眼。这让苍行衣对他恢复了一些生疏,会在听见他声音时不安地拍动只剩骨椎的尾巴。   一周以后,不见寒才替苍行衣拆开纱布,重新割开眼皮,并用秘术解决了这个微创。   苍行衣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幼龙的双眼像剔透的翡翠,一双大而明亮的碧绿虹膜上,浮动着金色的光星。双眼目光流转,便像精灵口口相传的童谣中,森林之心处静谧的生命湖水。   他太久没有看见过光,塔内昏暗的晶石柔光都能刺痛他的双眼,让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不见寒,不见寒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他面前,尝试吸引他的目光跟随自己的手指挪动。   但不见寒料错了,苍行衣看见他的第一瞬间,几乎是惊恐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他的爪子还被绑着,没办法逃跑,只能拼命蠕动着,企图离不见寒远一点,更远一点。   见到苍行衣畏自己如蛇蝎的模样,不见寒有些茫然。   理性告诉不见寒,苍行衣失去视力太久了。让一个已经习惯黑暗的人乍然走入光明下,相当于是击碎了他熟悉的环境,将他从舒适圈中生拉硬拽出来。苍行衣会对此感动惊恐,这很正常。   可是他在第一眼重见光明的时候,分明没有这种反应。是看见了不见寒,才变成这样的。   不见寒多少有些难过。   他想,苍行衣从前只是不说罢了。从内心深处,从本能出发,苍行衣果然非常、非常讨厌他。 第477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五   让苍行衣适应不见寒的模样,这个过程比让苍行衣适应他的声音要艰难许多。   不见寒花了更长的时间,以及更多的耐心,才逐渐打消苍行衣的警惕感。如今苍行衣能够看见东西了,他不能再随意地对苍行衣施加惩戒,这会加深苍行衣对他的恐惧印象。   他解开了猫绳,并且将惩戒措施的释放主体,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其他物品上。他在家具、重要的材料、墙面甚至窗户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术式,构建出一层又一层的秘术嵌套。   比如说当苍行衣企图打开书柜时,柜门就会释放出小幅度的雷霆秘术,给他带来一点细微的刺痛,警告他这不是他可以扒拉的地方。如果苍行衣试图接近不见寒的坩埚或者炼金玻璃皿,研习台就会朝苍行衣的脸滋水,滋得他满头是雾,狼狈撤离。   与此同时,苍行衣的鳞片终于一天天长出来了。不见寒在秘术师集会上买到了龙裔专用的雏鳞油,替他擦拭保养,打磨掉多余的角质,用镊子矫正生长方向错误的鳞片。大约一个月后,黑曜石一样闪闪发光的鳞片覆盖满了苍行衣的身体,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威风凛凛的幼龙,而不是什么光秃秃的弃猫了。他变得越来越活泼,偶尔会叼来球和飞盘,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让不见寒丢出去,他再捡回来,并对这些活动乐此不疲。   在确定苍行衣的攻击频次已经下降到安全范围之后,不见寒替他修复了牙齿和爪子,以及他的龙尾。   关于断裂的尾刺是否要接上,这个问题不见寒犹豫了很久。最后他没有将尾刺接回苍行衣尾尖上,而是用黑曜石定做了一截大小适配的尾刺尖,用秘术衔接在苍行衣尾骨上。   血肉和筋络在白骨上滋生出来,黑色的鳞甲重新覆盖了健壮的尾骨。尾巴尖上的黑曜石被遮掩在鳞片和角质层下,除了不见寒之外,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在重获爪子和牙齿之后,苍行衣的确没有用它们攻击不见寒,但是他狠狠攻击了不见寒的家具。规范行为的惩戒秘术对他不起作用了,龙牙龙爪可以轻易撕裂秘术,在感受到攻击之后,他会恶狠狠地还击,结果就是不见寒家里被弄得一团糟。   现在不见寒已经不能打他,否则他会记仇。不能克扣他的食物,不然会影响他身体的恢复,而且叱骂和说教他都听不懂。不见寒竟然对他的拆家行为毫无办法,最终只能自暴自弃地在沙发上躺下,打开留影秘术晶石,将苍行衣在他家里撒疯的这一幕记下来,要求夜塔为他报销财物损失。   顺便留下一些苍行衣的黑历史,好在他恢复之后,拿来大肆嘲笑他。   至于究竟什么时候进行舌头和喉咙的修复,不见寒犹豫了很久。   要知道,一头不能使用秘术的龙,和一头能够使用秘术的龙,几乎不是同一个物种。龙天生便对秘术有着恐怖的掌控天赋,如果说现在的苍行衣是一颗炮弹,那么能够使用秘术的苍行衣,就是一座炮塔。   在不确定苍行衣是否拥有理智,是否能够完全服从他命令的时候,不见寒不敢冒这个风险。把自己家当做玩具给苍行衣拆已经很让他头痛了,如果苍行衣掀了整座夜塔,那就不是头痛一痛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当不见寒做下这个艰难的决定时,他正躺在床上看书。苍行衣鬼鬼祟祟地爬上他的床,在他胸口上趴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揣好了自己的爪子。   很奇怪,苍行衣大多数时候很喜欢靠近他,却非常抗拒他的主动接近。假如他此时伸手抱住苍行衣,苍行衣一定会像一滩史莱姆一样,从他臂弯下流走。这样不见寒大多数时候都搞不清楚,自己养的到底是一只猫,还是一条龙。   他被压得有点喘不上气,倚着床头坐起来,苍行衣从他的胸口顺势滑落到大腿上,百无聊赖地晃动尾巴。   不见寒感觉裤子好像被濡湿了。苍行衣虽然有了牙齿,但是没有舌头,酸性的龙涎经常从嘴角溢出来,在不见寒的衣物上灼烧出窟窿。   不见寒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替苍行衣擦去嘴角的涎水,端着这张龙脸,左右端详。   为了防止从这张曾经能吟诵禁咒的口中唤起秘术,苍行衣的全套发声器官,都被夜魇彻彻底底破坏过了。   他的喉咙处有不止一道,而是层叠累加的数道伤口。龙裔的自愈能力极强,往往需要成百上千次的伤害,才能在他们身上留下一道肉眼可见的伤痕。想要使他彻底丧失发声能力,动手的人必须割开他的咽喉,从里面掏出能够发声的那片腔体,将它剜出来。等到喉咙生长复原之后,再重复这一过程,直到他彻底静默为止。   当不见寒闭上眼睛,抚摩着苍行衣喉间凸起的伤疤时,总有种自己在抚摸苍行衣喉结的错觉。   还在夜塔当学徒的时候,他就经常注意到苍行衣悦耳的声音。这是龙裔的天赋,他们有比人类更加复杂的发声器官,能够进行多重吟唱。而在说话的时候,更宽广的音域、更清亮的音色,能够使他们拥有海妖塞壬一般,动听诱人的声音。   有时候他们或许只是在正常地交谈,却会给人一种从他口中吐露出来的字句,都是温柔情话的错觉。   不见寒用手指撬开苍行衣的嘴,抵着尖锐的龙牙伸进去,龙类粘稠的唾液很快在他手指上包裹出湿润晶亮的一层。他给自己的手指施加了秘术,可以避免酸性龙涎的腐蚀。   他夹住苍行衣舌头残破的根部逗弄,剩下的短短一截勉强能动,柔软而有韧性。他记得龙的舌头似乎很长,舌尖和人类的圆润不同,是尖而有力的。   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这样的舌头,接吻的时候应该能舔到很深的地方,让被吻住的对象窒息。快感会像烟花一样在知觉中爆炸,让人舒服得大脑一片空白。   继而又想到,如果他现在吻下去,他亲到的究竟是他爱慕的苍行衣,还是一具怪物空荡荡的躯壳呢?   苍行衣睁大眼睛,用水灵灵的龙瞳瞪着他。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让苍行衣感觉有点不舒服了,他开始左右晃头,想将自己的脸从不见寒手里挣脱出来。   不见寒低下头,在他眉心处轻轻吻了一下。   不接吻也没关系。   不见寒漫不经心地想,他只需要在喂食的时候,能得到苍行衣用头顶蹭蹭他的腿,舔舔他的掌心,他为此忍耐的一切,就都有所慰藉了。   修复发声部位的工作,比修复眼睛还要简单一些,恢复期也短。   不见寒提前给家里所有地方都写上了新的术式,将自己家打造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如果要问现在夜塔最安全的地方,那一定不是秘术禁地,而是他家。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这样。但是如果苍行衣意外失控,他会成为阻拦苍行衣的第一道关隘,同时也是夜塔最后的防线。如果连首席秘术师都束手无策,也没有其他人能够挡住一头发疯的龙了。   给苍行衣拆除颈间纱布之后,不见寒尝试教苍行衣发声。他握着苍行衣的爪子,抵在自己喉间,让苍行衣感受自己说话时是什么地方在震动。   同时他也做好了准备,假如苍行衣开口说出的第一个音节不是任何单纯的语言,而是龙语秘术的话,他会在第一时间阻止苍行衣。必要的话,甚至可以重新摧毁这套刚刚修复的发声器官。   “啊——来,跟我说,用这里发声。”不见寒耐心地重复道,“啊——”   苍行衣眨着眼睛,看着他,发出一串叽里咕噜的模糊声音。   不见寒只要确认这不是秘术,就不会阻止他发出声音,只是再次教导他:“啊——”   苍行衣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他刚才那段发音。   不见寒确信他应该是想表达什么,于是侧耳聆听。在经过三四次的重复之后,苍行衣的发音越来越清晰,他终于从这段含糊的音节中,辨认出了苍行衣想要表达的语义。   苍行衣说:“不见寒。”   不见寒呆呆地看着他:“欸。”   苍行衣又说了一遍:“不见寒。”   一开始,不见寒还以为苍行衣在叫自己的名字。苍行衣每一次说出这个词汇,他都会下意识地给出回应。但是重复数十遍之后,他发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苍行衣叫“不见寒”,就像普通人练声时发出“啊”、“哦”、“呃”一样,只是一个单纯的发音,没有任何具体的含义。也可以理解为这只名为“苍行衣”的生物,他的基础叫声就是这样的,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小猫喵喵叫,小狗汪汪叫,鸭子嘎嘎叫一样。   新生的发声器官配合还不是很协调,苍行衣说话的时候,总是有种说不清的别扭感。有时会发出重叠声,仿佛一龙之口吐露千人之声,有时又沙哑粗粝,好像一块被砂纸磨坏的玉石。   不见寒开始回想,学徒时期苍行衣是否曾叫过他的名字。他搜遍大脑的每个角落,好像都没有找到相关的记忆。   刚入塔的时候,苍行衣对他的称呼是“同学”,后来两人并列同届前茅,苍行衣就叫他“阁下”。苍行衣对外一直彬彬有礼,让人感到疏离,不见寒从来没有见他对谁突破过社交距离边界。那个年纪的少年喜欢给人取外号,勾肩搭背嬉笑打闹,但是苍行衣没有,从来没有。   可是从他把苍行衣领回来,洗干净养起来,到现在为止,他对苍行衣说过自己的名字吗?好像没有。即便有偶然来造访的客人,他们对不见寒的称呼也是对首席的尊称,“冕下”,而不是他的名字。   所以,苍行衣是从哪里得知他名字的呢?   不见寒出神了很久,久到苍行衣在他怀里扒拉他的衣襟,用后肢和尾巴支撑自己站立起来,舔了舔他的脸颊。他发现自己竟然哭了,苍行衣用舌尖帮他擦掉了脸侧的一颗泪珠。   这一次,他发出的声音轻柔悦耳,和不见寒记忆中的声音重叠起来。   苍行衣说:“不见寒。” 第478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六   随着身体逐渐被治愈,苍行衣变得粘人了很多。   不见寒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从苍行衣放下对他的抗拒之后,他的恢复速度一日千里。此刻的他,像是正处在龙类的成长期,对语言和感情的知觉变得非常敏锐。   他能听懂不见寒的话,并且选择回应哪些、拒绝哪些了。能够自主选择,就意味着自我意识的恢复,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除此之外,苍行衣还学会了使用一些简短的句子,和不见寒进行对话,提出自己的诉求。他的表达能力在交流中突飞猛进,除了记忆仍然有些混乱,几乎和十几岁的少年没什么区别。   最让不见寒惊喜的还是,苍行衣终于能够变成人形了。   能够展现出人形姿态,这意味着苍行衣的感情和人性几乎完全复苏。但这件事情,同样让不见寒感到有一些迷惑——   苍行衣幻化出的少年人形,和他长得非常相似。   非要说起来,相貌大约正好是介乎青年苍行衣,以及不见寒的容貌中间。   这件事情,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龙类化成人形的时候,会选择与其最为亲近的人,作为化形的模仿对象。据说苍行衣原本的相貌,和传承给他龙裔血脉的母亲如出一辙。   如今他重新化形了一次,相当于是再经历了一次成长期。不见寒是陪伴他度过这次成长期的人,他长相变得和不见寒相似,倒也正常。   让不见寒困扰的,还是他曾经有一次带苍行衣参加秘术师集会。几乎所有和他同辈的秘术师,都朝他和苍行衣投来震惊的目光。   苍行衣回归的事情是机密,没有对外公开。因此他们都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不见寒,其中有一个特别活跃的,居然主动跑过来,问这是不是苍行衣和他生的儿子。是不是当年苍行衣在夜潮里失踪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只是父子失散多年,如今才找回来。   不见寒简直哭笑不得。   别说他和苍行衣根本不是一对,他们俩谁也没这功能啊。   从那以后,不见寒就不再带苍行衣参与秘术师集市,而是独自前去。等他回来时,一打开家门,就看见苍行衣百无聊赖地窝在他床上。   苍行衣用不见寒的被子枕头在床上搭了个窝,或者可能是战壕,并从被子墙顶端冒出头来。他将不见寒的法杖架在上面,在不见寒推门而入的时候,发出“biu”的声音。   法杖顶端绽开金光,迸溅出无数闪耀的星星。不见寒被溅了满身金色的星光,秘术袍上、发梢上,都挂满了星星。   不见寒无奈道:“你幼不幼稚?”   苍行衣扔下手里的法杖,朝不见寒怀里扑去,伸脸往他脸上凑。   不见寒用食指抵着他眉心,将他推开,温柔地拒绝了他:“不行。”   苍行衣鼓起脸:“亲亲。”   不见寒:“没有亲亲。”   他把手里新买回来的材料放下,朝苍行衣招了招手。苍行衣自觉地脱掉了上衣,趴在床上,让他抚摸自己背脊上的翼骨。   他背上盘踞着一对龙翼,紧紧附在脊骨两侧。翅膀、角、尾巴,这些都是龙类触觉敏感的地方,不见寒每次检查的时候,他都要耗尽所有力气,才能忍住身体的战栗。   不见寒说:“恢复得差不多了。”   苍行衣锲而不舍地:“不见寒,亲亲。”   “我说过很多遍了,没有亲亲。”不见寒再次拒绝,“这是只能和配偶做的事情。”   苍行衣:“你是我配偶。”   不见寒:“我不是。”   苍行衣:“你趁我睡着偷偷亲我,配偶才能亲。你是我配偶。”   不见寒:“……”   他难得语塞:“不是,你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你亲我尾巴了。”苍行衣眼睛弯起来,笑容狡黠,“你还偷偷亲过我的角,翅膀。你以为我睡着了。”   再次重申,角、翅膀、尾巴,都是龙类非常敏感的部位。   不见寒已经将动作放得很轻,他自以为苍行衣绝对不会被他惊动。实际上,只要他触碰到苍行衣,苍行衣就会立刻从梦中被惊醒。   苍行衣按住他的肩膀,翻身将他扑倒在床上。不见寒顿时陷进被子堆砌成的棉窝里,又轻又软,闭上双眼就像漂浮在云端。   苍行衣的翅膀展开,角和尾巴都伸了出来。龙翼将两人牢牢笼罩,灵巧的尾巴缠住不见寒的脚踝,让他无路可逃。   “你喜欢这个吗?”苍行衣抓住不见寒的手,让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角上,“可以摸摸。你摸这里,我会很舒服。”   不见寒无声地倒吸一口冷气。   他抓住苍行衣的角,在少年的轻声痛呼中,将他的头拽下来,仰首亲吻他的嘴唇。苍行衣很快热烈地回应他,舌尖卷进他口中,纤薄有力的肌肉紧紧贴在他身上,难耐地磨蹭。   不见寒内心不可遏制地生出罪恶感。   他对着面前这个没有记忆的苍行衣,一个像白纸一样纯洁干净的少年,描摹他过去成熟高雅的剪影。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卑劣,可是他没办法制止自己这种近乎病态的越界。   他永远记得,他已经被苍行衣拒绝过了。如今和苍行衣的每一点亲密,都是他仗着苍行衣落魄偷来的。他答应过自己,也答应过苍行衣,会修复这副支离破碎的灵魂和躯壳,将一个完整的苍行衣还给夜塔。   他喘息着,手指从苍行衣发丝间穿插过去,抱紧了苍行衣。   等到这一吻结束的时候,苍行衣像被顺毛的猫一样轻声哼哼着,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不见寒。   他似乎在思索,想要表达一些什么。他努力地回想,自己应该用什么措辞来描述自己的心情,最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最恰当的词汇:“我喜欢你。”   不见寒惊愕地看着他。   苍行衣觉得自己找对了,这个词汇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他的想法。他兴奋地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你都已经能理解,‘喜欢’是什么样的感情了啊。”不见寒目光柔和,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苍行衣困惑地看着他。   “我明天带你出去玩吧。”不见寒微笑着对他说,“你期待这一天,应该已经很久了吧。”   不见寒带苍行衣去了他的研习室。   研习室是每个秘术师的私人领域,绝对禁地,没有允许不得擅入。苍行衣虽然还没能想起这是什么概念,却本能地为此感到兴奋起来。   他好奇地四处打量,书架上层叠堆积的手稿、实验桌上的瓶瓶罐罐,这一切仿佛在向他展示一个他并不熟悉的不见寒。   不见寒用实验桌上那些奇怪的素材调制了一瓶饮料,递给苍行衣,说自己要出去办点事情,很快就会回来,让苍行衣在这里喝杯饮料等等他。饮料味道很好,凉爽中带着一丝清甜,像某种果汁,苍行衣很快就喝完了,趴在实验桌前昏昏欲睡。   不见寒带着秘术师们回来时,苍行衣已经睡得很熟。不见寒动作很轻地将他抱起,放在研习室中央早已布置好的施术台上。   从将苍行衣带回家的那天起,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里的布置了。苍行衣被放上去之后,铭刻在施术台上的术式渐次亮起,无数彩色的半透明符号列在空中旋转,层层嵌套,交织成精密的秘术之网,简直像一件令人惊叹的艺术品。   不见寒在自己的浮空椅上坐下,神情平静。   “身体破损的地方已经完全修复,但力量流失的问题,我暂时没有办法完全解决。”不见寒向所有来到这里的、曾经参与过苍行衣救援计划的秘术师们解释,“这件事只能依靠龙裔的恢复力,等待他经过常年累月的休养,自然恢复。”   “我能够保证的,是他目前接受外界刺激、做出反应的能力,已经恢复了。他有完善的自我意识,思考能力,感情处理机制基本复苏,达到了‘正常’的水平。”   不见寒信手一挥,术式接连在他面前浮现,向他身边的秘术师做出展示。   “生灵是由三大部分构成的,躯体,能力,记忆。我已经将他的躯体和能力修复到了正常水平,最后需要向你们解释的,就是我关于记忆部分的修复方案……”   “你应该能够理解,他在夜潮中遭遇的一切,已经对他的人格造成了严重创伤。只要这部分记忆没有抹除,过去那个高傲坚韧的苍行衣,就不可能回来。所以我选择了先修复他的躯体和能力,最后处理记忆。”   “我会把他从遭遇夜潮开始,直到我将他修复这段时期内的记忆,统统封锁起来,将他在遭遇夜潮之前的记忆唤起。这样,苏醒过来的苍行衣,就是那个时期的苍行衣,只是相对来说会虚弱一些。但这些不要紧,都可以通过复健逐步调整过来。”   “不愧是首席。”为首的秘术师赞叹,“这个记忆封锁,是永久性的吗?”   “我会以永久封锁的标准去进行操作,但是实际上,不可能存在真正的永久封锁。”不见寒回答,“龙裔的寿命非常悠久,随着能力的增强、时间的流逝,封锁总有一天会松动。但是我想,到了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和承受能力,去面对那些不堪的过去了。”   他冷漠地复述着自己撰写的修复方案,仿佛是在答复一个被下达的任务,而任务内容与他本人完全无关。   秘术师们连连点头,对他的计划表示全然赞同。   秘术符号开始交错旋转,宛如咬合的齿轮。最后的修复终于开始了。   苍行衣的身体蜷缩起来,漂浮在半空中。他背后的龙翼展开,将他的身影环抱,术式在翼膜上游走。他沉睡在一颗发光的巨型卵茧中,它包裹着他,让他再次孵化,将使他浴光涅槃,重获新生。   明亮的秘术光晕中,苍行衣的面孔逐渐变得模糊。   术式在沿着不见寒的记忆刻画,为他勾勒出他心中十年前那个天之骄子的容貌。成熟的、从容的,笑容优雅而慵懒的,对他礼貌却疏离的苍行衣。   不见寒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是秘术的流光从他指缝间流走了,他抓了个空。属于他的龙已经消失在秘术细密编织的巨网中,他再也看不清那张带着稚气的面孔了。   不见寒霍然起身,从浮椅上跳下来。   秘术师们以为秘术构建的过程出现了什么意外,纷纷一惊,紧张地看向他。   台上,秘术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光茧破壳,从豁口处能窥见苍行衣俊美的侧影。   不见寒说:“秘术成功,修复结束了。”   他拂开斗篷,不再回看施术台,将刚被唤醒的苍行衣和秘术师们全都撇在身后。   快步走出研习室,他拐过廊角,一拳砸在墙上,重重吸了口气。   已经足够了。   不见寒在心里告诫自己。   不可卑劣,不可窃喜,不可将自己的满足和快乐,建立在他人骄傲的粉身碎骨之上。   在这些日子里,你所拥有的一切,本就不该属于你。 第479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七   从不见寒研习室的施术台上醒来,苍行衣的第一反应是茫然。   他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被夜潮淹没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死去,或者坠入一个可怕的未知空间,但眼前的景象出乎他的意料,着实令他不知所措。   他坐在施术台上,面前站着几名秘术师,面孔熟悉,当年都是和他同一批进入夜塔的学徒。只是他们的面孔看起来,比他记忆中的沧桑了许多,好像被风霜打磨上了十余年的刻痕。   其中为首的那人告诉苍行衣,现在距离他被夜潮吞没,已经过去十年了。   “不好意思,请先让我捋一捋思路。”苍行衣彬彬有礼道,“我是坠入夜潮后,穿越了十年时间,抵达了现在这个位置;还是我的确已经经历过这十年,只是因为某些意外,失去了这十年间的记忆?”   “是后者。”秘术师回答。   苍行衣:“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请问各位能如何向我证明,我面前的一切,包括你们所说的一切,全都是真的,而不是我在夜潮中遭遇的一场幻觉?”   他的语言和思维逻辑都条理清晰,显然已经恢复了当年首席秘术师的部分风采。秘术师们欣慰地彼此对视,为首这最终将一本秘典递上前,放在苍行衣手中。   “您将拥有很多的时间和机会来验证当前环境的真实性,不过现在,请您先过目这本秘典。”秘术师说,“需要告知您的是,在您十年前进入夜潮之后,一直到去年先遣队将您从夜潮中带回,这期间您遭遇了许多不幸的事情。您的身体和自我意识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我们才刚刚将您修复完毕。”   “这本秘典中,记载了您的部分遭遇以及修复方案,还有修复结束后的恢复期注意事项。请您务必仔细认真地阅读。”   怀抱着惊讶与好奇的心情,苍行衣打开了手中这本秘典。   诚如秘术师所说,这本秘典中记载了他过去十年的经历。但是他没有相关的记忆,翻阅这些事件记录,就像以第三人称视角旁观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想到这些悲惨的事情曾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有什么愤怒或者屈辱感,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快速翻过了描述自己在夜潮中凄惨遭遇的那部分,着重看了健康报告。看到身体严重受损、失去自主意识这一段,终于露出了一些异样的神色。   “难怪……明明用的是自己的身体,我却感觉到了一丝陌生。”苍行衣沉吟,“竟然损毁到这种程度,修复的工作是谁负责的?那人一定是个天才。”   他往下翻了一页,不出意料地在修复方案的负责人签名处,看见了“不见寒”三个字。   除了不见寒,恐怕的确没有人能将破坏到那种程度的龙裔的身体,修复得完好如初了。   他一页页往下翻看,不由得感慨不见寒对秘术的掌控精妙,以及工作效率的高超。   这份方案的撰述者使用仪器般冰冷的口吻,将他的身体与精神状况剖析透彻,并给出了一针见血的修复建议。从对失去理智的龙裔破坏力的限制,到行为的规训与意识的开发,再到身体缺失部位的补全,破损部位的修复步骤,一切都有条不紊,安排得恰到好处。   即使是让对自己身体了如指掌的苍行衣来,也很难撰写出比这更好的修复方案了。   看完这份修复方案,苍行衣已经基本相信了自己所处的地方不是夜潮的幻境,而是现实。他不认为夜潮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在他面前虚构出一份如此具有不见寒风格的秘术方案,甚至于以他自己拥有的秘术经验为基础去想象,他都很难构思出那些看似天马行空的设计来。   “修复方案的执行负责人,也是不见寒吗?”苍行衣询问秘术师。   秘术师点头回复:“是的。除了首席之外,塔里也没有秘术师能执行如此细致的修复方案了。”   “首席……”   这个称谓让苍行衣微微一怔。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也是理所应当的。这个称谓虽然原本属于他,但他已经在夜塔缺席了十年,将这个称谓转让给不见寒,可以说是实至名归。   只是,他想象了一下不见寒冷着脸,极不耐烦地处理公文、审批夜潮战争方案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看来我应该好好向他道谢。”苍行衣将这份秘典收起来,“他不在这里吗?”   秘术师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说:“首席刚才出去了。脸色似乎……不太好。”   “他心情不好?”苍行衣有些费解地反问,“嗯,好吧,也正常。他这个人,喜怒一向不太稳定……那我去找他。”   他从施术台上下来,因为不太习惯现在的身体,稍微踉跄了一下。   直到这时,他才有了这具身体曾经遭受过重创的实感——他身体中的脉络千疮百孔,就像花洒一样,即便能捕捉到空气中的元素力,也很快地流失了,留不住哪怕一丁点。龙裔引以为傲的矫健身躯虚弱无力,他怀疑自己走得快一点就要喘气,假如跑起来,恐怕就要吐血了。   “您才刚刚结束修复,要不要……”秘术师见他动作生疏,有些犹豫,“先休息一下?等状态好一些了,再去找首席。”   “我还没有脆弱到那种地步。”   苍行衣谢绝了对方的好意,离开研习室。   身体的事情先放在一边,至于感谢,那当然也是托词。   比起这些,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迫切地想向不见寒确定。   苍行衣最终在藏书阁找到了不见寒。   和从前一样,不见寒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躲进藏书阁里看书。藏书阁二、三楼的夹层深处,有一个两面书架形成的夹角,里面留出了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还带着一个窗台。不见寒还是学徒时,就喜欢一个人躲在里面看书,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   当苍行衣在书架的缝隙间看见星海秘术袍的一角时,不禁露出会心的笑容。   不见寒果然还是不见寒。像他这样的人,无论是过去十年,还是二十年,似乎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苍行衣忍不住想起自己刚刚被选拔入夜塔,成为学徒的时候。老塔主知道他是龙裔,体质特殊,特意找到他,对他说:“你已经基本被内定,会是这一届学徒的首席。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必须提前对你打好招呼。”   老塔主带他来到藏书阁下,将这栋建筑指给他看。这是一座塔中塔,在人来人往的夜塔中形成了一片特殊的静谧区域。他顺着老塔主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处狭小的窗棂,那里坐着一个少年,正在安静地看书。   老塔主问他:“看见那个孩子了吗,他和你同年,也是这一届进塔的学徒。我希望你能够多关注一下他。”   “为什么?他很棘手吗,问题学徒?”苍行衣好奇地问他的老师。   “可以这么说吧……”老塔主慢慢地说,“这个孩子有着无与伦比的秘术天赋。我实话对你说,如果不是你和他同一届入塔,这一届的首席,本应该是他。”   老塔主向苍行衣描述了不见寒可怕的秘术天赋。   通常人们形容一个秘术师有天赋,会说“他仿佛是为使用秘术而生的”。但老塔主对苍行衣说,不见寒是第一个让他们感觉到“秘术是为了被他使用而生”的学徒。任何秘术他只需要过目一遍,就能完美地复现出来,甚至比原来的使用者发挥得更好。他有无数颠倒离奇的妙想,从他双手中能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奇迹火花,甚至有资深秘术师评价他:“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能将白昼带给夜塔。”   苍行衣说:“如果他的确有这样的能力,我愿意退位让贤。”   老塔主摇摇头:“太过出众的秘术天赋,有时候会带来一些别的问题……他不能,或者应该说不屑于和其他人很好地相处。”   “身为夜塔的首席,必须要有能鼓舞和团结同届秘术师的精神力量。他必须同时强大,聪明,而富有人格魅力。让不见寒成为一个空前绝后的秘术师可以,但是要让他成为一个领袖,实在太难为他了。”   说话之间,他们看见一个秘术师找到不见寒,似乎是想请他让位。因为藏书阁的其他座位已经被坐满了,只有不见寒霸占的窗台还剩下一些空间,如果挤挤,还能再坐一个人。   不见寒不太客气地使用了秘术,将这位秘术师学徒“请”了出去。可怜的学徒在地上狼狈地打了两个滚,手里的书堆散落一地。   老塔主连连叹息:“这就是我要特意交代你的缘故。”   “你善于统筹的性格足以使你成为众人的领袖,身为龙裔的秘术天赋不能说超越不见寒,至少不会被他落下太远,能够服众。我之所以让你注意不见寒,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够驾驭住他……如果你能够成功,他将成为你手中所向披靡的利刃,为夜塔斩破夜潮的黑暗。”   苍行衣远远望着窗前的少年,以龙裔超绝的视力,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少年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包括他因不耐烦而下撇的嘴角,轻蔑挑起的眉梢,以及目光冷漠的双眼。   他是万众瞩目的天才,在寒冷孤高处发光。宛如夜塔顶尖的星辰,将以一己之力,照亮长夜无际的黑暗。   苍行衣能够预见,那将是自己一生中见到的最美的风景。   “好的,老师。我明白了。”他温顺地笑了笑,应承老塔主的请求,“我会成为他的盾,替他遮挡风霜,保护他在完全成长起来之前,不被任何困厄摧折。” 第480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八   思绪再次回到眼下,苍行衣屈指在书柜上轻叩。   笃笃的叩击声,果然引起了不见寒的注意。他抬起头,看向苍行衣。苍行衣注意到,他眼角泛着湿润的红,嘴唇紧紧抿着。   果然和同僚所说的一样,是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模样。   “抱歉,我打扰你看书了吗?”苍行衣尽量放轻了声音,礼貌地询问道,“听说我的修复方案是由阁下负责的,我很感激你向我伸出的援手。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来向你表达我的谢意呢?”   听见他这样说,不见寒脸上的不悦之色更加明显。他重重合上手中的书,从窗台上起身:“我所做的一切,是出于我身为首席的职责,而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当然,如果你确实想要做些什么来报答我的话——拜托你早日康复,然后把首席的职务接回去。我已经被这些俗事烦透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苍行衣朝不见寒微笑,“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毕业典礼的舞会上,你来找我……”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不见寒早已放下手中的书,双手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等待他将问题说完。可是他的目光落在不见寒的胸前,一枚骨质链坠上。   刚才不见寒起身的时候,有一个弯腰的动作,因此这枚链坠从他的衣襟里滑落出来。这个链坠的形状,苍行衣再熟悉不过,应当是由某位龙裔的尾刺打磨而成的。   他不动声色地询问:“你这项链是从哪来的?看起来不错。”   “在夜潮中捡到的。”不见寒的回答极其敷衍。   “是吗,可以让我欣赏一下么?”   苍行衣微笑着,朝那枚骨刺伸出手。   龙裔与龙裔之间存在神秘的血缘感应,只要让他碰到那枚骨刺,他立刻就能判断出它属于哪位龙裔。   他的动作很快,在这个距离之下,不见寒若是毫无防备,几乎不可能躲开。但是,在他指尖接触到骨刺的前一刹,不见寒忽然像触电一般,猛地打开他的手。   “啪”的一声脆响,不见寒重重打在苍行衣手背上,他的手背很快泛起一片嫣红。   苍行衣愕然地望着不见寒,他从未见过不见寒反应如此过激的模样。不见寒在警惕地审视着他,目光中的猜疑和抗拒有若实质,仿佛被他觊觎了某件异常宝贵的东西。   “我记得我已经修复了你的自我意识,但愿没有留下什么奇怪的缺失。”不见寒抚摸了一下自己手背上与苍行衣的手相撞的地方,然后快速地将那枚链坠塞回衣襟中,严密地藏好,“前任首席,你的礼仪和社交距离呢?未经允许随便碰别人的东西,这是你应该有的教养么?”   他说话一如既往地尖刻。过去苍行衣或许能理解,这就是不见寒习惯的语言方式。但在眼下这个敏感的时刻,不见寒态度异常的回避和强烈的攻击性令他不得不起疑,这枚尾刺的来历,绝不是“战场上随手捡的”那么简单。   苍行衣收敛了笑容:“你随身携带着一枚龙裔的尾刺。”   不见寒:“是的,那又怎样?”   “我想你或许知道,对龙裔而言,尾刺具有的特殊意义。它并不简单地是身体的一部分,也不仅仅是从龙裔身上掉落的珍稀材料。龙裔只有在确认婚约的时候,才会将尾刺折断,作为定情信物送给自己的伴侣。”苍行衣说,“如果你是在战场上误拾了某个龙裔的尾刺,麻烦你将它交给我,我会将它还给它的主人。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丢失尾刺对于一个龙裔而言,会造成多大的困扰……”   “没错,我知道。但是那又怎样?”不见寒似乎被苍行衣这句话严重地冒犯到了,对他冷笑,“我佩戴着自己恋人的尾刺,这有什么问题吗?”   在这一瞬间,苍行衣忽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忽然被人揪起,高悬在半空中。一种名为“妒火”的烈焰在灼烧他,让他脑海空白,理智防线崩溃。   他茫然地想,事情不该变成这样。   从他苏醒过来开始,他一直没有自己已经跨越了十年时间的真实感。可这一刻,他和不见寒之间横亘了十年光阴的事实,终于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他心上。   十年时间,太漫长了,久到他不知道不见寒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什么。他是否交到了新的朋友,是否有了恋人,缔结过婚约。   他曾经注视着不见寒一步步长大,从锋芒毕露的狂傲少年,变成冷漠内敛的秘术新星,他以为世上不会有比他更了解不见寒的人,也不会有人比他离不见寒更近。但不见寒这句话,像一个冰冷的巴掌一样,重重甩在他脸上,告诉他:你对面前这个人,已经一无所知了。   许久之后,他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是谁?”   “和你缔结婚约的那个龙裔,是谁?!”   “你似乎无权过问我的婚姻状况,而我也没有义务向你汇报自己的感情生活。”不见寒拒绝了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今天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事情,并且带给我一些坏心情的话,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请离开这里吧。”   他的隐私被干涉了,竟然没有当场发火,只是冷嘲热讽了一番,并且恭敬地将出言冒犯的一方请离。这对于过去那个桀骜不驯的不见寒来说,是一种多大的进步啊。   苍行衣有些想笑,他不知道这是十年秘术师首席生涯让不见寒修炼出的涵养,还是恋爱带给不见寒的成长。如果是后者,他真想知道那个和不见寒相恋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将不见寒影响到这种地步,做到了他花费数年功夫都没能完成的壮举。   “我明白了。”他声音干涩地回答,“很抱歉打扰到你,我现在就离开。”   苍行衣失魂落魄,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的藏书阁。   等到他重拾自己的意识时,他发现自己站在夜塔高大的护城墙下。纯黑色石砌的护墙高高耸立,在夜塔的灯火中,投下庞大而沉重的阴影。   他一直向前走,积雪没过了脚踝。他似乎在寻找什么,渺小的、无望的,破碎在遥远时光中的事物。   终于,他的脚尖踢到了一团坚硬的冰块,坚冰从深埋的积雪里被翻出来。那是一束被冰封秘术冻结的深渊玫瑰,不知什么原因撞得稀碎,被封结在冰块里,隔绝了馥郁的香气。   苍行衣仰起头,果然看见了一处伸出塔身的塔台。那个方向正好正对夜塔的星辰大厅,每一届学徒的毕业舞会,都在这座大厅中举行。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不见寒穿过人海朝他走来,问他怎么独自一人站在塔台上。这些记忆对旁人来说是有十年之遥,或许是沧海一粟,已经不值一提。可是对他来说,这一切就发生在昨日,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历历可见。   他仍然能在心中勾勒出不见寒飞扬的衣角,乘着夜风,飘来一阵阵玫瑰花的幽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见寒那样的神情,忐忑不安,局促中带着一丝兴奋,好像准备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可令他遗憾的是,不见寒尚未将想说的话说出口,夜潮不期而至,打断了不见寒的话语。   召集秘术师的花火炸裂的巨响,以及咆哮的狂风,彻底掩盖了不见寒的声音。苍行衣立于风中,下意识地摇头。他想问不见寒:“你刚才讲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方便再说一遍么?”   他看到不见寒脸上骤然失去血色。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不见寒已经朝他行了一个标准的饯别礼,然后决然地转身离去,遵循集结令的召唤赶赴战场。   他只看见,在不见寒转身的同时,一束深渊玫瑰从高塔上坠落,跌向城墙角,消失在深黑的夜风中。   他仿佛听见某种破碎的声音。   这一刹那,他冥冥感应到,似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被他就此错失了。 第481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九   距离苍行衣苏醒过去三日,不见寒和他又见面了。   这次见面,是在夜塔塔主的办公桌上。他们两人分坐长桌两侧,塔主坐在上首,将一本秘典放在二人中间。   不见寒坐在桌前,手里的羽毛笔,不耐烦地反复敲击在桌面上,打出一阵雨点般密集的笃笃声。苍行衣坐在他对面,笑容安静温和,一如既往。   不见寒有时候会怀疑,这副笑脸是不是苍行衣的一张假面,有着神奇的魔力。一旦戴上,就再也撕不下来的那种。   他终于停止了对桌面的敲击,问:“为什么又是我?”   “俗话说善始善终。既然苍行衣的修复方案是你负责的,那复健的工作,最好也是由你来完成。”塔主语气十分和蔼。   不见寒抿了抿嘴唇,压下性子耐心听着。   夜塔的领导组织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长老院,另一部分则是塔会。长老院是夜塔的实际最高负责人,对夜塔的每一项重大事务进行商议和决策;而塔会是夜塔的运作中枢,负责执行长老院制定的决策。   塔主是长老院的领袖,而历代首席则是塔会的领袖。从层级关系上讲,不见寒对塔主有执行其决策的义务,塔主的话他不能不听。   “你最了解苍行衣的情况,全夜塔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熟悉他的人了。”塔主说,“况且,让你协助苍行衣的复健工作,并不是单纯的请求你治疗他……苍行衣会以首席助理的身份,协助你进行秘术研究。我想,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能得到这位前任首席的协助,对秘术项目的研究来说意味着什么吧?”   塔主揶揄地朝不见寒挤了挤眼,不见寒长叹一声,不情不愿地捂住自己的脸。   从感情上来说,他当然不愿意将苍行衣留在自己身边,他甚至希望这个定时炸弹离自己越远越好。   让苍行衣频繁地和他接触,将大大提高苍行衣被封锁的记忆复苏的概率。假如苍行衣想起了他趁对方无意识时所做的一切,那对他来说,不啻于一场可怕的社会性死亡。   但是从理性上来说,他的确无法抗拒让苍行衣成为自己助理的诱惑。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被一个处事面面俱到、在专业上一点就通的人服务更加舒服?有了苍行衣的加入,他无论做什么项目研究,进展都会一日千里。   “好吧,”不见寒咬牙切齿道,“你赢了。”   他阴沉着脸,再次带苍行衣走进自己的研习室。   “在介绍研究项目之前,我需要先测试你的秘术水平。并非出于对你能力的不信任,而是你知道——一个人的秘术水平,是与灵性相关的。”不见寒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所经历的一切,曾经对你的意识和灵性造成了很大的破坏,这是修复身体也无法弥补的,只能通过漫长的时间等待其自然恢复。当然,适当的锻炼也有助于你的恢复进度提升。”   “先把这张卷子做了,让我看看你的情况。”   这是一张标准的秘术学徒毕业测试卷。题目大致分为两种类型,一类是秘术的原理分析与术式复写,另一类则是应用演绎。   苍行衣低头书写,眼前的情形让他感到一丝微妙的滑稽。在他的印象里,他和不见寒还是同窗应考的学徒。   不见寒的成绩优异,这点毋庸置疑。他还没毕业,就已经有研习室向他发出邀请,让他作为特别顾问参加秘术项目的研究了。在其他学徒为学分在及格线上徘徊而哀嚎时,不见寒已经在研习室间小有名气,许多知名的秘术术式研发,都是在他的参与下攻克完成的。   他的考核成绩自然也是顶尖的,满分一千分的试卷,他能稳定地拿到九百八十分以上。之所以没有给他满分,仅仅是因为夜塔原则上不会给予考生满分。他的解答虽然精妙,但是卷面极其潦草,监考导师看了都摇头,每科都要扣他几分卷面分。   相较之下,苍行衣整洁干净的卷面,就成为了加分项。这件事不见寒或许不知道,他的成绩不能稳压苍行衣,从来都不是秘术水平的问题,而是卷面整洁的问题。   其他人考试能得到九百几十分,是因为他们只能考出九百几十分。   不见寒得到九百几十分,是因为这份答卷的上限只有一千分。   苍行衣和不见寒同场竞技、在每年的年终测试上争抢第一名的记忆,犹在昨日。可一夜功夫过去,竟然就变成不见寒给他出题,当他的监考官了。   苍行衣很快将答卷写满,不见寒从他笔下抽走字迹整洁的答卷,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秘术理论和术式复写回答得十分完美,这一部分苍行衣不出意外得到了满分。可问题出在秘术的应用演绎上。   秘术的应用非常复杂,往往会涉及到施术环境、秘术师施术习惯、施术目标等诸多变量的影响,因此非常注重秘术师临阵的应变能力,以及适应各种环境的新术式的构想能力,这就是所谓的“灵性”。这是没有标准答案的题目,只能依赖秘术师对元素的亲和度和对构建术式的天赋作答。   努力能影响一个秘术师进步的速度,而灵性,则会决定一个秘术师最终成就所能达到的高度。   苍行衣这份答卷,应用演绎部分不能说应对精妙,只能说完全是乱七八糟。   不见寒一眼看过去,差点被他笔迹工整的的术式骗了过去,以为他真的胸有成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术式前言不搭后语,逻辑一团乱麻,其中好几条甚至有彼此冲突的痕迹。   这完全不是一个从夜塔毕业的首席应有的水准,充其量是刚入门的学徒水平。   不见寒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苍行衣不是故意的。   很多年前,他曾见过苍行衣书写术式演绎的模样。青年羽毛笔下的字迹像潺潺溪水,流畅而飘逸。用术式之间的精妙组合,与变量达到恰到好处的匹配效果,能发挥出秘术运作的最高效率,连他看了都禁不住叹服。   他忍不住想起,先遣队将苍行衣送回自己面前时的模样。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无法对元素产生任何联动与感知,彻底与秘术绝缘。   他无法想象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该有多么崩溃。秘术研究是他唯一的追求,他的理想和精神支柱;如果易地而处,他恐怕在得知自己失去使用秘术能力的那一刻,就恨不得立即死去。   他实在不知道,苍行衣是怎样在这种绝望中坚持下来,又是怎样保持住现在这幅平静模样的。   对于一个骄傲的、曾经站在夜塔之巅的天骄来说,失去引以为傲的秘术天赋,这实在太残忍了。   他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苍行衣长舒一口气:“但愿我及格了。”   “如果算上卷面分的话,你是的。”不见寒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没有残忍地拆穿他。   想了许久,他又十分勉强地说:“灵性是具有一定弹性,可以恢复的。”   “不用安慰我,这不像你的风格。”苍行衣说,“有关我的那本秘典我看了,对自己的情况,我心里有数。我好歹是前任首席,不至于脆弱到为此自怨自艾,只会思考如何去解决这个问题。”   不见寒:“是吗?我记得有些人在没有记忆的时候……”   苍行衣:“嗯?”   “……没什么。”   不见寒忽然不说了,他忍住了让自己在语言上占据上风的冲动。   在苍行衣失去记忆那段时间里,苍行衣犯过的傻,对他的依恋,都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珍宝。他不打算让它们的存在被任何人察觉,哪怕是苍行衣本人也不行。   他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你有这种自觉,那就再好不过了。灵性恢复的事情不着急,塔主将你交给我,我就会负责帮你解决这个问题。过来,我检查一下你身体的恢复情况。”   苍行衣:“检查……?”   “脱。”不见寒有些不耐烦道,“脱衣服还要我教你吗?”   苍行衣微微一哽,无奈地顺从他的要求,将外袍解开。   秘术师的斗篷长袍下,是收束腰线的马甲和白衬衫。苍行衣刚解开衬衫的衣领,不见寒摘下手套,点在他喉结上,以指代笔,书写检测术式。   不见寒很擅长在极小的空间内描绘出复杂的术式,指尖在苍行衣喉间那一小块皮肤上滑动,带来酥痒的触觉和轻微的压迫感,让他的呼吸、吞咽都感到阻滞。   理性上他很清楚,不见寒只是在检查他的发声器官恢复的程度,没有任何暧昧成分在内。   但是这个动作,实在太像调情了。   指尖游向颈侧,不见寒的手掌覆盖在他咽喉间,他分不清楚是体温还是术式生效带来的温热,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轻微的窒息和紧张感使他背脊轻颤,下意识地微微仰起头,向后倾身。不见寒追了上来,单膝抵在他腿间,逼迫他后背紧贴在椅背上,退无可退。   “你躲什么?”   不见寒清冷的声音像一记鞭打,抽在他心尖上,发烫发痒。   “继续脱,我检查下翼骨。”   被压迫在不见寒和椅背之间,温度骤然升高,苍行衣只能艰难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动作。   他感到难堪地闭上双眼,凭感觉摸索着,拆开马甲的扣子。动作仓皇间,衬衫的衣角被带了出来,露出一段腰身。   然后他开始解衬衫的衣扣,解到第三颗,不见寒打断道:“可以了。”   他听见窸窣声,不见寒靠近了他。   龙裔对温度异常敏感,属于不见寒体温的热意靠近他,离他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不见寒一手扶在他露出的半截腰身上,另一手从他衬衫被撩起处开始往外扯,将他衬衫的下摆完全扯出来。然后手从他身后衬衫下钻进去,指尖按在尾椎上,慢慢向上推动。   苍行衣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不见寒几乎是贴在他身上,手臂环过他的身体,半抱着他,温热的呼吸落在他半露的胸膛。手指游走在身后的衬衫下,沿着脊柱徐徐上攀,留下术式隐秘的流光。这些光痕短暂地浮现,又渐隐消失,在白衬衫下透出朦胧的光迹。   苍行衣都不知道手该往哪放,局促地撑在身体两侧,椅子边缘。   他不知道不见寒是懒得让他换姿势,还是故意用这种体位的。手指沿着收敛的翼骨脉络起伏,终于摸到龙裔最敏感的翅膀根部,苍行衣的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   他感到空前狼狈,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可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被拨撩起了下流的反应,他完全无法在不见寒面前掩饰自己的身体变化。   他忍不住微微睁开眼。   在有限的视野里,他透过不见寒的衬衫领口,看见了不见寒精致白皙的锁骨。项链上的尾刺堪堪悬停在锁骨与衣领之间,几乎要从衣领中滑出来。只要他低头,就能立刻衔住尾刺的尖端,锁定它属于哪位龙裔。   他吞了一口唾沫,几乎竭尽全力,才扼住自己的好奇和嫉妒心,不去窥探不见寒拒绝向他坦白的隐私。   “好了。”   检测结束,不见寒起身。那枚即将滑落的尾刺,骤然跌回他衣领之下。   他重新戴上手套,那双刚刚在苍行衣皮肤上游走过的手,重新被冰冷的皮革严密包裹起来   “恢复进度正常。”不见寒瞥了苍行衣一眼,看见他凌乱的衬衫,敞开的马甲,以及薄红发烫的脸颊,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把衣服穿好,别摆出一副被人猥亵过的模样。给你十分钟调整状态,然后我会向你介绍我手上正在进行研究的项目。”   作者有话说:   突然暴言】说得好像你摸他的时候没有boki一样。 第482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十   众所周知,秘术来自上一个纪元,是黄昏遗迹的遗产。   人们运用语言、手势、材料、意念唤起乐园的回应,从而调用乐园的力量,这就是秘术的本质。   常年累月地,其中一些人,将部分能够唤起乐园回应的方式,编纂成了一套体系,这就是在第二纪元·长夜的星海中流传至今的术式。而运用这些术式呼唤乐园之力回应的人,就被称为“秘术师”。   以常识来判断,人同一时间只能发出一种声音,做出一种动作,因此一个人只能在同一时间施放一种秘术。如果想要使用更多的秘术,必须加快施术速度,但仍需要依次施放,这是所有秘术师公认的定理。   ——而龙裔,是这个定理中的一种例外。   龙裔发声器官的特殊结构,使他们可以同时吟唱两条或者以上的术式,从而同时施展多重秘术,达到恐怖的叠加效果。这种特别的秘术施放方式,被称为‘龙语禁咒’。不见寒由此得到启发,开始研究一种全新的术式运用方式。他将多种秘术的术式预先准备好,通过相互嵌合的方式组织在一起,铭刻在一个载体上。最后设计一个特殊的术式作为引线,将它们统统引爆。   这就是他的研习室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他将这种秘术的运用方式称之为“阵”。   “这也是塔主将你调配给我做助手的原因之一。这项研究的发明创意源自于龙裔,有龙裔协作参与研究,进展或许会一日千里。”不见寒双手环抱在胸前,身后漂浮着大片字迹流光的术式,在他身后的半空中构成一帘滚动的字幕,“如果我的假说能够实现,这项突破,将给秘术研究带来跨越时代的革新。”   “原来如此。”苍行衣表示理解地点头。   片刻之后,他忽然又问:“既然需要龙裔的协助,那为什么不让送给你尾刺的那名龙裔来配合你呢?”   不见寒忽地脸色一沉:“这和你有关系吗?”   他像一只不慎被人触碰到了要害的刺猬,立刻蜷缩起来,竖起了浑身的尖刺。他过去从未表现出这种警觉的姿态,即使是有人狂踩他的雷区,无知地否定或者轻蔑他的研究成果时,都没有过。   他现在看起来,比苍行衣还像一条恶龙。圈起自己的财宝,朝觊觎者歇斯底里地咆哮。   苍行衣浅浅一笑:“抱歉,是我逾越了。”   不见寒的状态很异常。   不见寒的领地意识很强,苍行衣一直都知道。他非常忌讳有人窥探自己的私人领域,或者干涉他做出的决定。   可是他的戒备心理,从来没有严重到这样的程度。如果不是在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导致不见寒性格发生了变化,那就是那名龙裔身上出了问题。   要么是对方身份或者处境很微妙,要么就是对方和不见寒的感情关系不对劲。   有裂隙,就代表有可乘之机。   苍行衣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将注意力移回不见寒身后流动的术式投影。   来日方长。他如今仍然站在不见寒身边的位置上,有正当的理由和对方进行交流互动,就可以继续对不见寒施加影响。即便过去十年,他仍然相信——他给不见寒的少年时期留下的痕迹,是无可取代、也不能磨灭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苍行衣都在跟着不见寒做项目研究。   十年时间,夜塔开发了更多的术式,更新了许多秘典。好在如今苍行衣不需要负责处理夜塔首席的工作,全身心投入新术式的学习中,很快赶上了当前秘术发展的进度。   不见寒严令禁止他在休息时间加班。如果被不见寒发现,他在应该睡觉的时间看书,不见寒会从他手里抽出秘典,然后重重拍在他头顶上。   苍行衣不禁感慨:“时间和权利果然会将人改变。你的脾气本来就不算好,现在更是糟糕了很多。”   不见寒冷笑着回答:“你的身体修复是我负责的,过度使用导致出现了问题,这件事情就会变成我的责任。我可不希望增加无谓的工作量,拖慢自己的研究进度。”   只要不谈及尾刺和尾刺主人的事情,不见寒的模样就和十年前没什么区别。他们交流秘术灵感,互相调侃,以及拐弯抹角的关怀,苍行衣很快找回了从前相处时的感觉。   “为了治疗你,我的研究进度已经放慢了很多。阵术的可行性验证,原定于下个夜潮来临时开始,现在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不见寒说着伸出手指,在苍行衣眉心用力戳了一下,“你得负责把进度补上。”   “当然。”苍行衣好脾气地朝他微笑。   夜潮来临前夕,不见寒带着苍行衣,以及部分对他正在研究的阵术有所了解的秘术师一起,在夜塔的护城墙上刻下了正在试行中的阵术。   术式一条衔接一条,在城墙上铺满,连成了无始无终的巨大圆环。它们此时只是被预置在城墙上,没有被激活,一概是暗沉的烟灰色,仿佛往漆黑的城墙上新增了许多华贵的暗纹。   在城墙上巡逻、验收这些术式的时候,苍行衣慨叹道:“我终于有时代在进步的感觉了。虽然早就清楚秘术的进步日新月异,但亲自经历十年前后的信息量落差,才知道秘术的更迭速度,竟然夸张到这种地步。”   “十年前,即使是我们中最优秀强大的一批秘术师,也只能缩在夜塔中,惶惶等待不知何时降临的夜潮袭击。当袭击到来的时候,最先遇袭的秘术师才释放信号秘术通知其他人,匆忙迎战,往往死伤惨重。”   “但是现在,我们居然已经有了推衍和预测夜潮袭击的术式,可以提前做好准备。甚至还能派出先遣队潜入夜潮,打探夜潮的情报,并救援被夜魇俘虏的同僚。秘术的发展如此迅猛,你这位首席功不可没啊。”   “少给我戴高帽。”不见寒哼笑一声,“要不是某人缺席,害我被困在这个位置上整天做一些有的没的事情……十年时间啊,我要是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秘术的研究上,说不定现在连传说中在第一纪元末被击碎的太阳,都已经造出来了。”   苍行衣:“当然,我完全相信你可以。”   他们并肩漫步在城墙上,风雪从城墙的缝隙间穿梭而过,在墙角下积起厚厚的冰雪。   “真是让人怀念的场景……”不见寒长舒一口气,白蒙蒙的雾薄模糊了他眺望远方森林的视野,“我曾经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你一起,在这座城墙上散步了。”   “我还以为我走了,你会先庆祝一番,不会再有人跟你抢考试第一名了。”苍行衣揶揄地抬起手肘,轻轻捣了一下不见寒的胳膊,“我当年还听说过一种传言,说你老是和我针锋相对,是因为你曾经撞见自己暗恋的姑娘和我告白。有这回事吗?”   不见寒:“哪个姑娘?”   苍行衣:“向我告白的姑娘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你还觉得很得意是不是?”   不见寒捏了捏衣襟里的尾刺,一扯嘴角,撇下苍行衣转头就走。   “首席,我哪句话又惹你生气了?”苍行衣无奈地追上去。   自从苍行衣苏醒之后,不见寒变得偶尔会像现在这样,喜怒无常,一句话说不好就翻脸,让苍行衣捉摸不透。   “该不会他们说中了?”苍行衣声音带笑,追问道,“当年学徒之间都传说你修的是无情道秘术,女人和情爱只会坏你修行。我还挺好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入你的眼?”   不见寒:“没完没了是吧,要不要我把你从城墙上踹下去冷静一下?”   苍行衣:“我主动跳下去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不见寒:“我已经有恋人了。你问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这句话一出,苍行衣果然安静了下来。   他暗暗苦笑,本来想调侃调侃不见寒,没料到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猝不及防地被刺了一下。 第483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十一   他们走到城墙的尽头,夜塔的灯在城下投出巨大的阴影,像一头吞噬光明的巨兽。   这片城墙暗面中,是秘术师的墓地。石碑一座接着一座,缀连成了一条通向星海的天梯。所有消失在夜潮中的秘术师,都会在这处城墙下铭刻上姓名,然后留下属于自己的墓碑。   苍行衣沿着台阶下行,在凹凸不平的城墙上,看见了一处突兀而平整的墙面。   “你的名字之前被刻在这里。”不见寒在他身后说。   “城墙的材质很坚固,一般人轻易破坏不了……你把名字抹掉了?”苍行衣伸出手,摸了摸,“擦得真光滑。”   不等不见寒回答,苍行衣又问:“那碑林中应该也有我的墓碑吧?它现在还在这里吗?”   “就算还在,你打算去给自己上坟不成?”不见寒阴阳怪气道。   苍行衣想了想,觉得有意思:“应该是很特别的体验,很多人一生都没机会尝试的。”   不见寒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声。   阵术的验收和检测已经结束了,远处的同伴在呼唤他们,他们原路折返。   “其实我刚才在想,对你来说,和我一起站在城墙上,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我要怎样类比,才能带入并体会到你现在的感觉。”苍行衣对不见寒说,“于是我回忆了一下,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十年前一起站在这座城墙上……应该是第一次参加夜潮对抗的时候吧?”   不见寒想了想:“差不多是那时候。”   “那次你一下城墙就上了风身秘术,眨眼在森林里没了人影,把所有导师都吓坏了。塔主在后面拉着我的胳膊猛晃,喊我赶紧去追你。”苍行衣笑道,“好胜心那么强,生怕被我抢了夜魇首杀。”   不见寒:“也不知道是谁展开翅膀追了上来,又没吱一声,悄摸摸地从背后靠近我。害我以为是森林里有野龙埋伏,差点迎头痛击我的队友。”   他们对视一眼,会心而笑。   在漫长而充满焦虑的等待中,夜潮终于降临了。   远处墨蓝色的夜空被染成深不见底的纯黑,霜风呼啸,星辰失色。浓黑的暗雾像深海中翻滚的巨兽一样,涌动着,朝夜塔的城墙摧枯拉朽地奔来。   那是由无数夜魇集结而成的军队,气势汹汹,将所过之处的密林鲸吞为荒野。   哨塔之上,守阵的秘术师同时施放引导秘术,将各自负责的阵术点燃。漆黑的城墙上,一圈接着一圈亮起绚烂的光环,它们彼此衔结嵌套,循环咬合,如同夜空中璀璨旋转的星云。   这是在夜塔上,首次出现如此壮丽的景象。   流光溢彩的阵术围绕着夜塔,闭合旋转,构成了一道蛋壳形的防御屏障。高耸入云的夜塔被庇佑在阵术之下,已然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阵术连结的实验成功了。   “过去千万年,我们筚路蓝缕,冒着风雪拓荒,在夜魇的追击下建立了这座夜塔,钻研秘术保护同族。但是我们仍然处境艰难,仍然在忐忑和恐慌中等待着夜魇的侵扰降临,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同伴葬身夜潮。”不见寒站在城墙高高耸立的哨塔上,星海长袍迎风舒展,双眸如晨星般明亮,“但是,从眼前这一刻开始,一切都改变了。”   “我们有了自己坚不可摧的堡垒,有了‘阵’这座可以无限输出恐怖火力的新武器。现在攻守形势逆转,轮到我们主动出击……”   “秘术师自由狩猎的时代,终于降临了!”   在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中,秘术师们开始了狂欢。   他们结成小队,城墙门中鱼贯而出,在秘术大阵的庇佑下,对夜魇展开疯狂的屠杀。夜魇蓝色的血液浸透了林地间的积雪,整座雪夜森林仿佛坐落于辽阔的蓝色冰湖上,墨色的树干在水面亭亭而立。   不见寒率领秘术师,从城墙上纵身跃下。狂风呼啸过他耳侧,许久未曾有过的、狩猎的兴奋与期待感,重新浮现在他胸中,点燃了沉寂多年的心脏。   对于苍行衣来说,发生在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是不能称之为“久远”,而是“古早”。历经弥久岁月,他对少年时期的一切早已经印象模糊,但眼前的场景,居然重新唤醒了他第一次临战夜潮时的记忆。   少年时期气盛轻狂,要强得近乎可笑。   不见寒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惊人的秘术天赋,所有人都认为秘术是为他而生的,这种盛誉让他目空一切,认为自己独一无二。   但在入学夜塔时,他居然得知夜塔同届首席另有其人,而且入学测试总分比他高。   生平第一次,他对某个人产生出了强烈的好奇。   说来有趣,苍行衣给他的第一印象,其实是冷漠。这种冷漠不浮现在表面上,不是和他一样的倨傲与高高在上,而是充满着礼貌与仪式感的矜持与疏离。   苍行衣对谁都温和,这就意味着没有谁在他那里是特别的;他不会为任何人的冒犯动怒,就代表他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这种平等的礼节和疏远,让不见寒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被人彻底无视了。   这进一步激发了不见寒的争胜心。   他习惯了众星拱月的生活,习惯所有人赞誉他为天才,将他捧得高高在上,一切顺着他的心意,因此受不得一点委屈。   他严重缺乏社交,没有同龄的朋友,因此也不知道该怎样接近另一个人。他唯一能够想到的、让自己在苍行衣那里留下深刻印象的办法,竟然是和苍行衣针锋相对。   苍行衣在人群中游刃有余,他就孤立于人海之外;苍行衣在学徒中成绩出众,他就加倍努力地参与研习室的工作;苍行衣有龙裔可怕的天赋,他就拼命开发更适合人类的秘术,并讥讽他倚仗的不过是血脉而已。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苍行衣水火不容,实际上他并不把苍行衣当做敌人去攻击。   他只是在无比幼稚地,企图引起苍行衣的注意。   他们第一次联手对抗夜潮,他一马当先,冲进无际的黑暗里。最终,他因为缺乏临战的经验,被狡诈的夜魇引诱深入,和苍行衣一起,围困在魇群的陷阱中。   凭借苍行衣龙裔强悍的身躯,和他空前绝后的秘术能力,他们合力猎杀了绝大部分夜魇,在雪林中清出一片真空地带。但同时,他也付出了身受重伤的代价。   他们不能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太久,夜魇还在从潮中源源不断地钻出来,只需要很短的一段时间,就足够对他们形成新的包围圈。可他失血过多,已经没有力气再移动了,不可能在夜魇围上来之前摆脱追击,更别提回到夜塔。   他躺在被夜魇的血染成冰蓝色的雪地里,仰面朝天,闭上双眼,对苍行衣说:“我留下来拖住他们,你回去吧。以后记得每年去我碑上放一束花。”   苍行衣同样狼狈。他的秘术施放达到极限,再也无法唤起乐园的回应,甚至没有力气张开自己的龙翼飞行。   他走到不见寒身边,拉着胳膊,把不见寒从雪地里拽起来,问他:“你想要什么花?”   不见寒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失血的寒冷让他知觉麻木。他隐约感觉到颠簸,苍行衣把他背了起来。   他将鼻尖埋在苍行衣颈侧,浓郁的血腥味下,隐藏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玫瑰花香。   他说:“深渊玫瑰。”   苍行衣问:“你喜欢深渊玫瑰?”   “喜欢。”   “为什么?看不出来你对植物会有偏好,我以为对你来说,它们都是秘术材料而已。”   “深渊玫瑰的花语……”   “你还研究花语?”   “嗯……永不凋零的爱情。”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苍行衣背着他在风雪里跋涉,走出了很远很远。   龙裔很难维持稳定的体温,苍行衣身体也很冷,但他将最后秘术留在不见寒身上,替他挡住了迎面扑来的暴雪。   为了防止不见寒失去意识,苍行衣一直在和他交谈,不断地向他提问。不见寒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不记得他究竟问了什么,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他唯独记得,在那片万物皆死寂的冰天雪地中,苍行衣颈间那缕微弱的香气,是他对外界一切最后的感知。 第484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十二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秘术师首次在与夜潮的抗衡中大获全胜。   众人欢呼着,像簇拥凯旋归来的英雄一样,迎接带领秘术师们前往雪林屠戮夜魇的不见寒回归。   夜塔用狂欢庆贺秘术史跨入新的篇章,昂贵的鲜花和美酒从城墙上泼洒下来。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下,不见寒不得不抬起手,用秘术挡住那些袭击他的花瓣和琼浆。   挂在他斗篷边缘的夜魇之血冰结成坠,在他抬手时彼此撞击,发出悦耳的脆响,犹如一连串带着腥气的勋章。   不见寒登上城墙,换顾四周,却没有见到他想看见的人,于是问驻守城墙的秘术师:“苍行衣呢?”   秘术师支支吾吾,这个问题似乎很让他为难。   不见寒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该不会又被夜潮卷走了吧?”   光是这个念头的浮现,就让他感觉大脑眩晕,眼前发黑。如果苍行衣再次在夜潮中消失,他哪还有那么多的毅力,在漫长的煎熬中等待第二个十年?   如果苍行衣真的不幸再次被夜潮掳走——不见寒面无表情地想,那么,他一定会拼上这条命,杀进夜潮里,将夜魇这个族群尽数歼灭。让人类和夜魇成千上万年的对抗史彻底终结。   或许是他的可怕想法流露在了脸上,被他问话的秘术师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没有,只是他的情况有些不太好……”   不见寒:“还能坏到哪里去?”   秘术师迟疑片刻之后,说:“请您跟我来。”   在夜塔中掌权多年,不见寒对其中的构造了如指掌,甚至闭着眼,也能在脑海中轻易勾画出夜塔的地图。秘术师引领他前行的道路,无疑令他感到十分熟悉,他敏感地察觉这是通往地牢的道路。   不见寒警觉起来:“为什么是这个方向?”   秘术师欲言又止:“您……见到就知道了。”   地牢两侧的墙体上,遍布斑驳的血迹。   这里是夜塔最阴冷污秽的场所,地面上、墙壁上,都冻结着苍白的霜花。秘术师们在这里关押着罪无可赦的犯人,残暴的凶兽,以及被虏获的夜魇。从腥风弥漫的长廊中穿过,能够听见隐约的、此起彼伏的咆哮声,受伤的野兽蛰伏在黑暗中,露出凶光阴狠的竖瞳。   越往深处走,不见寒便见到越多的秘术师。他们大多身负不同程度的伤势,表情严肃,焦急中带着无措,见到不见寒时双眼亮起,简直就像看见了救星一般。   这很反常。地牢里几乎不会聚集这么多的秘术师,除非有非常棘手的大事发生。   其中一名秘术师迎面走来,行色匆忙,正用纱布捂住受伤的眼睛,见到不见寒,顿时恭敬的朝他颔首:“首席,麻烦你了。”   他朝不见寒让开身,不见寒看见了他身后的情形。   到处都是血。   血和破碎的残肉挂在墙壁上,往下流淌,还没落地便冻结在墙面上,形成烛泪般层层叠叠的血色冰珠。不时有隐约的流光秘术纹浮现在冻结的鲜血下,似乎是龙语禁咒的痕迹。   十余名秘术师严阵以待,将一头恐怖的巨龙囚禁在最大的牢房中。即便这批夜塔最优秀的年轻人联手出击,仍然全都负伤,对被围困的那头凶兽无可奈何。   漆黑巨龙被秘术锁链捆缚在中央,徒劳地挣扎,企图展开他被锁链捆起的翅膀。他身上有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害,甩动尾巴,仰首怒吼,想要从束缚中挣脱。但是秘术的锁链同样扼住了他的咽喉,使他无法运用他的龙语禁咒,他只能无助地咆哮。   不见寒在看见这一幕的瞬间,尚且来不及反应,心脏便像被人重重地拧了一把,紧得酸疼。待他反应过来,一句质问已经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是怎么回事?!”   “如您所见……前首席失控了。”受伤的秘术师仓惶解释道。   他们在混乱中向不见寒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在不见寒带领秘术师冲进雪林开始狩猎后,大批被捣巢的夜魇四处流窜,冲向了被阵法严密保护的夜塔。   留在城墙上的苍行衣,带领驻阵的秘术师保护阵术,抵御夜魇的侵袭。   刚开始的时候,有阵法的加持,防御还比较轻松;但是随着夜魇不要命地袭击护塔阵术,前仆后继用血肉在屏障上撞出裂缝,终于有数处阵法薄弱的地方失守。   溜进来的夜魇数量不多,但足以在人群中造成慌乱,打破原本有条不紊的布阵秩序。   为了杀死所有钻入阵中的夜魇,恢复守阵秩序,苍行衣动用了他本不该使用的龙语禁咒。   不见寒在离开之前,一再向苍行衣强调过,非必要不得动用禁咒。他的发声器官当初损毁严重,新生的这一套还没有完全恢复健全。无法正常诵咒还是小事,要是念跑了音,把他自己、甚至是夜塔给炸了,不见寒这么长时间的活,就全都白干了。   但是当时情形紧急,已经由不得苍行衣有所保留。在灭杀夜魇、修复阵法屏障之后,禁咒带来的负荷,果然摧垮了他尚未恢复巅峰状态的身体。他变得无比虚弱,甚至无法替自己维持一个最基础的防护秘术,最终居然被区区一只顺着裂隙钻入阵后的迷梦蝶,发现了可乘之机。   没有人知道崩溃和异变,是从哪一刻开始发生的。   当他们意识到事情不妙的时候,上一秒还在和他们谈笑风生的苍行衣,下一刻便彻底失去了理智。属于龙裔的犄角、翅膀和尾巴不受控制地暴露出来,黑色的鳞甲覆盖他苍白的皮肤,翡翠色的眼睛也变成了凌厉的竖瞳。   他视所有接近他的人为敌,癫狂地攻击他们,想置他们于死地。数名毫无防备的秘术师被他重伤之后,其他人才陆续反应过来,保护自己并企图限制他的行动。   但是,一个发疯的龙裔实在太恐怖了,除了不见寒之外,夜塔根本没有人制得住他。秘术师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勉强制服他,将他囚禁在地牢深处,等待不见寒归来处置。   不见寒听着事情的经过,越听脸色越难看。   最后,他对身边的秘术师说:“撤出去。”   那位受伤的秘术师诺诺应是,立刻往地牢外走。不见寒见其他人没有反应,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强调道:“我说:全部撤出去。”   “可是首席,他身上的秘术锁链维持……”一名秘术师显得犹豫。   不见寒骤然回首,发怒:“这是我的人,我在这里管不住他,要你们来插手?!”   顷刻间,少年的双眼变形成恐怖的碧色竖瞳,漆黑的鳞甲攀上他脸侧。一股熟悉的恐怖威压砸在一众秘术师肩头,磅礴沉重,碾得他们双膝下跪。   他们仿佛跪在积雪没过膝盖的冰地里,浑身僵硬失控,甚至失去抬头的勇气和力气。   这是来自龙裔的可怕威压,天然让众人敬畏臣服。众位秘术师惊恐之余不由得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吱一声。   许久的沉默之后,不见寒深呼一口气。   身后束缚巨龙的秘术链失去施术者的维系,顷刻支离破碎。凶暴的巨龙立刻咆哮着,朝不见寒冲来,张开的咽喉深处蕴含术光。   “首席——”   秘术师仓惶提醒,不见寒头也不回,一甩星海长袍。顿时,数道暗蓝色的虚幻锁链拔地而起,贯穿巨龙的翼膜、锁骨和大腿,将它牢牢钉在半空中。   巨龙拼命挣扎,血沿着锁链沥沥滴落,但是无济于事。   秘术师们目瞪口呆。   “这里交给我。”不见寒强压戾气,眼中竖瞳逐渐恢复正常,他警告身后的魔术师们,“没有我的命令,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发生什么情况,外面的人,一个都不准进来,一律不准打探情况。”   “听见了,就全都滚出去!”   秘术师们忙不迭地滚了。   他们替不见寒封锁了牢房周围,关上门,只留下他和苍行衣在里面。夜塔的地牢号称是长夜之下最坚固的囚牢,只要不见寒不想让他们窥探,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知道,这一天他和苍行衣在牢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徐徐封死,逃离牢房中的秘术师们,才纷纷松一口气。窃窃私语,开始讨论他们方才所看见的离奇一幕。   “首席的威压真的太可怕了,”其中一名秘术师心有余悸道,“我有时候面对首席,感觉比面对真正的龙裔还紧张……龙裔哪里恐怖,首席才恐怖啊!”   另外一名秘术师若有所思,很快发现了事情的盲点:“你们刚才有谁看见了?首席发怒的时候,眼睛变成了竖瞳,脸上似乎还有鳞片的痕迹……这是我的错觉吗?”   “我好像也看见了,你应该没眼花。”   “等等,首席也是龙裔?他和前首席是兄弟吗?!”   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在牢房门口面面相觑。   “咦,你们不知道吗?”其中一个资格较老的秘术师惊讶道,“首席他,不是龙裔啊。”   “不是龙裔?那他刚才——”   “那是龙眷者的证明。”资深秘术师意味深长道。   “我们首席,是除了前首席之外……世上唯一一个,身具黑龙之血特征的秘术师。” 第485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十三   地牢的大门发出漫长的吱呀声,在身后徐徐闭合。   不见寒踩着满地腥粘的血水,走向黑暗深处的巨龙。在遭遇对方一声激烈的咆哮警告之后,他五指张开,做出一个下压的手势。   顷刻间,被锁链贯穿四肢的黑龙重重砸在地上,锁链将他捆缚在墙角。他的翅膀紧紧抵在墙上,难以舒展,尾巴在地上仓促地胡乱扫动。   不见寒垂下眼:“乖,安静一点。”   他的声音不大,也没有使用秘术。可是黑龙在听见他的声音之后,骤然安静下来。   空荡荡的牢房里,回荡着巨兽沉重的喘息声,以及尾巴在地面上摆动的不安的摩挲声。   不见寒走向苍行衣。   他一边走,一边脱下自己身上的衣物。   象征夜塔无上力量与权柄的星海长袍像冥河水母一样,缓缓飘落在地上。紧接着,金色的星扣崩落,黑色提花缎面的龙骨腰封被解开。修身的白色衬衫,勒出少年过分纤细的腰线。   当不见寒走到苍行衣面前的时候,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衫。他抬起腿,跨坐在黑龙的腰腹上,一手解开蓝宝石领结,另一只手伸向黑龙。   苍行衣迟疑了片刻。   意识混沌间,他嗅到不见寒身上有十分熟悉的气息,那是与他出自同源的、血脉相连的味道。尤其是刚才,训斥其他秘术师的时候,不见寒身上那股平时被刻意压制的黑龙的气息彻底爆发出来,让他本能地感到亲切和战栗。   他顺从本能的渴望,缓缓低下头,笨拙地将下巴放在不见寒手心里。   一股浓郁的冷香扑面而来。不见寒身上满满的,全是他的味道。   “好乖。”不见寒轻声赞赏道。   蓝宝石的领结掉在血泊里,蝴蝶结的绸缎被血浸泡成黑色。不见寒扯开衬衫的领口,握住落在锁骨里的骨刺,使用一个巧妙的秘术将它隐藏起来。形状精致优雅的颈线和锁骨,暴露在黑龙面前。   他听见苍行衣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没有任何一只生理机能健全的龙裔,能在恶念期中抵挡他的龙眷者的诱惑。   龙裔遗传了相当大一部分远古巨龙的生理习性,其中就包括龙类特有的恶念期和驯化期。   所谓的恶念期,其实就是雄性龙类的求偶期。   龙类数量稀少,且每头龙都具备强悍的躯体和可怕的战斗力,因此求偶十分困难。雄性龙类为此进化出了恶念期,处于恶念期期间的龙将会变得性情暴躁,易怒好斗,而且生命活性被激发,战斗力大幅度提升。这是为了与其他雄龙竞争,以及在交配时能顺利制服自己同样强大的伴侣。   当然,在恶念期被演化出来之后,它的应用范围就不仅仅是求偶了。由于它可以激发生命活性,龙类在受到重伤或者遭遇极端严峻的情形时,也会主动进入恶念期,延续生命或者爆发出战斗力脱困。   眼下的苍行衣,就属于是后者的情况。   作为夜塔当前对龙裔研究了解最深入的人之一,不见寒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他甚至知道在危机的情况下爆发出恶念期时,本能会催促龙裔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留下最后的血脉,此时龙裔的繁衍欲望会暴增,甚至远胜寻常的恶念期。   他托着苍行衣的下巴,抬起头,将嘴唇贴在龙吻上。   龙没有嘴唇,龙吻上覆盖满鳞片,触感冰冷光滑。他轻轻舔舐鳞片间的缝隙,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苍行衣的翠色的竖瞳骤然紧缩。   他顺从地张开口,舌尖蹭了一下不见寒的。不见寒含住他伸出的舌尖,轻轻一咬。龙舌湿漉漉的,不像人类那样绵软,十分柔韧,而且前端是尖的,可以灵巧地勾起。   龙的舌头很长,可以探出吻部相当一段距离。不见寒曾经听过一个龙类笑话,说龙和同族交配从不接吻,因为怕做到激动处的时候舌头不小心打结。   但是龙裔和人类接吻,显然没有这样的隐忧。苍行衣的舌头长驱直入,将不见寒的口腔填满,蛮横地抽搅。不见寒甚至荒谬地感到,这样的粗细、长度,根本就不该是一根舌头该有的。龙舌在搅动中侵犯他的喉咙,深深顶入他咽喉,让他抑制不住颤抖和干呕。柔嫩的喉肉紧紧裹住舌尖,抽搐紧绷。   他的牙关因为被强迫打开,很快感到酸痛,难以吞咽的唾液从嘴角溢出来。   不见寒开始感到窒息和疼痛。紧密的接触,让龙鳞的剐蹭磨伤了他毫无防备的、细嫩的皮肤。他一向很善于忍耐不适,但是这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逼到极限边缘,再硬撑下去,苍行衣真的能把他弄死。他用力拍打苍行衣腹部的鳞片,警示苍行衣该收手了,苍行衣毫无反应,甚至挤得更深。   不见寒恼火地唤起秘术,手指上勾,贯穿巨龙锁骨的术链向后猛扯,龙头扬起,重重撞在墙壁上,鲜血飞溅在不见寒脸侧。   不见寒扶着龙腹,低头用力喘息,晶亮的唾液沿着下颌流淌,滴落在漆黑的鳞片上。他微张的嘴唇红润,泛着水光,眼尾也被逼出泪花,嫣红动人。   被强行制止的龙裔,因为迫切的渴望得不到满足,开始发狂。双翼扯破了被锁链贯穿的翼膜,在空旷的暗室中翕张,卷起阵阵狂风,巨龙仰头咆哮。不见寒连施数道秘术,想封住他的龙吻,但龙裔无视一切禁制的獠牙撕碎了他的术式,低头狠狠咬在他肩上。   “痛!妈的……”   不见寒浑身一震,苍白的手指抠紧了身下的龙鳞。   血从齿痕中汹涌而出,洇红他的白衬衣。他纤瘦的身形在龙庞大的身躯面前,显得如此单薄脆弱,这一口咬下去,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咬掉一边肩膀和手臂。   他疼得浑身僵硬,背脊阵阵颤抖,险些昏死过去。但短短片刻之后,受伤的地方忽然开始发麻,甚至涌起一股暖流,席卷他全身,麻痹他感知痛觉的神经。   他像是在严冬中,涉入一汪暖意融融的温泉里,浑身舒适愉悦。紧绷的神经全部被强迫放松,理智开始沦丧,意志昏昏沉沉,难以维系任何秘术的施展。   这是龙牙特有的毒素。   这种只在恶念期释放的毒素,将会麻痹龙裔猎物的身体,同时维系对方生命的活力。它会带给承受者沉浸在爱慕中的幻觉,免除对方受到的折磨,使对方变得能够承受龙,并将所有痛苦转化为无上欢愉。   龙尾在身后悄然卷起,盘上不见寒的腰身,紧紧缠住。支撑他,也束缚着他因毒素失去控制的身体,用力往苍行衣身上按去。   这种迷离的欢愉感,不见寒十分熟悉。他曾经在濒死之际体验过一次。   第一次和苍行衣闯入夜潮的那天,苍行衣最终将重伤的他背进一处山崖下的雪窟里。庞大的风雪吹散了他们的气息,夜魇没有追来。但是,严重的失血让不见寒的体温不断下跌,霜雪凝结在他睫毛和发梢上,使他看起来完全像一具冰封的尸体。   龙裔的体温一贯偏低,就算榨干自己的体温,苍行衣也无法使不见寒温暖起来。这里找不到任何可以点燃的东西,苍行衣既不能带着不见寒在风雪中跋涉,也不能丢下不见寒,外出搜索资源。   那时不见寒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甚至在失去意识的边缘想到,在他死后,他愿意让苍行衣把他的尸体作为食物储备,熬过这场漫天无际的风雪。   就在这时候,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他脸上。   他在朦胧中感到诧异,苍行衣该不会是哭了吧。   但那滴液体没有在他脸上结冰,而是源源不断地向他散发暖意,宛如一小团炽烈燃烧的火焰。   更多的液体滴在他嘴唇上。   他在极寒中嗅到暖热的腥气,沿着他唇缝渗进来。他微微睁开眼,苍行衣咬破了自己的手腕,悬停在他嘴唇上方,企图让他喝下自己滴落的血液。   但这样实在是太慢了。苍行衣低头含住自己受伤的手腕,用力吮出一口鲜血,然后抬起不见寒的头,唇对唇地喂给他。   仿佛有火焰在喉管中燃烧。   苍行衣用灵巧的舌头撬开了他的嘴唇,将混合着津液的鲜血喂进不见寒口中。当时不见寒已经没有吞咽的力气,他便用力舔舐到不见寒的咽喉深处,强迫他的咽喉产生反射性的蠕动,饮下他的血。   不见寒知道,苍行衣在企图救他。   可是这太像一个吻了。   苍行衣同时咬破了不见寒的舌尖,含着舌尖破损的地方吮吸,和不见寒交换血液。不见寒感到自己胸口骤然温暖起来,从渗入血液的胃,到心脏和腹部,这种忽如其来的诡异温暖融化了他被冰霜封冻的僵硬,让他的身体燥热起来。   属于龙裔的力量通过血液的交换,侵入不见寒的身体,彻底改造他的体质。他的身体发生异变,不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而是结合人类本源与龙裔能力的龙眷者。   每个龙裔都可以通过交换血液的方式改造异族的身体,使他们成为能够承受龙裔力量的龙眷者。这个契约同时也是伴侣的契约,一生只能缔结一次。   不见寒茫然地想,苍行衣为了救他,竟然连一生一次的龙眷者契约都给了,这牺牲可太大了。但是他很快无力再思考多余的问题。   苍行衣为了应对极度恶劣环境激发出的恶念期,使他龙牙上渗出了毒素,剧毒在接吻中混合着血与唾液,被不见寒吞下。寒冷与疼痛被毒性麻痹,龙眷者契约的缔结、恶念期的影响双重作用,同时激发出他的生命力,将他从濒死的边缘救回,也让他体验到了从未遭遇过的、宛若置身熔炉中的欲望灼烧。   不见寒一生都忘不了,那天他蜷缩在苍行衣怀里发抖,被骨髓中泛起的难耐酥痒逼得崩溃,哑声痛哭。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无论他怎样迫切又卑微地祈求苍行衣上他,苍行衣都用可怕的自律控制住自己,温柔地拒绝了他。   这件事也成为一桩板上钉钉的铁证。在他每一次险些被苍行衣的温柔礼貌迷惑时,残忍地告诫他:他对苍行衣来说独一无二,但苍行衣并不爱他。 第486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十五   这是一场噩梦。   苍行衣在漫天风雪中跋涉,天地皆是一片茫茫纯白。   纯粹的白和纯粹的黑一样,都会使人迷失,无法辨识方向。他努力思索了很久,才顶着隐隐的头痛回想起来,自己在坠入这片纯白之渊之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和秘术师们一起在城墙上驻守护塔的阵术,疏漏中被夜魇冲破了防御薄弱的关隘。虽然他动用龙语禁咒逐散了夜魇,但夜魇释放的迷梦蝶,不小心沾在了他身上。   一开始,他并没有太留意这些脆弱的小东西。   他知道迷梦蝶的作用,是唤醒潜藏在人身体中最痛苦的、不愿回想的记忆。可是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他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什么他未曾战胜的困难,或者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果说和不见寒之间酸爽的感情纠葛,也能算得上不堪回首的记忆,那这迷梦蝶的作用,也未免太滑稽了。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夜潮临近尾声,苍行衣带着绝大部分秘术师撤下城墙,他才猛地想起,事情可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还有一段缺失的记忆。   那段记忆恐怖到足以击溃他的理性,瓦解他的人格和坚持,让他失去自我意识,彻底沦为只剩下本能的野兽。更可怕的是,他对这段记忆中存在什么东西,一无所知。   当他察觉事情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被剥夺五感,坠入一片茫茫风雪中,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向前走了很久,穿越这片冰雪,发现幻觉的尽头,是一处夜魇的营地。   最糟糕的情形果然发生了,这是他遗失的那段记忆。   他被夜魇抓住,关在囚笼里。为了防止他反抗,夜魇摧毁了他所有能产生破坏力的身体部位,在狂欢中瓜分他的皮肉和骨血。   这是第一次,他宁可没有龙裔强悍的躯体再生能力。他辛辛苦苦愈合的伤口、再生的血肉,都成了夜魇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它们收割他,却不给他提供充足的食物和水,他的身体得不到营养和能量的补充,很快像干涸的植物一样枯萎,无法再自我修复。   在剧痛中逐渐变得麻木的苍行衣想,这还不足以击溃他。   夜魇们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它们开始折磨他的同伴。它们在他面前分食夜塔的秘术师,羞辱他们,让他们和狗去争食,撕咬苍行衣的血肉。即便如此,苍行衣仍然没有表现出动摇。   夜塔曾经有研习室做过相关的研究。或许是因为身上流淌着异族的血,龙裔的族群认同和同理心,远低于一般人类。他们往往性格孤僻,不合群,很难和其他人类建立亲密联系——苍行衣这样长袖善舞的个体,在龙裔中绝对称得上是异类。甚至有许多人认为,他应该和不见寒调换身份。相较于他,不见寒才是那个性格表现上更像龙裔的家伙。   但即便这样的苍行衣,面对昔日同僚的丑态,仍然无动于衷。   他看着他们挣扎,痛哭流涕,一边咬破他的伤口渴饮他的鲜血一边发疯道歉。他丝毫没有遭到背叛的愤怒和目睹同伴堕落的痛苦,只有“果然如此”的平静。   他早已知晓人类的脆弱。并非他们不想维系自己的尊严,而是本能不允许他们保持高傲。   一旦身体的痛苦到达某个极限,求生欲就会让他们的理性全线崩溃,除了延续生命之外生不出任何念头,只剩“活下去”这一种歇斯底里的渴望。重压之下,没有任何人能保留坚守道德底线的余力。   苍行衣漠然的反应,无疑让期待看到他备受折磨的夜魇感到无趣至极。它们聚成一团,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阵之后,将他已经破败的身体,遗弃在了雪林的空地里。   这些夜魇恨不得将俘虏敲骨吸髓,苍行衣绝不相信,它们有主动遗弃他的好心。果不其然,短暂的等待之后,大群迷梦蝶嗅到龙裔的血气,蜂拥而来。   夜魇们尖叫着,四处逃窜,生怕自己被迷梦蝶沾染到。但是在这种尖啸声中,苍行衣似乎听出了幸灾乐祸的狂笑声。它们奔逃的同时也不忘期待,陷落在迷梦蝶中的苍行衣,会做出什么反应。   苍行衣绷紧了身体,等待噩梦降临。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没有见到任何恐怖的事物,也没有被唤醒什么不堪入目的回忆。   狂风蝶浪之中,有人挥开秘术,从蝶群中斩出缝隙。宛如古老神话中的神祇,撕裂恶夜,带着星海极光而来,降临在他面前。   不见寒穿越暴雪,自雪尘大雾中走来,驻足在苍行衣面前,擦拭着脸颊上的血迹,微微喘息。   苍行衣嗅到扑面而来的腥气,不见寒的秘术斗篷上淅淅沥沥,不断滴落冰蓝色的夜魇之雪。他不知道杀死了多少夜魇,才穿过九死一生的危险夜潮,来到他面前,最终弯下腰,朝他伸手。   不见寒对他说:“走,我带你回家。”   苍行衣从噩梦中惊醒。   阴暗寒冷的地牢映入眼帘,在刚刚睁眼的一瞬间,让他生出自己从未自噩梦中挣脱的错觉。他分不清幻觉和现实,记忆和记忆彼此交织,时间感和秩序感崩溃,知觉颠倒狂乱。   他想起了自己被囚禁在夜魇营地时的一切经历。夜魇们将他丢在雪林中,他被迷梦蝶淹没,在幻觉中看见不见寒朝他走来。   不见寒企图带着他穿越雪林,逃离夜潮笼罩的范围。但是在离开迷梦蝶的栖息地之后,夜魇们很快追了上来。   疲惫的不见寒和身受重伤的苍行衣,根本无力抵抗夜魇的追击。苍行衣无数次哀求不见寒将他丢下,独自逃回夜塔,都被不见寒坚定地拒绝了。   最终他们不敌数量庞大的夜魇,被抓回夜魇营地。当着苍行衣的面,夜魇撕碎了不见寒,将不见寒的血肉喂进他嘴里,然后继续收割他因为吃下龙眷者获得大量养分而新生的鳞甲和血肉。   当苍行衣以为自己会就此崩溃的时候,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面前的夜魇营地竟是遍地鲜血,被前来救援的秘术师屠戮一空。   不见寒站在他面前,手中的法杖不断向下滴落鲜血。他愤怒地质问苍行衣,作为夜塔首席,至高无上的秘术师,他为什么救不了自己的同伴。看见同伴的惨状为何无动于衷,甚至不给他们一个痛快,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遭受折辱。   他带着秘术师们将苍行衣押回夜塔,以罪人之名审判他,对他严刑逼供。他企图向不见寒解释自己的无奈,可苍白的言语和破碎的逻辑完全无法说服不见寒。不见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看着某种肮脏卑贱、令人嫌恶的东西。   在将他处以极刑之后,不见寒将他抛尸荒野。他的意识在颠倒混沌中颠簸,进入下一个可怖的幻境。   无数次,他见到夜魇将前来援救他的不见寒虐杀;又有无数次不见寒带他离开这里,却在他们即将逃离之际骤然背叛,悲悯地嘲笑他的轻信,将他出卖,再度推向绝望的深渊。   他不知自己在希冀与绝望中颠倒了多少次,直到渐渐变得麻木,再度惊醒,发现自己仍然被囚禁在夜魇的笼中。   紧邻他的囚笼,是另外一座坚固的监牢。沉沉睡在这座囚笼中的,竟然是不见寒。   他迟疑了许久,伸手敲打笼柱,但是这没能惊醒不见寒,反而引来了逡巡的夜魇。   夜魇如阴云一般,汹涌而至。   当着苍行衣的面,它们将遍体鳞伤的不见寒拖出笼中。在苍行衣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它们撕扯不见寒的衣物,不顾不见寒疯狂的挣扎、甚至舍弃性命地反抗,一寸寸锉断他的傲骨。它们最终像调教一条狗一样,彻底驯化了他,然后以最下贱、最肮脏的方式羞辱他,用他身体服侍怪物肮脏的欲望,使他坠入污秽之群中。   吃下不见寒的血肉、被不见寒背叛,都没有击垮苍行衣。   唯独在看见不见寒被夜魇折磨到丧失神志,最终向他露出谄媚而渴望的笑容时,苍行衣崩溃了。   他亲手杀死不见寒,将不见寒分尸,跪坐在被血染红的雪地中,神情麻木。   这是他意识中残留的,最后的画面。他失去了自那以后全部的记忆。   因此,当他睁开双眼,看见不着寸缕的不见寒沉睡在他羽翼之下时,他以为自己仍然没能从连环嵌套的幻境中逃离。   他轻轻抬起翅膀,犹豫了一秒钟,是否要趁不见寒沉睡在无知觉的梦境中杀死他,以免这个幻觉形成的不见寒面多更多悲惨的遭遇,这样可以尽可能减轻不见寒的痛苦。   冷风灌进龙翼下,不见寒本能地颤抖了一下,蜷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干涸的血迹、地牢的灰痕和龙涎的灼伤留在他身体上,还掺杂着些其他难以名言的污痕,红痕和淤青,这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地脆弱。   苍行衣呆怔半晌,终于彻底清醒了。   他惶恐地意识到,不见寒身上这些伤痕是他造成的。他在记忆幻境中进入恶念期,发疯失控,不见寒为了制止他以身饲龙,最终被他搞成现在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立刻恢复了自己的人类形态。不见寒原本枕在他身上,被他用翅膀圈着,形态改变造成的高度落差,让他往下滑落,枕在苍行衣大腿上。   移动牵扯到身体不适的地方,不见寒在昏迷中皱起眉,梦话呢喃:“……痛。”   苍行衣立刻抱住他,掌心按在他小腹上。那里似乎被灌满了,微微凸起,在苍行衣掌心下不断痉挛。   苍行衣:“……”   时间往回倒流一夜,他能亲手掐死自己。   半个小时之后,在地牢门口翘首以盼的秘术师们,终于看见,牢门缓缓打开了。   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接袭击的准备,秘术布置周全,蓄势待发,紧张地盯视着缓缓开启的漆黑门缝。   沉沉冷雾从门缝中涌出,然后缓缓弥散。他们看见一道人影,站在逐渐褪去的雾气中,怀中抱着他们的首席。   站在那里的是苍行衣,这令秘术师们多少有些诧异。但是能够恢复人形,说明他已经找回了理性,众人都大松一口气。   他们快步迎上去,便看见沉睡在他怀中的不见寒。苍行衣用星海长袍将不见寒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少年有些苍白的脸,枕在他胸前,呼吸微弱。   “首席他……”   为首的秘术师刚刚发出声音,就感觉自己的喉咙忽然僵住,无法再动弹。   苍行衣使用了秘术将他禁言,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在所有秘术师脑海中凭空响起。   “他累了,别把他吵醒。我送他回去休息。” 第487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十六   不见寒昏睡了整整一天。   以他的秘术能力等阶来说,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尤其是有苍行衣在旁边替他治愈身体的前提下,他仍然昏迷了这么久,这说明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给他造成的身体伤害确实相当可观。   他在昏睡中发烧,身体一直保持着高热,但这不是受伤炎症所导致的,而是龙牙毒性的后遗症。这种热潮会持续数日,直到残留在不见寒身体里的毒素彻底被化解为止,在这期间他会持续受到这种毒性的影响。   他苏醒的时候,苍行衣正坐在床边看书。   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这里是不见寒的住所,苍行衣既不好爬上他的床和他一起睡觉,又不敢离开,生怕他无人看护。同时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昨夜残破的记忆画面时不时从脑子里蹦出来,让他反复萌生干掉自己的想法。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只能给自己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不见寒的书柜上,有很多和龙裔研究相关的书籍,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苍行衣怀疑过,不见寒这些书是不是因为他才买的,但是又觉得这样想有些自作多情。毕竟不见寒从事着和龙语禁咒相关的研究,曾经的恋人又是龙裔,他对龙裔研究深入是理所当然的。   他从书架上抽出看起来翻阅频率最高的那本,在不见寒床边坐下。迟疑了片刻,他悄悄伸出手,握住不见寒的左手,十指相扣。然后单手按住书,慢慢地翻看。   不见寒习惯于阅读的过程中,在书本旁的空白处做上笔记。这本书笔记最多的那几页,内容正好提到龙裔的恶念期,以及龙眷者的体质变化。   不见寒在旁边写下了很多东西,各种假设和实验的可能性。如何逆转龙眷者的体质变化,如何解除这种龙裔与异族的契约关系,如何消除龙眷者体内的龙血特征,阻隔龙眷者和龙血的感应……以一言蔽之,他似乎并不喜欢自己龙眷者的身份。   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苍行衣忍不住苦笑,假如不见寒真的另有龙裔恋人,他给予的龙眷者身份,对不见寒来说是一种不小的麻烦。他卑劣地暗喜自己抢先和不见寒建立了这独一无二的联结,但同时又感到痛苦,因为会为这种联系存在而感到欣悦的,只有他一个人。   翻到这一页,夹在书中的书签掉了出来。苍行衣没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什么,书签落地的声音,便将不见寒惊动了。   不见寒用鼻音发出一声轻哼。他来不及捡起书签,闪电般将手收回,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书本从他大腿上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一下,真的把不见寒吵醒了。   苍行衣无措地道歉:“对不起,我——”   “……唔。现在几点了?”   不见寒的声音含糊,带着些沙哑。他用手背挡在脸上,遮挡对他来说有些刺眼的烛光。   苍行衣立刻将烛光调暗,并且回答:“差一刻到六点,你已经睡一天了。”   不见寒轻声呢喃:“我八点的课……再睡一会儿……”   有课?   不见寒都毕业十年了,那来的课?   他根本没醒,只是半梦半醒间在说梦话。苍行衣轻呼一口气,紧张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躬身,从地上捡起被摔得压坏了纸页的书本:“睡吧,没事……今天是休息日。”   他正准备把书放回不见寒的书房里,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窸窣声。他尚未回头,便感到后背一热,肩上一沉。   不见寒跪立在他身后的床上,从后面抱住了他,双手挂在他两侧肩膀,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背上:“你去哪里?”   他身上的热潮还没退,发烫的体温让苍行衣一阵阵起鸡皮疙瘩。   苍行衣脑子发懵:“……不是说再睡会儿吗?”   “你说休息日,我就不困了。”   不见寒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是完全用气音在呢喃。发烫的呼吸拂在苍行衣耳尖,给那里白皙的皮肤染上一层薄红。   “休息日不留在这里陪我……”不见寒闭着眼,在苍行衣身上抚摸,“你还想到哪里去?”   不见寒抬手摸到苍行衣的下巴,然后沿着脖颈往下,从锁骨一侧,将手伸进苍行衣的前襟里。   苍行衣手里的书,再次掉在地上。   他屏住呼吸,僵硬的身体完全不敢动弹,生怕真正惊醒了不见寒,让不见寒发现被他拥抱的是一个错误的人。   不见寒已经摸到了他的胸口,语气懒洋洋的:“嗯?……说话啊?”   苍行衣僵立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艰难地开口。   “首席,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做。”他的声音在发抖,“我刚刚经历过恶念期,现在还在龙裔的驯化期阶段,作为交配的伴侣你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是没办法拒绝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现在没办法凭理智压制自己对你的欲望……”   “而我之前咬过你,你现在的状态是不清醒,不正常的,受到了毒性的影响。它会让你产生爱慕错觉,对我……”   他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不见寒在亲吻他耳后的皮肤。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用唇肤相贴的亲吻,不见寒用嘴唇抿住他耳后那一小片细嫩的皮肤,用力吮吸,发出暧昧的啧啧水声。然后他咬住苍行衣的耳尖,舔舐泛红的耳廓,最后在耳孔旁落下一个亲吻。   紧贴耳畔响起的亲吻声,让苍行衣下意识地弓起腰,捂住自己红透的脸颊。   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一边为不见寒从未表现过的亲昵受宠若惊,一边疯狂地滋生嫉妒。   不见寒这么熟练的调情技巧到底是从哪练来的,是那个被他爱慕的龙裔吗?一想到还有其他人享受过这一切,苍行衣就发了疯一样地想杀了他。   他发出微弱的抗拒声:“不行,首席。你别……”   “乖,”不见寒听若不闻,在他耳畔低语,“坐下。”   苍行衣一点一点,挪动僵硬的身体,在不见寒床边坐下。现在的他没办法拒绝不见寒任何命令。   他不敢想象,等不见寒清醒过来会怎么对他,心脏仿佛在甜蜜而绝望的烈火中灼烧煎熬。   不见寒:“爪子。”   苍行衣迟疑了片刻,然后慢慢抬起手。不见寒抓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然后挨着亲吻他指尖,将他的手指含进口中吮吸,舔舐他的指缝。   苍行衣抖了一下:“首席……”   不见寒轻轻咬他的指腹一下:“叫我名字。”   苍行衣:“……不见寒。”   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在战栗。   曾经无数次,他在心底默念过这个名字。   从前他们是同学和同僚,争锋相对地竞争夜塔学徒的榜首,没有亲密到足够互称姓名的程度。后来不见寒又贵为夜塔首席,他必须对不见寒使用尊称。只有在心里想起不见寒的时候,他才能使用这个称谓。   从很久以前开始,在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者难以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他就会在心里默念不见寒的名字。这能提醒他想起自己的使命,想起老塔主托付给他的责任,他要成为替不见寒挡下一切麻烦和困难的盾,为此他不能存在任何其他软肋与破绽。   这在最终成为了一种精神信念,足以支撑他度过一切难关。到最后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他总是将不见寒当做自己的精神支柱,才会爱上不见寒,还是因为他对不见寒一见钟情,所以不见寒能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即便是沦陷在夜魇营地的时候,他仍然不断在内心想起这个名字。这是支撑他忍受过那么多的虐待和伤害的唯一信念。   他用颤抖的声音,又唤了一遍:“不见寒。”   “宝贝,我在。”   不见寒将鼻尖抵在他颈间,暖热的气流从动脉旁呼过。苍行衣感觉自己快要融化在他的呼吸中了。   “想要你。”   “……不行。”苍行衣声音干涩,“你别拨撩我,会后悔的。”   不见寒开始朝他耍赖:“但我想要你。”   “抱歉,你忍一忍。这只是毒性的作用,等到过两天毒性消除……”   “可是我好难受。”不见寒竟然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那里正因为酸涩的渴望而发烫,“感觉到了吗?”   他衔着苍行衣的耳垂:“里面很烫,你会很爽。”   苍行衣错漏一拍呼吸,狼狈地重喘一声,捂住他的嘴:“求你,别说了!”   不见寒舔舐他的手心,牙齿尖咬在他掌心的肉上,轻轻碾磨。他又像被烫伤了手似地,连忙收回手去。   “听说过玫瑰的花语吗?”不见寒闷笑着,轻嗅他颈间的香气,慵懒地问他。   “你告诉过我。”苍行衣不敢回头看他,“是永不凋零的……”   “那是深渊玫瑰的花语。”不见寒打断他的话,“知道上个纪元玫瑰象征的,是什么吗?”   苍行衣:“……是什么?”   不见寒:“我爱你。”   苍行衣怔住,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声音。   “我爱你。”不见寒在他耳边重复道,“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眼眶忽然发酸,渐渐红了起来。一颗泪珠压过眼睫,从脸颊上滚落。   苍行衣抓住不见寒的手,猛地回身,将他压在床头。就算是这么激烈的动作,他仍然不忘伸手护住不见寒脑后,以免撞在墙上磕疼了。   不见寒伸出双手,搂在他颈后,迎上去和他接吻。同时双腿夹紧了他一侧大腿,充满暗示性地磨蹭。   接吻的间隙中,苍行衣注意到不见寒颈间的尾刺消失了。他有点想笑,可是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不见寒走进地牢前的那一刻,是已经准备好要和他上床了的,否则绝不会将尾刺摘下,或者用秘术隐藏起来。他毕竟不可能戴着恋人的尾刺和另一个人做爱。   苍行衣现在可以肯定,不见寒的那位龙裔恋人,多半是已经死了。否则以不见寒的性格,绝对不会接受和另一个人发生超过限度的亲密接触。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然后才为自己的窃喜感到可鄙。   在接吻的间隙,他抬起头来喘息,同时问不见寒:“你知道我是谁吗?”   “别闹了……”不见寒笑着,啄吻他的唇角,“不是想要亲亲吗?给你。你也乖乖地给我,嗯?”   “是谁找你要的亲亲?”苍行衣从自己肩上扯下不见寒的手,扣进他指缝里,将他的手按过头顶,紧紧压在床头上,“告诉我,你面前的人是谁?”   “宝贝,能爬上我这张床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苍行衣并不满意他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威胁道:“说出我的名字,否则我不会给你。”   不见寒又笑起来。   他肩膀颤动着,笑了一会儿,目光迷离涣散,如在梦中。苍行衣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残存的意识,为什么总是在答非所问,巧妙敷衍。   等了许久,等到苍行衣自己都快自暴自弃,想要就此答应他的索求。不见寒忽然仰起头,又吻了他一下。   “苍行衣,我爱你。”他终于说出了苍行衣最想听见的那句话,“这下你满意了吗?”   苍行衣重重抽泣一声,将脸埋在他胸口。然后用力抱住他,和他一起沉入柔软的床褥。 第488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十七   不见寒终于彻底清醒的时候,家里安静空寂。   客厅里剩了一盏很小的烛灯,微弱的光透过门缝,照进卧室里来,让身边环境显得静谧而黑暗。不见寒支撑着身体,在床头坐起来。明显有人给他施加过治疗的秘术,除了小腹沉甸甸的之外,他身上竟然没有太多其他不适。   深吸一口气之后,他坐在床边,将脸埋进掌心里。   仅仅一念之差,他趁人之危,强要了苍行衣的身子。用交尾将苍行衣从恶念期逼入驯化期之后,他又借毒发疯,朝苍行衣撒泼耍赖,绊着他,让他没办法从自己床上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易地而处——苍行衣没有在驯化期结束时,趁他毫无防备把他分尸,真是有不得了的好涵养。   但是他毫不后悔。   这或许是他这一生里,唯一一次能把苍行衣骗上床的机会了。   不见寒从床上下来,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本书。   书本倒扣在地上,夹在里面的书签早就无影无踪。他找了一圈,才在自己床底下找到那枚遗失的黑色龙鳞书签。他把这枚苍行衣年轻时候换鳞掉落的旧鳞片夹进书里,靠近书缝的地方,竟然已经被鳞片压出一道形状契合的凹槽。   这是他过去经常会翻阅的几页。   对于体质从纯粹的人类变成龙眷者,不见寒其实没有太大的反感。他不是激进的纯血论者,只要这种变化有利于秘术研究,管他是龙眷者,猫眷者,还是猪眷者,他一概并不在意。   但他的确有一段时间,非常、非常想消除龙眷者契约的建立,带给他身体的变化。   那时候离苍行衣消失在夜潮中才过去不久,新上任的塔主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打算组建一支特别的秘术师队伍“先遣队”。这支先遣队,将会主动追逐夜潮,进入其中,去探索夜潮背后的真相,并企图搜寻和营救消失在夜潮中的秘术师。   理所当然,不见寒是第一批报名的秘术师。   但是他的申请没有被通过。   他气冲冲地杀进塔主的研习室中,质问对方自己为什么没有进入先遣队的资格。无论是秘术水平,心理素质,还是和夜魇交战的经验,他明明都远胜过其他的申请者。   塔主非常平静,并没有因为他擅闯研习室而发怒。他对不见寒说:“我知道你想进入夜潮,是为了什么。把苍行衣找回来,对吗?”   不见寒:“他的秘术天赋对夜塔来说很重要。”   塔主:“不,你不用解释你为什么想救他,没有任何一位秘术师对夜塔来说是不重要的……我们的重点是,假设他还活着……”   不见寒:“他肯定还活着。”   塔主:“……好的,他还活着。我们想要找到活着的他,就必须利用他留存在夜塔档案中的黑龙之血,用黑龙之血对本体的感应来确定他的位置。没错吧?”   不见寒:“对,所以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你是龙眷者。”塔主指出道,“黑龙之血同样会对你产生感应。”   “假如你在先遣者的队伍中,你离黑龙之血太近了,黑龙之血就只会对你产生感应,无法感应到苍行衣的位置。这样一来,它就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和意义。”   塔主说的是对的,这番话让不见寒怔在原地。   夜塔中任何一个秘术师,都可以加入先遣队,去寻找苍行衣,唯独他不见寒不行。   他曾经为之窃喜的,在世上与苍行衣独一无二的联结和羁绊,在这一刻竟然变成他的绊脚石,让他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资格去寻找苍行衣的人。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黑龙之血的数量,也是十分有限的。这些留存的龙血,原本是打算用来做秘术研究的,每一滴都是价值千金的珍贵材料。我不可能无节制地将它们消耗在寻人上,更何况能将他找回来的希望如此渺茫。”塔主摊了摊手,“除非——”   不见寒:“除非什么?”   “像黑龙之血这样珍贵的资源,全夜塔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调度。”塔主说道,“那就是首席。”   “除非你成为夜塔的首席,率领夜塔的秘术师们抵抗夜潮,维护夜塔的安宁,你就有资格申请调度所有的黑龙之血。到时候你无论是拿它进行研究也好,寻人也好,哪怕是用来煲汤,都没有一个人能说个不字。”   下定这个决心,花了不见寒很长时间。   一来他最讨厌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和各种琐碎的事物,二来他极度厌烦与人社交。首席这个位置,将他所有讨厌的东西,全都占尽了。   唯一支撑不见寒在这个位置上坚持下来的,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这是苍行衣曾经坐过的位置”。   亲身坐在那个位置上,才逐渐理解苍行衣曾经有多不容易。秘术师们天性高傲,同行相轻,想要统治他们,仅有卓绝的秘术天赋是不够的。他从一开始的无人服从,三天两头和其他秘术师发生争执,到将他们驯服,让他们完全听从自己的命令,付出了许多从前他根本想象不到的辛苦。   每当遇见麻烦的时候,他就会想:苍行衣也曾经面对这样的情形吗,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如果此刻是苍行衣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十年煎熬,彻底抹平了他年少时锋芒毕露的棱角。即便他因为龙眷者的特殊体质,在这十年间外貌没有丝毫变化,他的内心早已经从嶙峋诡谲的山谷,被打磨成一片死寂的荒原。   他走进书房,将自己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这个位置对他来说有些高,必须踮起脚尖才能够到。他平时都是使用秘术将自己的东西归位,但现在他身体里残留着龙裔的东西,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秘术的发挥;可踮起脚尖的动作又牵扯到腰腹,带来一阵阵隐痛。   他皱起眉,捂住自己隐隐作痛的小腹。   龙裔的生殖活性很强,会产生一层特殊的秘术,保护自己的后裔,维持生命活力。如果没有外力干预,这层秘术要等到数日之后才会自行消散。   他感觉有一团果冻似的东西,抵在小腹那里,不时轻微蠕动,触感怪异至极。这让他生出轻微的烦躁感。   忽然之间,那团东西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变得活跃,疼痛尖锐起来。不见寒扶着书架,躬身捂住腰腹,同时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吱呀声。   苍行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袋食物,错愕地望着他。   不见寒按捺住阵痛,轻皱了一下眉:“你还没走?”   一种近似受伤的神色,从苍行衣脸上闪过。   但他很快看见不见寒苍白的脸色,以及微微颤抖的背脊。几乎瞬间,他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龙裔不能离开刚刚结束交尾的伴侣太久,否则对方会因为那团果冻的不安跳动,而遭受折磨。   他随手带上门,将袋子放在桌面上,快步走向不见寒。   不见寒厉声制止他:“别过来!”   苍行衣立刻停下脚步。   不见寒疼得后背渗出冷汗,但是他必须掩饰住自己的脆弱。   想占人家的便宜结果自讨苦吃,这已经很难看了,他不能再让苍行衣拆穿他的狼狈不堪:“谁让你把食物放在我研习台上的,弄脏秘术材料怎么办?离开夜塔十年,基本秘术常识都忘光了?”   苍行衣:“我会收拾干净的……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不见寒声音冷漠:“谢谢你的关心,但这与你无关。我会调整自己的状态。”   “那是由我造成的,”苍行衣向前走了一步,“如果我靠近一点,或许会让你好受一些……”   “所以呢?”不见寒反问,“你认为这是你造成的,你觉得自己有义务缓解这种痛苦?很抱歉,我并不需要。”   苍行衣无措地站在原地。   仅仅一天之前,不见寒还不是用这种态度对待他的。这种落差太大了,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无论是救不救你,还是使用什么方式救你,都是我的选择,我会为自己的抉择承担后果。你不必因此产生任何心理负担。”不见寒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些许,“我知道驯化期在持续影响你,让你产生关心我、爱护我、无法拒绝我要求的潜意识,但是那些都是错觉,等这个阶段过去,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到那时候……”   他说到一半,腹部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这次疼痛不同以往,剧烈的绞痛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甚至连胃部也被牵连抽搐,捂着唇干呕起来。   苍行衣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他快步走到不见寒身前,拨开不见寒企图推阻的手臂,强势地将手掌贴在不见寒小腹上。   秘术生效,一股暖流融入腹部,瞬间缓解了剧烈的绞痛。但与此同时,疼痛转化为了另外一种酸麻的触觉,让不见寒绷紧了腰身,紧咬的牙关间泄露出一丝喘息。   不见寒:“……松手!”   “然后看着你疼死?”苍行衣难得在不见寒面前表现出强势的姿态,“你别动。”   不见寒抓住他的手腕,想把他推开,但苍行衣加大了秘术输出的力度。一瞬间,仿佛有电流沿着尾椎蹿上来,不见寒浑身剧震,腰身酸软得彻底无法站稳,跌进苍行衣怀里。   不见寒:“你他妈……”   苍行衣:“嘘。”   隔着不见寒纤薄的腹肌,他找到了那层秘术的保护薄膜。   只有龙裔的天赋秘术,能将这层薄膜溶解。他撩起不见寒的衣角,指尖在不见寒小腹上勾画。果冻察觉到威胁,开始剧烈跃动,酥痒和痛楚一同上涌,不见寒骤然挺起腰身,被苍行衣牢牢按住。   苍行衣抱住他,压制着他身体的战栗,任他挣扎反抗,绝不松手。痛苦和欢愉同时折磨不见寒,他用力掐住苍行衣的手臂,指甲陷进苍行衣皮肉里,眼角被逼出泪花。   不见寒:“痛……不是,妈的好酸……难受……能别动了吗?!”   苍行衣温柔地诱哄他:“一下,还有一下就好了。”   他骤然用力,引破了被拉扯到极限的秘术薄膜。   不见寒双腿绞紧,身体在他怀里僵直。阵阵痉挛中,水淌下来,将地毯濡湿。   等不见寒缓过气来,终于扶着桌子站稳,反手给了苍行衣一巴掌。   苍行衣受了这一掌,头偏过去,脸上渐渐泛起红印。   不见寒:“滚。”   苍行衣捂着刺痛的脸颊,抿紧嘴唇。   不见寒:“没听见吗,我叫你滚。”   “那个送你尾刺的龙裔,是不是已经死了?”苍行衣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不见寒:“那关你什么——”   “如果其他龙裔可以,为什么我不行?”苍行衣问,声音因为努力压抑着濒临爆发的情绪而颤抖,“反正他已经死了,你看看我不行吗?!”   不见寒抬手去拽苍行衣的领子,可苍行衣比他动作更快。苍行衣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眶泛红,沾在睫毛上的泪水泫然欲滴。   “把你变成龙眷者的人是我,你先喜欢的人也是我。毕业舞会那天带上城墙的深渊玫瑰,明明是送给我的。如果我当时听能清你的话,接过那束花,你早就是我的伴侣了,还有别人什么事?!”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苍行衣眼眶中涌出,砸在不见寒手背上。   “这十年我不在夜塔,有别人陪着你,是我缺席的错,我认了。但是现在,他都死了,我也回来了……”   “你就不能回头一次,再看我一眼吗?!” 第489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十八   不见寒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苍行衣突如其来的表白砸得他发懵,呆怔许久之后,才能勉强发出一点声音:“……啊?”   “我不求你把那个人忘记或者放下,但凡你心里还有我一点位置,我就满足了。”苍行衣哽咽着,“就算他还活着,我也可以给你当……”   “等、等一下,”不见寒越听越荒谬,他甚至觉得自己还没有睡醒,“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的感情观是很忠贞的。在有伴侣的前提下,绝不可能做出那种……”   “那你愿意收下我的尾刺吗?”苍行衣追问,“我的尾刺也给你,我不介意你戴两枚……”   “不行。”不见寒立刻回答。   苍行衣露出十分受伤的表情,抿着嘴唇无声地掉眼泪,模样我见犹怜。   不见寒感到空前狼狈,他不知该如何向苍行衣解释这件事情,甚至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嘴在哪里。   他欲言又止了半晌,见到苍行衣眼泪越掉越凶,才不得已仓促地组织语言:“不,我不是拒绝你的尾刺……情况很复杂,你的尾刺它,呃……它已经没有了。”   苍行衣:“……?”   “你看过那份报告,应该知道被夜魇囚禁在夜潮里的时候,它们从你身上分割走了所有具有秘术价值的部位,其中包括折断你的尾刺。”不见寒勉力解释道,“它们把你的尾刺拿去拍卖,它辗转流落到不同的持有者手中,最后……总之,你现在的尾刺,是我用黑曜石打磨成骨刺形状接上的。”   苍行衣渐渐听懂了,他看起来更难过了:“所以它弄丢了?”   不见寒:“……倒也没有。”   苍行衣:“那是?”   “先遣队的秘术师捣毁了夜魇的一个交易据点,在那里找到了你的尾刺,并把它带了回来。”   不见寒破罐破摔地回答。这种坦白让他尴尬至极,更甚于之前的任何时候,他忍不住捂住红透的脸颊,向一旁偏去,目光游离,不敢直视苍行衣。   “所以它现在,在我这里。”   苍行衣:“……”   不见寒:“……”   在苍行衣不敢置信地注视下,不见寒解除了项链上那枚尾刺的隐藏秘术,握着苍行衣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熟悉的血脉相连的感应滋生,苍行衣顿时认出那的确是他自己的尾刺。   苍行衣脸上泪痕犹未干透,失语许久,才讷讷问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   “我怎么告诉你?”不见寒简直尴尬得头皮发麻,脚趾差点在地上抠出一座秘术师快乐老家,“要我这样彬彬有礼地征求你的意见吗:你好啊我得不到你的心所以希望能得到你的身体,得不到你的身体至少要得到你身体的一部分,让你下半辈子也没法再找老婆?”   这是发生在龙裔身上的事情,可能没有那么好理解。   类比于人类,那大概就是趁暗恋对象重伤的时候,利用自己是主治医生的职权之便,悄悄偷走对方一根肋骨,给自己烧了一只钻戒。   说得再过分一点,由于尾刺对龙裔而言在求偶方面是有特殊意义的——这种行为甚至可以被比喻成将对方的第一性征器官割下来,炮制收藏。   总而言之,是十足的变态行为。   不见寒破罐破摔,坦白道:“没错,我是变态。”   苍行衣:“……”   苍行衣:“所以,你口中的恋人……”   “没有什么恋人,也没有什么缔约对象。把我变成龙眷者的人是你,除了你之外,我难道还能和其他龙裔发生什么关系?”不见寒快要尴尬到原地去世,“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才行吗?好吧,其实我对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苍行衣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他。   “我爱你。”苍行衣哽咽着说,“拜托,这次让我先说。我想向你献上深渊玫瑰,想让你成为我的龙眷者,想要你和我缔结婚约。我愿意永远成为你的所属物,请不要放弃我。”   不见寒不知所措,迟疑地伸出双手,回抱住苍行衣,轻拍他的背脊,安抚他。   不见寒叹息道:“……我曾经以为你很讨厌我。”   苍行衣:“为什么?我怎么会?”   “因为你对谁都表现出一副温和但是疏离的样子,但是面对我的时候话尤其少。我猜你可能,不太喜欢和我这种锋芒毕露又固执己见的人沟通。”   不见寒回忆起印象里苍行衣的模样,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那位高贵优雅的少年首席,和现在埋头在他怀里掉眼泪的,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苍行衣:“那是因为害怕在你面前说多错多,或者话太多了被你嫌烦。你一看就是那种会对话多的家伙不耐烦的人。”   不见寒:“好吧,我的确是。还有你总是在考试的时候跟我争第一名,摆出和我争锋相对的架势。”   苍行衣:“你眼界高,如果我不表现得优秀一点,你的目光根本不会落在我身上……你不也是么,讨厌我考得比你好,什么事情都要争一口气?”   不见寒:“考核成绩好又没奖金发,还不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苍行衣:“……”   不见寒:“……”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目光中品出几丝震撼和无语来。   苍行衣:“……你居然这么幼稚。”   不见寒:“彼此彼此。”   短暂的沉默之后,不见寒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我忽然想起来,替你修复嗅觉那天,送给你一束深渊玫瑰。”   “很抱歉,我的记忆中没有这一部分。”苍行衣语气失落,“如果有的话,真希望我能赶紧想起来,损失这部分记忆让我感觉很遗憾。”   不见寒:“不,重点不在这里。我想说的是,那天你带着我送给你的深渊玫瑰逃走了,最后我在夜塔的城墙下找到了你。你那时候,该不会是……”   说着说着,不见寒自己先停了下来,怔怔望着苍行衣。   从前,不知道对他有意的时候,他从未往那个方向去想。但是现在,他忽然灵光一现,理解了那天苍行衣徘徊在城墙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在寻找十年之前,毕业舞会之夜里,那一束原本应该属于他,却被吹散在狂风中的深渊玫瑰。   苍行衣并不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于是主动问:“除了秘典上记载的那些,在你治疗我的这段时间里,还发生过其他什么事情吗?”   不见寒:“比如说?你想听到什么?”   “既然你能够在我重伤失去自主意识时,拿走我的尾刺,”苍行衣有些赧然,委婉地指出不见寒的言行的阴暗之处,“除了这件事之外,你难道就没有对我做过其他什么事情吗?比如说……”   不见寒:“哦,我想起来了。我揍了你很多次。”   苍行衣:“……”   不见寒:“你不知道你没有意识的时候,有多难应付。你是不是忘了,你是龙裔,我的秘术根本缚不住你。你在我家里乱咬,弄坏了我的研习台和书架,浪费了我很多秘术材料……啊,我这里还有你在我房间里拆家的留影记录。”   不见寒说着,伸手进怀里,准备掏出什么。   苍行衣满脸通红,按住他的手,以免他展示出自己丢脸的一面。想到自己曾经像一头幼崽一样,无知无觉地在不见寒面前撒娇撒泼,毫无形象可言,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见寒闷笑着,放过了苍行衣。   至于那些少年苍行衣缠着他要亲亲抱抱,向他热烈表白的事情,还是别告诉苍行衣好了。   以免他听完,连自己的醋都要吃。   【番外七 长夜拾鳞 完】   作者有话说:   寒老师,你是懂这个男人的(点头。 第490章 剧本二一·鲸歌坠落·十五   这是第一次,世界落入如此狼狈的境地。   星图辉煌帮助他逃离金属的侵蚀,也将他自己炸成了重伤。如今他没有了双腿和一臂,内脏流出,严重失血,眼看着性命垂危。他必须得到万象权柄的治愈能力,否则就会死去。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不见寒抬手便可以取他性命。奈何沐汀兰这边正到紧要关头,他必须将注意力集中在沐汀兰和载具杀手的抗衡上,不断用幻觉干扰沐汀兰的自我修复,根本腾不出手来。   此时,浮游在空中的水母动起来了。   密密麻麻的水母在空中布成一张巨网,将携带着万象权柄的霜箭兜住,往回拉扯。   世界发出一声破音的嘶吼,钉在地上的所有霜箭同时震颤,拔身而起,投入网中,协助万象权柄挣脱。   水母之网被越扯越薄,但它以惊人的韧性坚持住了,万象权柄距离世界只有一步之遥,却永远无法落入他手中。   油尽灯枯之际,世界终于松手了。   那只破碎的右手垂落在地,关节处露出白骨。血顺着苍白的面具下沿滴落,染红残破的白衣。   他委顿在地,一动不动,气息断绝。   翻涌在半空中的水母,将万象权柄笼在中央,安静地与世界千疮百孔的躯壳对峙。   良久,水母群中探出几只水母,像一条犹豫的触手,缓缓伸向世界的面具。   就在它即将触碰到那苍白面具边缘的瞬间,原本像尸体一样纹丝不动的世界,忽然用力扬起手臂。   一枚染血的权柄碎片,从他手中飞出去。越过水母群,飞向天际。   水母群呼啦啦炸开,振动裙边,本能地被那枚碎片追过去。那是No.02的刻羽权柄碎片,与苍行衣手中的光羽碎片序列相邻,对他形成了无可阻挡的吸引力。   苍行衣的注意力被强制分散,霜箭倏然挣脱水母之网,飞向世界。   在苍行衣出手阻拦之前,霜箭已经扎穿了世界的胸膛,万象权柄贯穿他的心脏,将他钉在身后的墙壁上。   权能【新生】启用。他身上的伤势在飞速愈合,断肢重新生长出来。   世界握住插入胸前的霜箭,一寸一寸将它拔出,掷落在地。他沿着墙体滑落下来,在身后的墙上留下一道可怖的血痕。而万象权柄被留在他心脏里,奔流的血液与强健的肌肉将之紧紧包裹,胸口处的箭伤顷刻愈合。   他咳出淤血,用力按住胸口,万象权柄代替了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搏动。他终于扶着墙壁,缓缓站直了身体。   同一时刻,不见寒那一侧,载具杀手对沐汀兰的入侵和改写,终于完成了。   所有的机械傀蓝光变成刺眼的红色,程序停止运行,鲸身开始激烈地震颤。   不见寒腾出手来,残留着蝶翅幻影的瞳孔看向世界。他的权能还没有完全收回来,目光途经之处俱是幻象丛生,光怪陆离。   世界并不打算迎战他们。   他重伤初愈,身体虚弱。要以一敌二对付不见寒和苍行衣,胜算不高。   他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退至鲸身侧面,一处巨大的窟窿前。   白袍被炽风烈烈扬起,衣袍上的血迹干涸发乌。背后是金灿灿的阳光,他逆光而立,像一道挥之不去的暗影。   “船快沉了,这次就先到此为止吧。”世界说,“我们下次再见。”   他放松身体,向身后的万丈晴空,坠落下去。   不见寒追上去,只看见他身影被空间裂隙吞没的余波。他和苍行衣错过了补刀的最佳机会,世界当着他们的面,用幻兽的空间权能果断逃离了这里。   鲸身震动越来越剧烈。   在激烈的颤抖中,它开始倾斜,双鳍划过长风,振起悠扬渺远的鲸歌。   遮天蔽日的乌尔铎,永悬于第四五纪元之上的双月与夜幕,背负着灿灿日光,终究坠落向遥远的汪洋。   沐汀兰的意识被烈火吞没,强烈的失重感袭击了她。   在生命尽头,机械权柄从她身上剥离,得而复失的五感再次回到她身上。她眼中的世界,从冰冷有序的数列重新变回混乱而鲜明的知觉。   色彩的斑斓,声音的嘈杂,烈风的滚烫,硝烟与血的气息,将她从高高在上的空中,拽回鲜活苦痛的世间。   迷失在在纷杂的感官中,她情不自禁的想:原来死亡和入梦,是一样的感觉。   时间被拉扯得无限延长,数不清的画面像一卷被扯松的胶片,从她身旁飞驰着流过。她一侧首,便能看见自己前半生的记忆,每一幕都老旧泛黄,同时又生动得恍如昨日。   她看见自己抱着枕头,听母亲夜话,讲述有关那个尚未出世便死去的哥哥的故事;看见自己每夜临睡前躺在床上,脑海里幻想,慢慢勾勒出兄长完美温柔的形象;看见自己对沐时卿渴慕若狂,托关系偷偷去医院买来女中学生年轻的错误留下的死婴,将它当做自己爱慕的哥哥在现世存在过的痕迹。   也看见年少无知的自己和谢祈一起聊脑洞,写故事。看见体育考试跑八百米,谢祈站在终点朝她大喊:“加油!你哥在看着你呢!”   她们携手同走春夏秋冬,因为有彼此的搀扶,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追求毫无意义。   她最终看见了自己和谢祈从大学毕业的那天。   她们约好了一起去欧洲,进行一场纪念学生生涯结束的毕业旅行,女孩们在充满异乡风情的街道上笑闹,买漂亮的衣裙和首饰,看陌生而美丽的风景。   她们最终在城郊的一座废弃的教堂里落脚。弥经岁月的教堂中一片空旷,砖石的缝隙中生出野草。她披上雪白的嫁纱,穿着高跟鞋,手捧一束粉蓝色的无尽夏,走进被尘世遗忘的建筑中。   谢祈在长路尽头等她,站在布道台上,手里捧着她自己写的、有关她和沐时卿一切的书本,像温柔慈爱的牧师捧着一本圣经。   阳光穿过落地的琉璃窗,在地上融化成七彩的汪洋。窗外白鸽成群飞越湛蓝的天空,白羽从破败的穹顶中纷扬散落,让谢祈看起来像莅临人世的天使。   谢祈背对天光,念诵祷词,凝视少女在虔诚的誓约中亲吻自己的手背,为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戴上钻戒。这场隐秘的婚约不见容于世俗,她是唯一见证者。   她说:“神明不会祝福你,但我祝福你。”   作者有话说:   【全服更新公告】   本次《世间》版本更新,修复了以下错误内容。   1.将篇幅过长的【剧本十九·悬笼环蛇】按照剧情节点拆分成【剧本十九·悬笼昼荒】、【剧本二十·森罗环蛇】两个剧本,【鲸歌坠落】顺延为【剧本二一】。   2.重置【剧本二一·鲸歌坠落】正文内容,并新增12000字。修复了沐汀兰角色表现崩坏的问题,以及不见寒自行持有光羽权柄碎片忘记转交给苍行衣的bug。   3.重置【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前期剧情。   4.为了保证读者的阅读体验,本次更新同时对男主进行了史诗级的削弱,旨在解决苍行衣持有机械权柄后战斗力过强,破坏游戏平衡的问题。   请各位在阅读前清理《世间》缓存,然后对更新内容进行查收。   祝您生活愉快。 第491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一   这或许是历史漫长如河的第四纪元里,出现过的最震撼人心的场景。   双月同落,远空倾斜,长夜在天际燃烧。无数流星携带着火光,宛如古老传说中的天罚,坠落在生机盎然的森林中。从前如温柔慈爱的母亲一样的夜幕,收回了它对生灵的荫蔽,将他们还给了第三纪元炽烈的日光,使他们坠身恐怖的白昼地狱。   鲸歌和悲鸣响彻了苍茫大地,巨大的乌尔铎乘风而去,游向天空尽头。在那里等待着它的,是历史横亘四大纪元的愿光海。   即使烈日当空,灼灼煌煌,愿光海深邃处仍然是沉稳的墨蓝色,只有海面的浪尖上,跳跃着花蕊般的星光。   巨鲸撞击海面,引起海域激烈的动荡。滔天巨浪绽开庞大的花,它有着海水蓝色的瓣,浪沫雪白的边缘,鲸尾深红的花蕊,以及浪尖的愿光为它撒上的装饰金粉。   鲸尾也被汹涌的波涛吞没,万重海浪散往天涯海角,原地只留下一个庞大的漩涡。星光们欢快地在旋转的洋流上跃舞,金光形成弧线残影,在海面上绘出一副蓝底描金的巨大星轨图。   不见寒被乌尔铎坠海时的剧烈颤动震晕。等他再次苏醒时,他正被水母包裹着,缓缓朝深海坠落。   苍行衣紧紧抱着他,透明的水母在他们身周浮游,围出了一圈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琉璃泡泡,保存着赖以呼吸的空气。   泡泡四周的海水中,不断有灼黑的金属零件向下坠落,带着长长的火光拖尾,像一场极慢镜头播放的流星雨。不时有孤游的鱼窜来,啄一下坠落的金属碎片,在发现并不美味之后,迅速游走。   即使是绚烂的愿光海,在深海中,也是一片静谧。   色彩斑斓的珊瑚礁,纵天游弋的鱼群,传说中身穿鲛绡、泣泪成珠的人鱼,他们都属于琉璃碧色的浅海。这里只有黑暗中无边无际的海雪,和蛰伏在暗处的伶仃异兽。   不见寒问:“我晕过去多久?”   “没多久……”苍行衣的声音在静谧的水底中,显得格外清晰,但是听起来有些迟疑。   “没多久是多久?”   “十来天了。”   不见寒揉了揉太阳穴,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震动的余波和海水的压力让他胸口发闷,大脑一阵一阵地胀痛。断片的记忆缓慢回归,他终于想起了在巨鲸坠海之前,他们的战斗进展到了哪一步。   不见寒问:“机械权柄拿到了吗?”   苍行衣轻轻摇头。   “万象权柄被白衣人抢走,机械权柄不知所踪……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见寒小声抱怨,“早知如此,提前偷袭谢祈把她杀了,把万物灵和幻兽权柄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收益还高一点。”   苍行衣:“抱歉,当时被权柄碎片吸引了注意力,让那个人逃走了……”   “相邻权柄碎片互相吸引是本能,优先级高于一切。这不怪你。”   他们说话的同时,不见寒注意到苍行衣的视线越过他肩头,一直往某个方向飘去。他也回头,看见一枚钻石的碎片,在如雨的金属碎片中闪烁,焕发出绚丽彩虹光。   那正是刻羽权柄,受到苍行衣身上携带的光羽权柄吸引,正在朝他们坠落。   不见寒:“看来那家伙把它落下了。”   他向气泡外伸手,刻羽权柄缓缓落进他掌心中,和苍行衣身上的光羽权柄光辉交融,彼此呼应。   把权柄碎片拈在指尖端详了片刻,不见寒将它放进苍行衣手心里:“权柄碎片能多则多,即便只多一枚也是好事。你切换权柄,将这个融合了吧。”   苍行衣接过不见寒递去的刻羽碎片,同时将海妖权柄置换成巨龙权柄。   权柄切换的瞬间,水母融化入海水,泡泡破碎了。海压和洋流席卷了他们,打湿不见寒背后的蝶翼。   光羽与刻羽拼合成天羽,天羽和巨龙再次拼合。   新的信仰级权柄,天空权柄诞生了。   苍行衣背后长出一对巨大的翅膀,苍白的羽毛轻柔地上浮,拂过不见寒的脸颊。   不见寒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苍行衣的翅膀根。苍行衣浑身颤抖了一下,一连串气泡从口中泄露出来,翅膀骤然收拢,将两人包裹在内。   金属零件尾缀的火焰渐渐熄灭了,海底陷入一片深黑,伸手不见五指。水流阻隔了所有声音,他们无法彼此交谈,被死寂环绕,仿佛深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翱翔于天际的羽族对深海有着天然的排斥,苍行衣很快因为缺乏氧气而感到窒息,埋首在不见寒肩上,身体无助地轻颤。   不见寒拉住苍行衣的发梢,往后拽了拽。苍行衣抬起头,眼眶发红地望着他,他便捧住苍行衣的脸颊,吻上他冰冷的嘴唇。   他们的唇舌都被海水冻得冰凉发麻,只能勉强从对方身上汲取些微暖意。不见寒将肺部中仅存的空气渡给苍行衣,让他在缺氧的麻木中得以恢复知觉。   细密的气泡从两人嘴唇交接的缝隙中漏出。一点点,一串串,微小的,轻盈的。像一场深暗甜美的梦境。   不见寒微微睁开眼,窥见苍行衣洁白的羽翼间飘落一片白羽,在水波中映出了一圈彩虹色的光晕。他张开五指,这片飞羽恰好越过苍行衣的肩膀,落入他掌心中。   苍行衣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似乎在抱怨他走神停止了渡气。   他五指插进苍行衣发丝间,扣住苍行衣的后脑,更深、更用力地吻了下去。   指缝中漏出的白羽,光辉照亮他们的侧脸,将发丝亲昵交织在一起的轮廓,勾画得灿烂而清晰。   这场深海中的坠落,持续到两人的氧气几乎消耗殆尽。他们在头晕目眩中缠绵交吻,分享彼此的空气。   最终他们在深海中触底,破水而出,扶着嶙峋的礁石大口喘息。两人各自收敛起背后的翅膀,张望周围的风景。   “真奇怪,海底竟然不是海床,而是海面……”苍行衣伸出手,去接浪花尖上跳跃的星光,“感觉一切都是倒悬的……有点头晕。”   不见寒将粘在脸上的发丝拨开。他侧首呸了两口,海水的味道不出意料,又咸又苦。   “这一架打完,乌尔铎坠落,天空失去夜幕,乐园从此以后应该就没有四五纪元了。”他仰首,笼罩在他头顶和这片海域上的,是无际的长夜,“但现在是黑夜天象,我们可能在第二纪元,长夜的星海……愿光海的深海漩涡是连接第二、三纪元的路径,乌尔铎坠入汪洋的时候,我们被漩涡从第三纪元卷到这里来了。”   “看情况来说,这里的具体位置,应该是愿光海的七大海域之一,天幕海域。”   苍行衣:“天幕海域?”   “嗯,和遗渊、瀚雪海域它们并存于愿光海的特殊海域,可以理解为一种秘境。”不见寒说,“天幕海域在愿光海的背面,存在一条特殊的规则,那就是海天倒悬。这里以海面为天幕,天空为深渊。你小心一点,身体不要完全离开海水,否则会身体失重,坠向下面的‘天空’,谁也不知道这片天空的尽头在哪里。”   苍行衣擦了擦脸上淋漓的海水:“没关系,我有翅膀。”   海风潮湿冰冷,带着微咸的腥气,耳畔只能听见单调的水浪声。四周的海面上笼罩着茫茫海雾,极大地阻碍了他们的视野。   一阵悠远的鸣笛声,从遥远的海雾中传来。   二人同时朝远处望去。   一道庞大的黑影,在浓雾弥漫的海面上若隐若现,像无法描述其形象特征的史前巨怪,又一座沉重压抑的乌云之城。   它拨开浓雾,正缓缓驶向他们。   高大的黑影离他们越来越近,海雾深深翻滚,在涌动中勾勒出一艘巨船的轮廓。   在海天颠倒的水面上倒悬行驶的船只,停靠在礁石岸边,不见寒和苍行衣看清了它的模样。船在航行,但甲板上空无一人。底部的外壳上长满苍白的牡蛎和藤壶,金属桅杆生锈弯折,风帆潮湿破碎,看起来已经承担不起破浪远航的职责。   最诡谲的,是船体呈现出一种幽暗的半透明状。当他们靠近细看时,竟然能隐约透视外壳,看见船体内部的结构。   这是一艘幽灵船。   一名青年幽灵船的桅杆下,站着。他脸上长满成串的暗紫色咒文,于苍白的皮肤上蠕动。阴冷的长风在他身侧环绕,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扬起他的斗篷。白色长发泄漏出来,沿着海风凌乱飞舞。   他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张不见寒似曾相识的面孔:“没想到,还能在这种地方与阁下重逢。”   不见寒看着他那张布满咒文的脸,感觉有些熟悉。   回忆半晌,才想起这人是他们在青羽王府剧本中遇到过的游戏角色。   六少爷。   看了看脚下被六少爷驾驶的幽灵船,不见寒说:“看来你也有一番奇遇。”   “有幸拾得一枚奇迹权柄的碎片,在这片无人之地苟存至今,仅此而已。”六少爷回答。   不见寒:“方便问问碎片序号么?”   “第十六号碎片,幽影。”   或许是受过不见寒他们帮助的缘故,六少爷并未对他们表现出明显的戒心,落落大方地将自己持有的权柄碎片No.16幽影唤出,展示给他们看。   权柄碎片在他掌心中震动,发出清脆甜美的笑声。透过女巫权柄鉴别虚实的能力,不见寒看见一名身穿芙蓉褶裙的少女幻影,笑嘻嘻地飘在六少爷身后,手中握着一支银色的发簪。   看见他手中的权柄碎片,不见寒心中一动:“你今天是碰巧路过这里?”   “前些时候,我感觉到这篇海域有某个方向在一直吸引着我,仿佛那边……有什么我非得到不可的东西。”六少爷道,“于是这几日,我都驶着船,日夜兼程朝那边赶。”   “是相邻权柄的彼此吸引……当然,也不排除是白衣人点燃了恶夜提灯。”不见寒和苍行衣交换了一个眼神,“有很大的可能性,那个人在乌尔铎坠机之后,也流落到附近来了。”   幽影权柄,是隶属于屠龙者序列的一枚碎片。和白衣人持有的猎人权柄位于同一序列。   白衣人如今已经得到了万象权柄,往最糟糕的情况想,下落不明的机械权柄,或许也已经被他利用邻序权柄相吸原则找到。   他仅持有猎人权柄时,实力已经足够恐怖,让不见寒和苍行衣都视之为劲敌。如今他拥有了一个完整的造物主序列,只会变得更难对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融合了屠龙者序列的权柄,在拼合完整屠龙者序列之前,不能融合造物主权柄,发挥出这个序列的最强力量。   不见寒推断,为了能够尽早拼合已经到手的造物主权柄,他的下一步行动,必然是去寻找新的同序列权柄碎片,将它们收集拼合。   为了防止自己彻底沦入劣势,不见寒得设法从他手中夺回造物主权柄,同时阻止他继续拼合屠龙者序列。   所有同属屠龙者序列的权柄碎片持有者——包括恶魔权柄的持有者牧糍,异种权柄的持有者裴尧,面前幽影碎片的持有者六少爷,以及素未谋面的尸鬼碎片持有者——都必须拉到和他们同一战线上来。   他并不担心这些人会拒绝自己的合作邀请,甚至转投世界的阵营。处于相同序列的权柄碎片持有者,彼此之间天然是敌对的立场。   “船上不介意多载两个人吧?”不见寒询问六少爷,“我要找一个人,这件事目前只有你能给我帮助。我待会儿跟你细说和那个人有关的事,他持有与你相同序列的权柄,会威胁到你和四姑娘的性命。”   六少爷闻言,神情微讶。   片刻后,六少爷脚下的船只宛如活物一般,在浓雾中向不见寒放下了舷梯。   大量迷梦蝶飞来,聚集在不见寒和苍行衣脚下,替他们铺开通往舷梯的浮桥。他们头顶幕天之海,拾级而上,走向幽灵船。   六少爷侧身一让,将他们迎入船中:“两位有请。” 第492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二   平静的航行持续了五日。   这五天中,不见寒向六少爷分享了他们掌握的白衣人的所有信息,和当前的形势。   第六天,他们在海面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风暴。   这场风暴突如其来,使原本昏阴的天色更加沉黑如墨。无数龙卷风向下逆行往天空,覆盖在头顶的海面像是捅破数道口子,不断往下倾泻瀑布般的漆黑暴雨。   照理说,幽灵船不应该会被拥有实体的海浪和飓风影响,可这场毫无征兆的风暴却将船只卷入其中。   六少爷驾驶着幽灵船,在不见寒和苍行衣的协助下,艰难地在龙卷风瀑布中穿行。最终穿越滔天海啸,闯入风暴之眼。   可迎接他们的,并不是风平浪静。   而是滔天的火海。   熊熊烈火违背常识,在海面上燃烧,竟然灼红了天幕,让海水都为之沸腾。无数焦黑的尸体自浪涛中掀出,且沉且浮,向远空伸出绝望僵硬的手臂。   不见寒脑子里当时就剩下一个念头:离谱。   可此刻他们已经闯入火海,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了。   这恐怖的烈火席卷一切,它并非体感上的热度,而是一种概念上的灼烧。火光所过之处,风与雾、礁石与海,甚至灵魂、规则、时间与空间,皆被它点燃焚毁。   无法抵抗的灼热感,剥夺了不见寒呼吸和思考的空间,使他的意识刹那间坠入黑暗。   倏尔,热度消退。他听见细密气泡上浮破碎的声音,水流从他身侧淌过,身体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   不见寒缓缓睁开双眼,面前是苍行衣被流光映亮的侧脸。天羽的翅膀纯白圣洁,轻柔地将他环抱,陪他一同向漆黑的深渊缓缓坠落。   在他的记忆中,这一幕应当出现在七天之前,深海之下。   不见寒和苍行衣再次破水而出,两人趴在礁石岸边喘息。   不见寒拨开湿漉漉的额发:“见鬼……怎么忽然回到这里来了?我明明没动时虫权柄。”   苍行衣反问:“‘回到’?为什么这样说?”   不见寒:“我们不是已经离开这个地方好几天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   不见寒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你不记得我们之前登上六少爷那艘船的事?”   苍行衣微微一怔,摇头,神情有些困惑:“乌尔铎坠落之后,我们就一直在海渊中下沉,途中没有遇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难道是我在无意识间使用了时虫的权能?不对,使用银色刻度倒转时间,会保留参与者的记忆。可你不记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所以不是时虫……”不见寒沉思道,“我的脑子出问题了?”   他话音刚落,庞大的黑影果然浮现在海雾之后,幽灵船破浪而来。   一切发生在他记忆中的事情,一丝不苟地重现了。   不见寒将心中的疑惑按下,和苍行衣再次一同了登上这残破的巨轮。   有了预知未来的记忆,不见寒试探着告知六少爷,他们所要去往的方向。由于这次有了明确的目标,行船的速度更快,他们比不见寒记忆中更早地穿越了风暴。   此时烈火尚未开始燃烧,风暴的中心,是一座苍白的孤岛。   岛屿灰白,周围的海水颜色深黑暗沉,像一处吞噬生机的旋涡。尸体腐烂的腥臭味从岛上飘来,弥漫在海雾中,和海水的咸腥一起,被湿冷的海风送上幽灵船。   同样随风而来的,是一场弥天大雪。   苍白之雪纷纷扬扬,穿过幽灵船半透明的船体,铺开在水面上,濡湿后沉入水中,将海水染成墨黑。   不见寒接住一片雪花,轻轻一捻,便化作一层薄薄的灰烬。   他们逆风驶向雪来的方向,终于逐渐看清了前方岛上的情形。   天幕海域和正常海域的重力是倒转的,这里所有的岛屿和礁石,皆是因为与海床相连,才能伫立在海面上。   所谓“岛屿”,是由无数被海浪蚀穿的礁石簇拥而成的。倒耸的礁石像无数利剑,悬指向下方的天空,石壁上全是浪花侵蚀出的溶洞。石锋与石峰之间,以铁索串起的浮木板相连,以供生存此地的生灵行走其上。   眼前的群岛,被八座铁锁浮桥所链接。它们从八方石峰出发,向前探去,最终系在一座贝壳形状的浮岛之上,将它牢牢拴在空中。   在这座浮岛上,苍白的尸体堆砌成山,无数绝望的手从尸山的缝隙中钻出,伸向海面,仿佛在祈求着什么。   尸体堆压的缝隙中渗出红得发黑的血,流淌到浮岛边缘汇成瀑布,飞流垂落,成为灰暗天地间唯一刺眼的亮色,最终消失在无底的远空中。   苍行衣说:“阿寒,你看那座山,上面有人。”   不见寒的目光沿着尸体的残肢往上攀,果然在顶端看见两道人影,一站一卧。   倒在地上的人,是裴尧。   少年仰面躺在残尸中,皮肤灰白,泛着淡淡的死气。他目光涣散的双眼中,倒映着滔天海幕,暗沉无波。   在他面前,站着一名少女,背对不见寒等人。她手中倒提白骨长剑,绣着金色翎羽的红裙,在海风中猎猎扬起,宛若一只停栖的凤凰。   乌黑的血液从她剑锋上沥沥滴落,她忽然转身抬头,往身后投去凌厉的一瞥。   金色的眼眸如琥珀,如烈火天光,万物皆在这双瞳孔中焚成寂灭灰烬。   不见寒朝船下纵身一跃。急速的下坠中,他身后薄且轻软的蝶翼舒展开,乘风载着他向浮岛滑翔。   少女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   但是,没有人能够在不见寒面前与时间赛跑。   银色刻度浮现,她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一道时间切割挥出,她被拦腰斩断。   先是上半身摇晃了一下,砸进苍白的尸山中,然后双腿才跪落在地上,鲜血迸出。血液泼满了裴尧的身体,将一双漆黑无神的双眼染红。   不见寒降落在裴尧身旁,正要伸出手,少年身上的血迹忽然沸腾起来,咕噜冒泡,炸裂,在空气中溅射成花火。   火星溅落在不见寒的衣角,迅速引燃。不见寒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没办法用时间倒流使它消失,也不能用海水把它扑灭。   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燎原而起。尸山在这烈火面前,居然一触即燃,像纸片一样蜷曲焦黑,被狂风扬起,化作更大、更绵密的灰烬暴雪,吹得不见寒睁不开眼睛。   孤岛的火光倒映在漆黑的海面上,汹涌波涛也变成了火舌。海天之间,尽是一片燃烧的金红色。   不见寒的意识在海与天、黑与白、寒与热的颠倒中,再度坠入黑暗。 第493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三   不见寒第三次破水而出。   他气喘吁吁,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迹,一抓刘海将它梳向脑后:“他妈的,总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苍行衣迟疑地望向他。   不见寒的指尖在空气中勾勒出一只蝴蝶的形状,以梦境的形式,将自己经历两次时间回溯的记忆灌输进苍行衣脑中。   “六少爷在海上感应到的同序列权柄,不是白衣人的猎人,而是裴尧的异种。”不见寒说,“至于两次时间回溯,罪魁祸首则是‘不死鸟’。”   “隶属于传说序列的不死鸟权柄,由No.27安卡和No.28叶尔两枚碎片拼合而成,一旦持有者死亡,就会产生时间回溯,使持有者浴火复生。”   “可是,为什么不死鸟权柄的持有者霜傲天想杀死裴尧?”   裴尧的权柄隶属于屠龙者序列,和霜傲天并不冲突,而且裴尧也不是会主动惹事生非的性格。   苍行衣:“无论如何,裴尧得救,这事优先级甚至比六少爷要高。他的异种权柄序列和白衣人的猎人权柄直接相邻,肯定会成为第一狩猎目标……这么说来,或许霜傲天是和白衣人达成了某种共识,来击杀裴尧掠夺权柄的?”   “你说得对 。”不见寒赞同地点头,“霜傲天的不死鸟权柄和我是相同序列。我们能想到与屠龙者序列的权柄持有者合作,对抗白衣人,那他自然也能想到,联合跟我同序列的人来对付我。”   “这次我们不等船了,直接登岛。找到裴尧保护他,顺便把霜傲天身上的不死鸟权柄回收了。”   不见寒使用时虫权柄,使海面时间相对于他们静止,他们很快就飞到了目的岛屿。   这一次抵达孤岛时,有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因为面前的岛屿和上一次记忆中的相比起来,实在是差别太大了。   第二纪元的愿光海没有白日,长久置于夜幕下。在这个大地被冰川覆盖的纪元中,乐园只剩下两处地方还保留着适宜生存的温度,那就是深渊和远海。   无数星光被海浪扑上礁石,照亮珊瑚丛间的藻类与螺壳。许多岛民将集满星光的网兜绑在头顶,照亮夜海,攀上礁石岩壁,伸手采集来不及跟随退潮离开的海货。   星星在哗哗的海浪声间跳跃,一切静谧而安详,像是一场深远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不见寒和苍行衣寻找了一处坡度较为平缓的礁石着陆,正打算向那些赶海的岛民询问是否有人见过裴尧,从中忽然蹿出一个打扮怪异的老年岛民,举起手中的珊瑚法杖挡在他们面前。   老渔人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口音又重,似乎在唱诵某种咒语。不见寒疑心他想使用乐园术,刚刚提起警惕,却见他向他们笨拙地胡乱挥舞珊瑚杖,像驱赶什么脏东西一样,口中大叫着:“走开!外乡人,走开!”   附近的岛民注意力被吸引,纷纷从珊瑚礁中拿出了武器。有的端着鱼叉,有的握着吹箭,警惕地与这两名忽然出现的外乡人对峙。   不见寒有些无奈:“……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找个人。”   “走开!外乡人,离开白海贝城!”   岛民显然没有放下丝毫戒备,神经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反而更加紧绷。   气氛剑拔弩张,眼看是不能和平解决了。不见寒无意在此地浪费太多时间,正打算让这些岛民全部陷入梦境中,一桶冰冷的海水兜头泼来。   银光一闪,刻度展开,扑向不见寒的海水凝滞在半空中。和他们对峙的其他岛民,则被浇了个劈头盖脸。   不见寒望向海水泼来的方向。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群岛民被海水一泼,竟然纷纷如梦初惊。他们虽然全都朝泼水者投去愤怒的目光,但无一例外地放下了指向不见寒二人的武器,向两侧分开。就连那位骂骂咧咧的老渔翁,也收起了珊瑚杖,皱着脸走开了。   在他们身后,裴尧提着桶,表情局促地站在人群中间。   他举起手,尴尬地朝不见寒打了个招呼:“嗨……?”   “咳,你们别见怪啊,这是白海贝城的风俗。我之前刚到的时候,也被泼了好几次水。”   裴尧一边带着不见寒和苍行衣往岛上走,一边向他们解释他们刚才遭遇的情况,以及自己的举动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行在浮桥上,两侧崖壁的珊瑚树间,垂下海藻缀成的帷幔,拂落肩头。这些珊瑚树的根系深深扎在礁石的缝隙中,枝干虬盘,七彩缤纷的树梢朝脚下的夜空生长而去。   头顶是游鱼,脚下是飞鸟;树木逆长,浪涛凌空。沉浮身侧的海雾更是宛若云端,如行梦中。   一种独属于天幕海域的,微妙的、颠倒迷离的错乱眩晕感,油然而生。   “这附近的岛群,都是白海贝城的统辖范围。”裴尧说,“这里的岛民十分崇尚和平,敬畏灾厄。他们认为,在巨大的天灾面前保持团结一致,才是种群存续的唯一生路。”   “我刚才拿水泼你们,就是在模仿他们的一种仪式。桶里的水象征着暴风雨之灾,灾厄撒向谁,谁就必须停止纷争,以和平友好的姿态彼此面对。”   不见寒:“有趣的风俗。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这部分相关的设定。不过,你劝架这么多次,就没有人在被泼水之后冲上来揍你么?”   “呃,因为岛上的风俗就是这样嘛,所以绝大多数人就算被泼了水,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偶尔有气在头上的,朝我动手了……反正他们打不动我,就那样呗。”   裴尧的异种权柄,带有权能【尘世王权】。无论是什么攻击,只要杀不死他,就会使他变得所向披靡。岛民那些拳头落在裴尧身上,根本无关痛痒。   裴尧留意到不见寒有些异样的目光,挠了挠头:“有什么问题吗?”   不见寒:“没什么问题。调解居民纠纷,维护邻里关系,非常适合你的工作。不愧是你,乐园的和平小天使。”   “啊?!那是什么外号呀……”   说话之间,裴尧将他们引到一座高塔之下。   塔楼坐落在群岛中央,那座形似白海贝的岛屿上。它通体灰白,以一块完整的珊瑚礁雕琢而成,塔身上长满赤黄蓝紫色的荧光海葵,数不尽的金橙色星光被盛在琉璃宝石里,装点塔尖檐角。   “这里是白海贝城的中心,也是祭坛,珊瑚塔楼。”裴尧带领他们沿着旋转的礁石楼梯上行,同时向他们介绍,“白海贝城的灾厄大祭司就住在这里——还是熟人呢,咱们都认识的。如果不是登岛的时候遇见了他,我可能也要像你们刚才那样,和这里的岛民干上一仗。”   他们在珊瑚塔楼的顶层,见到了裴尧口中的“熟人”。   青年身形纤瘦修长,身穿外层漆黑绒面、里层是宝蓝色绸缎的祭司长袍,衣角纹绣的水波纹,像愿光海的无尽之浪。他神情平和,目带悲悯,仿佛能给予一切来到他面前忏悔的人宽恕。   不见寒和苍行衣差点没能认出他是谁。   不见寒完全是脸盲,苍行衣仔细打量这位灾厄大祭司略显熟悉的五官,才不太确定道:“荀千秋……?”   裴尧:“神奇吧?我和他离开图书馆后没多久,就意外分开了。再见面的时候,也完全没认出来!”   “真高兴你们还记得我。”青年微微一笑,“森罗之林一别,已经有许多年没见了。我几乎变了一个人,可你们还都是从前的样子。”   苍行衣:“许多年?距离我们上一次分别,似乎才过去了十几天。”   “乐园不同地区的时间流速不一致,正常的。”不见寒倒是接受良好,“连时虫权柄这种存在都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也没什么不可能。话说回来,荀千秋,你似乎在这里混得不错。”   “我追寻着权柄碎片的传说来到这里,一路上虽然也吃了不少苦头,终究是找到了归宿之地。”荀千秋说,“若不是裴尧和何冬堂造访,我几乎忘记自己不是出生在这片海域上的人了。”   他说起“何冬堂”这个名字,不见寒才发现,这里竟然还有第五个人。   何冬堂坐在靠近墙边的珊瑚椅上,握着一把小剪刀,裁剪纸人打发时间,安静得几乎毫无存在感。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到,她才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空洞。   不见寒对裴尧道:“你用我给你的那块镜子碎片成功把她复活了?恭喜。”   “嗯……对,算是吧。”裴尧有些勉强地一笑,“谢谢你的镜子。”   “旧情就先叙到这里,我有更重要的事得告诉你。”不见寒说,“不出意外的话,裴尧,你恐怕很快就要死了。”   裴尧吃了一惊,大为不解。   不见寒通过迷梦蝶的梦境,将自己轮回的记忆分享给他们,让他们看见了即将发生在六天后的那一幕。   “我们初步推测,霜傲天应该是和白衣人达成了共识,打算杀死你,帮他夺走你身上的异种权柄。”不见寒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和苍行衣会尽全力保护你的。”   “我们现在需要与所有屠龙者序列的权柄持有者合作,包括你,牧糍,六少爷,还有素未谋面的尸鬼权柄持有者,去阻止他拼合更多的权柄。对了,你们有尸鬼权柄持有者的消息么?这很重要。”   裴尧的目光微微闪躲:“抱歉,我不太清楚。”   不见寒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无声地一笑。   单纯小孩,真的很不会撒谎。   “你们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或者说,我能为你们提供什么帮助?”为了弥补自己方才消极的回应,裴尧主动询问。   “不,不用这么刻意。你原来打算干什么事,照旧去干就好了。”不见寒说,“我和苍行衣会跟在你身边的……嗯,别这么不自在,就当做我们是同一个旅行团的团友,一起出来玩的,随便逛逛。”   裴尧点头:“也好。我这两天正在帮荀千秋的忙,借住在岛民家里。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块儿?”   不见寒:“帮什么忙?”   裴尧看向荀千秋,荀千秋解释道:“是这样的,岛上的白海贝节快到了……”   话刚说到一半,楼梯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岛民慌张地闯进了珊瑚塔楼中。   “不好了大祭司,老渔公跑到珠姨家门口闹事去了!” 第494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四   冲上珊瑚塔楼的岛民在最前方带路,裴尧提着水桶跟在他身后,不见寒和苍行衣紧随裴尧身侧。何冬堂落在最后面,安静地、远远地跟着他们,手里还捏着剪到一半的纸人。   他们很快来到人群聚集的地方,远远便能听见岛民的纷纷攘攘的争执声。   不见寒语气揶揄地推了裴尧一把:“该你出场了,圣女裴裴。”   裴尧苦笑着,朝前踉跄了两步,挤开人群,险些撞到人群中央的一名老渔人。   那老渔人看也不看裴尧一眼,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与裴尧错肩而过了。   他穿着破旧的鱼鳞袍,挥舞珊瑚长杖,顶端垂下的海草在风中呼啦啦地飘动。同时嘴唇颤动,吟诵着古怪的歌谣,边唱边跳,动作古怪滑稽。   “非我招灾,蛟龙勿怪;非我招难,海神勿怪……”   围观的岛民对他令人费解的舞姿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老渔公又在发癫了……”   “什么辟邪祛灾,都是老一辈迷信的说法。只有灾厄才能带给我们和平……”   “看好了,不听从大祭司的指引,不信奉灾厄,等几十年以后你们年纪大了,就会变成他这样的老疯子!”   众人的议论声中,老渔公松弛的眼皮微微颤抖,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他从鱼鳞袍下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白贝,用匕首割断贝柱,撬开贝壳,里面涌出满满一捧鲜血。   他将贝壳放在地上,抬起珊瑚杖,用上面的海草蘸满贝血,然后大吼一声,泼向面前蚝壳墙砌成的矮房。   灰白的墙面上泼满腥臭的血,沿着蚝壳密密麻麻的缝隙流下来。宛如尸骨中渗出鲜血,触目惊心。   “老渔公,发什么神经!”   尖锐的叱骂声穿越人群,中年渔女珠姨冲到蚝壳墙前,用力推开老渔公。   她挡在房屋前,叉腰指着老渔公便是一通叫骂:“一天天不做正事,净找人家的麻烦!今天你别走了,给我把这墙擦干净!”   “放肆!老夫乃是白海贝岛十二长老后裔,你岂敢在老夫面前大呼小叫!”老渔公吹胡子瞪眼,怒视珠姨,“这么重的灾气,不仅你全家倒霉,还会牵连到整座白海贝岛……要不是白海贝岛有难了,你跪下来求老夫,老夫都不肯给你家辟邪!”   珠姨:“什么灾气?你就是最大的灾气!”   老渔公骂骂咧咧:“你家藏的那两个外乡人就是灾气的源头,再不把他们赶走,岛上就有大祸了!”   “胡说八道!那两位客人是大祭司的朋友,你怀疑他们,是想质疑大祭司的决定吗?”   “什么灾厄大祭司?区区一个卑贱的外乡幼崽!岛上从前根本不是这样的,烂透了,白海贝岛全都烂透了……!”   老渔公这一句话,瞬间激起众怒。不仅渔女气红了脸,周围的青壮渔人也纷纷叫嚷起来,义愤填膺。   “老不死的东西,白海贝城过了风暴之战都十几年了,还在发他的长老梦呢?”   “大风暴怎么没把这些老家伙全都淹死?灾厄大祭司还是太仁慈了……”   “老东西滚出白海贝岛,白海贝岛是属于我们的!”   群情激奋,眼看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了。裴尧大惊失色,连忙举起手里的水桶:“等等,大家有话好好说,君子不动口也不动手——哎呀!”   他刚往前迈出一步,便不知被谁的脚绊了一下,手里水桶飞了出去。满满一桶海水,全洒在地上。   不见寒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苍行衣抬手一个响指,给出一条禁令:“白海贝岛禁止争执打闹。”   顷刻之间,所有人像被掐住了脖子,鸦雀无声。   同时,一串水母从头顶的天幕海浪间飞落,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将争执中心的人浇了个透心凉。   岛民们面面相觑,虽仍然神色愤愤,却没有人再争吵叫骂、动手斗殴。   老渔公看到裴尧等人,顿时脸色一变,往路边啐了一口唾沫。   裴尧从地上爬起来,问老渔公:“老爷爷,不好意思,你对我们是不是有点误会……”   “误会个屁!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外乡人,白海贝城才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老渔公似乎不敢骂得太大声,但又非要说出来泄泄愤,“从前尊老敬老的传统一点都没有了……总有一天你们也会老的,全都会老的!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白海贝城已经灭亡了!”   他低吼着,抱着珊瑚杖,跌跌撞撞地跑远了,只留下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嘀咕骂声。   “非我招灾,蛟龙勿怪;非我招难,海神勿怪……”   老渔公落荒而逃后,围观的青壮渔人们拧干衣服,陆续散去了。只剩下珠姨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皱眉站在蚝墙屋边。   “珠姨没事吧?”裴尧关切地问她,“我和老何昨天在你们家借宿,给你招来麻烦了吗?”   “不用管那死老头,他就是疯疯癫癫的……”珠姨摆了摆手,又朝不见寒和苍行衣投来好奇的目光,“这是你们朋友?”   不见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她的手臂。   她刚才一直将手臂紧紧环抱在胸前,此时稍微放松了一些,侧面似乎露出了一小片不甚明显的、发暗的痕迹。   ——像是水溅落在纸张上,残留晕开的湿痕。   留意到不见寒的视线,珠姨微微侧身,似乎有些不太自在,那处暗痕也被遮挡起来了。   “……我们是裴尧的旧相识,会和他一起在岛上待一段时间。”苍行衣朝珠姨露出微笑,“我们刚来到这里,对岛上的风土人情不太了解。白海贝城有什么特色,或者有哪些禁忌事项,您方便给我们介绍一下么?”   他俊朗温柔的外表向来很容易博取他人的好感,珠姨的态度立刻被他表现出的善意软化了。   “当然可以啦!要说我们白海贝城最大的特色,那肯定就是白海贝节了。要我说啊,你们来得时机正好,距离白海贝节开始,也就只剩五天时间了!” 第495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五   珠姨热情地将众人迎入家中。   屋中点着一盏鲸脂灯,四面通风,干净整洁,只有日用家居物品,以及少许带有海洋风情的装饰。几人围桌坐下,一股属于海洋的、带着些苦涩的咸腥臭味涌上来。   不见寒张望了一圈,发现这股气似乎来自小屋四壁,只能粗略猜测,这或许是墙体使用蚝壳作为主要材料所带来的弊端。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不见寒抚摸了一下墙面上凹凸不平的蚝壳,手指上并没有残留的异味,又感觉那股怪味似乎并非来自这里。   他问珠姨:“这墙壁很特别,是岛上的特色吗?”   “是啊,用晒过的海沙和上好的白蚝壳砌的,这房子还是我和我丈夫一起盖的呢……”珠姨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这房子都快二十年了。”   “你丈夫似乎不在家,去捕鱼了吗?”   “他已经不在了。”   不见寒停顿片刻,然后放轻了声音:“抱歉。”   “没关系,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珠姨摇头,“他是在风暴之战中战死的,是一名勇敢的战士。”   “风暴之战结束后,岛上的气氛一直团结祥和,即使十几年来我一直这样孤身生活,也从没遇到过什么困难。这是我的丈夫、大祭司以及和他们一样的勇士,浴血换来的,我非常以此为荣。”   “或许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给他留下一个孩子吧。”   珠姨说完,朝裴尧招呼道:“小尧,你跟他们说说白海贝节,我去给你们拿点吃的。”   “诶,好,麻烦珠姨了。”   珠姨转身进入房间里,裴尧向不见寒和苍行衣简单介绍了白海贝城的节日。   “白海贝节,是和平之节,也是白海贝城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它象征着白海贝城的岛民在灾厄面前,团结一心的坚强意志。”   “每年的这一天,岛民们都会举办向灾厄祈福的祭典,祈祷海洋风平浪静,同伴团结和睦。那一天,大家会向灾厄献上丰饶的贡品,贝珠,巨鱼,稀有的海宝石和星光——最有趣的要算迎灾仪式,大家会聚集在一起,聆听大祭司的祷告,然后相互泼水。”   “从天而降的水花象征着海上的风暴之灾,它告诫着岛民们,灾厄随时可能降临。唯有在灾难面前团结一心,才能守护住白海贝城如今难能可贵的和平。”   不见寒:“难怪你跑到这座岛上来了,听起来确实是你会喜欢的风俗。”   “啊哈哈哈……算是吧!我确实很喜欢这里。”裴尧赧然地摸了摸鼻尖,“经历过那么多场生死激战,乍一来到这里,我都有些不敢置信,乐园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简直像做梦一样……”   “荀千秋对我说,他很喜欢这里,想努力保护这里的和平。他说他甚至几乎忘记了自己来自他乡,愿意将自己当做在这里出生的人,在这里留下来。我想,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或许我也愿意在这里度过余生……”   不见寒:“所以,为什么不呢?”   裴尧的目光黯淡了些许:“我在原来的地方,还有很多在意的人。如果我留在这里,那对他们来说,我是不是突然消失了啊?这样好像不太公平。我爸妈一定很担心我,还有我以前的朋友他们……”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何冬堂:“老何,你说对吧?”   何冬堂坐在桌边,又开始安静地摆弄手中的剪刀和纸片,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裴尧又问:“来到《世间》这么久,你们也会经常想念自己以前生活的地方,怕家人担心自己吧?”   不见寒环抱双臂,神色冷淡:“最在意我的人已经死了……况且,相较于那一边,我本就更应该属于这里。”   裴尧:“啊!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你伤心事的。那苍先生?”   苍行衣微微一笑:“我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在下定决心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做好了舍弃过去一切的准备。”   裴尧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这尴尬时刻,珠姨终于回来了。她端来两碟晒海鲜干制成的小零食,鱿鱼丝、鱼虾干和瑶柱干壳脆肉韧,虽然闻起来带着淡淡的咸臭味,细细咀嚼却鲜中带甜,让人一尝就停不下来。   珠姨问:“你们说到哪里啦?”   “刚刚介绍完白海贝节,”不见寒聊起了最初的话题,“都说白海贝城最重视和平,和平之节即将到来,应该更加注重和睦才对,可刚才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老渔公,珠姨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快:“那个疯老头啊,他一向就是这样。不信大祭司、不敬畏灾厄,迟早会遭报应的!”   不见寒:“嗯?这话怎么讲。”   “裴尧刚才应该跟你们说了,现在这些白海贝节的习俗,是十几年前大祭司带领我们打赢风暴之战后,才逐渐形成的。”珠姨说,“在那之前,白海贝城最重视的,不是和平,而是‘长寿’。”   “那时候我还小,更详细的事儿,也是听老一辈的人说的。当时的白海贝城以长者为尊,年幼的岛民要无条件服从年长的人。由岛上年纪最大的十二个人,组成了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十二长老,其他所有岛民都要听从他们的差遣。”   “但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人可不是年纪越大就越聪明的,不然怎么会有‘老糊涂’之说?那些老东西霸着位置不放,只要不死就可以一直呼风唤雨,搞得岛上乌烟瘴气……后来我们的大祭司来了,带着大家推翻了那些老东西的统治,才有了现在的白海贝城。”   珠姨一说到“大祭司”,语气中的自豪和信赖几乎要满溢出来,和提及“十二长老”时的轻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渔公就是十二长老之首、大长老的弟弟,他们家从前风光得要命。风暴之战后,十二长老全都死了,他一夜之间从嚣张跋扈的贵族沦落为乞丐,人也疯了……他总惦记着十几年前尊老贱幼的那套,以为自己多不得了呢。也不看看如今都哪年哪月了,还当自己活在梦里啊?”   不见寒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是外来者的涉足改变了乐园原本的风俗。我就说有关和平之节的设定,我怎么没有印象呢。”   珠姨:“啊?什么?”   “他向来习惯这样自言自语,不必在意。”苍行衣笑着向珠姨解释,“聊了这么久,有些渴了。您家里有清水能给我们喝一口么?”   “呀,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家里是没水了!”   珠姨一拍大腿,恍然惊醒。   “海水不能直接喝,而且这几天都没怎么下雨,蓄水池都干了……你们等会儿,我去海边给你们弄点椰青回来,再整些海石花、甘草果盘,保证生津解渴!”   说罢,她叫上了裴尧跟何冬堂:“我一个人扛不动,小尧小堂和我一块去吧,咱们早点回来!”   “好,没问题。”裴尧欣然答应。   何冬堂没说什么,只是收起了手里的东西,默默起身,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出门。   三人离开之后,不见寒伸出手指,在桌子上擦了一下。   一颗暗黄色的颗粒粘在他指尖上,轻轻一捻,展平开来,竟然是一小片不知从什么地方搓下来的、湿漉漉的纸屑。   苍行衣忽然说:“珠姨有问题。”   不见寒:“你说。”   “我刚才引来海水,是对准争执人群中央泼的,两方应该都会被淋到。可结果是只有老渔公被浇透了,珠姨仅是手臂沾到了水。”苍行衣条理清晰地分析,“如果她真如她所说的那样,相信荀千秋的灾厄和平理论,她就应该欣然接受象征风暴的海水,为什么要躲开?”   不见寒:“嗯,我也在她手臂上看见了不同寻常的湿迹。”   苍行衣沉吟:“其次,从客厅的布置能看出,她是一个很注重家中整洁的女人。这样一个人,被人在家门口泼了血,第一反应该是去洗干净。怎么可能完全不收拾,就开始招待客人?”   “最后,她招待客人居然只端来了海鲜零食,完全不记得要添置茶水,直到我提醒才想起来……她不是忘了这回事,是故意没有提起,而且希望我们也忽视掉这件事情。”   “——她很怕水。”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同时在彼此目光中看见了质疑之色。   一个出生在深海孤岛中的人,一个常年与愿光海岸为伴的渔女,怎么会是一个畏惧水的人?   屋中咸腥的臭味越发浓郁了,仿佛近在咫尺,就在身畔。   不见寒自桌边站起身,轻轻说了一句:“有意思。”   银色刻度铺开,曾在这间房屋中发生过的一切,化为银色的时间回溯影像,一一倒映在不见寒眼中。他在过去纷乱来往的人影、彼此交错的场景中,看见了他想要找到的东西。   他走向珠姨刚刚进入过的房间,抬脚踹开了房门,一眼便看见一个木制的巨大储物柜,贴墙放置在侧对房门的位置。   拉开柜门,上层是珠姨家中储藏的海鲜干货零食,下层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布袋子。所有的咸腥臭味,都来源于此。   不见寒扯开白布袋子,尸骨腐臭气息争先恐后地涌出,浓郁到令人窒息。   眼前的东西,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一具女性干尸被从袋子里倒了出来。尸体姿态蜷缩,几乎完全失去水分,皮肤已经变成了棕褐色,紧紧贴在骨架上,赫然如同一具骷髅。透过骨相,隐约能够辨认出,她的面容和刚刚招待他们的中年渔女一模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白海贝城岛民,珠姨。 第496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六   愿光海的夜风潮湿带腥,吹得皮肤发腻,衣袖紧紧贴在手臂上,给人一种粘稠的不适感。   裴尧替珠姨举着鲸脂灯,努力在礁石间攀行。   白海贝城岛民口中的“海岸”,其实是一片倒耸在海面下的礁石林。   一条摇摇晃晃的悬桥一头系在主岛上,一头穿过礁石,将它们衔接在一起。攀过这条长长的、倾斜向上的飞桥,便抵达礁石林间。礁石峰大多是上大下小的形状,分布着着被海水侵蚀出的孔洞。外壁上有用珊瑚枝架成的长梯,紧贴礁石峰旋转向上,摇摇欲坠。   礁石接近海面的地方,有许多攀附在漆黑石壁上的海草和螺贝。裴尧好奇地朝伸手试图摘取,却在靠近海面的时候,感觉到海面对他产生了微弱的吸引力。   幕天海域的重力以海面为分界线,被割裂成两种类型。海面之上、海水之中,重力轻盈,生灵可以自由地在水中穿行;一旦脱离海水,海面之下、空气之中,重力则明显起来,方向指往脚下的天空,一不留神,就会坠入无底的深空中。   “夜里的礁石林里,最危险的生灵就是水母,千万别乱碰。它们挂在礁石壁上,看着不起眼,却是致命的。”珠姨告诫他们,“愿光海的水母毒性不比寻常,你碰了它,中毒还算轻的。若是不慎遇见遗渊巡游到附近,接触了海皇幻,只需要一瞬间就会被同化掉,直接从世上消失。”   “……试试就逝世是吧?我一定不乱碰!”   “危险的可不仅仅是遗渊。愿光海有七大海域,彼此交叠毗邻,我们所在的天幕海域只是其中一隅。当你看见海水和天色发生变化的时候,就要提高警惕,很可能是有其他海域闯入了我们这里……”   珠姨的声音在海浪声中一沉一浮,逐渐变得模糊。裴尧的注意力,已经被他眼前所看见的景象吸引了。   礁石岸边迭起的潮水,泛起荧荧的蓝光。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海浪碎撞在礁石上时骤然亮起,像一片盛开的蓝色烟火。紧接着,这种蓝荧光扩散开,浮现在每一朵浪花边缘,卷向四方。   潜藏在海面之下的漩流,也因为触碰到礁石,在暗礁深处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光辉,是深海中此明彼灭的极光,变幻莫测。   少年仰首,头顶万年如一日的海幕千浪迭起,在黑沉无际的夜下,绽放成一朵巨大的、荧光璀璨的蓝莲花,向白贝似的海岛拢起花瓣。浪尖的愿光金星犹似破碎的花蕊,于夜风中跳跃,徐徐飞落在肩上。   在这鸿篇巨幅、闻所未闻的美景面前,无人能不感到自己渺小卑微,无人不为之神魂震慑。   裴尧瞳孔收缩,呆立在原地,失去言语。   “我靠,也太美了……”   “这真他妈是人类能想象出来的场景?!”   在来到世间以前,他自认为已经是想象力最丰富的那批人之一。可是想到眼前惊心动魄的场景也是从别人的作品中衍生而出,他就深深感到震撼,为之浑身战栗。   人与人的能力,不可一概而论。   不见寒的创造力,总是一次次刷新他对人类想象力极限的认知。   “……裴尧。”   何冬堂在他身后喊他。   裴尧犹自沉浸在愿光海的震撼之美中,被她一喊,灵魂坠回人世间,浑身一个激灵:“啊?怎么了?”   “珠姨不见了。”   裴尧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身边真的少了个人。   蓝莲花般的海浪将穿空的礁石林映亮,四周一片蓝汪汪的海水光色,却只照映出裴尧和何冬堂的身影。似乎就在裴尧欣赏眼前这幕不可思议的景象之时,珠姨已经走远,和他们失散了。   裴尧这才彻底回过神来,连忙高高举起手里的灯台,朝四周大喊:“珠姨——”   “珠姨你在哪儿?听到回个声儿——”   潮水汹涌,海风呼啸,四处都是喧闹的哗哗声。裴尧的呼唤没能传出去多远,就被海风吹散,一点痕迹也不剩下。   “完了,珠姨该不会被卷进海里去了吧……”裴尧这下是真有点儿着急了,挠了挠脸,“不过她是白海贝城的原住民,对水性肯定比我们熟悉。指不准她这会儿正以为我们掉进海里了,在到处找我们呢。”   他用这样的乐观想法安慰了一下自己,牵紧何冬堂,继续在周围寻找起来。   天色漆黑,蓝荧海浪和鲸脂灯的照明都十分有限,礁石林又嶙峋崎岖难行,一不小心踩空,便会失足坠崖。想在这种地方找到失散的同伴,实在是太困难了。   他和何冬堂踉跄许久,终于在倒耸如剑的礁石林间,远远看见一个蠕动的人影。   裴尧眼前一亮:“珠姨!”   他绕过锋利的石峰,手脚并用地朝那个方向爬去。   可礁石之后的人,并不是珠姨。   老渔公佝偻着背,拄着珊瑚杖,窸窸窣窣不知在做什么。裴尧跑来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猛地抬起头,举起珊瑚杖胡乱挥舞,同时惊惶大喊:“杀人了,外乡人杀人了——救命啊——”   “什么?!”   裴尧也被吓了一跳,这才看见老渔公身后的礁石上竟然挂着一个人,正是他遍寻不着的珠姨。   他正要再走近细看,老渔公猛地扬起珊瑚杖,朝他乱挥,强行将他逼退:“走开,走开!杀人凶手,晦气的东西,别靠近老夫!”   裴尧刚才有一瞬间怀疑,老渔公是因为之前的矛盾对珠姨心怀不满,因此一路尾随到这里,趁她不备谋杀了她。可看他这幅表现,又不像是凶手。   “你先冷静一点,能告诉我们刚才发生了什么吗?”裴尧一边左右闪躲,一边焦急地询问,“真不是我们干的,我们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渔公不闻不问,用珊瑚杖顶端锐利的尖角戳向裴尧。   “你再不停下来,我就要还手了!”   裴尧朝一侧躲开,手臂被粗糙的珊瑚蹭破长长一条红痕。他劈手夺过老渔公的珊瑚杖,老渔公被拽得一个趔趄,撞在礁石壁侧,险些摔下石峰。   “就知道你们是一伙的,想杀老夫灭口!”老渔公坐在珊瑚台阶上,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后爬,一边朝裴尧吹胡子瞪眼,“白海贝城要亡了,都怪你们这些外乡人!”   裴尧顾不上解释,冲过去看珠姨的情况。   女人的后襟挂在突出的礁石上,整个身体像一具破败的玩偶,随风摇摆。她低垂着头,黑发蓬乱看不清脸,暗色的液体从身上流下来。身体似乎被撕扯浸泡过,坑坑洼洼,缺失了许多地方,一些破碎的骨肉被薄薄的皮肤勉强挂在身上,在风中轻晃。   那是一种无论被利器破坏还是被猛兽撕咬,都无法造成的伤口,诡异万分。   “怎么会这样……”   他检查珠姨尸体的时候,何冬堂拦住了老渔公的去路,让他无处可逃,质问他:“你刚刚都看见什么了?”   “装什么装,人不是跟你们一起的那个小崽子干的吗?”老渔公眼见逃无可逃,蜷躲在礁石洞窟的阴影下,骂骂咧咧,“外乡人没一个好东西!”   “和我们一起的……?”裴尧面露迟疑,“你说的是谁?”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身高,一个高的,一个矮的。   “是那个,就是那个小崽子!”老渔公指着自己眼睛下方,比划了一个下落的星的形状,“老夫刚才亲眼看见他杀了人,还不等老夫追上去抓住他,他就跑掉了!”   裴尧蓦然睁大双眼。   整座白海贝城中,只有一个人,脸上有星形的痕迹。   那就是在获得星月权柄之后,眼角下浮现出金色星月刺青的不见寒。 第497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七   奔跑在左右摇晃的浮桥上,裴尧紧紧咬着牙关,手中高举的鲸脂灯忽明忽暗。   他将何冬堂和老渔公留在海岸边,守着珠姨的尸体;自己独自返回珠姨家中,确认不见寒他们是否还在那里。   直觉告诉他,珠姨不可能是不见寒杀的。可是老渔公亲眼目睹了不见寒杀人的现场,那副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也绝不是装出来的。   万一凶手真的是不见寒呢?   这里可是他创造的乐园啊。   每一段时间都是他编织的浩瀚如烟海的历史,每一幕景色都是他描绘的震撼人心的广袤画卷。他是这里的创造者,笔下流淌着无尽的时空长河,哪怕一整个种群的兴衰,也只能在他眼底翻起些微波澜。   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岛屿上不知名的路人,对他来说渺小到几乎没有任何意义。他可以轻易地选择赐予或者夺走对方的生命,这不比决定一粒尘埃要飞向何方更困难。   这是头一次,裴尧在想到“不见寒”这个名字时,确切地理解了那个人的存在意味着什么,无穷无尽的恐慌和敬畏从他心底升起,让他脚下发软。   这样走着神闷头往前跑,他几乎一头撞在浮桥那头迎面走来的人身上。跌跌撞撞地停下脚步,浮桥剧烈地摇晃着,差点将他们全都甩到桥下去。   “怎么了?一副慌张的模样。”   差点被他撞到的人,正是他刚刚还在心里揣测的不见寒。   不见寒稳稳站在浮桥中央,身后跟着苍行衣。十余只迷梦蝶纷飞在他身侧,洒下一片幻梦般的淡紫色鳞光,将桥面照亮。   裴尧扶着铁锁站稳,犹豫地问:“……你们刚刚去哪里了?”   “一直在屋里待着。”不见寒回答道,“等了很久没见你们回来,于是出来找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语气沉静,身形挺立,宛如浪涛中的砥柱。只要站在那里,就可以令人心生安定。   裴尧抓着锁链的手指收紧了。   汗水从他额角流下,良久,他艰难地开口:“……珠姨死了。”   不见寒反问:“死了?”   裴尧:“我们在岸边采海石花,不慎走散了。再找到她的时候,就只见到她的尸体,老渔公也在那里,说他亲眼看见是你杀了珠姨。”   不见寒听罢,竟然笑了一声:“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啊……?”   “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她的动机。我来到这里,是为了白衣人和霜傲天,以及权柄碎片。除此之外,不会再做多余的事情。”不见寒轻描淡写道。   他要是真的想杀一个人,就会用幻境将对方的存在隐匿起来。别说处理目击者和案发现场了,所有认识被害者的人,都根本不会留下任何他曾存在过的记忆。   裴尧长呼一口气,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   “在等待你们的同时,我和苍行衣也遇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晚点跟你细说。”不见寒说,“先带路吧,我去看看你们这边是什么情况。”   他们碰面的地方离海岸边不远,裴尧带着他们返程,很快回到了礁石滩前。   只见老渔公和何冬堂两人站在乱石中,见到不见寒来,老渔公怪叫了一声,连连往后退:“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别杀我!”   裴尧顾不上理会他,跑到何冬堂身边:“珠姨呢?”   何冬堂神情古怪:“没有了。”   “没有了?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没了?!”   何冬堂指了指头顶泛起蓝光的海浪:“刚才忽然涨潮,一道浪扑了过来,把这一片全都给淹了。我和老渔公连忙退出了潮水的范围,再回来看的时候,珠姨人已经不见了。”   裴尧大惊:“被海浪卷走了?这……”   何冬堂:“虽然珠姨不见了,但我们翻找了一遍,找到一些……呃,别的东西?就挂在那边。”   裴尧顺着何冬堂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个被浪花推上岸的女孩,匍匐在礁石之间。   她面部朝下,刚刚脱离海水,被挂在礁石与海面相连接的最高处,湿漉漉的长发像海藻一样垂下来。泛着蓝色荧光的浪花冲刷在她身上,在她皮肤留下大片蓝色的荧点,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搁浅的海洋生物,而非溺水的人类。   裴尧:“这人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等等,她是霜傲天?!”   话刚出口,他身后的不见寒先行抢攻。   银色刻度在礁石面上铺开,扬起的蓝色浪花停滞在半空中,礁石林的时间被禁锢在这一刻。迷梦蝶蜂拥而上,扑向女孩的背脊。   珠姨的死固然可疑,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登岛是为了什么。他的首要目的始终是抓住霜傲天,制止她杀死裴尧,并且从她身上得到不死鸟权柄和白衣人的活动信息。   理应能让所有人失去知觉的时间停止,反而将昏迷的女孩惊醒。她猛然抬头,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闪烁着金红火光的眼睛。   烈火在她身周凌空燃起,热度所过之处,时间竟然像煮沸的水一样,重新开始了流动。   执掌轮回的不死鸟,是唯一能从权能上与环蛇的时间之力抗衡的权柄。   显然,她没有预料到不见寒会于此时出现在这里,神情从刚刚惊醒的茫然变成错愕。她从礁石上撑起身体,转身扑向身后的浪潮,打算遁入水中。   好不容易找到目标,不见寒怎会让她轻易逃走。   时间裂隙切割向霜傲天,她仓促躲入礁石洞窟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藏身的礁石,连同露在外面的半截头发一起,凭空消失。   消失的地方距离她仅有不到五厘米,但凡她反应再慢一点,就会被削掉半个脑袋。   她后怕不已,头皮阵阵发麻,忍不住骂了一句:“操,神经病啊!”   正当她思维飞快运转,寻找逃离的突破口时,一声叮当脆响,忽然响起在她耳畔。   一颗星星形状的银色蛇鳞,由下至上弹入石窟,落在她脚边,表面闪烁出四角光星。   “【决定论】,”不见寒的声音顺着海风传来,“霜傲天能逃离这片海滩的概率是,百分之零。”   霜傲天一愣,继而大怒。   “一个刚追杀完又来一个!”她气得连藏身都忘了,从礁石的遮掩下跳出来,飞身下扑冲向不见寒,同时拔出腰后的匕首,“老娘招谁惹谁了?”   “好不容易想当回好人,就他妈这么难啊?!”   她挥手扬匕,直捅不见寒胸口。刀尖扎进不见寒身体里,却刺了个空。   不见寒的身影飞散成无数迷梦蝶,她刺中的只是一道幻影。下一瞬,苍行衣出现在她身后,抓住她的衣领,将她往后一扯,轻松掀翻在地,双臂反剪在身后按住。   “先别弄死了,”飞散的蝴蝶于夜色中徘徊片刻,在远处重新聚集在一起,逐渐构建出不见寒的身形,“我还有话要问她。”   他凌空而立,脚尖踏在蝶翅上,一步步走向霜傲天。   霜傲天瞳孔紧缩,手臂被苍行衣抓住的地方忽然泛起金红色光芒。苍行衣双手猝不及防被灼伤,闷哼一声,松了力道。   她乘机翻身而起,用力蹬在礁石上,一头扎进海上迭起的浪涛中。   潜流汹涌,海面之下,撞上暗礁的洋流涌现出迷醉人心的萤蓝色。从这片汪汪蓝海中,游弋出无数虚幻的蝴蝶,织一张大网,拢向霜傲天。   迷梦蝶带有强烈的致幻作用,她眼前骤然一黑,身体被迫蜷曲起来,似乎被禁锢在某个极其狭小黑暗的箱子内。   她企图伸展手脚,头顶忽然撞到了坚硬的木板。剧烈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海水趁机灌入她口鼻中。   一连串气泡涌出来,她漂浮在水中,紧紧抱着双膝,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脚边有一线微光,恍惚间,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躲在一张床底下。   粗鄙的叫骂声从远方朦胧传来。   “臭婆娘,老子娶你回来是干嘛的,啊?拼死拼活在外面挣钱,你他妈倒好,在家里享福还不满意……养你七八年,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   “再跑老子腿给你打断!报警?你脑子有病吧,老子自家的婆娘,就算打死了也不关别人屁事!”   紧随其后,是拳头砸在肉上的沉闷殴打声,女人的尖叫,歇斯底里的辱骂和哭声。   霜傲天用力掐住自己的喉咙,避免发出任何声音。可这也使她无法呼吸,呛进气管里的海水,给她的胸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眼里的泪水一涌出来,就消失在汪洋中,无人曾见过。   背脊战栗得越来越厉害,她快要窒息了。清醒犹存的最后一刻,她握紧手中的短匕,颤抖着,将刀尖用力插进自己喉咙里。   滚烫鲜血在水下翻涌,升腾,把幽蓝色的蝶光染成鲜红,在海水中炽烈地燃烧起来,直至沸腾。   夹带着愤怒和绝望的烈火最终冲破浪涛,轰然席卷海面,耀眼夺目的金红色照亮海天。   那是一个无力与命运为敌之人,怒火最后的盛放。 第498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八   不死鸟权柄持有者的死亡,再一次带来了时间回溯。   这一次轮回,不见寒回到的时间,却不再是他和苍行衣坠入深海时,而是他们刚刚登岛的时候。   面对手持武器、神色警惕的岛民,以及提着水桶不知所措的裴尧,不见寒揉了揉太阳穴。   他撇下裴尧和紧张的岛民,对苍行衣说:“我找到霜傲天了,走。”   银色的时间针盘拨动,他们消失在裴尧等人眼前,来到霜傲天被海浪推到礁石林上的时间点。   可是,上一个轮回中霜傲天出现的那片礁石林间,此时一片空旷。没有裴尧,没有看守假珠姨尸身的何冬堂和老渔公,也没有被海浪推上岸边的霜傲天,只有一片海风穿过岩洞发出的低沉呜啸声。   “难道是我们没有按照之前的发生的事情走,导致时间线发生出现了变动?或者是她知道我会在那时对她出手,提前逃跑了……”不见寒在周围环顾一周,发现确实没有霜傲天的踪迹,拍了拍手上的细沙,“涉及时间的权柄就是麻烦。”   苍行衣问:“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不见寒直接用迷梦蝶编制幻境,将刚刚发生的事情灌入苍行衣的记忆里,同步给他。   “在岸边看到霜傲天,我第一反应肯定是把她留下来,别让她跑了。但是动手太着急,忘记了不死鸟权柄对时间系的权能有克制作用。”不见寒啧了一声,“她破了时间禁锢,我只能用迷梦蝶编造一个幻境,先尝试把她的意识困住……”   “结果好像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刺激到她了。她一刀插在脖子上,把自己给捅死了。”   苍行衣:“……”   不见寒:“看来还是得温柔点动手,不能把人逼得太紧。”   苍行衣:“……”   你要不自己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不对,我又仔细想了想。假如我是不死鸟的权柄持有者,明知道有人要来杀我,我绝不会什么都不做,直接逃跑。”不见寒沉思道。   “不死鸟权柄的重生权能,其强大本质在于料敌先机。因此,收益最高的做法,是利用已知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提前设下陷阱,伏击对方。”   “除了轮回重生之外,不死鸟的另外一个权能更加逆天,可以直接让目标失去抵抗力。那就是——”   话说到一半,不见寒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身周银色刻度霎时间展开。   残留在此地的历史影像连篇浮现,果然出现了一个少女从礁石林上下来,一路踉跄爬下珊瑚台阶的行动轨迹。   眼看银色刻度的复现范围即将延伸到轨迹的终点,倏地,礁石上燃起烈火。   凭空出现的青色火焰将银色刻度的虚影当做燃料,宛如炉膛中被鼓满风的柴火,以迅猛之势逆向烧来。   不死鸟由安卡、叶尔两枚权柄碎片拼合而成,各自带有一种特殊的权能。   安卡掌管轮回,金红色的轮回火将使被火焰吞噬的一切逆转时光,浴火重生。   叶尔掌管来世,青蓝色的往生火将剥夺被点燃的对象的今生,使其呈现出转世之后的模样。   青蓝色的往生火沾染在不见寒身上,苍行衣正要出手支援,青焰见风就涨,转瞬连他一起吞没。   两人的身影同时在烈火中消失。   “……这个叫权柄的东西还真好用,一下子干掉俩。”潜伏已久的霜傲天从藏身的礁石洞窟中走出来,“本来没想动手,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来的!”   她挑拣了一块坚硬的礁石,来到不见寒和苍行衣刚刚站立的位置,那里早已没了人影,只剩下一棵枝桠蔓长的珊瑚。   这棵珊瑚是刚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足有一人高,底部最原始的茎只有一条,往上却分出两条不同色彩的枝桠。两丛珊瑚同根而生,彼此纠缠环绕,姿态紧密无间地拼合成一个整体。   往生火不仅能将指定目标送往往生,还能影响到转生的结果。一个人转生未必还会成为人类,或许会转生成其他动物、植物,乃至无机物。   不见寒之所以说这个权能只要运用得当,可以使人毫无抵抗之力,就是因为这个特性。霜傲天只要指定目标转生成没有思考能力的事物,哪怕对方有通天手段也毫无意义,因为这些能力根本没有机会被用出来。   霜傲天双手握着坚硬的礁石,走到那两人转生成的珊瑚前,对这棵姿态缠绵的珊瑚狠狠啐了一口:“死基佬!”   旋即高高举起礁石,用力砸下去。   珊瑚的本质是珊瑚虫的骨骼,内部结构疏松多孔,经不起礁石这么猛烈的敲击。灰白色的枝桠破碎飞溅,很快七零八落,洒得遍地都是。   砸了半晌,几乎将整棵珊瑚摧毁得只剩一根底杆,霜傲天停下来气喘吁吁地休息。   不死鸟权柄与不见寒的星月权柄产生了呼应,霜傲天早就知道他身上携带着和自己序列毗邻的权柄。在她的设想中,她将不见寒和苍行衣转生没有思考能力的死物,又摧毁成这个样子,他们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权柄碎片早该掉出来了。可是为什么她连权柄的一颗钻粉都没见到?   她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妙。   她但愿是自己多心了,休息了一会儿,举起礁石继续砸。终于,她将最后一段最结实的珊瑚杆也砸破了,露出里面流光溢彩的东西来。   她欣喜若狂,正要伸手,那团莹莹的彩光忽然蠕动了一下。   霜傲天伸出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   奇迹权柄会有碎片是软质的吗,会像虫子一样蠕动起伏吗?   当然不会。   她从珊瑚里砸出来的东西,是一只正在孵化的蛹。   彩色的蛹壳裂开了,新生的蝴蝶破茧而出,一对柔软而轻盈的翅膀从它背后展开。在这对颜色绚烂的蝶翅上,彩虹的光芒扭转成无数的漩涡,每一道漩涡深处都是一只睁大的眼睛,死死盯视着霜傲天。   这种诡异的事物已经超出霜傲天的认知,她呆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更多蠕动的彩色虫蛹从珊瑚的残骸中爬出来了,它们纷纷破茧,万千彩蝶振翅,形成了一场巨大的蝴蝶风暴,将霜傲天笼罩在蝴蝶风暴之眼中。   她感觉自己坠身万千眼瞳视线的注视下,每一处漩涡、每一只眼睛里,都倒影着一场幽深梦境,使她的意识被困囿在颠倒错乱、层层嵌套的幻象中。   “真遗憾,能料敌先机的权柄,不止不死鸟一个。”不见寒的声音朦胧遥远,从层叠梦境之外传来,“我都已经说出来了,我知道不死鸟的权能是什么。你怎么就觉得,我会傻傻地站在那里,等你来偷袭我?” 第499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九   动手一时爽,善后火葬场。   看着面前被迷梦蝶困在幻境中昏睡不醒的霜傲天,不见寒有些犯难。   这次逮人,他特意留了一手,没有用会唤起感情创伤的幻境去袭击霜傲天,以免又把对方撵自杀了。现在人是扣住了,但情况有点棘手——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杀死霜傲天,从她身上得到不死鸟的权柄。   一旦他动手,霜傲天身上的轮回权能就会自动被触发,让她重生,给她逃跑的机会。届时他们之前所有的围追堵截,都会变成做无用功。   苍行衣看出了他的迟疑,善解人意道:“要试试用巨龙权柄禁止她重生吗?”   “刚才可以,现在不行了。”不见寒摇头,“迷梦蝶的梦境权能是一把双刃剑,让她迷失在梦境中的同时,也让她变成了梦境的主人。现在她的状态主要以她自己的认知为准,就算你对她使用了禁令,只要她没有坚信自己被禁用了权能,就有再次触发重生的可能。”   苍行衣:“那么用海妖权柄?海妖和不死鸟是同级权柄碎片,可以利用海妖的权能,将不死鸟权柄从她身上置换出来。这样就可以把她杀死,而不会触发轮回了。”   不见寒:“好主意,还是你聪明。”   “我先读她的梦境,看看她和白衣人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指尖点在霜傲天眉心,泛开紫色的涟漪。   霜傲天的记忆被他从梦境之海中翻出来,一幕幕呈现在他面前。这些记忆并不连贯,而是无数张碎片式的画面,从他身侧飞掠而过。他只能凭借极快的反应速度,从中攫取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这些记忆碎片都是霜傲天的视角。他看见“自己”一时被什么东西追逐,负伤狼狈窜逃,坠入深海;一时又和裴尧交手,打得你死我活。不见寒掠过这些不重要的记忆,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寻觅的东西——   白衣人伫立在茫茫荒原上,似乎正在和什么人交谈。梦境中,他对面的人身影模糊,远远望去,根本看不清楚。   正当不见寒准备凑近些,看清楚那人是谁的时候。   白衣人回头了。   一瞬间,隔着时间、空间、梦境的虚实、苍白的面具,他们的目光似乎产生了刹那交错。不见寒背后悚然,他甚至有种怪异的感觉,处于霜傲天记忆中的白衣人,通过这场幻境感应到了他的窥探。   梦境的链接破裂,不见寒脱身而出。被窥破的惊悚感和强大得可怕的压迫感仍然残留在他精神上,他大口地倒吸冷气。   苍行衣立刻关切地问:“怎么了?”   不见寒:“我感觉不对劲。霜傲天的确和白衣人有关联……”   他没能把气喘匀,直觉的警铃骤然作响。身体快于意识先一步行动了,他果断地抛下霜傲天,拽起苍行衣的胳膊,身形向后暴退。   几乎在他抽身的同一时间,他刚才所站立的地方,脚下的礁石爆裂成巨大的石花,卷起规模骇人的烟尘。   海风呼啸,烟尘散去。逐渐浮现出的,是裴尧拦在霜傲天面前的身影。   裴尧将霜傲天挡在身后,警惕地和不见寒、苍行衣保持着距离。他弄出的巨大动静把霜傲天从梦境中惊醒,不断咳嗽,呛出涌进肺里的灰尘。   少年神情冷峻,用十分陌生的目光看向他们:“你们在干什么?”   不见寒先是一怔,旋即了然。   轮回重启,此时的裴尧并没有上一次和他们相见时的记忆,不知道霜傲天未来将会杀死他,也不知道不见寒他们是来帮助和保护他的。见到不见寒和苍行衣围攻霜傲天,霜傲天赫然落于下风,就下意识地认为是不见寒和苍行衣先动的手,袭击了霜傲天。   “我们是来帮你的,”不见寒向裴尧解释,“如果我们不出手干预,你很快就会死在她手里。”   裴尧闻言大吃一惊,本能地看往身后,想向霜傲天寻求一个否定的答案。可霜傲天对眼前的形势看得比他分明,意识一恢复清醒,立刻沿着珊瑚阶冲上去,企图逃离。   不见寒对苍行衣低声道:“我拦住裴尧,你留下她。”   说罢,扬手一挥,一丛轻盈翩飞的迷梦蝶朝裴尧涌去。   苍行衣应了一声,背后展开一对巨大的白色翅膀,轻轻一扇,追向霜傲天。   裴尧正要阻拦,蝶丛已经追上来,将他轻柔地环绕中央。   霎时间,联翩幻境浮现在裴尧眼前,他看见了不见寒曾经经历过的与他有关的一切。包括第一次在白海贝城见到他时尸山血海的场景,提剑准备对他动手的霜傲天,也包括登岛之后告知他白衣人和霜傲天似乎想加害于他,提议合作一起行动的事情。   这些记忆太过真实,裴尧不禁有片刻陷入迷茫中。   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他们了,他们确实是来帮他的?   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往霜傲天逃离的方向。展开翅膀的苍行衣可以轻松在礁石林间穿行,完全不受地形桎梏。相较之下,霜傲天狼狈得多,绕着倒悬的礁石峰左躲右闪,几次险些失足,从悬崖上跌落。   短短几次交锋,苍行衣便追上了她,手中海妖权柄掷出,在击中霜傲天的刹那强制与她进行了权柄交换。不死鸟权柄凌空坠下,落入不见寒掌心。   骤然被交换来一枚自己完全不熟悉的权柄,霜傲天惊惶不已——她意识到自己竟然失去了轮回的权能,这次如果被杀死,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裴尧眼中掠过一丝不忍,旋即目光变得坚定。   人命关天,他不能轻易相信不见寒的一面之词。   他曾经和不见寒共同闯过图书馆,知道不见寒拥有时间和梦境的权柄。只要不见寒愿意,他就可以任意编织幻境,让别人看见任何他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在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前,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正当苍行衣双翼舒展,蓄力准备给霜傲天最后的致命一击时,裴尧果断地使用了他的权柄。   权柄碎片No.12弑神者的权能,【侵略如火】:掠夺指定目标的力量或者武器。   这是一项极其霸道的权能,就连其他权柄的权能也可以照抢不误。权能被掠夺之后,权能的原主人就不能再使用该项权能,除非弑神者权柄持有者将被抢夺的权能归还原主。   若非万不得已,裴尧从不轻易使用它。   谁也没有想到裴尧会在这个时候出手,侵略如火生效,苍行衣天羽权柄的所有权能全部被掠夺。他背后的羽翼瞬间消散在空中,身体自然下坠,落向深渊。   不见寒毫不犹豫,跳下悬崖,展开蝶翅追上苍行衣,眼疾手快地将苍行衣捞了回来。与此同时,一枚携带着梦境之力和决定论的鳞片从他指尖弹出,流星般直奔霜傲天而去。   “啊、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裴尧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掠夺竟然会让苍行衣失去翅膀,险些坠落迷失,连忙将天羽的权能还给苍行衣。他匆匆道着歉,奔向苍行衣和不见寒的方向,想关心一下他们情况如何。   谁知正是这两步距离,让他的位置,恰好卡在了不见寒和霜傲天两人中间。   本应击中霜傲天的鳞片,倏然命中裴尧的眉心。   无边噩梦将他笼罩。他眼前发黑,两腿一软昏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500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十   “扑咚”。   “扑咚”,“扑咚”。   早于看清身周的梦境,裴尧先听到了镜片坠入水面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眼睛,身周凭空悬挂着无数一模一样的镜子碎片。每一个破裂的边缘、尖锐的棱角都如出一辙,倒映着他跪在水面上哭红双眼的模样。   “扑咚”。   又一枚镜片坠入水中。   它溅起一片不大的水花,层层涟漪的波光中,浮现出少年狼狈祈求的影子。   在被海水淹没的瞬间,它变化成了一具人体的模样,在水下随着轻柔的波浪沉浮。无数苍白的尸体静谧浸泡在冰冷的水中,紧闭双眼,沦陷在永恒的沉睡中。   每一片碎镜坠落,都会让裴尧重温一次他企图复活何冬堂失败的经历。   不见寒对裴尧说,苍行衣曾经用相似的方法,将已经死去的他复活。因此他将同样的东西交到裴尧手中,至于最终能否将何冬堂复活,就要看裴尧自己怎么去做。   对着不见寒交付的那枚碎镜,裴尧尝试了无数次。他对着镜片回忆何冬堂的模样,枕着镜片入睡,甚至献祭自己的鲜血。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次能够真正成功。   被他复现出来的何冬堂,不是一具沉默冰冷的尸体,就是只会应声附和的傀儡,毫无思想和主见。   裴尧垂下头,他分不清脚下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汪洋,呆怔地看着水面之下层层叠叠的尸体。   这些苍白的面孔,总是会让他想起复苏市永无天日的雨夜,劈头盖脸的暴雨,以及郊野无字的荒碑。他顶着暴雨,一铲一铲地挖开泥土,将何冬堂的尸体掩埋在断壁残垣之下。他亲眼看着她像纸一样僵白的脸被湿润的泥土覆盖,直到最后一刻,灰浊的双眼仍旧望向漆黑的天空。   这一幕被铭刻在他心头,历历在目。   似乎感应到他心绪的变化,脚下的水面泛起波澜,那些何冬堂尸体的面目也被水纹扭曲得支离破碎,看不清轮廓。   慌乱之中,裴尧竟然企图伸手去抚平水面的波纹,自然是毫无用处。水浪甚至因为他的惊惶,波动得更加剧烈了。   哗啦啦的浪声水涨潮高,从四面八方涌来,势要将迷茫的少年淹没。   束手无策之际,裴尧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要是何冬堂交到的朋友不是他这样没用的人,而是像不见寒、俞尉施他们那样厉害的人就好了……   如果是不见寒或者俞尉施,以他们的聪慧强大,肯定可以复活她吧?   甚至更进一步,他们肯定不会让她在复苏市里出事!   他是这样越想,水面沉浮得越厉害,顷刻间淹没了他的胸口,漫上脖颈。他正准备接受潮水的没顶,忽然听见一阵巨大的水声。   一朵硕大的琉璃水花,在他面前绽放。   俊美鲛人自水花中央曳尾而出,长发披散,身躯健美。轻柔薄透的鱼鳍从眼前飘过,如同午夜星光下的水晶纱,灿烂晶莹。   潮水也随之猛然退去,像轻盈的旋风一样,环绕在鲛人身侧。   “俞、俞尉施?!”裴尧惊呆了,甚至想揉揉自己的眼睛,“你为什么在这里,是我的幻觉吗?”   漂亮的人鱼凭空游弋,抖了抖尾巴上的水珠,原地转了个圈,打量周围的环境。   “我听见了你心中的迷茫涨潮的声音。”俞尉施的声音清冷,在空旷的海天之间传来悠远的回响,“这里是你的灵魂之海。”   “天使权柄是纯粹的精神体,凡是魂灵有迷茫、悲伤、欣悦、愤恨等情绪波澜之处,皆可以通行。我听见你的灵魂在发出呼唤我的潮音,所以来到你面前。”   “你召请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裴尧也没有想到,自己情急之下胡乱冒出的一个念头,竟然真的被他所想的对象听见,并回应了自己的祈求。   少年呆呆地仰首,望着俞尉施。鲛人半透明的长尾地盘绕在水面上,鳞片光泽亮丽,闪烁着神圣的白金色光辉。   他耐心地回望裴尧,等待少年的回答。他的神情庄严而温柔,宛如等待信徒忏悔的神明。   这一瞬间,裴尧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有些他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换成是俞尉施,或许……不,是一定可以!   “我、我想救一个朋友。”裴尧咽了一口唾沫,鼓起勇气,大声对俞尉施说,“她在复苏市的暴雨中,为了救我牺牲了。你能帮我把她复活吗?”   “我这里有不见寒给我的镜子碎片,他说用这个或许可以复活她,但是我做不到……可是你比我厉害得多,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吧?!”   俞尉施左右歪头,沉吟了片刻,问裴尧:“你想要复活的那个朋友,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   裴尧正要回答,忽然语塞。   他自以为何冬堂是他在复苏市里结识的最好的朋友,他熟记她的相貌,她的言行,知道她的现实和善良,理性和温柔。   可是当他真正需要在心中重新构建起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向别人描述她的形象时,他却茫然地发现,她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居然是一片模糊。   她来自何方,父母姓甚名谁?   她年少时曾经历过什么,让她选择了这样的人生,长成如今这幅模样?   贯穿她一生的执念是什么?她是为了什么舍弃现世的一切,选择来到《世间》这个地方的呢?   “一个人无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一切,因为你不是她。”俞尉施说,“你不能知道曾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她怎样看待那些事,面对不同的道路又将如何抉择。”   “因此,不管你怎么努力,你回忆起来的、能够讲给我听的,都只是你记忆中的她,或者是她表现出来让你认识到的她,而不是一个真实的、完整全面的她自己。”   “你对她一无所知,又如何将一个自己无法描摹的人复现出来?”   裴尧怔怔望着俞尉施:“那我应该怎么办?”   “人死了就是死了。”俞尉施垂下双眼,声音淡漠,“人死后什么也没有,不会飞到天上去变成星星,也不会下地狱遭受酷刑。更听不见你想对她说的话,也不会知道你有多痛苦、为了减轻自己的悔恨做了什么。”   “早知今日,当时为什么不更果决一点,护在她面前,或者替她挡下伤害?等到人死了之后才来后悔,你真的还有弥补的机会吗?”   他的每一句反问,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落在裴尧心上,砸得它不断下沉。裴尧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惨白。   “可是、可是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是无辜的,本来不应该遭受这些!”裴尧睁大双眼,急切地争辩,“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了,只要你能帮我复活她……”   “对了,图书馆里有那么多可以让人复活的方法!十三月死后,不见寒不是把真理的权能全都收回给你了吗?你有知晓乐园过去一切的无尽书,还有可以预见未来的天衍……”   裴尧仓惶无措的模样,让俞尉施轻轻叹息一声。   “反正已经来到这种不讲究科学和逻辑的地方了……存在什么灵魂啊,转世啊,复活重生之类的事情,也很合理的。”俞尉施托着下巴,左右摇晃他漂亮的大尾巴,似乎在思索什么,“我又不是什么魔鬼,既然你都这样祈求了,也不是不能答应你。”   “但是凡有所获得,必定要付出代价。而且你最终所得到的结果,可能不是你一开始想要的。你真的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吗?”   “是的!”裴尧铿锵有力地回答,“我已经想好了,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既然如此……”   俞尉施抬起手,一本描绘有魔法花纹的书本凭空浮现在他手下。书本平展,无风自动,由前向后快速翻页,发出连绵不断的哗哗声。   “那就勉为其难,满足你的愿望吧。” 第501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十一   那既是一个噩梦,又是从复苏市暴雨落下以来,裴尧做过的最好的美梦。   梦境的尽头,他甚至有些不愿意醒来。仿佛只要沉睡在这平和的幻象里,就不必再睁开双眼,面对矛盾诡谲的现实,和那些他不得不做出的抉择。   最后,脸上的骤痛将他惊醒。他被吓得倏然睁开眼睛,面前是珊瑚塔楼内的陈设,面前站着神情担忧的荀千秋,一旁则是不见寒和苍行衣。   他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所看见的一切都是梦境。他被不见寒的星鳞命中了,囚困在梦境里,梦见了不久之前自己为了复活何冬堂,在灵魂之海中祈求俞尉施的事情。   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抱着脑袋用力晃了晃,企图回想自己睡着之前在做什么:“霜傲天她……”   “托你的福,跑得一干二净。”不见寒摊开手,“她很聪明,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摸清了海妖权柄的用法,溶进海水里逃走了。”   裴尧讷讷道歉:“……对不起。”   “是我的失误。怕她逃走,所以没有提前跟你打好招呼,就直接去拦截她了。”不见寒倒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她和白衣人没有在你身上得手,迟早会再回来的。”   裴尧松了口气。   此刻他终于相信了,不见寒在之前的幻境中展现给他的轮回记忆,基本是真实的。可片刻的放松之后,更深的愧疚和自责感,又像潮水倒灌一样,汹涌反扑上来。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刻意将视线挪开。这一下子,就看见了被不见寒挡在身后的几人。   一具干枯的女尸,昏倒在地的珠姨,以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何冬堂。   他一下子瞪大了双眼,不解地看着不见寒。   不见寒问荀千秋:“你解释还是我解释?”   荀千秋苦笑着摇摇头:“你来吧。”   “那我就直说了。”   不见寒指了指身后挣扎不已的何冬堂:“霜傲天逃走之后,她带着白海贝城的岛民把我们围了,说这两个刁民想害人,要把我们绑起来送审珊瑚塔楼。我们当然不会任由她诬陷,既然她提到珊瑚塔楼,那就干脆一起去珊瑚塔楼对质。”   “这一对质,就问出有意思的东西来了。”   不见寒抬起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张剪成人形的纸片。   “你没有用我给你的镜子碎片去复活何冬堂。”不见寒的手微微一松,指间的纸片人悠悠飘飞,落在裴尧脚下,“你知道她是如何复活的,现在是个什么东西吗?”   裴尧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在上一次轮回中,你们离开珠姨家之后,我和苍行衣在卧室的储物柜里,找到了真正的珠姨已经干枯的尸体。而我们之前见到的珠姨,则是用纸做成的假人。”不见寒说,“我不知道何冬堂是从哪学来的,但银色刻度呈现出的历史影像,就是她杀死了珠姨,并用纸人伪装成她,你看——”   不见寒拿来一杯水,倒在昏迷的“珠姨”身上。   她身上被水沾到的部分,立刻呈现出水迹晕染的暗渍。不一会儿,被浸透的手臂就融化开,破裂的边缘毛毛刺刺,完全是纸质纤维的痕迹。   “‘珠姨’的‘尸体’之所以在你来找我们的时候消失了,就是因为何冬堂怕我们察觉端倪,于是趁老渔公不注意时,将设法将尸体丢进了海里。”不见寒继续复盘,“纸人的身体遇水则化,在夜色下又看不清楚,当然就像凭空消失了。”   “至于那个说看见是我杀了人的——搞笑,一具没有生命的纸人,需要我亲自动手?不是看花眼,就是栽赃陷害罢了。”   裴尧目光茫然,在两个珠姨的尸体和何冬堂之间来回打转,许久之后,才虚弱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们刚刚来到白海贝城时,人生地不熟,即使有荀千秋为他们做担保,岛民还是对他们怀有强烈的戒心。   是珠姨率先摒弃成见,允许他们在自己家中暂住。她处处帮助他们,又竭力说服其他岛民,让岛民们接纳他们。   所以裴尧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何冬堂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你为什么……要杀她啊?”   “你以为我想杀她吗?”何冬堂手脚被缚,侧倒在地上,竭力抬起头,双眼中布满血丝,“我什么都没做啊,我也是无辜的……全是她逼我的,你以为我很想背上人命吗?!”   裴尧听得荒谬,不可思议道:“她逼你的?难道还能是她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非让你杀了她不可?”   何冬堂回吼:“是!”   她这一声震耳欲聋,让裴尧闭上了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那天晚上裴尧睡着了,她给我倒水的时候,水洒在我胳膊上,把我胳膊弄坏了。她一直表现得那么和善,我对她根本没有戒心,所以直接告诉了她,我这具身体是用纸做的,问她借一张纸来补上窟窿。”   何冬堂两眼发红,声音嘶哑,眼眶里却挤不出一滴泪来。   因为她这具身体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实际上却是用纸糊成的。纸人的身体里没有一滴水,又怎么流得出眼泪呢。   “她知道我不是活人,立刻就变脸了。她说人命长命短,生死自有天定,死者有死者该去的地方,不该苟活于世,扰乱活人生存的秩序。”   “她还劝我看开一点,拿得起要放得下,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就自觉一点乖乖离去,不要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倒是轻松,可我做错了什么就活该去死?我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就是为了再死一次吗?!”   “她还说要去劝裴尧,把我送回我所来的地方。说得那么好听,结果不就是要杀我吗?我不让她去,她于是就骂我,说我偏执,我怕她把裴尧吵醒,于是捂住了她的嘴……她挣扎得很厉害,过了一会儿,就没动静了……”   何冬堂被反缚在背后的双手,袖子挽上去之后,遍布被抓挠过的伤痕。细碎纸屑卡在一道道凹槽中,翻卷发白。   不见寒:“然后你就将珠姨的尸体藏在储物柜里,用原本打算拿来修补伤口的纸剪了假人顶替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是她逼我的。我根本就不想杀人,是她逼我不得不这样做!”何冬堂咆哮,颈侧青筋暴起,“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想活着有什么错吗,她凭什么叫我去死啊?!”   珊瑚塔楼中,一片寂静。   只剩下沙哑的嘶吼声在空旷的穹顶上回荡。   良久,荀千秋捏着眉心叹息:“……真难办啊。”   裴尧神情呆怔,讷讷道歉:“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唉。”荀千秋苦笑,“我本来很高兴遇到旧日知交,所以想留你们在岛上一起过节。但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明白何小姐不是蓄意谋杀,但实事和结果就是,有一位无辜的岛民因此身亡了。身为白海贝城的大祭司,岛民的精神领袖,外来的客人在岛上杀死了我的子民,我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各位,希望你们能理解我的为难之处。”   裴尧用力抿着嘴唇,紧张地看着荀千秋,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哀求。   荀千秋沉吟许久,最终决定道:“考虑到和平之节将近,岛上最近不宜审判论罪。这段时间,何小姐就关押在珊瑚塔楼底层,具体怎么处理此事,节后再议。各位没有意见吧?”   不见寒和苍行衣自然没有异议。裴尧将脸埋在掌心里,一声不吭。   “那就暂定这样。我带何小姐去塔楼底层,然后去向岛民说明此事始末。诸位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荀千秋唤来驻守珊瑚塔楼的岛民,带着何冬堂和珠姨的尸体离开了。   荀千秋一走,裴尧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瘫坐在墙边,就连呼吸都变得虚弱了几分。   不见寒走到他面前,屈膝半跪,和他对上了目光。   “我很抱歉,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裴尧喃喃自语道,他的精神几乎被愧疚彻底压垮,“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不是在责怪你。事实上,没有任何人认为这是你的责任,裴尧。”不见寒平静地说,“我只是很好奇,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把何冬堂复活的?” 第502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十二   等到裴尧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不见寒终于从他口中,问出了何冬堂复活的真相。   “我一开始是照你说的那个方法去做的,我已经尽全力了,可是根本没有用。”裴尧低着头说,“我试着面对那片镜子,想象她的模样,可是我做不到。当我努力去想象她、回忆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时,我才发现,我根本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样了解她。”   “我不是她,所以不知道她过去每时每刻都在想什么,对不同的事情应该有怎样的看法,人生会在哪些重要的节点发生转折。”   “那一刻我真的很羡慕你们,也非常佩服苍行衣。我终于明白,他在世间成为高玩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居然真的用这种方法,凭空描绘出了一个人。我根本没办法想象,我能了解世上任何一个人到达那种程度,甚至于细致入微到可以想象出自己就是他的情形。”   不见寒:“你不用和他比,他用了一些比较取巧的办法。而且那种经验是你无法借鉴的。”   “我好像聊跑偏了……继续说回老何的事儿吧。”裴尧抹了把脸,“对使用镜子碎片绝望之后,我本来都快放弃复活她了。就在这个时候,俞尉施出现了。”   不见寒诧异道:“俞尉施?”   裴尧点头:“对。他说天使权柄是纯粹的精神体,可以感应到人的情绪和思想。他察觉到了我的迷茫,所以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跟他说了老何的事,并且求他帮我想想复活老何的办法。他一开始是拒绝的,拗不过我一直求他,最后答应用无尽书和天衍帮我看看,乐园里还有没有其他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   “最后他告诉我,乐园有两枚权柄,掌管着有关死亡的权能。No.15尸鬼和No.16幽影,一个可以复活死去的身躯,一个可以召唤亡者的灵魂。他让我去找这两枚权柄碎片试试,说不定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不见寒:“于是你照做了?”   “嗯……他的建议是,让我直接将那两枚权柄碎片占为己有,可我总是觉得,玩家不应该互相残杀。”裴尧嗫嚅道,“后来,我找到了尸鬼权柄碎片的持有者,他说他可以帮我重塑老何的身体,但是要需要报酬。”   “看到老何成功复活,我什么都忘了,也没问他具体过程是怎么回事。他只告诉我,老何这个新身体很脆弱,不能见水,也不能碰火。”   “唉,我那时候就应该想到的。无痛复活,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   不见寒继续追问:“他问你要了什么报酬?”   “他要一枚权柄碎片。”裴尧回答,“他告诉我他有一枚权柄碎片的消息,就在这座白海贝城里。他不方便来,所以让我替他来取。”   “我来之前,压根没想到这里是荀千秋的地盘,见到大祭司发现是熟人之后,我人直接傻了,都不知道怎么把这事跟他开口……你好你的地盘上有一个权柄碎片,我要用它来救我朋友所以请你送给我吧?这不缺心眼嘛!”   不见寒颇为惊奇:“你还知道什么是缺心眼。”   “我又不是傻子!总之就是,因为这事难办,我就一直在白海贝城拖着,明面上帮荀千秋巡巡逻,暗地里顺便打听岛上有什么异常现象,寻找权柄碎片的下落。没想到老何她……唉。”   不见寒:“人家让你找的权柄碎片是哪一枚?”   “他要的是一枚种群级的权柄碎片,No.07天灾和No.08瘟疫拼成的灾厄权柄。”裴尧说,“来到白海贝城里,发现他们存在这种特殊的灾厄信仰,我就知道他得到的消息八九不离十了,灾厄权柄多半确实在这座岛上。”   “尸鬼权柄的持有者,他有什么特征吗?”   “这……我想想啊……”   裴尧挠了一会儿头,组织语言:“我没有直接见过尸鬼权柄的持有者,和他的交流,都是通过一个中间人转达的。那人皮肤惨白惨白,脸看起来特别僵硬,眼睛特黑,嘴巴特红,看起来就像……纸人!对,那应该就是一个纸人。”   “但是我听他口里提起过他的主人,就是尸鬼权柄持有者的名字。他说那个人叫……”   “柳弗离。”   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不见寒稍微回想了片刻,一张温和端正的中年男人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中。那是他第一次和苍行衣参加多人挑战剧本时遇到的NPC,他们被盗墓者杀害在坟城里的师伯。   裴尧见不见寒久久不做声,试探问道:“你们认识?”   “算是认识,但不能仅凭这个判断对方和我们一个阵营。”不见寒说,“可以尝试接触一下,让他加入到我们这边来,一起对付白衣人……他也是屠龙者序列的权柄持有者,应该能明白利害关系。”   裴尧答应一声,又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有联络对方的方式吗?”   “……”   “没有就暂时不用。对方久等不得你的音讯,应该会想办法联系你的。到时候告知我们一声就行了。”   不见寒这句话说完之后,裴尧许久没有接话。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忽然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他小声问道。   不见寒:“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好。”裴尧屈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仿佛这个动作能给予他一些自我安慰,“很久之前我好像对你说过,我想要世上一切都向着善的方向发展,可越是这样想,越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我越是发现……”   “想当一个好人,真难啊。”   “或许是我这个人责任心太强,太在乎别人的感受了?从前没来到世间的时候,我就想创造一个完全和平、美好快乐的地方,让大家可以在一起幸福无忧地生活。进入世间以来,尤其是复苏市的暴雨落下之后,我更是觉得自己有义务去救援遇到困难的人,帮助他们在这里生存下去。带领大家一起离开险境,也理所当然是我的职责……”   “可是,当我想帮别人时,我总是发现,不是我解决不了对方的困境,就是我提供的帮助并不是别人所需要的。”   “和你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我不断在反省——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吗?给所有人带去他们需要的帮助,解决他们的烦恼,使一切事情都只剩下美好的那一面……这是不是一件,仅凭人力不可能达到的事情?”   “那样盲目地坚信自己能完成一件不可能被做到的事,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不见寒看着裴尧失魂落魄的模样,久久不语,最终叹了口气。   裴尧茫然地追问道:“是这样吗?”   《世间》以生死相逼带来的重负,总是容易让人忘记玩家们的真实年龄。若非他在不见寒面前露出这样脆弱迷茫的一面,不见寒几乎不记得,面前的少年才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初中生,一个甚至没有成年的孩子。   和他一样大的同龄人,应该坐在明亮整洁的教室里,读书考试,过着重复单调、却安全平静的生活。他们每天需要考虑的最复杂的问题,无非是考试考砸了,放假去哪玩,以及拿到零花钱打算买点什么。   而不是提防时刻可能发生的致命意外,怎样与诡计多端的竞争者生死相搏,以及如何为同类的存续肩负重责。   “我不觉得你不自量力。”不见寒说,“其实很早以前,在刚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像以前的我。”   不见寒时常能从面前这个迷茫的少年身上,看见自己年少时光的剪影。   在某些方面上,裴尧真是像极了少时的他。心怀的美好理想像一支利箭,势不可挡,穿越所有踌躇、顾虑、现实条件的阻碍,不顾一切地奔向自己渴望抵达的地方。   “曾有人对我说过,执念有其应有的重量,没有任何一种理想是应该被轻视的,哪怕是理想的拥有者自己也不可以。所谓理想,就是一种明知不可为之,仍旧让你为之坚定奋斗、付出一切的信念。”   “《世间》是一个筛选玩家的游戏。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们愿意付出某些代价去改变现状,也相信自己最终能成为自己生命的主角。就好比我为了实现自己的创作理想,愿意舍弃曾拥有过的一切,而你也愿意为了达成让世上一切向善发展的愿望,牺牲某些属于你的东西一样。”   “如果连你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有可以去践行理想的力量和勇气,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一些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那你和其他人,和街道上任何一个与你擦肩而过的、对待每一天都得过且过的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里,裴尧终于仓惶抬眼。   毫无防备地,他的目光闯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眼神高傲,决绝,蕴藏着历经风暴的坚忍和疯狂。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一双曾与他极其相似的少年的眼,曾拥有和他一样,对人世间美好的一切包含希冀的目光。在穿越现世漫长的苦难与数不清的坎坷之后,终被磨砺成沉稳冰冷的模样,从这条长路尽头的深幽高寒处,朝他垂首回望。   “每一个穿越复苏市的暴雨活下来,终能站在这里的人,最后的立锥之地,不是能力、不是幸运、也不是隐忍,”不见寒说,“是他们曾大声对世人宣告:‘我不愿度过平庸的一生’。”   “与其平庸垂死,毋宁步入疯狂。”   “这才是世间。” 第503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十三   裴尧的手慢慢从头顶滑下来,抱住了膝盖。   带着眼角未干的泪迹,他痴痴地望着不见寒。   “说真的,我一直很佩服你。”裴尧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强大,理性,坚韧,勇敢。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能义无反顾地追求自己的理想。我经常想,要是我长大以后,能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就好了。哪怕只有你的一半厉害,我也死而无憾了。”   不见寒弯了弯嘴角:“你未必不如我。而且,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能也不会完全成为另一个人。你有独属于你自己的执念,不需要向我看齐……真没想到,我居然也会有给人灌鸡汤的一天。不过算算年纪,我比你快大了一轮,作为人生路上的前辈,给后来者一点指引,好像也没毛病。”   裴尧大惊:“啊?我一直以为你和我差不多大!”   “差不多大?这要是在现世,再过上几年,你都能喊我一声叔了。”   不见寒失笑,摇了摇头。   “坦白来说,乐园是一场想象力游戏。想象力越丰富、心念越纯粹执着、越坚定相信自己的人,越容易变得强大。从这方面来讲,你的年龄其实应该是一种优势。”   “你知道你手里的‘异种’应当被称为‘不败的权柄’,即便纵观整个乐园,也能称得上是最强战斗力么?”   裴尧呆呆地张开嘴:“什么?我还以为它的优点只是力气变大和比较耐打!”   “开玩笑,那是你不会用它。拿出来我让你看看。”   裴尧唤出自己的权柄。   异种权柄深红色的表面上,覆盖着一层金色的光辉,与中央两瓣暗蓝色的玫瑰交映,形成一种深邃而诡谲的美丽。   “异种权柄由No.11红皇帝和No.12弑神者拼合而成。其中红皇帝有两种权能,分别是狂想战歌和尘世王权。”不见寒解释道,“狂想战歌可以扭曲认知,简单来说,就你认为自己有多强大、你的敌人认为你有多强大,你就能有多强大,从而对你的敌人造成远超实际量级的力量打击。而尘世王权则是一种状态叠加的权能,可以让你吸收一切无法让你直接致命的攻击力量,并使你拥有的力量强于受到的攻击力。”   “这两项权能相组合,可以形成一种正反馈的无限循环。敌人越杀不死你,你就会变得越强,敌人就会越发敬畏你,认为你强大。而敌人越认为你强大,你实际上就会越强大,对方就越无法将你击杀。”   “若是再叠加上弑神者的侵略如火权能,将他人力量掠走,你就能让敌人对你的敬畏达到巅峰,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裴尧目瞪口呆,下巴都忘了收回去。   “你没有用好,是因为你没有去仔细研究权能的机制相互配合,能产生什么样的效果。而且你也不相信,自己能拥有达到那种程度的力量。”不见寒看着他饱受震撼的表情,感觉有点好笑。   “实际上,每一枚权柄碎片上,都携带着一种近乎无解的强悍能力。当你将任何一条序列的权柄碎片拼合完成时,你都能拥有创造万物、执掌生灭的力量。那可是被名为‘奇迹’的权柄……奇迹就应该这样无所不能,不可思议。”   裴尧一脸痴呆:“我只感觉更佩服你了。你到底是怎么能做出这种设定来的啊?!”   不见寒伸出手,用力搓了搓裴尧头顶凌乱的头发。   “我给乐园做设定的时候,年纪还没你大呢。那时候没觉得这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也想不到情况会变成今天这样。或许今天存在你脑海中的某一个平平无奇的想法,也会在久远之后的未来里,开出灿烂的花,回应你过去的每一场看似无用的幻想。”   “所以,不要总是认为自己无能为力,你应该相信,自己的信念是有力量的。”   “你能够来到这里,说明你本身就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无能,而你手中的权柄碎片,也强得超乎你的想象。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用它做到任何事情——你需要做的,只是去确信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为之竭力奔赴,并且无论结果如何都一力承担,绝不后悔。仅此而已。”   裴尧用力地点点头,终于破涕为笑,眼中恢复了些许神采。   不见寒这一番安慰,让裴尧大受鼓舞,也冲淡了何冬堂之事带来的压抑气氛。少年人的活力又重新回到他身上,他抓着不见寒追问异种权柄的使用细节,想让他教自己变强的办法。   不见寒被他缠得没办法,带他去海岸边,让苍行衣用天羽权柄复刻了裴尧的异种权柄,给他演示用异种权柄战斗的正确方法。裴尧看他们示范了几回合,顿感热血沸腾,自己也跃跃欲试。上场和苍行衣打了两回,不出意料被揍得落花流水,鼻青脸肿。   临走之前,他擦着脸上的鼻血,信誓旦旦地对不见寒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教导,会尽快变强。被打开新大门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真没想到,我也会有给青少年做心理健康辅导的一天。我还以为自己没毁人不倦就不错了。”好容易送走裴尧,不见寒长呼一口气,“年轻真好,几句话就能给他劝回头。”   苍行衣笑道:“你一直都很擅长这个。不过,比起人生导师,我一向觉得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有力的感染。只要你站在那里,就足以成为很多人心生向往的目标了。”   “可拉倒吧,别捧杀我了。”   “我没开玩笑。你看,三言两语,你就让裴尧对你心悦诚服。我估计以后无论你说什么,他都要奉为圭璧了。”   “主要还是为了稳住他。本来可以结盟的战斗力就不多,再出师未捷身先死一个,这仗不用打了。”   两人闲谈之间,已经走回了珊瑚塔楼下。   站定在珊瑚塔楼前,不见寒忽然问苍行衣:“灾厄权柄的事,你怎么看?”   “多半是在荀千秋身上。”苍行衣说,“虽然他从来没有当着我们的面用过权柄之力,但是在靠近他的时候,我隐约感觉到了毗邻序列的权柄,互相吸引的力量。”   不见寒轻啧一声:“早点确定就好了。一上来先把他干掉,就能给你拿到海妖和灾厄,拼合成完整的创世神序列了。”   苍行衣:“可惜海妖权柄现在已经在霜傲天手里了,灾厄权柄对我们而言,到手也是鸡肋……阴差阳错。”   “没事,创世神剩下的权柄都在这里,她迟早会回来的。荀千秋暂时没有表现出与我们不和的倾向,在回收海妖之前,可以先放他一放。重点还是在柳弗离那边。”   不见寒回头,侧首看向苍行衣:“柳弗离的事,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我不觉得他会把鸡蛋全都放在裴尧这个篮子里。”苍行衣谨慎地回答,“裴尧年纪还小,心性不定,如果他真的重视这枚灾厄权柄,就必定还留有后手。白海贝节,恐怕还要生变故。”   “虽然柳弗离算得上半个故人,但眼下他和荀千秋立场对立已成定局。我们既然决定要放下荀千秋,就只能和他成敌对关系。我认为应该狩猎他,把他的尸鬼权柄碎片交给跟我们关系更亲近的六少爷,以确保拥有屠龙者序列权柄的人,都与我们立场一致。”   不见寒笑了:“和我看法一样。”   简单交换完意见,他们继续走向珊瑚塔楼。迎面走来一人,低着头,和不见寒擦肩而过,差点撞上他。   不见寒动作敏捷地让身而过,那老人踉跄了一下,不仅没有道歉,反而满脸晦气地朝旁啐了一口。   “都是这些外乡人!我早就说了,她收留外乡人要遭灾的!”老渔公骂骂咧咧,闷头朝前走去,嘴里说出的话都像是自言自语,“不信邪,就是不信邪!还让他们留在岛上,迟早全完啦!”   他越过不见寒和苍行衣,步履匆匆地朝岛的另一头走去。走着走着,竟然来到珠姨家门前。   失去主人的房子门半掩着,院中摆放着一些岛民自发送来的丧葬用品。老渔公抬头四处打量,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跨进屋中,来到柜子前。   他拽住柜子上层的几袋鱼虾干,袋子很饱满,将柜口卡得很紧实。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它们从柜格中拔出来。   顷刻间,伴随着沉重的袋子跌落,被藏在后面的纸人像雪花瀑布一样,哗哗飞落下来。   老渔公弯下腰,大把大把地抓起这些纸人,将它们全都塞进自己的衣兜里。鱼鳞袍看似灰暗破旧,实则充满弹性,相当能装。他将这些纸人叠在一起,紧紧压实,竟然将半柜子纸人全都捡完了。   确定没有纸人被遗漏之后,他又举起袋子塞回柜中,关好柜门,将一切恢复原状。   捂好装得满满当当的衣兜,他快步离开了这座藏满秘密的房子。 第504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十四   准备迎接白海贝节的几日,岛上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何冬堂的事情被荀千秋压了下去,没有人再提起。所有人都在准备节庆事宜,气氛忙碌而祥和。   到了白海贝节前夕,所有过节要用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完毕,仪式也已经彩排好了。岛上一片张灯结彩,所有人都欢欣鼓舞,满心期待节日的到来。   站在珊瑚塔楼的楼顶,便能将这一年一度的节日盛景尽收眼底。   岛屿中心的白海贝广场是节庆的主会场,中央伫立着巨大的漩涡雕像。从雕像顶端往四周牵引三十二条彩色的灯带,每一条灯带上都缀着夜光海星和荧光海月。海月轻盈的触手像薄纱一样,在海风中四处飘舞,将会在庆典游园开始时拂过每一个参与者的肩头。   绚烂的灯带与飞纱下,是精心布置的、稀奇古怪的摊位。有的摊位出售扇贝烤鱿鱼,有的提供钩子和海蜇给游客钓龙虾,还有的用漫天乱飞的鹰鱼做靶子扎飞镖。   岛民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穿行在摊位间,不时驻足参与游戏活动。祥和快乐的节日气氛洋溢在海天之间,映照在头顶的海幕上,晕染出绚烂温暖的金色。   “现在就已经有人开始逛游园会了吗?”   裴尧趴在塔楼的栏杆上,好奇地向下张望。   “嗯。虽然正式的白海贝节只有一天,但包括节日准备在内的庆典,会持续七天七夜。实际上,游园活动早就开始了。”荀千秋解释道。   “这几天我都在忙着研究异种权柄的正确用法,完全没留意到这些呢……”   “要现在下去玩玩吗?”   “等一会儿吧,都这时候了。庆典正式开始我再下去,那阵子一定是白海贝城最热闹的时候吧?”   裴尧倚在栏杆上伸了个懒腰。   节日的气氛虽然轻松愉快,却不能完全挥开笼罩在两人头顶的阴霾。他们心中都清楚,一旦白海贝节过去,他们就不得不直面那场他们不愿提及的审判了。   最终还是裴尧先开口:“何冬堂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荀千秋苦笑:“一命还一命……白海贝岛的律法历来都是这样判决的。”   裴尧低头,沉默不语。荀千秋望着他,良久,叹了口气。   “不过,白海贝节这么繁忙,都是全民共享的节日……那天我不在珊瑚塔楼,防备松懈一些也是正常的。”荀千秋看似不经意地说,“在节庆的狂欢中失踪一两个人,也不会有谁会察觉到。要是失踪的人乘着船离开了天幕海域,一去不复返,就更是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踪迹了。”   裴尧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用力捶了荀千秋肩膀一拳。   “好家伙,难怪你要把审判推到节后。监守自盗,还怂恿我劫法场呢!”裴尧笑骂,“这么久不见,你也变蔫坏的了!”   荀千秋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裴尧,这是我想到的,唯一一个能让你们全身而退的方法了。”   “老荀,我知道你是个念旧情的人,好意心领了。”裴尧摇摇头,“你也说了,你是白海贝城的领袖,得对你的子民有个交代,不能因为我们之间的私情破例。”   荀千秋问:“那何冬堂怎么办?你不管她了?”   “做错了事情,就应该承担做错了事情的后果。”裴尧说,“如果她在和珠姨起争执的时候没有激愤动手,而是出来把我叫醒,和我对质,我就会告诉她——只要她还是何冬堂,无论身体是纸人还是活尸,在我看来都无关紧要。我也会帮她说服珠姨,让珠姨接受她存在的合理性,知道她是一个好女孩,有生存下去的权利。”   “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就选择了动手……她并不信任我,不觉得我会跟她站在一边,也不认为这件事有和平解决的办法,于是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裴尧深吸一口气。   “我所认识的何冬堂,是一个聪明活泼,但是富有理性的女孩子。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应该度过怎样的生活,以及如何用正确的态度对待别人。和纸人何冬堂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有一种违和感……那感觉就好像,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而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我太想让她活过来了,所以忽视了很多显而易见的漏洞。尤其是这几天,我一遍遍扪心自问,她真的是何冬堂吗?到底是我成功复活了死去的人,还是我把一个按照我记忆中死去之人制造的假象,当做了那个死者去对待?”   “那天不见寒有句话点醒了我。他说我应该做的,是明确自己想要什么,竭力奔赴,然后承担所有抉择的后果。我觉得他说得特别对,我之所以举棋不定,左右为难,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要,就是什么都要不了,我必须做出决定,然后坦然面对结局。”   说到这里,裴尧用力地拍了拍脸,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事儿天经地义。老何动手杀人了,就应该为她所做的事情负起责任。所以岛上法律如何,你照判就行了。”裴尧说,“至于我——节日结束之后,我会离开白海贝城,去寻找另一种真正的、更完美的复活方法。如果能找到,那就再好不过。但是,如果真的找不到,那我……”   “会逼自己接受老何已经死去的事实。”   荀千秋拍了拍他的背,以示无声地安慰。   “尸鬼权柄的持有者那边呢?你打算怎么回复柳弗离?”他问裴尧。   “我不会给他权柄碎片。虽然食言是我的问题,但他这个要求,本就是不对的。”裴尧语气坚定,“我可以完成他其他条件,或者给他别的东西作为补偿,但权柄碎片不行。因为现在绝大多数权柄都已经有持有者了,给他权柄碎片,就意味着要去杀死别的玩家,这是我绝不可能去做的。”   “不仅仅是柳弗离,其他权柄持有者也一样。到现在为止,为了争夺权柄死去的玩家已经太多了,我会尽全力阻止他们之间的战争,最终找出一种大家不用相互厮杀,能够和平共处的办法。”   荀千秋点头笑道:“听起来好理想主义,但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又莫名让人觉得很可信呢。”   裴尧乐呵,比划了一下自己胳膊上的肌肉:“以前我说这话,可能有些过度自信。但现在不同以往,我一定会成为全乐园拳头最硬的人——到时候谁不服,我就物理说服谁!”   荀千秋朝他竖起大拇指:“牛!等着你带我飞了。”   两人正说笑,裴尧一转头,从塔楼上望下去,看见了游园会中正一起逛街的不见寒和苍行衣。   “诶,他俩出来了。我去跟他们打声招呼。”裴尧对荀千秋说,“咱们节日上再见?”   “好,节日再见。”   裴尧一边朝荀千秋挥手,一边跑下了珊瑚塔楼。   荀千秋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直到少年如鱼入水,消失在人群中后,他才放下搭在护栏上的手,走回塔楼厅堂中。   厅堂深处,一处令人不易察觉的角落的阴影中,一张已经失去活力的纸人萎靡地瘫在地上。一阵海风将它轻轻吹起,送到荀千秋手中。   “应该听清楚了吧?”荀千秋指尖捏着纸人,面对黑暗自言自语,“这可是他亲口说的,你已经被放弃了。” 第505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十五   裴尧找到不见寒和苍行衣的时候,他们正在一处游戏摊前吵架。   那一瞬间,裴尧怀疑自己起猛了,或者是又坠入迷梦蝶幻境里什么的。毕竟他印象里这两人一直是夫唱夫随的恩爱模样,从来没见过他们发生任何争执。   “刚才喊你躲你为什么不躲?”不见寒气得踩了苍行衣一脚,“你是海胆投胎有嘴没有手吗,我往手柄上撒把浮游生物水母都玩得比你好!”   苍行衣感觉很冤枉:“我躲了呀!肯定是这个手柄太软了,手感不行。”   “自己操作菜怪设备不高级?我知道你喜欢硬的,但也分下场合!”   裴尧一脸痴呆。   这俩人说什么呢?他怎么感觉自己听懂了,但是完全没懂。   “哟,小裴来了。”苍行衣见到裴尧,放下了手里的海兔游戏手柄。   裴尧老老实实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寒叔,嫂子。”   苍行衣:“嫂……咳咳咳……”   不见寒:“来得正好。裴尧,你过来,给他示范一下什么叫正常人类的游戏操作水平。”   裴尧一脸懵逼地被这两人推上了游戏摊位。   游戏是海洋版的动物大乱斗,玩家围坐一圈,用海兔手柄操控玻璃缸里的海洋生物相互碰撞,把其他玩家操控的生物挤出缸去。   裴尧坐下来的时候,看见当前的战绩积分是1。不见寒和苍行衣唯一一次胜利,居然是决赛圈另外几个对手竞争得太激烈,导致同归于尽,白给他们的。   裴尧捏了几下海兔,熟悉熟悉手感,很快投入战斗中。他操纵着代表自己的鳐鱼在水族缸里左冲右突,大杀四方,一连拿下好几个冠军。   不见寒:“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初中生都玩得比你溜。”   苍行衣:“亲爱的,我不是闲人,我需要工作。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打游戏?”   裴尧狂汗。   他还以为这两人无所不能呢,原来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啊。   “咱们在白海贝岛上也呆了这么久了,霜傲天和白衣人那边有什么动静吗?”裴尧放下了手里的海兔,“没有突然来袭击你们吧?”   “白衣人的踪迹没见到,但霜傲天应该还在附近徘徊。”苍行衣说,“海妖权柄一直有对我产生微弱的感应,但她始终没有出手,似乎在等待……某个特殊的时刻。”   “别嘀咕那些没用的玩意了,赶紧过来。”   他们还在水缸前说话,不见寒已经走出三个摊位远,回头朝喊道。   他面前是一个打水漂的游戏摊位,难度不小。十几个大鱼缸列成整整齐齐的一排,参与的玩家要用一枚橘红色的扇贝在缸上打水漂,成功次数越多的人,就能得到越高的奖项。   不见寒指着特等奖那个超大号的鲸鱼棒棒糖:“我要这个。”   苍行衣:“感觉吃完会牙疼。”   裴尧:“你们还真的是一点紧迫感都没有啊。”   “来都来了,大过节的,我还是个孩子。”不见寒说完,找摊主要了几个扇贝先试试手。   他比划了两下,对着水缸扔出扇贝。“当”的一声,扇贝撞在鱼缸边上,弹飞出去。   苍行衣挽起袖子:“你这样不行,得看我的。”   不见寒把扇贝递给他,他瞄准水缸表面,让扇贝尽量与水面平齐,用扔飞盘的手法旋转扔出。   扑通一声,扇贝直挺挺地栽入了第一个水缸中,徐徐沉底。   苍行衣:“肯定是这扇贝太沉了,漂不起来。”   不见寒:“手法菜别怪装备差,我再试试。”   不见寒这次留了个心眼,学着苍行衣的样子让扇贝与水面平行,手腕一抖,用暗劲送出。   砰——!   一声巨响,扇贝插在了鱼缸上。水哗啦啦泼出来,缸里沉底的扇贝全都吓得飞起来,挥舞着两片大贝壳在缸里乱窜。   不见寒:“……”   裴尧感觉他们俩在自己眼中的大神滤镜已经碎完了:“你俩行不行啊。”   “你行你上。”不见寒把剩下的扇贝全都塞进裴尧手里。   裴尧握着一捧扇贝,拿起一枚掂了掂重量。等摊主换上新的水缸,一抬手,轻轻松松将扇贝掷了出去。   咚,咚,咚,当。   接连三声水响,扇贝最终磕在了第四个水缸边缘,歪斜着飞了出去。   不见寒:“……”   裴尧:“哎呀,好久没玩这个了,手感差了一点儿。”   不见寒转头对苍行衣说:“受不了了,太羞辱人了。”   苍行衣给他出馊主意:“你拿权柄作弊啊。”   不见寒:“指定他扇贝百分百不能落在水缸里?”   裴尧大惊失色:“你不想要棒棒糖了吗?别把决定论用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啊!”   “好,我要上了。”   不见寒从裴尧手里拿回了最后一个扇贝。   “用决定论到底有点离谱,还是将胜负交给命运吧。”他拿出一枚银色鳞片,手指一掀,飞上半空中,“星面则扇贝能够飞到最后一个水缸,月面则不能。”   叮当一声,硬币落地。   三颗头同时凑过去一看,是星面。   不见寒:“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缇刻在握,我就是命运。”   苍行衣:“好的。去吧,我的命运女神。”   不见寒再次瞄准水缸,面露肃色:“收下吧,这是我最后的波纹了!”   承载着命运之力的扇贝,孤注一掷,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水缸。   咚、咚、咚、咚……   在围观群众不敢置信的惊呼声中,这枚特殊的扇贝像翩然起舞一样,在水面上轻盈地跃动,连打十五个水漂。   喝彩声像浪潮,一道高过一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它的最后一击上。今年白海贝节打水漂特等奖的获得者能否就此诞生,成败在此一举!   咚!   最后一口鱼缸中,发出水花的溅响。   但这不是扇贝在缸中打出水漂的声音。就在扇贝飞到第十六口鱼缸上空之际,一条大鱼从水中跃起,大口一张,将扇贝整个吞下,旋即扑通落回缸中。   只留下水面上的一串泡泡,以及满地湿漉漉的水痕。   不见寒:“操。”   和特等奖失之交臂。   在众人遗憾的唏嘘声中,不见寒接过了摊主递来的一等奖奖品,一只海星水球。透明的球身里灌满了海水,却像氢气球一样想要飞向头顶的海幕,仅凭一根棉线牵在不见寒手中。   水球里浮游着许多夜光水母,上下飘动,组成几个荧光字。   “我觉得海星”。   裴尧:“最后一个缸里怎么会有那么大一条鱼?老板作弊了吧!这谁能打到最后一个缸里啊。”   “游戏规则也没说缸里不能养鱼,我猜前面的缸里也有不同的海洋生物障碍,只是被星月银币的权能给绕开了。”苍行衣说,“许愿不够准确,没说明扇贝能在最后一个缸里打上水漂,失策。”   不见寒:“就咱这一等奖也是作弊得来的,和老板半斤八两,知足吧。”   他手里牵着的水球晃了晃,“我觉得海星”这五个大字变得更加明亮耀眼了。   他们离开打水漂的摊位,就这么一会儿玩游戏的功夫,白海贝广场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了。   平时散布在白海贝岛各处居住的岛民,此时全都集中在了这里。偌大一个广场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不见寒一行三人被人潮挤到广场中央,正在考虑是否应该脱身,忽然听见人群中不知哪个方向传来一声大喊:“快看,海烟花要开始了!”   霎时间,白海贝广场摊位上的灯火,全都熄灭了。   头顶漆黑的海幕,从照映灯火璀璨的镜面,变回了暗沉深邃的渊薮。   少顷,数声砰砰巨响,八道海烟花弹从广场八方同时发射,迸入海幕中,水浪轰然炸散。   短短一次呼吸的时间之后,红色、橙色、绿色、紫蓝色,彩虹般的荧光烟火在海幕上盛开,美得惊心动魄。   海烟花弹是用荧光带鱼最爱吃的米虾做成的,入水即化。无数蛰伏在海平面下的荧光带鱼闻香而来,发光的背脊彼此拥挤,在海面上交织出光怪陆离的幻境。   最初的八发海烟花弹逐渐消散,又不断有彩弹补充,投入海幕中。争食的光色鱼群在海幕上飞旋徘徊,形成变幻的极光,彩虹色漩涡,让欣赏这幅盛景的岛民不断发出震撼的惊叹声。   紧随海烟花的盛放,白海贝广场摊位上的灯火次第点起,灿烂繁华的金色火光再次照亮深暗的海幕,和五光十色的鱼群完美融合在一起,将展示烟火的荧幕变成了一重重绚烂汹涌的星浪。   与此同时,摊主们不约而同地拿出白海螺吹响。低沉悠远的螺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欢呼中响彻海天。   白海贝岛最盛大的节日,终于开始了。 第506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十六   人声鼎沸,欢呼震天。   坐落在广场一侧的珊瑚塔楼也被点亮,它是白海贝广场上最高的建筑,漫天星彩流淌都成为了映衬它的背景。   荀千秋身披华丽的祭司长袍,站在高塔的露台上。他手持权杖,张开双臂,海风吹开他的广袖长袍,肩上的飘带在长风中飒飒飞扬。   他迎风开口,似乎在吟唱。但是珊瑚塔楼顶端离广场实在太远了,没有任何人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应该是一些对灾厄祷告的祝词。我听荀千秋说过白海贝节的流程,大概是这样的。”裴尧说,声音几乎被淹没在人群沸反盈天的呼喊声中。   趁着所有人都在欣赏海烟花,他们挤出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现在勉强找到一处落脚点。那是一个白砗磲雕塑,顶上刚好够坐下三个人。   “接下来应该是他以祷词呼唤风雨而来,作为灾厄的象征,泼洒在人们头顶。”裴尧解说道,“也就是平时泼水仪式的豪华超级加倍版,作用也是劝诫岛民面对灾厄保持敬畏之心,热爱和平。”   他话刚说完,荀千秋那边,祷词的吟唱正好到了高潮处。   伴随着祷词中对风暴的呼唤,岛上刮起了狂风。悬挂白海贝岛的锁链在飓风中哗哗作响,整座岛屿都凌空轻微摇晃起来。广场上的岛民们站立不稳,歪七扭八地摔了一地。   “他这样——不怕误伤——岛民吗——”不见寒在狂风中大喊,声音刚传出来就被烈风吹散。   “没事——”裴尧同样大声回答,“你看头上——”   激荡的烈风,在海面上掀起滔天水浪,又裹挟着它们旋转飞腾,形成了一条倒扣的水龙卷风。   水龙卷将白海贝岛包裹在风眼中央,这反而使岛上的风暴平静了下来。四周都是灿金色的水幕,海烟花中没来及撤离的绚丽鱼群,在这道悬天水幕中旋转游弋,形成了彩虹飞瀑般的帷幔。   天上噼里啪啦下起了海鲜雨。   彩色的灯带鱼、肥美的贝类、鲜甜的龙虾和蟹被甩出旋转的水幕,像暴雨一样噼里啪啦地坠落在白海贝广场上。这是何等罕见的丰饶,人群激动地朝天空张开双臂,幸福洋溢地迎接来自灾厄的馈赠。   忽然。   欣悦的笑容僵硬在了某些岛民的脸上。   伴随着富饶丰美的海鲜雨,无数白花花的东西,也从凌乱的风中飘飞下来了。   疑惑、迷茫、震悚,这些突兀而不祥的神情,开始像病毒一样,在岛民们的脸上传播。   那些白色的东西轻盈如飞雪,薄透如蝉翼,惨白如尸面,终于落进一只只高高伸出的手里。   竟然是漫天飞舞的纸钱。   “这也是白海贝节仪式的一部分吗?”不见寒接住一张纸片,惊讶地问裴尧。   “不是吧,我没听荀千秋说啊?!”   纸钱的落下,像是某种信号,让这座绚丽的深海孤岛开始褪色。   纸钱铺满了海面,也层层堆积在摊位棚上,脚下广场,在海天间覆盖上一层苍白。阴冷的气息压抑了温暖的灯火,光芒熄灭,海浪一寸寸退回黑暗中。   暴风雨同样洗褪了许多岛民的肤色,他们露出苍白如纸的脸。这些人的存在早已被纸人替代,眼睛和嘴唇都是用颜料画上去的。他们隐藏在人群中,混进白海贝节的盛典,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   纸人们暴露真面目,不再遮掩身份,一个个忽然平展开。他们从一个立体的扎纸人展平成一张薄纸,迅猛地覆盖在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上,将他们紧紧包裹住。   被纸人包住的岛民像白色的大茧,被裹尸袋封装的尸体。他们在纸皮下挣扎,挥舞的拳脚轮廓不断出现在纸皮表面,不久之后窒息抽搐,直到痉挛逐渐平息。   最后,纸皮们裹挟着被自己包裹的尸体爬了起来,纸片的缝隙中缓缓渗出鲜血。墨画的双眼下,缓缓落下两行血泪。   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人群像炸了锅一样的蚂蚁,四散奔逃,大叫着、哭喊着,冲向岛屿的边缘。   “这是什么情况?”   事已至此,不会再有人认为这也是节日仪式的一部分了。   裴尧抓住一个冲到他身边的纸人,紧紧攥住手臂。对方身上苍白的纸皮一碰便开始剥落,宛如毒蛇,缠上裴尧的胳膊,试图将他裹缠住。   裴尧毫不退缩,一把抓住纸皮,用力撕扯。纸皮撕拉一声破裂开,露出尸体溃烂的淋漓血肉。   他回头朝不见寒两人大喊:“你们没事吧?”   “大过节的,给我整这出。”   不见寒闪身躲开一个撞上来的纸人,一脸的晦气。   白衣人无影无踪,霜傲天若隐若现,想做的事情基本没什么进展。好不容易想过个节,放松一下,又有人开始搞事了。   “这些纸人是怎么混进来的?得先找到操控它们的人在哪儿。”   银色的刻度在瞬息间铺满整个广场,时间停滞,所有人动作僵硬在原地。   银光虚影在他们身后追溯出行动的轨迹,万千虚幻的飞丝游离空中,最终交汇于一端,隐没在人群深处。   时间恢复流动。   不见寒的双腿化作银色的长尾,骤然横扫,矫健的蛇尾将面前拦路的人一荡而空,直追银线指引的尽头。   广场顷刻清空一角,被暴露出来站在人群中央的,赫然是何冬堂。   “这些纸人是你控制的?”裴尧不傻,立刻反应过来,“荀千秋不是把你关在珊瑚塔楼里吗,你是怎么出来的?”   何冬堂冷笑一声:“见到我出现在这里,你很意外?裴尧,别忘了,我可是个纸人。”   她抬手,微微一转,手的侧面竟然是扁平的。以纸制作的身体可以任意搓圆压扁,普通的牢笼根本禁锢不住她。   不见寒问:“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你们想对我做什么。”何冬堂勾了勾手指,地上被不见寒扫飞跌倒的纸人一一爬了起来。   他们走向何冬堂身侧,形成了一支傀儡军队,将她环护在中央。   “我只有一个要求。”何冬堂微收下颌,眉眼处阴影浓重,平白透露出一股狠戾之气,“不管是你们中的谁都好,给我一个权柄碎片,我就自觉地离开这里。”   “否则,我绝不善罢甘休。” 第507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十七   “权柄碎片——?”   裴尧吃惊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也想参与奇迹权柄的争夺吗?”   不见寒顷刻明白了她目的何在:“她想用这枚权柄碎片作为筹码,去和柳弗离交换真正将自己复活的机会。”   他们绝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先不提何冬堂拿到权柄碎片会不会反咬一口,他们手中大部分权柄碎片都已经融合了,哪有多出来能给她的权柄?   唯独苍行衣手里还剩下一枚不死鸟,可那是和不见寒序号相邻的权柄,怎么可能交给她?   她无理的要求让裴尧语塞:“这……”   “怎么?因为我不是真正的何冬堂,所以活着还是死了,对你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纸人何冬堂冷笑道,“你让柳弗离把我造出来的时候,既没有问过何冬堂想不想复活,也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被创造出来。现在发现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你就毫不犹豫地把我舍弃掉?”   “就因为我本质是一个死物,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生命吗?”   裴尧摇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何冬堂大吼:“你撒谎!我全都听到了,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所以你现在认为我被创造出来是一种错误。你只想纠正它,根本不在乎我是什么感受!”   “我不是何冬堂又怎么样,一定要变得像谁才有资格活着吗?我就不能作为我自己想要活下去吗?我们同样能动能说话能思考,你凭什么认为我的存在低人一等,要求我的生命为其他人让路?”   “既然你放弃了我,那就我来救我自己!”   被她操控的纸人朝裴尧扑了过去。   纸人的战斗力并不强,可架不住数量太多,又没有生命,无法被杀死。裴尧嘶吼,将它们扯碎,碎纸片又附着到离得近的人身上,将他们包裹,变成受纸片操控的行尸。   “你果然不是老何……”裴尧惨笑几声,蠕动的纸片附着在身上,企图覆上他的皮肤,“老何她学医是为了救人,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她想的也是自己没能救下那些人。”   “俞尉施说,凡有所获得,必将付出代价……果然。”   裴尧的神情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你的存在确实是一个错误,但这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人不是你,是我。”少年用力按了按自己的指骨,发出响亮的咔咔声,“我会阻止你。如果人死后有地狱的话,我也陪你一起下。”   说罢,他动作迅猛如风,冲到何冬堂面前,砸出一拳。   这沉重的一拳,让空气为之震荡,泛起层叠波澜。纸人脆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住异种权柄全力一拳的重量,何冬堂的胸口破出空洞,整具身体挂在裴尧手腕上,像狂风中的纸片,不断颤抖。   可裴尧一收回手,她胸口那处大洞又像黑洞一样,将附近的碎纸片吸附过来,填补上她身躯的空缺。   “没用的,尸鬼权柄操纵的躯壳都是不死之身。只要柳弗离还活着,她就无法被杀死。”不见寒被杀之不尽的纸人骚扰得烦不胜烦,尾尖朝裴尧扫去,狠狠抽了他一下,“你这几天的权柄特训都白练了吗!”   裴尧被不见寒抽得踉跄一下,同时也被点醒了。   他将目标瞄准何冬堂,异种权柄的权能【侵略如火】,毫不留情地掠走了她的不死之力!   但就在这一瞬间,感知到自己到底掠夺到什么东西的裴尧,一阵毛骨悚然。   “我掠夺到了尸鬼的权能!”他朝不见寒大喊,激动得几乎破音,“柳弗离也在岛上!”   一声激起千重浪。   原本对何冬堂和裴尧的交手作壁上观的不见寒和苍行衣,听见这句话,毫不犹豫地下场了。   “非人的直立行走者出列。”   言灵既出,所有纸人都被苍行衣这句话中蕴含的规则之力控制,动作僵硬地走出人群。同时不见寒旋身甩尾,成千星星鳞片迸溅飞出,弹向广场上的所有纸人。   蛇鳞精准地击中了所有出列的纸人,将他们一一撞倒。击倒纸人的蛇鳞化作纷飞的紫色蝴蝶,将纸人淹没分食。   由于尸鬼权柄的权能被掠走,这些失去控制的纸人无力反抗,也没能起死回生,就此永远迷失在了虚实的罅隙之间。   只剩下最后一人,伫立在广场中央。   手握珊瑚法杖的老渔公。   “真没想到……”不见寒的蛇尾缓缓蠕动,盘卷在一起,紫水晶色的双眼瞳孔警惕地收缩成线,“你居然选了这样一个人附身。”   真身暴露的柳弗离,不复老渔公先前神神叨叨的模样,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怪笑。   泼天的暴风雨落在他皮肤上,水珠都顺滑地贴着皮肤流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仔细看去,他那一身皮肤竟然是浸透了桐油的油纸,结实防水,只是散发出了刺鼻的桐油气味。   不怪不见寒和苍行衣没料到,他竟是柳弗离。   纸人珠姨遇水则被浸透的身体,已经让他们默认这是纸人的通病,因此和珠姨同时被水泼溅过的老渔公,自然就进入了他们视野的盲区。加上他口口声声外人招灾……谁能想到竟然是在贼喊捉贼。   苍行衣微笑:“柳师伯,咱们好歹曾经同门一场,才碰面就这么剑拔弩张的,多伤和气。”   “哦?我好像记得你们。就是那批在坟城底下逃脱无门,放火烧城的师侄吧。”柳弗离笑吟吟道,“坟城每天进进出出的后生那么多,唯独你们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不简单呐。”   不见寒说:“尸鬼权柄能够操控死去的躯壳,包括尸体,骨骸,纸人。我想问师伯一句,何冬堂刚才所说的那些话,究竟是出自她本心,还是师伯操纵她说的?”   柳弗离哈哈一笑:“你心中既然已经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果然如此。”   尸鬼权柄只能制造躯壳,可以操纵他们呼吸、说话、行动,却不能赋予行尸走肉真正独立的意志和灵魂。   否则俞尉施也不会告诉裴尧,他必须同时找到尸鬼和幽影权柄的持有者了。   尸鬼再造躯壳,幽影呼唤灵魂。拼合成亡灵权柄的这两枚碎片缺一不可,才能真正创造出起死回生的奇迹。   “一直以来是你在操纵何冬堂,换而言之,之前和我们说话的人是你,在岛民面前栽赃陷害我们的人也是你。”不见寒神色渐冷,“你甚至还利用何冬堂的身份道德绑架裴尧,企图激起他的愧疚心,以便从我们手里诓骗权柄碎片。柳师伯,你这事情,办得不太厚道啊。”   “师侄在说什么傻话?奇迹权柄只有一个,活着离开这里的人也只有一个。”   柳弗离身上的纸皮,开始寸寸剥落。   属于老渔公的头发逐渐脱落,在脚边散成蓬乱的一圈。褐色的桐油纸龟裂,像僵死蝉蜕一般,被柳弗离撑开,只剩一具半透明的空壳。   一具全新的、苍白的身体,从旧躯壳中诞生。他用墨水点睛,朱砂画出脸颊和嘴唇,四肢细长,体态呈现出病态的枯瘦感。似乎是为了能蜷缩在狭小的旧躯壳中,努力地压缩过了体积。   一番脱壳重生,被裴尧夺走的权能,再次回到了他身上。   “我在坟城的地底下,已经呆了太久了。”纸人柳弗离的嘴分明丝毫未动,却发出了声音,“你不能怪一个死了太久的人想要活过来,回到地面上……去看看久违的阳光。” 第508章 番外八·秘密恋人·一   “我怀疑我老公在外面做0。”   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兔兔糍咨询室走进来一位年轻的客人。   他穿着学生气的衬衫短裤和运动鞋,半长的发尾散乱扎起,干净的面孔看起来像男高中生。坐下之后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牧糍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摔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玩这么开吗?   似乎是读懂了她眼神中的震撼,客人无奈地举起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戒:“我只是看起来脸嫩,实际年龄都奔三了,是已婚人士。”   “咳咳。好的,抱歉。”牧糍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所以你需要的,是哪方面的帮助呢?”   “我听说你这里是附近最有名的恋爱咨询所。专治各种破镜重圆、狗血误会、就不长嘴,也承包出轨侦查、反PUA、暴打各类人渣的业务。”客人说,“不过我的诉求没有那么复杂……我只想弄明白一件事。”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不爱我了。如果他没有出轨,只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希望他能和我澄清误会。如果他的确已经移情别恋……”   客人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会儿。   牧糍:“想挽回他的心?还是找十个大吉吉肌肉壮汉来把他刚了?”   客人:“为什么要奖励他?”   牧糍:“那是想最大程度上争取离婚财产分割对你有利?我可以给你介绍靠谱的律师朋友。”   客人摇头:“不,我在想我正思考怎么把他杀掉藏尸这件事情,是不是不太适合在这里说出来。”   牧糍:“?”   “开玩笑的。”客人摊开手,神情平静,完全看不出刚刚是在说玩笑话的样子。   “希望你真的是……说说具体情况吧,你为什么会怀疑他变心了呢?”   客人对牧糍讲述了他的故事。   他的名字叫不见寒,和爱人苍行衣在《世间》游戏中认识,迄今已经维持数年的感情关系了。   “一开始只是在游戏里谈恋爱,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家财万贯的成功人士。不过仔细想想,他的气质、消费和生活习惯,的确很符合大部分人对社会精英的刻板印象。”不见寒说,“不过,假如一开始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我可能根本不会想和这样的人产生交集吧。”   “最开始怀疑他有异心,是感觉他好像瞒着我在做什么事情。他本来工作就很忙,最近更是见不到人影。晚上他下班回来的时候我都睡了,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和我说话的次数寥寥可数,私生活更是几乎没有。”   牧糍:“有没有可能是工作太忙了,肾亏?”   “不止这些。从前他很信任我,家里的所有东西我都可以用,手机的开屏密码也和我的一样。但是最近他把密码改了,就连洗澡都要把手机带进厕所里,是有什么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   牧糍听着听着,表情凝重起来。   “我是真的不想怀疑他。但他最近和公司里一个合作伙伴走得很近,那个人在学生时代就是他的舍友,和他关系很好。我昨天甚至见到过他们一起出现在花店里。”不见寒叹气,“这其中还有些很难解释清楚的混乱关系,简单来说就是那个人曾经疑似暗恋他,最后成为了他母亲的情人……”   牧糍双手食指各按住一边太阳穴:“起猛了,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很正常,他们有钱人圈子是这样的。充斥着我无法理解的混乱。”   “还有其他的吗?”   “暂时就这些。”   牧糍想了想:“线索好像有点少。”   “和他从前对我百依百顺的模样比起来,现在已经足够反常了。”   “唔,好吧。”   牧糍从抽屉里拿出一枚纽扣似的薄片。   “微型窃听器,找机会把它放在目标身上。”牧糍说,“最好是手机,方便收集信息。我这边也会同时通过几种途径去调查目标,如果发现有情况,立刻通知你。”   不见寒:“他很谨慎,我之前也说了,他就连洗澡都把手机带进浴室里,想在他身上放东西恐怕有点困难。”   牧糍:“没关系的,我会教你。”   晚上十点,是苍行衣今天下班回家的时间。   推开家门发现屋里一片黑暗,空无一人,他愣了一下。因为不见寒很少出门,即使是出门,也会提前跟他打招呼,并且准时回家。   他把灯打开,给不见寒打了一个电话。没有人接听。   不见寒去哪了,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   几乎是立刻,久违的不安和惊慌笼罩了他。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入室抢劫,连环车祸,突如其来的精神病人持刀杀人事件……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理智,才说服自己他们如今不是在《世间》里,没有那么多意外事故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在他们身边发生。   或许不见寒只是下楼去散散步,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坐在沙发上等了十五分钟,不见寒仍然没有回来。焦虑感逐渐加重,他坐立不安,正考虑去找人调监控,终于听见了楼梯间电梯上行的声音。   身体快于大脑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有人在开门的时候,他已经走到门口,推开了房门,差点和拉门的不见寒撞了个正着。不见寒似乎被吓了一跳,有些诧异地抬头望着他,   淡淡的果酒香气从不见寒身上传来。   “出去玩了吗?”苍行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别让不见寒察觉自己紧绷的情绪,“怎么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让司机去接你。”   “朋友心情不好,陪她出去喝了一杯。”不见寒说,“事发突然,没想起给你发消息……况且你最近不是很晚才回家么?我以为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到家呢。”   苍行衣哑口无言。   但他很敏锐地察觉了“朋友”这个词——什么朋友?不见寒从前根本没有朋友。   “头晕不晕,先洗澡吧?”他努力按下自己的疑虑,“我给你拿衣服。”   “好。”   片刻之后,浴室里响起哗哗水声,影子在磨砂玻璃上晃动。没过多久,不见寒的声音又朦胧响起:“水怎么是冷的啊?”   “你再等一会儿?”   “等好久了,热水器是不是坏了?”   水声停了下来。   “你过来看看?刚刚不是说帮我拿衣服吗,衣服呢?”   苍行衣把叠好的衣服放在门边半掩的缝隙里旁,不一会儿,里面伸出一只手,从他手里拿走了衣服。   水珠沿着细得过分的手腕淌下来,关节泛着暖红色。苍行衣移开视线,听着门后窸窣更衣的声音,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不一会儿,不见寒穿推门出来。   他半长的发尾已经打湿了,贴在颈窝里,细小的水珠慢慢地往下滴落,消失于锁骨下。过于宽松的衬衫被顶光灯笼罩在暖光下,在大腿上落下一圈阴影。   “帮我看下热水器吧,”不见寒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发梢,“搞不懂这些。”   “好。”   苍行衣进了浴室,不见寒回到客厅,瘫倒在沙发里。   浴室里弥漫着薄荷与白花淡淡的冷香,是一款不见寒常用的沐浴液的味道。苍行衣试了一下水温,发现确实没有加热。检查完热水器,沉默了一下。   苍行衣:“热水器根本没开。”   不见寒:“哦,傍晚跳闸了一会儿,可能是忘记重启了。”   “我给你打开了,等我重新设置一下参数。”   苍行衣一边调整热水器,目光一边落在了置物架旁的手机上。   不见寒从来不交朋友,更别提和朋友出去喝酒了。他什么时候交的朋友,对方是什么人?   真的只是朋友而已吗?   鬼使神差地,他的手伸向了不见寒的手机。   与此同时,不见寒正坐在客厅里。   苍行衣的手机就放在一旁充电,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悄悄拿起了它。   今天下午和牧糍的对话,此刻仍然盘桓在他脑海中。   【“今天晚点回家,进门前撒点果酒在衣领上,跟他说你和朋友出去喝酒了。”】   【不见寒:“我没有朋友,也从来不和人出去喝酒。”】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平时越不交际,这时候表现出来的状态才越反常,容易引起他的注意力。找一个他手机不在身边的时候,你把手机留在一个单独空间里,给他一个看到机会,他一定会去看的。这时候你就有时间装纽扣了。”】   不见寒揭开手机壳,将薄薄的窃听器装了进去。   这手机壳上的图案还是他亲笔画的,压平之后,窃听器不留一丝痕迹。他刚把手机放下,就听见苍行衣在洗手间里对他说:“调好了,一会儿你赶紧洗完出来吧。别冷热交替感冒了。”   不见寒:“好。”   他回到浴室,瞥了一眼洗手台上的手机。   在离开浴室之前,他故意在屏幕上滴了一滴水。   现在那滴水已经被擦干净了。   但愿苍行衣不是因为他自己出轨,所以疑神疑鬼地觉得伴侣私底下可能也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他衷心地希望,苍行衣只是普通地吃醋而已。 第509章 番外八·秘密恋人·二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不见寒再次来到咨询所的时候,牧糍对他开门见山道。   “苍行衣的办公室有信号屏蔽器,所以传回的信号也是断断续续的,我得到的线索不多。目前能够肯定的消息是,苍行衣以他的名义定了两张八月二十二日去游乐园的门票。这件事他有跟你说吗?”   不见寒:“完全没提。”   牧糍:“那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那天是七夕节。”   不见寒:“好消息?你的好是指负负得正吗?”   “往好处想想,或许这是他帮朋友订的呢?”牧糍问,“七夕节期间的游乐园确实一票难求。”   不见寒:“他哪来的朋友?”   牧糍大惊:“一个社会精英居然会没朋友?你上次还说有个和他玩得挺好的……”   “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是合作伙伴,朋友是朋友。两个概念。”   “好吧,也不是不行。”牧糍沉思,“看来只能这样了……你约他那天出去试试?如果他说那天没安排,答应和你一起去玩,那最好不过。如果他有事推脱,那你可能就得考虑一下,他那天干什么去了。”   “可以试试。”不见寒拿出了手机。   电话接通之后,他问苍行衣:“八月二十二号你有安排吗?”   苍行衣:“嗯?那天你有什么事吗?”   不见寒说:“省博物馆有一个艺术展,二十二号开幕,有点好奇,想去看看。”   “我那天要上班,接见一个比较重要的客户。你什么时候看完?结束的时候我可以开车去接你。”   “没事,你工作要紧,我自己会安排好自己。”   挂断电话,不见寒十分消沉:“他以前从来不会拒绝我的。”   牧糍欲言又止,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刚才还有一件事,我没跟你说。”   不见寒:“你说吧,我撑得住。”   “他昨天还去花店定了一束花,看样子也是……没跟你提起过。”   不见寒:“……”   “往好处想想,他说不定是打算在七夕那天给你一个惊喜呢。”牧糍盲目乐观道,“咱们再等等,如果到了七夕那天他还是没有给你任何消息,我们再行动吧!”   不见寒苦笑:“……只能这样了。”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七夕节当天。   不见寒吃完午饭,早早抵达省博物馆,去看那天开幕的美术展会。出展的画作是一位去世多年的老艺术家留下的,笔锋磅礴,有山河辽阔的气象。   这分明是他期待了很久的展会,他却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去看,时不时就要低头看一眼手机,有没有苍行衣的消息。   苍行衣在干什么呢?真的在公司上班吗,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推辞了自己去博物馆的邀请,是想和谁一起去游乐园?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独自坐在博物馆角落的休息长椅上发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手机终于震动铃响。他两眼一亮,拿起手机,却发现是牧糍的电话。   “收集到窃听器传回的定位信号,苍行衣去游乐园了。”牧糍说。   不见寒安静了片刻,轻轻应了一声:“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他还没有给我发消息。”   “那……你要过去吗?”   “去。”不见寒起身,从口袋里拿出蓝牙耳机戴上,“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力那么大,让他连我都敢放弃。”   今天不愧是七夕节,游乐园里正在举办节日主题的活动,到处是粉色的飘带、气球、桃花树,身穿古装的牛郎和织女站在鹊桥上遥相对望,眼中的脉脉深情自不必多说。   苍行衣正站在冰淇淋巴士前,等待约定好的人前来。三分钟前对方刚跟他打了个电话,说路况太差了,可能会迟到。   他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对方再慢,一个小时之内应该也够抵达了。刚抬起头,忽然看见人群后面,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苍行衣表情一僵。   他该不会是看错了吧?   不见寒不是说他去省博看画展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苍行衣惊疑不定,抿了抿唇,拿起手机,电话打给不见寒。   “亲爱的,你现在在哪里?”   不见寒回答:“刚刚看完画展,准备回家,怎么了吗?”   “听起来有点吵,看展的人很多吗?”   “是不少。”   “要我开车去接你么?”   “这个点博物馆门口车都堵死了,你就算开车也挤不进来,我自己坐地铁回来吧……你那边也很吵,是公司里出事情了吗?”   “没有,在接见客户。”   “嗯。就算一定要应酬也别喝酒,喝多了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最后一声叮嘱,不是从手机里传来的。   苍行衣猛然回头,看见不见寒就在自己身后,从冰淇淋巴士的另一头走出来。   见到他回头,不见寒似乎也愣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周围嘈杂的人声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空气尴尬得如同凝固。   “你在这里……”不见寒一字一句,语气凝重,“接见什么客户?”   “有个合伙人说有做热门ip主题乐园的打算,要先实地考察一下环境。”   苍行衣下意识地张口就来,说完就后悔了。但他此时已经来不及改口,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你呢?你在这里……看什么画展?”   不见寒从口袋里拿出游乐园的票根:“朋友买了游乐园的七夕票,结果临时有事没空来,让我替她逛逛,就当云玩了。”   “是吗,真巧。”   “是啊,真巧。”   得到了对方解释的两人相视一笑,心里同时想:骗鬼呢。   “来都来了,不如一起逛逛吧。”不见寒主动提议,“虽然读中学的时候每年春秋游都会去游乐园玩,但我还真没参加过七夕活动,挺新鲜的。”   苍行衣微笑:“听说晚上还有特别演出,我们可以先玩会儿游乐项目,待会儿一起去看表演。”   “好啊,走吧。”   “那走吧。”   游玩的项目和平时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只是增加了一些节日的装饰。离得最近的项目是海盗船,船沿装饰满了星月和淡紫色的飘带。   节日人太多了,就算他们走了vip通道,还是得等上一会儿。不见寒受不了人多的地方,让苍行衣在那里排队,自己回去买个甜筒冰淇淋解暑。   回到冰淇淋巴士旁,他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少年抱着一大捧玫瑰花,左顾右盼,一副在等人的模样。他似乎才刚刚成年,眼神中透露着未经世事的清澈。   和不见寒年少时的模样,居然有几分相似。   有那么一瞬间,不见寒像被一根刺卡在喉咙里,刺痛难忍,却又说不出话来。   苍行衣哪怕找一个和他完全相反的人,一个有钱的、成熟的、英俊体贴的情人,他都不会感到那么膈应。他完全无法理解,明明自己就在这里,苍行衣为什么还要去找一个同类型但是更稚幼的替代品。   苍行衣该不会觉得,更年轻的情人会比他拥有更多想象力和创造力,比他更好吧?   不见寒在心中暗暗冷笑,迈开步子,走向那名少年。 第510章 番外八·秘密恋人·三   裴尧今年刚刚考完高考,暑假就被父母赶出了门,去小姨家的花店打工。美其名曰体验生活,其实就是嫌他打扰他们夫妻恩爱的生活了。   典型的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在花店搬了三天砖,小姨对他的插花审美连连叹气。最后只能让他干些体力活儿。   比如说给大客户送花上门。   有个大客户在七夕节那天订了一大束花,小姨让裴尧在节日傍晚送到游乐园去。他和客户约定好了在冰淇淋巴士旁边交货,半路上却被节日的车流堵得半死不活。   好不容易到了冰淇淋巴士旁,客户人不见了,也不接电话,联系不上。这还不算最绝望的,最绝望的是——当他从保鲜箱里把外送的花捧拿出来时,发现竟然拿错了。   这个客户订的是虞美人,可他把另外一个客户晚上要的玫瑰花捧给拿上了。   痛苦面具。   正当他拔剑四顾心茫然地站在冰淇淋巴士前时,忽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回头,身后站着一个扎半长低马尾的少年,问他:“是苍行衣的花吗?”   “是、是的,”裴尧愣了一下,看了看手里拿错的花,心虚不已,慌乱地道歉,“抱歉,都是我的错……您不喜欢的话,我拿去丢掉吧。”   “没关系,给我吧。”不见寒说。   他伸出手,从裴尧怀中接过那束带露的红玫瑰。花朵娇艳欲滴,散发出浓郁得令人眩晕的香味。   裴尧迟疑地问:“您不介意吗……?”   不见寒没有正面回答,语气淡淡:“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哦……好的。”   裴尧逃也似的跑了。   不见寒抱着那捧热烈的红玫瑰,叹了口气。   花很漂亮,可惜不是给他的。   在《世间》里经历过三次《玩偶之国》剧本,还有一次《狂欢节》剧本,他对红玫瑰产生了严重的ptsd。别人家的红玫瑰象征至死不渝的爱情,在他这儿,红玫瑰只能象征会死的爱情。   苍行衣对此一清二楚,绝对不会干给他送玫瑰花这么缺心眼的事儿。   这束花,只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蓝牙耳机里传来牧糍关切的声音:“你……还好吧?”   “死者目前情绪十分稳定。”不见寒面无表情道,“谢谢他终结了我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我该回去了结这事了。”   雪糕自然是没心情买了,他抱着那束玫瑰花,回到排队的人群中。   手中夸张的花捧实在太明显,他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来其他游客的目光。那些目光一路跟随着他,直到他的脚步停在苍行衣面前,人群中安静了一下,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哄笑,夹杂着戏谑的口哨声。   苍行衣十分惊讶,他当然知道这红玫瑰不可能是不见寒买的:“谁给你送花了?”   不见寒心想你小子装得还挺像,要不是牧糍告诉他这花捧上的店铺LOGO和苍行衣订花的那家花店一样,他就真以为这事和苍行衣没有关系了。   他笑容虚伪道:“路边一个小伙子硬塞给我的,说给客户送花送错了,丢了怪可惜的,这束花就送我了。他态度很热情,我没好意思拒绝。”   苍行衣:“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游乐园做七夕活动送的呢。”   两人相视一笑,再次同时在心底暗骂对方一句:胡说八道。   适逢队伍排到他们面前,他们登上了海盗船。   对于经历过《狂欢节》剧本惊涛骇浪的两人来说,这点摇晃颠簸,简直不值一提。全程便听身旁尖叫此起彼伏,而两人各怀心事,脸上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镇定。   从海盗船上下来,苍行衣问不见寒:“还想玩什么吗?”   不见寒想了想,说:“这个游乐园里最有特色的项目是什么?”   “是摩天轮,‘楚庭之眼’。你应该不恐高吧?”   “当然,去看看吧。”   不知道是不是不见寒的错觉,临到入夜,正是节日活动即将开始的时候,游乐园里的游客反而越来越少了。   刚刚玩海盗船的时候还要排起长龙,可现在他们在据说是全游乐园排队耗时最长的楚庭之眼面前,却完全不需要排队,直接进入了座舱中。   座舱十分宽敞,却只有他们两人。   玫瑰花摆在不见寒身旁的座位上,因为过于炎热的天气萎蔫得很快,花瓣上的露珠早已被蒸干。   不见寒撑着下巴,侧脸望向窗外逐渐远去的风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座舱里一片沉默,苍行衣的目光落在不见寒身边的花束上。   就算早个十年,他也不会相信不见寒那粗劣的谎言。   无论是在不应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游乐园里,还是手中的玫瑰花,这两件事单独发生时,都可以解释为巧合。但二者同时出现,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有什么内在联系。   他忍不住想起那天不见寒说,八月二十二日要去省博看画展。   不见寒今天真的去了画展么,还是说那只是敷衍他的托词?明明上一秒还在电话中说他刚刚结束观展,下一秒人就出现在了游乐园里。   就好像不见寒借口去省博看画展,实际上另外约了“朋友”在游乐园里共度七夕,只是刚巧被他撞见了而已。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不见寒一再推托他开车去接人的请求。只怕他车开到省博门口,也根本接不到不见寒的人。   而这束玫瑰花更是……难怪不见寒要支开他去排队,恐怕是为了和那位“朋友”见面,并让对方和自己出现的时间错开吧?就是趁这个时候,对方把花交给了不见寒?   苍行衣嘴角勾起,扯出一个冷笑。   连不见寒不喜欢玫瑰花都不知道……   他有自己富有,有自己聪明伶俐么?他能像自己一样对不见寒了如指掌,百依百顺,对不见寒的每一句话都奉若神谕么?   就这样一个人,也配走到不见寒身边去吗?   随着摩天轮座舱逐渐升高,脚下的景致越来越渺小。道路和游乐项目都变得精致起来,像沙盘里的玩具模型,一伸手就可以随意摆弄。   不见寒终于将头转了回来。   这次不是他的错觉,游乐园里的人确实在变少。从刚才的不用排队,到现在的行人寥寥,只剩下扮演NPC的工作人员还在园区内走动。   他知道,苍行衣一向是一个很体贴的情人。   他会记住爱人的每一个微小喜好,不动声色地将事情处理成水到成渠的模样。小到餐桌上的插花挑选和餐巾的叠放,大到为约会对象包场清空节假日的游乐园区,一切都在悄然有序中进行,不会让对方感到一丝不适。   可是,他是为谁准备了玫瑰花,又打算为谁清空游乐园,营造独属于他们的约会环境呢?   很罕见地,不见寒感到自己有一丝狼狈。他像一个不识趣的误入者,横冲直撞闯进了不属于他的领地。可苍行衣也真他妈是个人才,不仅将错就错把准备给另一个人的节日惊喜放在了他身上,甚至表现得像没事人一样。   不见寒有时候觉得自己很了解苍行衣,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以自己的社会阅历完全无法参透的,复杂、矛盾、混沌的存在。最纯粹的理想和最浑浊的世俗规则同时交织在他身上,彼此摧毁又彼此影响,最终构成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他时常出于好奇去思考,如果不是因为《世间》让他们相遇,苍行衣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生伴侣?   是拥有相仿社会地位的名媛,同病相怜又志同道合的白领精英,还是另一个满怀纯粹理想的年轻人?   传说在摩天轮升到顶端的时候接吻的情侣,将能共同度过幸福长久的余生。   如果这个祝福真实存在,只要他做出选择,就能和一个自己想要的类型的伴侣永远在一起。那他邀约来的人,想在摩天轮登顶的那一刻亲吻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第511章 番外八·秘密恋人·四   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的一瞬间,游乐园中所有灯火亮了起来。   粉红色的灯带连接了每一个游玩项目的顶端,以一种巧妙的方式,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爱心的形状,而且正对着摩天轮,座舱里面是绝佳的观景位置。   不见寒却像被灯火烫伤了双眼一样,猛地将视线收回来。   “你……”   “我……”   他们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沉默。   很快,苍行衣善解人意道:“你先说。”   不见寒:“不,我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你先说吧。”   苍行衣从善如流:“好的。亲爱的,我其实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向你坦白……”   话说到一半,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被打断坦白的气氛有些尴尬,手机铃连响了三声,不见寒才说:“你先接电话吧。”   “……好。”   苍行衣接通了电话。   “您好,苍先生吗?是这样的,刚才我出现了一些工作失误,思来想去还是要和您坦白一下……”少年的声音充满了愧疚,“我给您送花的时候把花拿错了,误送成了另一位客户预订的玫瑰,而且被人取走了……店里重新做了一捧,我现在给您送过来行吗?”   苍行衣愣了一下。   他又看了一眼不见寒身边的玫瑰花,目光闪烁。   “喂?苍先生?”   “没事,”苍行衣的嘴角再次微微扬起,这一回是真情实意的,“你回去吧。”   挂断电话,苍行衣对不见寒说:“我刚刚要说事情是……”   不见寒:“哦,我想起来刚才要跟你说什么了。”   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那一瞬间,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   “七夕节快乐。”   “你在外面有人了?”   两人同时:“?”   又是一年平平无奇的七夕节。   有的人在看海,有的人在等爱。有的人在加班,累得死去活来。   夜里十点,忙碌了一天的俞师傅终于关上灯,锁好猫猫鱼万事屋的大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   家里冷冷清清,毫无生机。俞师傅睁着一双死鱼眼,正在思考晚餐吃啥要不要叫个外卖的时候,房门又开了,一颗糯米糍在门外探头。   “猫猫鱼、猫猫鱼,”牧糍发出虚弱的叫声,像一个幽灵一样,从门缝里飘了进来,“糍糍搬砖回来啦……”   俞尉施抱起牧糍,原地转了两个圈:“好棒的糍糍!糍糍搬砖辛苦了!”   “糍糍给猫猫鱼带了小蛋糕当宵夜哦!”牧糍举起手里的小袋子,“七夕节快乐!啵啵!”   “糍糍也七夕节快乐!啵啵!”   他们像两只毛绒绒、圆滚滚的小动物一样,紧紧挨在一起,窝进懒人沙发里,开始分享七夕节特供的玫瑰荔枝小蛋糕。   牧糍一边吃宵夜,一边感慨道:“真羡慕那些富豪,有钱真好啊!”   俞尉施:“喵?糯米糍何故忽然感慨呀?”   “前两天接了一桩委托,客人觉得自己的有钱老公疑似出轨,让我跟踪调查。”牧糍叼着插子尖尖,回忆起了这两天的工作,“因为对方真的很有钱,各种信号屏蔽和反侦察,所以我的工作也进行得很艰难——毕竟咨询所的主要业务还是恋爱咨询嘛,调查出轨应该是私家侦探的专业!”   俞尉施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就发现,客人的有钱老公推掉了他一起过节的邀请,又背着他订了花和游乐园七夕活动的门票。”牧糍说,“客人去游乐园捉奸,正好遇到他老公一副在等人的样子。他把他老公支开,回到那个地方,果然看见一个刚成年的小男孩抱着玫瑰花站在那里。”   俞尉施指指点点:“人类好怪。”   牧糍跟着指指点点:“对嘞,人类怪怪。”   然后接着说:“客人就拿了玫瑰花,把那个疑似他老公在外面包养的小孩打发走了,回来就看见他老公脸色怪怪的。”   “然后他们一起去坐摩天轮,客人觉得这是个绝佳时机,正考虑在摩天轮升到顶端的时候把他老公掐死……”   俞尉施:“啊?”   牧糍心有戚戚焉:“‘得不到他的心至少要得到他的身体’,客人是这么跟我说的,拦都拦不住。”   俞尉施一脸害怕:“人类,好可怕哦。”   牧糍点头点头:“好可怕哦!”   俞尉施:“所以结果呢?他动手了吗?”   “差一点点就动手了。就在他准备这么干的时候,他老公忽然跟他说,这是专门给他准备的七夕节约会。”   俞尉施很惊讶:“他不会相信了吧!”   “当然不信啊!我们当时都不信,觉得他老公信口雌黄,肯定是给别人准备的七夕约会,被他撞破了,才将错就错。他们两个在摩天轮的座舱里大吵一架,最后发现……好像真的是误会。”   俞尉施:“啊这……这种情况,也是会有的呢。”   牧糍一脸痴呆:“吵着吵着,我就听着他们在摩天轮的座舱里很激烈地晃了起来……反正他那有钱老公把游乐园清场了,想干啥都肆无忌惮。我当时就是牧瞪口呆,一时糍穷。有钱人的快乐,普通人真是想象不到。”   俞尉施:“……好吧,也不是不行。”   两人挨在一起,发出感慨:“有钱真好呀~”   “猫猫鱼呢?猫猫鱼今天也好晚才下班。”牧糍戳了戳俞尉施的胳膊。   “昂,万事屋前段时间接了一个委托,客户说他感觉他老公最近对他变冷淡了,想做点什么让对方重燃热情。”俞尉施陷入回忆中。   牧糍:“这种类型的委托,应该到糍糍的咨询所来嘛。他找错地方了。”   “不过当时糍糍工作很忙,这么简单的任务,我就接下来了。”俞尉施说,“我给对方出了很多主意……”   牧糍:“比如说?”   “一起看电影啦,烛光晚餐啦,过节送小宝石之类的……不过对方感觉都不够特别呢。”   牧糍:“猫猫鱼……是直男呢。”   俞尉施无辜地看着牧糍,牧糍默然回看。   “然后呢?”   “然后我们商量完了,决定瞒着他老公在七夕策划一次大型活动,制造一场惊喜约会。他直接把游乐园七夕夜活动承包了,准备晚上清场之后,开车把他老公接过来过节。本来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没想到中途状况频出。”   “先是清场时间还没到,他老公忽然莫名出现在游乐园里,紧接着是订制花捧的店家不仅迟到还送错了。他和他老公互相以为对方在外面有人,背着原配约了情人在游乐园过节,差点大打出手。”   牧糍:“哇,真刺激。最后他们和好了吗?”   “对昂,后面就是少儿不宜的内容,他们俩在摩天轮上……叽里咕噜……”   牧糍鼓起脸:“哼,等糍糍将来赚大钱,糍糍也去把游乐园包下来,和鱼鱼一起过大节!”   两人挨在一起,同时感慨:“唉,有钱真好呀~”   【番外八·秘密恋人·END】 第512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十八   被剥下的蜡黄色纸蜕,呈现出尸油一般焦枯浑浊的颜色。   失去了内瓤的支撑,纸皮委顿在地,却仍然可见两侧衣兜鼓鼓囊囊。狂风扫过,它飞扬而起,两侧被撑满的衣兜里迎风挥洒出无数纸片,雪花一般在风暴中飞舞,朝不见寒他们劈头盖脸地扑过来。   不见寒抬手挡住一枚险些扑到自己脸上的纸片,它被粗糙地剪裁成一个人形,细长的四肢被吹得呼啦啦抖动,缠上不见寒的指尖。顷刻,手指褪去血色,皮肤起皱,变得像纸张一样苍白、脆弱,仿佛被那枚纸人吸走了生气。   这种褪色眨眼间从指尖蔓延至手背,所到之处全部失去知觉,麻木僵硬。不见寒毫不怀疑,再迟疑一会儿,它就能吸取自己全部生命力,将自己变成一具无知无觉的纸人。   No.15尸鬼的权能,苍白之翼。   死神的苍白之翼将平等地拂过每个人头顶。当尸鬼权柄持有者的召唤物与活着的生灵发生接触时,将侵蚀并剥夺对方的生命力,直到对方死去,沦为被他驱驰的躯壳为止。   不见寒脸色微变,将黏在自己手上的纸人甩开,启用了时虫逆转时间的权能,才使险些变成纸的手恢复原状。吸食过他生气的纸人变得沉重,坠落在地,见风暴涨,眨眼变成一个模样极像他的纸人,区别只是眉眼麻木,死气沉沉。   不见寒朝另外两人喊:“别被纸人沾上!”   “好,我知道!”裴尧大声答应。   数只纸人被烈风裹挟着,企图乘势接近他。可还没有靠近他身周一米范围,就被他强悍的拳风凌空击碎。   纸虽然脆弱无比,没有一个能扛得住裴尧的随手一击,却数量众多,令人防不胜防。裴尧还记得它们怕水,要是荀千秋能操纵风暴裹挟海水将它们打湿,就可以在顷刻间结束战斗——可惜他此时在珊瑚塔楼上主持风暴祭礼,轻易不能中断。珊瑚塔楼离广场那么远,他甚至可能还不知道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正当裴尧左右为难之际,苍行衣展开天羽的双翼,凌空飞起。   无数雪白的飞羽,随着扑扇的动作,从他身后的双翅上振落下来。它们散入风中,便化为轻盈的利刃,将漫天纸人裁开割破。   飞散的白羽为裴尧开辟出一条道路。他低吼一声,单脚跺地,宛如离弦之矢,冲向柳弗离。   擒贼先擒王。只要解决了柳弗离,这些受他操纵的纸屑不足为惧!   少年人激愤的一拳,带着无与伦比的坚定和自信、沉重浩瀚的伟力,轰然砸向纸人苍白的躯壳。   拳风劈开烈风,摧枯拉朽,在广场平整的地面上刮出一道深深的石槽,将柳弗离卷入刚烈的轰击中。   被击中的纸人霎时间四分五裂,灰尘般被狂风扬散。   敌人被轻易消灭,裴尧反而愣住了。   我都没用力,他怎么就倒下了?   “别掉以轻心,”不见寒在他身后警告,“还远远没有结束。”   果然如不见寒所言,下一刻,另一枚纸人翩然落地,再度舒展成柳弗离的形状。   他有着和刚才那个“柳弗离”一模一样的外表,墨点的双眼呆滞僵死,朱砂在脸颊两侧画出两片刺眼的腮红,诡异得令人心头发憷。   纸人接二连三地落地,有的变成了“柳弗离”的模样,有的则开始追赶四散奔逃的白海贝岛岛民。岛民们根本无法理解这不死不灭的诡异存在是什么,也没有不见寒他们那样足以击碎它们的能力。在见过同类被它们吞噬之后,更是恐惧不已,只知道四散溃逃,像缸中被鲶鱼追赶的沙丁鱼一样,最终只能精疲力尽中倒下,沦为死物们滋生的养分。   越来越多的“柳弗离”形成了一支不死者的军队,最终将他们环簇其中。   “尸鬼权柄操纵躯壳,可以将自己操纵的躯壳作为替身,转移伤害。”不见寒低声叮嘱裴尧,银色的蛇尾在地上警觉地轻微摇摆,“你没有办法杀死一具已死的躯壳,因此它是不死的权柄。像这样单纯毁灭躯体,也无法杀死他,他随时可以在新的躯壳上复苏。而且这种复苏不受时空和距离限制,如果他在白海贝岛之外的地方准备了躯壳,我们将他的躯壳毁灭,反而会使他逃之夭夭。”   裴尧紧张道:“那我们要怎么办?”   “我先用缇刻权柄试试看,”不见寒回答,“假如我对他的限制奏效了,你抓紧机会动手,千万别让他逃掉。”   他从自己手背上摘下一枚十字星形的蛇鳞,悬浮在掌中,鳞片下展开银色刻度。   时间与命运向来是一体,密切不可分割。将星月权柄的权能融汇贯通以后,他不再需要通过无尽的开枪去赌出渺茫的决定论。只要将被赋予命运之轮权能的子弹或者其他载体放置在银色刻度中,他就可以利用操纵时间的权能将时间无限向后拨动,直到载体停留在决定论被触发的那一刻。   “【决定论】,”他低吟道,“我指定柳弗离的本体必定是——”   决定论的最后半句话卡在喉咙中,竟没能被说出。   不见寒骤然发现自己唇舌僵直,意识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手不由自主地动起来,五指缓缓收拢,将承载决定论的星鳞碾碎在掌心中。   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他的身体被控制了。   他正对面,是那具幻化成他模样的苍白纸人。它的动作僵滞在半空中,宛如有无形的丝线悬系在每一处关节上,将它肢体吊起,借此操纵着它的动作。而纸人被控制着做出的一举一动,无一不落地反馈在了不见寒身上。   尸鬼权柄的第二项权能,傀影重重。   当尸鬼权柄的持有者和目标接触,或者与目标之间建立起特殊联系的时候,便可以使用傀儡术操纵对方的动作。   这具纸人汲取了不见寒的生气,自然与不见寒之间达成了某种特殊联系。当柳弗离操纵这具纸人的时候,他竟然也能通过纸人来操控不见寒本尊的动作。   决定论被强制打断,身体失去控制。但这不是最糟糕的,不见寒看见其中一个柳弗离手持纸裁的棺材钉和纸锤子,摇摇晃晃地接近了象征他的纸人。   咚——   纸做的棺材钉和锤子一击之下,竟然发出了犹如实物的沉重响声。尖锐的一端自后往前,刺穿了不见寒的纸人的胸口。   同一时间,不见寒脸色煞白。纸人受到的伤害如实反馈在本体上,剧痛在他僵直的身体中爆发,身体本能地想绷直痉挛,发出惨叫,可一切动作都被傀儡术牢牢控制住,他动弹不得。   第二根纸钉扬起了。   从不见寒被打断决定论,到柳弗离拿出钉子,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太短。当苍行衣发现不见寒那边毫无动静时,已经有两三枚钉子接连钉穿在不见寒的纸人身上。   “……该死。”   他暗骂一句,这傀儡术实在太阴毒,令人防不胜防。可又不敢直接摧毁纸人,生怕伤害全部反馈在不见寒身上。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光羽权柄复制了柳弗离傀影重重的权能,同样去操纵不见寒的身体,将柳弗离的操纵抵消掉。   苍行衣和不见寒之间存在的联系,和柳弗离的纸人比起来,显然不是一个量级的。他刚刚将权能复刻下来,就顺利地将柳弗离对不见寒的操纵覆盖了过去。不见寒身体重获自由,狼狈地跌倒在地,被纸钉贯穿的三处伤口迸出鲜血。   决定论没能成功,但裴尧已经不能再等了。纸人已经几乎将岛上的居民屠杀殆尽,遍地都是苍白的躯壳,几乎无法分清倒在地上的究竟是栩栩如生的纸人,还是冰冷僵硬的尸体。   裴尧朝不见寒大喊:“假如时间回溯,岛上死去的居民可以重新活过来吗?”   顷刻间,不见寒脑海中闪过他们穿越风暴第一次登岛时,眼前那副尸山火海的画面。   他忍着痛,一边用时间回溯治愈身上的贯穿伤,一边回答裴尧:“可以。”   “好!”   裴尧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双肩松懈下来,捏了捏自己的拳头,神情变得坚定。   他一跃而起,凭借异种强悍到不可思议的肉体力量,竟跳上距岛面足有十几米高的半空中。   一声暴喝,如同响彻天地的雷霆,震撼绕岛的风暴。   白海贝岛上所有的人和纸人同时被少年这声怒吼惊醒,仰头望向海幕之上。那道黑影分明渺小如米粒,却凌驾风暴,气势无匹。狂想战歌之下风雷骤生,他凝神蓄力,这一拳以破竹之势砸下。   “喝啊——!!!”   雷霆万钧,撼天动地。 第513章 剧本二二·瀚海愿光·十九   震耳欲聋的巨响,随着一层一层的空气激荡,在岛屿上传开。   语言很难形容这一拳的威势。如果非要表达它的力量达到什么程度,大约只有它所属的权柄“红皇帝”三字,能勉强将其概括出来。   那是天地之间绝无仅有的,绝对强悍之力。   在裴尧拳峰触及地面的瞬间,岛屿地面轰然下陷,龟裂出一个深达数米的漆黑大坑。裂隙呈蛛网形,蔓延向四面八方,紧随其后是剧烈的颠簸和震荡。   牵系岛屿的八方铁链被震得向下一坠,旋即回弹,连同岛上承载的万物一同颠荡起来。岛上的纸人、不见寒和苍行衣,甚至是整座珊瑚塔楼都在这一拳的余震中凌空腾起,悬滞风中,无数碎石飞瀑、纸屑尸骸自岛屿边缘被震落,坠入无穷远空。   扩散的疾风最终冲出岛沿,将岛屿四周飞瀑般的风暴和水幕冲散,爆裂成飞溅的水花与磅礴雾气。许久之后,水幕才在铁锁摇晃的哗哗声中重新垂落,将白海贝岛再次环绕。   待到不见寒和苍行衣再次在白海贝岛上站稳,岛中央已经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地陷。由柳弗离纸人组成的军团在这一拳之下几乎遭遇毁灭性的打击,残余在地的只剩一些破碎纸片,于沉沉海雾与嶙峋的碎石间轻微蠕动。   “……搞定了吗?”   裴尧站稳在地,声音沙哑。这倾力一拳几乎耗尽他所有力量,让他双腿都微微打颤。即使有异种权柄在身,他短时间内,恐怕也无法再挥出这样震撼海天的一拳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那些碎纸片微微震颤,像苍白的蠕虫一样,成群结队地爬向一个固定的方向,在地上留下数道白色的长痕。   裴尧目瞪口呆:“这都不死?!”   “尸鬼和幽影权柄是出了名的难杀。要是这么容易被人干掉,他能从权柄争夺战之初开始,一直苟到现在么?”不见寒倒是早有预料,并不意外。   在裴尧出这一拳的功夫里,他已经治愈了自己身上的伤势。他现在可以出手,阻止柳弗离纸片的聚集,但是这没有意义。   无论撕得多碎,分得多散,这些纸片总能聚合到一起去。尸鬼权柄不解决,他们永远杀不死柳弗离。   碎纸片粘合在一起,一层接着一层往上粘贴累积,再次塑造出一个粗糙的人形。由于几经破坏,他举手投足的动作越发僵硬了,佝偻着腰,一副随时都可能支离破碎的样子。   垒成这个粗糙的人形后,多余的纸片攀进他手中,逐渐粘合成一根长杆,顶端垂下数道长长的白幡。   柳弗离举起这杆招魂幡,插在地上,白幡迎风猎猎招展。   纸片在风中往复纠缠舒展,发出刺耳的呼啦声,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最终形成一种错乱的、宛如嘶哑低语的呼唤声。这些声音在风的缝隙里摩擦扭曲,挤压出无人能够辨识的黑色文字,它们像没有重量一样,沿着流风向头顶的海幕上飘去。   不见寒:“糟了!那是……”   轰——   数道水柱冲出水面,砸向岛屿,海雾沸腾四散。   原本就几乎支离破碎的岛屿,遭受巨大的水流冲击,更是不堪重负,发出隆隆震响。   海水向岛屿四周奔流而去,在岛沿垂挂成第二重瀑布。潮退之后,众人赫然看见头顶出现一道漩涡,数条浊灰色的触手从漩涡中伸出,散发着烂肉流脓的腐臭味,狂乱舞动。   同一时间,被搅动的洋流中,无数只剩白骨的巨鱼破水而出,亮出尚未朽坏的利齿。   尸鬼权柄的第三项权能,还魂夜。   尸鬼可以感应到距离较近的死去的躯壳,并将召唤它们,支配它们为自己作战。   浩瀚的海洋中,沉淀着无数无人问津的骸骨,此刻成为了尸鬼权柄发挥作用最好的温床。窸窣声作响,成千上万中空的甲壳、龟蛇的脊、墨鱼的骨沿着礁石攀下,密密麻麻的白骨像侵蚀力极强的霉菌,飞快地覆盖礁岩,将所过之处一切化为残骸和碎屑。   裴尧:“这特么……没完了啊?!”   召之不尽,杀之不绝。   柳弗离之前被打成那样,也没表现出一丝退意,看来这次是下定了决心,没有收获绝不轻易撤退。这铺天盖地的尸鬼军团皆是死物,不知疲倦,足以将他们活活耗死在这里。   “再试一次。”不见寒再次从身上摘下一枚星鳞,“苍行衣,你控制他,别让他干扰我。裴尧,去掠夺他的权柄,这次绝不能再让他跑了。”   说罢,指尖一弹,星星蛇鳞迸向广场中央的纸人。   “决定论——我指定他是柳弗离的唯一本体!”   柳弗离故技重施,又想用傀儡术阻碍不见寒。但这次苍行衣有备而来,比他动作更快,抢在他之前发动了从他那里复刻而来的傀儡术。   相同的权能相撞,柳弗离的动作反被制住。鳞片终于散落成星尘,洒在纸人身上,冥冥之中似有一根细绳,将某样东西紧紧拴在了这具脆弱的躯壳里。   仅仅指定本体还不够,只要纸人被破坏,柳弗离随时可以在其他的躯壳中重生。他们必须借机夺走他的权柄,趁他无法用替身替死的时候将他杀死。   柳弗离此时似乎也察觉到危机将近了,原本在空中悠然巡游的骨鱼摆尾俯冲,在纸人身侧形成一条苍白鱼环,利齿咬合,发出咔咔的凄厉声音。任何企图接近的生物,都将被它们一拥而上,撕得粉碎。   不见寒身后展开蝶翼,从双翼深邃的涡眼里,飞出无数迷梦蝶。   它们沿着骨鱼群遨游的轨迹翩飞,混迹在鱼群中。每一只和骨鱼交撞的迷梦蝶,都将它们带入虚实难辨的幻境中,从此自众人的视野中消失。   蜂拥而上的迷梦蝶裹挟着裴尧,为他开辟出一条毫无阻碍的前路。裴尧冲破白骨鱼群,来到纸人面前,一拳从上至下,狠狠砸在纸人头顶!   轰——!   刚刚粘合成型的纸人,被这一拳砸塌了半边头颅,整个躯体倒飞出去。   出拳的同时,裴尧也发动了【侵略如火】的权能,将柳弗离的权能掠走。现在倒在地上的,只是一具不能替死的脆弱纸人了。   裴尧的拳头高高扬起,抬到最高处,忽然僵在那里。   纸人捧着自己凹陷的头颅,手僵硬地搓揉,竟然在平坦的面孔上捏出了五官的雏形。那张脸太过抽象,一般人甚至不一定能看出来那是一张人脸,可是莫名地,裴尧从这张脸上,看出了一丝极似何冬堂的神韵。   “裴尧……”纸人发出了属于何冬堂的声音,“你真的要杀我吗?”   不见寒的声音也从身后传来:“裴尧,你在做什么?”   就这会儿僵持的短暂功夫,纸人脸上的五官越变越生动了。   它不像是纸做的,反倒像是蜡,或者某种可塑性极强的材质,在脸上缓缓变化。一张跟何冬堂完全一样的脸浮现出来,表情凄切仓惶,凝视着裴尧。   “我为了救你才死的,你现在要杀我吗?!”她的眼眶里竟然流出了泪水——虽然是漆黑的墨汁,在她脸颊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黑痕,“你不是说好绝对不杀人,要带领所有人走向和平幸福的胜利吗?”   裴尧的嘴唇艰难地动了一下:“我……”   “是你变了?你觉得和你处于不同立场的那些人,他们的性命都无所谓了是吗?”纸人何冬堂质问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权柄的持有者,你拥有的还是号称全乐园力量最强大的权柄……可是我呢,还有那么多和我一样的其他人呢?”   “所有的力量都被攥在你手里,你掌握着对普通人的生杀大权,你当然不害怕了!但我们这些普通人,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怕你们这些权柄持有者联合起来压迫我们,怕你们随手碾死我们就像碾碎一颗尘埃,怕你们中有一个人成功拼合奇迹权柄,我们全都在一瞬间被抹杀!”   “没有和你对等的力量,你让我怎么和你和平相处,怎么平等地对待你?!”   裴尧一阵晃神,身后传来不见寒的厉喝:“别听她的鬼话。何冬堂已经死了,她是柳弗离用纸人变幻出来迷惑你的!”   何冬堂执着地盯着裴尧,继续质问他:“就算你当眼前这个我是假的,可当总有一天,你手持亡灵权柄,亲自复活了你想象中应该是‘真正’的何冬堂,你要怎么对待她?”   “她也是普通人,如果她也像我这样害怕你,你也要放弃她,自欺欺人说何冬堂已经死了,她也是假的吗?!”   裴尧僵持在空中的拳头紧了又松,松开又攥紧。   良久,他忽然惨笑一声。   “俞尉施说得对。凡有所获得,必要付出代价……”他喃喃自语,仿佛在试图说服自己,“我就不应该后悔,不应该侥幸,不该认为任何失去的东西是能被挽回的……”   “对不起,没能救下你。”   最后一拳,终于轻飘飘地落下了。   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也没有任何惊天地泣鬼神的恐怖动静,它平淡、直白、悄无声息,像一记轻柔的抚摸一样,落在纸人的头顶。   可纸人被这一记坚实的拳头所触及的地方,都如同碰上石头的豆腐一样,毫无抵抗之力,分崩离析。被剥夺了权能的柳弗离终于无法再通过替死复生,纸人的残骸彻底在裴尧脚下破碎。   腐烂的触手蜷缩回深海,飞翔的骨鱼从空中坠落,蠕动的纸屑被狂风吹散。   裴尧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苍白的光芒从纸屑中升起,在残骸的簇拥中,凝聚回权柄碎片的模样。   已死之人,终于回归为冰冷的尸体。 第514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一   风渐渐停了。   水幕随着风暴的停息落下,远处的海面和浓雾逐渐展露出来。被甲壳类海洋生物爬满的礁石,宛如远古巨兽苍白的牙,刺破海面,环伺白海贝岛四周。   裴尧视线模糊,头脑眩晕。当他发现风停的时候,四周已经是一片寂静了。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在胸前里滚烫地回响。   一声一声,宛如呼啸的潮涨。   充斥着颠倒与重影的视野中,他看见一个长袍阔袖的熟悉身影,在逐渐朝他走近。   “荀千秋?”他喃喃叫出对方的名字,“结束了吗?白海贝节的风暴祭祀……已经结束了,对吧?”   他环顾四周,白海贝岛上堆砌的尸体、仍在不断坠落的残骨,让他的眩晕感越发剧烈。   “抱歉,把你的节日弄成了这个样子……”   荀千秋走到了裴尧面前。   出乎裴尧意料,荀千秋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或者悲哀的情绪。他神色淡然,平静得像没看见自己被屠戮一空的领地。   “不,裴尧。”荀千秋朝裴尧露出了宽宥的微笑,“我应该感谢你。”   裴尧两眼发愣:“……?”   荀千秋朝裴尧伸出手,似乎想轻拍他的肩头。眼看他手掌将要落在裴尧身上,银白色蛇尾横扫而来,卷住裴尧的脚踝,连同无主的尸鬼碎片一起,强行卷走!   同一时间,强劲的狂风迎面扑来。刚才所有的沉寂,仿佛就是为了酝酿这一瞬间的爆发,强风以近横扫一切的凶悍气势,将岛上残留的一切统统掀飞出去!   裴尧被不见寒的蛇尾拖拽开,在地上拖行了几米。所幸异种权柄赋予了他强健的身躯,他竟然没受重伤,仅仅是脸颊和手肘被擦伤少许。   烈风连他带着蛇尾一同掀起,抬头的一瞬间,一抹彩光从他余光中掠过——尸鬼的权柄碎片,在狂烈的风暴中被吹飞了。   不见寒正卷着他的腿往回拽,忽然感觉尾尖一空,裴尧竟然在挣扎。他的蛇鳞太过光滑,无法将人缠实,而裴尧的举动又来得太突然,用力一挣,便摆脱他的蛇尾,顺风飞了出去。   “这小子不要命了?”   不见寒还得顾着苍行衣,已经管不上裴尧想做什么了,任由他被风吹下白海贝岛的悬崖。苍行衣放弃了复刻来的尸鬼权能,转而复刻了面前的灾厄,狂风回涌倒灌,堪堪将面前的风暴抵消。   “真警觉……不愧是星月权柄的持有者。”荀千秋对着不见寒,欣然感慨道。   “刚才没收拾你,只是在对付柳弗离,没能空出手来。”不见寒说,“区区一个节日表演性的风暴召唤,能占用灾厄权柄多少功夫?更何况何冬堂,珠姨、老渔翁都是你岛上的人,我不相信你完全没察觉到白海贝岛被入侵的情况……柳弗离都快把你的人杀光了,你还对此无动于衷,可见你根本不在乎岛民们的死活。你到底想干什么?”   荀千秋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绝无轻视他们性命的意思,只是他们的生命,应当有用处更大的地方。”   不见寒:“更大的用处?是拿来掩人耳目,诱使我们和柳弗离两败俱伤之后,让你捡漏掉落的权柄碎片的诱饵吗?”   “为了权柄碎片?不,一两枚权柄碎片,我并不放在眼里。要是我真正在乎权柄碎片,刚才就直接出手,把尸鬼碎片抢了多好?”荀千秋笑道,“我只是听从了神的召唤,回应他的谕旨……你听!”   他向海幕张开双臂,闭上双眼,专注地侧耳倾听。   “听见了吗?这潮涨潮落的声音,就是灾厄的低喃。”他露出陶醉其中的神情,“来到白海贝岛上这些年,我学会了一个道理——只有灾厄,才是生命的终极希望。”   “斗争和压迫是人类的天性,只要人活着,就会被贪婪驱使,去伤害和抢掠别人。团结、和平与爱,也同样是人类根植在灵魂深处的向往,可是它们很宝贵,轻易不会现身。它像深潜在海底的宝珠,只有当所有人面对一个共同的敌人,面临一个集结所有人全部力量都无法抗衡的灾难时,才会徐徐浮出水面。”   “因此,单调安逸的环境只会滋生腐败与战乱,唯有灾厄才能给我们带来和平。这些年来,我听从神祇的教诲,将这个信念传递给白海贝岛上的岛民,用灾厄告诫他们要珍惜眼前的和平……实事证明我是对的。你们到来时,看见了这座岛有多美,不是吗?”   不见寒冷冰冰道:“不知所云。”   荀千秋:“没关系,我并不期待这三两句话就能说服你们。毕竟你们未曾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不理解我的信念,也是正常的。但我会身体力行地证明给你们看,用结果告诉你们我是对的,我信奉的神祇从未出错过。”   不见寒:“白海贝岛现支离破碎,所有的岛民都已经死光了。你现在再来空口谈和平,还有什么用?这到底是谁的和平,你又打算和平给谁看呢?”   “面对灾厄人会受伤流血,会濒死垂危,这都很正常。和平当然也不是毫无代价,是需要有人为此牺牲的。”荀千秋回答道,“他们的牺牲,是为了更大的和平——你们肯定知道这个乐园里,最大的纷争与和平是什么吧?”   答案几乎是立刻,浮现在不见寒脑海中。   “——是奇迹权柄的归属。”   荀千秋高抬起手,海浪应和而动。层层浪花翻滚掀涌,簇拥向他所指的方向,将彩色的荧光鱼群驱赶、聚集向那里。   散发着莹莹蓝光的鱼群旋转环游,簇拥成含苞待放的蓝玫瑰,而其他七彩的游鱼则在海面上飞窜,宛如钻石棱角上七彩的流光。整片愿光海变成了高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巨大的奇迹权柄的模型,光彩璀璨,瑰丽无匹。   “只要奇迹权柄一直处于分裂的状态,斗争和掠夺就会一直持续。因此,我需要一场灾厄,一场巨大到足以让所有人受到生命威胁的灾厄。这场灾厄会让所有人意识到,我们的争斗在灾厄面前是如此渺小,灾厄会无论贫穷富裕、无论老少男女地平等地降临在我们头上,并将我们的一切摧毁。”   “因此,所有人必须放下成见与隔阂,全身心地彼此信赖,将未来交托到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手中。大家的牺牲将成为他带来和平的前奏,他会手持奇迹权柄,与灾厄持之以恒地相抗,并为我们带来最终的胜利。”   不见寒神色古怪:“你该不会想说,那个人就是你吧?”   “我?不,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是那个真正能够改变这一切的人的马前卒,他的追随者和使徒而已。”荀千秋摇头道,“我布置这一切,将柳弗离引到这座岛上来,和你们互相残杀,就是为了让你们用杀戮为这场风暴献上足够的祭品……”   “我在这座岛上等待得够久了。今天就是最好的日子,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去追寻真正的灾厄之主了!”   他神情狂热,振袖扬臂,向汹涌的海幕大吼。   “来考验我吧!我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属于我的灾厄降临!”   作者有话说:   不见寒:又疯了一个。 第515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二   被暴风掀飞出去的裴尧,和破碎的礁石一起,从边缘坠下白海贝岛。   他一落下,半空中的风忽然狂乱起来,似乎有两股气流在彼此对冲,使他被抛起来又坠下去。他在盘旋的气流中艰难地维持平衡,同时努力撑开眼皮四处张望。终于,在一次和尸鬼权柄擦肩而过的机会中,他奋力伸手,抓住了它。   这时,风终于停了。   失重感袭来,五脏六腑都几乎破腹而出。他和在风中一起乱舞的嶙峋石块同时下坠,短暂的失神之后,他反应过来,立刻扭动腰身,凌空踏在离他最近的礁石上。   礁石崩裂,坠入远空。反作用力将他送向岛屿的方向,他叼住尸鬼权柄,双手长出利爪,紧紧抠入岩石缝中,免于跌落。   全身肌肉骨骼相配合,他终于沿着陡峭的石壁,爬回到岛面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见了荀千秋和不见寒的对话。   “面对灾厄人会受伤流血,会濒死垂危,这都很正常……他们的牺牲,是为了更大的和平……”   “灾厄会无论贫穷富裕、无论老少男女地平等地降临在我们头上……”   “我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属于我的灾厄降临!”   声音落下,平息的狂风再次掀起。   瀚海涌动,在白海贝岛上空,形成巨大的、黑洞般的涡流,仿佛能够吞噬一切。   权柄碎片No.07天灾的权能,【灾祸祭典】。   足够数量的牺牲者献祭,将可以换来等价的天灾。这项权能的发动时间较长,但一经发动,就会带来一场大规模的、毁灭性的灾难。   不见寒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我的奇迹权柄是有毒吗,怎么沾一个疯一个?”   “阿寒……情况好像不太对劲。”苍行衣指着涡流的中心说,“你看那里。”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不见寒看见愿光海上所有的星光,都朝着漩涡中心聚集过去。它们在漩涡中央凝聚出一个金色的光点,一开始只是忽明忽暗地闪烁,逐渐明亮起来之后,一束天光倏然穿过海漩,照耀在残破不堪的岛屿上。   漩涡中央仿佛出现了一个通往异界的空洞,金辉熠熠,璀璨夺目。   透过这个金色的洞口,隐约能看见漩涡另外一头连接的景象。紫金色的云霞遍布天际,熊熊燃烧,照遍苍茫无际的琉璃沙海。风化的古老建筑被沙暴掩埋,在昏黄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子般的光泽。   “第一纪元,黄昏的遗迹?”不见寒立刻认出了这无比熟悉的场景。   不得不说,这荀千秋真是个人才。   乐园从第一纪元步入第二纪元,发生的最重要的历史事件之一,就是太阳破碎,散落成了愿光海上的星光。荀千秋用灾祸祭典召唤来风暴,在海面形成巨大的漩涡,巨大的吸引力将破碎散落的愿光集中在一起,竟然重新凝聚成了旧日的太阳。   倘若他想离开第二纪元,去追随他口中那位所谓的“灾厄之主”,这的确是最好的路径。   看来在白海贝岛上的这几十年,他没有白过,乐园和奇迹权柄的规则被他吃得很透。   “要让他走吗?”苍行衣低声问不见寒。   荀千秋一心只关注这个离开白海贝岛的契机,并没有对他们表现出很强、很明确的攻击性。虽然白海贝岛上岛民尽死,可那说到底,也是荀千秋自己麾下的人,他们似乎并无干涉的立场。   与柳弗离一战,他们消耗甚大,否则不见寒刚才也不至于连一个被风掀飞的裴尧都捞不回来。和刚收获了献祭正力量鼎盛、同时还身处主场的荀千秋相比,他们虽不至于沦入弱势,但硬拼起来,肯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正当不见寒迟疑之际,一道身影宛如旋风,从他身旁擦过。   裴尧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横穿狂风,直奔荀千秋而去。刚才经历的生死危机激发了权能【尘世王权】的潜力,现在他的力量之强大,数倍于荀千秋。   他朝着风暴之眼中心的荀千秋嘶吼一声,提拳便砸。拳风与拦路的风墙相交,竟然生生从狂风中砸出一条真空的前路来!   强大的反作用力在他拳头上发作,鲜血迸溅,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可他恍如对自己的伤势全然不知,一味向前冲,转眼便杀到荀千秋跟前。   细看他的手背处,居然露出一点流彩的微光。他竟将尸鬼权柄硬插进自己掌心的血肉里,以换取尸鬼无痛无觉、只知战斗的身体。   裴尧今天的举动,已经几次在不见寒的意料之外,这种反常让他产生了一丝事态失去控制的不安感。   但此时机不可失。   既然裴尧主动对荀千秋出手了,他也没有再袖手旁观的理由。   霜傲天手中那枚海妖权柄迟早会取回来。假如此时他们能击败荀千秋,得到灾厄权柄,很快就可以给苍行衣拼合成完整的创世神序列。   不见寒立刻做出决定:“留下他。”   他就不信,他们三个人还打不过荀千秋一个。   时间银色的齿轮开始旋转。海面巨大的涡流停滞了一瞬间,俄尔逆向倒流。凝聚成太阳的星光再次洒向大海,跳跃四散。漩涡中间的太阳越来越小,中间照映出的第一纪元的风景几乎消失不见。   荀千秋哪想得到,一向能和平解决问题绝不使用暴力的裴尧怎么会突然动手,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见寒又怎么突然对面前的麻烦产生了兴趣。眼看通往第一纪元的路径逐渐消失,他又惊又怒,胜券在握的笑容从脸上彻底消失。   裴尧的拳头近在眼前,他操纵狂风使身体变得轻盈,乘势闪躲,才勉强躲开正面一击。但强劲的拳风仍然从他脸侧扫过,在他脸上留下一片火辣辣的红痕。   “我本来没想打,”荀千秋低吼,“是你们逼我动手的!”   他双手交错,挡在身前,一蓬暗绿色的浓雾从他祭司袍的袖口中喷发出来。浓雾遮蔽了视线,裴尧生怕就此失去他的踪迹,闯入浓雾中,却在烟雾入肺的瞬间喉头一痒,剧烈地咳喘起来。   权柄碎片No.08瘟疫的权能,毒瘴。   灾厄权柄由天灾、瘟疫两个碎片拼合而成,天灾司掌风暴、海啸、火山喷发这些自然灾害,瘟疫则控制诸如毒瘴、疫病、酸雨之类的人祸。   病菌随着浓郁的毒雾进入体内,裴尧很快感到头晕目眩,手脚发软不受控制。他剧烈地咳嗽,喉头一股腥味,胸口在震动中泛起剧痛。片刻之后,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脓液。   他的身体被菌丝飞快地侵蚀,肌肉和血管溶解溃烂,身体表面滋生出灰灰绿绿的霉斑。   瓦解身体健康的瘟疫权柄,简直是以肉身强悍为傲的红皇帝权柄的天敌。   裴尧身后,纵使苍行衣已经掀起狂风驱散毒雾,带有疫病的毒瘴仍然弥漫到了他们这一边。就连裴尧都难以支撑,不见寒和苍行衣就更不用说了,仅仅是嗅到一缕逃逸的毒雾,苍行衣已经开始了发烧和呛咳。   “得想个办法控制住他……”   不见寒微微眯起眼。   他忽然伸手,捏住一丝飘到面前的毒雾。本应没有实体的毒雾,竟然被他捏住,停留在指尖,继而变幻出一个具体的形状。   它生出轻柔的双翼,微微扇动,像从迷雾中穿梭而出的蝴蝶。沿着这缕毒雾回溯,无数蝶影从雾气中振翅而起,反扑向荀千秋。   这是女巫权柄制造的幻觉。   但荀千秋从未和这种幻境型的权柄交手过,一时间错愕不已,真以为不见寒有什么特殊的手段能控制住自己的权柄——不见寒杀穿复苏市的疯狂作为以及乐园创造者的天才形象深入人心,如果是他的话,能越过权柄控制权能,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正是输在自己的“以为”二字上。   女巫权柄虚实交错,当他这样认为的时候,幻觉于他而言,就会变成现实。   他猝不及防,吸入了一大口自己制造的毒雾,当即感到头晕目眩。从喉咙到肺叶,一整片胸口都火辣辣地燃烧起来。   眼前阵阵发黑,海心深处的最后一缕金光,似乎湮灭了。   可漩涡仍未停息。滂沱的海幕如暴雨般落下,沉重而冰冷,将荀千秋淹没在暗寂无光的梦境中。 第516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三   荀千秋醒来时浑浑噩噩,发现自己被挂在一处礁石上。   头眩晕得很,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被倒挂着的缘故。等了许久,直到海水漫上他背脊,他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头顶是海面,脚下反而是天空?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抱紧身边的礁石,发出惨烈的大叫声。惨叫吸引了在周围劳作的当地人,一个身手敏捷的小姑娘飞快地攀爬礁石,蹿到他身边去,严肃地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荀千秋望着脚下无底的漆黑天空,就觉得两腿发软。在这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小姑娘的搀扶下,才颤颤巍巍地扶着礁石,从上面爬下来。   虽然自带系统翻译,可他的语言习惯与乐园当地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他和这个小姑娘一起躲在礁石洞窟里手舞足蹈、鸡同鸭讲地比划了半晌,才逐渐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总而言之,他现在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虽然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有可能是在海里的时候泡坏了脑子——但是他还隐约记得,自己出海,是为了陪裴尧寻找新的起死回生之法。   他们在出航的中途遭遇了风暴,自己的身份卡和道具都消耗殆尽了。如今漂流到这座岛上,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白板。   小姑娘的名字叫小珠,是岛上的住民。她说这座岛名叫“白磲岛”,受到十二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庇佑。所有人都是聆听长老们的教诲长大的,发自内心地尊崇并拥戴他们。   “听说白磲岛已经几十年没来过外乡人啦。”小珠带着荀千秋走向珊瑚塔楼,一蹦一跳,语气欢欣,“我带你去见长老们!虽然你是外乡人,但只要你遵守岛上的规矩,长老们也会庇佑你的。”   他们登上珊瑚塔楼,小珠听从塔楼守卫的吩咐,让荀千秋独自进入顶楼的长老厅中。荀千秋在黑暗中前行,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处回响。   大厅四面,燃烧着十二支鲸脂蜡烛,每一圈烛光都只映亮一尊镶嵌珊瑚和珍珠的宝座。最璀璨夺目的,要数正对厅门的首座,顶端竟然镶嵌着一枚封存了两片蓝玫瑰花瓣的钻片——用奇迹权柄的碎片来装饰宝座,这是何等的奢侈!   荀千秋不敢置信,看得入了迷。守卫忽然一声暴喝:“竟敢直视长老,大不敬!”   声音落下的同时,他感到自己膝弯一痛,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中了,扑咚一声跪倒在地,磕得双膝生疼。   四周传来窃窃私语声,似乎在谴责这外乡人没有教养、不知尊卑的行径。   荀千秋不敢再抬头肆意打量,只能用余光去窥视这高高在上的十二长老。   他看见十二个佝偻的身影,笼罩在宽大华贵的长袍中,像十二个被支起来的破麻袋。兜帽的阴影下露出几缕稀疏的白发,一股属于行将就木的老年人的、陈旧腐烂的气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油腻腥臭,令人作呕。   荀千秋暗想,这可不像小珠口中“德高望重”的模样。   “算啦,外乡人……外乡人都是这样不懂规矩的。”长老们一番讨论之后,最终还是由坐在中央上首的大长老淡淡总结道,“且看他要不要留下。倘若不留下,便扔到海里去,由他自生自灭。若是留下,就要听话,守好岛上的规矩。”   荀千秋当然是选择留下的。   愿光海无边无际,天知道他被扔进海里还能活多久,能不能漂流到下一次上岸。再说了,偌大一个权柄碎片正在这里呢,不想点办法把它弄到手,不就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吗?   被守卫带出长老厅的时候,荀千秋恋恋不舍,又抓紧机会,回头看了一眼那枚高悬在所有人头顶的权柄碎片。   权柄碎片的彩光照进眼底的一瞬间,他仿佛听见潮水涨落声,有人在轻笑。   他一怔,便又听见那道声音对他低声耳语:“你是被选中的人,我们未来还会再见面的。”   这一瞬间的晃神,让他又吃了塔楼守卫一击重击。可他顾不上疼,只感到困惑和诧异。   刚才那句话是权柄碎片说的吗,难道权柄成精了?还是说权柄碎片有灵智,也会自己挑选主人?   他怀着满心不解,离开了珊瑚塔楼。   小珠在塔楼底下迎接他,见他决定留下来,自然是高兴万分。她带他来到岛岸边的小屋,替他安置新居,并向他介绍白磲岛上的生活。   “地位越尊贵的人越住在岛中央,像我们这样年纪小的人,就住在岛边缘。”小珠一边帮荀千秋堆砌蚝壳墙,一边擦汗,“风大的时候比较容易遭灾,所以房子都要用这种蚝壳和沙子一层层垒起来,不容易被吹倒。不过没事,我们还年轻,能吃苦嘛……等你将来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可以往里搬一圈住啦。”   荀千秋:“等等,为什么年纪大了就可以往里圈搬?这中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还没等他问清楚,房门忽然被人踹开,不速之客兀然造访。   “你就是新来的外乡人?”破门而入的中年男人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荀千秋,“我们这个不养吃白饭的小孩,不管你从前在别的地方过的是什么日子,来了白磲岛,就要遵守白磲岛的规矩。”   荀千秋还发着愣,小珠在身后用手肘疯狂捅他:“应声,赶紧应声!”   荀千秋连忙答应:“哦、哦……好,我知道了。”   “反应这么慢,一点都不懂事!看在你是外乡人的份上,第一次不算你的,下回就要教育你了。”中年男人脸色不快,“我是你们的监工,从现在开始,每天退潮的时候你就要准备好东西,和其他小孩一起下海,去采珠。一天要采一斛,把称珠螺装满,我会盯着你,一颗也别想少!”   他将一个巨大的螺壳放在地上,那螺口大得,几乎够让荀千秋把头伸进去。   荀千秋目瞪口呆:“这么多,怎么可能采得完……”   小珠扑上来捂住他的嘴,可为时已晚。监工听见他质疑,脸色大变,手中骨杖甩出破风之声,狠狠抽在荀千秋小腿上!   “啊!”   荀千秋惨叫一声,腿上出现一道血痕,险些站立不稳。他甚至怀疑监工再用力一点,能把他的腿打骨折。   “大人说话听就是了,让你多嘴了吗?还敢问,还敢犟!”中年男人怒气冲冲,“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明天涨潮的时候我没看见一斛满珠,还有你好看的!”   警告完荀千秋,他趾高气昂地出门了。   荀千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简直不敢置信,捂着自己受伤的小腿问小珠:“他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小珠茫然地问:“大人们讲的,不就是道理吗?”   荀千秋:“不!我的意思是说,明明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硬要要求我们……”   小珠笃定道:“做不到,是因为不够努力!只要你足够努力,哪有事情是做不到的呢?凡事遇到问题,要先反思一下自己。”   荀千秋连连摇头:“只要努力什么都能做到,怎么可能?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再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   小珠说:“那你就去死吧。”   荀千秋:“啊?”   他呆呆地看着小珠,简直不敢相信,刚刚那句话是从这个瘦小友好的女孩口中说出的。   “人活着肯定要有意义和价值。连大人吩咐你的事情,你都做不到,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呢?”小珠睁大了双眼,定定望着荀千秋,“如果你的生命不被需要,没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没有任何用处,那你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你为什么不去死?”   荀千秋被她那双目光单纯的眼睛看着,一时间竟然失语。   在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中,他重新认识了这座岛屿。   白磲岛,一座拥有着悠久历史、以白海磲为图腾岛屿。这里阶级森严,长幼有序。人皆以长寿为尊,年长者对年幼者拥有绝对的支配权利。   岛上所有年幼之人,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年长者驱驰,为他们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价值——这种近乎奴役的训导,将会持续到他们长大,成为新一届的年长者为止。 第517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四   采珠,需要采珠人腰拴一根长绳,潜泳到深逾百米的海底,用凿子将珠贝从岩石上取下,带回珠船上。   这过程当中会出现很多危险,大风急浪会将水中的采珠人卷走,海草暗礁会缠住牵系他们生命的绳子,巡游觅食的鲨鱼会突然袭击,上浮太快会因为体内外压强不一导致血管破裂、口鼻溢血。而在出水的一瞬间,若是没有注意到重力的改变,更是会直接坠入远空,死无全尸。   但是比起其他岛民所负责的远航探索、狩猎而言,这已经是较为轻松的工作。如果不是因为荀千秋是外乡人,是不可能分配给他的。   荀千秋所在的这一支采珠小队,有十来个孩子,被中年监工带领着,放船到远离白磲岛的海域去采集。   荀千秋一开始诧异于白磲岛民怎么能在水中潜游那么长时间,直到他发现他们耳后隐藏的没有退化的腮,原来这座岛上的居民是某一种鲛人的陆上分支,个个都是游泳健将。   他没有这种特异功能,只能花了几天时间学会用鱼鳔做成气囊,储存潜游所需要的空气,以供自己长时间地深潜。这几天当然没能采到足够数量的珍珠,监工将他踢进冰冷的海水里,直到他泡得皮肤发白为止;又用细长的鞭子抽打他,力度刚好控制在鞭痕火辣辣地疼,却不至于破皮感染的程度。   珍珠数量差得太远的时候,小珠会悄悄将自己的珍珠匀一些给他,和他一起分担惩罚。   这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   阿海是这艘船上倒数第二小的孩子,只比小珠大一岁。在荀千秋来之前,小珠采到的珍珠都是先上贡给他和其他更大的孩子,剩下的部分才留给自己的。可是荀千秋一来,便成了这只船上除了监工之外年纪最大的人,所有多采的珍珠都必须优先给他,阿海和其他孩子就再也不能偷懒了。   要是荀千秋是个白磲岛民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个外乡人。   但阿海很快发现,外乡人有外乡人的好处。   以前在船上,年纪大的孩子都只是象征性地采几个珠,剩下的便都等着其他更小的孩子上贡。因为尊长敬老是白磲岛自古以来的优良传统美德,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孩子,就是拼死拼活为他人做嫁衣。   可荀千秋不一样,他没有采够珠,从来不主动问他们要,而是自己咬着牙硬扛监工的责罚。甚至有一次,阿海趁他下水时从他的称珠螺里偷走了一把珍珠,他也浑然不觉。   他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而他也不打算将这个秘密告诉别人,留给自己偷偷地享用。每当他采不够珍珠的时候,他就从荀千秋的称珠螺里偷。没有人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敢偷年长者的东西,只要不被抓现行,就不会有人怀疑他。   他越偷越多,直到有一次他几乎偷完了荀千秋半斛珍珠,监工大发雷霆,打断了荀千秋一条腿,才勉强停手。   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荀千秋无法下水采珠的话,他需要采集的珍珠份额,又摊回了他们这些年幼者的身上。绕了一圈,相当于做无用功。   那天风高浪急,他们顶着颠簸的海浪四处寻找,收获寥寥。谁也没有料到预计会和白磲岛擦肩而过的风暴忽然拐道,袭击了他们采珠的这片海域。   小船被巨浪拍碎,他们抱着木板在海浪中沉浮,不知过了多久,风浪平息,才撞到礁石停下来。   阿海、小珠和受了重伤的荀千秋漂流到同一座荒芜的礁石边,将自己挂在岩壁上。鲨鱼在十几里外嗅到伤口散发出的血腥气,循香而来,只待他们下海觅食,就将他们撕碎,饱餐一顿。   “我、我去海里吧,”小珠几乎要哭出来了,“总得找点东西吃,不然大家都会饿死……”   阿海紧张地看着荀千秋。他是他们这里年纪最大的人,这时候他完全可以要求他们下海去替他觅食,帮他引开鲨鱼,甚至让他们割下自己的肉给他吃。他们比荀千秋小,无论荀千秋提出什么要求,他们都无法拒绝。   但是荀千秋一言不发,拖着伤腿,一步一步,趟进了水中。   他们不知道水下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黑色的影子从海洋深处涌向海面,是一蓬蓬翻滚如沸的鲜血。   许久之后,累得几乎虚脱的荀千秋,才湿淋淋地从海水里爬出来,狼狈地滚进他们藏身的礁石洞中。   他嘴唇发紫,身上的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皮肉外翻,难以想象到底有多痛。手里还攥着一大块带皮鲨鱼肉,直到冻昏过去也没有松开。   靠着那块鲨鱼肉,他们度过了最难熬的两天,等到了白磲岛派来救援的船只。登船之后,他们才知道,那天荀千秋抱着必死的决心,用撬珠贝的刀割破了其中一头鲨鱼的背脊。奇迹般地,其他鲨鱼放过了他,追逐新鲜的血腥气而去,将同伴撕碎,他趁乱从鱼尸上割下一块肉带了回去。   监工并没有因为他们遭遇风暴和鲨群而心软,更没有顾及他们虚弱的身体和可能致命的伤势,他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称珠螺。他把荀千秋打得半死,只剩一口气,把他丢在了岛屿的最边缘。   这一次,阿海再也没有嘲笑这个年长的外乡人愚蠢迟钝。   他和小珠一起将荀千秋搬回小屋里,用加倍努力地工作换取多一分的食物和清水,以及昂贵的伤药,将荀千秋逐渐养好。   让他们惊诧的是,荀千秋从不认为这种赡养是他们的义务,每一次都会对他们带来的物资表示感谢,承诺将来会加倍偿还。甚至在见到他们因为工作受伤的时候,荀千秋宁可亏点自己的,也会将珍贵的伤药优先给使用他们。   阿海终于忍不住问荀千秋:“你们外乡人都是这么奇怪的吗?完全不讲究尊卑长幼。那天在海里,你要是把我们丢下去,回来找到我们藏在自己家里的称珠螺和里面的珍珠,你就不会被打了。”   “讲长幼?我们当然讲啊,不过我们讲的是尊老爱幼。”荀千秋笑着,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用力揽进自己怀里,“让我丢下两个这么小的孩子,换自己苟且偷生?我可做不到。那不叫大人,叫畜生。” 第518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五   漫长的养伤期过去,荀千秋对白磲岛的看法,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理解、也非常抵触岛上以年长者为尊的传统。他生于众人的人格尊严相对平等的时代,这种自上而下的控制和压迫,在他看来是完全是一种暴政。因此,他拒绝自己的年龄优势去压迫其他孩子,也在见到他们对自己的“冒犯”时视若无睹。   但是现在,他学会利用这套规则,来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和他同乘一船的这十几个采珠孩子里,就属他年龄最大,因此所有孩子都会听他吩咐。他重返采珠船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孩子,告诉他们,将他们手中采到的珍珠交给他。   他将所有的珍珠收集起来,统计数量,均匀分配,然后按每个人需要的数量交纳上去。力气大的孩子多采一些,生着病的孩子少采一些。倘若天气好或者碰到好的蚌群采得多,就藏一些下来,等到风浪大的时候再交出去,就可以不必冒险外出了。   监工只会清点每天珍珠的数量是否足够,并不会干涉荀千秋是如何管理手下这些孩子,以及分配这些珍珠的,以大管小是他的权利。在荀千秋的调配下,他们这条船上的孩子成了岛上最轻松的一船采珠孩子,再也没有人因为交不齐珍珠挨打受伤。   “我早该这么做了……”荀千秋暗自感慨,“人心毕竟是肉长的,他们总归不算完全无可救药。只要有人去带领他们,他们还是能走上正途、在这座奇怪的岛上正常地生活下去的。”   很快,这些孩子年龄渐长,陆续过了采珠的年纪,纷纷往岛内搬了一圈。荀千秋也离开了采珠船,去往相对安全的珍珠粉工坊工作。   新的工作是将采回的珍珠磨成粉末,虽然依旧辛苦,却不用出海,安全了许多。令荀千秋费解的是,从前他们每天采回来那么多珍珠,如今又将这么多珍珠磨成粉,却不知道岛上要这么多珍珠来干嘛。   “岛上又不和外面通商,没办法把珍珠运出去换钱。它们堆积在这里,就是没用的死物啊。”一次饭后,荀千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小珠小声说:“珍珠很重要的,是必需品。”   荀千秋:“啊?”   “大人们会把珍珠打孔做成衣服,拿去磨粉吃,敷在身上,或者洗澡。”小珠说,“白磲岛之所以拥有悠长的历史,这么多年都没有被风暴摧毁,是因为我们信仰白磲。只有地位崇高的人才有资格使用白磲产出的珍珠,它们会保养他们身体,只有这样才能长寿。”   “所以岛上需要源源不断的珍珠,每年几万斛,几十万斛。周围的海域没有,就要去更远的地方采。否则人们就无法得到长寿,白磲岛也会灭亡了。”   荀千秋听完,竟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段日子过得太顺利,他总是会忘记,这座岛屿是和他的故乡截然不同的地方。   虽然传统的阴云时时盘旋在头顶,可这座岛上,偶尔也会有好事发生。   又一度大涨潮的时候,荀千秋听说了小珠和阿海打算结婚的消息。他又惊又喜,喜的是两情相悦的婚姻当然是人生中最重大的好事之一,惊的是这场婚礼的两位主角,年纪都太小了。   “你们才这么点点大……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就决定要结婚了吗?”荀千秋比划着阿海才到自己肩膀的身高,不无担忧地说道。   “这还早?我爸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生过几窝了!”阿海叉腰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们打算在今年白磲节的时候办婚礼。不过结婚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小珠笑了笑,抓着裙子拽了拽,勒出小腹微微凸起的腰身。   她怀孕了。   对于白磲岛的岛民来说,生孩子是人生头等大事。   因为“生孩子”这件事情,对于一个白磲岛民来说,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它象征着他将从一个年龄长于他人的年长者,变成一个在辈分上更为高级的长辈,他的整个人生阶段、社会阶级将就此发生改变。   从此以后,他在同龄人中就是绝对的领导者和上位者,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而当他的孩子生下孩子之后,他的地位便又将翻上一番,变得更加高高在上。   荀千秋很难理解这种观念,但小珠和阿海会因此过上更轻松的生活,他就觉得这应该也是一件好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珠的腰身变化也越发明显。从一开始的微微凸起,到后来仿佛揣了四五个椰子,再到最后,荀千秋每次见到她都感到胆战心惊的地步。   她的肚子已经涨大到了让她完全不能行走的大小,没有任何一件衣服能成功将它遮住。肚皮被撑得几乎透明,能看到许多拳头大小的圆球在她薄薄的肚皮下密密麻麻地浮动。   荀千秋很担忧地问阿海:“她这样……正常吗?”   “正常啊,她和孩子都很好,很健康。”阿海一脸自然道,“噢,你们外乡人有些不同,但我们白磲岛人是这样的。一胎一般能生一两百个蛋,要花一点时间孵出来……阿珠下蛋的时候你可以过来看!应该就在白磲节前后了,那是好日子。”   荀千秋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一胎一两百……这居然是一群卵生的人啊!   不论荀千秋如何震惊担忧,白磲节还是如期而至。   毫无疑问,这是白磲岛上最重要、最盛大的节日,无论男女老少,都会纵情投入其中。以往几年的白磲节,荀千秋都光顾着工作去了,根本没精力参加。今年白磲节第二天就是小珠和阿海的婚礼,他总得抽出几天空,到场祝福一下。   白磲节当天,岛上一片热闹欢腾。   人们用珍珠粉铺满了白磲广场,珊瑚架成的长桌上摆满了各种美食——黑椰子,藤壶,海葵,干虾仁,还有棕榈糖。这是白磲岛最宽容的一日,负责端着托盘在长桌间穿梭、布置节庆会场的孩子们,就算从贝碟里偷走一些小零食,也不会被责罚。   十二个巨大的白磲,摆在广场正中央最显眼的地方。节庆开始的时候,十二长老依次从珊瑚塔楼上下来,坐在白磲中央。   年纪最轻的长老走在最前面,此后依次年纪渐长。最为年迈的大长老走在最后,被两个同样满头白发的老人搀扶着,步履颤颤巍巍,却丝毫不减威严。   据说他年纪已经超过两百岁,见证过白磲岛数代兴衰更迭,是活的历史。在这座岛上,没有人不尊崇他,不以他的话为圣旨。   荀千秋对这些老人家兴趣一般,看了两眼便移开视线,在人群中搜寻阿海和小珠的身影。   很快,他看见了他们。小珠躺在一辆垫了海草的木板车上,巨大的肚子高高鼓起,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阿海推着载她的车,穿过人群朝广场中央走来。   荀千秋立刻跑向他们,接过了阿海手中的车把手,帮他一起推行。   阿海说:“能送我们去长老们那里吗?我和小珠想去求一个长老的祈福。”   荀千秋欣然答应:“当然可以啊!”   他推着车,和阿海一起,走向十二个巨大白磲的方向,每一步都沉重而稳健。   这种心情是微妙的。   仿佛看见自己在末日的土壤中,精心栽下的一盆小草,终于抽芽开花。既欣慰欢喜,又充满对他们的前途未卜的担忧。怕他们经过温室的照料,不再能忍耐风雨;又怕他们一旦走出庇佑的羽翼,就会遭受委屈。   终于,他和阿海推着小珠,来到了长老们面前。   “真好,很久没有见到过了。是新鲜的、生命活力的味道。”他们面前的长老是一位年迈的女性,被岛民们尊称为“珠婆婆”,“孩子,再过来一点。”   他们再往前走,珠婆婆便从巨大的白磲中走出来,将枯瘦的、皮肤松弛的手放在小珠肚子上。   “老身能感觉到生命的气息在跃动,非常难得,非常难得。”珠婆婆赞叹不已,对小珠和颜悦色道,“这是你的荣幸。”   小珠已经很难清晰地说出话来,只是发出细微的哼声。   荀千秋小声问阿海:“接受赐福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阿海摇摇头。   荀千秋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忽然看见珠婆婆屈起了放在小珠肚子上的手指。她弯曲尖长的、泛黄的指甲,像五柄尖刀,瞬间刺破了小珠的肚皮。   ——你曾经见过肿胀到极致的脓包,被挤破的模样么?   她的肚皮像被戳破的气球,顷刻间爆裂开,里面的透明的胚胎混着血液,一下子迸溅出来。   荀千秋离得太近了,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几颗未成熟的卵已经溅在他身上,黏答答地往下滑。剩下的和血水黏液一起,流了一地一滩。   像半熟的蛋,泡发的兰香籽,青蛙的卵。   荀千秋:“……我操。”   他冲上去,想从珠婆婆手里抢回小珠,阿海在身后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腰,将他按倒在地上。   晃动的视野中,珠婆婆用她枯瘦的手捞起粘稠滑腻的胚胎,大捧大捧地塞进嘴里,匆匆咀嚼两下便囫囵吞咽。是他的错觉吗?那张嘴忽然变得无比巨大,像裂开巨口的鲨鱼,埋头在尚未成熟的卵堆中大快朵颐,血水和黏液流得遍地都是。   岛民在狂欢,再热烈地庆贺这一刻。没有比这更稀有的珍宝了,鲜活生命的香味飘散出来,他们全都闻到了。   荀千秋奋力地踢打阿海,锤他的手臂,竭力嘶吼:“你放手!那是你老婆,你看着她去死?你们有病啊?!”   阿海的手臂却像铁箍一样,紧紧地圈在他身上:“你才疯了!那是长老,赐福!她命好才被长老看上的,熬过去就有福享了!”   “命都快没了有屁福?!这福谁他妈爱要谁要!”   腥甜的血味从喉咙里涌上来,他终于挣脱了阿海的禁锢,奔向小珠。   可是真到了小珠面前,他又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做。她整个人都躺在血泊里,被幼卵的黏液包裹着。她的肚子已经完全瘪下去了,像一张被撕裂又揉过的破布片一样,皱巴巴地耷拉在两侧。   她无神的双眼似乎看见了他,双手在黏液里划拉,嘴唇微动,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   荀千秋连忙蹲下来,嘴唇颤抖,问她:“你要什么?你说,你说。”   小珠的双手从血水中捞起一颗黏糊糊的、尚且温热的卵,送到荀千秋面前。   薄薄一层透明的膜下,能看见尚未被吸收完的蛋黄,以及不时抽搐的肉粉色胚芽。那玩意无鳞无毛,粉红色的皮皱在一起,还能看见身后拖着一条短短的尾巴。   荀千秋刚要伸手去接,小珠忽然将手一抬,递到他嘴边。   小珠的声音无比虚弱,断断续续。   她说:“千秋哥哥,鲜活,稀罕……大补的。你比我大……你吃。”   荀千秋身体一僵。   她仍在不断伸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执着地将卵递向他口中,期待他吃下去并赞美它鲜活的美味。她的目光始终没有变过,和他登岛时第一眼看见的一样,温顺,敬仰,而清澈。   荀千秋感到双手发冷,指尖麻木。   躺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几乎要被他改变命运的孩子,一棵在他的庇佑下长大的小草,或者一个向他求助的脆弱的女人。   诞生在这座岛上的,全是怪物。 第519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六   荀千秋逃走了。   他无法面对眼前荒诞残酷的景象,踉跄向后两步之后,转身就跑。   拨开拥挤的人群,他闷头往人少的地方狂奔,不知不觉竟然跑进了珊瑚塔楼里。这的确是白磲节中人最少的地方,因为长老们都离开塔楼,前去参加盛会了,楼中如今是空无一人。   可他的行踪很快被塔楼的守卫发现,他们追着他冲上去,在塔楼中四处搜寻。   荀千秋很快耗空了力气,躲在墙角喘气。守卫已经追上来了,迟早会抓住他,他忽然有一瞬间陷入迷茫:他还要继续逃跑吗?   从这里逃跑了又能怎样呢?   他能逃离这座岛屿,独自出海远航吗?他能在一片无际的汪洋上活下来吗?就算活下来了,又要漂流向何方?   难道要留下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回去一如往常地面对那些曾经被他当做自己保护的孩子的东西?学着接纳他们的传统和生活观念,遵循这里的规则,最后同化成他们中默默无名的一份子吗?   那还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他不知道假如自己被守卫抓到,会遭受什么样的惩罚。但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有那么一点期待死亡的降临。   死了就不用困惑迷茫,不用再痛苦挣扎了。   这座岛上的人爱怎么活就他妈怎么活,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恍惚之间,视线和听觉都变得模糊,他的感官变得混沌,宛如被水体包裹,耳畔响起咕咚、咕咚的涨潮水声。   一声叹息在远方响起,对他说:“如果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就到这里来吧。”   他在原地呆立了片刻,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浑浑噩噩地跟着那道声音前行。   他走进了十二长老的议事厅,躲在最高的宝座椅背后面。守卫并不敢进入议事厅,也根本不相信居然有人敢冒犯各位长老,躲进这里面来,在门口粗粗搜索一番便惶恐地离去。   荀千秋蜷缩在黑暗里,鲸脂烛照亮,座椅顶端镶嵌的奇迹权柄碎片,使折射的光落在他身上。这一刹,他忽然在冥冥中察觉了某种感召,他感觉到自己被某道来自神秘遥远之地的目光注视着,内心变得无比平静。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助我躲过守卫的追捕?”他小声询问刚才提示他的那道声音,“你是奇迹权柄的碎片吗?奇迹权柄有自己的意识?还是说……只有这片碎片是特殊的?”   “这样让你觉得好理解一点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这么想。”那道冷清的声音说,“重要的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荀千秋呆怔道:“我不知道。”   “就这样接受现状吗?还是说,你想做出什么改变呢?”   “我不知道。”荀千秋重复了一遍,面露痛苦之色,“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改变他们,也曾经很努力过了……可我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的,他们和我完全不同,我不可能改变得了他们!”   “也许你只是需要调整一下自己做事的方法。”那声音说,“对于一个得了普通感冒的人,多喝热水再过几天,或许就会自己痊愈。但是对于一个得了重症流感的人,就必须下点对症的猛药了。你有没有想过,你改变不了他们做事的方法,是因为你的控制力还不够强?对于一个习惯被控制着生存的种群而言,如果你站在比他们所有人更高的地方,统御他们,他们就会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去生长。”   荀千秋说:“可是我自顾不暇,哪来那么强的力量去统治他们?”   那声音说:“白磲岛民以长寿为尊。你只要把所有比你年纪大的人都干掉,剩下的人自然就会听你的了。”   荀千秋吓了一跳:“啊?!”   “开个玩笑,想来你也做不到。”那声音说道,“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他们中间建立一套全新的规则和观念体系,取代现有的东西——说白了就是给他们洗脑。”   “当然,口说无凭,只给人画饼是不够的。你得让他们确切地相信,听从你的指使就能得到好处,而违背你的命令将会有惩戒降临,这样他们才会对你死心塌地。”   荀千秋:“不行!如果真的这样做了,我和现在岛上那些长老有什么区别?!”   “你可以在得到支配他们的绝对权力之后,要求他们保持和平。这就看你了。”那道声音变得有些懒散,似乎感到无聊起来了,“拥有支配别人的能力而不去压榨他们,和没有这样的能力连想占便宜都无从谈起,这是两码事情。”   荀千秋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咬了咬牙,问那道声音:“你能教我怎么做吗?”   他可耻地被说服了。   改变的第一步,是确立一个新的信仰。   “白磲岛的传统信仰是‘长寿’,这和他们的繁衍方式以及生活环境是息息相关的。”神秘的声音如是说道,“他们孕期短,一胎多产至上百个。正因为生育量大,成长期短,所以幼崽是一种可再生的消耗资源。这让他们习惯去奴役幼崽做最繁重危险的劳动,反正死了可以再生,并不稀罕。”   “而能够活下来的那些个体,积攒了大量生存经验,知道如何规避风险,便在幼崽中拥有了绝对的权威。他们命令幼崽,且不允许幼崽质疑。因为没有经历过长辈人生阶段和遭遇过的困境的幼崽,无法理解这些经验指令背后潜在的风险,他们只需要不加思考,完全按照命令去执行。”   “久而久之,这套以长御幼的独特传统便形成了。”   荀千秋:“听你这么一解释,我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恐怖了。”   “透过现象看本质。人类恐惧未知,但凡是有迹可循、有理可依的事情,你在理解并将它纳入自己的知识框架内后,就会感到它并不可惧。”神秘声音淡淡说道。   荀千秋问:“既然如此……我应该搞一个什么样的观念出来,作为白磲岛新的信仰呢?”   “答案已经摆在你面前了。”   荀千秋抬起头,镶嵌在宝座顶端的权柄碎片光彩夺目。   “想推翻旧的规则,你需要一股足够强大的力量,为你击碎旧日坚不可摧的等阶壁垒。”神秘声音说,“而灾厄是你最好的选择。”   “灾厄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一个人头上,为他们带来病痛与死亡,任何生灵都对灾厄有天生的敬畏之心。面对灭顶之灾,一个族群的等级壁垒就像一张掉在鞋底下的薯片一样,轻而易举便被碾得粉碎。生死大难当前,财富、年龄、权利,一切都没有意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重新洗牌,制定新的规则。”   “不过,观念的转变,是一个长期而微妙的过程。在此之前你需要漫长地蛰伏,巧妙地将这座岛屿一点点渗透……直到最终爆发的那一刻到来。”   听从神秘声音的建议,荀千秋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悄悄从珊瑚塔楼里离开后,就回到珍珠工厂,过上与原先别无二般的日常生活。   他耐心地忍耐并等待着,直到年岁渐长。二十一岁那年,他已经成为了珍珠工厂的负责人,手底下管理着一批岛民。   “在击溃你的敌人之前,首先要了解你的敌人,并将它的特性化为对自己有利的武器……学会利用规则,你的前路会轻松很多。”   比起等待年龄的增长,抬高自己的辈分是更快的晋升阶梯。   荀千秋是外乡人,和当地岛民有生殖隔离,无法繁育后代。但他巧妙地利用了长者为尊的规则,命令一个比他年少的怀孕岛民,谎称孩子是他的后代。对方无法拒绝他的要求,这些孩子生下来就被记在荀千秋名下,他的地位一夜之间抬升了一个档次。   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权利。   他从那些孩子中挑选了几个看起来健全的,亲自带大。到了他们八岁,也就是白磲岛民可以生育的最低年龄的时候,便让他们交配,生下新的后代,再次抬高自己的地位。   白磲岛民很少会刻意地去关注和照料自己的后代,他们只会役使子女。加之幼崽折损率极高,配对和生育困难,很难在短时间内增加后辈的代数。   因此,十年之内繁育两代,这种情况,只会在荀千秋治下的地方发生。这让他成为了最年轻的、有资格进入珊瑚塔楼的人。   虽然只是以守卫的身份,但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有了最基础的势力范围,一定的社会地位,接下来就是与上层阶级进行接触。”神秘声音教导道,“煽动他们,让阶级壁垒变得更加清晰突出。让这些贵族长老们对你麾下曾受庇佑的年轻人施加更强的压迫,激化矛盾——只有到垂危濒死的那刻,他们才会意识到,你曾经带给过他们什么。”   担任塔楼守卫的职责之后,荀千秋不再照料珍珠工厂以及采珠相关的事情。   与之相反的,他暗中向长老们告发珍珠工厂中的岛民,他们正在模糊岛上的长幼尊卑观念。在工厂中居然提倡让年长力壮的青年人做更多的活,而让年幼无用的孩子们荒废时间,轻松度日,这简直不可理喻。   长老们听闻后果然震怒,派守卫去清查此事,并施以惩戒,强势镇压。   荀千秋并没有亲自参与那次任务。但他听说,珍珠工厂出产的那一批珍珠粉,拥有着鲜血晕染出的漂亮的粉红色。   那天涨潮之后,所有长老离开珊瑚塔楼,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他独自一人进入议事大厅,面对宝座顶端的灾厄权柄双手合十,低下了头,沉默良久。   万籁俱寂中,他听见逃亡般仓惶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议事厅的大门被人撞开,胆敢闯进年长者神圣禁地的年轻人浑身染血,扶着门框剧烈喘息。   阿海一冲进议事厅,便看见中央站着一道熟悉的背影。十二支鲸脂烛的火光跳动了一下,在片刻的黯淡之后骤然大亮,金色的光辉全都落在荀千秋肩上。   年轻人双眼一亮。   此刻他尚且不知自己的同辈遭受的所有厄运,都来自眼前之人的出卖。   他只记得荀千秋曾向他伸出的援手,记得荀千秋曾经一遍又一遍对他们说,尊老爱幼,长少平等,每一个人都有照自己想要的模样活下去的权利,而不必一味听从他人的命令。   这一刻,强烈的求生欲在他心中迸发,战胜了一切对命令服从的天性,对尊卑传统的敬畏,在胸腔中激荡,逼迫他向荀千秋伸出了求援的手。   “我不想死!求你……救救我们!”   荀千秋放下双手,缓缓转身。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播下的火种,终于燃烧起来了。 第520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七   利用自己的职权,荀千秋帮助阿海逃脱了塔楼守卫的追击,将他的存在藏匿起来。   与此相对的,阿海开始四处暗中活动,将在珍珠工厂之难中幸存的同伴集结起来,形成了一股只听从荀千秋调遣的暗中势力。   白磲岛虽然与世隔绝,却是一片由众多岛屿组成的群岛,当一些人想要将自身的存在隐匿起来时,是很难被揪出来斩草除根的。珊瑚塔楼的长老们多次派遣守卫前去清理他们,都没能如愿,只能恼火地忍耐这些虱子在礁石的缝隙里蹦跶。   这一小股势力中的成员全都是年轻人,他们身强力壮,精力旺盛,能够自如地穿梭在海浪和礁石之间。他们到处游说自己的同辈,邀请他们加入。   他们向这些同样饱受奴役的年轻人描述自己曾经在珍珠工厂中度过的、如梦一般的生活。生病时不用带着痛苦挣扎努力,会有人照料你们;犯了错只需要诚恳道歉并改过就可以被谅解,而不必遭受残酷的惩罚。所有人都自由而平等,生存的方式不是听从荒谬的命令,而是相互交流、彼此理解,最终通过合作得到大家都认可的结果。   陆陆续续,有许多年轻人和孩子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们所能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从一味逃亡,变成了有组织、有规模的斗争和反抗。   船队被劫掠,工厂被烧毁,他们甚至占据了一座独立的岛屿作为自己的据地,让白磲岛上的年长者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火种渐趋燎原,一切似乎都正朝着荀千秋计划中的方向发展。   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他的所做所为,竟然被人告发了。   小珠在白磲节上被珠婆婆赞赏之后,得到了进入珊瑚塔楼成为侍女的许可。珠婆婆似乎很器重她,准许她跟随自己身侧,她便渐渐跟珍珠工厂的旧识们疏远了。   在珍珠工厂的人们宣告独立之后,她忽然找到珠婆婆,告诉珠婆婆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荀千秋和阿海的密谈,荀千秋向他透露了珊瑚塔楼的动向。梦中的一切都无比清晰。   她对珠婆婆说了她所知的有关荀千秋的一切。包括他还在采珠船上时救过她和阿海的事,想干涉她在白磲节上接受赐福的事,以及他曾在珍珠工厂传播邪异思想的事。   长老们为此震怒,下令将荀千秋逮捕。他措手不及,被羁押往珊瑚塔楼的议事厅。   时隔多年,他再次被压曲双膝,跪在十二台高高在上的宝座面前。座上执掌他生杀之权的长老们交头接耳,商量着应该如何处置这个胆大包天的外乡人。   “外乡人就是外乡人……”   “不懂规矩,早该杀了。”   “把他的皮剥下来,挂在白磲广场上……”   “用他当做诱饵,抓住那些逆党……”   荀千秋抬起眼帘,灾厄权柄的辉彩透过余光照入他眼中。   他曾两次来到这里,每一次都是狼狈逃来,落魄离开。如今是第三次,也大概是最后一次,他跪在这里,被充满恶意的目光俯瞰着,抬头仰望光辉。   长老们还在商讨对他的处置,措辞越来越恶毒,惩罚越来越残酷。   他忽然暴起,挥开身边的守卫,一个箭步冲向坐在上首的大长老。   没有白磲岛人敢在议事厅这样神圣的场合造次,也没有人能想到,竟然有人敢如此疯狂地忤逆这座岛屿千年积淀的沉重历史。守卫仓惶之间没能压制住他,他像濒死反抗的恶犬,红着眼龇着牙,狠狠掐住了大长老的脖子,将对方死死按在宝座上。   尖叫声此起彼伏。   年逾两百岁的老人根本无力反抗身强力壮的青年,口吐白沫,昏死在宝座上。长老们走下高座,守卫冲上前去,可是只能碰到他的小腿和脚跟。他爬上大长老的膝盖,踩在老人死猪一般的身体上,踮起脚尖,指尖终于触到了星光。   灾厄的权柄落在他掌心里,与他的身体相融。一刹那狂风大作,烛光闪动,议事厅中的气流环绕他形成了风暴。   说来好笑,他听说这枚灾厄权柄是在奇迹权柄破碎那时坠落在这里的,被一名年轻的岛民捡到,主动献给了长老们。   那名可怜的岛民,徒有掀翻岛屿、倒转海天的力量,却什么都不敢做,唯唯诺诺地将一把匕首插进自己的心脏,献出了已经属于他的权柄。   为了这枚权柄的归属,十二长老争论不休。大长老自恃年岁最长,珠婆婆自居辈分最高。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只能将权柄镶嵌在大长老宝座顶上,不允许任何人擅自据有。   万万没想到,这反而便宜了荀千秋。   他成为了灾厄权柄的持有者,以大长老的尸身献祭,唤起权能【灾祸祭典】。狂风暴雨倾泻,汹涌的海水从天降,将白磲岛洗刷一空。   浪潮隆隆,从四面廊窗涌入高塔。荀千秋乘风踏浪而去,终于放声大笑。   头顶的海面上,无数风帆扬立的船只像军队一样,在滔天风暴中稳如磐石。他们列队而行,来迎接他们真正的领袖。   最后一场战争,终于正式吹响了号角。   这次争斗规模空前,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片愿光海。   以荀千秋为首,新生的反抗军到处宣扬灾厄的教义。他们舍弃了对长寿的尊崇,信奉热烈、自由、平等的生命。他们声称以风暴为代表的灾厄即将降临在白磲岛上,倘若不能摒弃旧日的长幼偏见,团结一心,所有岛民都将面临灭族之灾。   白磲岛上的长老们,则动用了最后的秘密手段。   他们重新讲述起有关白磲岛的古老传说。传言白磲岛先祖是一对兄妹,曾在风暴中迷失了方向,只能离开故园,在无际的愿光海上流浪。他们藏身在一个巨大的白磲中,最终漂流到这篇天幕海域,停泊下来繁衍后代,建立了白磲岛的前身。   如今他们脚下所踏的白磲岛,便是承载他们漂流的巨大白磲的其中一片贝叶所化。   长老们吟唱起古老的咒语,从愿光海深处召唤出了另外一半白磲。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贝壳像远古巨兽的遗骸复活,从深蓝海幕中破浪而出,重重盖在他们踏足的岛屿上,再次闭紧了蚌壳。   它悬浮在海天之间,将再度带上整座白磲岛去流浪,重新寻找落足的地方,建立新的家园,把所有忤逆它的孩子们都遗弃在这个被风暴笼罩的死地。   荀千秋绝不允许它就这样逃跑。   他在岛中散播瘟疫,屠杀释放力量支撑白磲紧闭的岛民们,并将他们的生命作为献给灾厄的祭品。他以风暴为楔,最终成功撬开了这座坚不可摧的巨蚌,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狂风和暴雨洗刷了这座岛屿的每一个角落。   有的人英勇战死,有的人道歉投降。有的人怀抱旧忆追想,像无处可归的幽灵一样,仓惶地徘徊在这片狭小岛屿上。   十二长老的统治彻底成为了历史,剩下的白磲岛遗民,最终逐渐接受了新的生活观念和方式。   一个年轻的族群,一个以灾厄为信仰、追求自由与平和的族群,在白磲的死骸上重获新生。他们舍弃了被风暴击碎的半片白磲,将这座岛屿改名为“白海贝岛”,在这里安居乐业,重建家园。   荀千秋被他们奉为领袖,他们信任他、爱戴他,听从他的指挥,成为了他最可靠的朋友与族人。   “那么,你觉得这个结局如何呢?”那道神秘的声音问他,“对自己努力所达成的这些改变,感到满意吗?”   “……我不知道。”   荀千秋站在珊瑚塔楼的顶层,由上至下,俯瞰整座白海贝岛的风光。   头顶潮起潮落,数十年如一日,周而复始。风暴之战后,他在这里担任了几十年的灾厄大祭司,岛上居民也已经经历了数代繁衍更迭。   可他始终无法忘记,他参加的第一场白磲节。   在那次节庆上见到的一切,彻底击碎了他的三观。自那以后,无论他身边的人表现得有多正常,多么与他相互理解、志同道合,他都无法再信任对方。他努力向上攀爬,走到最高处,是害怕自己身陷在披着人皮而怪物群中而不知。   “我用灾厄统御了他们,可这远远不是结束。灾厄只是奇迹权柄的十六分之一,星光中的一粒微尘。”荀千秋说,“一旦哪天有手持其他权柄的人降临这座岛屿,推翻依托灾厄建立的规则,我如今拥有的一切,就会化为海浪上的泡沫。”   神秘声音说:“是这样的。斗争永无止息,推翻和重建永无止息。想让一切挣扎和痛苦结束,就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像当初站在白磲岛上的你一样,以碾压性的力量震慑乐园,平息这场战事。”   荀千秋问:“你会是那个人吗?”   神秘的声音没有回答。   但是伴随着潮水涨落的哗哗声,荀千秋听到了一声轻笑。   他握紧掌心中熠熠生辉的灾厄权柄,目光坚毅,已经下定了决心。   “你曾引领我改变这一切,因此我相信你有这样的能力,押你是那个正确的人。”荀千秋说,“无论你是谁,我都会追随你,听从你的调遣,为你保管并使用这枚权柄碎片——”   “直到你成为奇迹的持有者,为所有人带来终结的、全新的和平。” 第521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八   潮水声涨,荀千秋猛然睁开眼睛,迷梦蝶翅从双眼前扇过。   一场大梦,让他回顾了数十年前那些并不美好的记忆。若不是徘徊不去的浪潮声时时在耳畔回响,他只怕就要彻底迷失在梦境中。   “女巫权柄的能力果然可怕,差一点就回不来了。”他挥手,灰绿色的毒雾将身旁伪装成毒雾的迷梦蝶驱散,“不见寒,我必须承认你是个天才。如果我们不是敌人的话,我应该会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谢谢夸奖。”不见寒说,“作为一个外乡人,能够将乐园的规则应用到这种程度,你也不差。”   荀千秋仰望头顶的海幕,风暴平息,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太阳,已经化为星光飞散了。   这一梦从入睡到清醒,看似过程漫长,实则只经历了短短一瞬,但他的确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迎面冲上来的,是裴尧的拳头。   裴尧的身体被瘟疫侵蚀得不成模样,皮开肉绽,血肉剥落,攥紧的拳头关节处,暴露出森森白骨。   他已经瘦得完全脱形,但嵌在他掌心中的尸鬼权柄仍旧在作用,将他枯瘦的身体当做尸体强行驱使。   权能【尘世王权】生效。   所有无法杀死他的,将会使他变得更加强大。瘟疫没能将裴尧一击杀死,便无法再伤害他,反而化作了他的力量。   重拳落在狂风形成的气盾上,巨响声作。那风盾是由无数风刃绞织在一起形成的,拳头落入其中,便像一片烂肉掉进绞肉机里一样,顷刻被切割得粉碎。   鲜血和残骨同时飞溅,嵌在肉里的权柄碎片也崩飞出去。   可即便拳头被绞碎,裴尧仍旧没有停下前冲的趋势。   他竟然用仅剩手腕的右臂,继续挥出这一拳!   风盾随着这一拳轰烈而下,被强行轰散。荀千秋生受了这一击,倒飞出去十余米,倒在地上“哇”地呕出一口鲜血,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灾厄权柄的可怕之处在于大规模的天灾伤害,但对权柄的持有者本人而言,却没有什么防御力。荀千秋的肉体仍然脆弱,被这一拳打得内脏破裂,骨骼摔折,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裴尧继续向前走去,站定在荀千秋面前。   “等一下!”   叫停裴尧的人,竟然是不见寒。   “先别杀他,”不见寒说,“我还有话要问。”   迷梦蝶让荀千秋坠入了旧忆梦境,也将这份记忆带给不见寒,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看见了荀千秋是如何被那道“神秘声音”诱惑,从在白磲岛上挣扎求生,到反手利用规则站上顶峰,最终成为此地领主的全过程。   很显然,那道神秘声音的主人洞悉人心,也对乐园相当熟悉。不见寒甚至怀疑这道声音背后就是一直与他们为敌的白衣人。   如果真的是白衣人指引荀千秋成为了灾厄权柄的主人,他的目的是什么?在荀千秋背后,是不是还有更深的谋局?   这让不见寒无法不在意。   他拾起了裴尧掉落的尸鬼权柄碎片,轻轻摆尾,飞快地游向白海贝岛中央,裴尧和荀千秋的方向。   可当他即将抵达他们面前时,裴尧忽然转身,抬起手臂,挡在了荀千秋身前。   “别过来,”裴尧冷冷地警告,“你再靠近一步,我就动手了。”   不见寒动作一顿:“你什么意思?”   “我不如你们聪明,猜不透你们的计划筹谋。但这不重要,无论你们在想什么做什么,我只需要知道一个终极目的就行了——你们所有人,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得到这个奇迹权柄。”裴尧说,“苍行衣身上已经有了天羽和海妖权柄,只要得到荀千秋的灾厄权柄,就可以拼合成一条完整的序列。我说得对吗?”   不见寒:“即便如此,我也没打算现在就——”   “我说了,这不重要!”裴尧厉声喝止不见寒的解释,“你对我说的,来到世间的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视之至高无上的理想,对吗?”   不见寒隐隐感觉到事态的失控变得越发严重,但他必须承认这句话:“对,所以呢?”   “我来到世间,也有自己的理想。”裴尧说,他很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此刻他已经腐烂的脸太僵硬了,无法做出这样生动的表情,“我渴望存在一个完全和平、没有纷争和痛苦,大家都能幸福快乐的地方。”   “但是就在刚才,我想通了。”   “指望任何人理解我,被我说服,配合我实现自己的理想,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一个人都各自有自己的执念,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理想奋斗,为此背叛,欺骗,杀死别人。”   “何冬堂也好,荀千秋也罢,你和苍行衣也都一样……你们装作赞赏和理解我观点,与我志同道合的样子,只是为了利用我对你们的信任和配合,最终实现你们自己的愿望。”   不见寒:“裴尧,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即便大家各有坚持,对其他人的认同,也不完全是虚假的。”   “或许是这样吧,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裴尧说,“我自己的理想,不能指望任何人,我亲自来实现。”   失去右手的少年垂下双眼,血水不断从他断腕处的伤口滴落。   他看起来前所未有地残破脆弱,但也比过去任何一刻,都更加强大。   “我会杀死你们所有人,得到奇迹权柄,然后许愿让这一切从头来过。”   “从此以后没有纷争,没有杀戮,没有任何痛苦和牺牲。所有死去的人将被复活,故事剧本将重新设计,游戏规则将重新定制……最终大家会齐聚一堂,和和睦睦地生活在一起,而这个世间,也将变成我一直渴望的梦想之地。”   “这就是我唯一的理想!”   很好。   不见寒心想。   又疯了一个。   他看懂了裴尧眼中已经舍下一切的决绝,那双变得和他相似的眼睛里,偏执的火焰正在燃烧。   他不知道裴尧的想法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异变,最终成了现在这样的。但他很清楚,他已经无法再动摇面前的少年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个愿为实现执念付出一切的人,到底有多疯狂。   裴尧迈出一步,向不见寒走来了。   看起来,裴尧今天不仅不打算让不见寒带走荀千秋的灾厄权柄,还想把他的星月权柄也留下来。   随着裴尧的前进,不见寒竟然后退了一步。   并不是他不想对裴尧出手,也不是他怯战。   作为最了解各个权柄碎片能力的人,他清楚地知道,在异种权柄的持有者面前,贸然攻击是最不明智的行为。假如没有出手就一击必杀的把握,还不如谨慎观察,等待时机。   每一次不能杀死异种权柄持有者的进攻,都会化为他的力量。   苍行衣追到他身边,低声对他说:“我去复刻他的权柄?”   “不,没有必要。两个异种对冲也不能解决问题。”不见寒说,“我还以为不会出现这种局面,是我失策了。”   他在飞快地思考,究竟怎样的手段,才能对裴尧一击必杀。   将他拖入梦境?倒转时间,回到他产生这种想法之前截杀他?还是指定他必死的命运?   梦境不是必死之局,倒流时间或许会发生意料之外的变故。决定论是必杀没错,但实现这么困难的要求,或许要付出极其高昂的代价——甚至很可能是同归于尽。   就连在面对白衣人的时候,不见寒都没有感觉到这么棘手过。   要先撤退吗?   可是让裴尧离开了自己的视野,无论是等他被白衣人猎杀了,还是等他和其他人交过手、得到更强的力量了,局势都会变得更加严峻。   就在不见寒左右为难之际,苍行衣猛然抬头,望向身后某处。   不见寒:“怎么?”   “不死鸟权柄被强制换走,海妖权柄回到了我手上。”苍行衣快速解释,“霜傲天现身了。”   迎着飒飒海风,一道消失许久的身影出现在遥远的礁石上。   她站在海浪侵蚀出的溶洞中,长袖像两片金红色的翎羽一样,在长风中翻飞。灿灿火光环绕着她燃烧,她像一只停栖在礁石上的凤凰。   霜傲天说:“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她的出现打破了僵持的战局,白海贝岛上的三人,注意力立刻同时集中在她身上。   可出乎他们意料,她没有对他们中的任何人动手。   她提起一柄长剑,在他们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再一次从火光中脱身而出,不见寒还以为自己会回到登上白海贝岛之前,和苍行衣一起从乌尔铎上坠入深海的时候。   可是一个晃神,他发现自己站在白海贝广场上。   广场上张灯结彩,周围人群热闹熙攘,庆典即将开始,大家都在热情地参与节日游戏。所有的战斗、争执、死亡都像一场幻觉,从未发生过。   只有不见寒知道,这里曾经真实地经历过一次血洗。   因为尸鬼权柄碎片没有消失,留在了他手心里。   不死鸟权柄的重启能重置时间和环境,但判定层级低于《世间》游戏本身。柳弗离被杀死之后,存在已经从《世间》游戏中被抹除,无论是倒流时间还是重启一切,都无法再死而复生了。   不见寒捏出一只迷梦蝶,将重启之前的记忆都同步给苍行衣。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这一次重启的时间大大缩短了,从回到他们登岛之前,变成了回到庆典开始之前。这或许会造成很大的变故。   不见寒正打算带着苍行衣去找裴尧,想试试看能不能在他彻底走向偏执之前,将他的想法扭转过来。如果不能,就及早截杀他。   蓦然回首,却看见霜傲天正站在他身后,平静地看着他们。   “先别动手,我不是来打架的。”霜傲天说,“二位是否愿意腾出十分钟,听我讲讲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第522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九   在获得奇迹权柄碎片的这批持有者里,霜傲天无疑是最倒霉的一个。   霞辉竞技场那次权柄争夺战中,她失去了一条胳膊,眼看要到手的权柄碎片又被不见寒截胡走了。   再后来,她和一群玩家争抢最后一枚无主的权柄碎片。历经几天几夜的厮杀,所有道具手段用尽,所有身份卡被撕卡。终于将所有对手都干掉的时候,她自己也身负重伤,血肉模糊,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权柄抢到了,但人也快死了。   这一切,都值得吗?   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想一拳把他妈的乐园打爆。   几乎是闭眼咽气的同一刻,她的指尖触碰到权柄碎片,她顿时燃了起来。   没错,字面意义上的燃了起来。   浑身上下流出的血淌动着金红色,窜出火苗,将她所在的地方整片淹没。等她再次苏醒,她发现对手们都消失了,而她身上的伤口全部愈合。   权柄碎片No.28叶尔,拥有重生之力的不死鸟。当权柄持有者死亡时,将触发轮回火的燃烧,焚尽一切,并将周围的一切重启,使持有者重获新生。   霜傲天如获至宝。   再往后她到处寻找相邻序号的权柄碎片,干掉了No.27安卡的持有者,拼合成了不死鸟权柄。正当她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的时候,厄运又降临在了她头上。   她被人追杀。   那是一个非常恐怖的神秘白衣人,几乎成了霜傲天的噩梦。她至死都记得,正是这个人在权柄争夺战上摧毁了她一条手臂,又强行占有奇迹权柄四分多钟,险些让世间玩家全部完蛋。   白衣人不知得到了什么奇遇,竟然拥有一条完整的造物主权柄,和一枚种群级的猎人权柄。霜傲天意外撞破了他和某人的暗中交易现场,之后便被他死死盯上,一路追杀。她在他手下根本没有还击之力,只能依靠不死鸟权柄不断重生,狼狈窜逃。最终跳海求生,被卷到第二纪元一座名为白海贝岛的古怪岛屿上。   这片海域海天倒悬,她被海浪冲到礁石上挂住,险些在昏迷中坠入无底远空。幸亏巡逻到海岸附近的裴尧捡到她,让她免于就此消失在世上。   严格来说,她并没有因此有多感激裴尧。   因为裴尧就是这样的性格,无论落难出现在那里的人是谁,他都会去救一救,否则也不会被她嘲讽为“小圣母”了。即便被自己救过的人冷眼相待,裴尧也没有表现出愤怒或者失落,只是挠头憨笑,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她留下来,绝不是因为她一贯信奉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行事准则,也不是因为她讨厌随便欠下人情,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地离开会浑身难受。这肯定是因为白海贝岛孤立于深海,远离大陆,她想走也走不掉。   她在这里呆了好几天,目睹裴尧和其他人唠嗑家长里短,像个居委会大妈一样到处调停矛盾。在她看来,这种活儿就是费力不讨好,所以荀千秋才会将它塞给裴尧。   不被理解和受到误会,是常有的事。当有人情绪激动、不听调解的时候,她就恶狠狠地帮裴尧骂回去,或者用安卡的权能把对方转生成草履虫,让他大脑放空十分钟冷静冷静。   她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平淡地展开,直到白海贝节过去,她和裴尧一起想办法离开这座孤岛。可是很快,意外发生了。   那天裴尧睡得很死,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可霜傲天不一样,被白衣人追杀这些日子,让她变得草木皆兵,一点点动静都能让她惊醒。   隔壁房间里,何冬堂和屋主珠姨的争执声将她从睡梦中吵醒。她游荡到门外,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见何冬堂喘着气说,只是普通的吵架,没什么问题。   她本不愿多管闲事,径自离开。但隔天她看见珠姨好端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之后她又不小心打开了橱柜,看见被藏在里面的尸体。   她开始感到事情不太对劲。   她本不愿惊动裴尧,只是觉得何冬堂有问题,暗中对荀千秋说了自己的发现。毕竟珠姨也算得上是他的属民,他应该有知情权。   可是荀千秋竟然对此事不闻不问,还若有似无地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这让她倍觉诡异。   最终,她按捺不住焦虑,将这件事告诉了裴尧。   理所当然地,她带着裴尧去开启橱柜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某些被打草惊蛇的人早就把尸体悄悄处理掉了。她只能直接告诉裴尧,虽然她目前拿不出证据,可是何冬堂和荀千秋真的有问题,叫他一定要小心。   奈何人有远近亲疏之分。   比起曾经在复苏市差点杀死过他们的霜傲天,裴尧显然更愿意信任曾并肩作战过的荀千秋,以及和自己更加熟悉的何冬堂——即使对方如今只是柳弗离替他复活的一具纸傀。   他不仅不相信霜傲天的警告,还觉得她疑神疑鬼,对自己的同伴有偏见。再进一步怀疑,可能是在无事生非,挑拨离间。   霜傲天本是难得一片好心,怎么受得了这样被误会的委屈。当即气了个半死,决定自己想办法出海,早日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至于裴尧?不听人劝,管他去死!   她孤帆一扬,渡船出海,兀自潇洒离去。   谁知船刚开出二里地,就被半路截胡的柳弗离堵了个正着。打过一场之后,对方技高一筹,她无奈被擒。   尸鬼权柄操控着她的身体,让她无法自尽,重生的权能自然也就派不上用场,无力逃脱。柳弗离将她押回白海贝岛上,交给荀千秋看管。   荀千秋将她关押在珊瑚塔楼底下的囚牢中,哪天闲得无聊,就跑来给她讲故事听。她被迫听了一耳朵少年玩家被怪物土著震撼三观后黑化的血泪发家史,灌了一整头潮声永恒灾厄万岁,感觉每天起床睁开眼睛摇摇头,都能听见满脑子的水声。   她也听荀千秋提起过,裴尧如今的状况。   他被人蒙住双眼,捂住双耳,无法窥见真实的一切。他天真地以为,只要按照要求为柳弗离带去奇迹权柄的碎片,对方就会遵守约定,将死去的何冬堂复活。   同时,他还在为算计昔日的队友而痛苦,在白海贝节庆典前夜,他居然主动找到荀千秋,坦白了自己图谋灾厄权柄的事情。   仅仅一墙之隔,霜傲天在牢中听见他对荀千秋愧疚地剖白,而荀千秋假惺惺地表示谅解。裴尧大为感动,并发誓他绝不会对荀千秋的灾厄权柄出手。如果柳弗离非要一枚权柄不可的话,他愿意牺牲自己,用异种的权柄去换取何冬堂复活,绝不牵连他人。   简直蠢得让霜傲天发疯。   他还不知道,所谓的复活只是一场骗局。在海上被截杀的时候霜傲天就明白了,从来没有什么何冬堂,柳弗离用一具纸人分身伪装成复活的故人,只是为了骗裴尧替自己收集更多权柄碎片。   而荀千秋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明知道尸鬼权柄在侵蚀自己的岛屿,仍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视不理。他酝酿着更为可怕的计划,在等尸鬼权柄屠空自己的领地,然后将这场盛大的死亡献祭给灾厄,换取离开第二纪元的太阳天梯。   可霜傲天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尧热情地回应这些算计,一步步走向骗局的深渊。   白海贝节的庆典上,这片其乐融融的假象终于被打破。柳弗离率先发作,大半岛民遭他毒手,变成他的尸傀。   荀千秋向裴尧“揭发了柳弗离的阴谋”,请求他出手相助。裴尧这才惊觉何冬堂的复活是柳弗离的阴谋,他真正的计划是让自己明修栈道,用来掩饰他的暗度陈仓。   无法对这种草菅人命的行为坐视不理,裴尧最终忍痛放弃复活何冬堂的希望,决意协助荀千秋与柳弗离开战。   而在费尽千辛万苦、将柳弗离击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帮助朋友战胜了邪恶的敌人,而是助纣为虐,完成了一个更加残酷血腥的骗局。   裴尧终于崩溃了。   “我真心对待你们,可你们都把我当傻子耍……你们只是把我当枪使,全都是在利用我!!!”他流下血泪嘶吼,“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你们没有一个在乎别人的死活,全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自私自利的骗子……”   “哈哈哈……可是没关系,我会拯救这一切……”   “只要把你们全杀了,得到奇迹权柄,我就可以复活所有人,让一切重新来过……”   “这一次,我要创造一个真正和平的世间,绝不再重蹈覆辙!”   那一场战斗惊天动地,霜傲天后来每一次回想起来,都感到心有余悸。   异种不愧是号称“乐园最强”的权柄,即便是荀千秋和柳弗离在巨大危机下临阵变卦,转而联手,也扛不住发疯的裴尧倾力一击。   这一拳过后,海天震颤,岛屿支离。关押霜傲天的珊瑚塔楼被余波震碎,柳弗离的控制也失效了,她侥幸从塔楼里面逃出。   再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时,只闻到了充斥海风的血腥味。   她看见尸横遍野,堆积如山。风暴肆虐,血染大海。   她踉踉跄跄地爬过尸山,看见了垂首站立在尸山顶端的裴尧。奄奄一息的柳弗离和荀千秋躺在他脚下,而他浑身溃烂,皮开肉绽,双眼空洞,口中只喃喃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   霜傲天头痛欲裂,她问裴尧:“你在干什么?”   裴尧抬起头,神情麻木而冰冷:“对不起……我要杀了你们。”   “你开什么玩笑?”   霜傲天感觉自己头皮都要气炸了。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你确实傻,被人利用被人忽悠也不是第一回 了,可那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用自暴自弃来惩罚自己?”   “他们骗你,你就揍他们啊!谁心怀鬼胎你就去把他打服,无论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屈服,非要让他认同你不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几个意思?放弃自己原来的坚持,不就等同于向他们低头了吗?”   裴尧忽然咆哮:“闭嘴!你知道什么!”   “我是不懂!裴尧,你的理想呢,你的觉悟呢?”霜傲天回吼他,“你来到世间,一路披荆斩棘最后走到这个地方,难道不是因为有一个一生一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这么轻易就动摇了自己的执念,你好意思说你和我们一样,是《世间》的玩家吗?”   “你还是那个和我们一起闯过复苏市的暴雨,就算面对无数牺牲和绝望,也能坚定大喊要给所有人带来爱与和平的裴尧吗?”   “你要向这个游戏,向所有敌人,所有嘲笑你理想的人认输吗?!” 第523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十   雨下得很大,像复苏市暴雨落下的那天一样大。   霜傲天痛打了裴尧一顿,把他揍得跟头死猪一样,瘫倒在他自己制造出来的尸山里。   异种权柄的确是最强,但并不是无敌的,霜傲天自有克制他的办法。最终的这场战斗结束之后,她也累得半死,颓然地向后一倒,在神情麻木的裴尧身边坐下。   “算了,谁特么让老娘欠你小子一个人情啊。”她气喘吁吁道,“幸亏你遇到的是老娘,还可以让你读档重来……”   “但是就这一次!我只负责让一切重新来过,其他的由你自生自灭。就算再被坑到黑化一遍,老娘也不管了啊!”   她从废墟中翻找出一把匕首,闭上眼咬咬牙,捅进自己胸膛里。   血液流出,迸溅成金红色的火焰,席卷残败的海天。幕天海域中的一切在轮回之火中重启,回到她随波漂流至此,最终被挂在海岛附近的礁石上那天。   这一回,她感觉自己仁至义尽,下定决心要对裴尧的死活不闻不问。   但是架不住裴尧老是主动跑过来,到处扒拉她。   “诶霜傲天,我老早就在复苏市论坛的高玩名单上听说过你的名字,当时还想着你应该和苍行衣差不多大。但是我看着,怎么感觉咱俩没什么代沟,你今年到底几岁啊?”   霜傲天在伐木,准备制作让她漂洋过海离开这个孤悬海外的鬼地方的载具,裴尧就饶有兴致地抱膝坐在一旁看她干活,不停跟她搭讪。   这时候的裴尧还没有经历过人性的毒打,眼里满是少年人清澈的愚蠢。霜傲天懒得搭理他,头也不回道:“十四。”   “卧槽?十四岁,你比我还小啊?!”裴尧大为震惊,“那你在来到这里之前,应该还在读初中吧?”   霜傲天:“那b学我早就不上了,谁爱上谁上。”   “啊?为什么,初中不是义务教育吗?”   霜傲天没有回答他,继续磨自己的独木船。   看得出来霜傲天并不想解释,于是裴尧又换了一个话题:“听说每个来到世间的人,都有一个愿意舍弃一切去实现的理想。小霜,你的理想是什么呀?”   霜傲天:“重新投胎。”   裴尧:“啊?”   “这世上很多事情,是不重新投胎没法解决的。”刨木头刨累了,霜傲天终于直起腰来,喘了口气,“所有人都跟你说,努力可以改变命运,只要你奋斗一切都会渐渐变好。但那些全都是骗你的。”   “人和人打娘胎里就不一样。有的人一落地,就站在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终点,而有的人还没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一辈子都是人下人了。”   裴尧有些发怔:“不一定吧?我觉得努力还是有一点用的。可能没有办法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但至少不会让你一直停留在原地……”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过那种……你明明都已经拼了命,最后才发现,自己的努力仍然一文不值的经历。”霜傲天歇了一小会儿,继续制作她的小船,“你问我怎么来到世间的?好问题。”   “我死了,自杀的。然后才来到了这里。”   这个答案出乎裴尧的意料,让他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   “我爸是个人渣,重男轻女,还家暴。后来他养在外面的女人生了儿子,他就光速和我妈离婚,把小三接了回来。”霜傲天说,“最狗屎的是离婚的时候法院把我判给了他,因为我妈没有经济来源,养不活我。”   “我跟那对狗男女和他们的小b崽子同住一屋檐下,家务都是我搞,狗崽子的屎尿都是我擦,狗男女不高兴就打我出气。人渣还说让我别读书了,女人越读书越贱价,就应该在家伺候老爸兄弟,出嫁伺候老公儿子。”   “我不想辍学,跟老师说我爸不让我读书。老师只知道说漂亮话,什么父母挣钱难要学会体谅,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好好沟通他们会理解的……都是些好听但没用的屁话。”   “最后他才说了点有用的东西,为什么我要待在狗窝里受他们的鸟气?因为我没钱,没法经济独立。跑出来了住哪里,吃什么?只能等着饿死。”   “我发现这书读的确实屁用没有,所以我不读了。大家上课,我就跑去网吧写小说。”   她长呼了一口气,擦擦额角流下来的汗水。   “我老是在想,凭什么我过得这么难?凭什么人家有的东西我没有?我把我想要的一切写进小说里,当然有人嘲笑我写的文笔狗屁不通,情节全是意淫,脑残离谱,但是有什么关系?这种垃圾东西大把人爱看。”   “我靠写小说赚到了自己的第一笔钱,真他妈的香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靠着它我可以自己搬出去住,躲得远远的,去没有任何人知道、没有任何人能骚扰我的地方重头开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可以像所有普通女孩子一样,读书上课,讨论哪家甜品店蛋糕好吃,周末去逛街,养一只仓鼠或者猫当宠物……”   “但是我太小了,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霜傲天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表现的十分冷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还没成年,网站不能签我。为了能够顺利签约上架,我偷了我爸的身份证去签约,结算稿费用的也是他的银行账户。就在我准备提现稿费离家出走的时候,我发现我攒下来的几万块稿费,一分钱都没有了。”   “那个人渣发现了自己卡里这笔意外横财,带着他的狗崽子去欢乐世界玩了一整天,给他买了新手机和限量版变形金刚。”   “一分钱都没给我剩下。”   裴尧听到这里惊呆了。   “那,那你也不用……”他结结巴巴地说,“虽然我这么讲,可能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等到成年之后就好了吧?那时候你真正经济独立了,就可以摆脱他们了。”   “成年?哈哈,你思考事情就是太简单,成年也没用的。”霜傲天冷笑道,“我刚才还没说完呢,你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我质问他为什么花了那笔钱,他先是不相信我竟然能赚到那么多钱,说我撒谎。我拿出提现记录和签约合同,他开始露出那种很恶心的笑,说我长大了,懂事了,知道赚钱补贴家用养弟弟了。”   “我说那笔钱是我的,他们没资格用,他勃然大怒,说他生了我,把我养大,我赚的钱本来就应该全都是他的。不只是现在,将来也是,我长大了得照顾弟弟,下半辈子还要替他养老。”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要是生活这玩意像小说一样一卷一个情节这样利落就好了,成年马上可以结束就好了!四年而已,我等不起吗?”   “但是现实最恶心的地方就他妈在这里,拖泥带水,牵扯不断。我一想到我还要在这个狗窝里寄人篱下四年,甚至还没成年就要被撵出门打工……挣着一个月两三千块钱的工资自己吃糠还要给家里寄生活费,流血流泪挣来的钱被狗崽子拿去买跑鞋和他女朋友的新手机,给他买结婚用的房子,替他还贷,像狗一样被他们爷俩呼来喝去寄生吸血……”   “有这样的后半生,我这辈子活个什么劲儿?删号重练得了!”   裴尧张口结舌。   “往手上割的这一刀,我至今没有后悔。”霜傲天喘着粗气,抬起手,给裴尧看她腕间早已愈合的伤疤,“我做梦都想重新投胎,想重生。凭什么别人一出生就有正常的家庭,偏我没有?凭什么别人可以正常地读书生活,就我不行?如果人死一次可以重新来过,我再怎么着也不会比这辈子更差劲了吧?”   “我要自己下辈子一出生就天赋异禀,家财万贯,受所有人敬畏爱戴。没人敢瞧不起我,也没人敢抢我的东西……虽然来到世间还没能全部实现这个愿望,但是比从前已经,好上太多太多了。”   在这里她虽然仍然不受欢迎,没人欣赏她的臭脾气,也时不时被人坑害打击。   但她很满意。   她是七星高玩霜傲天,是曾经签约知名网站的白金小说作者,是一个能够自力更生的、不被其他人拖累的,独立而有尊严的人。   在复苏市得到的病异猩红之冕象征她剖骨换血的渴望,在狂欢节得到的权柄不死鸟应和她重获新生的梦想。   不痛吗?痛,当然痛啊。   你以为死亡是什么?又不是一闭眼、一睁眼,一个瞬间就能搞定的事儿。   你会感觉到伤口阵阵刺痛,时时提醒你自己的生命在伴随血液一起流失。阴冷像鬼影一样侵袭你的身体,你眩晕窒息,逐渐失去意识,甚至能嗅到自己身体僵硬腐烂的臭味。   你会清晰地感觉到火舌撩在你的皮肤上,火辣辣的刺痛,闻到自己皮肉焦香的气味。在你痛昏过去的这个过程中,你会看见自己的血液和油脂在滋滋地冒出白烟,被烧焦成黑炭的皮肤不断龟裂,鲜红的肉被烤熟,从骨架上一片片剥落。   这个过程残忍,恐怖,绝望,令人痛不欲生。   她每一次都会想,太疼了,要不然放弃算了,让我去死吧。忍受濒死煎熬的过程,比直面死亡本身还要令她崩溃。可她心知肚明——她想要逃走,就要忍耐痛苦。   所有的这些折磨,正是她要为重获新生,所付出的代价。   “你不知道我走到这里付出了多少代价,谁也别想让我就这样死。”霜傲天恶狠狠地说,“我不会像世上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度过忍辱负重的一生,然后默默无闻地消失。”   “我不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灰被填进地里,沤得稀巴烂,墓碑上写着生卒年月,谁的妻女谁的母亲,一个平凡地渡过了她一生的女人……”   “在我死的时候,我要在墓碑上铭刻的是——这里埋着一个曾企图主宰命运的疯子!” 第524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十一   后来霜傲天十分懊悔,那天一时冲动,对裴尧说了那么多有关自己过去的事。   因为裴尧粘她粘得更紧了。   这小子爱心泛滥,在听说她的经历之后感觉全天下都对不起她似的,对她态度越发小心翼翼,一副天下人欠你的我来补偿的模样,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成天过来扒拉我!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去过自己的私人生活行吗,你的好朋友何冬堂,荀千秋呢?怎么不去找他们玩啊?”   顶着霜傲天的怒斥,裴尧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咱们不能也当朋友吗?我就是想和你一起玩。”   霜傲天:“忘记我在复苏市地铁里反手捅你那一刀了?还想再体验一次?”   裴尧腆着脸道:“当时也是形势危急,情非得已的嘛。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交朋友的直觉很准的。”   “你的直觉?呸!你那直觉能靠谱,全天下都是大预言家了。”   霜傲天总是觉得,人的骨子里,多少是有点贱性在的。   就好比裴尧,上一回她到处替他撑腰,好意警告他何冬堂和荀千秋有问题,裴尧不仅不信,还觉得她在挑拨离间,没安好心。这一回她打定主意不管他的死活了,对他没个好脸色,他反而像张狗皮膏药一样,紧紧地黏了上来。   就好比她自己,明明指天发誓过要放生这个家伙,无论看见他遭遇什么都保持无动于衷。可在被他缠了这么久之后,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一瞬间。   “我跟你说啊,这是我最后帮你一回。”霜傲天对裴尧说道,不知是在警告裴尧还是在说服她自己,“事情的真相我会摆在你面前,你爱信不信。咱们俩不是一路人,离了这座岛,马上分道扬镳,最好以后都不要再见面。如果再相见,只能是以权柄碎片的形式。”   裴尧:“呸呸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干什么。赶紧撤回。”   霜傲天带裴尧去看了那具藏在柜子里的女尸。   这次她谁也没提前告诉,柳弗离根本没料到她竟然知道这件事,自然也没将珠姨的尸体提前处理掉。裴尧亲眼看见柜中的女尸之后,为这铁证如山沉默良久,表情黯然得霜傲天都不忍多看。   “这只能说明柳弗离在骗我,”裴尧问霜傲天,“不意味着人死完全不能复生,对吧?”   虽然很残忍,但霜傲天必须诚实地回答:“你最好别对这件事情抱有太大期望。”   “那我到底要怎样才能……”   霜傲天想了想,说:“或许真的只有集齐所有碎片,得到奇迹权柄,才能看到‘奇迹’出现吧。”   为了不让裴尧再次毫无防备地被人利用,霜傲天告诉了他在上一次轮回中,自己得知的所有信息,包括柳弗离的阴谋,荀千秋的算计。裴尧听后,颓然地坐在她做了一半的小独木船上,手捂着脸,肩膀颤抖。她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掉眼泪了。   最好不是,不然她会狠狠地嘲笑他。   “我知道你很想拯救别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领情的。”霜傲天说,“有的人目空一切,有的人天性残酷,有的人执念就是奔赴毁灭与死亡。你阻止他们,在他们看来,反而是在加害他们,他们对你只有怨恨,不会感激。”   “活着那么艰难,一个人能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很不错了。你想背负其他人的生死命运,就要做好被重担压垮的觉悟。”   “说实话,我还挺佩服你的……因为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裴尧:“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霜傲天:“别自作多情啊,陈述事实罢了。我想说的是,如果有人执意要选择毁灭,那你就尊重他的选择,管他去死。”   裴尧:“可我真的很难袖手旁观……就好比如果我是在现实中遇到的你,我肯定不会让你变成最后那样的。”   “虽然我能做到的事情不多,但我还是会尽一切努力帮你。我会省下所有的零花钱借给你用,帮你向相关的机构举报你爸保护你的权益,或者再想些其他更好的办法……总之不会让你感觉孤立无援,做什么都没有希望。”   霜傲天淡淡道:“现在才说这些,早就晚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终究在这里分开了。   裴尧无法对岛上的居民坐视不理,决定回去将柳弗离埋下的钉子一个个拔起来,清理掉潜伏在白海贝岛上的纸人。霜傲天则拖着终于凿好的小独木船乘浪远航,离开这个让她讨厌的地方。   有了上次被柳弗离截杀的经验,她这次特地换了一个方向出航。没想到还没飘出二里地,又被柳弗离带领的纸船队拦截了。   这个老六不知道折了多少纸船,在白海贝岛的周围海域埋伏了一整圈。霜傲天双全难敌无数手,再次惨遭擒获。   柳弗离提着她回到白海贝岛上,岛上也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   柳弗离埋伏在岛上的纸人被裴尧挨个揪出来干掉,荀千秋不仅不感激,反而认为裴尧破坏了灾厄祭典,干扰了他的飞升大计,和裴尧大打出手。   昔日的队友终反目成仇雠。灾厄权柄和异种权柄的力量颉颃上下,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柳弗离的到来打破了这场僵局,他挟持霜傲天作为人质,威胁裴尧束手就擒,裴尧这个笨蛋竟然真的傻愣在那里,乖乖停手了。   他任由荀千秋和柳弗离单方面殴打他,无论霜傲天怎么破口大骂,都绝不还手。终于他找到一个空隙,掠夺了柳弗离的尸鬼权能,让霜傲天得以脱困。两人联手才于险境中绝地翻盘,击退柳弗离,重伤了荀千秋。   “傻逼,我说你就是傻逼一个!”战斗终于结束,霜傲天气得还在骂个不停,要不是裴尧已经身负重伤,她能把他拖起来再打一顿,“柳弗离把我抓了就抓了,他真敢拿我怎么样不成?他又不能杀了我!我一死轮回火直接触发,不就可以脱困了?你是不是有特殊癖好,就喜欢搁那给人当沙包打!”   “……可我不想让你再死了。”   裴尧一句话,让霜傲天停止了叱骂。   他躺在尸堆里,连笑两声附和她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身躯苍白阴冷,近乎气息全无。   异种权柄虽强,却也不是无坚不摧,不伤不死的。   荀千秋的瘟疫权柄侵蚀了他的身体,使他原本强健的身躯冰冷腐烂,生机不断流失。   “你躺那等着!我去想办法,给你把伤治治……”霜傲天骂骂咧咧,企图爬下尸山,将荀千秋从死人堆里挖出来,逼他收回瘟疫。   “算了小霜,我太累了。”   裴尧的声音很轻,轻得随时都会消散在海风里。   “你说得对,不是所有人都期待被救,我没有真正帮到他们,只是在自我感动……”   “你杀了我,把我的权柄拿走吧。”   霜傲天僵立在原地。   “如果世间真的是一个可以实现愿望的地方……假如就算那么多人死去,总还是有一个人能得到奇迹,实现自己愿望的话……我希望……你可以过得好一些……”   “我救不了所有人……但是至少……我想……能帮你一点……”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小得几乎听不清了。   霜傲天重重抽了一下鼻子。   “他妈的,小圣母,老娘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她放弃了寻找荀千秋,一边恶狠狠地说,一边从战场的废墟里翻出一把长剑,高高举起,“再来一次……我就不信邪了!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要是还不行,老娘真不管你去死了!”   再后来的事情,不见寒都已经知道了。   霜傲天的叙述,准确无误地与他记忆中看到的一切吻合。包括他第一次来到这里见到的风暴与火海,以及第二次到来时看见的尸山。他远远望见霜傲天在裴尧面前举起了剑,便先入为主地推断是霜傲天想要杀他,抢先将霜傲天击杀了。   但就结果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霜傲天原本就打算用轮回火重启一切。   第三次重启,不见寒和苍行衣抢先登岛,接触了裴尧,而霜傲天依照原来的时间轨迹漂流到了礁石上,被他们当做了攻击目标。   总的来说,这是一次陷入固有认知的误区造成的大乌龙。   “事情我已经明白了,没有弄清楚状况就贸然出手,我为此向你道歉。”不见寒说,“所以你现在找到我们,是想要合作么?你的诉求是什么?”   “还是和聪明人说话省事。我愿意跟你们联手干掉荀千秋,灾厄权柄也归你们,只有一个要求,别杀裴尧。”霜傲天说。   “我想再试一次,看能不能把他救出来。这是最后一次尝试了,我拜托你们帮我。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我就彻底放弃,配合你们处理掉他——你是乐园的创造者,你应该知道我能克制他。到那时候,裴尧和他身上的权柄,交由你们处置。”   不见寒说:“真不像你行事的作风。”   霜傲天烦躁地挠了挠头:“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但是人在世间待久了,偶尔发点疯,也很正常。”   “我说我佩服他,不是假话,因为我真心觉得,自己自己永远不会成为像他一样的人……真他妈遗憾,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这样一遍一遍趟过来,很难无动于衷。”   “或许人和傻子待在一起久了,也会被传染到天真和愚蠢吧。”   “他想拯救其他人的命运,那这一次,我来背负他的生死。” 第525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十二   同一时刻,珊瑚塔楼。   荀千秋和裴尧比肩而立,自上而下地眺望。白海贝节即将开始,众人欢歌笑语,张灯结彩,一切景色都欣欣向荣。   “……为了争夺权柄死去的玩家已经太多了。我会尽力阻止他们之间的战争,最终找出一种大家不用相互厮杀,能够和平共处……”   荀千秋扶着栏杆,心不在焉地听着裴尧说的话,遥望下方白海贝广场上热闹的景象。   再过一会儿,这片他蜗居了数十年的岛屿就将被血洗,成为真正的尸山炼狱,为他垒砌通往终结之路的天阶。   潮水漫涨,声声悠远浩大。荀千秋两眼一亮,这是那道神秘声音每次出现的前奏。然而下一刻,他脸色大变,惊怒交加。   那道神秘的声音出现在他耳畔,对他低语:“柳弗离死了。”   “你所在的时间线发生了变动。有人杀死了柳弗离,拿走了他的权柄,不会再有尸鬼权柄的持有者来到这座岛屿上大开杀戒了。”   荀千秋脸色铁青,抓着珊瑚栏杆的手关节发白。   “……老荀?”裴尧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荀千秋脸色阴沉,“只是原本安排好的计划,不得不提前开始了。”   “……哈?”   荀千秋没有解释。   他打了个响指,这个信号一经传出,立刻通过某种途径遍布整个白海贝岛。霎时间灯火熄灭,整座岛屿陷入沉沉黑暗中。   这是白海贝岛民们约定俗成的、节日庆典即将开始的标志。低沉悠远的螺号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此起彼伏。同时无数海烟花弹发射,在头顶的海幕上招来绚烂的、盛大烟火般的荧光鱼群。   顷刻间人声鼎沸,欢呼振天。   裴尧冲到栏杆边上,半个身子探出去,两眼亮晶晶的:“哇,节日这就开始了?真有意思!”   荀千秋道:“更有意思的还在后面。”   盘旋在海幕上的鱼群,竟然挣脱浪涛,从海里游了出来。   它们成群结队地凌空飞行,继而化作彩虹色的暴雨,坠落在下方的岛屿上。就连白海贝岛的居民也从未见过这幅惊艳美景,喝彩声再一次迎来高潮。   变故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   坠落在地的鱼群摆尾弹跃,在广场上发出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声。人们开始还在欢笑,试图去捉住这些鱼,可是它们跳起来比他们想象中的更高、更有力,从这些身经百战的渔民指缝间蹿走,跳到与他们齐高,从眉心、太阳穴、鼻孔钻进他们的脑子里。   所有被鱼钻进大脑的人,都听见了宛若沸腾的潮水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笑闹,神情在短暂的迷茫和呆怔之后,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有的人仅仅是和他人擦肩而过,便觉得对方冲撞了自己,开始破口大骂。   有的人忽然想起身边亲密的爱侣曾和自己发生过的争执,开始痛哭流涕,数落旧账。   有的人惊惧惶恐,看谁都对自己有所图谋,似乎想对自己不利,人群瞬间化为恐怖地狱。   愤怒、恐惧、怨恨像精神病毒一样,开始在狭小的岛屿上传播。他们彼此看对方宛如面目可憎的宿仇,恨不得饮其血生啖肉,所有人都开始寻找趁手的武器,狠狠朝别人身上招呼过去。   顷刻之间,人们相互攻击,热闹喜庆的白海贝广场沦为肆意杀戮的屠宰场。   裴尧惊呆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被鱼钻进脑子里以后,头颅变成了硕大的透明鱼缸。鱼在他们缸形的脑袋里欢游,跳出水面,彼此蹿跃。   异彩纷呈的鱼通过在缸间跳跃,将不同的负面情绪传播开,缸中的水被晕染成斑驳的颜色,在碰撞中激烈地迸溅。   人们完全没有觉得,自己脖子上顶着一个鱼缸有什么不对。他们彻底沉浸在这些七彩缤纷的情绪中了,激动地哭喊笑骂,抄起武器将对方的鱼缸砸烂,五颜六色的脑浆灿烂如花火,泼溅一地。   裴尧冲到荀千秋身边,拽住他的胳膊猛扯,惊慌中带着最后一丝期盼,问:“这也是节日庆典的一部分吗?这只是一种特别的表演……对吧?”   “白海贝节的庆典,不会开始了。”荀千秋面无表情地说。   这是他为他自己,准备的盛宴。   广场之上,人群之中。   忽然发生的变故,自然也影响到了身在节日游园会上的不见寒、苍行衣和霜傲天。   “柳弗离的尸鬼碎片现在在我们手里,没有人会去操纵傀儡,在白海贝岛上杀戮。看样子,是荀千秋主动出手了。”不见寒说,“但是这情形有点意思,灾厄有这样的权能吗?难道是某种传染性脑雾,他新发明的用法?”   霜傲天的重点却在另外一件事上:“糟了,这时候裴尧和他待在一起,裴尧有危险!”   她正要朝珊瑚塔楼的方向赶去,不见寒叫住她:“别冲动,我们不能打无准备之仗。要想稳赢这场战争,还要再做点部署。”   霜傲天吃惊道:“什么,你还有后手没用?”   不见寒拿出一件几乎完全被遗忘的道具。   【叛者的密信】:一封深紫色的信笺,用毒草的汁液封口。当你撕开这封密信时,将会得到一位受过你帮助之人的报恩。   他将这封信的封口撕开,从中抽出一张妖异的深紫色信纸。信纸见风,不点自燃,化为一缕青烟,飘向他们头顶的海幕。   下一刻,一艘巨大的幽灵船穿越重重迷雾,出现在他们头顶波涛汹涌的海浪间。   半透明的幽灵船体倒悬在海面上行驶,乘风破浪而来,气势无比恢弘。六少爷站在桅杆上,白发从兜帽中漏出,与长袍一同在海风中扬起。   他纵身从幽灵船上跃下,来到三人面前。半透明的身躯已然虚化,像残留于世的幽魂,时刻将随风散去。   “故人有邀,不敢不赴。”六少爷说,“诸位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不见寒干脆利落地将手中的尸鬼权柄交给他:“这枚尸鬼权柄碎片,和你的幽影一起,可以拼合成亡灵权柄。我们遇到了非常棘手的敌人,需要你全力以赴,帮助我们赢得这场战事。”   情势紧急,六少爷毫不推辞,收下了这枚权柄碎片:“理当如此。”   尸鬼拼合幽影,亡灵权柄重现世间。一道阴风自他身后吹过,空气振响,传来阵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遭尧与舜禅~”   “短布单衣适至骭,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权能【傀影重重】发动,白海贝岛上正互相残杀的人动作一僵。   四姑娘的冥歌将他们全都控制住,变成亡灵权柄的傀儡。   可他们没有完全停止,就像被两方控制线同时拉扯的提线木偶一样,动作缓慢、僵硬,但是还坚定地继续之前的轨迹。   操纵那些岛民的彩色鱼群,在和亡灵权柄的力量抗衡。   不见寒此时出手,成千上万的迷梦蝶蜂拥而出,将这场对抗的平衡打破。岛民一个接着一个陷入昏睡中,瘫倒在地,陷入一场千人万人的大梦。   紧接着,他们听见风中传来裴尧的怒吼。   “荀千秋,你在干什么?!”   珊瑚塔楼在震颤摇晃。   裴尧追击荀千秋,铁拳雨点般落下。而荀千秋仗着熟悉地形,在塔楼蔽身的屏风和墙壁之间左躲右闪。   异种的重拳不断砸在珊瑚塔楼的楼体上,竟然生生将其撼出数道裂痕,眼看便要破碎坍塌。荀千秋踏在露台的栏杆上,一跃而下,狂风将他的身体托起,最终轻盈落地。   裴尧紧随其后,直接从塔顶跳下,咚的一声巨响中落地,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蛛网般的裂痕。   在他们身后,珊瑚塔楼龟裂破碎,不断往下跌落灰白的碎石。几番摇摇欲坠之后,终于轰然崩塌,掀起滚滚烟尘。   “现在停手还来得及,”裴尧喘着粗气,对荀千秋发出最后的警告,“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可是几千几万条人命!”   “你错了,裴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荀千秋回答,神色近乎癫狂,“他们不是人,都是怪物!他们不懂得我们的社会关系和感情,现在他们拥有的一切,和平安定的生活,都是我替他们争取来的!如今为了更宏伟的追求,我要求他们为我牺牲这一切,我有什么错?!”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如果不是你们……我现在已经成功了!”   裴尧正想再说些什么,荀千秋却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无数虫豸从他袖中飞出,形如一丛漆黑的浓雾,铺天盖地向裴尧飞来。   权柄No.07天灾的权能,【蝗群】。   携带着致死疫病的虫群飞向裴尧,眼看就要将他淹没。千钧一发之际,青蓝色的火焰摇曳燃起,在他面前倏然铺开一层烈焰的屏障,将虫群拦在三米之外。   权柄No.27安卡的权能,【往生火】。   霜傲天及时赶到,替裴尧挡下了这近在咫尺的一击。   烈火将虫群送去往生,化为灼热的灰烬铺开一地。面前的女孩的背影让裴尧愣了一瞬,他对霜傲天有关的记忆还停留在不见寒对他说“她想杀你”那句话上。此刻他们明明应该是敌对关系,她却义无反顾地拦在他身前,替他拦下了即使不致命也足以将他重创的攻击。   更让他茫然的是,这一幕映在他的脑海里,熟悉感竟如此强烈。仿佛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曾无数次像这样并肩作战,默契得无与伦比。   “别发呆了!”霜傲天厉声呵斥,将他惊醒,“先把荀千秋干掉,不然我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第526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十三   蝗群燃烧,尸体的焦臭味四处弥漫,飘落的灰烬将岛民脑缸中的水从七彩染成污浊的灰黑色。   忽地,天空中下起淅淅沥沥的雨。这些雨水同样浑浊,散发着诡异的臭味。落到正在燃烧的蝗群身上,发出剧烈的滋滋响声,白烟阵阵,同时更加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   雨滴同样落在裴尧身上。他不以为意,但下一刻就为自己的轻忽付出了代价——具有强烈腐蚀性的雨水在他身上蚀出一个溃烂的洞,刺痛难耐,随着雨点越来越密集竟然将他的皮肉腐蚀融化。   权柄No.08的权能,【酸雨】。   裴尧疼得嘶声大叫,即使是肉身强悍的异种权柄,也难以抵抗强酸淋在身上的可怕剧痛。可是头顶就是海幕,广场上一片空旷没有任何的遮蔽物,他根本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半空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点。   以这个黑色的点为中心,周围的空间扭曲坍缩,形成了极强的吸引力。半空中正要落下的雨点都因这片诡异黑洞的出现而停滞,不再坠落。黑洞缓缓旋转,吸力越发强烈,竟然将那些已经落下的雨水吸引逆流,倒退回空中,被卷入黑洞中消失不见。   权柄No.16幽影的权能,【漩涡】。   漩涡可以自由地掌握重力,使重力增强、变小乃至颠倒。   在某些极限情况下,漩涡的扩张甚至能够形成空间黑洞,引起量子坍缩,造成大规模的、绝对的毁灭。   受人之托则忠人之事,六少爷没有任何保留,一上来就用上了他所掌握的最强的力量。与幽影权柄磨合了那么久,他对漩涡力量的掌握微妙到毫颠,控制着这样规模恐怖的漩涡,仅仅是用它一滴不落地引走了所有酸雨,而没有误伤任何一人。   “……该死!”   荀千秋又惊又怒。   他哪曾料到裴尧竟能找来这么多帮手,最离谱的是这一切还发生得毫无预兆。不见寒和苍行衣还情有可原,但霜傲天和六少爷,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他们为什么要帮裴尧,这到底凭什么?   最可恨的是,他手里的灾厄权柄对六少爷派不上一点用场。亡灵是灾厄的天敌,一场灾厄再可怕、规模再大、杀伤力再强,也撼动不了不死的亡灵。   以一敌五,他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他必须逃。   不见寒最先敏锐察觉到他的意图,大声警示众人:“他要跑,留下他!”   说话的同时,成片的迷梦蝶从沉睡的白海贝岛民身上振翅而起,翩跹围向荀千秋,将他的去路封死。   灾厄权柄关乎苍行衣的权柄序列拼合,固然重要。但更让他在意的,是荀千秋背后隐藏的东西。   他猜测白衣人与霜傲天有隐秘联系,但从霜傲天的记忆中来看他猜错了,他们显然是追逃关系。那么还剩下一个猜测,就是白衣人下一个出手目标就是裴尧。   他不信白衣人会放任裴尧在外面游荡这么久,而不采取任何措施。如今他们见到的最针对裴尧的人,就是柳弗离和荀千秋。柳弗离已死,那么剩下的最有可能与白衣人有关联的人,就是荀千秋了。   他必须顺藤摸瓜,弄清楚对方这番布置背后,到底在筹谋什么!   荀千秋朝白海贝岛的边缘跑去,一边跑一边招来狂风,将挡在面前的迷梦蝶吹散。裴尧和霜傲天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但他有风力加持,跑得飞快,转眼就攀上了礁岩。   眼看他就要逃入海中,投身浪涛。他持有掌管风暴的权柄,一旦匿身在茫茫风暴海啸中,就再也没有人能将他找出来了。   偏偏此时,一片轻盈的白羽,顺着风向从荀千秋眼前掠过。   遮蔽双眼的白羽飞落,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苍行衣展开雪白的双翼缓缓从天而降,临风而立,挡住他的去路。   苍行衣说:“你无法逃离这里。”   权柄No.03言灵的权能,【龙谕】。   龙谕圣令,言出法随。这句话一被持有天空权柄的苍行衣说出口,就会成为既定的事实,无可更改。   荀千秋还想挣扎,企图逃离这里,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注定逃不掉了。在他努力向礁石上攀爬的时候,几番被风暴撼动以至摇摇欲坠的礁石,竟然从系岛的铁索穿过的地方断裂开,整块向下轰然跌落。   攀在礁石上的荀千秋发出一声惨叫,紧紧抱住礁石,随之一同坠落。   白海贝岛因其中一条牵系岛屿的铁索失去支撑,而向下狠狠一沉,整片岛屿都往那个方向仄斜了些许。   狠狠砸落在地面上之前,荀千秋用风暴承托住身体,勉强勉强着陆,但仍然摔得不轻。等到他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四面环敌,无处可逃。   不见寒、霜傲天、裴尧、六少爷,四人呈合围之势,将他困在中央,不给他留下任何一丝缝隙。   荀千秋踉跄了两步,向后跌坐在地上。   但他仍然没有绝望。他似乎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在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如果你还想逃跑的话——我劝你放弃挣扎,只要你态度足够配合,我待会儿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不见寒说,“关于那道朝你说话的神秘声音,你有多少了解?你知道对方的身份吗,或者对方是否曾向你透露过什么重要的信息?”   荀千秋脸色剧变:“你怎么知道……?!”   这是荀千秋的记忆梦境告诉不见寒的,不过他没必要向荀千秋解释:“回答我的问题。”   他抬起手,蛰伏在白海贝岛民身上的千万迷梦蝶振翅而起,将荀千秋淹没。   从没顶的蝶群中,传来荀千秋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幻觉统治了他的感官,将疼痛、绝望的体验直接施加在他的知觉上,对他的精神进行凌迟。这种刑罚简单粗暴,然而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了。   数十秒过去,不见寒手掌向下一压,幻觉的折磨中止了。荀千秋脸色苍白,瘫软在地上,冷汗将他的长袍完全打湿。   不见寒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对那道神秘的声音,了解多少?”   荀千秋低声笑起来。   即便他思维混乱,几乎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在意识到不见寒所询问的是什么之后,仍然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就像有人在他脑海中筑造了一道精神的堤坝,一旦涉及关键词,就会自动触发防御机制。   “恶魔,心魔,伟大意志……或者是神?随便你怎么称呼都好,我也不清楚……”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只知道,是祂每次在我绝望之际,为我引领方向,为我指点迷津,走出重重迷障……”   不见寒:“他的名字是什么?”   荀千秋反问:“追随者怎可染指神的真名?”   不见寒面无表情,翻掌再度上扬。   惨叫声又一次响彻一片狼藉的白海贝岛。   可无论不见寒怎么施加折磨,荀千秋嘴里,都再也抠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来。他哀嚎,求饶,企图求死,就是不肯说出任何有关他口中“神”的东西。   不见寒:“看不出来你还是块硬骨头。但可惜的是,你的挣扎和坚持,都是做无用功。”   荀千秋听若不闻,颠三倒四地念叨着,不断有支离破碎的字句从他口中蹦出。   “祂会来救我的,”他目光涣散痴怔,流着涎水,“祂每次都救我于危难,这一次也不例外……”   “祂会降下神迹,告慰我遭遇的一切……我所忍受的这些,都是灾厄的考验……”   他看起来完全疯了。   “失策了。到了这种地步还问不出来,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见寒摸了摸鼻尖,叹气道,“看来我在他梦境里读到的记忆,就已经是全部了。”   仔细想想,倒也正常。   以他们敌人的阴险狡诈程度,不留下任何痕迹,才是最常规的布局手法。能够像现在这样,被他们察觉到蛛丝马迹,不见寒都要怀疑是不是对方故意而为。   看似破绽,实则陷阱。   他放弃了继续深入,轻轻抬手,撤回迷梦蝶。   就在这一瞬间,异变忽生。   荀千秋忽然暴起,朝裴尧冲过去。   或许是回光返照,又或许是被逼迫到极限最终触底反弹——荀千秋迸出了一波近乎崩溃的爆发。   规模庞大的风暴、毒瘴、蝗灾、瘟疫浓缩凝聚成一点,在他的指尖上,顷刻将他的手腐蚀,血肉剥落至仅剩指骨。那细且尖的手指骨竟然是浓墨般的漆黑,不知其上酝酿着多么恐怖的剧毒,只要产生一丝接触,就能让目标瞬间毙命!   剧毒的指尖如离弦之箭,直刺裴尧面门。裴尧反应迟了一步,待到要向后疾退时,指骨离他,已经不足一步之远。   锋利漆黑的指骨,将将停在他鼻尖。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浮现在荀千秋背后,将他的动作牢牢禁锢住。千钧一发之际,四姑娘附身在荀千秋身上,控制住他,让他寸步难进。   紧接着,青蓝色的往生火席卷身躯,将荀千秋吞没。烈火燃尽后,他变成了一头头大身小、表皮滑腻的畸形海怪,茫然地环顾四周。   似乎是瘦小的身躯无法肩负那颗巨大的头颅,他向前栽倒,头颅沉重地砸下。同时有成千上万的羽刺从天而降,如箭如雨,将他钉死在地上。   落地的头颅像一颗熟透的、巨大的西瓜,怦然炸裂。彩色脑浆流淌,无数尾彩虹小鱼从破裂处里争先恐后地蹦出,密密麻麻,各自跳跃摆尾,消失在空气中。   荀千秋死了。   他的死状实在太怪异,让众人警惕地守在他周围,生怕还有变故。然而很快,一缕彩光从他的尸体上析出,封凝着两枚蓝色花瓣的灾厄权柄现身,缓缓飘向苍行衣的方向。   “……总算结束了。”   不见寒松了口气。   虽然没能问清有关幕后之人的消息,但得到了灾厄权柄,将屠龙者序列的其他持有者都拉到了自己这边阵营来,这趟幕天海域之旅,也算是不虚此行。   苍行衣收敛羽翼,降落到他身边。灾厄权柄受到同序列其他权柄碎片的吸引,主动飞向他,落进他掌心里,和天空权柄、海妖权柄相拼合,构成了完整的创世神权柄。   乐园第二条完整的序列权柄,创世神,终于诞生了。   还没来得及为这阶段性的胜利欣喜,不见寒忽然听见霜傲天急切的声音。   “不见寒!不见寒你快点过来看看,”霜傲天朝他大喊,“裴尧他好像不太对劲——”   裴尧蹲在她脚边,双手捂着头,五官扭曲,一副正在经受巨大痛苦的模样。   “怎么回事?荀千秋刚刚不是没伤到他吗。”不见寒朝他们的方向走去,抬手抓向裴尧。   裴尧以惊人的敏捷躲开了。   “不对,全都不对……我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是假的?”裴尧抬起头来,两眼通红布满血丝。   “裴尧,你在说什么?”不见寒本能地感觉到事情有麻烦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好吗?”   “俞尉施没有骗我。复活何冬堂的办法是真的,荀千秋和柳弗离也没有欺骗背叛我……”裴尧喃喃自语,说着说着,竟然逐渐露出恍然之色,“最糟糕的一切还没有发生……”   “我所看见的,全都是权柄制造的幻境。”   不见寒:“哈?”   “我明白了,你制造了这样一场幻境,让我以为自己应该与柳弗离和荀千秋为敌。这样你就能斩断我的退路,将我坚定地拉到你那一边去,和你联手对付你的敌人。”裴尧十分笃定地对不见寒说,“你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我很清楚你的手段,你欺骗不了我。”   “只要我把你们全都杀死,就能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说:   寒老师听了都黑猫问号脸。 第527章 剧本二三·风暴鸣凰·十四   裴尧突如其来的叛逆,狠狠把不见寒震慑了一下,让他花了三秒时间去思考,应该用什么样的逻辑去向裴尧解释,这里并不是女巫权柄构造的幻境。   当他回神之时,裴尧已经狂风一般掠向他,炽烈的拳风近在咫尺。   “啧。”   一击轰下,不见寒的身影在他拳下飞散成缭乱人眼的蝶群,环绕他身侧飞过,最终在他背后重新聚拢,勾勒出人身蛇尾的姿态。   不见寒毫不留情,一尾重重抽在裴尧背上。   他同时使用了时间停滞,裴尧绝无可能躲开他这一击,被抽得甩飞出去。但这时,一样怪异的东西出现,引起了不见寒的注意力。   裴尧跌扑在地的同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准确地说,是有几条并不起眼的彩色小鱼,从他头上被震落了。   他凌乱的短发仿佛是一丛水草,这几条小鱼原本好端端地藏匿其间,没想到被巨浪狠狠一拍,从藏身之地被摔了出来。   它们在地上蹦跃了几下,逐渐变得透明。临消失前还在朝裴尧摆尾,迅速朝他头顶游去。   “……怎么回事?”   那些寄宿在脑子里的彩鱼,难道不是荀千秋搞出来的吗?   现在荀千秋已经死了,权柄都被苍行衣拿走了,为什么这些彩色的鱼还在?   三番五次袭击过不见寒的怪异感,再次涌上心头。   裴尧的种种反常、荀千秋的记忆和古怪能力,在他脑海中接踵浮现,隐隐约约缀连成一条完整的线。   他脸色骤然一变:“不对,那个操纵荀千秋的神秘声音,恐怕不是白衣人。”   苍行衣:“什么?”   “改变观念、操纵意识,这是权柄碎片No.26心魇的权能。”不见寒飞快地说,“从始至终,我们在白海贝岛上面临的对手,都不是白衣人,而是——”   天使权柄的持有者,俞尉施。   应证不见寒的猜测,所有被忽视的、被遗漏的线索,一一从他记忆的角落中被翻出来,露出水面。   “该死,我早该警觉的……明明都已经在裴尧的记忆里见到俞尉施现身了,竟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见寒懊恼道。   怪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白衣人身上了,以致一叶障目。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俞尉施为什么要这样做?   布局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情势紧迫,已经容不得他细想,制服失控的裴尧才是当务之急。迷梦蝶拢向裴尧,企图与寄生在他脑海中的彩鱼彼此抗衡。   可鱼群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真身已经被不见寒拆穿,完全不装了,甚至在鱼头顶上长出了一对猫耳,接二连三地从裴尧脑子里蹦出来,凌空将迷梦蝶叼走,撕碎翅膀,囫囵吞下。   一击不成,裴尧没有执着于解决不见寒,转而奔向不见寒身后。   站在那方向上的人,是六少爷。他已经回到幽灵船头,化身幽影的四姑娘环护在他身侧,低声浅唱着童谣。   按理说幽影权柄没有实体,可以免疫绝大多数攻击,异种权柄对上幽影就是一拳砸在棉花,纵是有劲也无处使。   可事情坏就坏在,裴尧此刻不仅仅是异种权柄的持有者。他身上还携带着俞尉施心魇权柄的权能,对克制幽影能产生奇效。   阴风阵阵,四姑娘带领徘徊不去的幽魂俯冲而下,试图将裴尧挡在六少爷十丈距离开外。   裴尧一沾上那些半透明的幽影,彩色鱼群便从他身上迸出。吞噬了迷梦蝶作为养料,鱼群数量爆炸般膨胀,遇到幽魂便如同火舌遇到纸张、油锅中滴入清水,顷刻激烈地反应起来,将半透明的幽影侵蚀破坏。   六少爷在船上嘶声呼唤:“四姑娘,回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裴尧像撕开一张纸一样撕开了幽影的封锁,魂灵们破碎飞散,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一跃而上,竟然跳起数十米高,直奔六少爷而去!   情急之下,不见寒和苍行衣同时出手。不见寒冻结时间,苍行衣以禁令禁空。但在此时,能够无视时间与空间制约的心魇鱼群顺着权能溯来,同时攻击他们两人,让他们的思维停滞了一瞬。   在战场上,一个瞬间的差池,已经能决定很多事情。   鱼群击散了幽影,裴尧掠夺了尸鬼的不死之身。六少爷彻底暴露在他面前,没能做出丝毫有效的还击,被一拳穿心而过。   这时苍行衣已经清醒过来,成功复刻了裴尧的掠夺权能,正打算将裴尧的掠夺权能掠夺。唯独可惜晚了一步。   亡灵权柄化为钻片,从高空中坠落。   异种权柄本身就让持有人肉身强得离谱,兼有心魇鱼群的精神加成,裴尧简直足以大杀四方,无人能敌。   不见寒再次陷入上一个轮回末期的窘境。贸然攻击可能会反而助长裴尧的战力,一味防守又会陷入不利己方的僵局。   他朝场上唯一一个还在踌躇的人大喊:“霜傲天!”   正紧握着匕首的霜傲天像受人唤魂一般,骤然惊醒。   不见寒:“霜傲天,别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尝试了。如果还是不行的话,就彻底放弃。   可是事到临头,她竟然再度陷入了可笑的犹豫。   “现在荀千秋都死了……”霜傲天迟疑道,手中的匕首微微抬起了一些,似乎正在思考是否要将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如果再重启幕天海域,再轮回一次,荀千秋不会再出现,也不会再用彩鱼感染裴尧……”   “那样的话,他一定可以得救的吧?”   不见寒竟然不知道,霜傲天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这么天真了。   或许她说得对。人在这世间里呆久了,哪有不疯的?   “没用的,别太异想天开。”不见寒近乎残酷地打破了她的设想,“那是权柄权柄碎片No.26心魇的权能,可以无视一切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寄生在任何被它锁定的意识上。”   “早在裴尧呼唤出俞尉施,请求帮忙复活何冬堂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心魇控制了。那远远早于你和他相遇,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无法战胜自己的脆弱和迷茫。”   “无论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结局。”   她自以为是的拯救,一遍遍重新来过,所有拼了命的努力,其实都是做无用功。   短暂的恍惚之后,霜傲天居然感到想笑。   “我明白了。”   她醒过来了。   青蓝色的火焰攀上手臂,一直延伸到匕首刀尖。她不再犹豫,纵身奔向裴尧。烈焰在她身后展开成双翼,熊熊燃烧,一瞬间就将她送到裴尧面前。   扬手,挥刀!   刀风带着青色的火焰扑向裴尧,蔓延的速度甚至超越了鱼群。往生火的燃烧凌驾于精神之上,视鱼群的拦截如无物,将裴尧席卷点燃。   对于异种的尘世王权,不死鸟的往生火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尘世王权需要不停地承受攻击来增强自身的力量,而往生火会使被点燃者重获新生,让尘世王权累计承受的攻击全部重置。被往生火包裹的裴尧,就像白纸一张,力量倒退回了他最开始的状态。   这就是霜傲天能在之前轮回的战斗中压制裴尧的原因,也是她对不见寒说的,能够克制裴尧的杀手锏。   这一丛往生火虽然没有改变裴尧的模样,却让他身上的异种力量如雪花坠入炭火中,顷刻消融。   裴尧不敢置信地大吼,朝霜傲天挥出平平无奇的、属于普通中学男生力量的一拳,被身经百战的霜傲天轻易接下,手中的匕首挥向他的脖颈。   一刀毙命,见血封喉。   杀死一个异种,并不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只要一个致命的弱点就足够了。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裴尧颈间的伤口冒出,他捂住自己的脖子,似乎想阻止伤口继续流失血液。汹涌的血水呛进了他的气管里,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血沫和红色气泡像簇拥的鱼籽一样,流下来,堆积在他的锁骨和肩窝里。   他在霜傲天的搀扶中,缓缓倒下了。   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未曾露出过绝望的、灰暗的神情。仿佛真正笃信自己身在一场幻梦中,死去只是让他挣脱了这些他不愿面对的、惨淡的事情。只要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就会回到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现实中去。   异种权柄叮当坠地,和亡灵权柄交撞。彼此吸引依偎着,却因为并非相邻序列而无法融合在一起。   “……我还真以为自己能救他。”   霜傲天表情麻木,似乎累极了。   “早知道就不该费这么大劲儿,反复折腾反复折腾。第一次轮回的时候就让他死了多好?我省事,他也不用遭这么多罪……”   “我们图的什么啊?”   并非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奔跑在一条漫长无止境的道路上。她以为前方会存在终点,或者至少是一个全新的起点;可每当她感觉那一刻即将来临时,发现自己脚下所踏的,还是熟悉的地方。   没有什么重启,没有什么摆脱旧日桎梏的新生。   他们奔跑在一条莫比乌斯环上,迈出的每一步,都是自己曾经走过的道路。   “算了!随TM的便吧,疯了好啊!疯了才是在这里该做的事!”她仰天大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下来,“这奇迹权柄谁爱抢谁抢,碎片谁爱拼谁拼!反正我是不想管了!”   “拿走,你们全都拿走!我倒要看看,谁才是最后的——”   不见寒没来得及劝她什么,她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支寒霜冰蓝色的箭矢穿过她的心脏,铿锵落地,牢牢钉在投映在她身前的影子上。   她维持着朝天狂笑的神情,仰面倒下。从心脏中流出的血液竟然没有被烈焰引燃,而是冻结成了血红色的霜晶。   被权能啄影钉钉住影子,叶尔的轮回火权能无法发动,霜傲天不能再浴火重启。   不见寒下意识地使用了银色刻度,但他发现时间不能被暂停。有人用权能突破了他的时间桎梏。   从霜傲天身上凝结出的鲜血结晶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带着不死鸟的权柄碎片从她身体上爬下来,飞快地冻向坠落在地的另外两枚权柄。   它刚刚将亡灵权柄包裹进去,另一支霜箭与它擦肩而过,将异种权柄冰封在箭镞上带走。它连忙融化成液体的形态,幻化成一道血箭,和霜箭并驾齐驱,掉头飞回自己所来的方向。   它们最终奔向高悬海天之间的礁石上,一个落在穿着公主裙的少女手里,另一个落在全身被白袍包裹的神秘人掌中。   少女扭头,对身边的世界说:“我们帮你搞到异种权柄,你帮我们弄到不死鸟权柄,交易完成了。多出来的亡灵算是我们出手的附带收获,理应归我们所有。”   世界点头应允:“合理。”   亡灵权柄和恶魔权柄融合,深渊权柄拼成。   异种权柄和猎人权柄融合,荒野权柄拼成。   少女轻轻一抛,留在手中的不死鸟权柄旋转腾空,旋即像被什么东西啊呜一口凭空吃掉,闪烁了一下金光之后,便消失在空气中。   不死鸟权柄和天使权柄融合,太阳权柄拼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竟然就在不见寒眼皮子底下完成了分赃,而不见寒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因为他彻底震惊,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牧糍,他曾以为绝不可能倒戈的队友,在这一刻,站在了世界的那一边。 第528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一   “想和我谈一笔交易?”   世界找上牧糍的时候,她抱臂而立,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   “我能和你交什么易?你带人偷了我的鱼,我没把你打扁之后卷起来头塞进py里已经很客气了,你还想跟我谈合作?”   世界听了这话并没有愤怒,他似乎对牧糍可爱外表与粗暴言行的反差毫不意外:“从一开始,我针对的就是不见寒,并没有与你和俞尉施为敌的意思。森罗之林那次,只是你们的加入让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了,我不得不暂时将俞尉施送走,以便继续执行我的计划。实际上我只是让他找了个凉快的地方呆着,并没有真的伤害他或者对他做什么,不是吗?”   “况且,这是双赢的事情,为什么不接受?我需要异种权柄向上拼合,而你的猫猫鱼喜欢漂亮的小宝石;我知道霜傲天的下落,而你的猫猫鱼能找到裴尧在哪里。这一切不是都恰到好处吗?”   “你的猫猫鱼”,这个称谓取悦了牧糍,她略带讥讽的笑容缓和了一些,翘起的嘴角渐渐抚平。   但她说:“就算这样,还是不行。”   “你跟不见寒明显有仇,而我和不见寒一向关系还可以。如果我在这里帮了你,相当于有负自己的朋友。权柄碎片我喜欢的话会自己去搞,轮不到旁人来操心。”   “你的游戏观不一向是道同则合,不同则分么?你也没有和不见寒达成过什么协议,称不上辜负或者背叛吧。”世界说,“另外,我要纠正你一个看法——没有我的帮助,你是没办法得到霜傲天那枚不死鸟权柄的。”   牧糍:“此话怎讲?”   “不死鸟权柄的其中一项权能轮回火,是被动权能,当持有者濒死时就会自动触发。换句话说,无论你怎么对付她,去杀她还是逼她自杀,她都不会死。”   牧糍:“可剥离权柄碎片的条件就是持有者死亡。一个让持有者不会死亡的权柄,这和规则形成了悖论,那她岂不是无敌了?”   世界摇头:“非也。存在这样的权柄,自然就会有针对它的破解方法。”   “我的啄影钉权能,可以禁锢她的轮回火权能,不使之生效;苍行衣的禁令也可以禁止她重生。但霜傲天的不死鸟权柄,和不见寒持有的星月权柄同属传说序列,他不可能帮你和俞尉施获得这个权柄碎片,那相当于资敌。”   “想得到不死鸟权柄,我是你唯一的选择。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建议你谨慎考虑。”   牧糍皱起眉,发现他说的有道理。   片刻思索之后,她说:“可我信不过你。”   世界无奈轻叹:“我可是很诚挚地向你发出了邀请……好吧,我可以给你看看我的诚意。”   “什么诚意,给我看你的脸吗?”牧糍看向他的面具。   世界摇头。   他抓向胸口,五指刺进胸腔里,生生掏出了自己的心脏。   鲜活温热的心脏在他掌心中有力地跳动,泵出的血液沿着他指缝汩汩流下。它还没有死去,只要重新塞回胸腔里,还可以继续工作,立刻愈合伤口。   可是世界毫不犹豫地扯断了它的血管,胸口殷红发黑的空洞中血液涌流,将他半身白衣染红,恐怖之至。   五指收紧,心脏被捏碎,血水和碎肉爆开。   最终留在世界掌心里的,只剩下一枚剔透绚烂的权柄。   它的形状趋于完整,已经不再是碎片,几乎是一个缩小版的奇迹权柄。出自血污并没有掩盖它的半分绚丽,火彩耀眼夺目,中央封存的八片蓝玫瑰花瓣彼此簇拥,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完整的造物主序列,”世界说道,即使手心里的权柄在飞快地为他治愈胸前的伤口,他的声音仍然透露出受到重创的虚弱,“这就是我的诚意。”   从乌尔铎上跳船逃生后,他循着万象权柄对机械权柄的吸引力,找到了遗失在茫茫汪洋上的机械权柄。造物主拼合完成的第一时间,他来不及休息,就马不停蹄地找到了牧糍,向她提出这次交易。   世界说:“它可以作为押金放在你那里,直到我们交易完成为止,你再归还给我。”   这下牧糍是真的吃惊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闪闪发光的、剔透美丽的东西,更何况它还象征着超越常理认知的神奇力量。   她完全不介意造物主权柄沾染的血污,好奇地打量着世界手中第一个被拼合完整的序列,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愿意把它抵押给我?不怕我完成交易之后忽然反悔,翻脸把它私吞了。”   “你不会的。”世界语气笃定,“我相信自己对你的判断,你同样是一个心怀信念理想的、高傲的创作者。你的高傲让你自恃身份,不会允许你违背自己的誓言,也不会允许你做出打破自己原则的、卑劣的事情。造物主权柄放在你手里,我很放心。”   “好吧。你这份诚意,分量确实足够沉重。”牧糍拈起造物主权柄,血水自发退让,展露出火钻权柄原本美丽迷人的模样,“成交。”   时间回到眼前,白海贝岛。   “既然交易已经完成,押金是不是可以退还给我了?”世界问牧糍。   牧糍二话不说,十分干脆地掏出造物主权柄,扔向世界。   世界扬手接住:“不见寒身怀星月权柄碎片,和俞尉施的太阳权柄正好拼成一条完整的传说序列。你不打算一鼓作气,帮他把序列拼合整齐吗?”   牧糍哼笑一声:“你怎么不说荒野权柄在你身上,刚好和我的深渊拼成完整的屠龙者序列呢?交易已经结束了,想让我再帮你打白工?这是另外的价钱!”   世界摇头叹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这么难忽悠,俞尉施当初到底是怎么把你骗到手的?”   手上动作一晃,造物主权柄顷刻在他掌心中消失,不知被藏到了什么地方去。   他一拢长袍,宛如一只敛翅的白隼,纵身跃向白海贝岛,轻盈落在不见寒和苍行衣对面。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他对二人说,声音带着笑意,“不过我猜,你们大概不希望在这里见到我。”   不见寒的目光仍旧停留在牧糍那个方向。   仔细想想,眼下的局面并非无迹可寻。   他在霜傲天记忆中隐约窥见的、与白衣人暗中交易的熟悉身影,想来应该就是牧糍无疑。而俞尉施设局逼死裴尧的目的也可以推测,是为了和白衣人进行交易。   如今苍行衣持有创世神序列,他持有星月权柄,俞尉施持有太阳权柄,牧糍持有深渊权柄,白衣人持有造物主权柄和荒野权柄。奇迹所有的碎片,都集中在他们五人手中,早已是彼此算计攻伐,不死不休的局面。   早在悬空之笼上,不见寒将真理权柄让给俞尉施时,就已经预见了今天这场景必然会发生。如果不是考虑到攘外安内的策略,要优先对付白衣人,他也差不多到了准备和他们反目的时候。   牧糍和俞尉施只是抢占时机,比他更先迈出了这一步。   收拢了思绪,不见寒目光移回白衣人身上。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对苍行衣低喝:“动手。”   不必他吩咐,苍行衣早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水母群呼啦一下子散开,在白海贝岛上空布下天罗地网,与此同时开始酝酿可怖的风暴。   “好大的阵仗。”   世界说罢,地上散落的骸骨飘起,在他身侧组成一盏悬空的提灯,幽幽鬼火摇曳其间。恶夜提灯引燃,在场之人都将成为他箭下必中的目标。   在他抬手引弓之前,不见寒抢先控制了他的时间。趁他的时间被静止,水母风暴呼啸而至,将他的身体贯穿。   水母像狂热的蝗群,转眼间将他的身体侵蚀大半,只剩下头颅和半边胸腔。然而他身形闪烁了一下,身周的空间微微扭曲,那半边因水母的吞噬而消失的身体重新出现,仿佛被吞没它的虚空给吐了回来。   权柄碎片No.19枢体的权能,【重启】。重启能解决百分之九十的问题,选择一个过去的时间节点,将身体重置到那时的状态,同时失去在重置的时间节点之后的记忆。   世界的身体被重启,同时也摆脱了不见寒停止时间的禁锢。他的记忆倒退回了召来恶夜提灯的那一刻,继续未完的动作——抬起双手,凭空引弦。   霜风在他手中凝结成例无虚发的弓箭。   狩猎者的权能,霜风的哀泣。   霜箭迸发,承载着离弦必中的因果律,直指不见寒身后,被恶夜提灯照出的瘦长的影子。箭矢贯穿水母簇群的阻拦,跨越断续流淌的时间,精准无误地钉在了不见寒影子的头颅位置!   世界并指一划,钉在地面上的霜箭横向拖曳,将不见寒影子的头颅一分为二!   然而,不见寒的头并没有随着影子被裁裂而开颅,他的身体凭空消失了。地面上被划破的影子也幻化成无数莹莹紫蝶,振翅翩飞,徐徐消失在海风中。   再看不见寒和苍行衣,白海贝岛上空空如也,哪还有他们的影子。   世界轻轻地“咦”了一声。   “全是女巫权柄的幻象?反应这么快吗,我都没发现他们什么时候开溜的。”世界尴尬地摸了摸纯白面具的下沿,“该不会是看见我的第一眼,就甩下一个幻象,立刻跑路了吧。”   牧糍丝毫不给他面子,放肆地大声嘲笑:“你和空气斗智斗勇了这么久!现在怎么办,你打算上哪儿去找他们?”   “无所谓,他们跑到哪儿去都没关系,”世界放下了手,没有表现出一点着急的模样,“我也不用去找,就在这里等他们,他们迟早会回来的……”   “趁这个机会,我们再来谈一笔生意如何?” 第529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二   确实如世界所料,在看见白衣人和牧糍比肩而立、同时出现的第一时间,不见寒就动用了女巫权柄,在原地留下一个幻影,自己带着苍行衣果决地抽身而去。   为了防止恶夜提灯的诱惑力持续作用在自己身上,他甚至还开启了时虫权柄,逃往过去的时间,让啄影钉无法锁定自己。   苍行衣问:“为什么不去和他碰一碰?现在我们有完整的创世神序列和星月权柄,就算他得到了造物主序列,我们也未必不能与他一战。”   “不是这么算的……事情比我之前想象的要棘手。”不见寒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短短数日之别,他们的实力虽然也上了一个台阶,但白衣人的力量飞跃更是恐怖。   他对权柄力量的运用熟悉到令人发指。仅仅持有一枚猎人权柄的情况下,他已经能和不见寒苍行衣两人打得有来有回,现在拼成了荒野权柄,又得到了完整的造物主序列,不见寒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对手。   在此之前,他最大的筹码是拉拢牧糍。先联合牧糍解决了白衣人,再和俞尉施谈传说序列权柄碎片的分配问题。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白衣人竟然能先一步和牧糍达成合作。   不见寒想不通的地方在于,牧糍很少自主行动,她的行动方向往往取决于俞尉施的决策和暗示。换句话说,牧糍和白衣人合作的事情,一定是在俞尉施的默许下进行的——虽然牧糍和俞尉施没有直接站队,但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表态,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可是俞尉施为什么会对他和苍行衣产生敌意,乃至默认答应白衣人联手的邀请?   是为了权柄碎片吗?   俞尉施的确很喜欢宝石,但这个理由好像还不够充分。   是因为早一步察觉了他让出真理权柄的真实目的,想要先下手为强?   可俞尉施不会单纯到认为白衣人比他更好对付吧。为什么要选择一个更危险的陌生人作为合作对象,而不是已经知根知底的旧队友?   然而,不管俞尉施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他和牧糍合作的天平倾向于白衣人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不见寒接下来应该做的,是从根源上打破眼前的僵局。   “星月权柄还不够,想对付现在的白衣人,我需要完整的传说序列。”一个惊人的计划飞快地在不见寒心中拟定,“得想办法从俞尉施那里回收太阳权柄……”   “但是现在俞尉施,太难对付了。洞悉一切的真理,操纵人心的心魇,加上重启永生的不死鸟……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对手,想要杀死他夺取权柄,实在不太现实。”   苍行衣提议道:“所幸星月权柄在你手里,我们有一个投机取巧的办法——”   “那就是回到过去,在他还没来得及拼合天使权柄之前,强行截杀他。”   不见寒顿时醒悟:“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我要回到哪个时间节点去解决他呢?”   这个抉择至关重要。   太早了容易对时间线造成大面积影响,导致未来走向未知的发展;而去到晚于俞尉施获取天使权柄的时间节点,又失去了提前截杀的意义。   “最合适的时间节点,果然还是在他即将得到心魇权柄前一刻的时候。既不影响到我们在悬空之笼的时间线,又不会因他的权柄完整让我陷入劣势。”不见寒思忖道,“但是俞尉施太聪明了,一旦被他提前察觉,我们的计划就会落空。我得用一种更加隐蔽的方式,影响事情的进程,又不被他发现……”   一边思考,他一边唤起了一个自己尚未动用过的权能。   时虫权柄的权能,【星星碑】。   星星碑的使用条件相对苛刻,虽然是隶属于时虫权柄的权能,却要在拼组缇刻和女巫权柄,合成星月权柄之后才能使用。   时虫决定时间,缇刻操纵命运,而女巫颠倒虚实。当这几项权柄叠加时,持有者将凌驾时间与命运之上,俯瞰万物的过去与未来。   凌驾时间与命运的星星碑,与连接无尽过去与无穷未来、所有文明与地点的星星墓地产生了共鸣,将不见寒送达星星墓地。而在降临星星墓地的那一瞬间,不见寒便指定:“送我去到俞尉施获得心魇权柄碎片前的那一刻。”   令他吃惊的是,眼前星尘磅礴、金碑林立的景象,并没有改变。   俞尉施和星星守墓人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不见寒眼前。   不见寒反应极快,在两道身影出现的瞬间使用了女巫权柄,化身为一颗金色的星光,悄然飘落在星星守墓人的肩上,偷听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   这时的俞尉施刚刚从悬空之笼离开,他的【唐申】身份卡仍在,身上还披着属于炼金术士的长袍。   他说:“请送我前往心魇权柄碎片的持有者所在的地方。”   “真巧啊,”星星守墓人微笑道,“那个地方,就是这里。”   俞尉施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   自从得到心魇权柄后,星星守墓人没有动用过它,同时也完全没有要用它的意思,所以俞尉施没能在他身上读到任何心魇权柄存在的痕迹。   “我想要得到这枚权柄碎片。”俞尉施彬彬有礼地请求道,“要怎样做,你才会愿意将它让渡给我呢?”   最快的方法,当然是击杀持有者,从他身上直接剥夺权柄。   但是星星守墓人十分特殊,他看守着星星墓地,一个不悦,就能将身在星星墓地的人送到不知哪个纪元哪个寸草不生的角落去。   所以,与其冒险动手,不如直接提出自己的请求,看看是否有谈判的余地。   “有趣的请求。”星星守墓人果然没有生气,用长袖掩面笑了笑,似乎在思索什么,“我知道有很多人想要它,不过你是第一个能找到我面前来的人。大概是在乐园里等待一次星落的发生,实在不太容易。”   “我是万千星辰推举出来的、一个象征所有星星意志的代表意识,所以只要星星墓地仍在,星星守墓人迟早会重现于世。因此,我没有那么执着于‘活着’的状态,是否将这枚权柄碎片给你,对我来说也无关紧要……可是,平白将它给你,似乎又对其他玩家不太公平。”   “不如这样,我们来对弈一局吧。”   星星守墓人张开双臂,遮过指尖的长袖无风自动,在空中飘飞。星尘在他面前聚拢,排列成一个巨大的沙盘,其中有孤岛竦峙,怒涛惊空。   “在我漫长而无趣的守望中,玩游戏和看人玩游戏,是为数不多的乐趣。”星星守墓人说,“既然你想要心魇权柄,那我们就来玩一场和心魇有关游戏,如何?”   俞尉施垂眼,望向面前漂浮在半空中的星尘沙盘。   旋流星尘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漩涡,他看见一道渺小的人影坠入滔天巨浪中,几番生死沉浮之后,终于在一座由半面巨型白渠形成的岛屿上登陆,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   “游戏的背景是这样的,”星星守墓人说,“现在,一个手无寸铁的玩家,流落到了一座属于第二纪元幕天海域的岛屿上。他将要面对的,是与他过往的固有认知截然不同的风俗,难以理解的生活环境和社会结构,这一切都将对他的三观造成巨大的冲击。”   “我的最终目的,是让他接受这座岛屿上的一切,忘记自己原来的生活,被当地的文化和习俗同化。而你则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始终不放弃自己原有的生活观念,从岛上顺利逃离,或者以自己的观念成功将岛屿上原有的风俗颠覆。怎样?”   俞尉施问:“我理解了。但是我们就在这里干站着,眼看事情自己展开吗?”   “当然不。既然是游戏,肯定是要可以互动的。接下来我将说明具体的游戏规则,以及我们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干涉故事的进程。”   星星守墓人说罢,沙盘上分出一缕星光,幻化成十张卡牌,俞尉施面前五张,他面前五张。   “游戏总共有五个阶段,而你我面前各自有五张卡牌,分别是【神迹】、【启示】、【恐吓】、【疯狂】、【幸运】。”星星守墓人说,“在游戏的每个阶段,你我各有一次出牌机会,可以选择一张卡牌打出,并对事件的展开造成与打出的卡牌效果相对应的影响。”   “需要提醒你的是,每个游戏阶段,都会结算一次出牌的胜负。只要你有一次输给我,我就会剥夺你的生命。别怪我要求太苛刻,毕竟索取权柄碎片的请求是你提出的,不给一点难度,怎么说得过去呢?”   俞尉施:“也就是说,我必须五个游戏阶段,每次结算都是胜利,才能从你手中得到那枚心魇权柄碎片。”   星星守墓人微笑点头:“答对了。”   俞尉施又看了一眼星尘沙盘。   他认得那个流落在岛屿上的玩家,可现在这个时间点,对方应该被困在森罗之林中,和其他玩家并肩作战,与无尽的时间循环斗争,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所以沙盘上的场景不是出现在过去,就是出现在未来。   相较之下,这个游戏的规则让他更倾向于相信后者一点。   星星守墓人说:“决定要参与这场游戏了吗?毕竟是要赌上性命的对局呢,现在选择放弃,也还来得及。”   “不,”俞尉施收回了视线,“我参加。”   星星守墓人耸肩:“好吧。”   这时,沙盘上已经有岛上的原住民发现了漂流至此的玩家。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救助他,将他从礁石上危险的位置拖下来。   星星守墓人微微一笑,他选好的第一张卡牌,从他扬起的长袖下飞出。   “现在,游戏开始。” 第530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三   游戏第一阶段,星星守墓人率先行动,打出一张【恐吓】牌。   被小珠救下的荀千秋,进入了珊瑚塔楼,从十二长老和塔楼守卫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有关这座岛屿的怪异风俗。完全以长者为尊、不问是非曲直遵循命令的规则给了荀千秋深深的震慑,让他心神动摇。   俞尉施思忖片刻,从五张牌中抽出一张,掷入沙盘中。   【神迹】。   星星守墓人问:“游戏一开始,就要把杀手锏用掉了吗?会不会有点奢侈。”   俞尉施说:“在策略游戏中,卡牌最大的价值不是本身具备什么能力,而是在什么位置上发挥什么作用。”   “看来对自己的决策非常自信。”星星守墓人笑道,“既然如此,选择你想要显现什么样的神迹吧。”   俞尉施说:“我要求在游戏全部进程中,我可以选择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对这个玩家进行对话。”   “这倒是不难,但我要追加一个限制条件。”星星守墓人说,“在游戏局内,你不能和玩家聊‘场外因素’。”   俞尉施:“具体是指?”   “意思是不能通过任何方法,明示、暗示、诱导玩家得知他的身份不应当得知的、超越游戏局内的信息。包括我们的身份和我们之间弈局的存在,他的真实处境,等等。”星星守墓人解释道,“这些让游戏失去平衡的操作,是不被允许的。”   俞尉施:“我明白了,当然可以。”   星星守墓人:“方便问问你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神迹’吗?”   得到了这个【神迹】,在沙盘内,俞尉施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操作。他只是在荀千秋进入珊瑚塔楼时,简单测试了一下神迹的能力,而荀千秋似乎将他的声音当做了权柄碎片中产生的灵体。   俞尉施说:“既然是有关‘心魇’的游戏,当然要用心魇的方式来获得胜利。”   不需要干涉环境,也不需要直接提升玩家的能力。他会通过充满诱惑力的煽动、算无遗策的布局,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是天生的心灵术士,低语的邪神。即便没有心魇权柄在手,也是操纵他人灵魂的、真正的心魔。   游戏第一阶段到此结束,开始进行结算。星星守墓人的【恐吓】牌对荀千秋的意志产生了一定的动摇,而俞尉施的【神迹】牌对对事件后续的走向造成了未知的影响。   勉强平局。   游戏第二阶段开始。   此时荀千秋已经逐渐融入了白磲岛的环境中,采珠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在更年幼的岛民们的帮助下,还勉强可以适应。   星星守墓人从面前的卡牌中,抽了自己要打出的第二张牌,而俞尉施也选好了自己的第二张牌。   两张卡牌同时掷入星尘沙盘中。   霎时间海浪翻滚,怒涛汹涌。荀千秋乘坐出海的采珠船被滔天巨浪掀飞,拍碎成零散的木板,同伴们也消失在湍急的旋涡中,不知所踪。   荀千秋和两个年幼的同伴抱着木板漂流到礁石岸边,死里逃生。饥渴交加的同时,还被鲨群围攻。   千钧一发之际,荀千秋毅然涉入水中,和鲨群搏斗。奇迹般的幸事发生了,他竟然侥幸刺伤了鲨鱼,让它们忽视了自己,追逐着受伤的同伴离去   他带回了肉食,和两个同伴终于坚守到了救援的船只到来,将他们带回到岸。   两张坠入星尘沙盘的卡牌同时掀开。   星星守墓人打出一张【幸运】牌,俞尉施打出一张【幸运】牌。   星星守墓人的幸运牌在海面上掀起了风暴,并引来了嗜血的鲨群。俞尉施的幸运牌则让荀千秋刺伤了鲨鱼,并等来了救援船只。   两张一样的卡牌效果彼此抵消,化作金色的星尘,飞散在沙盘中。   第二阶段游戏结算,仍以平局收场。   星星守墓人说:“虽然两次都是平局,但形势对你似乎有些不利。玩家既没有累积到足以改变局势的力量,也没有对岛上风俗的影响产生警觉。他甚至还受了重伤,如果玩家在游戏中途死亡,你也是要被判负的。”   俞尉施淡淡道:“才第二个回合而已,何必这么急着下定论?”   此时沙盘上的游戏,已经进入了第三阶段。   荀千秋因为没能上缴足够数量的珍珠,被监工打成重伤,遗弃在白磲岛边缘。令人意外的是,被他救下的那两个幼崽同伴,竟然瞒着其他人将他藏下养了起来,并为他治疗伤势。   星星守墓人:“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俞尉施说:“不出意外的话,意外时有发生。出牌吧。”   星星守墓人莞尔:“我准备放大招了,你可要接好。”   他长袖一挥,一张卡牌被推入星尘沙盘中。   这是一张【疯狂】。   此时的荀千秋已经在白磲岛上入住数年,逐渐适应了岛上的生活。【疯狂】牌掷下后,曾经与他关系极其要好的同伴小珠和阿海忽然造访,告诉了他小珠怀孕的消息,并邀请他一起参加白海贝节。   新生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荀千秋自然高兴地答应了。   可发生在白海贝节上的事情,令他始料未及。   在目睹小珠被开膛破肚、岛民们狂欢庆贺的血腥一幕后,他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眼前群魔乱舞的景象几乎彻底粉碎了他的认知,让他坠入近乎崩溃的迷茫中。   就在这时,俞尉施出手了。   他从面前剩下的三张卡牌中,抽出一张【启示】,掷入沙盘。   这是荀千秋第二次听见那道来历神秘的声音。   那道声音指引他逃离了守卫的追击,让他藏身在塔楼的议事厅里,逃过一劫。不仅如此,对方还循循善诱,启发他反思自己登岛以来所遭遇的一切,让他恍然大悟,出了问题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这座寄生满怪物的岛屿。   从迷茫到醒悟,从崩溃到平静,从恐惧到坚定。荀千秋明白了自己接下来应该要做什么。   俞尉施在第一阶段就掷下的【神迹】牌,正持续对事件的展开产生影响。在这一刻,【神迹】终于发挥出了它真正的作用。   星星守墓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荀千秋的触底反弹,让俞尉施竟然在劣势下强行扳回一城,逐渐有后来者居上的气势。   现在他们手中各自剩下两张卡牌。星星守墓人是【神迹】和【启示】,俞尉施是【恐吓】和【疯狂】。   星星守墓人犹豫了一下,正要将手伸向【神迹】,一段记忆画面忽然凭空出现在他脑海中。   如果他掷出这张牌,俞尉施将打出【恐吓】。荀千秋会在俞尉施的指引下将一部分岛民成功洗脑,变成他的追随者,即使白磲岛十二长老在他们面前展露神迹,也难以动摇他们的意志。两张卡牌效果对冲抵消,胜利的天平朝俞尉施倾斜。   最后一阶段,他打出【启示】,俞尉施打出【疯狂】。这时的启示早已无力回天,俞尉施指挥着荀千秋,带领追随他的岛民揭竿而起,势如破竹,最终将白磲岛占领,在这里创造一段全新的历史。   伸向【神迹】的长袖停留在半空中许久,最终拐了个弯,将【启示】推进星尘沙盘中。   而俞尉施那一边,果然如他在那段记忆画面中看见的一样,将【恐吓】牌拿起,掷入沙盘。   这时的荀千秋正以守卫身份活动在珊瑚塔楼中,同时暗中和阿海他们往来。在俞尉施的指点下,他教导阿海如何威逼利诱其他岛民,壮大他们的队伍。改变白磲岛的计划一切都非常顺利,他们只需要等待一个恰当的契机……   然而,在他意料之外的是,他昔日一手带大的女孩小珠,在夜里收到了神启。   她莫名梦见了荀千秋图谋的所有事情,并且将这些事情告知了十二长老。   十二长老震怒,针对荀千秋布下了天罗地网,将他抓回珊瑚塔楼,并处以极刑。   行刑当日就在白磲广场,所有岛民都前来围观。阿海带人前来营救,被早有准备的十二长老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鲜血染红了白磲广场光洁的地面,流向岛屿四面八方。   荀千秋被处死,游戏结束。   第四阶段结算,星星守墓人胜,俞尉施负。   好不容易布置出的优势局面,转眼之间化为乌有。沙盘散落回星尘,气势磅礴,将俞尉施吞没。   金色的星光尘雾像流沙一样,从他身侧流过,带走他的时间。他的袖角、指尖、发梢全都开始褪色,像陈旧褪色的老照片一样,灰白快速蔓延至全身,仿佛像变成了一尊雕像。   最后,这些层灰白色像被撕碎的报纸一样,纷纷剥落,露出姽婳皮相之下俞尉施自己的相貌。   身份卡【唐申】撕卡。   “真遗憾,你输了。”星星守墓人叹了口气,拨弄了一下面前的剩下的最后一张卡牌,“看来你和这枚心魇权柄无缘。”   俞尉施:“不,游戏还没有结束。”   “你在宣布规则的时候说,只要我在结算阶段有一次败北,就剥夺我的生命。但是剥夺我的生命并不代表游戏结束,我还活着,所以游戏仍在继续。”   星星守墓人脸上微笑依旧:“你想赖账么?”   “不是我想赖账,”俞尉施用清澈的双眼望着他,神情笃定,仿佛透过星星守墓人,已经看见了藏匿在他身后的影子,“作弊的人是你。”   “我说的对吗?不见寒。” 第531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四   被俞尉施道破自己的存在,不见寒心中微微一惊。   他没想到俞尉施竟然敏锐至此——   他根本没有现身,甚至没有和星星守墓人对话,只是以时虫权柄偷窥不同时间线的发展,并用幻象暗示向星星守墓人透露了一下该如何出牌。   即便他做得这么隐蔽,还是被俞尉施发现了。   他疑心俞尉施在诈他,却听俞尉施又接着说:“每次出牌之前,我都会用天衍推演自己出牌的结果,跟我自己的推断,以及事实相互应证。”   “前三回合的推演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唯独第四回 合,天衍的推演结果和我的预测一致,却没有与事实展开相对应。”   “星星守墓人并没有按照非常缜密的策略计算去出牌,所以思路还是比较好猜测的。到了第三回 合,我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优势,也给了他足够的压力,所以他应该是时候打出那张他认为能力较强的【神迹】牌了。”   “这时候,只要我用【恐吓】与他对冲神迹的效果,就可以在下一回合中以【疯狂】对【启示】,占据绝对优势获胜。而不出我所料,天衍也是这么推演的。”   “可事实却与预测相违背。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想到一种可能——”   “天衍只能根据我已知的信息进行推理,而事件结果超出了天衍的推演范围,就说明场上存在某种我不知道的变数,影响了游戏结果。”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对我下手。”   “那就是你,不见寒。”   他分析得有理有据,不像是胡说——不见寒也不觉得,俞尉施是那种会无凭无据,轻易胡说八道的家伙。   星尘从星星守墓人肩上飘落,绽开成金翅蝶,旋即变成一个光团。不见寒的身影浴光出现,在星星守墓人吃惊的注视下安然落地。   不见寒问俞尉施:“为什么只能是我?”   “只有你,同时具备对我出手的动机和条件。首先,你把传说序列的权柄碎片给了我,这就意味着,你默认我们未来会成为敌对立场。”俞尉施说,“而你不会认为我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在正式开战之前,你一定会将你能拼合的碎片拼合到极致,也就是至少到持有星月权柄的程度,才会有把握对我下手。”   “同时,时虫权柄操纵时间的权能,让你有条件挑选一个我最脆弱的时候动手,那就是现在——只拥有残缺的真理权柄,还在你的干涉下失去了最后一张身份卡。现在不对我动手,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他说得都对,字字见血。   但不见寒慎重地望着面前的青年,没有急于动手,尝试杀死他。   眼下的情形,看似不见寒占据绝对优势,只要他想动手,俞尉施根本没有还击之力。可是俞尉施越是气定神闲,他越是不安,怀疑有诈。   俞尉施笑了笑:“已经察觉了吗?你不会在这一刻对我动手。”   不见寒:“如果我非要杀你呢?”   “你不会的。在悬空之笼上,你把真理权柄给我后,我已经对糯米糍打过招呼了。”俞尉施说,“我告诉她,你未来一定会对我出手,如果哪天她确认了我的死亡,不管她看到的是什么时候、什么死因、谁杀的我,一概当做是你的手笔。”   不见寒:“我承认她战斗能力很强,但这不代表我打不过她。”   俞尉施摇头道:“你以为我让她杀你?错了。我告诉她,如果我死了,那就不惜一切代价,务必狙杀苍行衣。”   不见寒:“你……!”   俞尉施问:“你要赌一把,去冒这个险吗?”   不见寒:“……”   不得不说,俞尉施确实够狠。蛇打七寸,一下就掐住了他的死穴。   他从来不惮以自己的安危涉险,放手豪赌。可他接受不了苍行衣可能会出现任何一点闪失。   “你会来到这个时候狙杀我,说明在你那个未来中,我已经成为心魇权柄的持有者了。既定的过去无可更改,你还是将目光放长远一点,看向未来吧。”俞尉施说着,朝星星守墓人招了招手,“游戏继续吗?”   星星守墓人迟疑地看了不见寒一眼,不见寒黑着脸说:“继续吧。”   原本就是俞尉施将胜的局面,是他横插一脚,才让这场游戏突生变故。   星星守墓人再次扬起星尘,凝聚成沙盘。沙盘上的时间倒回到荀千秋被羁押在珊瑚塔楼里,处以极刑之前,最后两章卡牌同时坠入沙盘中。   卡牌粉碎成星尘的一刹那,荀千秋忽然暴起,拼了命地从大长老的宝座上抢下了灾厄权柄,召来滔天风暴,在众人的惊惧之中踏浪而去。   这是俞尉施的【疯狂】。   即便星星守墓人展露了最后的【神迹】,让白磲岛上的岛民驾驭整座巨岛逃离,也没能摆脱白磲岛大厦将倾的颓势。   十二长老被杀,余下所有岛民被俘。荀千秋带领着剩下的人,在白磲岛故地上建立起了全新的家园,重书白磲岛的历史。   游戏第五阶段终于结束。胜负结算,俞尉施被确定为最后的赢家。   “我收回之前你与心魇权柄无缘的那句话。这是与你再合适不过的权柄,你们值得拥有彼此。”星星守墓人说道,他的身影和面前的沙盘一起,逐渐溃散成星光,“无论最后胜负如何,你已为乐园留下过属于你的‘传说’。”   他消散为茫茫星雾,不见踪迹。   剩下一枚闪烁微光的碎钻,自发飞向俞尉施,没入他眉心,和他的真理拼合为天使权柄。   从尾巴开始,俞尉施逐渐变得透明,像一张被橡皮擦凭空擦除的画一样,一寸一寸地消失。他有些新奇地看向自己的尾巴消失的部分,伸手一摸,自然摸了个空。   不见寒看着他逐渐消失,忽然说:“我不会因为你拿着和我同处传说序列的真理权柄碎片,就想要杀你。事实上就算不彻底拼合奇迹权柄,我们应该也能找到和平共处的办法。我之所以对你起杀心,是因为你拿着真理权柄,还去和我最忌惮的敌人合作了。”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未来的你,到底为什么会对我产生敌意?”   俞尉施此时已经消失到腰际,他不再摆弄自己的尾巴,抬起头回答不见寒:“因为你出现在了这里。”   不见寒一怔,旋即若有所悟。   “这一刻你出现在这里,并且对我表现出了杀意。未来的我视你为敌,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俞尉施歪了歪头,说道,“过去之因是未来之果,未来之因亦是过去之果。是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复始,死而复生……”   随着身体被抹除,他的声音也愈渐变小,最后和他的身影一同消失在空气中。   “……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 第532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五   俞尉施消失了。   或许是他已经和天使权柄彻底融合,前往了意识位面;又或许他已经遵循时间线的发生,赶赴往激战中的森罗之林,去协助他们获得那场战斗的胜利。   这些不见寒都不得而知。   针对俞尉施的刺杀行动与失败告终,他在空空如也的星星墓里中沉默地站了片刻,最后只能返程,回到时间长流的罅隙中。   为了不惊动俞尉施,不见寒并没有带苍行衣一起前往星星墓地,而是将他留在时间的罅隙中。此时久等的苍行衣见他归来,表情是一脸凝重,立刻明白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于是安慰道:“俞尉施是没有那么容易对付的,计划受挫也是正常,不必气馁。”   不见寒捏了捏眉心:“过去的时间的确太难影响了……这次是我草率了,应该从别的方向再想办法。”   “其实从牧糍刚才的表现来看,他们和白衣人并没有达成完全一致的合作。”苍行衣说,“如果我们要杀死白衣人的态度很坚决,他们不一定会全力以赴地阻止……”   “慢着,我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见寒说。   苍行衣:“什么?”   不见寒摩挲下巴:“你觉得,我们把牧糍从俞尉施那里策反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是之前从未提出过的全新想法。   就连苍行衣听见他这话,第一反应也是天方夜谭:“你打算拿什么策反她?”   “不好说,有一个初步的思路。”不见寒说,“我尝试入梦和她接触一下,尽快回来。”   苍行衣:“会不会有点太冒险了?”   “拥有女巫权柄,我就是梦境的主宰,即使失败也不会怎么样的。”不见寒朝他微笑,“情况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放手一试吧。万一成功了呢?”   苍行衣:“……那你一切小心。”   不见寒朝他挥了挥手,身影散作迷梦蝶,飘飞消失。   紫翼的蝴蝶忽闪翅膀,穿行在梦境之间。这片空间变幻颠倒,光怪陆离,存着着无数令人难以理解的逻辑和事物,它从它们头顶上一一越过,最终停在一朵蔷薇花上。   这片梦境是一处花园。   身穿粉蓝色洋裙的小公主,抱着她心爱的大布偶,坐在花园里哼歌。洁白的大理石砌成精美的凉亭和廊柱,装饰金色的雕花,像童话中精美的庭院。   真是令人毫不意外的,牧糍的风格。   闯进花园里的蝴蝶停在台阶前,变成了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不见寒一身白色小西装,胸前别着星星与蓝玫瑰的胸针,半长的发尾被缎带束起,垂下来搭在胸针旁边。   这一身礼服,是他和魔术师在“第一次约会”的舞会上穿的,也是他和苍行衣在爱慕瘟疫中一起上楼时穿的衣服。看来牧糍对这身打扮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拥有女巫权柄,不见寒本应是梦境的主宰。可他入梦的形象被牧糍的印象影响到这种地步,说明牧糍对她自己的梦境,仍有着相当强的掌控力。   是俞尉施太阳权柄与心灵意志有关的权能,抵抗了梦境的入侵吗?   不见寒环视周围,并没有见到俞尉施的身影。唯一称得上与俞尉施有关的东西,就是牧糍怀里抱着的大玩偶。   等身高的猫猫鱼大玩偶毛茸茸的,柔软可爱,有着猫的耳朵和爪子,以及鱼类修长的尾巴。但是从这个大玩偶身上,不见寒没有察觉到同序列权柄的相互吸引,那只是一个单纯的玩偶,或者牧糍梦境中的俞尉施存在的象征物。   也就是说,俞尉施并没有对牧糍的梦境刻意施加影响,或者做出防御入侵的准备。   这是一件好事,但也是一件坏事。   之所以说是好事,因为它说明俞尉施不在这里,不会干扰到他们接下来的谈话。可说这是坏事,是因为这证明牧糍是凭借她自己的意志,在梦境中与不见寒抗衡的。   她的自主意识,很可能远比不见寒猜想的更加强大。   不见寒登上台阶,牧糍正在玩弄她的猫猫鱼大玩偶,她抓起鱼尾巴,用尾巴尖轻挠猫脸。   听见不见寒的脚步声,她回头朝他甜甜地微笑:“要来一起玩吗?”   至少没有一见面就表现出强烈的敌意,看来还有能商量的空间。   不见寒问:“玩什么?”   “玩猫。你玩过猫吗?”牧糍歪了歪头,若有所指道,“用猫猫自己的尾巴去逗他,他就会把尾巴当成另一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生物,兴致勃勃地玩弄。”   不见寒:“听起来很有趣,可惜我怕被挠伤。”   牧糍:“好吧,随便你。但是,如果不是为了和我一起玩,你是来做什么的呢?”   不知何时,庭院中央出现了一张圆桌,挡住了不见寒的去路。   桌子上铺着白蕾丝桌布,摆放着西式的三层下午茶点心塔,和精美的骨瓷茶具。   这不是不见寒授意的,完全是牧糍的梦境中自己出现的东西。不见寒心中一凛,不由得倍加谨慎了。   他试探着问牧糍:“要一起喝个下午茶吗?我们很久没有聊天了。”   “也行。”牧糍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想喝点什么?我这里什么都有哦。”   不见寒在桌边坐下,骨瓷的茶壶飞了起来,将奶茶倒入他面前的茶杯中。桌上的点心塔里,摆放着甜甜圈,马卡龙,洒满糖霜的曲奇饼干和巧克力夹心泡芙。离他手边最近的,是一碟粉红色的慕斯蛋糕,最底下堆砌鲜黄的蛋糕胚。   银叉嵌在奶油上面,孔洞里渗出丝丝鲜红。   不见寒握住银叉,向下切开慕斯蛋糕,然后动作一顿。   奶油扭曲的灰白截面上,掺杂着一缕缕鲜红的草莓酱。一颗被平整切开的、纹理曲折的大脑截面,还粘着新鲜的血丝,他无端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他若无其事地拿起银叉,在茶杯里搅拌了一下。杯底沉淀着珍珠般的眼睛,被漩涡掀起来,伴随银叉的搅动,在血浆般猩红的茶水里一沉一浮。   牧糍坐在他对面,把大玩偶放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继续轻哼刚才那首没唱完的小曲。   她汲取玫瑰的眼泪当做露水,抽出毒蛇的骨髓打成奶油,摘下荆棘的果实研磨了咖啡。指骨接成的细棍在茶杯中旋转,散发出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腥甜香味。   梦幻与诡谲,可爱与血腥,矛盾且自然地交织在她身上。   不见寒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本童话书。那本书的扉页因为年久陈旧被撕裂,前一页插画上的公主和后一页上的女巫面孔拼接在一起,微笑甜美而狰狞。   “那么,你打算聊点什么呢?”牧糍的双腿在桌子下踢动,交错摇摆。   “我想和你谈谈,”不见寒说,“那个关于龙与风暴的童话故事。” 第533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六   那是不见寒第一次造访牧糍家时,牧糍用绘本给他讲述过的,充满着隐喻的童话故事。   在故事中,常年被娇生惯养在水晶宫殿里的小公主,支付了自己拥有的一切作为代价,追随巨龙去远方追逐风暴。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见寒双手交握,搭在桌前,“小公主追随巨龙去追逐风暴,到底是因为想要饲养巨龙,还是因为对风暴感到好奇呢?”   牧糍思考了一会儿,反问:“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假设啊,我是说假设。”不见寒说,“如果没有巨龙,小公主也拥有自己打开水晶宫殿的大门,乘风而去的力量……那么她还会留在水晶宫殿里,日复一日地等待巨龙降临吗?”   牧糍:“嗯?”   不见寒:“如果是这样,她还会选择向巨龙献上一切,请求巨龙带她翱翔于天空之上吗?……还是说,她更希望独自逆风而上,劈风斩浪,去未知的地方远航呢?”   “你真是问了一个好问题呀。”牧糍稍微坐正了身体。   懒散的坐姿一旦端正,她身周的气场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知在想什么的、涣散的目光变得集中起来,不见寒感觉自己好像在接受她的审视,她从一滩闲散柔软的糯米糍,变成了蓄势待发的危险狩猎者。   不见寒迎上她的目光:“我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你喜欢俞尉施,是因为他给你带来了许多对你来说全新的、未知的东西。你只有通过他,才能接触到那遥远而广袤的一切,你喜欢他的无所不知和无所不能,并用对他的爱交换来了你所渴望的这些东西。那么现在,我想问你——”   “如果我给你这份力量呢?假如我能让你自己就得到他给予你的一切,比如说知悉世间万物的存在并洞察它们运行的原理,让你得以窥见一切过去与未来,洞悉人心,颠倒虚实,乃至操纵命运……”   “你还会爱俞尉施吗?”   牧糍微微眯起了眼睛,盯视着他,一言不发。   不见寒说:“我不是在信口开河。奇迹权柄的第四序列,传说,拥有你想要的一切权能。”   “从万事全知的真理,到洞悉人心的心魇;从生生不息的叶尔,到万代不朽的安卡;从行走梦境的祝女,到颠倒虚实的魔女;从穿梭时间的时虫,到操纵命运的缇刻……”   “只要你持有完整的传说序列,你就能成为一方天地的创造者,执掌生灭有无。不必等待俞尉施的启示,你自身就是全知全能的代名词。”   “所以,你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一份执守了这么久仍旧无望、只能伤害和约束你的感情,还是它背后所代表的、无穷无尽的未知与可能性?”   牧糍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尝试说服你,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需要俞尉施,非他不可。”不见寒脸色淡定,双手其实已经用力握在一起,因紧绷而颤抖,“而我会提供给你一条对于实现你的渴望而言,更加快捷的道路。”   “跟我合作,回收俞尉施的太阳权柄。我会用太阳和星月权柄拼合成传说序列,而苍行衣持有的创世神序列,具有交换的权能,我可以用创世神为媒介,将传说序列交换给你。当然,前提是你已经成功回收了白衣人的荒野权柄,拼合成屠龙者序列。”   “这才应该是你最想要的——”   “杀了俞尉施,取而代之。”   牧糍手中搅拌奶茶的骨棒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我现在真应该扇你一巴掌,杀了你然后踩着你的尸体破口大骂,居然敢对我和俞尉施挑拨离间。”牧糍说。   不见寒:“但是你没有。这是不是代表着,在我讲述这一切的时候,你对我口中描述的那种未来的可能性,的确曾经产生过一瞬间的动摇呢?”   牧糍冷笑不语。   不见寒紧盯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丝幽微的神情变化:“人的一生只有一次。你打算拘泥于道德,终生扮演别人的附庸,还是挣破枷锁,为自己而活?”   牧糍手里的茶杯,重重砸在托盘里。   砰一声巨响,滚烫的茶水泼溅而出,在白蕾丝织成的桌布上,铺开大片血迹般的殷红。   “挣破枷锁?这四个字说起来真轻巧啊,你的漂亮话说得不错。”牧糍声音冰冰冷冷,“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的样子。你当真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来到世间,又是凭借什么站在这里的吗?”   不见寒:“一生一次,舍弃一切都要实现的执念,不是吗?你因此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你?可是来到世间的人,每一个都有这样的执念……我不是说你并非独一无二,我的意思是,你或许可以尝试相信,在追求执念的路上,有同道之人与你并行。”   牧糍沉默了许久,神情不断变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给你一次机会证明你自己,好像说不太过去。”牧糍最后说道,“我听说你和俞尉施在星星墓地玩过一场游戏,虽然是出千,但还是赢了他一局。这样吧,我们也来玩一场游戏?就让我看看,你是否真的理解了我想追求的是什么。”   “如果你赢了,我二话不说答应你的合作;如果你输了,那你最好做好准备,承担企图离间我和俞尉施的严重后果。”   不见寒:“可以,你想赌什么?”   “规则很简单。这里有两张纸条,你我各自在上面写上一样自己拥有的、价值最昂贵的东西的名字,然后猜猜对方写的是什么。”牧糍说,“先说好,不能用权柄作弊,而且那玩意必须的确是一件价值高昂的东西,不能写廉价东西的名字来投机取巧。同时它还必须是对方知道的东西,毕竟乐园那么大,你随便写一件被我听都没听说过的人珍藏的很贵重的宝物,打死我也猜不出来。”   不见寒点头:“可以,还有吗?”   牧糍说:“我们可以互相向对方提五个问题,轮流提问,诚信作答。被问到的一方只能回答‘是’或者‘否’,谁先猜中对方的答案,就算谁获胜。顺便一提,给出答案的那次提问,也要算在这五次提问机会内。”   不见寒问:“如果都没猜中呢?或者同时猜中。”   牧糍:“同时猜中算你赢,都没猜中算我赢。公平吧?”   不见寒了然,旋即点头。   他们各自在纸片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然后翻过来,盖在桌面上。   牧糍问不见寒:“你先问还是我先问?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可别说我欺负你。”   不见寒:“你先吧,我还没想好要问什么。”   在这种提问游戏中,先发的优势在于可以更快获得信息,抢先说出自己猜测的答案。但是在没有任何线索和方向的情况下,贸然提问,可能会浪费掉宝贵的提问机会。   提问的机会一共只有五次,必须慎之又慎。不见寒觉得,失败的最大可能,不是被对方抢先说出了自己的答案,而是五次提问机会都用完了,对对方的答案仍旧毫无头绪。   相较之下,后发的优势就在于,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量。他可以根据前一个人提问了什么,来猜测对方书写答案的思路。   “好,那我不客气了。”牧糍侧首想了想,提出了第一个问题,“这样东西对你来说非常珍贵,但对其他人来说不一定?”   不见寒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问法,片刻沉默之后,回答:“是。”   牧糍:“好了,到你问了。”   第一个问题应该问什么呢?   不见寒思考了许久,想到了牧糍那些华丽的小裙子,堆满宝石的水晶球,她辛苦攒出的城堡和耗尽心血画出绘本……可以询问的范围太广了,他总不能一类一类的问过去。   想起她刚才的提问,他忽然灵光一现,说:“这样东西的价格,没办法用金钱来衡量。”   牧糍很爽快地回答:“是。”   这样一来,就可以将那些看似标价昂贵的选项全都排除掉了。   紧接着,又轮到牧糍提问:“这样东西不存在于现实世界,是吗?”   不见寒微微一惊,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问到这里了,但是按照游戏规则,只能诚实地回答:“是。”   第二问,他接着上一问继续问道:“这样东西,对你来说有特殊的纪念意义,对吗?”   牧糍摇摇头:“不是。”   没有特殊的纪念意义?   这下让不见寒有些迷茫了。   第一个问题排除了裙子、宝石和城堡,这些能使用金钱进行标价的昂贵物。第二个问题,则是排除了类似相片、绘本之类,具有明显纪念意义的特殊物品。   可是没有纪念意义,什么才能称得上是既昂贵,又不能被金钱标价的东西呢?   还没等他想出一个所以然,牧糍紧追着问:“是乐园吗?”   这个问题问得,已经极其接近不见寒的答案,冷汗从他背后渗出。   他不知道牧糍是怎么在三个问题之内,就这么精准地问到要害的。但凡牧糍问得再进一步,他就要输了。   可他对牧糍的答案在什么方向上,仍旧毫无头绪。   他面色不显,摇头道:“不是。”   “不是啊……那就有趣了呢……”牧糍撑着脸,嘀嘀咕咕。   不见寒无暇聆听她的自言自语,他在认真思考第三个问题应该问什么。   已知这是属于牧糍的,一件价值不能以金钱衡量的,而且不具备纪念意义的事物,并且他一定知道那件东西的存在。   是她的创作心血,身份卡吗?还是她写的那些故事?可是她的身份卡不止一张,故事也不止一个,一个名字哪里写得完?   总不可能是深渊权柄,或者干脆是她自己的名字吧?那就太搞笑了。   等等,某个人的名字……   不见寒醍醐灌顶,他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了。   他笃定道:“你写在纸上的答案,是‘俞尉施’这个名字!” 第534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七   “他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对吧——牧糍,你有在听吗?”   世界询问的声音反复出现在耳畔,牧糍晃了晃神,下意识地露出她最习惯的微笑。   “当然,我当然有在听啦。”牧糍说,“抱歉,刚才打了个盹儿。我们说到生意对吧,你又想和我做什么生意呢?”   世界说:“我刚刚说的是,这次生意,也是有关你的猫猫鱼的。”   一提到“猫猫鱼”三个字,原本困恹恹的少女忽然打起了精神。牧糍睁大眼睛,看着世界,一副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模样:“你想干嘛?”   “放心,肯定不是什么坏事。”世界说,“我们之前的合作不是很愉快吗,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这件事对你们,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牧糍仍然十分警觉地盯着他,像恶龙警戒着准备潜入龙窟中盗窃宝藏的窃贼。   “你的猫猫鱼那么喜欢小宝石,为什么不送一颗更大的给他呢?”世界循循善诱道,“太阳权柄还远远不是极限,你不觉得‘传说’这个序列,和你的猫猫鱼更加般配吗?”   “我可以无条件帮你杀死不见寒,为俞尉施拼合成完整的传说序列。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你不会不做吧?”   牧糍说:“我可不相信天下有白得的馅饼。你说你别无所求,我却觉得这么诱人的条件背后,一定存在什么阴谋。”   “能不能抛弃一下刻板印象啊,你把我想得太坏了。”世界说,“好吧,我坦白。我不提出任何条件,因为我想做的事,就是杀死不见寒。”   牧糍疑惑道:“你一直对他敌意这么大,为什么啊?他得罪过你?”   世界:“岂止得罪?简直不共戴天——杀妻之仇够不够深?”   牧糍吃了一惊:“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   “情种?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形容我,但搞不好我还真的是!”世界说罢,似乎觉得牧糍这话很有趣,自己先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笑够了,他说回正题:“我的诉求非常简单。不见寒死,让苍行衣变成我的人。至于权柄碎片、传说序列在谁手里,这些都无关紧要。”   “我甚至可以向你起誓,这个目的一旦达成,我就会立刻和你们停战,大家和平共处。到时候你们想在乐园逗留游玩,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回家、回复苏市,或者前往其他地方,都可以,随便你。”   牧糍:“好优渥的条件呀。”   世界:“怎么样,心动了吗?”   牧糍:“但是,我拒绝。”   世界安静看着她,等待她解释自己的回答。   “说到底,权柄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必须品,有没有都无所谓。”牧糍摊开手,“你和不见寒、苍行衣之间的恩怨,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别把我和猫猫鱼搅合进去。”   “之前让我协助解决裴尧和霜傲天,我毕竟和他们不熟,答应了也就答应了。可不见寒毕竟曾经是我的朋友,你这个要求太过分了。”   “退一万步讲,他是乐园的创造者,你觉得我会相信他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后手或者杀招?只要我保持中立的立场,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大家都是世间老玩家了,真拼起命来,谁干得过谁呢?”   世间沉吟道:“我还以为,你会很迫切地需要不见寒身上的星月权柄。”   牧糍:“为什么这么说,莫非那东西有什么特别之处?”   “因为俞尉施。”世界说,“你有多久没和他见过面了?”   牧糍看向世界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别急着瞪我呀,自从离开森罗之林后,就没有再见到过俞尉施现身了。到底是他不想出现,还是……不能出现呢?”世界问道,“天使是纯粹的精神体权柄,太阳权柄更是概念级别的存在。万事全知,不死不灭,唯独可惜的是——他不具备实体。”   “现在的俞尉施,已经变成了一种唯心事物,他只存在于精神空间中,根本没办法再出现的你的面前。你触碰不到他,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通过自己情绪和想法的幽微变化来感应他。对你来说,他就像是一个不存在于世的人一样,缥缈而遥远。”   “除非得到星月权柄,拼合成传说序列,用女巫权柄化虚为实的权能让他重新拥有形体,否则你永远不可能再和他相见。”   “和一个不存在的人相爱,你能甘心吗?”   “——猜错了。”   牧糍说。   不见寒一怔:“答案居然不是俞尉施?我还以为对你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为什么总是想着用猫猫鱼来要挟我呢?你也好,其他人也好,似乎都是这么认为的。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么浅薄又容易被看透的人吗?”牧糍左右摇晃着自己的脑袋,“算了,看你猜得这么艰难,我放放水,给你一个提示吧。”   “我的确很喜欢俞尉施,但你也别忘记了,在身为他的恋人之前,我还有另一重身份。”   “我首先是一名独立而高傲的创作者。”   不见寒微微一怔,这的确是他的疏忽。   牧糍一直以来的表现得单纯耿直,而且沉溺于恋情,别说其他人了,就连他也经常忘记,牧糍本身是一个在战争剧本中留下过恐怖威名的高玩。   虽然她时常说自己不爱动脑子,在行动中一切对俞尉施言听计从,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不聪明。   一个完全不聪明、没有自己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有可能创作出在世间评级达到七星的故事作品吗?   一个毫无心计、除了战斗毫无长处的人,真的可以成为俞尉施那种人的恋人,并不动声色地和他维持这么久的稳定关系吗?   一股寒意从背后涌上来,不见寒隐约感到,自己认为白衣人不好对付、俞尉施无懈可击,唯独从牧糍这边下手能有机可乘,实在太过于想当然了。   “好,那么第四问。”牧糍说,“你的答案,是提笔造世的能力吗?”   已经极其接近,几乎踩中正确答案了。   不见寒摇头否认:“不是。”   牧糍叹气道:“我还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你了呢。”   不见寒:“什么时候了解的?”   “爱慕瘟疫,在镜像迷宫中,”牧糍耸肩,“苍行衣可是对我透露了很多有关你的事情呢。”   不见寒苦笑:“原来是有备而来。以我对你的印象而言,我还以为你会猜是苍行衣?”   牧糍:“只有恋爱脑才懂恋爱脑,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我为什么要猜一个自己明知道错误的答案?好了,不要转移话题,你的第四问是什么?”   不见寒在思考。   这已经是倒数第二个问题了。是再猜一个答案,还是用这个问题重新划定答案的范围?   但是没有方向的话,再凭空猜测答案,也是没有意义的。   不见寒最终问道:“那是一件抽象的东西,或者说一种概念吗?”   牧糍张开双手,做出一个烟花绽放的动作:“答对啦,是。”   一种价值高昂的概念,那会是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必须要给出笃定的答案了。不见寒面色不改,脑子里无数念头飞转而过,庞大的思考量甚至让他在梦境中都隐隐生出头疼的错觉。   她刚刚问了创造世界的能力,所以是全知的能力,或者无所不能的力量吗?   不,不对,虽然感觉很接近,可如果真的是这个答案,刚才她为什么不直接答应他的邀请,而是要玩这样一个游戏呢?而且游戏要求是“自己拥有的”昂贵的东西,这一定不是标准的正确答案。   那会是什么呢?一生一次的执念……   对了,还有一个更稳妥的答案!复苏市暴雨引起的病异,都是由患病者的执念衍生而成的,牧糍的病异是……   牧糍催促道:“我看你已经有想法了,没有那么多好纠结的。不如我倒数三二一,我们同时说出自己的答案,如何?”   不见寒:“好。”   “三。”   “二”   “一!”   不见寒:“是爱。”   牧糍:“是理想。”   他们同时向对方掀开了自己手边写有正确答案的纸条。   不见寒手里的纸条上果然写着“理想”二字。   而牧糍手里的纸条上,同样写着两个字。   “自由”。 第535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八   “真可惜,”牧糍对不见寒说,“看来你没办法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回答了。”   “……的确是出乎我意料,但是在情理之中的答案。”不见寒深呼吸,放松自己紧张的身体。   牧糍已经提醒过他不要拘泥于过去的固有认知,可他还是被刻板印象蒙蔽了双眼。   他对牧糍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她对俞尉施的盲从和依恋上,却没有深思这种追随的本质。明明他已经说出了那个故事,说出了她是为了追逐自由的风暴才跟随巨龙而去的,却因为急于求成,忘记了这是自己最先提出的话题。   “你想要说服我吗?可你连自己都没能说服,又怎么让我毫不怀疑地笃信,你是我的知己?”牧糍摇头道,“每个来到世间的人,都有一个舍弃一切也要实现的执念……不见寒,像你这样的人真的很好猜,答案都直接写在你的脸上了。可我不过是把问题换了一个方法提出,你就回答错了。”   她将纸条叠成雪白的方块,旋即松手,它坠入茶杯中,像方糖一样融化:“我的心思可远比俞尉施要容易琢磨。可你连我都无法成功洗脑,又要怎么去对付俞尉施呢?”   不见寒捏紧了手中的纸条,无法反驳。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最开始那个问题的答案了。”牧糍说,“巨龙本身就是风暴的一部分,所以你说小公主可以不必等待巨龙,独自去远航,那种可能性是不会存在的。”   “你说我原本就拥有披荆斩棘、乘风破浪的力量,没错,可是哪又怎样?我甚至连荆棘和风浪的存在都看不到。像一个能目视千里的人被蒙上双眼,能聆听风声的人被遮蔽双耳,就算徒有翻天覆地的能力,又能做什么呢?”   她说着,歪了歪头,单手支撑着侧脸,看向凉亭外。   不见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凉亭外的花园四面八方,都伫立着鎏金雕花的大理石立柱。   娇艳的蔷薇花藤攀缠着高大的立柱,灿烂而浪漫,他一眼望过去,原以为是婚礼会场的花门。可是仔细一看,它们竟然那么长、那么高,沉默而充满威严地向天空延伸,最终在他们头顶聚拢,交织成一座华美的巨大鸟笼。   “说句实话,刚才你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完全没有一点心动,是不可能的。”牧糍说,“如果是现在的我能回到过去,我也愿意亲手为那个年少的自己,推开天窗。或者让我在十几岁的时候遇见你,我也会被你的乐园折服,因你的故事两眼发光。”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岁月不会倒流,你我也不能穿越时空相遇。故事已经被写完,巨龙带着公主飞向天际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不会再改写……而我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连风是什么颜色都不知道的孩子了。”   与此同时,花瓣从他们头顶纷纷坠落。   大理石柱上攀织的花藤凋零了,花瓣像暴雪一样漫天纷飞,在他们脚下铺垫出厚厚的一层。巨大的鸟笼随着花柱的坍塌变得破损,在他们头顶上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狂风呼啸着灌入。   “我喜欢俞尉施,是因为在这条道路上,他是我的引领者。他曾为我开启天窗,带我见证自由的风从那里穿过。”牧糍接住大捧坠落的花瓣,它们变成了她裙摆上繁复美丽的装饰,“可是,并非他控制着我的心灵,而是我选择了他。我从没有忘记自己真正的向往,是广袤的山川风月,新奇而令人惊叹的一切,高声放歌和旷野流浪。”   “爱不是我的束缚,它不会让我离之即死,也不会使我成为任何人的附庸。它只是一种让我成长、让我完善自己的选择。或许我的创作力和想象力,没有你们那么强。但我也有自己的双耳可以去聆听,有自己的双眼可以去观察,有自己的双手去书写自己的文字。”   “我来到世间,就是为了追逐这份自由。”   “自由地去认识万物,自由地执笔而书。自由地衡量我是否接受你的条件,也自由地选择参与你的故事……还是创造属于自己的传说。”   “我明白了,是我输了。事涉人心幽微变化,我的确不如俞尉施和苍行衣,这次是我棋差一着。”不见寒很利落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或许我不应该亲自跟你谈判,而是让苍行衣来。”   牧糍笑了两声:“苍行衣?可拉倒吧,你让他来,我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他。和俞尉施在一起待久了,我最警惕的就是这些聪明人,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在你的前路上挖坑下套。”   “以一个情场过来人的身份,我劝你最好对苍行衣也警觉一点。我能信任俞尉施,是因为我把能给的都给他了,他在我身上没有其他什么可以图谋的东西。但是苍行衣——”   她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   “他对你,可不像是别无所求的样子。”   “我也已经把一切我能给的东西都给他了。”不见寒感觉到她语气中有古怪,“或者应该说,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他。所以我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警戒的。”   牧糍:“真不错,那祝你幸福。”   越听越觉得奇怪了。   不见寒忍不住追问牧糍:“苍行衣在爱慕瘟疫的镜像迷宫里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他跟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牧糍:“我怎么知道?他甚至都不跟你说的事情,怎么会告诉我呢?而且你刚刚才离间过我和猫猫鱼诶,我就算知道,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秋后算账起来了。   “苍行衣的确不是会和别人说真心话的人,难道是那个白衣人?”不见寒思索起来,“对,你跟他有过往来,而且他对苍行衣的态度很不一般……”   虽然他并不知道,在梦境之外,牧糍和世界发生了怎样的交涉。但此刻他的猜测,距离真相,的确只有一步之遥。   “你之前和他交易的时候,他是不是有跟你提过和苍行衣有关的事情?” 第536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九   “——你又猜错了。”   牧糍打着哈欠,困倦地对世界说。   世界彬彬有礼道:“愿闻其详。”   “俞尉施是不是有实体,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牧糍回答道,“我早就说过了,我爱他,是因为他成为了我对自由的渴望的象征。我根本不在乎他存在的形态,并非像一个女人爱着男人,甚至是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一样爱着他。”   “我爱他,无论他是人类还是异形,无论他是动物、植物乃至风雨雷电或者无机物,也无论他是恶魔还是邪神。就算他只是不存在于世间的某种意识,一道抽象的概念,我都同样爱他。就像谢祈爱着怪物,不见寒爱着理想那样爱他。”   世界:“就算不能牵手、拥抱、亲吻,也没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我不在乎。”牧糍说,“所以我没必要答应你的请求,因为这对我来说毫无影响。”   “好吧,看来是我低估你了,你的爱情真高尚。”世界短促地笑了一声,“反衬得我充满嫉妒和悔恨、侵略性和破坏欲的爱慕,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卑鄙。”   牧糍说:“爱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高尚和卑劣之分,只有模式是否适合两位当事人之说。就好比你难以理解我的感情,但对我来说我乐在其中一样。而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   “像你现在这样的追求方式,是不可能得到苍行衣的。”   世界:“哦?请赐教。”   “如果你想从不见寒那里抢走他,现在的操作简直是大错特错。你以为你杀死不见寒他就会对你移情别恋吗?不可能的,这是下下策。”牧糍一边半梦半醒地揉着眼睛一边嘀咕,一副说梦话的模样,“猜猜看白月光为什么经常被人叫做‘早死的白月光’?因为人只有死了才会变成真正的白月光和朱砂痣,没死的迟早是饭米粒和蚊子血。”   “你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杀死不见寒,反而会让苍行衣对不见寒念念不忘,成为心上永恒的玫瑰花。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喜欢苍行衣,想让不见寒出局,那你应该做的,是想办法离间他们。”   牧糍比了一个手势,像一颗花苞绽放成盛开的花朵。   “千里之堤,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崩溃的。”   世界:“不愧是恋爱专家糯米糍。那么,我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和苍行衣表现出暧昧的样子,并且让不见寒在不经意之间知道。在他们之间种下暧昧的种子,让他们彼此质疑,爆发争吵,相互攻击。”牧糍说,“把信任变成怀疑,让相处变得疲累。爱情的堡垒,就会不攻自破。”   世界:“很有道理,如何让不见寒‘不经意间知道’我和苍行衣之间存在非同一般的羁绊呢?”   牧糍:“我都说了这么多了,剩下的部分你就不能自己开动脑浆吗?太不智能了,再详细说就是收费服务了。”   她说完,半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像从一场长梦中惊醒了。   牧糍:“咦,我们说到哪里来着?不好意思,太困了好像有点走神……”   世界没有回答,将目光投向身后的白海贝广场:“刚刚说到,我们不用刻意去寻找他们。”   牧糍:“啊?”   世界:“他们迟早会自己回到这里来。”   群蝶从虚空中入侵进现实,在广场中央凝聚出两道藏匿在时间缝隙中的身影。   不见寒在梦境里追问了牧糍半晌,也没能从她嘴里问出白衣人和苍行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反而将牧糍给惊醒了。他被迫从梦境中脱身,带着苍行衣离开越来越不稳定的时间缝隙,回到白海贝广场上。   世界忽然扬声对牧糍道:“按照刚才的约定,不见寒就交给你了!”   牧糍:“什么?”   世界声音一落,身影消失在原地。幻兽穿梭空间的功能让他瞬间移动,出现在苍行衣身边,手搭在苍行衣肩上,带着苍行衣一起瞬间失踪。   牧糍:“啊?什么啊?!!!”   她还没来得及震怒,一回头,就对上不见寒冰冷的眼神。   严格来说,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不见寒表现出“愤怒”的样子。   不见寒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镇定、理性、处变不惊的。她上一次见到不见寒如此失态,还是在森罗之林里,苍行衣被世界的人用时虫带走的时候。   现在她看不见寒的眼神,和那时候如出一辙。区别只是让他不吝玉石俱焚的对象,从世界变成了她。   “难怪你不肯接受我的邀请,也不肯透露和他们有关的事情……”不见寒若有所悟,冷笑道,“原来是已经答应和他合作了。”   牧糍:“不是……我没有!你们都这么喜欢自说自话吗?!”   “既然如此,我尊重你选择的自由。”不见寒说,“但愿你同样已经做好了准备,承受我的敌意和怒火。”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牧糍懒于解释,直接先下手为强:“正好拿你试试新到手的权柄!”   她凌空一跃,幽影的权能【漩涡】作用在白海贝岛这片空间中,重力顿时颠倒错乱。少女像幽灵一般,悬浮在半空中,双臂展开。岛屿跟随着这个舞蹈起手式般的动作漂浮摇动,头顶的海幕向四周旋转垂下,形成涡状的巨大牢笼,拢向不见寒。   不见寒的重力也发生改变,脚下失去着力点,身体失重漂浮。但这丝毫难不倒他,他双腿化为长尾,像海蛇在水浪中穿行,自如地在空气中游动。所有海水都在接近他时冥冥受到影响,自然而然地向他身体两侧让开。   牧糍不过一个眨眼,不见寒游弋的身影在她正前方消失。她脑后一凉,丰富的战斗经验让她本能地矮身俯冲,头顶银光闪过,一道时间切割从她头顶险险掠去。如果不是她反应够快,现在她的头已经被不同的时间分割成了两半。   她俯冲到一半,忽然一个急刹车,悬停在半空中。   视野中的画面,产生了十分轻微的错位。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详细说来,大概就像是一张完整的画被人剪得稀碎,然后沿着裂缝重新黏贴起来。虽然还原了整体大致的形状,可是在连接的细缝处,总是存在着一些错位的痕迹。   不见寒的身影离奇消失,只有这些错位的裂隙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座紧密的牢笼,封锁牧糍四周。   一缕长发在半空中徐徐飘起,发尾凭空消失。下一瞬,长发落下,那一缕发尾又在原位出现了,并且因为没能和本体连接在一起而断裂,从空中缓缓飘落。   利用时间的错位制造切割,牧糍被不见寒困在这座时间裂隙的牢笼中。   “真是有创意的战斗方式,”牧糍瞳孔轻微转动,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很可惜,对我没用。”   她割破自己的手腕,扬臂一挥。鲜血像断线的红珍珠一样,撒向四周。   血魔的权能,【血狱之主】。   拼合亡灵权柄之后,她成为了不死之身。血流源源不断地从她的伤口中涌出,无穷无尽,永不枯竭。   血珠没有洒落在地上溅开,而是在漩涡失重的作用下,在半空中维持着漂浮。它们不断地凭空消失,再忽然出现,穿梭于时间的缝隙间。   每一颗血珠都像一面鲜红的镜子,如实地倒映出它们周围的环境;亦是一只只在空中滚动的眼球,将自己在不同时间中看见的画面传回给牧糍。   “——在这里啊。”   某一颗飘向未知时域的鲜血眼珠,找到了不见寒藏身的那一刻时间。 第537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十   牧糍如离弦之箭,循着鲜血的视线溯去,纵身穿越时间缝隙,追向不见寒。散落的血珠收回,附着在她手臂上,凝固成一层血红色的盔甲。   牧糍拢指成爪,尖锐的五指犹如猛兽利爪,刺向正定定凝望着她的不见寒!   “哗——”   指尖刺入不见寒胸口,从穿透处开始,他的身影溃散成纷飞的迷梦蝶。   “梦境幻象……陷阱吗?!”   牧糍立刻后撤,但身后的时间缝隙已经弥合,她退无可退。   眼前的景象连同不见寒的身影一起,镜面般碎裂,她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珠光宝气的树林中。树干是流光的珍珠白色,树冠由金线和紫水晶叶片攒成,在风中叮当作响。   幻象背后竟然是女巫权柄的主场,蝶栖地。   紫水晶的树叶纷纷坠落,并且在跌落的过程中,逐渐变成了五角星的形状。它们坠入草地,继而反弹跃起,每一片都化作一枚星星形状的流光蛇鳞,像一斛倾倒在瓷砖地面上的珍珠一样,噼里啪啦,接踵蹦向牧糍。   ——【决定论】。   成千上万的星星蛇鳞,每一枚都带着一种“牧糍必死”的命运,重重撞向她。   “不愧是乐园的创造者,果然不可小觑。”牧糍倒吸一口冷气,覆盖着血铠的手臂横在面前,挡住一粒打向她眼睛的星鳞。   看似小巧的星鳞狠狠敲在牧糍胳膊上,竟然震得她手臂发麻,隐隐作痛。但它并没有发挥它应该起到的指定命运的作用,被她用力挥开,击碎在半空中。   【百无禁忌】,破解一切会对罪魔权柄的持有者造成制约的权能。   “这个对我也没用,”她咧开嘴,露出久违的、遭遇强敌的兴奋笑容,“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呀!”   仿佛是在响应她的挑衅,万千星鳞蜂拥而上,暴雨般袭向她。   她置身在星鳞的狂风骤雨之下,浑身被砸得阵阵生疼。但是这点程度,仅仅像一个没有撑伞的人站在暴雨中,疼痛虽然恼人,却还不足以让她受伤。   正当牧糍感到无趣,思考如何还击的时候,她的手臂忽然一阵剧痛。   一枚特殊的星鳞贯穿了她的小臂,鲜血迸出,溅落在她脸侧。   “?!”   这不可能。   她望着手上的贯穿伤口,恍惚了一刹。   百无禁忌可以免疫命运的束缚,这种规则上的克制,并非数量的堆叠可以打破的。   无论不见寒掷出多少决定论,都应该对她毫无作用。   瞬息之间,她就醒悟过来,星鳞的确是不可能将她身体击穿的。无论是她看见的贯穿伤,还是小臂上的剧痛,都是女巫权柄造成的幻觉。   可是女巫权柄的可怕之处,正在于此。   只要有一瞬间,你信以为真,幻觉就会由虚构的知觉,变成真正发生的现实。   “百无禁忌可以被决定论击穿”,这个念头从牧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刹那,被女巫权柄捕捉到,并将其从幻觉转化成了现实,成为百无禁忌唯一的破绽。更多的星鳞打破了百无禁忌的免疫,将牧糍的身体击穿。   无数鳞片穿身而出,带起四溅飞散的血花。那一瞬间所造成的重创,用“万箭穿心”来形容,毫不为过。   剧痛使牧糍尖声惨叫,几乎无法站稳。她身上华丽的长裙转眼间被染红,鲜血沿着裙摆沥沥滴落。   可她没有流露出丝毫退缩或者恐惧的神情。   她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双臂,蜷缩着腰战栗,片刻之后,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有趣,这才有趣!”她仰天大笑,对生死一线的舍命搏杀,表现出了完全病态的狂热和痴迷,“我真喜欢你的剧本,千变万化,步步杀机……太有意思了,我从来没有玩过这么好玩的游戏!”   “作为这美好体验的谢礼,我也会认真回敬你的!”   她彻底放弃了百无禁忌的防御。   万千穿心而过的星鳞,顷刻间将她的身体打成了一面千疮百孔的筛子。它们几乎击碎了她身上所有的软组织,像冰雹击打窗棂那样,敲裂她的骨骼。   很快,她浑身上下都被砸得稀烂,露出森森白骨。她像一具残破不堪的骨架,勉强支立在紫水晶树林中央,骨架上挂着由精美长裙变成的破布条,连粘筋膜的肉糜和不断滴落的血污。鲜血在她脚下聚成一汪湖泊,深红色浓郁得发黑。   可她依旧没有死去,亡灵权柄赋予了她不死的躯壳。   “好疼……”她破碎的声带震动着,胸腔中发出漏风的、沙哑粗糙的声音,“哈哈哈……真的好疼啊!”   血魔的权能,【血噬】。   承受伤害,并带给血魔权柄的持有者同等量级的创伤。   紫水晶树林地面剧震,无数紫水晶树叶坠裂,刺耳的水晶破碎声掩盖了少年承受重伤的痛苦惨叫声。周围的树影变得模糊闪烁起来,似乎是幻境的构建者无力再维持完整的虚象。   地面上的血泊顿时像嗅到腥味的鲨鱼一样,兴奋地冒起泡来。从血泊中蹿出数条血蛇,四处游走,寻觅隐藏在虚实之间的敌人的踪迹。   看起来还差一点点火候。   剩下的血蛇自发缠绕上牧糍鲜血淋漓的双腿,用力一绞,将她仅剩的腿骨扯碎。   与此同时,惨叫声再度传来。周围的树林幻影闪烁得更加厉害,分崩离析,遭受重创的不见寒从梦境破裂的缝隙中跌身而出,重重砸在地上。   他半趴在地,身上鲜血淋漓,腰部以下不知所踪。血噬让他承受了与牧糍同等水平的伤害,即便他不断用时间回溯愈合伤口,血噬还是会反复作用在他身上,一遍遍将他的身体撕碎。   牧糍居高临下,用只剩下血洞的眼眶冷冷俯视着他。她此时已经没有了双眼,全凭对自己和不见寒血液的感知来判断周围的情况。   不见寒剧烈地喘息着,不断呛咳,血从他的口鼻中溢出来。即便他用力捂住嘴,血还是从指缝中不断溢出,滴落在地面上。   这个疯子……   牧糍明明可以用幽影权柄将身体渐隐为灵魂状态,让星鳞无法击伤她,却没有那样做。   她硬生生地承受住了万箭穿心之痛,任由星鳞把自己的身体打成一块烂肉,就为了将同等伤痛报复到不见寒身上,让他和她承受一样的剧痛折磨。   她现在只剩上半身,凭借重力的操控漂浮在空中,周身环绕着鲜血形成的珠链,像一只鲜红的幽灵。   “我很好奇,假如我死了,血噬的权能也会将我的状态完完整整地反馈在你身上吗?”牧糍用嘶哑破碎的声音问,“可惜我现在不会死,不然真想试试看。”   “谁告诉你……”不见寒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用女巫权柄幻觉化了自己的痛感,强撑起身体说,“拥有了亡灵权柄就不会死的?”   牧糍:“哦?”   一双蝶翼在不见寒背后展开,他双眼变成水晶般的紫罗兰色,蝶翅的纹理在虹膜上浮现。   亡灵权柄的持有者不会死,是因为这个权柄的本质,是用未死的意识驱使已死的躯壳。   只要使用女巫权柄,让权柄的持有者产生出“我已经死了”的念头,就会和亡灵权柄的原则产生冲突。万一女巫权柄制造的幻觉,不幸战胜了亡灵权柄的不死之躯,亡灵权柄的持有者,还是会死去。   翼彩缤纷的蝴蝶扑向牧糍,填满了她空洞的眼眶。   “……!!!”   骤然遭受袭击,环绕在牧糍身周的血珠化为利刃,刺向不见寒。不见寒毫不退避,迎着划破他手臂和脸颊的血刃振翅而上,伸手紧紧按在牧糍的头顶。   他在试图用幻觉强行篡改牧糍的意识!   牧糍的意识画面投映在周围支离破碎的空间中,现实、记忆、不见寒捏造的幻觉彼此交错,混乱颠倒,搅成一团。   他在其中看见了无数熟悉的画面。他们曾经在剧本中并肩作战的场景,牧糍微笑着对他说“你完蛋了”的场景,牧糍在爱慕瘟疫的失恋博物馆中质问他拿什么与苍行衣相爱的场景……记忆由远及近,像汹涌的泉眼一样不断翻新,最终定格在了离他们万分接近的时刻。   他看见牧糍和白衣人比肩而立,白衣人对她说:“我的诉求非常简单,不见寒死……”   “让苍行衣变成我的人。”   从未料到会看见这样一幕,不见寒瞳孔微颤,心神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梦境刹那扭曲,一丝细微的破绽,给了牧糍可乘之机。她从梦境的波澜中惊醒,露出白骨的手抬起,紧紧抓住了不见寒的手腕。   “你不该走神的。”   她嘶哑的声音,宛如来自深渊的低语。   “现在,轮到我了。” 第538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十一   白海贝岛正上空。   天羽雪白的翅膀环护在苍行衣身周,翎尖染上淡淡的粉红色。对不见寒来说温暖柔软的绒羽,在世间面前变成了刀刀见血的羽刃。   “真怀念。我上一次得到你的羽毛时,你的魔术师身份卡还在,我可是狠狠吃了你一记烈焰白鸽。”世界伸出手,一片飘飞的白羽落在他掌心里。   他收拢五指,羽毛锋利的边缘将他的白手套割破,血珠渗出来。苍行衣对他的拒绝,让他连这样一片小小的羽毛都留不住。   苍行衣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世界用幻兽权柄将他从不见寒身边强行掳走之后,其实并没有离开,而是用造物主权柄的绝对防御权能,在白海贝岛上空创造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独立空间。   这个空间被投影权能所掩饰,从里面能清晰看得见外面的一切,从外面却看不出里面的异样。和他曾经拥有的彩虹魔方能力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此,他眼睁睁地看着不见寒和牧糍打了起来,从好不容易占据上风,到被牧糍同归于尽的打法逼成重伤。   他当然想冲破绝对防御的壁障去支援不见寒,但世界实在是一个太过难缠的对手。他和世界交手数十回合,即使世界完全没有还手的意思,一味在拆他的招,他也仅仅是将世界打伤,没能突破世界的封锁。   鲜血从世界的袖口里流出来,攀过瘦削的手腕,蜿蜒过白手套,最后从指尖滴落,将他无垢的白袍染红。苍行衣莫名心悸,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可是他也没有更多的注意力能分给世界了。   他的心神完全被下方岛屿上,正在和牧糍交手的不见寒所牵动。   牧糍用血噬让不见寒承担了和她一样的重伤,强行撕开了他布置的幻境,现在他们脚下的空间虚实像被摔裂的镜子一样支离破碎。   不见寒试图用幻觉控制牧糍,却不知道在牧糍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心神动摇之际被反将一军。牧糍操纵着难以计数的血棘,刺进他的身体。   她的鲜血化身成藤蔓,钻进他身体里,蠕动攀爬,肆虐破坏他的脏器和肌肉。带有百无禁忌权能的恶魔之血抵消了不见寒身上所有的权能,将他变成了一个身负重伤的普通人,无力做出任何挣扎,只能强行承受她施加的痛苦。   她的目的根本不是杀死权柄的持有者,拼凑奇迹。她只是单纯觉得好玩,极尽自己所能想到的残忍手段,施加在另一个人身上,然后观察对方的反应。就像人类乐此不疲地用逗猫棒调戏小猫一样。   “怎么,觉得他很惨是吧?”世界轻笑问道。   苍行衣脸色发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求我啊。”世界朝苍行衣伸出手,“你求我,我就去救他。”   苍行衣说:“我求你。”   虽然这样说了,他却并不相信世界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上一次世界对他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也没有如此轻易地按照自己所承诺地去做。   果不其然,世界说:“如果我救了他,我要你当面告诉他,你真正爱慕的人是我。你会忘记他,跟我走。”   苍行衣说:“我永远不会对他说谎。”   “是吗?你从不对他说谎,可你总是在骗他。”世界耸耸肩,“那你就看着他去死吧?我说句实话,他死了也挺好的——”   迎面而来的,是苍行衣的竭力一拳。   没有任何花哨,不带任何权能与规则,仅仅是为了发泄怒火。   世界完全没有闪躲,任由这一拳砸在自己脸上,头被打得偏了过去。少顷,血沿着纯白面具的下沿滴落。   仰头的时候,他面具脸颊上的碎钻轻微闪动了一下,宛如眼角一闪即逝的泪光。   “哪怕是你,也根本不明白——”苍行衣的声音压抑着濒临爆发的怒火,“不见寒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不再寄希望于世界突发善心,转身背对世界,唤出了自己的创世神权柄。   安置在珠贝中的深海小铺浮现,摊位上的天平一摇一摆,逐渐向摊铺的方向倾斜。   “欢迎再次光临,尊敬的路维希尔。”有着红色长发的漂亮海巫笑吟吟地说道,“能够蒙受乐园的宠儿召唤,我真是荣幸之至啊。”   苍行衣说:“我要进行【不公的交易】。”   原则上来说,只要能支付得起足够的代价,海巫权柄的持有者可以通过【不公的交易】,在海巫之肆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东西。   奇迹权柄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海巫问:“好的,请问您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苍行衣转头,望向下方的不见寒:“我要他平安无事。”   “那么,您愿意为此支付什么样的代价呢?”海巫双手托着脸颊,若有所思地望着苍行衣,短暂的思索之后,轻轻叹了声气,“抱歉,交易好像无法进行了。”   苍行衣脸色微微一变:“为什么?”   “因为这件事的价值。”海巫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晃了晃,“您知道的,任何事物在海巫之肆的标价,都是它在交易者心目中的价值。在您心目中,没有比他的安危更重要的事物了,因此您也支付不了这场不公的交易所要付出的代价。”   用想得到一件珍贵之物,就必须付出一件更加珍贵的东西作为代价。交易者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更多,这就是海巫之肆的狡猾之处。   苍行衣立刻更改了自己的条件:“那我要更换一个更加具体的要求。现在,将我和他一起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好,这项交易是可以成立的。”海巫双手合十,微笑中双眼眯起,“您愿意为此支付什么代价呢?您的真名,您的理想?还是您的记忆,您少年时期令人着迷的荣光……”   贪婪的海妖,她想要索取的代价一样比一样珍贵。苍行衣脸色几度变换,发现她提出的这么多要求,竟然没有一样是自己舍得抛弃的。   可不见寒那边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已经容不得他再讨价还价。   他用力掐了掐掌心,飞快地权衡利弊之后,咬牙道:“这双手够吗?”   海巫:“嗯?”   “用我这双手重新执笔的可能性来换。”   苍行衣一字一句地说。   他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放弃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脱力。   “这个价格,足够了吗?” 第539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十二   话音落下,苍行衣身后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哎呀。”   海巫眨了眨眼,惊喜之色溢于言表:“这一次居然交换到了很不得了的珍宝呢。”   她发出欣喜的窃笑声,承载着海巫之肆的珠贝逐渐合拢。   “交易成立,我会给予您满意的结果。”   随着珠贝的闭合,苍行衣双手腕上出现一道深蓝色的痕迹,那是海巫向他索取的代价,从此以后他双手执笔的能力,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与此同时,他身周的绝对防御壁障,也被交易瓦解了。   珠贝的虚影化作一道流光,飞向世界。他身体僵硬,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托起了手中的造物主权柄。这一刻,幻兽权柄的瞬移权能被海巫的交易强制激活,苍行衣和不见寒的身影同时从白海贝岛上消失。   海巫信守她的承诺,让他们降落在了空无一人的雪林里。   刚一落地,苍行衣就冲向不见寒,将他血肉模糊的身体抱进怀中。   不见寒眼下的情况,岂是“糟糕”二字能够形容。海巫只是遵循交易条件,将他们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并没有解决牧糍遗留在不见寒身体里的恶魔之血。携带百无禁忌的魔血在他身体里压制权能,大肆破坏,近乎凌迟。他在苍行衣怀里蜷缩起破损不堪的残躯,忍痛颤抖,几乎咬碎一口牙才吞下惨叫。   “百无禁忌……”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光羽,复刻……”   苍行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捧住不见寒后脑,吻上不见寒的唇,将血污舔舐干净。不见寒咳出的血液中也掺杂着牧糍的血,他借由这个媒介复刻了牧糍百无禁忌的权能,然后用复刻来的百无禁忌将不见寒身上干扰权能的百无禁忌抵消掉。   没有了百无禁忌的干扰,不见寒立刻用梦境麻痹自己的痛觉,继而逆转身体的时间,让伤口愈合。   即使伤口痊愈,被绞断的双腿重新长出,剧痛的知觉仍然隐隐残留在身上。不见寒紧紧拽着苍行衣的袖口,脸色煞白,一阵阵冒冷汗。   苍行衣紧紧抱着他,将脸埋进他颈窝里。不见寒身上冷得几乎没有温度,血腥味充斥满鼻腔,若不是阵阵战栗,苍行衣几乎以为自己抱着一具易碎的尸体。   “虽然早就知道……但牧糍还真是个疯的,程度比我想象的夸张百倍。”不见寒逐渐缓过神来,察觉到苍行衣身体的僵硬,于是和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恶魔之血没有根除,现在的痊愈只能算临时止痛……呃,俞尉施的口味真重啊。”   苍行衣紧紧抓住他后背的衣料:“不疼吗?”   不见寒:“啊?”   苍行衣:“她把你伤成那样……不觉得疼吗?”   不见寒怔了一下,然后抬手反抱住苍行衣,抚摸他的背脊,无声地安抚他。   “疼啊,但是没关系。”不见寒说,“杀人者人恒杀之,我早就做好觉悟了。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受点小伤,无所谓的。”   他居然把那称为“小伤”。   苍行衣没有回答,但不见寒感觉肩窝里有点潮湿发凉。   他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苍行衣凌乱的发梢,安慰道:“你知道的,身体的伤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这一切都会过去,所以我不在乎那个,最珍视的东西没有缺失就行。别难过了,嗯?”   苍行衣:“嗯。”   不见寒:“好了,起来吧。雪地里怪冷的,我腿都冻麻了。”   苍行衣搀扶着他,从地上爬起来,两人一同环顾四周,观察附近的环境。   他们降落在第二纪元的雪烬森林里,树梢和地面上都是一层厚厚的白色积雪。北风吹拂,森林远处传来冰挂坠地的细碎声响,飘雪纷纷扬扬,冰冷刺骨。   不见寒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问苍行衣:“送我们到这里来的,是幻兽的权能?你从他手里把造物主权柄抢过来了?”   苍行衣:“……没有。”   不见寒奇怪道:“那你是怎么做到用幻兽把我们空间转移的?”   苍行衣稍微迟疑了一下。   他最终没有隐瞒不见寒,而是如实向他告知:“我没办法压制白衣人,于是使用了创世神权柄,和海巫进行了不公的交易。”   不见寒听到这里,心中已经隐隐生出不妙的预感:“救我的代价估计不会太便宜,你和海巫交换了什么?”   苍行衣:“……”   他的沉默不语,让不见寒心底的不安感越发强烈了。   不见寒:“说话,别让我问第二遍。”   苍行衣深呼吸,闭上双眼,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许久之后,他才重新睁开眼睛。   此时他的目光已经平静下来,仿佛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的失去。   他说:“我交换了我亲手执笔的可能性。”   ——啪!   一个声响清脆的巴掌,重重抽在他脸上。   不见寒重伤初愈,这一掌根本说不上有多少力气。可是比起疼痛,以及被打的委屈羞耻,苍行衣更不知如何面对的,是不见寒此刻的态度。   他甚至不敢转回头,去看不见寒是什么表情,只是余光瞟见不见寒的眼尾红了。   落雪的森林里寂静无比,耳边一阵一阵,全是不见寒急促的呼吸声。   “抱歉,实在没忍住。”不见寒喘息着,面无表情,“但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他向前两步,走到苍行衣面前,拽着苍行衣的领子用力拉向自己,强迫苍行衣直视自己的眼睛。   “苍行衣,”他问,“你知不知道,你换出去的是什么?”   苍行衣:“……我知道。”   “那你能告诉我,创作这件事情,对你而言是什么吗?”不见寒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哑,苍行衣过去从未听过他用这样强压怒火的声音说话,“我重视你和你的创造力,就像我重视自己的理想一样……”   “可是我拼死守护的东西,对我来说重要性甚至超越自己的生命,将其和自己存在的意义划上等号的东西……你说牺牲就牺牲掉了。”   “你将我为此承受的痛苦,将我的一切努力置于何地?!”   苍行衣张了张嘴,企图为自己辩解。   ——当时情势太紧张了,无暇思考太多。   ——其他东西更加不能被牺牲。   ——你比我的一切都更加重要。   ——只要有你在,我就算放弃亲手执笔的希望也可以。   可是他最终能说出口的,只有苍白的三个字:“对不起。”   不见寒:“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道歉。叫海巫出来。”   苍行衣:“可是海巫之肆的交易一旦成立,就无法反悔……”   “那就把失去的东西,再交易回来。”不见寒一字一顿道,“叫海巫出来!”   不见寒话说到这个份上,语气已经极重,苍行衣不敢再忤逆他。他召出创世神权柄,海巫之肆的珠贝浮现在他们面前。   “哎呀,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又见面了。”漂亮的海巫眨眼道,“您对我上次的服务感觉如何?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吗?”   不见寒对海巫说:“把他上一次交易给你的东西还给他。”   “交易一旦成立,便不能撤回……除非用价值更加高昂的东西来交换。”海巫狡黠地笑道,“您要用什么来和我换呢?之前我向您提出的那些条件,全都可以哦。”   苍行衣正要说话,不见寒将他拦在自己身后:“我来和你换。”   海巫:“诶?可你不是海巫权柄的持有者呀。”   “【不公的交易】是仅限于海巫和持有者的交易,但【海巫之肆】,是可以和任何人进行交易的权能吧。”不见寒说,“我要换回他双手执笔的可能性,你开价吧。”   海巫兴奋起来了:“真的吗?您身上有很多我想要的珍宝呢……让我想想,我吃点亏吧,用您双手执笔的可能性来换回他的?这多公平啊。”   苍行衣惊怒道:“这绝对不行——”   “要我的双手?你可真敢想。”不见寒按住苍行衣的肩膀,将他压下。   “不要和她换,阿寒,我求你了。”苍行衣紧紧攥住不见寒的手腕,哀求他,“我失去什么都可以,但是你的创造力绝对不能给她!不然我所做的一切都……”   不见寒:“现在知道害怕了?和海巫提出交易的时候,为什么不提早考虑清楚后果?”   苍行衣哑口无言,抓住不见寒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握紧的手用力到颤抖。   向海巫提出交换双手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在不见寒脱险之后,就算被不见寒打了一巴掌,严厉地训斥,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唯独面对这一刻,面对愿意为他牺牲自己最重要的事物的不见寒——   他终于后悔了。   “现在知道我刚才听见你那句话,是什么心情了吗?”不见寒握住苍行衣与他相扣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他泛白的指节,“我不怕忍受痛苦,也不惮直面死亡与疯狂。支撑我走到这里的,是和你一起实现我们共同的理想,这个至高无上的信念。”   “可你说放弃就放弃了,这会让我一路涉荆沥血走来,承受的所有辛苦和忍耐,全都付之一炬。”   “我知道,我的安危和理想对你来说很重要。可你是否有考虑过,你与和你有关的一切,也同样是我努力挣扎求生的意义呢?”   “对不起,对不起……”苍行衣声音哽咽,“对不起阿寒,我知道错了。”   “没关系,宝贝。但是下次抉择之前,你要更谨慎地考虑后果才行。”不见寒揩了揩他湿润的眼角,“我允许你犯下任何错误,因为我会代替你支付代价。”   苍行衣:“不,可是你的手……”   “别紧张,我吓唬你的。”不见寒柔声安抚道,“我才不跟她换这个。”   被忽视了许久的海巫,终于重新进入他们的视线中。   她摊开手:“是您自己说让我开价的。他交换给我的,可是很稀有很昂贵的东西呢。您不愿意支付您的双手,是已经考虑清楚了吗,要用什么来换才能抵得上这宝物呢?”   不见寒说:“我想好了。我要跟你换除了苍行衣之外,这世上其他所有人理解和喜爱我的可能性。”   苍行衣:“——!”   不见寒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让他无法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   惊讶的神情从海巫脸上一闪而过,她托腮思索,然后轻轻摇头:“不够哦。”   不见寒:“哪里不够?一个可能性换一个可能性,这很公平。”   海巫:“啊!您真是一点儿也不会做生意的,对于海巫来说,没有赚到的交易就是赔本了。”   不见寒:“废话那么多,你换还是不换?反正交换出去的东西也没有那么急着赎回来,等我集齐一条完整的序列,就把你这铺子砸了。”   “我的天!您是乐园的创造者吗?您简直是乐园最大的强盗!”海巫尖叫起来,如果她有翅膀的话此刻一定在满天乱飞,“好吧,算我倒霉!这回我吃点小亏……等价就等价,我马上和您交易。”   她愤愤地扒拉住珠贝上沿,飞快地将自己的小铺合上了。   一道流光从珠贝的缝隙中飞出,流向苍行衣,抹除了他腕间深蓝色的痕迹。   不见寒松手的第一时间,苍行衣就懊悔道:“你不该和她换的。”   “有什么不行?”不见寒平静地反问。   苍行衣:“可那是你最想要的——”   他永远忘不了,他用独角戏在不见寒记忆中窥见的过往。   母亲的漠视和疏远,父亲的强迫和不理解,同学的构陷和剽窃,以及行业环境的巨大压力。他看似衣食无忧,不应有任何顾虑。实则举世皆敌,涉荆前行。   不见寒由始至终,都期盼着能将他的乐园带给这个现世,可以得到一个人的尊重,理解,以及爱。   他主动将被理解和被爱的可能性交换给海巫,相当于是舍弃了他自己一直以来最渴望的东西。   “没关系的,我不是已经有你了?至于其他无关之人是否在乎我想了些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见寒微微一笑,轻轻摸了一下他泛红的脸颊,“还疼吗?”   苍行衣抬手盖住他的手背,将脸贴在他掌心里。   “这世上只有你理解我,知道我在追求什么。爱我所爱,想我所想,期待我所期待的。”不见寒说,“所以,我的这个愿望,早就已经实现了。”   苍行衣不断地摇头,似乎想否认他的话,又似乎想说自己并不值得。但他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不见寒,埋首在他颈窝里。   不见寒也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肩膀。   “亲爱的,从现在开始,你得代替这世上的一切喜欢我、注视我,把爱我当成最重要的事来对待才行。”不见寒的声音温柔而带着笑意,充满了诱惑力,附在苍行衣耳畔,“因为从今往后,除了你以外,我不会被任何人理解和认可,也得不到任何人的重视和喜爱。除了你,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在这世上,我只剩下你。也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只属于你一个人了。” 第540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十三   灰烬之雪无穷无尽,将一切生灵活动的痕迹都掩埋在厚厚的积雪之下。只剩下长风中微不可闻的叹息声,见证这里曾有人经过。   林地的边境是峡谷,立壁千仞,难以攀援。在某处隐蔽的枯藤遮蔽下,隐约可以看见山洞中透出的火光。   和海巫的交易结束之后,不见寒和苍行衣两人便穿越雪林,来到峡谷下,在这处山洞中栖身休息。   山洞中央的篝火熊熊燃烧,光焰明亮,发出轻微的噼啪响声和枯木焚烧的焦香。暖意将冰霜的严寒抵御在洞外。   不见寒坐在篝火边,靠在苍行衣肩上闭目养神。   他在等待恶魔之血的下一次发作。   牧糍在他体内残留了大量的恶魔之血,每间隔一段时间就会暴动一次。   它们平时蛰伏在他的血液中,纹丝不动,一暴动起来就变成荆棘,或者长满尖刺的触须,将他的血管刺穿,让他不得不承受血肉被撕裂的痛苦。   最棘手的,还是这些恶魔之血携带了【百无禁忌】的权能。它们会使一切企图约束它们的权能失效,无论是不见寒拨动时间的指针,还是用幻觉企图麻痹自己,都毫无作用。一旦恶魔之血发作,他就不再是星月权柄的持有者,而是变成一个手无寸铁的、脆弱的普通人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苍行衣复刻【百无禁忌】,和它的本体互相抵消。   但这种复刻相消,也是有时限的。   第一次苍行衣复刻抵消权能之后,不见寒仅仅捱过了和海巫的交涉,恶魔之血就再度发作起来。当时他们正在雪林中向前跋涉,苍行衣向前走到半路,身边的人忽然不见了。折返回去,才发现不见寒早已痛昏在雪地里,身体被飘落的灰烬之雪掩盖。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没办法走远。苍行衣只能时刻留意不见寒的身体情况,随时帮他控制恶魔之血,并在附近找了一处洞窟,暂时栖身休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恶魔之血的发作次数越来越频繁,程度也越来越严重。   有一次,苍行衣以为自己已经将恶魔之血镇压住,准备离开山洞去探路。谁知他刚离开洞口,恶魔之血就暴动起来。魔血凝成的荆条就刺穿了不见寒的身体,将他钉在岩壁上。如果不是苍行衣听见了洞中的异动,及时返回,此刻不见寒早已经被恶魔之血撕碎。   他对此焦急万分,却又束手无策。   “外面好安静,有种世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感觉。”不见寒闭着眼,握着苍行衣的手,“要是真变成这样,该多好。不用想怎么逃跑,要追杀谁……每天只需要专心思考,今天要给你讲一个怎样有趣的新故事。”   苍行衣说:“我也很期待那样的生活。”   “其实我一直很遗憾,”不见寒说,“竟然是在这样仓促狼狈的情境下,带你来到了我的乐园里。”   “在我过去所有的想象中,这件事情应该非常神圣、非常有仪式感……因为我期待这一刻到来,实在是太久了。”   “那个时候,至少得先沐浴焚香,然后整理布置一个合适的场所,在里面放上和乐园有关的所有东西,摆出象征欢迎仪式的魔法阵。我会虔诚地向你宣读邀请的誓词,做完这一切之后,才牵着你的手,带你一起进来。”   苍行衣说:“听起来好庄重,很浪漫。”   不见寒摸索着,与他十指相扣:“一路争夺追逃,我甚至没来得及带你好好看看这里的风景,乐园其实有很多有趣的地方。”   “你知道吗?在黄昏的遗迹,琉璃沙海里的亿万万数水晶沙,其实是沉淀的霞光。假如将黄昏的遗迹像幕天海域那样倒悬过来,它不会变成头顶是沙海、脚下是云霞的情形。沙海会像沙漏或者紫金色的暴雪一样纷纷飞落,重新在脚下聚成起伏的丘原,而霞气会升腾上行,回到天际。”   “雪烬森林里生活着长角的兔,它们曾经长有散发微光的角,终年在地下打洞,想要将岩浆的光和热带给黑夜中被冰封的土壤。”   “海妖分为浅海和深海的族群,居住在浅海的海妖就是传统神话故事中的鲛人,深海里则生活着像海皇幻一样的远古遗族。它们继承了旧纪元的星光,每一个称号象征一种不同的权能……”   “叛逆之鸦的巢穴位于白昼的极光,被称为‘风暴之眼’。没有人找到过它真正的位置,据说和悬空之笼一样,高居在天穹之上。”   “深魇游行第一次举办是在第四纪元中期,它真正被发起的原因,是第二纪元和第三纪元的遗族之间难以调和的尖锐矛盾。习惯生活在黑暗中的族群和能够走入光里的族群相互抨击,最终只能在这场从黄昏走到午夜、从黑暗走到启明的狂欢中达成和解……”   他说着说着,握住苍行衣手掌的手指,忽然攥紧了。   “我想让你看见的,是一个真正的充满梦幻与趣味的乐园,给你留下最美好的印象……而不该是现在这样。所以我觉得很遗憾。”   “就算是现在这样的乐园,也已经足以让我惊喜了。我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踏足这样的地方。”苍行衣握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恶魔之血开始发作了吗?哪里疼?”   不见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睁开双眼,松开手,五指抚摸他的脸庞:“真奇怪,有时候我会觉得你的长相很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但又始终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到底在哪里。”   苍行衣说:“我从前倒是的确见过你。”   不见寒来了点兴致:“真的啊,在哪里?”   苍行衣笑道:“在梦里。”   不见寒笑着顶了他一肘,却不小心牵动了身体里已经开始躁动的恶魔之血,疼得倒吸冷气。   苍行衣说:“实在太疼的话,你还是先别说话了。休息一下吧。”   “不要,你得陪我聊天。”不见寒把脸压在他肩头,闷声说,“帮我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吧,实在是太疼了。”   苍行衣反握住他的手,问:“想聊点什么呢?”   “我在想啊,牧糍把她的血液注入我身体里,让我痛苦……”不见寒说,“那你把你的注入我身体里,是不是就可以缓解这种疼痛呢?”   苍行衣怔了一下,迟疑道:“你说的,是血液……对吧?”   不见寒反问:“血液可以,其他的为什么不可以?”   苍行衣哽了一下,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第541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十四   过了好一会儿,苍行衣才有些艰难地说:“其他的不参与血液循环吧?而且……应该没有那种权能,专门控制那个……”   不见寒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又笑起来。   当初谁能料到,那个满口甜言蜜语、轻易将他戏弄得面红耳赤的苍行衣,居然也会有被三言两语调侃得丢盔卸甲的狼狈时刻。   苍行衣哪里是什么风流成性、情场老手,他只是善于伪装自己,靠模仿自己观察到的社交高手的模样,去蒙骗那些和他并不熟悉的人。不见寒甚至怀疑,以他的纯情程度,在来到世间之前,是不是连异性的手都没拉过。   他一笑就浑身发疼,抱着苍行衣的胳膊蜷缩起身体,肌肉一阵一阵地战栗。苍行衣连忙将他抱进怀里,捧起他的脸,想亲吻他的嘴唇。   他抬起手,挡住苍行衣的嘴:“不要……先不用复刻抵消权能。你抵消得越早,接下来发作的时间间隙就越短。在我还能撑住的时候,千万不要随便用这个。”   话音刚落,恶魔之血又给他来了一波狠的。   魔血在他的血管里突突直跳,像深入他皮肉的水蛭,在皮肤下乱钻,将肌肉蚀出血洞。饶是忍耐力强悍如不见寒,也忍不住身体紧绷,发出低哑的惨叫声,握拳的手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   “妈的,真的痛死了……牧糍真是狠啊……”   一阵令人崩溃的剧痛过后,不见寒浑身虚脱,嘴唇苍白,冷汗湿透了后背,也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疼得意识模糊,甚至开始说胡话:“苍行衣,看着别人的东西在我身体里乱动你都不会吃醋的吗?能赶紧想点办法,把它弄出去吗?”   苍行衣:“……”   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被捂住了嘴发不出声音,抓着不见寒的手腕摇头。   “单纯聊天快不管用了,能换点别的方法让我别老想着会疼的事情吗?”不见寒用他虚弱的声音说,“整点新鲜玩意,”   苍行衣:“比如说?”   “比如说整对翅膀出来?说不定我光顾着玩,就忘记疼了……”   苍行衣一言不发,一对雪白的翅膀撕破他的衣衫,在他背后展开。翎羽伸向不见寒,宽大的翅膀将他们两人环抱在内,紧密地包裹住。   不见寒一抬手,摸到了他翅膀根部的绒羽。近似鸟类的翅羽温暖柔软,如绸缎般丝滑,在他掌心里流过。   “不是这一对……”不见寒双眼朦胧,喃喃道,“这个我看过了,在海底的时候……你的另一对翅膀呢?巨龙权柄的那个,那个还没有摸过……”   苍行衣倏地收起羽人的双翼,将额头抵在不见寒肩上:“那个太锋利,我怕把你划伤。”   不见寒:“没关系,现在你就算划伤我,也感觉不到疼的。”   恶魔之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压倒性的疼痛,足以让他忽视一切细微的痛觉。   苍行衣无声地叹息。哗啦一声巨响,风声震破空气,暗红色的龙翼在他身后舒展开,遮天蔽日。   与洁白温暖、带有抚慰意味的天羽不同,龙的双翼带有极强的压迫感,覆盖下来不像一双翅膀,反而像翅形的囚牢。   不见寒摸到了覆盖在翅根处坚硬光滑的鳞片,翅膀上光滑的薄膜,翼膜微微震动,其上汩汩跃动的血管同样温暖。他沿着血管一路往下抚摸,龙血在里面流淌,肌理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收缩,复而舒张。   “不……别摸那里,”不见寒似乎碰到了翅膀上对龙来说很敏感的地方,苍行衣的翅膀下意识地敛了敛,“那里有点不舒服。”   不见寒:“好色。”   苍行衣:“啊?”   不见寒:“嗯……听说龙好像是有两根。”   苍行衣愣了一下:“是说角吗?那个不能随便乱摸,对龙来说除了挑衅,就是求欢的意思。”   不见寒抓住苍行衣的翅尖,这个动作让苍行衣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我在想,两个一起塞进里面,一定会撑得很满吧。”   苍行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竟然比他想到的还要直白,顿时哭笑不得:“……我看你是痛得精神失常了。”   “要不要试试?反正就算真的很痛,我现在也感觉不出来。”不见寒趴在他肩头,咬了咬他耳垂,“听说忍耐剧痛的抽搐和濒死挣扎的痉挛,和攀上巅峰时的模样非常像……我到底是痛还是爽,到了那时,你还能分得清吗?”   苍行衣翻身将他按在墙壁上,咬住他的嘴唇,把他的胡言乱语全都堵了回去。   不见寒一开始还企图推拒,似乎是觉得自己还能支撑,不需要苍行衣在这时候就动用复刻的权能。但是他很快痛得没了抵抗的力气,被迫仰头承受这个深吻。苍行衣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他修长的脖颈暴露出来,喉结间或上下滚动,吞咽唾液,发出断续的呜咽声。   苍行衣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温顺的样子,尤其是在床上,不见寒往往是占据主导权的那个。他双臂像柔软而坚韧的蔓藤,紧紧缠绕在苍行衣身后,在他感到阵痛的时候会骤然收紧,不吝让他们一同窒息,坠亡在这深不见底的雪渊里。   这一吻犹是饮鸩止渴,弄乱了两人的衣衫,让洞窟中的气温骤然攀升。不见寒在亲吻的同时扯开了苍行衣的衣襟,手钻进去抚摸他的皮肤。他的手比巨龙状态下的苍行衣还要冷,苍白失温,只能从苍行衣身上汲取零星温度。   接吻的间隙,苍行衣轻喘着问他:“好些了吗?”   “不够,疼,多给我一点。”不见寒罕见地这样索取他,看起来简直像撒娇一样,“没有老婆吸我快要死了。”   苍行衣扯下已经落到他肩头的衬衫领口,在他锁骨上留下轻微刺痛的齿痕。   光羽的权柄断断续续地生效,深入不见寒的血肉,纠缠在恶魔之血上,约束并复刻对方的权能。   这个过程是一场漫长的折磨。不见寒蜷缩在苍行衣怀里,被他牢牢桎梏住,腰身一时因疼痛骤然绷紧弹起,一时又脱力地软塌下去。苍行衣紧紧抓住他的脚踝,压制他的挣扎,让恶魔之血无法从束缚中逃出。   光羽的权能终于探到了从未触及过的最深处,百无禁忌被成功复刻,反过来抵消掉本体的权能。不见寒被禁锢了许久的星月权柄,终于彻底释放出来。疼痛彻底消除的那一刻,他的声音甚至濒临崩溃,带上了罕见的泣音,在苍行衣手臂上抓出数道鲜红的痕迹。   他紧紧缠住苍行衣,在苍行衣耳边用近乎无声的气音,哽咽道:“……别离开我。” 第542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十五   苍行衣回答道:“我知道。”   “我好累,想休息一下……”不见寒的声音越来越轻,“让我睡一会儿就好,我很快就会醒来……”   他的指尖越来越苍白,白得近乎透明,能够清晰地看见皮肤下的灰青蓝色的经络和血管。苍行衣心头一紧,握住他的手,却被他从掌心里抽走。   “没关系的,不用管它。”不见寒垂下眼,睫毛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等我醒来就好了。”   近乎发白的浅蓝色冰霜从他指尖开始凝结,将他双手冻结,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将他的双臂也冰封住。   恶魔之血时时刻刻折磨着他,让苍行衣根本无法离开他身边。不断地使用光羽权柄去复刻反制百无禁忌也不是办法,他们不可能一直被耗在这里,总要有去收集生存物质和探索离开这里的道路的时间。   “我已经用时虫修复了身体,接下来会进入沉睡。”不见寒低声说,“我以女巫权柄制造幻境,冰封身体可以暂时禁锢住恶魔之血的躁动,就算它挣脱了冰封的束缚,再次暴动,持续的梦境也可以让我暂时遗忘它带来的疼痛。”   “应该可以应付一段时间,你抓紧这段时间……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就……”   冰霜已经将他的身体半数封结,他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难以为继。   “我明白的。”苍行衣抚摸了一下不见寒的嘴唇,柔软的嘴唇已经因为冰冻变得僵硬。   “别走得太远……”不见寒闭上双眼,“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希望能看到……你就在我身边。”   他彻底沉睡在严寒中。   巨大的冰簇宛如一座潜藏在深海暗流中的冰山,又犹如一座亘古不化的冰棺,将他冻结,封印在中央。冰块中层层叠叠,密布着丝络状的白色纹理,像鸟巢一样将他环护,也犹如寒蚕吐出的缕缕白丝,结成让他可以在长眠中蜕变的蝶茧。   苍行衣与他明明近在咫尺,却隔了一层厚厚的坚冰,怎么也触碰不到他。   苍行衣沉默半晌,最终隔着冰面,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说:“我尽快回来。”   说罢,他拢上被扯散的衣襟,转身离开。   洞口外,是长夜之下永无止境的风雪。簌簌飞雪落在苍行衣肩头,没有停留或者融化,都像从天而降的灰烬一样,在他身上摔碎成细腻轻柔的粉末。   淡淡的异香穿越扑朔风雪,来到他面前。   这股香味中,似乎存在着某种轻微的诱惑力,让人一嗅就能辨认出它企图将自己指引向何方。   苍行衣循着这股幽香,穿过风雪,看见密林深处的黑暗中,一缕幽绿色的火光在忽明忽暗地闪烁。   那是一盏白骨提灯,凭空漂浮着,燃烧在它的主人面前。   世界站在一棵堆满积雪的枯树下,正百无聊赖地逗弄着恶夜提灯中的火光,丝毫不惧灯芯中燃烧的火焰会灼伤自己的手指。   他听见了长靴踏进积雪中的扑簌声,终于放过了那盏提灯,望向苍行衣走来的方向。   世界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不见寒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   梦里,他在暴雨中奔跑,穿越陌生的长街小巷,最终来到红雾边缘。   这里是整座复苏市最危险的地方。无论什么怪物、无论哪个病态领域,都不及红雾来得恐怖。   它就像是“死亡”这个概念本身,吞噬所到之处的一切。走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沦陷在红雾中的城区再也不能被踏足,没有人知道红雾的另一头究竟是什么。   但它不是不见寒此行的目的。不见寒心中隐约有个轮廓,他记起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在找人。   找一个名字叫“苍行衣”的人。   他把他弄丢了,得想办法找回来才行。他已经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就差最外围这圈几乎被红雾吞噬的地方没有找过。如果再找不到的话,他就只能认为苍行衣已经被红雾吞没了,不得不忍痛放弃。   所幸他在最后一刻,找到了苍行衣的身影。   苍行衣被一头怪物打伤了,逼到红雾边缘。他一步步向后退,不停地回头看向身后的红雾,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彻底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主动投身红雾,让怪物追无可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见寒赶上了。他使用了自己的病异【妄想天国】,唤来奇迹权柄,将苍行衣救下。   “为什么要逃跑呢?”不见寒在心中暗想,“我没有伤害他,也没说过要把他怎么样吧?外面是很危险的,他经历过一回,应该就知道害怕了。”   果然如他所料的,从红雾边缘回来之后,苍行衣没有再做出任何反抗或者逃跑的举动。乖巧地听他讲故事,顺从他的一切命令,被他牵着手,带入他亲手创造的乐园。   他终于找到自己最珍视的路维希尔了。   他情愿什么都不要,将自己手里的一切都对苍行衣拱手相让。他的奇迹权柄,他亲手创造的乐园,他的爱和理想,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与苍行衣共享。   正当他准备将好不容易集齐的奇迹权柄作为礼物,送到苍行衣手中的时候,他听见苍行衣问他:“我可以抱抱你吗?”   这一瞬间,他窥见了藏在苍行衣袖间的刀尖。   他恍然大悟,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他在蝶栖地被小雪算计的时候,曾经历过的一场幻境。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眼前骤然一花,又降临在了悬空之笼,苍行衣负责的2-1009潘朵拉之匣中。   “……我真想收到一枝你送给我的玫瑰花,”他听见白衣人对苍行衣说,“不过这没关系,就算没有你送的红玫瑰,我也已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还没来得及听见苍行衣的回答,潮声涨落,滔天海浪将他淹没。隔着朦胧的水声,他听见白衣人又说:“当面告诉不见寒,你真正爱慕的人是我。你会忘记他,然后跟我走。”   “你说你从不对他说谎,可是你总在骗他……”   这不可能。不见寒心想。这都是白衣人的一面之词,苍行衣可从来没有回答过那个家伙。   然而下一刻,胸口的剧痛让他浑身一颤。   背刺铮亮的刀尖从他胸口穿出,红得发黑的鲜血晕染了身周的海水。他紧紧抓住刀尖,企图回头,却被人蒙住了双眼。   “抱歉,可是我没有选择了。”苍行衣的声音在他耳畔无比清晰,冰冷残忍,却又充满温柔,“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你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我爱你创世的能力如同爱我自己的双手。”   “可双手如今无法再执笔,奇迹权柄是我实现理想的最后机会……”   “我会永远记得,你曾为我做出的牺牲。”   心脏处的剧痛蔓延到全身,不见寒终于从噩梦中被惊醒。   恶魔之血又开始发作,这一次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凶猛、更加剧烈。封冻在他身上的坚冰都被恶魔之血的爆发涨碎,彻骨的剧痛就连麻痹感知的幻觉都无法压制,强制将他从梦境中唤醒。   “苍行衣……”   他疼得浑身如针扎,指尖发麻,难以忍受。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向苍行衣求助。   这时候,除了光羽的复刻权能,没有任何东西能为他抵御百无禁忌的伤害,将他从痛苦中解脱。   可是他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像是从百层高楼之上一脚踏空,坠落失重,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答应他绝不轻易离开,在他最痛苦的、睁眼的时候一定会守候在他眼前的苍行衣……   此时此刻,竟然不在他身边。 第543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十六   苍行衣去哪里了?   钻心剧痛让他脑海中一片混乱,只能紧紧抓住身边的冰棱。冰棱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他的掌心,将剔透的冰体转瞬染红。   有一刻他甚至无暇去想苍行衣的事情,只想用手中的冰棱划开皮肉,将正产生难耐阵痛的血管全都剜出来丢掉。   “阿寒?”   意识朦胧间,他仿佛听见了苍行衣的声音。   他疑心这是幻觉,因此没有回应。很快,他手背一热,手指被人抓住掰开,抽出掌心里的冰棱,和温暖的掌心紧紧交握。   ……太好了。   不见寒睁开迷蒙的双眼,苍行衣神情焦急的面庞就在眼前。   他没有离开。   他感觉到身体被拉起来,落入温暖的怀抱中。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苍行衣咬破了舌尖,将自己的血喂给他。   血液交换,这是他们摸索出来的,能让复刻的百无禁忌最快生效的方式。   顿时如同久旱之季缝天降甘霖,从严寒风雪中走出涉入温暖的泉水,疼痛消解,不见寒紧紧抓住苍行衣的衣襟,舒服得浑身战栗。   直到躁动彻底平息下来,他才用舌尖顶开苍行衣的舌尖,额头抵在苍行衣胸口,轻微喘息。   “醒来没见到你,还以为出事了。”不见寒听着苍行衣同样激烈的心跳,悬起的心终于缓缓落下去,“我刚才做了一场噩梦。”   苍行衣问:“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你从背后捅了我一刀。”不见寒开玩笑似地说道,见苍行衣脸色骤变,又补充道,“不过那是我在蝶栖地遇到的幻境,不是真的。只是感觉有点奇怪,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怎么忽然又梦见它了呢?”   苍行衣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的确有些奇怪。照理来说梦境是你的权能,你亲自编织的梦境,内容不应该是完全受你控制的吗?如果出现了你意料之外的东西……或许是有外力介入,对你的权能产生影响了。”   苍行衣这句话,提醒了不见寒。不见寒乍一回忆,才发现自己的记忆中居然存在许多不合理的地方,而自己当时身在此山中,竟然没能觉察出来。   “这样说来,古怪的地方不止梦境出问题这一次。”不见寒说,“从霜傲天和裴尧被杀开始,我回溯时间去星星墓地,通过暗示星星守墓人奇袭俞尉施,这个决定就非常地草率。企图策反牧糍也是,虽然这个方法不是完全无迹可循,但相对来说失败的代价太大了,收益相对来说太低,不像是我会做出的决策。”   苍行衣:“确实,当时我也觉得我们的准备不够充分,不是不能这样做,而是没必要这么仓促。”   “实际上,当时我们有很多更好的选择……在见到他们联手的第一刻,我们可以复刻白衣人的权能进行空间转移,也可以前往一个他们干预不了的时间,和他们在时间里捉迷藏。就算俞尉施能洞悉天上地下、预见过去未来也没用,因为在他找到我们之前,我们早就转移走了。”不见寒沉思道,“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安排对策,而不是立刻和他们开战,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直到落入现在的窘境。”   “我觉得这一连串的决策错误,应该是‘心魇’造成的影响。”   从见到牧糍和白衣人合作开始,他就开始被当时不可置信的心情影响,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紧张和焦虑中。   第一次和俞尉施仓促交手,被俞尉施反将一军,已经相当挫败他的自信。而之后在和牧糍的梦境交涉中,这种焦虑又促使他无暇仔细思考,给出了一个牧糍早已经提示过他是错误的答案。   失误越多,他的焦虑越发严重;情绪越急躁,越无法仔细思考。而这种负面情绪积压到噩梦中,在看见苍行衣背叛他的那一瞬间,终于达到了一个峰值,迎来了一波爆发。   “……他在诱导我自我怀疑。”   不见寒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想通之后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现在是唯心存在,纯概念形态,所以才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攻击我们。可这偏偏是最防不胜防的,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脑海中的念头是出自自己的思考,还是被心魇影响,所做出的错误决策……”   他深呼吸,努力压下心底的不适感,问苍行衣:“你刚才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苍行衣说,“你说不想让我走远,我就在附近走了走。”   “你说过你从来不对我说谎的,对吧。”不见寒握紧他的手,将脸贴在他掌心里,“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苍行衣垂眼回答,“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你了。在这世上,我是你唯一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不见寒问:“那你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记忆吗?”   苍行衣怔了一下。   “在复苏市,你曾经用独角戏看到过我所有的记忆,可你的过去对我来说还是一片迷雾。”不见寒说,“我迫切地想要更了解你,想知道你曾经历过什么,每时每刻在想什么……想和你神魂交融,意识纠缠融为一体。我想完全地、彻底地把我的信任交付给你,可以吗?”   这情话可真动听啊。   苍行衣恍惚了一刹,无比动摇,简直像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只差一点就要答应了。   他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点头的冲动:“……可是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我所有脆弱的、难看的、狼狈的样子,你都已经见过了,我也从未觉得你会因此看不起我。莫非你觉得我对你的喜爱不如你深刻?”不见寒亲吻他的手心,“就算你曾经杀人放火,坏事做尽,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不是这样,阿寒。”苍行衣摇头道,“可以不要让我为难吗?这件事很重要,而我不想对你说谎。”   不见寒含住他指尖,用力咬了一下:“到底是多重要的理由,能让你这样拒绝我?”   苍行衣挨近了他,露出微笑。这个笑容十分勉强,不见寒能清楚地读出隐藏其中的困扰和哀伤。   “我有一个秘密,不能告诉你。”苍行衣小声对不见寒说,“如果你知道了那个秘密,就非杀死我不可了。”   不见寒愣住:“那是什么?”   “别追问,你不会想听的。我向你发誓,它对我们正在进行的战斗毫无影响,而且除此之外,我对你没有任何不能开口的事情了。”苍行衣此时的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哀求,“所以拜托你,别再问我和它有关的事了,可以吗?”   不见寒定定地看着苍行衣。   他不断的思考,他应该相信苍行衣的话吗?   得知苍行衣所有的记忆和过去,真的那么有助于他建立对苍行衣的完全信任,足以抵抗俞尉施的精神暗示影响吗?   他现在对苍行衣的质疑和询问,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还是被心魇诱导出的怀疑?明明他没有提问的时候,他对苍行衣是没有任何负面想法的,可偏偏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苍行衣的回答他心中疑窦丛生。   这到底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还是俞尉施计划中的一环?   如果他坚持要追问下去,是不是正好中了俞尉施的计,反而彻底推动他和苍行衣走向决裂呢?   心中天人交战,矛盾激烈。   不见寒最终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   “我对牧糍说,我没有什么不能给你的东西。奇迹权柄也好,乐园也好,生命也好,只要你想,我都可以拱手相送。”他自嘲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怀疑你的呢?”   “对不起,刚才问了你那个问题,我向你道歉。我应该尊重你,那毕竟是你的隐私……如果我真正信任你,从一开始就不该说出那句话。或许这就是俞尉施陷阱的高明之处吧。”   不见寒按住苍行衣的下唇,凑上去,轻轻吻了他一下。   “你绝对不会背叛我的。”他的唇贴在苍行衣的双唇上摩挲,嘴唇微动,发出轻微的气音,“对吧?” 第544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十七   苍行衣终于枕在不见寒膝上睡着了。   为了照顾恶魔之血缠身的不见寒,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好好合过眼。即便不见寒在疼痛发作时努力忍耐声音,他也会轻易被惊醒,然后替不见寒消除剧痛,直到不见寒放松下来为止。   从洞窟外回来之后,他的疲惫似乎达到了极点,最后支撑不住,给篝火添加燃柴的时候倚在墙边睡着了。不见寒扶着他的肩膀,动作极轻地让他倒下来,枕在自己大腿上,能够睡得舒服一点。   即便在睡梦中,苍行衣也紧蹙着眉,似乎在梦里遇见了极其麻烦的事情,或者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他梦见了什么呢?   眼前的场景,让不见寒想起了他们在复苏市共度的雨夜。恍惚中历史宛如重现,那时他也是这样守在昏睡的苍行衣身旁,看着苍行衣身陷梦魇,却无法将他唤醒。   过去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会让苍行衣在睡梦中也从不展颜?   这会和他口中那个“秘密”有关吗?   一种莫名的冲动,忽然从不见寒心底滋生出来。   苍行衣的梦境摆在他面前,就像有人在这里放置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苍行衣已经警告过他了,这非常危险,一旦开启,就会带来不可预知的、恶劣的后果。可是他实在难以压制自己的好奇心,像有一百根猫尾尖在他心上轻挠,痒得难以忍受。   他指尖按在苍行衣眉心,将苍行衣紧锁的眉头抚平,但是很快,苍行衣又重新露出痛苦的神色,他能感觉到苍行衣在竭力忍耐,身体因此紧张地轻颤。   不见寒稍微犹豫,然后伸手盖住了苍行衣的双眼。颤动的睫毛在他掌心里轻扫,带来丝丝痒意。   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了。   他想:我没有想探寻他那个“秘密”的意思,也不是为此而去的,所以没有违反我们的约定。   我不窥探他的记忆,我只是进去看看他梦见了什么。   这样我才能知道,应该如何安抚他。   不见寒合上双眼,意识沉入苍行衣的梦境。   出乎他意料的是,苍行衣的梦境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整个梦境一片漆黑,不分上下左右,东南西北。一直往前走,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这是什么情况?   不见寒走累了,回头准备折返,才发现自己身后是一面镜子。   这个梦境空间没有方向和距离的概念,这面镜子似乎是一直跟在他身后,不到一臂距离的地方,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见。   这场景似曾相识。   不见寒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这不是和他作为主角通关苍行衣执笔的《复苏者》时的情形,一模一样嘛!   镜子里映出的景象,是一间夜晚的客厅。屋里空荡荡的,没有开灯,半开的阳台门帘被夜风吹动,月光倾倒,勉强照映出狼藉的情形。   餐桌被打翻,桌上的菜肴杯盘洒了一地,瓷砖地板上到处是油污和酒渍。有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不见寒,倒在地上,背影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乱七八糟的,这屋里是被人抢劫了吗?   不见寒想再看仔细一些,但是,一种的警惕感突兀地出现在心底,阻止他继续细看。他有强烈的预感,不能再深入了,否则他就会将苍行衣惊醒。   他转而观察起房间其他地方。   无论是卧室的门,还是大门,全都紧锁着。这间屋子好像没有出口。   这间房屋的主人,似乎被囚禁在这间狭小的客厅内,永远地留在了他记忆深处的那个黑夜里。   可是人的梦境应该是光怪陆离的,不应该只有这么点地方,这么一个场景。他应该怎么出去,前往其他的场景呢?   不见寒探索了半晌,确信除了这面镜子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找不到任何线索。于是他朝镜子伸出手,镜面上泛起涟漪,他的手穿过镜面,消失了。   果然是这里。   不见寒走进镜子,忽然一脚踏空。镜子通向的竟然不是它在镜面上照映出的那个房间,而是万丈深渊。   他不断向下坠落,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忽然出现了大片红色的雨滴。它们和他一起,从天而降,最终坠入脚下如浪潮般汹涌的人群中。这些人群色彩灰暗,如同蒙上了一层尘埃,肩挨着肩、脚顶着脚,密密麻麻,没有一丝间隙。在坠入其中的瞬间,不见寒就被人潮吞没。   失重之后是窒息感,不见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深不见底的灰暗人海中挣脱出来。   他发现自己被埋在雪地里,厚厚的积雪盖在他背上。   将这些灰烬之雪扒开,他艰难地从雪地里爬出来。好容易站直身体,抬头便看见面前的树下,竟站着身侧漂浮着恶夜提灯的白衣人。   白衣人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趁不见寒重伤的时候,背着他来和我见面……你玩得还挺花的?真会找刺激啊。”   不见寒:“?”   他在说什么鬼话?   这是苍行衣的梦境,他看见的应该是苍行衣的视角……   苍行衣的梦境里没有他,反而出现了这个家伙?   梦境不是记忆,不是连续的,更像是断续的录像片段被剪辑在了一起,中间充斥着难以言说的割裂和错位。在白衣人说完那句话之后,他们的对话没有连贯而有逻辑的进行下去,而是直接跳到了另一个片段。   不见寒直觉这里是苍行衣对白衣人说了什么,然后白衣人忽然笑了起来,问了苍行衣一句话。   白衣人说:“什么都行?哪怕是我要你和我上床也可以吗?”   不见寒瞳孔骤然紧缩。   他听见了苍行衣的回答:“可以。”   “噗嗤,之前宁死不松口……现在终于改变主意了?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很怀念你的滋味……”   不见寒听不清楚他们两人之后又说了什么,那“可以”二字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让他两眼发黑。   他最后只听见白衣人的一句话:“苍行衣,下一次……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我叫你的名字,向你伸手,你必须跟我走。”   咔嚓。   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那是不见寒理智崩溃的声音。   那一瞬间,愤怒和妒火彻底控制了他。他甚至忘了这里只是梦境,拔腿走向白衣人。   他要杀了他!   然而,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和强行挣脱梦境本身轨迹的行动,让苍行衣被惊醒了。就在不见寒控制着苍行衣的视角,将手伸向白衣人时,梦境从正中央出现裂隙,哗啦一声支离破碎。   周围环境一暗,再度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眼前正在崩塌的景象变成了一面被击碎的镜子,和他一起,向无底的深渊坠落。   镜面碎片反射的白光无比刺眼,一闪而逝,里面倒映出不见寒神情冷漠的脸。   他瞳孔微微收缩,镜中的不见寒竟然向他伸手,双臂从镜中探出,然后——   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颈间的剧痛和窒息感同时袭上来,属于苍行衣的惊恐、懊悔、绝望的情绪在此刻叠加在他身上,将他完全淹没。他睁大眼睛,望着镜中那张属于自己的、微笑残酷的脸,只觉得这一幕无比荒谬。   镜中的不见寒嘴唇微动,充满轻蔑和恶意的质问,像来自地狱的低语,响起在他耳畔。   【你这个废物……】   【苍行衣,你怎么还没去死?】 第545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十八   不见寒手腕骤然一痛,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拉力。有人正试图将他从这场噩梦中拽出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像从深海中被人拉出水面,终于得以呼吸,大口大口地喘息。不知是恶魔之血再次发作,还是太长时间的窒息感影响了身体,他感到浑身上下隐隐发疼,涔涔冷汗顺着脖子淌进衣领里。   苍行衣紧紧攥着他的手腕,脸颊和嘴唇皆是苍白,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你答应过我的,阿寒……”苍行衣声音颤抖,质问他,“你答应过不会看我的记忆,不深究我过往的!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你看到哪里了?你在我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不见寒用力挥开他的手,发出“啪”一声脆响:“这话应该我问你!你自己说,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记忆?里面到底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东西?!”   “苍行衣,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我从来、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抱有这么大的期待……”   不见寒浑身发冷脱力,骨髓深处阵阵刺痛,几乎没有把话说完的力量。   他拽住苍行衣的衣襟,竭尽力气将苍行衣拽向自己,用颤抖的声音说:“你告诉我……我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告诉我是我误会你了,你没有欺骗我,也从来没有背叛过我。我在梦境里看见的一切都是心魇的阴谋,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对吗?”   苍行衣没有回答。   他双目失神,喃喃道:“你……全都知道了?”   不见寒紧攥着他领口的手,缓缓松开。   “苍行衣,”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你真让我失望。”   无论是不见寒违背承诺侵犯苍行衣的隐私,挥开他的手,严厉地质问他,苍行衣都努力控制着自己,没有表现出任何抵触的反应。   可是当“失望”二字一出口,苍行衣瞳孔一震,被压抑到底的情绪骤然反弹爆发。   他抓住不见寒的肩膀,反身将不见寒按在洞壁上,力道失控,五指关节青白,几乎要将不见寒的肩膀捏碎。   “我说过无数次了,让你不要看!是你自己非要……!”他眼尾湿润发红,声音哽咽得厉害,带着沙哑的哭腔,“我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只差最后一步!你为什么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成全我这一回?!”   不见寒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一阵剧痛。   他只觉得可笑。   “让我成全你?可是谁来成全我呢?”不见寒声音压抑,“我等了二十多年啊……我真的以为我想要的那个人就是你了,可你把我蒙在鼓里……这不是第一次了,苍行衣。耍我就这么好玩么?”   “你真的知道你打碎的是什么吗,知道我会让你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苍行衣身体一震,抓住不见寒的手忽然松开。   他怔怔望着不见寒,仿佛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而自己又做了些什么。短暂的不敢置信之后,眼神中流露出仓惶无措。   他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替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但是他最终放弃了,握起不见寒的手,放在自己颈间。   “我答应过你的。”苍行衣合上双眼,“如果哪一天,你得知了所有真相,并且感到后悔的话……”   “你可以亲手将我杀死。”   他的语气和神态,已经恢复了冷静的常态。   仿佛眼前这一刻,是他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预见的,必然会出现的局面。   终有一天他会与不见寒不死不休,并且毫无保留地将性命交到不见寒手中,任由不见寒处置。无论是被羞辱轻贱,还是被凌虐杀死,都毫无怨言。   他拒绝辩解、无所愧疚的殉道者姿态,无疑加倍刺激了不见寒。   即使是刚才愤怒到那种地步,心灰意冷,甚至有一瞬间生出了彻底放弃苍行衣以及他们之间关系的想法,不见寒也没有想过要杀死苍行衣。   但是这一刻,他双手掐在苍行衣脖子上,竟然感到一丝恍惚。   原来苍行衣的脖子那么细,能被他双手牢牢圈住。只要他掐下去,就可以轻易夺走这条脆弱的生命。   苍行衣身上已经没有身份卡了,只要他下得去手,苍行衣就一定会死,没有复生的机会。他可以拿走苍行衣身上那片他为苍行衣拼合的创世神权柄,一条完整的权柄序列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他就可以轻易解决恶魔之血带来的问题,牧糍、俞尉施、白衣人也不再是他的对手。   但这些都无所谓,更重要的是……   苍行衣死了,就永远不会欺骗和背叛他了。   他像着了魔似的,两眼发红,将苍行衣按倒在地,手下的力道渐渐加重。   指腹缓缓用力,向下按去,他清晰地感觉到苍行衣的喉结在他指尖下难耐地滚动,动脉血管隔着薄薄的皮肤汩汩跃动,温热且充满力量。而他正在截断这种生命的活力。   恶魔之血再度复苏,像荆棘一样,流窜在不见寒的血管里,划破血管壁,深深刺进他的血肉股缝里。他浑身剧痛难忍,手下不自觉地用力。苍行衣握住他手腕的手也本能地掐紧了,和他紧贴的身体绷紧,肌肉因压抑挣扎而发颤。   疼痛让不见寒的思维变得迟钝。他怔怔地想:要不然就在这里结束吧?   他太累了,终于想放弃了。身上疼得恨不得刮骨剜肉,胸口却空空如也,掏不出一点东西来。   仿佛回到来到《世间》之前,得知不渡平死讯时,回到家里独坐在电脑前的那一夜。   他活到现在是为了什么,坚持理想和创造是为了什么,打造乐园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期待着总有一天能将自己喜欢的人邀请到这里来,和他共享这一切吗?   假如苍行衣不是那个正确的人,苍行衣从来没有像自己爱他一样爱着自己,假如世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路维希尔……   一直以来的殷切期盼和漫长跋涉,转眼之间,全都变成了笑话。   一切努力都是做无用功,一切坚持都毫无意义。   自从来到乐园,不见寒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觉死亡离他这么近,只要一转身,就能伸手碰到。   因为在此之前,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败北,也根本没有考虑过“放弃”这件事。这里是他的乐园,他的主场,他是这里的创造者,只要他不认输,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在这里击败他。   但是现在,他大脑放空,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曾有过什么样的坚持与骄傲。   和苍行衣一起死在这里,不是挺好的么?   这个念头太诱人了。   他想让时间定格在这一瞬间,这样他就可以自欺欺人,苍行衣没有欺骗、没有背叛过他,也没有接下过旁人递来的橄榄枝。   苍行衣还是完全属于他的路维希尔,从始至终,只倾心于他一人。他们相知相爱,彼此契合宛如一体。生时比肩同行,死后也一起葬在只属于他们的乐园里。   多浪漫而完美的爱情。   他忍耐疼痛,屏住呼吸,等待死亡一起降临的那一瞬间。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渐渐看不清苍行衣的面容。   忽然,他松开了手。   瞬间从窒息中解脱,苍行衣本能地吸气,却被大量灌入肺叶的冰冷空气呛住,捂着火辣辣的喉咙不停地咳嗽。   他很想问问不见寒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但是喉咙处的剧痛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见寒跨坐在他腰上,茫然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奇怪……”   他两颊泪痕冰冷,目光涣散,语气迟疑道。   “我怎么会,下不去手呢?” 第546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十九   就在不见寒下定决心,要和苍行衣同归于尽的刹那,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从心底涌上来,强行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一段被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呼之欲出。   “不对,一切都太奇怪了……我不应该这样。”不见寒喃喃自语道,“这不是我行事的作风。”   他踉跄着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墙上。   “作为女巫权柄的持有者,我应该是最清楚梦境中的一切断不可信的人。因为我掌控梦境虚实,一旦我相信了发生在梦境中的事情曾经存在过,即使那是完全虚构的东西,它也会变成真的。”   “所以,我怎么会对一个似是而非的梦境如此笃信,而且不分青红皂白,就偏信自己的判断?”   他的大脑隐隐作痛,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滚涌现,错觉中脑浆恍如沸腾。   滚沸翻涌的意识之海里,一段被刻意隐藏起来的记忆,忽然被翻了出来,浮现在他脑海中。   “……我们有一个投机取巧的办法,那就是回到过去,在他还没来得及拼合天使权柄之前,强行截杀他——”   “等一下。”不见寒忽然打断了苍行衣的话。   第一眼看见牧糍站在白衣人身边,他确实十分震惊,但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牧糍的游戏观一直是这样,道合则同,道异则分。他没理由强求对方牺牲自己的利益站在他这一边,就像牧糍他们也不会要求他们这样做一样。   摒弃感情因素的影响,单纯以理性去思考,他能得出的结果非常简单。   在《狂欢节》这个剧本中,只有成为奇迹权柄的唯一持有者,才能通关。不考虑权柄在他和苍行衣之间如何分配的话,无论是牧糍、俞尉施还是白衣人,都他们要解决的敌人。   “我们的确要解决俞尉施,但回到天使权柄拼合之前截杀他,一定不是最好的办法。”不见寒说,“它甚至不是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俞尉施持有真理权柄,无尽书知悉过去,天衍洞察未来。如果我们决定回到过去截杀他,那么这件事情一定会被俞尉施知道,而且是‘已经发生’的过去。”   苍行衣:“照这样说,我们在这里无论如何谋划,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天衍会将所有事件发生的可能性都推演出来,他一定会知道我们的计划是什么。”   “这不太一样,因为我们现在身处时间的缝隙里……我给你解释一下吧。”不见寒说,“假如将乐园的时间线交织比喻成一张网,那么所谓的‘时间缝隙’,就是这张网上的一个‘人’字形结构的一端。”   “以这个‘人’字一撇和一捺交界的地方为‘现在’,往上走是未来,往下走是两个不同的过去的分支。假设我们原来的过去是在那一撇的末端,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那一捺的末端。虽然在同一个时间点,但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这种位置就是‘时间缝隙’。”   “我选择在这个地方和你讨论战术,是因为这里是俞尉施权柄的盲点。真理权柄只能在他存在的时空中作用,无法探查到他没有经历过的过去。我们在这里的谈话,原则上来说,不会被他得知。”   苍行衣恍然:“原来如此。”   “但是这只是片刻的喘息之隙,不是解决俞尉施的根本办法。”不见寒说,“苍行衣,我想到一个对付他的办法,但是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信任我吗?”   苍行衣一怔:“为什么这样问?我愿意把一切都押在你身上,难道还会不信任你吗?”   “不,我想问的是,”不见寒说,“你相信我爱你吗?”   苍行衣迟疑了一下。   能看得出来,他很想向不见寒给出肯定的回答,可是他承诺过绝不会对不见寒说谎。   不见寒并没有对此感到失望,因为和苍行衣交往这么久,他早已对苍行衣的表达了如指掌。苍行衣没有立刻回答他“相信”,不是因为不相信不见寒爱他,而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值得被不见寒这样对待。   “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你先听我说说我的看法吧。”不见寒对他说,“我们刚才之所以会提出‘回到过去时间截杀俞尉施’这种错误的应对思路,其实是已经在受到心魇的影响了。太阳权柄知悉一切,那不是靠算计能解决的力量。我们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顺其自然,然后见招拆招。”   苍行衣:“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么?”   “对。无论俞尉施想做什么,诱导我们往什么方向去思考,我们就顺着他的引导去做,给他事情全局都在他掌控之中的错觉。”   “毫无疑问,他会优先针对我发动袭击,因为我既是乐园的创造者,也和他持有同一序列的权柄。因此接下来所有针对俞尉施的他们的行动,都由我去出面执行,顺着他的设计走,让他把目光一直集中在我身上。”   “而你就是我的后手,趁我吸引住他们注意力的同时寻找可乘之机,在拆招的过程中,找到那可能只会暴露一瞬间的、反击的空隙。”   苍行衣问:“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没能成功反击……”   不见寒捏住他的下巴,凑上去咬了一口他的嘴唇:“那我们就死在一起。”   苍行衣一愣,两颊发烫。   “为了防止俞尉施得知我们的计划,在离开时间缝隙之前,我会用最深层的梦境将这段记忆隐藏起来,然后再前往过去,执行我们刚才那个截杀俞尉施的计划。”不见寒说,“心魇会针对人心底防守最脆弱的地方穷追猛打,而我现在唯一的弱点就是你。”   “俞尉施一定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设计让我误会你,对你产生敌意,甚至是杀意……所以,从前怎样都无所谓,从这一刻开始,我拜托你,一定要相信我爱你。”   “你必须相信,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我说了什么,无论我们身陷什么样的误会和困局——我都深爱着你。” 第547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二十   心魇对人心的操纵,果然可怕至极。   若不是不见寒提前给自己种下了心理暗示,在任何他可能对苍行衣造成致命伤害的时候,立即想起这段被他隐藏的记忆,他们现在恐怕已经栽了。   不见寒苦笑道:“我刚才甚至都没有问清楚,你和白衣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真的变心喜欢上他了,就质问你,对你出手……”   苍行衣:“啊?”   苍行衣:“等等,你说你在梦境里看见的是什么?”   不见寒:“你趁我在迷梦蝶茧里沉睡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和他幽会。他问你,就算他要求你和他上床也可以吗,你说可以。”   苍行衣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苍行衣:“没有别的了?”   不见寒:“怎么,光听转述不够刺激,你还想我看一段现场版?”   “我还以为……咳,哪个傻逼这么缺德,录播记忆还要断章取义?”苍行衣低骂一句,旋即发挥出了他惊人的变脸功力。   他抓住不见寒的袖子,微微抬起脸,眼睫泛着泪光,配上他脖颈间被掐出的红痕,更是我见犹怜。   “阿寒,我可以解释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到这时候,他身上离家出走的求生欲又忽然回来了。   不见寒有些好笑地掐了掐他的脸:“所以,你没有答应他上床,也没有移情别恋。”   苍行衣委屈道:“怎么可能?我满心满眼都只有你一个人。”   他卖乖的样子让不见寒差点笑出声,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病人。这一笑扯得浑身肌肉发疼,不见寒倒吸一口冷气,栽进苍行衣怀里。   苍行衣立刻扶住他的肩膀:“我再给你渡点血……”   不见寒摇头,挡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颈侧的指印:“还疼吗?”   苍行衣:“……你还没有用力到那种程度,不疼的。”   “刚才为什么不反抗?”不见寒问,“要不是我留了后手,这场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苍行衣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   “我说过的吧,无论何时,你都必须相信我爱你。”不见寒轻声叹叹气,“即便是在刚刚那种情况下,你只要说一句你爱我,我立刻就会住手的……只要你说爱我,我就会无条件相信你所说的任何话语。”   “假如我刚才没有及时清醒过来,下手绝对不会留情。到那时候你怎么办,真的就那么被我掐死?到时候你让我怎么办?”   “那就一起死。”苍行衣忽然说,“你说的,那我们就死在一起。”   不见寒先是一愣,然后连连摇头苦笑:“我看我还没把你掐死,倒是要先被你气死了。”   他跨坐在苍行衣腰上,捏住苍行衣的脸颊往两边扯:“快哄我,说你爱我,不然我就要被你气死了。”   苍行衣支支吾吾的,偏过头去,脸颊被他捏得通红。   不见寒:“你说不说?不说我真的掐死你,咱们一起死在这里了啊?”   苍行衣抓着不见寒的手,既想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弄下来,又生怕不小心弄疼了他,角力之间左右为难。   不见寒追问:“为什么不说呢,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苍行衣:“阿寒,你等等,我……”   他话刚说了个开头,就被一阵剧烈的震颤打断。   整座山洞轰然颤动,砂石簌簌落下。两人正要撤退,一道身影忽然倒飞而入,重重砸在他们身后的岩壁上。   山洞再次剧震,篝火被疾风扑灭,山顶的冰挂像暗箭一样噼里啪啦地砸下。苍行衣翻身而起,拦腰搂住不见寒,往侧壁一躲,才勉强避过。   冰棱四溅,磅礴的雪尘扬起,洞中白茫茫一片,遮掩了他们的视野。   幽幽绿色火光燃起,驱散洞窟中的黑暗,他们才看见冰结的岩石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痕,而疏密有致的裂网统统指向中央一人。   世界从墙上落下,单膝着地,白衣襟前被呕出的鲜血染成透红,下颌处仍不断有血滴落。   “我在外面替人卖命,打生打死,正主却在这儿打情骂俏。”他回头看了一眼洞中的另外两人,擦了擦面具下沿的血痕,发出一声冷笑,“这买卖做的,真是血亏啊。”   不见寒:“买卖?你们俩还真背着我暗中交易什么了?!”   又是一声震响,山洞顶端的冰挂噼啪坠落,宛如漫天寒冰箭雨。不见寒顾不得质问许多,忍痛抓紧苍行衣肩膀,将脸埋进他怀里以免影响他动作。苍行衣背后龙翼舒展,向后一扑,倏地带着他疾飞向前,离开摇摇欲坠的山洞。   紧跟在他们身后,世界也冲出山洞。他前脚刚刚迈出洞口,后脚山洞便轰然坍塌,掀起巨大雪浪。   苍行衣双翼一敛,将怀中的不见寒和自己全部包裹在内,把扑打在他翅膜上的暴风雪尽数挡下。世界则被强气流掀飞出去,凌空一个前空翻之后双脚落地,仍然被狂风接连推出去三四米远,于积雪中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世界低啐一声:“嘁,真是难搞。”   再慢一步,他就要被坍塌的冻土和冰雪埋在废墟底下了。   风雪逐渐散去,远处深深浅浅的枯树林里,亭亭站立着一道人影。   她看起来无比苍白,皮肤呈现出死尸般僵硬的青灰色,身体上遍布着暗红色的裂纹。像是身体被彻底肢解过,又不知从何处找来破碎的尸体肉块,用恶魔之血强行粘合在骨架上,重构出了这副尸躯。   不见寒从苍行衣的翅膀包裹里钻出来:“牧糍?她这么快就找来了……”   “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少女怪异的声音,从雪林深处传来。   她说话极慢,隔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冰霜在她毫无生气的躯壳上凝结,她像一具精美却僵硬的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都进行得缓慢而艰难。   但是,在场没有任何一人,胆敢小觑面前的少女。   正是她,刚才赤手空拳,一击将世界打飞进洞里,又把崖壁和山洞轰塌。   “你不如,问问他们,”牧糍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究竟,做了什么?”   时间回到不见寒沉睡在迷梦蝶茧里,苍行衣走出山洞的那一刻。   世界正倚在树下逗弄恶夜提灯,听见落入积雪中的簌簌脚步声,抬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苍行衣:“你点燃了恶夜提灯,不就是想让我来找你吗?”   世界调笑道:“趁不见寒重伤的时候,背着他来和我见面……你玩得还挺花的?真会找刺激啊。”   苍行衣并不接他的话:“你来这一趟,应该不只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吧。”   “之前我问你要不要我帮忙,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世界按灭了灯芯幽绿色的火焰,“我来猜猜看……能让你不惜拉下脸面来找我的,只有和不见寒有关的事。”   “他快要死了,对吧?”   苍行衣牙关咬紧,脸侧肌肉瞬间绷起。   世界摊开手:“不用在我面前掩饰,我清楚得很,被牧糍的恶魔之血缠上,没有那么容易摆脱。就算你能用光羽的复刻权能替他抵消一时,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恶魔之血会缓慢地侵蚀他的身体,直到他成为被亡灵权柄操纵的行尸走肉,彻底死去为止。”   苍行衣:“我知道你有办法,不用激我,有什么条件可以直接提。”   “这么直白?也好,我比较喜欢你对我坦诚的样子。”   世界慢慢走向苍行衣,来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   “当初对我爱答不理,现在有求于我了,我可不会跟你客气。”世界说,“说吧,想让我为你做什么?恶魔之血凭现在的我可解决不了,除非我杀死杀死牧糍,拼合她的权柄。虽然普通攻击无法对她奏效,但我的啄影钉的确可以克制她的亡灵权柄。问题来了,你们有和她有关的信物,能给我当做恶夜提灯的燃料吗?”   苍行衣说:“没有。”   “没有的话就难办了,点不了恶夜提灯,我就没办法直接将她锁定为目标。幽影又过于擅长隐匿,及时有相邻序列的权柄互相吸引在,我也没那么快能抓住她。”世界说,“在我追捕牧糍的这段时间里,不见寒只怕早就被恶魔之血活活耗死了……或者你希望我用啄影钉把不见寒钉起来?我会尽量控制在能钉住恶魔之血,但不把他弄死的程度。”   苍行衣摇头道:“不需要你去追捕牧糍,我要逼她主动现身。”   世界:“哦?愿闻其详。”   “首先我要向你确认一件事情,有关太阳权柄的设定。”苍行衣说,“太阳权柄虽然是概念级存在,能在任何意识中通行,但它其实并不具备穿梭时间与空间的能力,只能在它存在的时空里生效,对吗?”   世界点头:“它需要拼合星月权柄之后,才能自如地在不同时间与位面的意识之间穿梭。”   “确认俞尉施一定与我们处在同一时空内,事情就好办了。”苍行衣说。   “太阳权柄,对应的是乐园第一纪元·黄昏的遗迹中的旧太阳。而旧太阳的本质,是从生灵的信仰滋生出的愿力凝结而成的巨大光源。因此太阳才会成为一种信仰,而与之对应的太阳权柄,会成为概念级的存在。”   世界赞叹一声:“哇哦。想不到你对乐园的相关设定,居然了解得这么深入,我还以为你不是那么感兴趣。”   “除了乐园的创作者之外,我就是对它最感兴趣的人。”苍行衣淡淡说道,“你别打岔,我还没说完。正因为太阳的本质是信仰,所以失去信仰以及被遗忘,都会使太阳破碎坠落。同理可得,当这片土地上不存在自由意志的时候,只能存在并活动于意识层面的太阳,就会消失。”   “这是我们限制俞尉施的最好的办法。”   世界手指摩挲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有意思,你具体是打算怎么操作呢?”   苍行衣说:“我需要你使用造物主权柄的权能,【精神同调】,同步乐园其他所有具备自主思考能力的生灵意识,并将它们格式化抹杀。”   “唯心的权柄,只能寄存在意识之中。只要这世上没有意识存在,俞尉施就无处可逃。当我们严重威胁到俞尉施的生存空间时,牧糍一定会主动现身,对我们出手。”   就连世界听完这番话,都忍不住为他鼓掌:“真是残酷而精彩的设计。”   抹杀乐园所有生物的意识,就相当于在乐园中展开一次彻底的血洗。   在此之后,乐园中的所有生灵,都将变成造物主权柄的机械傀儡,没有思考能力,只听从世界的命令行事。除了他们几人之外,乐园将变成一片死地,不会再有任何“活着”的生灵。   世界道:“真不知道不见寒醒来之后,得知你让我将他的乐园屠空了,会做何感想。”   “没那么多时间去犹豫了,我们也没有太多选择,这个恶人只能由我来当。等他成为了奇迹权柄的持有者,无论是想要将自由意志还给这些生灵,还是将他们重新创造出来,或者让他们起死回生,不都是易于反掌的事情?”苍行衣漠然道,“这是一个俞尉施即便知道了,也无法阻止我们实施的计划。我唯一的顾虑就是,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你到底不是造物主权柄真正的持有者,能否完美地将它执行。”   世界:“当然可以,只要你需要,我将会为你化身无所不能的战士。如果连我都做不到,那世上也没有人能够完成这件事情了。”   “既然我已经答应你了,那么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报酬的事情了吗?”   苍行衣:“你开价吧。”   “什么都行?”世界表现得饶有兴致,“哪怕是我要你和我上床也可以吗?”   苍行衣:“……”   世界见他变化不定的脸色,大笑道:“说什么随我开价,慷慨得不得了的样子,一到关键的地方还不是犹豫了!看来你对不见寒的忠诚度,也不过如此。”   苍行衣脸色发青:“我还是那句话,你根本不知道不见寒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了他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如果你坚持你的条件就是这个……”   “打住,算了吧。”世界抬手制止他,“别一副被我强抢民男的样子,我不喜欢这样,还是换个条件吧……上次你拒绝我的那个条件怎么样?”   苍行衣:“你还是想摸我的屁股?真受不了你这变态。”   世界:“噗嗤……你就说行不行吧?”   苍行衣咬牙切齿:“……可以。”   “之前宁死不松口……现在终于改变主意了?”世界讽笑一声,不知觉得可笑的是苍行衣还是他自己,“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很怀念你的滋味……”   苍行衣:“别说得好像我曾经和你有过什么一样。”   “好了,玩笑话到此为止。”世界说,“我说的上次被你拒绝的那个条件,是另外一个。”   他摘下纯白的手套,朝苍行衣伸出手。   苍行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迟疑了一下,也伸手,正要搭进他掌心里,被他一掌拍在手背上打掉:“不是这个,我要的是巨龙的誓约。”   苍行衣错愕道:“什么?”   世界说:“拼合成巨龙权柄的其中一枚权柄碎片,No.03言灵,带有一个名为【亘古誓约】的权能。当持有者使用亘古誓约,与其他人做下约定时,即便穿越久远的时间与广袤的空间,曾经许下的诺言,也将会在条件达成的那一刻被强制执行。”   苍行衣:“你这么不信任我吗?”   世界狡黠道:“我只是想为自己的权益上一重保险。我将要提出的条件非常重要,容不得一点闪失。”   苍行衣:“……好吧。”   他咬破自己的指尖,在世界的掌心里画下一枚盾牌的形状,然后在中间补上一道竖线。   这个符号是抽象的龙鳞,代表着跨越时空、坚不可摧的誓约。在这个符号见证下的誓言,无论时隔多久,都将会被实现。   “我将会为你屠空乐园,将牧糍逼出来,不说能彻底杀死她,但至少会想办法协助你解决不见寒被恶魔之血纠缠的问题。”世界说,“但与此相对的,我的条件是——”   “苍行衣,当我下一次为你点燃恶夜提灯时,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我叫你的名字,向你伸手,你必须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热更公告】   本次《世间》热更,优化了以下内容。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二十】,细化了有关太阳权柄存在与破解机制的解释。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二十】,修复了苍行衣使用【亘古誓约】与世界许诺的剧情片段没有成功放出的显示问题。   请各位读者在阅读前清理《世间》缓存,然后对更新内容进行查收。   祝您生活愉快。 第548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二十一   一开始,就连和世界签订了誓约的苍行衣也没有想到,世界真的能执行他口中那个近乎天方夜谭的计划,将俞尉施逼进死胡同里。   但是世界的能力,显然比苍行衣预想的还要强大。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还是付出了什么代价,竟然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苍行衣提出要求做到了,还为此招致了牧糍的疯狂追杀。   世界对牧糍的质问置之不理,回头对苍行衣道:“我承诺你的事情,可是丝毫不落的做到了。现在全乐园的生灵都在造物主权柄的监控中,哪怕你看一眼路过的蚂蚁都能见到它眼里的机械光辉。你答应我的事情,也千万要做到哦。”   苍行衣:“不用你废话。”   只有不见寒感觉自己被排除在状况外:“啊?你答应了他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假如他能活到那时候,我才需要践行诺言。”   世界:“喂,你一定要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吗?!”   轰——   交谈之间,被他们忽视的牧糍忽然挥出一拳,砸向世界。   附着在她的手臂上的皮肉骤然爆裂开,连粘着皮肉的血液骤然扩散,形成一张网的姿态。这让她的手臂变成了一只以鲜血之网构建的、可以自如变换的巨臂。   血网巨拳落在世界身前,他凭借猎人惊人的战斗直觉敏捷闪过,匿身在这一击重拳扬起的雪尘里,让牧糍失去了目标。   “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牧糍对苍行衣说,“撤回你们的交易,让生灵恢复原状,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苍行衣毫不犹豫地拒绝:“【亘古誓约】一旦成立,就不能反悔,我无法撤回我的交易。只有一种情况能让誓约失效,那就是执行人死了。你要是想阻止我们,就去把他杀了。”   雪雾里传来世界的惊呼声: “啊?我为你卖命,你就这样对我?!你该不会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苍行衣一扯嘴角:“哈哈,谁知道呢。”   或是听信了苍行衣的说辞,牧糍的肩膀继续溃烂,直至半侧身体分解,扩散成一张血红巨网,以食人花状兜头朝雪雾扑去,要用血网将世界从中捞出来。   雪雾边缘刮起一道劲风,世界身携白雾,贴着血网的下沿从雪尘中冲出,掠到苍行衣身后。   “别这时候搞我,小心待会儿前功尽弃了。”世界没好气地警告道,“快干活!”   苍行衣转头对不见寒说:“阿寒,借一点血给我。”   不见寒自然是能看得清大局的,一眼就明白苍行衣应该是和世界达成了协议,将世界拉到他们这边的战线来,一起对付牧糍和俞尉施。他再讨厌世界,也不至于在这个紧要关头意气用事,让苍行衣的辛苦谋划毁于一旦。于是二话不说,划破手掌,温热的血滴在白雪地里。   苍行衣与他掌心相合,光羽复刻权能发动,百无禁忌相互抵消。   同一时刻,他朝世界低吼:“动手!”   世界与他极有默契,张弓引弦,箭指身前。   鲜血沿着苍行衣和不见寒交握的掌心缝隙渗出,血滴从两人手掌边缘落下的一刹那,世界手中的霜箭,骤然离弦。   它以破风之势,精准无误地贯穿了半空中的血滴。   权能【啄影钉】发动。   由于苍行衣用复刻抵消了恶魔之血中蕴含的百无禁忌权能,啄影钉的权能未能被破解。它钉死了这一滴恶魔之血,同时也意味着它成功禁锢了这滴鲜血所代表的权能【血狱之主】。从这一刻开始,牧糍无法再自如地操纵鲜血进行战斗。   而困扰不见寒多时的、蛰伏在他体内的恶魔之血,也终于暂时平息了。   铺天盖地的血网失去控制,失重溃散,化作一场倾盆血雨,哗啦啦地坠落。粘稠的血液像淋在刨冰上的草莓酱一样,不断向下流淌,苍白的森林覆盖了一层猩红,红树白雪,艳丽无匹。   牧糍身上,被鲜血强行粘合在骨架上的尸肉,也开始一片片脱落。她每动弹一下,身上的碎肉就会剥落数块,露出森森白骨。   她愈发像一具精美的玩偶,穿着华丽的洋裙,却因年久失修而变得破破烂烂,沾满了灰迹和血污。用心缝制的皮肤朽化破裂,棉花漏空,露出一副锈迹斑斑的支架。   “果然有用。”苍行衣语气欣然,恶魔权柄的权能曾在此前的战斗中给他们带来过极大的麻烦,如今终于被限制住了。   世界道:“别大意,她底牌还没有出完。”   即便恶魔权柄权能全部被限制,牧糍的深渊权柄之下,还有一枚亡灵权柄可用。   她破碎的皮肉坠入雪地中,化成尸水,将白雪染成漆黑一片。很快,如同病毒的蔓延,又像细菌传播滋生腐败,大片白茫茫的雪地被污染成了漆黑的颜色。   雪地化为漆黑的尸沼,蔓延到雪林另一端的三人脚下,让他们双脚陷入沼泽中。被沼泽触及的部分立刻染上同样的污黑,迅速朽化溃烂,仿佛被死气沉沉的沼泽汲取了生机。   尸鬼权柄的权能,【苍白之翼】。   不见寒和苍行衣同时展开翅膀,飞上半空中,不见寒使用了时虫的金色沙漏,将他们被尸沼侵蚀的双足重置到陷入沼泽前的状态。世界则矫健地攀上最近的雪树,矮身蹲在枝桠间,造物主权柄替他治愈了受伤的双足。   牧糍接上一记幽影权柄的【漩涡】,沉甸甸的重力压在他们肩上,他们身体同时重重下坠。   在他们即将接触到尸沼,坠入其中的刹那,苍行衣身下的沼泽地中骤然飞腾起无数漆黑的水母。海月将这片空间中的所有物质侵蚀同化,形成一张巨大而柔软的气垫床,将他们承托住。   而此时牧糍已经再出一招,尸沼涌动,曾经长眠在这片雪地下的骸骨,依次从泥泞粘稠的沼液中爬出。苍白的亡骸组成一支巨大的亡灵军队,将他们三人包围。   尸鬼权柄的权能,【还魂夜】。 第549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二十二   虽然世界将乐园中的生灵全都意识格式化,从精神层面杀死了它们,但它们的肉身仍然存活着,无法被尸鬼权柄召唤。尸鬼权柄所能呼唤出来的,都是久远之前,葬身在这片冻土中的亡骸。林地受地势限制,并没有繁衍出太多体积庞大的凶兽,但铺天盖地的中小型猛兽,也足够他们应付的了。   成千上万鼠类和兔子的骸骨从地下钻出,窸窸窣窣,像一片白色的蝗群,覆盖向他们。它们冲在第一线,和水母对撞,比拼究竟是海皇侵蚀同化的效率更高,还是它们行军的速度更快。   终于,它们在海皇密不透风的壁垒上撕出一处缺口,紧接着猎猫的骨骸从中窜跃杀出,矫健地奔向苍行衣。   这是第二纪元的雪夜里,最令人感到棘手的生物之一。名为猎猫,实际上体格更接近于豹,有着匕首般的獠牙与镰刀似的利爪。它身形矫健,往往擅长隐藏在树梢和雪地间,悄无声息地接近敌人,抓住破绽,在电光石火之间给予敌人要害致命一击,并且一旦咬住敌人就绝不松口。   但它对于常年徘徊在夜风中的猎人来说,却并非是不可战胜的敌手。   世界纵身一跃,拦在苍行衣身前,横臂挡住了猎猫的扑咬。一层机械甲覆盖在他小臂上,猎猫的牙齿磕入金属,咔吧一声崩断,无牙的颌骨仍然死死咬在他小臂上。   他扼住猎猫亡骸的颈骨,异种的可怕力量爆发,生生将坚实的骨骸拧碎,旋即抓着颈骨抡甩整副骨架,将它掷飞出去。   猎猫横飞出去,一连砸碎好几只鼠兔的骨架,消失在无尽的白骨之海中。   但解决了这一头,还远远不够。   远处仍有成千上万的尸骨在涌动,亡骸的海啸足以将他们吞没。   “这样不行,打成消耗战,先撑不住的是我们。”世界回头对另外两人道,“想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它!”   不见寒说:“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就看你能不能撑住了。”   他握紧受伤的那只手,然后翻转拳头,掌心向上摊开。手心里的伤口消失了,只剩下一捧金色的星尘。   他轻轻一吹,星尘顿时化作一捧灿金色的浓雾,笼罩了漆黑的死亡之沼。   星尘飞扬铺开,留下一道道灿金色的星轨,最终在沼面上绘制出一座巨大的金色沙漏。绘画完成的那一刻,金色沙漏开始了流动,旋即倒置。   所有从尸沼中爬出的亡骸身上,时光倒流,飞快地长出了血肉和皮毛,还原成生前生机勃勃的模样。   尸鬼权柄只能操纵尸骨,而不能操纵活物,生灵们的复活让它们摆脱了尸鬼权柄的控制。世界见状暗骂一声,连忙用精神同调接手,复活的第一时间就将它们的意识格式化,以免它们逃走之后成为俞尉施的载体。   “你们是一点也不把我当人用啊!”世界大声抱怨。   他没有融合造物主权柄,不能算是造物主权柄真正的持有者。因此对他来说,使用造物主权柄需要承担不小的负担。   嘴里埋怨着,他手上却一点也不含糊,通过精神同调控制住这些生灵,它们转眼之间便对召唤出自己的牧糍倒戈相向。   如同骸骨之海涌向世界他们那般,汹涌的兽潮反戈一击,将牧糍小巧的身影淹没。   “解决了吗?”亲眼看着牧糍的身体被兽潮撕扯破碎,直至消失,苍行衣问道。   世界回答:“恐怕还差一点。”   话音落下,兽群之中,一缕幽幽青烟腾起。   朦胧的烟气徘徊在半空中,逐渐聚拢,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影。她半透明的身姿在夜风中若隐若现,提着破旧的洋裙,像幽灵船上的公主,或者古老世纪中被施了魔法的画像上走下来的旧贵族少女。   幽影权柄的权能,【幽浮灵体】,免疫一切物理伤害。   牧糍抬起双手,食指指尖各自垂下一缕丝线,像提线木偶的牵引线,这是权能【傀影重重】即将发动的征兆。世界抢在她权能生效之前,率先控制一头猎猫带回了从她身体上扯下的一根腿骨,丢进恶夜提灯中。   恶夜提灯火光骤然大亮,照彻雪林。红的树、白的雪、黑的沼、幽绿色的火光,几种纯粹的色彩交映在一起,织就无比诡谲的炼狱场景。   世界抬手引弦,朝苍行衣喊:“我需要一个百无禁忌!”   苍行衣即刻会意,数朵鲜红色的细小水母从他身上飘出,看似缓慢地鼓动着触须,实则眨眼间便来到世界面前,附着在他霜箭的箭镞上,融入其中。   冰蓝色的箭镞中央,血红水母携带着复刻而来的百无禁忌,像一颗鲜活的心脏,在冰面下鼓动游弋。   恶夜提灯仍在炽烈地燃烧,对自己的猎物散发出迷人的幽香,吸引牧糍一瞬间忘记了手中的木偶提线,望向火光灼灼的方向。   就是这一刻!   箭矢离弦,直奔幽灵少女飞去。   凌驾于因果之上的箭矢,携带着荒野猎手绝对命中的祝福,毫无意外地钉死了幽灵少女投映在地上极为浅淡的影子。   箭镞上携带的百无禁忌与牧糍的百无禁忌权能相抵消,啄影钉权能生效。这支霜箭成功禁锢了牧糍的动作,让她动弹不得!   世界抓紧这一瞬机遇,并指一挥!   霜箭将淡墨般的影子割裂,破碎消散。而与影子相对应的本体,牧糍漂浮在半空中的幽灵体,也被毫不留情的大卸八块,最终化作数缕扭曲的青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消散在风雪中。   一片轻盈的飞雪,穿过袅袅淡化的烟缕,越过世界缓缓放下的指尖,最终落在漆黑的尸沼上。   大雪不紧不慢,将树冠上的鲜血、被尸沼染成乌黑的林地一寸寸覆盖。一切脏秽都在如梦的飞雪中还原成初始的纯白,仿佛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从未发生过一般。   万籁俱寂中,不见寒终于感觉到,一直蛰伏在自己体内蠢动的恶魔之血,此刻彻底平息了。 第550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二十三   不见寒很难说得清,对于牧糍身死一事,他应该怀抱有怎样的看法。   撇开对他有着特殊意义的苍行衣不谈,牧糍应该是头一个能够被他称为“朋友”的人。第一次去朋友家做客,第一次和朋友交换欣赏彼此的作品,第一次谈论感情生活的话题……这些新奇的体验,都是牧糍带给他的。   他也曾对牧糍口中两心无间的爱情感到憧憬,曾被她讲述的创作理念和对自由的向往所触动。感激过牧糍曾为他出谋划策,也对彼此能理解对方对理想的执着而心怀欣喜。   即便他们最终背道而驰,他也从未觉得这是一种背叛,更谈不上愤怒和怨恨。   对他们这样追逐在理想道路上的人来说,他们本来就既是战友,也是竞争对手。成则孤身登顶,败则以身殉道。全力以赴才是对彼此的信念真正的理解与尊重。   只是,在不见寒的设想中,这样的退场,对牧糍来说,似乎太悄无声息了。   在他的想象中,她的死亡理应和她对爱与自由的追逐一样,轰轰烈烈,倾天倒海。她既猖狂而来,理当纵歌而去,令深渊出红日,令怒海开平波。   而不是像眼下这样,被安静地掩埋在一场无色无痕的大雪里。   分明刚刚赢得一场艰难的胜利,雪林中剩下的三人,却没有一人欢呼庆祝。死寂笼罩了整片黑暗的林地,气氛前所未有地压抑,凝重。   这种沉默令人惴惴不安。恶魔之血分明已经沉寂下来,不见寒却仍然感到胸口发紧,心脏处暗藏着一阵阵隐痛。   鸦雀无声中,世界忽然问了一句:“深渊权柄呢?”   不见寒和苍行衣同时看向他。   “权柄持有者死后,他持有的权柄就会掉落,可是牧糍的深渊权柄凭空消失了。”世界说,“总不会是没有形体的俞尉施把权柄给偷走了吧,这说不通啊?”   “莫非……”   世界话音未落,电光石火间,一道灵光自不见寒脑海闪过。   他脱口而出:“小心!她还没——”   未尽的话语梗在他喉咙里。   骤然复苏的恶魔之血宛如一簇荆棘鲜花,从他心脏处爆开。血棘沿着血管流窜,刺穿他的骨肉,化为一丛刑架,将他钉在雪地中。   斑驳血迹泼洒在纯白积雪里,像花瓣从盛开的树上落下。   “——!!!”   苍行衣倏然散作一丛水母,将不见寒包裹住,密密麻麻的水母以最快的速度将恶魔之血的血棘蚕食,并取代它填充了不见寒的身体。   没有及时吞噬掉的恶魔之血从水母的缝隙间流走,雪地里的血痕也向前蜿蜒前行,凝聚在一起。   鲜血夹杂着白雪凝聚在一起,重新在雪地中塑造出少女的身影。   牧糍的身份卡,【隼山雪】撕卡。   现有撕卡后,按预置顺序自动替换仍然存活的身份卡。   【鱼妙言】身份卡装备成功,牧糍无伤复活。   公主裙少女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抬起挥了挥,笑容甜美地朝他们打招呼:“早安呀,诸位。”   没有人回应她这恐怖的友好。   水母修复了不见寒千疮百孔的身体,勉强保住他的性命。他立刻使用时间回溯治愈自己的伤势,苍行衣也缓缓收起水母,重新凝回自己的形状。   “难怪刚才感觉不对劲……”不见寒扶着离他最近的树干站稳,咳出卡在嗓子里的淤血,“我就说打了这么久,为什么只有你在和我们对战,俞尉施全程没出手。眼看你都要被我们搞死了,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   “原来你们根本是有恃无恐!”   他们在战斗中太专注于权柄的争夺和权能的制衡,竟然忘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那就是,《世间》的游戏规则判定,是凌驾于乐园权柄之上的。   战斗进行到这个阶段,绝大多数玩家带进乐园的身份卡和技能,都早已经被消耗殆尽了。他们习惯性地默认玩家除了权柄之外,没有其他更加强力的手段了,却忘记了还有那么少数几个怪物,居然还保留着自己的身份卡。   之前的竞争中,牧糍只在霞辉竞技场和世界对战时,消耗了一张【楚静渊】身份卡。由于她一直没有使用身份卡技能,让他们所有人都忽视了,她很可能还有不止一条命在身的事实。   光是为了撕掉【隼山雪】这一张身份卡,他们已经手段尽出,几次险死还生。   谁能想到她不仅无伤复活,甚至还有一张身份卡挂在身上。   他们到底要怎么拼命,才能再杀掉她两次?!   就算牧糍因为这次死亡,不得已收回了埋藏在不见寒身体里的恶魔之血,他们仍旧胜算寥寥。   “我知道你们已经很努力了。但我毕竟也是高玩,这么轻易就被你们干掉了,面子上多过不去呀。”牧糍笑着说,“你们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吗?都可以试试,说不定下一招就能成功了呢?”   世界没有太多迟疑,短暂的诧异过后,毫不犹豫地再次举弓,摆出备战的架势。诚如他对苍行衣承诺的那样,只要苍行衣需要,他将化身所向披靡的战士,无论敌人多恐怖、前途多无望,都没有丝毫退缩。   但苍行衣忽然伸出手,将他拦在身后。   “我提议暂时休战,怎么样?”苍行衣对牧糍说,“简单来说,我的目的就是将恶魔之血从不见寒身体里拔除,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跟你不死不休。而你想要的,应该是为俞尉施争取更多的存在空间,对吧?生灵的意识格式化虽然不可逆,但它们的肉体仍然存活着,只要等待一段时间,它们繁衍出下一代,自由意志仍然会诞生在这片土地上,俞尉施的生存空间并不会受到影响。”   “如果你一定要跟我们硬撼,我们拼上性命,未必不能真的把你杀死。即便我们没能合力杀掉你,乐园中拥有自由意志的生灵,也只剩下我们四个了。你每杀死我们中的一人,俞尉施能够喘息的空间就会收紧一分。无论怎样,跟我们继续开战,都是和你的目的背道而驰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只手背去身后,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他不是真的打算和牧糍谈和,这只是缓兵之计。   但牧糍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苍行衣话术中的漏洞:“你们击杀我的计划核心,是这个白衣人。我根本不需要管你和不见寒怎么样,只要把他干掉,拼合了完整的屠龙者序列,你们就拿我毫无办法。而且,杀死你们会让猫猫鱼的生存空间收缩?不可能的,我杀掉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得到新的完整权柄序列,这只会让我和猫猫鱼的处境变得更好。”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讨论权柄的问题,你这套说辞也威胁不了我。只要我活着,猫猫鱼就不会死。我是他的信仰者,他的意志将会和我同在,与我一起永生。”   话至于此,牧糍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回转的余地,一场血战似乎已经在所难免。   “但是——”   正当苍行衣放弃伪饰,准备发起奇袭时,牧糍忽然话锋一转。   “我现在有些玩累了。”牧糍说,“乐园里能玩的东西,我们都已经体验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也的确没有和你们打下去的意思。”   苍行衣:“那么休战一事……”   牧糍眨眨眼:“我和猫猫鱼打算启程回家,不过临走之前,会给你们留下一些……‘大自然的馈赠’。”   可以预见她口中的“馈赠”,绝对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美好祝福或者礼物。另外三人的神经一瞬间绷紧,立刻决定先下手为强。   世界尚未放下的西风长弓送箭离弦,苍行衣幻化成水母群,而不见寒展开了银色刻度的表盘。   可只身站在他们面前的牧糍,面对交织而来的袭击,没有发动任何一项权能。   她使用了她自己的身份卡携带的技能。   【鱼妙言】的技能,【献身】:牺牲【鱼妙言】身份卡,复活己方一张身份卡。   牧糍身份卡【鱼妙言】,撕卡。   冰霜之箭、海月侵蚀、时间切割交加于身,她的身影在权柄力量的肆虐下支离破碎,空灵的声音也飞散成无数碎片,落在茫茫雪林中:“我会给你们看一些……你们从未见过的……”   万籁俱寂,潮水声涨。   簌簌的海浪声,并非来自真正的汪洋,也不是被狂风掀起的雪浪发出。   它来自于聆听者的灵魂深处,从他们心底漫涨上来,淹没他们的意识,最终从想象的空间入侵现实。   层层叠叠的海浪凭空涌现,人身龙尾的神祇涉浪而出。   祂拥有月光流泻、照耀银瀑般华美的长发,紫水晶般剔透的双眼。碧色海浪环绕祂的身影,旋转成涡,祂的优美流畅的长尾在惊涛海啸中隐现,从漩涡中抽离的一瞬,将海水扬成琉璃飞尘,闪耀夺目的暴风雪。   用身份卡【鱼妙言】的【献身】,交换身份卡【苏瀚生】的复活。   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才是因为能力过于强悍而被《世间》系统强制削弱的身份卡的真身,也是导致俞尉施被制裁成人身鱼尾的那个故事,主角的完整模样。   【苏瀚生】,神异形态。 第551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二十四   人们通常会认为,人无完人。假如一个人在某方面有特别突出的成就,那么他在其他方面,就一定存在至少一个低于众人平均水平的短板。   就好比在不见寒等人的认知中,俞尉施一直是以超群智慧碾压他人的。与此相对的,是他变成鱼尾行动不便的双腿,这给了他们他长于谋略、不善战斗的印象。   尤其是以战争疯子闻名《世间》的牧糍时时守在他身侧,一切战斗都有牧糍代劳,几乎没什么人见过俞尉施认真出手。这更是进一步加深了众人对他的刻板印象。   当他装备完整的【苏瀚生】的身份卡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才明白,从前的固有认知错得有多离谱。   神异半垂着眼帘,无风自动的银色长发,宛如古老神话中银龙的鬃须,在飘动中泛起粼粼波光。形似某种图腾的银色纹理流淌在他健美的肌体上,明暗起伏,犹如远古巨兽沉着的呼吸。   祂举手投足之间,身周的时空泛起涟漪。强烈的违和感将祂的存在于乐园割裂开来,祂遗世而独立,只需一眼看过去,便知道祂并不属于这世间。   不见寒绝不相信,这是一张不擅长战斗的身份卡,能够拥有的气势。   他试图用银色刻度去捕捉俞尉施所在的时间,观测过去和未来,但是失败了。祂似乎只存在于眼前被看见的这一刻,过去的、未来的,都不是祂。在不见寒想要进一步探索的时候,感受到了强烈的割裂与阻拒感。祂的力量和存在变幻莫测,与不见寒持有的力量体系并不兼容,无法被他认知到。   【鱼妙言】以【献身】交换来的复活,让【苏瀚生】身份卡和信仰化身的太阳权柄相撞,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这张身份卡遭到《世间》系统强制削弱隐藏的神异形态,在这一刻被激活了。强大到足以决定一方宇宙生灭的力量压缩在祂身上,仅仅是直视祂,就足以令人感到沉重的压力,喘不过气来。   俞尉施的确有资格对权柄碎片不感兴趣。   因为此刻,祂本身就相当于一个完整的奇迹权柄。   不见寒根本不认为他们能硬撼此时的俞尉施,直接将目标瞄准再度复活的牧糍,掷出星鳞。   牧糍主动放弃了最后一张身份卡,致使本体暴露,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抢占时机一口气解决掉她,他们才能找到一丝转机!   闪烁的星鳞逼近牧糍面前,俞尉施忽地转身,长尾一摆踞成盘蛇,像护食的恶龙一样,将牧糍缠绕起来。携带着命运之力的星鳞砸在祂的龙尾上,统统失效,在脆响声中撞碎成齑粉,消失于虚空。   “猫猫鱼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生物,是天外邪神,所以用这里的东西对付猫猫鱼,是没有用的。”牧糍狡黠地笑道,“除非拼合奇迹权柄,那样或许和猫猫鱼有一战之力。但是现在,你们没有机会啦。”   她说着,双手放在自己脸颊两侧。   不见寒心中警铃大作,可牧糍在俞尉施的庇佑之下,他没办法绕开俞尉施对她动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牧糍托住自己的脸颊,在令所有人牙酸的咔吧声中,她竟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脑袋,从脖子上拔了下来。   咚。   女孩漂亮的头颅从手里掉落,摔在地上,朝前滚动。轱辘辘几圈之后,停在一处树根下。   鲜血如泉喷涌,染红精美的洋裙。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勉强站稳。   亡灵权柄驱使着她的身躯,抬起僵硬的双手,在脖颈粗糙的断口处摩挲,找到了颈椎的位置。染血的双手紧紧交握在颈椎上,用力一拔——   一根完整的脊椎,被她从身体里抽了出来。   身体因为失去了脊椎的支撑,一下子瘫软倒地。新鲜冒着热气的脊椎也从双手间滑落,摔进积雪里。   牧糍的身体陷在雪地里,僵硬得像尸体,流出的鲜血汩汩回流。【血狱之主】和【傀影重重】的权能同时生效,无数血红色的傀儡丝系在她自己身上,将她失去支撑的身体硬生生吊了起来,继续活动。   没有了眼睛,她无法视物;没有了脊椎,她的动作异常缓慢艰难。无头的身体在雪地中摸索着,重新找到了自己的脊柱。鲜血从断裂的大动脉涌出,沿着手臂攀上手中的脊椎,填充满骨骼之间的缝隙,凝固成一把长剑的形状。   这柄长剑以骨为脊,以血为刃,剑格上镶嵌着深红色的深渊权柄,四片蓝玫瑰花瓣在权柄碎片中交错相簇,色彩妖异。   牧糍的身体双手捧着这把长剑,膝行前进,踉踉跄跄地跪到俞尉施面前,将剑高举过脖颈,递向俞尉施的方向。   滚落到远处树桩下的头颅睁大眼睛,露出夸张诡异的笑容,嘴巴一张一合。   “猫猫鱼,用这把剑!”她兴奋地大喊,“该死的《世间》系统,非要限制你的技能强度和武器绑定,不是传说级的武器,完全没办法发挥出技能真的的力量……”   “这可是用我的脊椎做成的剑,镶嵌了深渊权柄,我就不信它还不够!”   “来给这些年轻人一点小小的天外邪神震撼!”   俞尉施缓缓从她手中接过这柄长剑,轻轻一挥。   霎时间,时空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一样,泛起层层波澜。无数难以听清的呓语从破裂的皱隙中流出,混乱颠倒,令人毛骨悚然。   这仅仅只是祂举手投足间外泄的一缕力量所带来的,无意识的影响。   牧糍的头颅大笑着,喊道:“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创世之神吧!”   俞尉施抬起眼帘。   祂举起了手中的剑:“为了逼我和糯米糍现身,抹灭了所有生灵的意志,我不喜欢你们这个做法。生灵的价值,便在于其灵魂与思考的能力。独一无二的思想,是每个个体区别于其他生命的,独立存在的凭证。”   “因此,没有灵魂与自由意志的地方,不值得存在。”   话毕,一剑斩下。 第552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二十五   【心剑】。   技能描述:一剑生灭,开天覆海。每次发动损耗一把剑型兵器,技能强度取决于武器等级。   你可曾见倒悬天海,可曾见日月逆行?   可曾侧耳细听,千缕微风在岁月长河中不休的呓语;可曾惊鸿一瞥,万众鼎沸在弹指间归于沉寂?   这一剑扬起,山林雪松向祂生长,滔天逆浪向祂奔涌,日月星辰皆沿着祂的剑轨列行。   这一剑斩下,山海颠覆,万籁俱寂。   所谓心剑,并非斩在实处,而是剑锋落在意念之上的无形之刃。琉璃般的剑光映入不见寒眼中,首先浮现他眼前的,不是胡里花哨的剑招,也不是什么具体实在的东西被劈开。   他的意识被切割开,头痛欲裂,画面联翩浮现,同时感应到了上百处发生在乐园各个遥远角落中的变迁。   远在森罗之林的彼方,死去多时的巨龙骸骨重新生出血肉,烈风穿过空旷的胸腔,发出震悚大地的咆哮。   远在白昼永恒的天际,支离破碎的机械鲸骨破海而出,阴影重临千里赤地,万物在轮转的日夜间生长。   远在愿光之海的底面,幕天海域开天分海。无垠巨浪化为瀑墙,颠倒的海天顷刻逆转,扶归正向。   这一剑才落至一半,已经斩断时空,逆转因果,颠覆现实与逻辑,将乐园拆解为变化万千的设定碎片,又重新拼接弥合。   千万亿的生灵在这一剑中寂灭摧毁,又在其中再获新生,生死翻覆,只在弹指一瞬。千万亿的心念在这一剑中涌动浮出,又在其中一闪而逝,旋现旋灭,隐入魂海洪流。   早在霞辉竞技场,奇迹权柄争夺的那一场战事中,俞尉施手提寻常短剑,心剑一斩,就能将象征乐园无上力量的奇迹权柄劈碎。   如今祂执牧糍和深渊权柄化身的骨血长剑,一剑下去,更是天翻地覆,颠倒生死。   乐园的时空被拉扯到了极限,无法负担祂这一剑中蕴含的恐怖力量,被拉扯破裂、断开崩坏,露出大片虚空洞隙。它们密密麻麻出现在俞尉施身后,像遥远的群星一瞬逼近到眼前,让人能一毫一厘看清它们可怖的本相;又像成千上万只来自异时空的窥探之眼,朝不见寒投下充满恶意的目光。   仔细看去,那些恐怖的密眼,却又像极了时空这张画布上被扯出的豁口。从这些破口里望进去,就像从一架包装精美严密的机械的关节缝隙处探入目光,窥见其中的真实结构。密密麻麻的管道,交错的复杂齿轮,一眼望去便感到冰冷眩晕。   眼前所见的一切,已经彻底超出不见寒的认知。乐园分明是他的主场,而且还处于《世间》系统的控制之下,有着强硬的规则加持,却被俞尉施像一件脆弱的玩具一样,肆意摆弄,搓揉成祂感兴趣的模样。   那些破裂的隙洞,每一个都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与概念风暴,每一个背后都代表着一种外来的文明。它们正在侵蚀他的乐园,眼看着就要将乐园变得面目全非。   “被祂掀了棋盘,我们全都没得玩。”顶着巨大的压力,世界不得不出手了,“不见寒,把你的时虫和女巫权柄拿出来!”   他说罢,也祭出了自己的幻兽权柄。   幻兽与时虫相辅相成,女巫以幻象弥合它们尚未拼合的缺隙,这几枚权柄的合作,足以修复任何被颠覆的破损时空。   俞尉施身后黑色洞隙破裂的趋势居然真的逐渐停下了,祂手中长剑斩落的动作,也仿佛遭遇了巨大的阻力,在半空中停滞不前。   时间与空间权柄的结合,让他们所处的时空位置发生了偏移。他们脚下掀起磅礴星尘,被埋葬的星星墓碑在浓郁的金雾中浮现,此时此地是群星的墓地。他们身边的每一座墓碑中,都葬有一处失落的文明。   星尘上涌,蒙住了不断开裂的破碎时空,像用黄金星星的粉末制成的浆糊,吃力但有效地将这些裂痕弥补起来。   俞尉施面不改色,手腕下压。咯嘣一声脆响,牧糍的脊骨上崩出数道裂痕,鲜血飞流,将脊骨上崩出的裂痕填满。   剑锋突破了时空修复强大的阻力,将星尘挥散。而俞尉施身后的时空洞隙二度撕裂,隐隐泛起不祥的红光。   在这一剑压下去时,不见寒尚且算幸运,面前有层层叠叠的星星墓碑阻拦。俞尉施的剑气接连轰碎数道墓碑,来到他面前时,只剩一道没什么力度的余波。   可世界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几乎是正面承受了这一剑追击的绝大部分力道,向后被轰飞出去,砸在一处星星墓碑上,将墓碑砸得四分五裂。   他摔在墓碑灿金色的残骸里,甚至无法站稳,踉跄着跪倒在星尘金雾间,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混乱中。他那张宛如和他的脸颊融为一体的纯白面具,终于被击碎了一角,露出他苍白且轮廓精致的下颌,鲜红的血沿着嘴角沥沥滴落。   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脸颊露出的一角,在意识到其他人应该并不能通过这一小块裸露的皮肤辨认出自己的相貌之后,才缓缓放下了手。此时血已经顺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将他的白手套完全染红。   眼前的一切完全被鲜红浸染,他摇晃了数下,才扶着身侧另一方墓碑站起来。定睛看去时,才发现眼前刺眼的红不是鲜血,而是大片姗姗来迟的系统警告。   【警告,警告!监测到非法力量入侵,系统遭受大面积破坏……】   【正在进行错误修复……正在……错误修复失败……】   【警告,警告!《世间》游戏正在遭受不明力量入侵,请玩家注意自身安全,进行紧急避险!】   不计其数的红色报错弹窗,从时空破裂处弹了出来。   鲜红色的警告弹窗,眨眼间像封贴快递箱的胶带一样,密密麻麻地覆盖掉所有的时空裂隙,将诡谲扭曲的景象遮挡在一片血红之后。   《世间》系统终于对俞尉施引发的恐怖异象,做出了反应。   【请玩家遵循游戏规则,停止危@¥#行为。】   【严禁破坏游戏剧本!请玩家停%&止%#¥@前行为,遵循¥%……规&%则@#&¥……】   “玩不起吗?”   俞尉施朝那些失控般不断弹出的红色警告轻瞥一眼,未尽的一剑,竟势如破竹,继续向下斩落!   暗红色的剑锋与血红的警告交错,报错弹窗被从中斩断,骨血长剑同时分崩离析。牧糍被扯断的头颅浸泡在金色的雾气中狂笑,尖锐的大笑声经过破碎空间重重叠叠的反弹回响,这片墓场彻底变成扭曲怪诞之地,令人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俞尉施身后被撑破的时空隙洞,再度撕裂扩张!   【警告,警告!剧本遭受严重破坏,正在启动紧急响应……】   【正在排查错误数据……查找到错误数据玩家,正在对该玩家账号进行系统判定……】   【玩家[俞尉施]、玩家[牧糍],违反游戏规则强制破坏剧本《狂欢节》,警告无效,将对其进行封禁驱逐处理。】   【处理正在执行……】   黑黢黢的时空洞隙被彻底撕开,彼此缀连,衔接成完整的一大片。   它朝俞尉施散发出极其强大的吸引力,试图将祂吸进去。俞尉施一侧身,黑洞形态变幻,竟然从中飘出缕缕红雾,像某种活物一样缠向祂的双臂和长尾。   祂皱着眉头,十分嫌弃地想将它挥开。但这种暗红色的雾状事物似乎区别于乐园中的任何一种力量,无法被影响和剥离。在祂身体部位触及到红雾的一瞬间,它们就消失了。不是被转移,也不是被抹杀,而是从概念上“消失”了,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一般。   蜂拥而至的红雾像蝗群一样,顷刻间将俞尉施吞没,然后原地消散。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牧糍化身的骨血长剑,以及身首分离的躯干和头颅,也同样被红雾吞没,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星星墓地中央,只剩下一片黑黢黢的洞隙,以及洞隙正上交相辉映的两枚权柄碎片。   灿金色的太阳权柄和暗红色的深渊权柄相互绕转着,从天而降,盘旋在巨大的黑洞前。   【系统更新提示:已修复错误游戏数据,已成功将违规玩家封禁驱逐。】   【游戏继续。】   作者有话说:   幸灾乐祸)开外挂的人强度超模,被强制封号了。 第553章 剧本二四·恶夜牧魂·二十六   随着俞尉施和牧糍的消失,令人动弹不得的恐怖威压也散去了。   乐园的颠倒扭曲停了下来,只留下星星墓地中央那个巨大的黑洞,像一处无法弥合的伤疤,见证过一个足以颠覆乐园一切的可怕存在,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直到俞尉施和牧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红雾中,不见寒也没能完全缓过神来。那一幕对他而言太过震撼,若非亲眼所见,他是绝对不敢相信,世上竟还存在另一个能那样翻掌为云、覆手化雨的创造者。   “主要还是乐园受到了游戏系统的制约和污染,奇迹权柄和乐园本身分离开来,还在《狂欢节》的游戏规则里被斩碎了……”不见寒在心中暗想,“不过,就算是持有完整的奇迹权柄加乐园,我也只是有把握和俞尉施分庭抗礼而已。无怪乎他和牧糍的行事风格那么张狂,他们有嚣张的资本。”   慨叹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逝,现在毕竟不是感慨的时候。   从俞尉施和牧糍消失的那一刻起,场上形势再度变化。三人几乎同时从短暂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目光瞄准了仅剩的那两枚无主权柄。   苍行衣化身的水母在一息之间,密密麻麻地遍布了周围的全部空间,将两枚权柄都包裹在水母柔软的躯体中央。旁人若是想碰到这两枚权柄,就势必要与水母发生接触,并且在触碰到这两枚权柄之前,就先被水母的剧毒侵蚀同化掉。   但世界很快反应出对策,他以【绝对防御】覆盖在自己手臂上,紧贴手臂构筑出薄薄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穿越水母柔软易碎的躯体,抓向深渊权柄。   五指一收,他感觉自己抓住了冰冷坚硬的东西,但拿到面前一看,却是金色的墓碑碎片。不见寒早已用女巫权柄影响了他的虚实界限,他自以为抓住的是权柄碎片,实际上早已被偷天换日,变成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   “二打一,你们两个也太不讲武德了吧!”世界惨叫道。   纯白面具的破碎,似乎让世界失去了将声音伪装得男女莫辨、老少难分的能力,此刻落入不见寒耳中的,是真正属于他的声音。   有那么一刹那,不见寒觉察到他的声音似乎十分熟悉。但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供他细想,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只需要知道,这个白衣人必须尽快死在他手上。   他向白衣人掷去星鳞,被对方用精妙的箭法一一射落。紧接着,白衣人自身侧唤出白骨铸造的恶夜提灯,苍行衣立刻警惕地察觉了他的动向,补上一道禁令:“此地禁止燃灯为饵。”   由于禁令的指向细致而明确,世界的恶夜提灯权能被死死限制住,无法点燃提灯对他们进行诱惑。他一边仓促地闪躲两人的攻击,一边无奈地对苍行衣说:“你这是耍赖,你明明答应过我——”   “我没有,别瞎说。”苍行衣面无表情道,“我应承的是,当你为我点燃恶夜提灯的时候,我才会履行你我之间的约定。是你自己的恶夜提灯燃不起来,誓约的条件没有被触发,和我有什么关系?”   世界哑口无言。   若不是碎裂的面具仍然遮挡着他的上半张脸,他一定要翻一个大大的白眼给这两个人看。   “无所谓,即便不是今天,你也迟早会履行你我之间的誓约。”世界输人不输阵,分明已经落入下风,嘴上仍要挑衅,“因为——”   “你废话太多了。”不见寒用银色刻度凝固住世界的时间,银蛇长尾一扫,拦腰重重抽击在他身上。   但银色蛇尾从世界身上一扫,便穿越他的身体飞过。世界的身体化为半透明的虚影,然后分解成蓝色的数据流,消失在空气中。   一直在和他们交战的,只是世界的一道投影。   真正的世界出现在他们身后,踏风飞跃,毫不犹豫地奔向仍在半空中绕转的两枚权柄。   “苍行衣!”不见寒离他太远了,只能大喊苍行衣,期望苍行衣能阻拦世界的突袭。   他仓促之下弹出一枚星鳞,携带着决定论宿命的星鳞宛如一颗流星,坠向世界。世界背后浮现出绝对防御的淡蓝色光屏,蜂巢形的六边光屏还没来得及拼接在一起,星鳞便从缝隙中穿了过去,准确无误地砸在他背脊上。   同一时刻,苍行衣用灾厄权柄招来的风暴,如约而至。   狂风浩荡,将世界的白色长袍扬起,阻拦他寸步难行。深渊权柄就在他眼前,被他相邻序列的荒野权柄吸引,想朝他飘去,却被风暴阻隔在一臂之遥处。世界也被肆虐的狂风竭力阻拦,无法再逼近一寸,将深渊权柄握进手中。   “好!拦住他!”   苍行衣的行动奏效,不见寒眼前一亮。   只需要再有一瞬功夫,等他展开银色刻度,他就可以用时间切割将世界大卸八块。   偏偏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世界竟然做出了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主动扯断了自己的手臂。   血像鲜红的绸带,在狂风中飘飞而出,牵扯成千丝万缕,拢向深渊权柄。世界的鲜血泼溅在深渊权柄上的那刻,他与深渊权柄发生了接触,深渊权柄自发向他靠拢,融入他的血液中。   屠龙者权柄拼合完成。   世界放松身体,不再抵抗风暴的伟力。任由呼啸的狂风席卷他,将他推进不知通往何方的漆黑洞隙里。   “……!”   不见寒懊悔道:“唉!就差一点。”   苍行衣叫停了风暴,身体凝聚回实体,落在他身后。   “算了,那片黑洞是什么东西、通往什么地方我们还没搞清楚呢,他掉进去了,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对于世界的抉择,不见寒并不认为那能有什么好下场,他很快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另一件事上,“呼,辛苦了这么久,总算是走到这一步了……”   他仰起头,太阳权柄正高悬在他面前正上方,熠熠发光。   像一颗灿金色的小型太阳。   这是他期待已久的战果,从面对几乎没有可能战胜的强敌俞尉施,到与世界紧张刺激的终局争夺,他终于在游戏的尾声,赢得了这场战争最后的胜利。   太阳权柄和星月权柄,将拼合成他完整的传说序列。   乐园每一条完整的序列,都拥有一套相对完整的力量。成为完整序列的持有者,就意味着完全掌控一种足以创世的权柄,可以执掌一方生灭,随心所欲地创造事物或者令其消亡。   对于权柄持有者来说,这是迈入一个全新阶段的标志。   眼前这一幕无比熟悉,不见寒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他仔细回忆,恍然想起他好像许多次在梦境里见到过这样的情形,一时之间真幻交织,眼前的这一刻竟然没有了实感。   “虽然在来到《世间》之前,我就已经无数次梦见自己在乐园中使用权柄进行创造的场景伊v索了,”不见寒兴致勃勃地伸出手,等待太阳权柄从天而降,缓缓落进他掌心里,“但是一想到这样的场景真正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亲手持有创世的能力……怎么说呢,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好像梦想成真的感觉……”   苍行衣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嗯,我也有这种感觉。”   “对吧?你得到创世神权柄的时候,是不是也——”   不见寒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阵穿心刺痛,鲜血染红了衣襟。一截熟悉的刀尖从他胸口处冒出来,反射着动人的寒光。   是来自他亲手交给苍行衣的,名为“背刺”的武器的刀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把刀的作用。   当它被一个你信任的、坚信他永远不会背叛你的人,从背后刺入你的胸口时,你会被封印所有能力,无法动弹,眼睁睁目睹自己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他将这把刀交给苍行衣,原本是为了弥补苍行衣失去的惯用武器“自戕者”,以作防身之用的。   不见寒浑身麻痹无力,瘫倒在苍行衣怀中。苍行衣从背后拥抱住他,和他一起缓缓跪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搅动着刀刃,将他的心脏片片凌迟。   不断坠落的太阳,最终没能与星月相汇。   苍行衣伸出手,挡在不见寒摊开的手心上方。温暖灿金的太阳权柄,落进他的掌心里,五指一握,便掩没了所有光辉。   “亲爱的,我早就告诉过你,”他的声音温柔如故,是恋人深情的表白,亦是刀尖上淬毒的蜜糖,“我的愿望和你一样。”   作者有话说:   《图穷匕见》 第554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一   这不可能是真的。   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最先浮现出来的,是这个念头。   经历过这么多战争与考验,仅仅是肉体的剧痛,并不会影响不见寒的思考和判断。无数想法与可能性自他脑海中接连浮现,试图为他解释眼前的状况。   莫非是俞尉施没有被系统真正逐出游戏,还在试图使用心魇迷惑他。   或许眼前的情景是白衣人制造的投影,想诱骗他信以为真,触发女巫的虚实转换的权能。   也可能从他睁眼开始,遭遇的一切就都是噩梦的一部分。他被恶魔之血困囿在迷梦蝶茧里,从未苏醒过。只要睁开眼,他就能看见苍行衣安静地守候在沉睡的自己身边。   血腥味涌上喉头,他用力闭上眼双眼,再次睁开。血沿着嘴角流出来,落在因为太过锋利染血了仍然铮亮的刀尖上,滴在他掌心里。   胸口倏地一空,微微发凉。苍行衣抽出了背刺的刀刃。   【身份卡[画师]撕卡。】   字迹血红的系统提示浮现在视野中。   几乎是身体倒下的同时,身份卡被撕,不见寒原地重生。第二刀接踵而至,此刻不见寒大脑中虽然仍是一片混乱,身体的战斗本能却已经先于意识一步行动,飞散为迷梦蝶群,转瞬位移到苍行衣身后,重组身躯。   没有任何委屈,愤怒,憎恨的情绪。他的意识里只剩下不敢置信。   “为什么?”   他问苍行衣。   这三个字如此苍白,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问的,是苍行衣为什么要抢走他的太阳权柄,还是为什么要捅他这一刀。   他根本不相信苍行衣会背叛他,下意识地想为面前这一幕的出现寻找理由。苍行衣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或者是被谁威胁蛊惑了,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有什么为什么?战争剧本《狂欢节》只会有一个通关玩家,《世间》也只会有一名通关的夺冠者,亲爱的,你不会告诉我你忘了吧?”苍行衣站在磅礴的金色尘雾里,朝他微笑,手中倒握着刀刃滴血的背刺,“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等幸存的玩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所幸你没有让我失望。但是真可惜,我们并肩作战的时间,似乎要到此为止了。”   不见寒艰难地转动自己的混乱思绪,试图理解他所说的话:“所以,你的目的是奇迹权柄……?”   “答对了。”苍行衣打了一个响指。   他挽起了右边的长袖,露出满臂狰狞可怖的伤疤。针刺,火燎,刀伤,每一道伤痕都历历在目。当他的指尖从这些伤痕上一一拂过时,甚至仍然能清晰地回想起,它们诞生时给他带来的每一丝痛楚。   “我早就对你说过,我毕生最懊悔的事情,就是这只右手无法再执笔。”苍行衣平静地说,“虽然对此感到十分惭愧,但我必须承认,凭借我自己的努力,是没有办法战胜这件事的。因此,你所创造的奇迹权柄,是我最后的希望。”   不见寒说:“你想用奇迹权柄,让你的右手能够重新执笔?”   “是的,甚至是跳过执笔这一步,直接达成我创世的理想。”苍行衣朝他笑了笑,“我很遗憾最终不得不与你为敌,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是——我是为了那个一生一次、愿为之赴死的执念,才来到这个地方的。”   “在我心中,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超越我的理想。”   他提着刀,跨越万千星尘,朝不见寒走来。   姿态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美丽,优雅。   残酷,狡黠。   他从来没有变过,自他们初次见面那一刻开始,层层叠叠的假面就覆盖在他脸上。他生有百面千相,不见寒每自以为揭开一层面具,看见的,都不是他真正的面孔,而是另外一张精心准备的面具。   “为我向你示弱的样子心动吗,感动于我对你梦想的理解和尊重吗,对我百依百顺的姿态满意吗?”苍行衣向他挥刀,持刀的手稳定、坚决,没有丝毫动摇和颤抖,“你当然会喜欢,那可是我为你量身定制的,你心目中完美的伴侣形象。”   “不见寒,像你这样的人,实在太好懂了。我只要稍微对你好一点,用共同的理想吸引你,再表现出一些欲拒还迎,你就会乖乖地主动走进我的陷阱里。你觉得我有难言之隐,想要进一步了解我,治愈我和你相似的经历留下的伤痛……”   “我曾劝诫过你,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你不应该喜欢上我,那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但你也如我预料的一般,自以为能战胜一切,所以根本听不进去。”   “不见寒,这都是你自找的。”   背刺在不见寒脸颊上划下利落的伤口。   他狼狈后退,好不容易才让落向脖颈间的刀锋错开,刺伤并非致命的部位。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搞错了,此刻他面前的苍行衣,眼神冰冷,赫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不见寒一味地闪躲,没有还手,也不知该如何还击。此刻和在蝶栖地的幻境里不同,那时他知道自己面对的苍行衣是自己虚构出来的幻象,所以可以毫不犹豫地动手。   可眼前对他亮出刀锋的,是他货真价实的爱人啊。   “苍行衣,你冷静一点。如果是为了创世的能力,我们没必要刀戈相向的。”冷汗湿透了不见寒的后背,他一步步往后退,却仍然不想放弃,竭力试图说服苍行衣,“就算《世间》只能有一名通关玩家也没关系,我们不一定要让这个游戏彻底通关啊!现在我们已经在乐园里了,这里是我的主场。奇迹权柄也有四条完整的序列,我们可以每个人持有两条……”   “我们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四个完整的序列就算没有拼合成完整的‘奇迹’,也足够我们在这里做任何事情了,这和实现你的理想也不冲突啊。”   “所以放下刀……好吗?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苍行衣当真垂下了刀尖,朝不见寒走过去。   不见寒双眼微微一亮,苍行衣的表现看起来像是流露出了与他和谈的意愿,事情似乎还有回转的余地。正当他这样以为,并朝苍行衣伸出手去的时候,背刺的刀锋忽然扬起,刺向他双眼。   他仓促闪身,躲在最近的一处星星墓碑背后。刀锋从星碑上划过,发出刺耳的锐鸣。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决定这件事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苍行衣说。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不见寒。你是一个将全部生命都奉献给了理想的人,就算今天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什么与我共享权柄,什么为了爱我放弃成为《世间》最后的夺冠者……你的理想也会如同恒久的火光,永远悬挂在你的高空之上,吸引你余生都像飞蛾扑火一样,向它赴身而去。”   “到那时候,你就会发现,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成为了你的累赘。包括我,包括你对我的爱。”   他逡巡在萤光熠熠的星碑之间,暗色的长风衣被风扬起,像一只徘徊不去的孤独幽灵。   “你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回到你的理想乡去。” 第555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二   不见寒声音颤抖:“说到底……你还是并不相信我爱你。”   “是的。”苍行衣回答道。   他在星星墓碑之间转身,目光巡游,搜查隐藏在群星碑林中的不见寒的踪迹。   不见寒用迷梦蝶将自己的身影藏匿在浓郁的金色尘雾中,说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苍行衣无法确定他的具体位置。   “我所知道的不见寒……高洁而冷血,疯狂而纯粹。”苍行衣一边在星碑中的小径漫步,一边轻声说道,“他不会对任何人产生超越对自己的创作的爱意,也不会为了对任何人的爱慕,动摇他对理想的追求。”   “那是你对我的认知有问题!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那个冷血无情,能够完美践行自己理想道路的不见寒!”不见寒的嘶吼声甚至激动到破音,“苍行衣,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是有血有泪、会累会痛,会期待有人爱我和理解我的!你能利用我这一点,难道就不明白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苍行衣残忍地回答:“可是真正到了与理想进行抉择的那一刻,这一切,你都会放下的。”   不见寒:“那只是你的假设!你根本没有见过我面临那一刻真正的反应和抉择结果……”   苍行衣说:“你要反驳我吗?你想告诉我,你是那种为了一个背叛你的人放弃自己的理想,低声下气、妥协原则,哀求他回心转意的人吗?”   不见寒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回答苍行衣的反问,声音梗在喉中。   他近乎崩溃地质问:“难道你就从来没有爱过我?”   苍行衣声音带笑:“你曾经在我口中,听见我对你说过一个‘爱’字吗?”   不见寒跪坐在星碑背面,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让喉咙深处的呜咽声泄露出来。   他惶恐地回忆着,发现在他所有珍藏的记忆里,苍行衣竟然真的从未亲口对他说过,哪怕一个“爱”字。   苍行衣曾对他说过的,都是些什么话呢?   “理想的化身。”   “欣赏你对理想的坚持和对艺术创作的才华。”   “感觉很羡慕,也很钦佩。”   以及……   “不要爱我,你会后悔。”   紧随其后,骤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是霜傲天曾经的警告。   “苍行衣完全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你可以和他合作,但是时刻也要记得,警惕他的背叛。”   “他是唯利益至上者,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是他太高傲,太过自以为是了吗?   分明已经有人用血泪为他蹚出过前路,他却只字不信,偏要一头撞在南墙上。   被苍行衣欺骗利用过的人那么多,谁身陷局中的时候,不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让苍行衣真心相待的人,并为此受宠若惊?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就是特殊的那一个?   “如果你想要的只是奇迹权柄和创世的能力……我早就说过,我愿意与你共享乐园啊。”不见寒竭力忍住声音中的哽咽,对他来说这样的说话方式,甚至已经称得上是卑微地“哀求”,“你还想要什么?如果我愿意把它们全都让给你……”   铮——   刀锋的破风声,紧贴他耳畔擦过。   苍行衣发现他了。   苍行衣从他身上复刻到女巫的权柄,堪破了他藏身的幻境。背刺紧贴着他的脸颊,插进他脸侧的星碑中,只差一寸就会捅穿他的眼球。   “别说这种话,亲爱的。”苍行衣声音低柔,像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别把姿态放得那么低,实在是太难看了。”   “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是个什么模样吗?像极了三流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被人渣男主角抛弃、践踏尊严,跌倒在泥水里,仍然拽紧对方的裤脚,低声下气地求饶。说自己愿意献上一切,哭着哀求对方回心转意……”   “这一点也不像‘不见寒’。”   他一寸、一寸,慢慢地将插进星碑里的刀刃,拔了出来。   “如果这样就能将你打倒,让你想要放弃的话,那你活该失去你的乐园。你现在应该做的,是站起来,为了捍卫自己的理想和我战斗。”苍行衣手腕一转,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而不是像个撒泼的小孩一样,哭着求我跟你和好,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抬脚,重重踢在不见寒肩上。不见寒抱着肩膀蜷缩起来,身体向一侧倒下去,摔倒在星雾的淹没中。   “就算我现在与你为敌,想要夺走你手中的权柄,可我过去对你说过的每一句‘喜爱’,对你流露出的仰慕,没有一丝一毫不是真诚的。”   “所以,拿出你身为乐园的创造者的高傲和决绝来,那才是值得我钦羡的不见寒。你现在这样,只会让我曾经对你的所有崇拜,那些为了得到你的能力呕心沥血付出的算计和伪装,全都变得像个笑话。”   苍行衣反手握刀,朝不见寒刺下去。   不见寒终于发了狠,暴起擒住苍行衣手腕,反身将他按倒在星星墓碑上。   当啷一声,背刺掉落在地上。   不见寒骑在苍行衣腰间,双手合握,掐在苍行衣颈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泛红的眼眶中滚落,冲散了脸上刀伤的血痕,最后砸在苍行衣的衣襟上。   “你说你永远……不会对我说谎。”不见寒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几乎哽咽得不成完整的句子。   苍行衣回答:“我从来没有任何一句话是骗你的。”   不见寒手下用力:“你说你期待着和我一起见证理想实现的那一天……”   苍行衣说:“眼前这一刻,就是我口中的那一天。”   “我信任你,珍视你,愿意将你当做我的半身和乐园的共享者,以为你爱我,这一切……”不见寒哭得声嘶力竭,“你要告诉我,全都是我自作多情吗?!”   苍行衣仰起脸,静静地望着不见寒失态的模样。   他缓缓抬起手,覆盖在不见寒的手背上,一根、一根,将不见寒的手指从自己颈间掰开,仿佛在嘲笑不见寒即使到了这一刻,也没能真正下定对他动手的决心。   “不见寒,”他语气轻蔑而怜悯,“你真让我失望。” 第556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三   不见寒逃走了。   直到逃离的最后一刻之前,他还心存一丝希望。除了最开始那背刺一刀之外,苍行衣似乎没有急于对他痛下杀手,甚至没有对他用上权柄的能力,只是在星碑的掩护下寻找他藏身的地方,并漫不经心地对他举起手中的刀。   苍行衣甚至还对他说了那么多话,有闲情逸致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这给了他一种错觉,苍行衣是不是在等待什么,等待他的反驳,或者事情出现其他转机?   可是这点侥幸心理,很快被粉碎得一干二净。   苍行衣的确是想杀他。   之所以说了那么多,似乎只是因为苍行衣不想要这已经唾手可得的胜利,来得太过轻易。他不希望权柄是不见寒积极分享给他,或者拱手相让的,那样对他来说太无趣了。   他的个性恶劣在书写《复苏者》时,早已经可见一斑。   他是狡黠的阴谋家,是残忍的掠夺者,喜欢看身陷痛苦者拼命挣扎,看坚毅者在逆境中奋力拼杀后仍然无果的绝望。喜欢操纵别人的意志,玩弄别人的感情,享受命运全盘在握的、居高临下的快感。   不见寒确信,如果不是他及时从星星墓地中逃走,他毫无疑问,会死在苍行衣手里。   星星墓地可以通往乐园中的任何时空,他也不知道自己逃到了什么地方去,只知道一味麻木地前行。   深林中下起了雨,溪水很快漫过脚踝,长满苔藓和荧光蕨类的林地变得湿滑难行,泥泞不堪。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服,寒意刺骨,身体越发得沉重。理性告诉不见寒他应该找一个地方躲雨,否则即便是造物主也会着凉生病的。   可他没有那个心情。他带着报复心理地想着,淋雨病重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也没有人在乎他。   苍行衣曾经把他捧在掌心里,一点微不足道的伤口和疼痛都要担忧半天,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如果苍行衣知道他现在独自徘徊在冷雨中,无处可去,会觉得心疼吗?   会后悔对他这么残忍吗?   会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吗?   不见寒很快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苍行衣都敢这样对他了,又怎么会感到懊悔和心痛?   他从前那些关切和在乎,根本全都是伪装啊。   值得苍行衣这样的人煞费苦心地欺瞒,依恋和敬仰都装得跟真的一样。他是不是该为自己手中拥有的、连苍行衣都觊觎的那份能力,而感到自豪呢?   站在雨中呆怔了半晌,渐涨的溪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膝盖。理性终于逐渐占据了上风,不见寒告诉自己:你该找地方躲雨了。   他迈开已经冻麻的腿,走向密林更深处。   沿着荧光蕨生长的方向指引,他找到了一处山洞。这里地势较高,暂时还没有被雨水淹没的风险。   洞里阴暗潮湿,隐约可以看见地面上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地面上有燃尽的篝火,以及用来隐匿气息的荧光藤汁液的痕迹。微光历经久时,早已变得黯淡。   有些眼熟的场景让不见寒微微一怔,旋即自嘲道:“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这一处山洞,竟然正是他刚刚来到乐园时,和苍行衣藏身的山洞。   他依稀记得这个地方,应该位于第五纪元,梦境的乐园。但是,他们在机械巨鲸上与沐汀兰一战之后,乌尔铎坠落,乐园不再有夜幕,第四纪元和第五纪元本应该从逻辑上被抹去。   是俞尉施那没有斩完的一剑颠倒了因果,让已经坠落的巨鲸从深海中逆行,重返天际,第四、五纪元才重现于世,这处山洞意外得以保留。   他沿着洞墙,抱膝缓缓蹲下。洞中的篝火熄灭了许久,早已冰冷,地面上只剩下一堆灰烬,他也疲惫不堪,没有了将火重新生起的力气。   他在想,为什么唯独来自苍行衣的背叛,会让他如此无措和震惊呢。   他并非第一次遭遇挫折。得知星星对他的一切漠不关心时,他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被囚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他没有感到绝望;面对不渡平的指责和否定,他未曾有一刻想过放弃;哪怕是被他当做朋友的人剽窃了他的作品,他也没有愤怒,没有委屈,仅报之以高高在上的漠视。   只有苍行衣的背叛,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锥心刺骨”。   大概是因为遇到苍行衣时,他的人生已经彻底坠入谷底。那时他一无所有,濒临放弃。苍行衣的出现,是他在没顶的绝望之后,窥见的唯一一缕微光,是他紧紧攥在掌心里的救命稻草。   他将全部生命与理想的重量都寄托在苍行衣身上,所以才会在失去之时无法接受,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面对现实。   他最后的希望,居然是一道假象——这和将他的生命撕裂,摧毁他赖以坚持的信念,又有什么区别?   不见寒抬起手,用力拍了拍脸。冰冷的雨水在脸上发出响亮的啪啪声。   “好,冷静下来,单纯发泄情绪,对事情的发展没有任何益处。”不见寒自言自语道,“现在应该做的,是做出决定,到底还要不要挽留他。”   他扪心自问:在享受过苍行衣的温柔以待后,他还能回到过去的生活吗?   他能忍受一个人在漫长的创作道路上孤独地跋涉吗?能习惯日复一日,对着漆黑空旷的房间讲述故事无人聆听的空虚,能接受理想不被认可、信念无人理解的绝望吗?   然后他给了自己一个笃信的回答:他不能。   那么,他可以换一个人吗?   他能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吗?和苍行衣一样俊美温柔,优雅体贴。不仅善于聆听和回应他,自己本身也拥有卓越的创造力,能够成为创作路上与他同行的伴侣。   这太难了。他本身就不善于交际,花了二十多年时间,经历了无数挫折苦难、被多少人伤害过,才遇到一个苍行衣。他不想再忍耐第二个二十年,也不认为自己能遇到比苍行衣更完美的人了。   没有苍行衣的见证,他与现世的连结将会断裂开,失去存在于世的动力和意义。在复苏市里,他险些因以为苍行衣死去而赴身殉情,在迷梦蝶的幻境里,也曾心甘情愿地将乐园与奇迹权柄连同性命一起奉上。   他不能失去苍行衣。   “如果不想失去他,我就应该好好想想,怎样才能挽留他。”不见寒逐渐冷静下来,擦干净脸上的泪迹,开始理性思考,“一味撒泼和哀求是没有用的,苍行衣不能被这些东西打动的人。就像在复苏市里那时一样,如果我想得到他,就必须要做些什么……”   “我的最终目的,当然是让他变得和从前一样,被我的某些特质吸引着爱我,乖乖听我的话,无微不至地对我好。为此我需要改变他的观念,消除他对我的敌意,并将他对权柄的追求和渴望转移到对我本身上去。”   “能够实现这件事的,是操纵意识的心魇,或者吸引爱慕的神使权柄。神使权柄已经被拼合成造物主序列,和白衣人一起下落不明,所以我需要先从苍行衣手里夺回太阳权柄,拼合成传说序列……”   “等等,意志被改变之后,他还是苍行衣吗?那样的他,究竟是真正的苍行衣本人,还是我想象出来的、完美的伴侣苍行衣这个形象呢?”   这点犹豫只在不见寒脑海中浮现出一瞬,就被他飞快地抹去,抛之脑后。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他自己不是也说了吗,那个让我鬼迷心窍的苍行衣,本来就是他为了俘获我而伪装出来的形象。”不见寒近乎残酷地想,“从一开始,让我爱上的就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个‘完美的假象’,而不是‘真正的苍行衣’。那就是我要的,我不在意。”   “更何况,爱情是毒药。两个人的相爱与相处,本来就是为了契合彼此而相互侵蚀,相互妥协的一个过程。”   “我都已经为他变成了这个模样,那么,我现在要求他为我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改变,也是理所当然,而且公平至极的……”   “……对吧?” 第557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四   对于苍行衣来说,想找到仓惶逃离星星墓地的不见寒,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手握与不见寒持有的星月权柄序号相邻的太阳权柄,只要一直遵循相邻权柄之间的相互吸引,就可以轻松找到不见寒所在的位置。   循着这种引力,他一路找到了第五纪元丛林深处的山洞。但当他抵达时,不见寒早已人去洞空,只有墙上留下了一颗用荧光藤汁液画出的五角星图案。   淡紫蓝色的荧光十分显眼,痕迹新鲜,显然是刚刚画上去的。   苍行衣微微皱眉。   循着这几乎可以称作挑衅的标记,他原路折返,回到星星墓地。果不其然,不见寒又回到了这个地方,站在那道疤痕般的黑洞面前,仰首凝望。   “看样子,你是打算彻底放弃挣扎了?”苍行衣在他身后十米处站定。   不见寒回头,然后缓缓转身,居然对苍行衣笑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较量,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不见寒说,“你没有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将我一击毙命,是想向我证明,你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争取到创世的权柄,而不是依靠我的施舍才能得到它么?”   “很可惜,你想错了。奇迹代表的是我身为乐园的创造者对特定外来者的青睐,它虽然有无上的力量,但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造物。没有我的认可,你即使得到了奇迹权柄,也无法掠夺我的能力,取代我在乐园中的位置。”   苍行衣嘴角轻轻一扯:“事在人为。游戏的结局尚未盖棺定论,一切犹未可知。”   “我有一个提议,给彼此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怎么样?”不见寒笑吟吟道,“乐园的本质,是它的创造者——也就是我的一场梦境。在这里开战,无论输赢,都不能算作是一个结果。我想了很久,要打我们也应该出去打,在一个对你我来说都相对比较公平的地方,用彼此最擅长的方式一决胜负,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你能在那种前提下战胜我,我就认可你比我更强,更有资格持有奇迹权柄。这完全是你自己赢来的,不是我让给你的,你满意吗?”   不见寒说罢,指了指身后的黑洞。   “这是俞尉施用心剑打穿的时空裂隙,属于是系统上的漏洞,就连《世间》游戏都没办法修复它。我猜它就是梦境的出口,从这里出去,我们就会离开乐园所属的剧本,回到复苏市去……”   “我在那里等你,你不会不敢赴约吧?”   不见寒说罢,微微一笑,仰面朝后倒去。   苍行衣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想抓住他。但不见寒离黑洞太近了,身影转眼就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   苍行衣迟疑了一下,一咬牙,纵身追入无底的黑洞中。   在他靠近黑洞的一刹,眼前忽然一暗。   无数纷飞的蝴蝶从黑洞中飞出,遮蔽了他的视线,像旋风一样,将他淹没了。   从长梦中将人惊醒的,是熟悉的雨声。   连绵不绝的暴雨打落在破损的屋棚上,凹凸不平的车顶,废墟的水泥地里。雨水从城市每一处边缘滴落,汇聚成股,流向远处朦胧的红雾。   他睁开双眼的一瞬间,意识有些微混乱。但他很快想起此前发生了什么,他们刚刚做下约定,要回到复苏市一决胜负。   那个黑洞果然通向梦境之外的地方,他们回到这里来了。   “不见寒?你还好吧,能认得出这是几吗?”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比划了几根手指,在他眼前担忧地晃来晃去。模糊的视线逐渐集中,他看见少女抱着膝盖蹲在他身边,盯着他,一副十分关切的模样。   “……我只是睡着了,又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不至于出现认知障碍吧。”不见寒将面前晃来晃去的手拨开,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指的是完整而且活着的。”   牧糍看起来更担忧他了:“你真的没问题吗?我感觉你好像不是很清醒。咱们还是走下流程吧——欢迎各位降临世间?”   不见寒无语地对上了他们约定好的暗号:“你我皆是妄想行徒。”   这句话是全复苏市通用的暗号。在患病者病变爆发之后,他们往往会意识混乱,自我认知崩溃,失去身为人类的理智。为了甄别从病变爆发后苏醒的玩家和沦为怪物的患病者,他们在病变爆发者苏醒后的第一时间,就会向对方说出这句暗号,能答得上来的人才算是理智合格。   “你之前跟我说,你的病异【妄想天国】很特殊,可能会让你意识彻底消散,化身为整个病态领域本身。用【妄想天国】覆盖复苏市的计划一旦失败,你的意识就回不来了。”站在牧糍身边的是谢祈,她看起来神情有些憔悴,一副精力透支的模样,“谢天谢地,你还活着。感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不见寒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所以,现在的状况是……我们尝试使用【妄想天国】覆盖复苏市,但是失败了。大家都回到了复苏市。”   谢祈说:“是的。”   不见寒:“你还记得在我发动妄想天国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牧糍歪了歪头,说:“好像是大家一起进入你的病态领域,然后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梦,但是一醒来就忘记梦到什么了……真可惜,我还想记下来当做创作素材呢。”   不见寒双手揉了揉额角。   看来,只有身为梦境之主他能清晰地记起发生在乐园里的事情。《狂欢节》剧本中的一切,对其他人来说,就如同它的本质一样,只是一场离奇古怪的梦境。   不见寒:“那苍行衣呢,你们见到他了吗?”   牧糍摇摇头:“没有呀,醒来之后好像还没有人见到过他,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见寒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牧糍,谢师姐,你们听我说。”他扶着牧糍和谢祈的肩膀,郑重警告道,“虽然你们记不得了,但是在乐园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一切我没办法一一向你们说明,唯独有一件事,我们必须格外小心。”   “苍行衣叛变了。他现在,很可能正在策划一场针对其他所有玩家的大屠杀。” 第558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五   “苍行衣叛变?!”   牧糍看起来比他还要惊讶,张大了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搞错吧,你还记得他在爱慕瘟疫领域里为你死了多少次吗?你哪怕说复苏市的雨要停了我都觉得比这个靠谱,谁背叛你苍行衣都不可能背叛你啊?!”   “你们俩这又是在玩什么情趣,小情侣无间道?”   不见寒被她一连串炮弹似的发问逼得招架不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违和感。   “苍行衣为了我……在爱慕瘟疫的领域里,死过很多次?”   他感觉这件事,似乎是他作为“不见寒”,本不应该知道的。   因为苍行衣从未在不见寒面前,暴露过他被病花侵蚀致死的模样。   可是他的脑海中,又偏偏存在着好几段这样的记忆。而且栩栩如生,第一人称,将他淹没的红玫瑰宛如近在眼前。   “等等……我好像记得是有这么回事。我给苍行衣喂了谢祈那杯东西之后,他曾经和我意识交融过……我得到了他的一小部分记忆,包括在爱慕瘟疫领域里那些。”他很快为这段记忆的出现找到了合理的来源。   牧糍:“他都那么爱你了,怎么会背叛你啊?”   不见寒:“发生的事情太多,很难跟你们解释清楚——总而言之你们记住一件事,苍行衣现在是我们的敌人,无论他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子,他的最终目的就是把我们杀光,成为《世间》游戏最后的夺冠者。”   见识过苍行衣背刺他时冷酷的模样,紧迫感袭上心头。他咬着指尖,飞快地思索。   “苍行衣的病异【独角戏】,会通过视线传播,想要预防他的入侵,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与他对视。让所有人把眼睛都挖出来吗?这听起来显然不现实,而且绝大部分人一旦失去视觉,就会丧失战斗力。”   “值得庆幸的一点是,为了让妄想天国覆盖所有复苏市的幸存者,我们在暴雨落下之前,将还活着的人都带到这里来了。独角戏的机制再变态,也要以人为载体才能产生作用,只要严密监控所有的幸存者……”   想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对牧糍说:“得赶紧去把所有幸存者都筛查一遍,千万别让苍行衣有机可乘。”   牧糍一脸奇怪道:“为什么不直接用你的妄想天国,在这附近铸造一道高高的围墙呢?那样要快得多。”   不见寒愣了下神,恍然意识到她说得对。   他微微合眼,试图唤起乐园与奇迹权柄,但是呼唤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应。   他发现了古怪之处。   他明明在之前的梦境中进入过乐园,也清楚地记得发生在乐园中的每一件事情,可当他试图回想起乐园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里面应该有什么东西、奇迹权柄可以做到什么样的事情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不起任何在《狂欢节》剧本里所见到的乐园之外的,乐园应有的模样。   就包括他记得自己曾经对苍行衣说,第五纪元的天空不应该是红甲蓝眼的巨鲸,可是他竟然想不起来它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了。应该鲜活在他意识中的乐园一片死寂,宛如一件被钉在他记忆深处的标本。   “我的【妄想天国】……”不见寒的声音有些干涩,“好像出了点问题。”   “出问题了?该不会是被【纵魔相】催发的后遗症吧?”谢祈担忧地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不过这样也好,你的侵蚀度虽然已经极其逼近怪物,却在临界点停了下来,卡死不动了……这样你至少不会崩溃掉,还能保持住自我。”   “那没办法了,只能我跑一趟啦。”牧糍说。   她提起裙摆,哒哒地跑下天台,活泼的声音从楼道深处传来:“我不白给人帮忙,回头要给我算工费的哦!”   “都这种时候了,能拿什么算工费啊……”谢祈环抱着手臂,好笑道,“诶,对了。”   不见寒:“嗯?”   谢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牧糍的眼睛,原本就是绿色的吗?”   “绿……色?”   不见寒一怔。   旋即他脸色大变,朝谢祈低吼:“快帮我拦住她!……算了,来不及了。裴尧在哪里?千万不能让他们碰面!”   谢祈吓了一跳:“为什么是裴尧?”   “他的病异【纯白王冠】!”   不见寒跑到顶楼边缘,飞身从天台的栏杆上翻过,回头朝谢祈大喊。   “只有纯白王冠才能免疫患病者的恶意攻击,就算苍行衣想杀我们,给他套上纯白王冠他就没辙了。”   “我们得抢在苍行衣之前找到裴尧,千万别让他被苍行衣给侵蚀了!”   为了比牧糍更快抵达,不见寒不惜直接从商场大楼上下跳下,抄捷径冲进理想国的商场的大厅中。   商场一楼中央的大厅,是整座理想城中最宽敞的地方,绝大部分幸存者都被集中在这里。不见寒闯入其中时,厅中一片闹哄哄的,陆续从妄想天国的梦中苏醒过来的幸存者们还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情。   人群如此密集的地方,简直是独角戏发挥的天堂。一个被独角戏感染的牧糍没入人群中,简直就像一滴雨落入水里,消融得了无痕迹。   不见寒没工夫一个个去排查这些人中有谁被感染了,随手抓住一个人,开门见山地问:“裴尧呢?”   那人似乎并不认得这个名字,惊慌地摇头。不见寒丢开他,另外抓住一个人:“有谁见到裴尧去哪里了?!”   他接连追问了十来个人,才终于得到裴尧所在的确切方向。   他拨开拥挤的人群,朝被指出的方向奔去。果不其然,裴尧就在那里,正和霜傲天言笑晏晏。   不见寒快速地扫视了周围一圈,没有见到牧糍的身影,微微松了口气。他正要朝裴尧的方向走去,裴尧也同时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忽然回身笑着挥手,朝他打招呼。   顷刻间,不见寒的心凉了半截。   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正在朝他微笑的裴尧,有着翡翠般的双眼。 第559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六   到底是来晚了一步。   裴尧兴奋地朝他走来,朝他伸手,似乎想和他分享乐园的梦境残留给自己的记忆。不见寒猛地后退一步,避免和他发生直接接触。   裴尧愣了一下,察觉到异样:“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见寒低吼道:“闭上眼睛,不许看我!”   也许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苍行衣侵蚀,或者意识还没有被苍行衣彻底接管控制,裴尧被不见寒吼得浑身一震,竟然下意识地听从他的命令,闭上了双眼。   裴尧:“这样可以吗?然后呢?”   吵闹一片的理想城大厅安静下来,许多人的目光投往他们所在的方向。   不见寒正在地思考。   他还不知道苍行衣控制裴尧之后,能不能继承裴尧的病异。如果苍行衣能通过独角戏控制裴尧使用病异,那么只要操纵裴尧给他套上纯白王冠,这场游戏就结束了。   裴尧不能留下来。   他记得裴尧曾经给他套过纯白王冠,但是现在他手上的白环消失了,他决定赌一把,就赌被苍行衣侵蚀之后,原来的裴尧套上的纯白王冠失效了。   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他如何在避免和裴尧发生肢体接触的情况下,将裴尧击杀。   妄想天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不见寒试图再次呼唤乐园,但是仍然和上一次尝试一样,存在于他意识中的乐园,不是一个“活着”的存在,只剩下干尸般固定且僵硬的记忆。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见寒紧张起来,他百思不得其解。   【妄想天国】的作用机制,是通过他的想象力,使乐园中的一切降临眼前,入侵现实。如果他连想象出乐园鲜活存在的样子都做不到,又怎么让乐园降临?   可乐园不是他创造出来的地方吗,他为什么会想象不出乐园的模样呢?   他们沉默对峙的时间太长,久到霜傲天隐隐感到不安,质问不见寒道:“怎么了,有事就赶紧说啊!”   “你在卖什么关子?不见寒,这一点也不像你!”   不知这句话中的哪个词,忽然激怒了他。   他使用妄想天国,本能地在自己手中具现出他最熟悉的武器,一步来到裴尧面前。   从袖中滑出的刀,自然而然地落入他掌心里,就像他手臂的一部分那样,无比顺服贴合。   与紧闭双眼的裴尧错肩而过那一刹,他手中的“自戕者”贴着裴尧右臂擦过,将少年的右手划破。   “自戕者”的诅咒被触发。   右手受伤,裴尧没有丝毫挣扎,当即毙命。霜傲天尖叫一声,猩红冠冕的血鞭凌空抽来。   不见寒闪身后退,随手抓住身边一人当做肉盾推向霜傲天,身影在血光中,消失在人群里。   理想国大厅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在尖叫,大喊,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变故。有些人试图重新建立起秩序,有些人突破防守线,冲出这栋仅剩的安全屋。   还有些人很快发现,随着裴尧的死去,纯白王冠不能彼此攻击的禁制失效了。   他们开始浑水摸鱼,屠杀那些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人,或者因为想要逃跑将后背暴露给他们的人。   大厅光洁的瓷砖地板上,血流成河。   不见寒在人群中闪躲,借此躲避霜傲天的追击。很快,混乱的场面让他也迷失其中,他不知道霜傲天有没有在继续攻击他,甚至她是否还活着,或者已经被蜂拥而上的疯狂人群淹没?   他只知道绿色的双眼像噩梦,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蔓延。如跗骨之蛆,在他每一个回头的瞬间,时刻准备出现在他身侧。   杀戮的激情也会像寄生在情绪中的病毒一样,疯长扩散。他不记得自己划破了多少人的右臂,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但凡有一丝绿色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就会像疯狗一样扑向对方,以远超常人的敏捷和狠辣,刺伤对方的右臂。   越来越多的憎恨无端滋生,郁结在胸口中,肺叶火辣辣地疼痛。   他不知这种怨恨的情绪从何而来,仿佛他生来就和生有绿色双眼的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有屠光所有双眼带绿的人,才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终于,理想城大厅中,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站着的人了。   他倒提着刀,站在尸山中央,不断喘息。血沿着脸颊和手臂淌下,在他脚下的血泊中激起涟漪。   玩家们的尸体死不瞑目,双眼圆睁,泛着像死鱼一样浑浊的僵灰。没有任何一双绿色的眼睛,这里的一切都很干净。   他失去了力气,缓缓跪坐在尸堆里。   他讨厌绿色的眼睛。   他讨厌并非发自内心的微笑,讨厌无能为力的双手,讨厌自己无法回想起和乐园有关的一切的记忆。   他深深憎恨着自己。   他低着头,血泊中倒映出他的脸,发丝被汗水和血迹站在脸上,显得狼狈不堪,也看不清自己的面孔。他松开了手中的刀,执着地将发丝拨开,可是手上的血迹将脸越弄越脏。   忽然之间,他停下了自己神经质的动作。   血泊的倒影中,他看见自己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我没办法呼唤乐园……是因为这个吗?”   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发现。   这一瞬间,他感到既愤怒,又庆幸。   “只要我摆脱它,乐园就会回到我身边吧?”   他着了魔似地,颤抖手伸向自己的双眼,想将这双美丽的绿色眼珠抠出来。   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伸来,挡开他的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你就这么想成为我吗?”   他浑身一僵。   “等等,这不可能……”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纷乱的思绪中逐渐变得清晰,即将浮出水面,“我没有失去乐园,是苍行衣用独角戏禁锢了我的记忆,控制了我的意识。我被操纵着,所以才没办法使用奇迹权柄……”   “不,”那道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乐园没有回应你的呼唤,是因为它不属于你。”   “你以为你是不见寒……”   透过并不严密的指缝,他在遍布雨迹的残窗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是我给你的错觉,苍行衣。”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样子。   在镜像中,他有着一双噩梦与病毒一般,让人不愿直视的绿色眼睛。面孔在雨水的冲刷中不断扭曲,一时呈现出他记忆中的模样,一时呈现出他此刻看见的模样。   “不见寒”、“苍行衣”,这两张脸在倒影的扭曲中不断切换。少年稚气高傲的模样,最终被暴雨冲刷得了无痕迹,留下青年成熟却麻木的面容。   “不……”   他缓缓抬起手,声音和指尖同样颤抖,紧紧抓住了遮挡自己双眼的手。   “我不是苍行衣……”他嘶哑道,“我是不见寒!乐园中的一切都是我亲手创造的,我明明记得……”   “是吗,如果它真的是你的造物,你怎么会想象不出它的样子?”   不见寒从身后抱住他,放开了他的双眼,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窗中映出的“苍行衣”的模样。   苍行衣双目无神,茫然地望着前方。窗中的雨水在他视野里沸腾,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融化在一起,属于苍行衣的脸模糊消失,只剩一个独自站在暴雨之夜中的不见寒。血红色的双眼居高临下,目光漠然而讥讽。   他说——   【蠢货,因为你把和乐园有关的一切全都忘了。】   “我说过了,公平竞争,给你向我证明你有拥有乐园的资格和能力。”身后的不见寒声音清晰,在他耳畔低语,“我把妄想天国、乐园和奇迹权柄全都交给你了,但是你用它们做了什么?”   【我把我的生命和梦想托付给你,你答应我在十年之后,一定将它们变成现实,然后交还给我。】   【可是你都做了什么?】   “我们从来没有回到过复苏市。在跳进黑洞的一瞬间,我用迷梦蝶为你编织了这样一场梦境。”不见寒笑着说,“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女巫权柄给我提供的灵感,如果不是这场梦境,我甚至不知道,原来你内心深处,最渴望发生的事情是……”   “成为‘我’啊。”   【你永远都无法成为我。】   【不见寒早就死了。苍行衣,你永远都无法取代我,也永远无法成为我。】   苍行衣眼眶发红。   他握着不见寒小臂的手瞬间收紧,力道发狠地将不见寒扯向自己,同时反身意图将不见寒压在身下制住。   可他手中一空,不见寒的身体溃散成纷飞的蝴蝶,扰乱他的视线,将他团团围困住。   忽闪的蝶翼宛如狂风中的繁花,在他面前旋飞,隐隐约约又拼凑出不见寒的模样。   “就算你那么想成为我,想得到‘不见寒’的能力,又能怎么样呢?”蝶翼幻化而成的不见寒,以及倒影在暴雨之窗中的不见寒,两重声音交织在一起,重重回响声如梦境般扑朔迷离,“事实就是,你即便拿到奇迹权柄也没用的。”   “乐园的基底是想象力,你就算得到奇迹权柄,没有足够的想象力,也发挥不出它万分之一的真实能力。只要你不是我,乐园的瑰奇与绚丽,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苍行衣双眼泛红,瞳孔涣散,意识仍然处于混乱中,不见寒甚至怀疑他是否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做出这种事?!”   “怎么,这就承受不住了吗?”不见寒轻笑道。   狂乱的蝶群环绕苍行衣,扰乱了他的视线。他努力张望,窗上的倒影出的不见寒,血红色的双眼被飞过的蝴蝶遮蔽,身影也被蝶翅的缝隙裁切得支离破碎。   无论他再怎么想拨开蝴蝶,透过蝶翅的缝隙将不见寒看清,窗上的影子还是渐渐淡去,消失在雨夜中。   只剩万蝶振翅,在他耳畔哗鸣,渐渐合成不见寒的声音。   “控制你周围的环境,操纵你身边的人,让你在我编写好的剧本和舞台上演出。得到你的弱点,借此玩弄你,嘲笑你真情实感的付出……”   “苍行衣,我只是对你做了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情而已。”   纷飞的蝶翼拼组成不见寒的身体,他朝苍行衣伸出手。   趁苍行衣仍然意识迷乱之际,他的星月权柄向苍行衣发出了呼唤。太阳权柄回应他的召请,从苍行衣怀里飘出。   苍行衣惊惶无比,竭力朝太阳权柄伸出手,试图将它留下来。   但是相邻序列权柄之间的吸引力太过强烈,太阳权柄挣脱了他的手,从他指缝中钻出去,飘落在不见寒的掌心中。   太阳与星月交汇,完整的传说序列拼成。   “……!”   这是沉重的最后一击,苍行衣终于彻底崩溃。   环绕他的幻象碎片中,掠过摔碎的水晶花瓶,花瓣凋零的玫瑰,雨迹生锈的风铃,以及墓园深处长满荒草的残碑。   “我才是……”   他的双手无力垂下,双眼绝望无神,口中喃喃自语。   “我才是真正的不见寒……”   不见寒飞落在他面前,捧着他的脸,吻上了他的眼睫,迫使他沉入无边无际的梦寐中。   “为什么这么抵触我,不愿和我一起留在乐园里呢?”不见寒轻声问,“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也会让你彻底变回我喜欢的模样……”   “所以,亲爱的,忘了这一切吧。” 第560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七   滴答。   滴答。   滴答。   沙沙沙沙……   在安静的环境中,哪怕一点点细微的声音,也会显得格外清晰。   持续不断的细微动响将他吵醒,睁开双眼的第一时间,晃眼的白色光芒又逼得他将双眼眯了回去。   适应了许久,他才看清病房雪白的天花板。   持续不断的漏水声,来自悬挂在床边的吊瓶。   时响时停的沙沙声,来自苹果和转动的刀片。   他侧首,熟悉的少年坐在病床边,专心致志地削着手中的苹果。一根苹果皮被他均匀流畅地削出来,完整利落,从头到尾都没有断开。   不见寒将苹果皮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朝他笑:“你醒啦。”   苍行衣沉默地望着他。   不见寒朝他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关于《世间》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苍行衣:“什么意思?”   不见寒吃惊道:“该不会全忘光了吧?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苍行衣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后才慢吞吞道:“不见寒。”   “其他事情全都忘记了也不重要,还记得我就好。”不见寒长呼一口气。   他用闲聊的语气谈起了他们的经历:“《世间》游戏结束了,我击败你之后,拿走了你的权柄,成为了最后的幸存者,也是唯一的夺冠者。”   苍行衣安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通关之后的奖励,是可以实现我任何一个愿望。我向系统许愿,回到一切都没有开始的时候,于是被送回了现世。”不见寒说,“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在现世中找到你。医生说你因为意外坠楼失去意识,一直住院,在病床上昏睡了很久。”   “我每天都来看望你,等你醒来……说起来有点搞笑,就像你那时候在复苏市里等待我苏醒一样,命运果然是一个轮回。”   “我还以为我要等到地老天荒,没想到你很快就醒来了。真是万幸。”   苍行衣目光放空,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又是否相信了不见寒口中的话。   许久之后,他的目光落不见寒手中的苹果上。   苍行衣:“你很擅长玩刀?”   “什么叫擅长玩刀,这叫刀工很好。”不见寒白了他一眼,“从小学美术削炭笔的人,有几个不会用刀的?”   苍行衣又问:“除了刀还会什么?”   不见寒:“杀人放火。”   苍行衣:“?”   不见寒笑起来:“我尝试过多种综合材料绘画,包括火焰绘画……你听说过这种创作形式吗?将火药粉末按照一定的规律洒在纸面上,点燃之后,灼烧的痕迹将会形成全新的画面——当然,火焰燃烧的过程本身,也是这幅作品的一部分。我不仅擅长‘玩刀’,还喜欢‘玩火’。”   苍行衣说:“舞刀弄剑,难免双刃伤身;迎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不见寒摇头道:“你在《世间》里多有趣啊,妙语连珠,苏醒以来越发没意思了。我给你讲荤段子,你给我灌鸡汤。”   说罢,他将苹果递给苍行衣,放下手中的小刀,起身去叫医生来给苍行衣检查身体。   医生匆匆赶来,给苍行衣做了一番基础检查,发现他卧病在床这么久,除了轻微营养不良之外身体竟然没出什么问题,直呼医学奇迹。   他们很顺利地办理了出院手续,一同走出医院的大门。   医院出门不远,就是高档住宅小区。不见寒带着苍行衣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路,和他一起踏进电梯,按了一下27楼的按钮:“走,咱们回家啦。”   苍行衣说:“我不喜欢27楼。”   不见寒好奇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房子买在这里?”   苍行衣淡淡回答:“楼层高,风景好。”   不见寒追问:“既然如此,现在为什么又不喜欢了呢?”   苍行衣说:“楼层太高,风景太好。”   “那正好。”不见寒回答的同时,叮的一声,电梯停下了,一个血红色的数字27出现在显示屏上,“我们要去的不是你家,是我家。”   声音刚落下,电梯门打开,不见寒一步迈出去。苍行衣紧随其后,抬起头,看见墙上的楼层号码牌,竟不是27楼,是8楼。   “屋里随便坐,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搞点吃的。”一进家门,不见寒就把医院开的单子和药物丢在餐桌上,然后打开冰箱,在里面翻找起来,“住院这么久,天天吊水,营养不良都给你饿出来了……话说久病初愈是不是不适合大补啊?”   苍行衣在背后问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你在说什么傻话?”不见寒百忙之中不忘抽空回头,朝他一笑,“我老婆我不带回家,要放到哪里去?”   苍行衣四顾屋中的环境。   不见寒家是一处三房两厅的居室,有一间主卧和一间客卧,剩下的那间房间,房门紧闭着,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除了墙上挂着不见寒的画,家里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一切都收拾得干净利落,恰如不见寒的为人。   他居然在不见寒家里,这感觉太奇怪了。但这又的确是他想象之中,不见寒住的地方应该有的样子。   他有些拘谨地在餐桌边坐下,等待不见寒在厨房里忙完。不一会儿,炖汤的香味从厨房的方向飘来——这可太楚庭市了,有事没事先来一盅老火靓汤补补身子,好像一碗汤就足以无所不能似的。   苍行衣问他:“你还会做饭?”   “一般都是叫外卖,自己做太麻烦了,占用我画画的时间。但是今天难得你来一趟,当然要亲自下厨招待嘛。”不见寒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给你吃点好的。”   苍行衣说:“做的是什么?”   “一会儿就知道了,保证是你最爱的。”   又过了十来分钟,不见寒从厨房里出来了。   他戴着厚厚的隔热手套,将一碗浓香四溢的汤端到苍行衣面前,然后又端出来一碟小炒、一锅炖菜。   他摆好碗筷,在苍行衣面前坐下,撑着脸,笑眯眯地问:“尝尝怎么样?我很久没下厨了,但愿手艺还没有退步。”   苍行衣舀了一勺汤,尝了一口。   挺香的,但是味道有点重,好像是盐和胡椒粉放多了。   他十分委婉地表达:“我生病之后,口味好像变清淡了。”   不见寒说:“哦,我下次注意。我只是怕调味不够会有腥气。”   苍行衣:“你不吃吗?”   “我暂时还不饿,这是给你做的……待会儿还有些事情要忙,忙完再吃吧。”不见寒说,“我想想啊,要先给你收拾房间……你住我房间里,还是给你把客房收拾一下呢?对了,我家好像没有适合你尺码的衣服,要买些新的。我的睡衣比较宽松,你先穿那个吧,我待会儿就给你网购下单一些新衣服。”   苍行衣问:“为什么不去商场买?”   “商场?外面多乱啊,万一走丢了怎么办。”不见寒笑着说。   苍行衣似乎意识到不对劲发生在什么地方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苍行衣问:“我的手机呢?”   不见寒回答道:“不知道,我没见过你的手机。”   “那可以借你的手机,给我家里人打个电话吗?”苍行衣又问。   不见寒说:“你的家里人不是我吗,你要给谁打电话?”   苍行衣:“还有同事和朋友那边,既然出院了,还是和他们打声招呼比较好。”   不见寒:“都是成年人了,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不会还要互相早请示晚汇报吧?”   苍行衣霍然起身,走到门前,往下按门把手,房门纹丝不动。   他回头,不见寒冲他眨了眨眼,似乎在询问他是否满意自己为他准备的惊喜。   “等等,我可以理解为……”苍行衣有些惊讶,他斟酌着自己的用词,谨慎地询问不见寒,“你这是打算把我囚禁在这里吗?”   不见寒微笑道:“亲爱的,你答对了。” 第561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八   苍行衣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   他站在房门前,思考了一会儿,回到桌前缓缓坐下。   “我能问一问,”他彬彬有礼地询问不见寒,“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不见寒:“你是指?”   苍行衣:“把我关在这里,与外界隔绝。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或者说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不见寒说:“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乖乖地待在这里就好了。”   苍行衣:“对他人进行非法监禁,可不是一件小事,你不为自己的职业生涯考虑一下?”   不见寒摇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苍行衣:“我是说,你不怕我的家人朋友发现我失踪,报警逮捕你吗?”   “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不见寒伸出手,隔着厚厚的手套,亲昵地点了一下苍行衣的眉心,“我说的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苍行衣:“你的手套不摘下来吗?这么厚,一直戴着它,做什么事都很不方便吧。”   不见寒:“我会摘下来的,但不是现在……或者说,嗯,不是今天。”   苍行衣闭上了嘴,低头喝汤。   他感觉不见寒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正常。他不确定说什么会忽然刺激到不见寒,为避免说多错多,只能尽可能地保持安静。   “如果你对屋子的装修有哪里不满意,可以告诉我。这里毕竟是我们两个人未来要一起生活的地方,我想将它尽可能布置成你也会喜欢的样子。”不见寒说,“有什么缺的也可以跟我说,想看书吗,或者画画?我记得你说你曾经很喜欢画画的,我可以教你……手把手地教你。”   “不需要的,”苍行衣轻声说,“我早就放弃了。”   不见寒皱了一下眉。   大病初愈的人胃口一般都不怎么样,苍行衣只是喝了一碗汤,就已经吃饱了。他放下勺子,不见寒将碗筷收拾起来,把已经凉了的饭菜端回冰箱里去。   “带我参观一下房间吧。”苍行衣说,“我还没去看过,我要住在哪里呢。”   他如此配合,让不见寒心情愉快起来,整间屋子里的气氛都随之轻松了许多:“好啊,我先带你去看看客房。”   他推开第一扇房门,里面干净整洁,一副从未有人造访过的模样。   “我们之前在复苏市里,也一直是分居的。如果你不习惯和别人一起,我们可以分开睡……我特意给你留了这间房间。”不见寒热情地向他介绍,“缺什么东西就跟我说,我给你添置新的。”   苍行衣环顾这间客房,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格外认真地观察了窗户,发现窗框被人钉死了。   再仔细看去,窗外的风景,也并不是真正的景色。这扇窗户只是一件装饰,里面的景象都是被人画出来的,栩栩如生。   “隔壁就是我的房间,和这边差不多。”不见寒推开和客房相邻的第二扇房门,里面的装潢陈设,都和客房相去无几,“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你感兴趣,想看看的话也无妨。”   苍行衣:“不用了。最后一间房间呢?它是什么样的?”   “那是我的画室。”不见寒将自己房间的房门拉上,“里面乱得很,还没收拾呢。等我收拾好了再带你去看。”   苍行衣没有坚持:“好吧。”   失去了和外界联络的手机,房间里也没有网络和电视,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回到属于他的客房里,他扫视了一遍书架,从中随手抽出一本书。   这好像是一本情书集,书名他从未见过。   不见寒往他床上一倒:“你要读书给我听吗?”   苍行衣:“你想听?”   不见寒闭上眼睛:“恋人的情话,刀尖的蜜糖。谁会不喜欢呢?”   “唔。”   苍行衣打开这本书,随手翻了两页。   “我想将自己……剖开给你看。”他的声音优雅清晰,低沉温柔,不见寒曾经被他这道嗓音诱惑过许多次,“一刀划开身体。皮肤绽开,好叫你清楚看见黄色的脂肪,红色的肌肉,苍白的骨头。还有纠缠成一团的内脏,搏动的心和滚烫的血。”   他念到一半,不见寒忽然问他:“像现在这样的相处,你不喜欢吗?”   苍行衣:“嗯?”   “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人打扰,也没有任何因素干预。”不见寒闭着眼说,仿佛快要睡着了,“我们有足够漫长的时间相互陪伴,慢慢地去了解彼此。你想要什么,任何事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苍行衣没有回答,他低头看书,再次读了下去。   “一刀划开记忆。邀你步入我浪漫的青年,热烈的少年,天真的童年。让你知道曾被经历的一切,如何堆砌雕琢,终成今天一个复杂而破碎的我。”   不见寒继续问:“你还想要什么呢?我把我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告诉你和我有关的一切事情。你呢,你会愿意真正对我交心,告诉我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什么吗?”   苍行衣听若未闻,继续诵读。不见寒也安静下来,不再打扰他。   “一刀划开感情。将面上的大片平静割破,用刀尖挑出沉重的怨恨,尖酸的妒火,沸腾的愤怒,浓郁的哀愁。告诉你我所爱何爱,所痛何痛。”   “一刀划开维度。分别给你我灿烂的颜色,协调的光影,稳定的结构。给你温柔的面,跳跃的线,专一的点。”   “一刀划开灵魂。取出理想与信念,做成勋章挂在襟上,是献给你最昂贵的礼物。”   “我但愿自己刀法足够细致,足以让你读懂我的每个细节……”   他读到篇末,不见寒忽然接上了最后一句:“……每一刀留下的痕迹,都深入我的骨缝里,刻成写给你万万字的情书。”   苍行衣:“你都能把它背下来了,还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因为我喜欢听你说情话给我听。就算再听几百次,还是很喜欢。”不见寒说,“在这个家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是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先晚安?”   苍行衣:“好的,晚安。”   不见寒就这么躺在他床上,静静地睡着了。   苍行衣坐在床边,又看了一会儿书,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他也不知道,在一个没有任何真实窗户、阳台的房子里,他是如何看出天色变化的,可能这只是存在于他概念中的一种感觉。就好像这间完全封闭的屋子处于“白天”状态时,即便没有开启任何一盏灯光,屋里也明亮宽敞一样,让他难以理解。   他感觉有些饿了。毕竟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一整天只吃了一顿饭,而在这顿饭里,他只喝了一碗汤。   苍行衣放下手中的书,走出客房。   他记得中午还有不少剩下的菜,被不见寒放进了冰箱里。他可以去找出来,稍微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冰箱里空空如也。除了中午剩下的那三道菜,竟然没有任何食物的储备。只有三只孤零零的碗,摆在冷冻层正中央。   苍行衣手伸向中间最大的那只碗,他记得这只碗应该是用来装汤的,他打算加点水再热一下,稀释一下太重的调味。   但是满满一大碗汤实在太沉了,他又高估了自己虚弱的身体应有的力气。碗刚刚离开冰箱,他手上一沉,没有端稳,猝不及防地将碗摔了。   瓷片四溅,一片狼藉,冰冷浓稠的汤泼了满地。   苍行衣僵立在原地。   并不是因为弄洒了不见寒煮的汤,也不是因为自己意外制造出的巨大噪音。   破碎的瓷片上,赫然是一只炖得骨酥肉烂的,人类的右手。   已知,这屋里只有他和不见寒两个人。冰箱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储备食物的痕迹。   那么,这只手是从哪来的?   他僵硬地、缓慢地转身,昏暗的顶光灯下,不见寒就站在他身后,脸颊被灯光照成惨白。   他已经摘掉了厚重累赘的隔热手套,右小臂上缠着层层绷带,新鲜的血迹渗出来,手腕以下空空如也。   “我早说过啦,”不见寒说,“那保证是你最爱的。” 第562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九   冰箱的冷气不断向苍行衣袭来,他脸色煞白,背上一阵阵绷起鸡皮疙瘩。   “你想要什么,我全都可以给你。难不成你以为我这句话是在开玩笑么?”不见寒朝他走了两步,“这不是你最喜欢最想要的,我的右手吗?你还想要什么,我用来感受情绪的心脏,还是我用来幻想乐园的大脑?”   随着他步步逼近,衣料紧贴在他身上,胸口处有一片向下凹陷,洇出暗红色血迹。   苍行衣惶然,手忙脚乱地想从冰箱里拿出另外两只碗,但是颤抖得太厉害,剩下的两只菜碗也接连砸在地上。   炒菜中深褐色的肉片切得很薄,已经看不出形状;炖菜那只碗打翻后,碗底灰白色的脑髓露了出来,沟沟壑壑里浸满了汤油。   不见寒继续问道:“你还想要什么?我用来观察万事万物的双眼,还是我聆听千百声音的耳朵?”   苍行衣被他逼得后退一步,撞在冰箱上:“……你疯了?!”   “是的,我疯了。但是有什么关系?”不见寒平静地反问他,“活在这世上,谁不在发疯呢?”   逃跑。   苍行衣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不见寒已经疯了,他不正常。他必须得逃跑。   他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升起过,用力推开逼近他面前的不见寒,朝房门的方向跑去。还没有跑出两步,后脑一阵剧痛,意识瞬间空白。   伴随着一声巨响,不见寒抄起手中的金属折叠画架,重重砸在他脑后。   苍行衣栽倒在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他摔倒在湿滑的汤汁里,那只皮肉被炖烂泡涨、以至于发白的手就紧贴在他脸侧,肉香带腥,冷冷冰冰。   “你要去哪里?”不见寒宛如自言自语,抓住苍行衣的头发,拽着他往房间的方向拖过去,“这里又没有其他地方可供你去。”   第一时间,苍行衣想到的,竟然不是不见寒要对他做什么。   而是不见寒砍掉了自己的右手,左手又拎着折叠画架。那他究竟是用什么在拽着自己拖行?   不见寒拽着苍行衣,来到他的画室门前,丢掉了拎在手里的折叠画架,将门打开。   霎时间,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腥味,扑面而来。   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苍行衣只能隐约感觉到房间里道路崎岖,好像是堆满了杂物。   不见寒粗暴地将他扔进房间里,反手将门带上,并打开了灯。   这里确实是一间画室,有画架,有画板,颜料、画笔以及各种绘画用具。   但是没有任何一间画室,墙上会泼满血迹。   也没有任何任何一间画室,会像摆放石膏雕像和静物一样,堆满苍行衣的尸体。   无数残肢断骸彼此堆叠在一起,他甚至能辨认出自己一些散落在其中的绿色的眼睛,以及遍布伤痕的右臂。尸体绝大多数都已经不完整了,看得出来在生前就遭受过惨无人道的对待。苍蝇聚集在生蛆的腐肉上打转,尸水混合着血液一起,从尸体青灰色的皮肤缝隙间渗出来。   苍行衣彻底失语。   不见寒站在他面前,举高临下,问他:“苍行衣,你爱我吗?”   “……不见寒,”面对此情此景,即便是苍行衣,也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表露出异样,“看来你真的疯了。”   不见寒:“那无关紧要。苍行衣,回答我,你爱我吗?”   苍行衣:“我……呃啊!”   不见寒握着一把美工刀,跪坐在他膝盖上,然后高高举起美工刀,捅在他大腿上。   “告诉我,说你爱我。”不见寒说,“没有人比你更爱我。”   苍行衣紧咬牙关,不肯说出任何一个字。   “只要你给我想要的回答,我就可以让这一切立刻结束。然后我们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一切都变得很完美。”不见寒十分耐心地向他解释,“就算你坚持拒绝我,也不会改变什么的。”   “我会对你很好,给你想要的一切,努力说服你,征求你的同意。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会伤害你,给你施加压力和痛苦,直到你坚持不住,松口为止。”   “假如你不幸在这个过程中死去,我会享用你的尸体。毕竟我坚持得这么辛苦,怎么说也要给自己一些犒劳才行。”   苍行衣:“你威胁我?”   不见寒:“陈述事实而已。”   说罢,他将美工刀从苍行衣腿上拔出来,瞄准小腹,再次重重捅下。   “说你爱我,苍行衣。”   实话实说,被美工刀捅上一刀,对苍行衣来说,算不上有多疼。   他肌肉紧绷,血水和着汗水流下来,沾在伤口上,火辣辣地发疼。   “你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他侧过头,和自己其中一具尸体无神的双眼对上目光,“那你应该知道,无论你怎么对我,都是没用的。”   不见寒动作微微一顿。   “如果我是会因为这些而松口的人,我早就支撑不住,对你说出那三个字了。”苍行衣甚至轻轻笑了一声,“这种事情你重复了多少次?一百次,还是一千次?”   “被困在这个轮回里的人不是我,是你。不见寒,我真为你感到可悲。”   “没关系。”   不见寒没有被他的话激怒。   在过去,难以数计的轮回里,他早已经无数次听见苍行衣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了。   “和你在一起,只有我和你两个人。重复在死亡的轮回中奔波。”他轻声自语,“我每一次都会找到你,将你杀死并据为己有。而你也次次如故,从未改变过。”   “这样不也浪漫至极吗?”   说罢,他再次举起手中的刀。   沉闷的痛哼声,利器反复刺入肉体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   飞溅在不见寒脸侧的鲜血,从他神情麻木的脸颊上流下,滴入平静的血泊中。   他闭上双眼,低下头,凭借直觉去亲吻模糊的血肉。他并不迷恋死尸和腐烂的骨肉,但当他想到自己亲吻的对象是谁时,总是会为此而兴奋不已。无论对方此刻是否完整,又处于什么样的姿态。   “晚安,亲爱的。”他对他安静而破碎的恋人道别,语气温柔,充满期待和依恋,“我们明天见。” 第563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十   苍行衣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被闷出了一身冷汗。卧室里明媚的阳光、和煦的轻风,并不能缓解恐怖的噩梦带给他的心有余悸。   他从床上坐起来,深呼吸,缓解自己身体的紧张。忽然身体一僵,因为他瞥见房间窗边,站着一道熟悉的背影。   不见寒背对着他,轻轻哼着歌,正在打理窗台上放置的玻璃花瓶和奥斯汀玫瑰。他对苍行衣的审美习惯了如指掌,三枝粉色的玫瑰花,两枝盛放,一枝含苞,错落有致地簇拥在一起,一枝不少。   半长的马尾在身后束起,皮筋周围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被阳光照成灿烂的白金色。   “睡醒了吗,早餐想吃什么?”不见寒回头问他,然后关切地靠近,“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苍行衣迟疑了片刻,说:“做了一个噩梦。”   不见寒:“说来听听?”   “具体情节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产生了‘可怕’这种情绪。”苍行衣有意要略过这个话题。   “一定是你太紧张了。健康的饮食和规律的作息,或许会有助于你放松心情。”不见寒安慰道,“昨天出院的时候医生才叮嘱过,让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等状态稳定了,再考虑继续投入创作的事情。”   苍行衣感觉自己的记忆有些朦胧,在不见寒口中明明是昨天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却好像已经十分遥远:“出院?我病了吗,医生怎么说的?”   “唔……说是有关《世间》的这段经历,给你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心理阴影。你可能表现出某些被害妄想症的倾向,很难信任别人,总是觉得周围的环境危机四伏,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随时有可能伤害你。”不见寒说,“情况严重的时候,可能还会出现幻觉,幻听……不过,这些都是正常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好起来的。”   苍行衣对此将信将疑。   “好了,我先去给你做早饭。你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不要胡思乱想。”不见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所有地方都可以去,有什么需要就喊我,我随时都在。”   说完,他便离开了房间。   苍行衣短暂地迷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床头柜上放着崭新的休闲服,尺寸刚刚好,他将衣服换上,忽然发现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   他从床头走到床尾,又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最后确认,这件怪事好像不是他的错觉。   他感觉不见寒留在窗台上的那三枝花,好像在看着他。   无论他走到哪个方向,房间的哪个角落,那三枝花的摆放都会发生微妙的转动,以组合姿态最优美的一面正对他。   他戳了戳它们,它们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这就是不见寒口中的被害妄想症后遗症,随时会出现的幻觉?   怀着满腹困惑,他推门而出。没走出两步,在家里唯一一扇紧锁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记得不见寒对他说,这间房门后面,是还没有打扫的画室。但是他却也梦见过不见寒将他拖进这间房间里,里面堆满了他残缺不全的尸体。   霎时间,面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门变成了潘朵拉的魔盒,蓝胡子不愿示人的秘密房间。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苍行衣,让他想对其一探究竟。   他四处张望,不见寒不在附近。于是他放轻了动作走近,转动把手,缓缓推开房门。   门后既不是不见寒口中杂乱画室,也不是苍行衣想象中尸横遍野的刑房。   竟然是一条旋转向下的楼梯。   通道内部非常的阴暗,黑冷幽深,不知通往何方。四壁都是厚实的、方正的石砖,像童话故事中高塔或者古堡的筑材,一看就造价不菲。   太奇怪了,怎么会有人在居民楼的住房里打造这样一个地方?   苍行衣摸了摸石砖墙,确认它不是壁纸或者画上去的图案——这种事情不见寒可太擅长了——而是实打实石砖,越发觉得蹊跷。他试探着往下走了一圈,前方还是黑漆漆的、向下盘旋的狭窄楼梯,看不到尽头。   森冷的风从下方吹上来。说明这底下不是死路,应该是有出口的。   他又迈出一步,忽然感觉脚踝处一凉,好像有一只冷冰冰的手从地下伸出来,摸了一下他的脚腕。   低下头,却没有看见任何东西,只剩下脚腕处留下了一道湿漉漉的痕迹,以及被什么虫子,或者触手、藤蔓,攀爬过的淤青。   苍行衣并不害怕鬼魂和怪物,以及一切恐怖题材相关的内容。但是漆黑逼仄的环境、潜藏在角落里的未知危险,还是让人心里发毛,身体本能地紧张起来。   不见寒的话又响起在他耳畔:“你可能会出现一些幻视、幻听……不过这都是正常的。会慢慢好起来的。”   如果说这是幻觉的话,未免也太栩栩如生了一点。   他思考了片刻,如果说这道向下的、古老的旋转楼梯是他的幻觉,那么与此相对应的,他在现实里,此刻应该是在什么位置,正在做什么事情呢?由于不能清晰地得知现实中的情形,他的任何贸然行动,都有可能给他带来危险。   片刻迟疑之后,他决定继续原路折返。但是在他转身,往上走了一圈之后,他发现,让他进入这条旋转楼梯的门消失了。   折返回头,同样是无穷无尽、漆黑深邃的旋转楼梯。   他被困在这处楼梯中了。   苍行衣尝试敲打墙壁,大声呼救,声音无法传达到外面,只是在空荡荡的楼梯上下回响。他没有回头路了,不得不在黑暗中摸索,继续往下方走去,以期找到这处楼梯间的出口。   才走出没两步,那种奇怪的湿润黏腻感,又出现在他小腿上。   这次不是揩油般的浅尝辄止,那东西一直盘踞在他双腿上。它可能是隐形的,或者和他不处于同一维度空间,他的视线无法看见它,也无法主动触摸到它,只能被动地接受它带来的感觉。   它紧紧缠绕着他,攀援在他腿上,顺着膝盖、大腿,一直往上爬,在他身上留下古怪的淤青。捆住他的腰,徘徊在他胸口上,渗进他的指缝里,像逐渐没顶的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苍行衣怀疑,如果这个怪物有实体,并且能够被他的视线捕捉到的话,他应该会看见一大团黏糊糊的、透明的触手攀附在他身上,紧紧裹住他的身体每个部分,肆无忌惮地用吸盘吮舔他皮肤敏感的地方。它末端的分叉和他十指交握,跟他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空气沉重得像是吸饱了水,阴暗,潮湿。苍行衣感到自己在负重前行,氧气被稀释,呼吸和行走都越来越困难。   他的衣服逐渐被濡湿了,湿粘难受,紧贴在皮肤上的部分透出浅浅肉色,以及肌肉优美的曲线。衬衫的边缘不断往下滴水,渗透了裤管,腻满双腿的缝隙。   这说出去谁会信?他在被隐形的怪物猥亵。   他闭上双眼喘息,不知是对无形怪物的举动感到恼羞,还是对自己下流的幻觉感到可耻,低声骂了一句:“变态。”   楼梯内的空间,变得更狭窄了。   石壁在不断收缩,将他紧紧夹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必须弯着腰,蜷缩身体,才能在缩小之后的旋转楼梯内,艰难前行。   汗水湿透了衣衫和发丝,恍惚之间,他有一种可怕的错觉。   这条漫长的旋转楼梯,不是死物,它是某种“活着”的东西。是他没能抵抗住好奇心的诱惑,主动走进了怪物的陷阱里,被它吞吃入腹。   它现在正将他完整地、紧密地包裹在自己的身体里,并且试图将他消化干净。 第564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十一   旋转楼梯深且长,苍行衣一圈一圈地下行。他凭感觉估算,自己行走的长度,绝对超过了八楼。   他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地下。或者这条楼梯干脆就是鬼打墙,一种异度空间,他一直在一段循环的路径上徘徊,无论多久,都根本不可能走到尽头。   终于,在透明怪物的纠缠下,苍行衣负重前行,艰难地来到了楼梯的底部。   脚下是一片平地,不再有陡峭的楼梯。他沿着墙壁,摸到了只有他胸口那么高的门,以及木质的门栓。   他苦中作乐地想,看起来真像童话故事里的小人国,或者兔子洞。   难道把这扇门一打开,就会进入梦游的奇境吗?   他拔下门栓,推开这扇矮门。霎时间,一股浓郁的食物香味迎面扑来,他说不出这是什么东西的味道,却明显感觉到它在诱惑他空空如也的胃。   他弯腰钻进门中,随着他离开楼梯间,身上沉重湿粘的束缚感终于消退了。透明的怪物放开了他,他身上稠腻的粘液也无声消失,被清理一空。   他终于恢复了呼吸。   若是忽视皮肤上留下的古怪淤青,以及仍旧阵阵发软打颤的双腿,根本不会有人察觉,他曾经在那条漫长拥挤的走道里,经历了怎样难以启齿的遭遇。   苍行衣抬头打量四周的环境,这里也是一间封闭的房屋,但是比起不见寒家来说,显然宽敞了许多。   这里整体更偏向于中世纪的欧洲,像是某座阴森古堡的大厅,或者高塔深处的密室。石砖墙上镶嵌着烛台,幽暗的火光舒缓地跳动,将昏暗的一切都照得光影分明。   脚下铺满了厚厚的毛绒地毯,编织着古典花纹。即使赤脚行走在房间里,也丝毫不必担心着凉或者摔倒。苍行衣踏上地毯,走到大厅中央,看见另一侧的桌子,它看起来好像一张女巫的实验台。   桌前摆放着装有各色液体的试管架,以及熬制魔药的药草。巫术法阵做成的灶台上,坩埚正咕嘟嘟地冒着气泡,破裂的气泡腾出一股青烟,在半空中形成一个骷髅的形状,怪笑两声之后逃走了。   苍行衣走到桌边,刚想朝桌子边的草药伸手,桌子忽然摆动四条腿,朝旁边走了两步。   苍行衣:“?”   “别随便碰那张桌子上面的东西,很危险的。”   不见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苍行衣转身,不见寒身穿长斗篷,戴着尖尖的巫师帽,端着一碟深紫色的蛋糕朝他走过来。   不见寒将蛋糕放在放在大厅中央的长桌上,在两边摆好刀叉餐具,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   苍行衣:“你怎么在这里,刚才去干什么了?”   “给你做早餐啊,刚刚不是说了吗?”不见寒拉开椅子,朝苍行衣做了一个“请就座”的手势。   苍行衣从善如流,走向了他。   蛋糕不大,摆在桌子正中央,被切分成均匀完整的六块。每一块蛋糕上都装饰着一只眼球,歪七扭八,看向各个方向。   当苍行衣在桌边坐下时,蛋糕上的眼球忽然一起轱辘辘地转动,齐刷刷看向他。   “不介绍一下吗?”苍行衣拿起叉子,问不见寒,“真看不出来,你还有做甜品的本事。”   “硬要说的话,我只是把材料放进了烤箱里。做出什么东西,是烤箱自己决定的……不过我觉得蛋糕也不错,你需要一些糖分补充被消耗掉的能量。”不见寒摊开手,“它们的名字分别叫文森特,埃里克,希拉……算了,我想你也记不住。”   那种湿湿黏黏的感觉,又回来了。   将身体放在椅子上的时候,苍行衣再次感觉到了那种被无形的怪物纠缠的触觉。说起来有些离谱,他觉得自己的后背好像……被椅子舔了一下。   苍行衣握着银叉,面色古怪道:“椅子在舔我。”   不见寒在他对面坐下:“可能是因为你太甜了?”   “我是想说,”苍行衣试图在他们诡异的对话中找出一点逻辑来,“椅子不应该具备‘舔人’这种功能。”   不见寒面不改色:“那就是你的错觉。”   苍行衣:“不,我是真的感觉……呃,它现在开始摸我的大腿了。”   不见寒:“或者你希望被摸其他的部位?腰吗,髋骨?还是更加私密一点的地方?”   苍行衣:“……”   他放弃了和不见寒争辩。   “来试试蛋糕吧。”   不见寒叉起其中一块,递到苍行衣面前。蛋糕上面深紫色的奶油,或者是果酱,顺着重力往下流淌,掉落在干净的桌面上。   苍行衣正要张口,不见寒忽然说:“我在蛋糕里下了毒。”   吃蛋糕的动作,硬生生停在了半途中。   “一共六块蛋糕,我在其中一块里面下了毒。”不见寒解释道,“咱们来玩个游戏吧?我们轮流给对方喂蛋糕,吃到没毒的那块,就要诚实地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如果你不幸吃到有毒的那块……我就会把你吃掉,和你同甘共苦,为你殉情。”   苍行衣问:“如果是你吃到有毒的那块呢?”   “那么恭喜你,”不见寒笑着说,“你自由了。”   苍行衣呼吸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叼走了伸到自己面前的蛋糕。   顷刻间一阵头晕,天地颠倒。他们所坐的餐桌竟然固定在天花板上,原本高悬的巨大烛台吊灯,则在底下燃烧。   “哇哦,幸运儿。”不见寒说,“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入《世间》的?”   苍行衣:“所有问题都必须回答吗?”   “不玩真心话,就要进行大冒险。你大概不会想知道我打算给你出什么样的大冒险题目。”   苍行衣沉默地咀嚼了片刻,将味道古怪的蛋糕咽下,说:“坠楼。”   不见寒:“这个回答太简单了,不及格。”   “我跳楼了,从二十七楼的阳台上跳下去。”苍行衣回答道,“那天下暴雨,天台的风很冷,没写遗书,因为不知道给谁。你还想听什么?”   “足够了,其他的应该是下一个问题的内容了。”不见寒说,“挑一块你喜欢的蛋糕给我吧?”   苍行衣手中的叉子伸向缺了一块的蛋糕,迟疑片刻,选中了缺口旁边的那块。   他将蛋糕递给不见寒,说不清心怀的是期待还是恐惧。不见寒闭上眼,用唇齿接走了他的礼物。   他们脚下倏然腾起烈火,他们坐在火焰环绕中,宛如置身无间地狱。   不见寒:“该你提问了。”   苍行衣:“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不见寒:“那你是打算让我为你做什么吗?不然游戏对你不公平。”   苍行衣问:“如果我的要求是让你死,你也会照样践行吗?”   不见寒摇头:“不可以预支最终关卡的大奖,否则游戏会变得很无趣。”   “那还是提问吧。”苍行衣的目光移向房间一侧,青烟聚成的骷髅头被地狱火烧得满地乱跑。   “我想问你,”他缓慢而慎重地问道,“盘子里有毒的蛋糕,是哪一块?” 第565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十二   “真是狡猾啊。”   不见寒笑了起来。   “但是很抱歉,我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块蛋糕里下了毒。为了不浪费这次提问的机会,我建议你换个问题。”   苍行衣说:“那换一个问题吧。”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你制造的幻境吗?”   不见寒回答得很爽快:“你可以这么理解。虽然说是幻境,但我也只是把我的视野共享给了你,你所看见的,就是平时在我眼中看见的一切。”   苍行衣看了看上下颠倒的空间,又看了看脚下的熊熊烈火,再次陷入沉默。   “不是你亲口说的吗?你渴望我创作的能力。”不见寒问道,“我答应过,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所以我给你我用来执笔的右手,我用来思考的大脑,我用来感受的心脏,但你似乎对它们并不感兴趣。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于是我尝试,给你分享我用来窥探万事万物的眼睛。”   蛋糕上仅剩的四颗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凝望着苍行衣,目光充满纯粹的好奇和求知欲。   “好了,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亲爱的,该轮到你了。”   不见寒叉起下一块蛋糕,尖锐的银叉从瞳孔正中间刺进去。   苍行衣吃下这一块蛋糕,耳边幻听到眼球刺耳的惨叫声。一阵令鼓膜阵痛的嗡鸣声后,无数颠倒错乱的呓语,在他耳边联翩浮现。有些是他听不懂的语言,有些是他能辨认出的破碎的字句。   这些混乱的低语中,包含着无数禁忌的知识,扑朔的真理,以及不能被人类意识理解的谜团。他的自我意识在海量的信息和知识潮水中央,像一片随时可能被淹没的孤岛,脆弱而渺小。   “第二个问题,”不见寒说,“你为什么要跳楼?”   苍行衣说:“因为感到绝望。”   不见寒追问:“是为什么而绝望的呢?”   “无法成为的自己,和无法实现的理想。”苍行衣说,“我曾有过的无比渴望实现的愿望,是我亲手放弃了它。我必须为此付出一切,作为向下坠落的代价,这是我应得的。”   不见寒看起来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十分满意。   但是他允许苍行衣蒙混过关了。   盘子里还剩下三块蛋糕,苍行衣举着银叉,在盘子上方游移,观察他将叉子移到不同的蛋糕块上空时,不见寒的反应。   但是他注定要失望了,无论叉子移到哪里,不见寒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一直微笑望着他。   他最终只能随机选择,叉起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蛋糕,喂给不见寒。   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   倘若说之前他眼中的画面,是一个光影氛围塑造出的整体,那么现在他看见的,就是无数色块的拼接。墙砖的青色,蛋糕的紫色,斗篷的黑色,餐桌布的白色,地毯的红色。一切颜色被拆开重组,细致地向他分析他所看见的画面,是由什么构成。   不见寒颜色暗淡的嘴唇翕动道:“该你提问了。”   新的画面令人不那么适应,苍行衣定了定神,才问道:“这个幻境,是乐园的什么地方?”   “在我的心脏里。”   不见寒用叉子玩弄着蛋糕坠落在桌面上的奶油。   苍行衣:“……抱歉,我没有听懂。可以再具体一点吗?”   不见寒抬起头:“这里不是乐园的什么地方,这里就是乐园。”   苍行衣:“怎么说?”   “乐园就是我,而我就是乐园。看来你对这个概念,还没有足够深刻的理解。”不见寒说,“‘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乐园……这么说可能比较含糊,要怎么向你说明呢?”   “语言太苍白了,我建议你用感觉去感受。这样解释吧,你所感知到的一切,其实都是‘我’。”   苍行衣先是愣了好一会儿,旋即悚然一惊。   联想到自己在旋转楼梯里的遭遇,他明白不见寒的意思了。   那种闯入了某种巨大活物体内的异常感,并不是他的错觉。他的确正位于一个活着的东西的体内,中央的位置。   “实际上,现在你面对的,才是我最放松的姿态。保持有一个人类的形态是为了方便让你理解,毕竟对于你来说,印象里的‘不见寒’,至少应该拥有一个人类的形象。”不见寒说,“你抚摸的墙壁是我,踏过的地毯是我,吞咽下去的蛋糕是我。我是生命,是无机物,也是你的知觉。我们早已经融为一体,我于你的身体里存在,而你也是我的一部分……”   “我这样说,你可以理解吗?”   怦咚。   苍行衣听见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他感到咽喉干涩,刚才吃下去的蛋糕忽然变得无比的难以下咽。   如果把这个囚禁他的封闭空间,理解成不见寒的心房,那他刚才感知到的纠缠和抚摸应该算什么呢?可以理解为心跳时血流的泵出吗,还是由爱慕产生的悸动?   不,不应该这样去思考……这样想,将那些性质和状态都不稳定的物质拟人化,实际上仍然是将不见寒纳入“人类”的范畴内,以人类的常规逻辑去推理。   他眼前的“不见寒”,应该是某种更加“非人”的存在。   苍行衣终于得知,他一直以来的古怪微妙的异常感,出在什么地方了。   人类不恐怖,完全非人的怪物也不恐怖。   恐怖的,是介乎于这两者之间,无法被定义的东西。   如果说不见寒是怪物,可他能以人类的形式表现。他的确以人类的身份出生,拥有符合人类认知的外表,极其接近人类的思维逻辑,甚至处于普通人类应有的社会关系中。   如果说不见寒是人类,可他又会在难以察觉的细节处,表现出微妙的不协调感。低下的共情能力和道德感,衔接错位的逻辑细节,以及随时会异变的、不稳定的外观。   无法被定义,无法被分类,无法被理解。   边缘感,禁忌感,错乱感。   这混沌的一切,才是构成不见寒的东西。   苍行衣忽然想到,如果说他所能感知到的一切都是不见寒,那他的呼吸,或许应该是不见寒犹如毒素般幽暗的吻。进入他的肺叶,侵蚀他的五脏六腑,攥得他心脏阵阵抽痛。   墙壁,家具,气流,温度,甚至他能嗅到的任何一种气味,从这一刻开始,全部魔化异变,缠绕上他,将他浸透。   不见寒是这里的造物主,是幽微一切,是开始,也是终结。他用苍行衣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包裹住他,侵犯他的五感。   他无所不能,亦无处不在。   “好了,这个问题结束了。”不见寒叉起倒数第二块蛋糕,“我们继续。”   二选一,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但他看起来没有丝毫犹豫。   苍行衣没有选择,他抱着下一秒就要面对死亡的觉悟,吃下了这块蛋糕。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死,这块蛋糕竟然也是无毒的。   脆爽的眼珠在他齿缝里爆浆,湿润的奶油和细腻的蛋糕胚从他食道里滑过,深入他的胃。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化,这里不再是一个立体空间,而是变成了一张平面。   他仿佛置身于一部黑白漫画中,一切都是由线条和墨点构成的。而且这些线条并不安分,正在不断地位移迁徙,将自己组成全新的事物。   随着他视线的移动,他所看见的线条不断变化,在他望向正前方的时候,终于构建出不见寒的形象。巫师打扮的少年坐在长桌对面,双手交握,斗篷的外轮廓线优雅流畅。   “第三个问题。”不见寒说,“苍行衣,你爱我吗?”   作者有话说:   苍老师,就算是路过的空气都要超他一下(。 第566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十三   苍行衣:“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哦?那你是打算选大冒险了吗?”不见寒兴致勃勃地问他,头上冒出了表示对话的气泡框。   “那就大冒险吧。”   最多不过一死,还能可怕成什么样?要说不见寒对他做过的比这过分的事情,应该多了去了。   “好啊,那我要公布大冒险的题目了。”不见寒朝他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请你——把最后一块蛋糕喂给我吧。”   苍行衣:“什么?”   “叉起最后一块蛋糕,然后喂给我。”不见寒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吧?”   苍行衣怔怔地看着盘子里,被剩下的那块孤零零的蛋糕。   他们轮流给对方喂了五块蛋糕,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这也就意味着,剩下的那块蛋糕,就是被不见寒下毒的那一块。   他用银叉将蛋糕叉起,因为手不够稳,将覆盖在上面的奶油划得稀烂。   好不容易将蛋糕叉起来,一个念头停滞在他脑海中,久久不去:吃下这块蛋糕,不见寒就会死。   不见寒再次闭上了双眼,张开嘴,等他将蛋糕喂进嘴里。   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期待,完全不像一个已知自己必死无疑,准备好要赴死的人。如果不是早知道蛋糕里被下了毒,这幕场景一定会被认为是情侣日常的温馨互动,爱人精心挑选了蛋糕中最香甜的一块,将它喂进恋人口中。   苍行衣将手缓缓地往前送。   蛋糕递到不见寒嘴边,深紫色的奶油沾在他嘴唇上。   蛋糕停在不见寒嘴唇前,在送进口中的前一刻,握着银叉的手忽然松开了。   最后一块蛋糕连同银叉一起,砸在餐桌上,摔得稀烂。   不见寒睁开眼,苍行衣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没有收回去。   “抱歉,”苍行衣强行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平静地向不见寒解释,“手抖了,没抓稳。弄脏了你的桌布。”   不见寒看着桌面上惨不忍睹的蛋糕。   良久,忽然笑了起来。   先是轻轻地笑,然后捂住嘴,发出强自压抑的笑声。   最后,他干脆放弃了控制自己,推开桌子,仰面哈哈大笑。爽朗的、近乎神经质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竟让人毛骨悚然。   “宝贝你看,我早就说了,你有被害妄想症,出现奇怪的幻觉和幻听也很正常。”他一边大笑,一边对苍行衣说,“蛋糕里根本没有毒,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总是认为我会害你呢?”   线条活泼地跳跃起来,桌椅碗碟、蛋糕和叉子,全都凌空飞起,漂浮在半空中。象征火焰的杂乱线条环绕着它们旋转,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旋风。   “但是没办法啦,大冒险的要求是让你把蛋糕喂给我,你既然没有做到,就得接受游戏失败的惩罚。在你松开那把叉子的时候,就已经做好接受惩罚的心理准备了吗?”   苍行衣:“你……!”   他还没有来得及愤怒,组成旋风的线条拧成一股,幻化成锁链的形状,捆住他的手臂和腰身。   “别那么紧张,我还能把你怎么样?”不见寒发出快活的笑声,“你可是被我放在心上的人,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乖,自觉点把身体打开,让我玩玩你。”   又黑又粗的线条在苍行衣身上爬行,攀扯着他,强迫他摆出羞耻的姿势。那些粗线条的形状太暧昧,他分不清那是锁链,蛇,蔓藤,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只意识到自己在被不见寒肆意亵玩,惊怒无比,却无从反抗。   曾在《世间》游戏中所向披靡的魔鬼,令无数玩家望之生畏的淬毒刀锋,竟然在不见寒的控制下无助地颤抖。像一团娇嫩的海绵,柔软湿黏,轻轻一掐,就能攥出充沛的甜美汁水来。   他用尽力气,将那些奇怪的东西从身上扯下来,沿着墙壁逃往来时的方向,他记得让自己进入这间大厅的矮门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但是象征墙壁的笔直线条挡住了他,他这才想起身在一处平面空间里,怎么样都没办法绕开这根墙壁,去往房间的另一头。   情急之下他跳起来,抓住这根墙壁线条的顶端,将它用力往下掰弯,企图拗出一扇门的形状。线条如同被大雪压弯的竹竿,充满韧性地弯向他。   门才掰到一半,被他扯下来的粗线条追了上来,再次缠住他的脚踝,将他朝后拖扯,拽往不见寒的方向。   危急时刻,苍行衣忽然灵光一现。   既然他如今是在一个平面空间中……那么假如这个平面像纸张一样,有正反两面,正面是他被不见寒追捕的画面,背面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想到这里,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想象“翻身”的感觉。他要将这个空间翻过来,让这个平面的背面朝上,摆脱他现在所处的困境!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他“翻身”是个动作的成功,空间真的被翻转了过来。天旋地转之后,他重重摔在地上,来到了“纸张背面”所在的地方!   周围一片漆黑,但是没有人再追击他了。他拍拍隐痛的头颅,从触感发现自己变回了立体的人形。   等缓过神来,他定睛打量周围的环境,赫然是他最开始苏醒时的那间客房。   他又回到这里来了。   难道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刚才经历的一切,真的只是他的幻觉?   为什么他记忆中,自己醒来的时候,房间里阳光明媚,现在却是一片阴暗?是因为被压在背面太久了,所以光线照不到这里来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离奇可笑。他连忙晃了晃脑袋,讲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都甩出去,扶着床沿站起来,摸索房间内的环境。   幻觉残留的影响还在,苍行衣脑子仍然晕乎乎的,现在无论看什么东西,都感觉是由色块和边线组成的,那些诡异的边线甚至还在不安分地跃动,仿佛随时准备从它所属的物体上独立出来。   眩晕中,他在书架上摸索了两下,一本书从架子上掉下来,落在他脚边。他捡起来拍拍封面,发现它好像是一本让他感到十分眼熟的……情话集。   他翻开这本书,熟悉的文段映入眼中。还没等他聚焦视线,看清文段中写的具体内容,书本上的字忽然被拆碎成许多线条,跳跃着,重组成全新的字样。   “……逃!”   凌乱飘逸,他认出了这是他自己在仓惶之下,写出的字迹。   “逃跑,尽快从这里逃走……”   “他彻底……疯了……”   语言破碎散乱,似乎是苍行衣在逃亡的路上匆忙留下的,写给后来的自己的求生提示。   书上还有很大一部分,已经混乱得识别不出来是什么字句,像是他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胡乱涂鸦的符号。   往后翻了两页,逐渐有清晰的重组字迹浮现。   “这里是梦境,梦没有逻辑。你看见什么遇到什么,就会跟随它思考什么,很难唤起记忆,混乱,缺乏目的性。”   “必须给自己留下线索……”   “只要重来的次数够多,每次哪怕只有一点点,迟早可以串联起来……”   “你还记得你是……你的名字叫……”   “你唯一要做的事情是……”   “逃走!!!”   最后的“逃走”二字后面,跟着三个巨大的、血红色的感叹号,应当是用鲜血写就。   苍行衣的心脏砰砰直跳,激烈地搏动着。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已经死亡了无数次,并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能找到从前那些自己藏匿在不知哪个角落里的求生提示。   这些是他用无数次生命堆砌起来的宝贵经验,像被海浪重刷上岸的破碎贝壳,终有一天,会铺成能将他送离这里的逃生之路。   他必须将自己这一次遭遇的事情和逃生经验也记下来。假如这一次他也不幸没能逃走,那么至少下一回……   他正摸索桌面,想找到什么可以留下字迹的东西,忽然之间,好像摸到了一只柔软的手背。   他缓缓抬起眼,黑暗中,对上不见寒冰冷的双眼。   “亲爱的,”微笑在不见寒脸上绽开,“找到你了。” 第567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十四   苍行衣再次从梦中惊醒。   梦境中的触感,仍然无比清晰地残留在他身上。他双眼湿润,胸口在喘息间不断起伏,衬衫被汗水湿透,后腰酥麻,双腿微微发颤。   甚至于仅仅是从床上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当衣料和敏感的皮肤摩擦时,都会激起大片战栗。   他捂住滚烫发红的脸颊,低喘了好一会儿,才将身体的躁动平复。   不见寒头一次让他见识到,原来“力竭而亡”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他简直怀疑不见寒的目的是把他活活榨干,即使最后他承受不住索取,崩溃哽咽着拒绝,不见寒也没有停手,生生将快感变成极端的折磨,直到他失去意识为止。   他甚至无处为自己伸冤,因为这里不存在于现世。不,即使墙外真的是现世,他可以打开门、跳出窗,从这里逃走,回到正常的人群中去,也无法向别人求助,没有任何人能帮助他。   他要怎么表述自己的处境,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   他被自己居住的房子侵犯了?家具想猥亵他,就连空气都对他图谋不轨?   他们只会当他疯了。   苍行衣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不见寒对他的冒犯。但他的理性告诉他这是做无用功,他深呼吸,直到身体深处的阵阵战栗平复之后,才慢慢将腰直起。   他独自坐在客房的床边,手边还倒扣着一本他读到一半的书。床铺另一侧空空如也,原本应该睡在那里的不见寒,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他想起来了,做梦之前,他是在客房里给不见寒读情书,读着读着,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他将倒扣在手边的书拿起,翻开睡前读到的那一页。可古怪的事情发生了,书页里原本整整齐齐的印刷字体,变成了手写的字迹。   对了,他又想起来了。   他将自己逃生的提示,藏在这本书里了。   他迫不及待地翻动书页,想从书本里找回自己留下的线索。可是越看,他的脸色越古怪,书里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他写的。   整本书中密密麻麻,全都是不见寒的笔迹。   【我将他有关《世间》的全部记忆清除了,因为我猜测他最终会选择与我为敌,和《世间》只能存在唯一一个夺冠者的规则密切相关。我想尝试一下,如果我们在现实中相遇,不需要经历杀戮和背叛,是不是能得到不同的结果?】   【好奇怪。我确信他不知道《世间》,虽然他并不承认,但我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得出来,他认出了我。】   【我尝试跟他和平相处,就从最简单的,交朋友做起。白天的时候,他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一切表现都很正常。到了半夜,他忽然惊醒,走出卧室,从阳台上跳了下去。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没有一丝犹豫,我根本来不及阻止。】   【是我哪一步做错了吗?】   苍行衣神情古怪,控制住自己将这一页撕下来带走的冲动,继续往下翻。   【我又重来了一次,还是得到了一样的结果。只清空和《世间》有关的记忆好像行不通,难道要清空全部记忆吗?那真的就完完全全变成一张白纸,不是我想要的“苍行衣”了。】   【或许我得想办法弄清楚,他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该死,他的嘴真是太严了。无论是旁敲侧击还是直接质问,都没有露出一丝破绽。人类是怎么能把秘密藏得严实到这种地步的,真想狠狠把他给草了。】   【让我想想看……对付他这种人,还能用什么办法呢?】   【我尝试诱导他将他从前的生活场景重现在梦境中。既然挖掘他行不通,或许可以从他身边的人身上找到线索。】   【但是他的意识防线实在是太严密了,尝试了这么多次,我只得到了他家住在27楼这一个信息,这是在他进入《世间》以前印象最深刻的事情。】   【无论他是否记得《世间》的事情,对我的戒备心理都很重,看来没有必要完全清除记忆。毕竟我们也曾经留下过很多美好的共同回忆……】   【……是这样的吧?】   【为什么要拒绝我?你不是记得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知道我有多爱你,为了得到你付出过多少努力吗?】   【我只是想从你口里听见一个“爱”字就这么难吗?!】   【没关系……冷静,我还有很多时间,再来一次……】   【下一次,一定可以。】   【糟糕,被他看见了这本记录……这原本是我想保留来提示自己的。重启的次数太多,我怕我忘了自己曾经做过哪些事情,重复无用的操作会拖低我达成目的的效率。】   【可是他居然对我冷嘲热讽,说我做无用功。他以前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的。】   【没关系,我会解释给他听……】   【啊。】   【对不起,没有忍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你的皮肤真白,血流下来的样子也好看。】   【你的嘴唇在不会说出那些把我气死的话时最柔软,心脏居然也是红的,让我双手很温暖。】   【我真的好爱你。】   【就算你让我哭成这样,也还是很爱你。】   【我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我总是忘不了他安静躺在我怀里的时候,那样最轻松。我应该发过誓的,就算遭到拒绝也不会轻易放弃,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他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这样就满足了吗?太堕落了,不行,再坚持一下,说不定下一次就……】   【好累,和他斗智斗勇太辛苦了……偶尔让我休息一下也可以吧?】   【亲爱的,过来让我靠一下。】   【一下就好,明天早上我会继续努力的。】   看到这里,苍行衣不由得捂住脸,想要制止自己过于沉重急促的呼吸。   他浑身都在发抖,心脏砰砰直跳。   不见寒在笔记中详细描述了自己每一次失控时,将苍行衣杀死的场景。由于每一次崩溃的契机不同,手法也方式各异。   简单粗暴的有砍下头颅,挖出心脏,剖腹肢解;手段较为缓和的有绞颈,下毒,溺毙。不仅动手的过程充满暧昧旖旎,就连对尸体也……   血腥而凄美的场景,随着文字的描述,栩栩如生地浮现在苍行衣脑海中。他忍不住并紧双腿,皮肤发烫,喉结滚动,吞下难耐的呜咽。   这本笔记,他几乎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他怕读到最后,里面的内容真的会让他防线失守,彻底崩溃。   哽咽了许久,他强行压下自己的狼狈,用手指揩掉自己把笔记本这一页弄脏的湿迹。他将微凉的手背贴在脸颊上,直到红晕和热度一起稍微消退,才继续往下翻阅。   【漏了好多次没记……我在干什么?抱歉,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一直和他在一起……】   【我好像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在他面前都懒得用类人的三观和言行去伪装自己。但是这样变得轻松了好多,我用最放松自在的姿态面对他,他可以看见最真实的我,我也能做更多的事情。】   【尸体已经将画室堆满了,要记得抽空去清理一下……有好几次忘了这回事,把门打开的时候,不小心吓到了他。】   【如果他依然坚持想要我的创造力……要不然试试,把我的手,把我的大脑和双眼都分给他?只拿奇迹权柄是没有用的啊,那是只是我创造力的产物。他需要的是我观察万物的视角,我的思考方式,以及我用来表达的技巧……】   【他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吗?收到这份礼物会开心的吧,说不定会因此爱上我呢?】   【我真的很想要你……拜托了,向我低头吧。答应我的邀请,进入我的乐园,变成我生命的一部分……】   【求你拥抱我,和我融化在一起,成为我的心跳和呼吸……】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后面记载的内容逐渐变得错乱,字句颠倒,文字中间甚至夹杂了许多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以及意义不明的符号。   苍行衣越翻越快,越到后面,笔记的内容越简略。最后几十页里,笔记的主人似乎彻底耐心告罄,已经没有了每次重启中自己曾做过什么事情的记载。   每一页都只有潦草的一句话,写在那天故事的开端。   【今天你会说爱我吗?】 第568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十五   ——啪。   苍行衣猛地合上了笔记本,低下头,双手捂住脸颊。   他浑身发抖,指缝间露出绯红,好不容易消退的热意,再次回到他脸上。   一时间整个人浑浑噩噩,感觉脑子像被烧空了一样,将这本笔记紧紧抱在怀里,痴怔了许久。   他在想,梦境中的一切事物真的完全是虚构的吗?他有办法将这本笔记留下来,具现成实体,当做珍贵的纪念品带走吗?   好在此刻,不见寒不在这里,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没有被看见。   否则不见寒一下子就会知道,距离他达成自己的目的,只差一步之遥。   手臂忽然开始战栗,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小臂上爬过。但低头看去,又并没有任何东西出现。苍行衣开始感到全身发痒,好像包裹在他身体上的衣物正在抚摸他,并且自己解开了自己的扣子。   空气在亲吻他的耳尖,从嗡嗡震鸣中,他辨认出了发音混乱的呓语。   【苍行衣,你爱我吗?】   客房光线昏暗,一片空旷,看起来只有苍行衣独自一人坐在床边,蜷缩着身体。   但是他知道,不见寒就在这里。   不见寒是他呼吸的空气,是他怀抱的日记,是摩挲他身体的衣物,是他耳边的呓语,甚至是构成他的一切物质。   这里是不见寒的梦境。   他不在这里,但这里,他无处不在。   空气的震动逐渐变得激烈,无数细语声在狭小的客房中此起彼伏,远近高低,交相错落。有些直接映入苍行衣脑海中,不必听清那句话说的是什么字词,也可以直接理解含义;有的又晦涩难明,在空气中浮现出与那句低语相对应的文字符号,数种不同的语言交叠在一起,转瞬又变得透明消失。   【他闻起来好香,好像更深入他,将他放在身体最里面的地方……】   【沿着他的每一条骨缝划开,把他肢解,能够将他隐藏的秘密找出来,解剖清析吗?】   【害怕的样子也很可爱,他的腰绷得很紧,真想把他草了……】   【今天他会说爱我吗?】   这些声音发出的时候,完全没有顾及是否会被苍行衣听见,又会不会被他听懂。它们完全是不见寒意识中自然浮现的念头,更像是他的自言自语,在无意间泄露。   【你爱我吗?】   不见寒的声音紧紧贴在他耳畔,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追着他质问。   那声音湿漉漉的,舔进他的耳蜗里,越钻越深。他像是耳道里进了水一样,轻微晃动脑袋,便能听见黏连的水声。   【苍行衣,你爱我吗?】   苍行衣捂住耳朵,不断地摇头,想将那些径直钻进自己大脑里的声音给甩出去。   他唯独庆幸不见寒没有窥探他这时的想法,否则不见寒就会知道他的防线已经变得多么脆弱,不堪一击。他想向不见寒点头,想将自己隐藏的秘密全部展开给不见寒看,想要和不见寒彼此交融一体,想得快要疯了。   可他最终坚持住了。   即便不见寒无孔不入地侵蚀他,掌控他呼吸的节奏,攥住他心脏的跳动,揪紧他的五脏六腑让它们绞在一起发酸发疼,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当不见寒又一次询问他时,他骤然抓紧了身下的床单,猛地绷直腰,身体倒在床上,被逼得眼角湿红。   他无比珍惜地揣在怀里的笔记本掉在地上,书页摊开,上面的字迹已经变回一片空白。   不见寒半透明的幻影出现在面前,压在他身上,双膝分开支在他身体两侧。他朝他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颊,强迫他直视自己。   不见寒执着地问:“苍行衣,你爱我吗?”   苍行衣目光空茫,无法聚焦,却仍在不断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不见寒认真地凝视着他,灼灼视线牵连在他们之间,拉扯出有如实质的粘稠丝线。苍行衣无法形容那是什么东西,只感觉到他们之间无比深刻的羁绊似乎被具现了出来,稠密黏连,拉扯不断。   “你明明很重视我的,为什么不肯承认呢?”不见寒的声音困惑却平静,和苍行衣颤抖失态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难道说这不是你定义的爱,所以你不能答复我吗?那么你对爱的定义是什么,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那你呢,不见寒?你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偏执?”苍行衣喃喃质问道,“你就打算和我永无止境地耗在这里吗?和我永远在一起,毫无意义地持续轮回……”   “那你的理想呢,你不去执笔、不再去创造了吗?你的乐园呢,你要遗忘掉它,将它放弃吗?”   不见寒回答:“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乐园。我是什么模样,乐园就是什么模样。”   当他心中有瑰奇万物、世纪更迭的时候,乐园便是五大纪元,森罗万象,无穷无垠的时间与空间。   当他只想留在这里的时候,乐园便是这狭小一隅,囚笼般的空间。   苍行衣否定道:“不,你明明清楚,你的乐园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不见寒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是接近死寂的淡漠。   “我所知道的不见寒,不该是这样。他心怀理想之乡,拥有一切不可思议的绮丽妙想,是乐园最高尚的造物主。”苍行衣喃喃自语,“他会创造出常人难以企及的一切,然后带着他的乐园降临世间……”   “可是,是你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苍行衣。”不见寒双手温柔地扼在苍行衣颈间,拇指的指腹抚摸他滚动的喉结,“是你不愿意注视我,拒绝了我同行的邀请。你狠狠朝我捅了那一刀,我才因此崩毁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变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越发得不可能爱上我了?”   苍行衣被他掐得呼吸困难,喉结生疼,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咽。   “苍行衣,一直以来我都想问你……”不见寒问道,“你说你喜欢我,可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   “你真的喜欢过我吗?你仰慕的究竟是我,还是我造世的双手;是真实而脆弱的我,还是你在我身上寻找的完美创作者的形象?”   “你爱的到底是不见寒这个人,还是我所象征的——你未能实现的理想?!”   苍行衣笑起来,眼角沁出泪水。   他终于回答:“我只爱我自己。” 第569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十六   苍行衣的回答,让不见寒的力道瞬间失控。   颈间一疼,身下一空。苍行衣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推力,压着他摔下床,撞得他浑身剧痛。   不见寒的身体具现程度更高了,整个上半身都有了清晰的实体。他掐着苍行衣一起摔向床下,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四肢纠缠在一起。   耳畔混乱的嗡鸣骤然拔高了一个声调,不断轰炸他的听觉。他对声音的感知敏锐度也变得高得离奇,甚至产生了联觉。在他的感知中,那些自说自话般的呓语都染上了感情的色彩,错综交杂在一起,像被打翻的调色盘一样浑浊扭曲。   【还是杀了他吧只有这样才能恢复平静……】   【好疼啊好难受……他在说什么鬼话?要当做没听见还是堵上他的嘴……】   【不行,现在只剩下我是冷静理智的,我得有点耐心,解释给他听……】   色彩的扭曲仍然在视觉中徘徊,但躁动的嗡鸣声稍微被压下去了。   “没关系,我爱你,这就足够了。”   在嘈杂噪音中,不见寒的声音格外清晰,平静得近乎残酷。   “高塔里的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天。你可以拒绝我无数次,但我会反复不停地杀死你,然后和你重新来过。”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风雨雷电是我,楼宇空气是我。物质与生命是我,光影与声音是我,你的每一次呼吸心跳、意念转动都是我,我在这里和你彻底融为一体。”   “时间的流逝,空间的变迁,生与死的界限和轮回,在这里都没有意义。我们有足够漫长的时间,漫长到足以让我一次又一次尝试……”   不见寒低头,和他眉心相抵,偏执的目光让他毛骨悚然。   他在不见寒骤然凑近放大的双眼中,看见了复数的瞳孔。   不见寒的眼中倒映着他的眼睛,瞳孔一环套一环,无限重复叠加,像两面相对照映的镜子,形成了无穷无尽的深远循环。   在苍行衣的视觉中,无限延长的循环仿佛形成了一条深邃的走廊。他置身通道正中央,往后是无穷过去,往前是无尽未来。   走廊两侧,每两片环环相套的瞳孔间隙的中央,是一扇门。在他望去之时,被他看见的门轰然洞开,让他看见被门掩藏的景象。   成千上万的门后,通往成千上万次他们经历过的重启。   有的门后,不见寒抱着探望病人的玫瑰花捧,坐在病床边,朝他露出初次见面的腼腆微笑。   有的门后,他们一起坐在家里的餐桌边,点燃晚餐的烛光,随意闲谈,渡过温馨愉快的一夜。   有的门后,他长眠在榻,像高塔中沉睡的公主,不见寒日复一日地探望与守候,期待他苏醒。   有的门后,他是银铠长剑的骑士,来到女巫的高尖黑塔之下,宣战讨伐,却被环绕的荆棘困住。   越是往后,场景越是迷幻扑朔,情节离奇。有时候他会忘记一切,面对不见寒的热情疑窦丛生;有时候他又有残存的记忆,努力给自己留下有关自己经历的线索,期待未来哪个轮回中的自己,终将能从这里逃离出去。   直到他近乎顽固的坚持将不见寒耐心耗尽,不见寒终于第一次忍不住动手,将他杀死,门口呈现出来的场景趋势往血腥诡奇的方向坠落,一去不返。   他看见不见寒砍下他的头颅,趁热痛饮他的鲜血;也看见不见寒剖开他的胸膛,亲吻他仍在跳动的心脏。   看见不见寒逐渐崩溃失去理性和人形,也看见自己因无止境的折磨发疯的狼狈模样。   不见寒的声音响起,被无限倒映循环的镜像反射成重重叠叠的回音,形成声波的牢笼,将他完全笼罩在中央。   “在没有尽头的重启中,我会设计成千上万种不同的方式与你相遇,用不同的方法和你相处,改变你对我的看法和我们之间的关系……”   “……直到你爱上我为止。”   苍行衣怔怔地听着他的剖白,心脏剧烈地跳动。   但是没有任何感动,他只感觉到恐惧。   他的视觉迷失在无尽的循环空间中,头脑晕眩,天旋地转,凭借身体的感知紧紧抓住不见寒的手腕,质问他:“你徒有空手造世的能力,却只拿来……做这种事情。”   “如果我是你,我早就把‘苍行衣’忘了,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我可以非常明确告诉你,无论你尝试多少次,哪怕成千上万遍地轮回,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结局。你这完全是在浪费精力。”   不见寒说:“这样的话,我在过去的轮回中,也已经听你说过无数遍了。”   “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苍行衣声音微哑,湿红的双眼一眨,眼泪顺着眼眶掉下来,“我很嫉妒你?”   不见寒:“……”   头一次,不见寒从苍行衣口中听见了“嫉妒”二字。   对他来说,苍行衣想要什么能力他就给他,苍行衣需要怎样的感情他就提供,和他相爱的人会共享他的一切,属于他的东西也理所当然是属于苍行衣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该这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因此他从未想过,苍行衣居然会这样看待他。   “我是一个庸俗的毁灭者,曾经见过很多才华横溢的创作者,也无数次用金钱和社会声誉、对未来蓝图的描摹,去收割他们的理想。”苍行衣双眼失焦,声音微微发颤,“我拿他们的理想来填补自己心中所失去的空洞,但是它像永恒的深渊一样无底,我无论怎么弥补,都没有办法填满。”   “所以,无论我有多仰慕你,有多渴求和你在一起,我都没有办法跟你相爱。因为我爱你的惊才绝艳,也恨你的天赋卓绝。你的存在总是会将所有人映衬得平庸软弱,陷入自我怀疑,并憎恨你让自己失去了追求梦想的意义和勇气。”   “……可是我都已经答应过你,会把我的一切分享给你了。”不见寒露出茫然的神情,身体再次凝实了少许。   苍行衣不再一味拒绝沟通,似乎让他找回了少许理性思考的能力,身上的非人感轻微消退了。   “我所拥有的东西,我的一切成就都同样是属于你的。包括我的画技和我的乐园。你不能执笔我就代替你,成为你的双手,告诉我你想看见什么,我全都描绘给你。你为什么不要?”   “你越这样说,我只会越感到自己卑劣阴暗,一无是处。”苍行衣说,“我清楚你没有故意这样去做,因为天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自己在发光,可身边的人已经被你耀眼的火彩刺盲了。”   “你从来都不知道,在你身边我像一道影子。每一次抬眼看见你,我有多痛苦,有多少恶心的嫉恨和妒火在胸口中燃烧……未曾有一刻得以喘息。只要是在你面前,我永远不能把自己当做一个完整的,有尊严、有理想的人类!”   不见寒一时失语,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在他的逻辑中,苍行衣不对他说“爱”字,肯定是因为他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他会开始拼命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天时地利人和,到底还差在什么地方。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问题的根源,竟然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这是悖论,是矛盾,根本无法解开的死结。   倘若他没有足以造世的双手,苍行衣的目光根本就不会落在他身上。   可若是他太过绝艳天纵,远超常人所能企及的境界,苍行衣便会陷入自我否定的困局,无法心安理得地与他相爱。   “你一贯高傲自负,自诩没有这双手解决不了的难题。”苍行衣惨笑道,“可这世间,的确存在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所以早在很久之前,我就警告过你了——不要对我产生感情,我根本就没有和你相爱的能力。”   “在我们之间,只能有两种结局。要么某一天,你终于疲惫至极,找回了自己,下定决心彻底杀死我,结束这一切。假如你一直不忍对我动手,我就会坚持不懈地逃跑,想尽一切办法反击。一旦让我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掠夺你的所有。”   “不会再有第三种可能性。”   他的话让不见寒陷一阵恍惚。   但即使不见寒再不想面对,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也不得不承认——   苍行衣所说的话是对的。   他们之间走到这一步,就错在苍行衣对不见寒的为人太过了解。可他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还是对不见寒温柔以待,以至于伤人伤己。   也错在不见寒明明无数次听旁人劝过他不要爱上苍行衣,不要为苍行衣动摇,仍然义无反顾地相信了自己的能力,最终无可回头。   “来吧,”苍行衣朝不见寒张开手,“我已经向你表明了我的立场,现在轮到你做决定了。”   “……我知道了。”   不见寒说。   “既然你的态度如此坚决,那么我——”   “选择尊重你。”   他直起身,红着眼眶,扼在苍行衣颈间的双手,终于用力掐了下去。   “苍行衣,我这一辈子,从没向任何人低头认输。”他的眼泪接连掉落,摔碎在苍行衣的衣襟上,洇湿成血红色,淌进苍行衣颈间的勒痕里,“但是这一次……”   “你赢了。” 第570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十七   窒息感。   颈间的剧痛让眼前发黑,眼前的瞳影重叠,令人头晕目眩的幻象空间,终于回归一片死寂的黑暗。   耳边纷繁交错的呓语,也逐渐退潮,平息了下去。   苍行衣的心情却出乎意料地平静。面对死亡,没有丝毫绝望和恐惧,这是他早已预见的一刻,他一直以来,穷极努力,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降临。   咔哒。   忽然之间,耳畔响起轻微的破裂声。   起初,他以为这是不见寒彻底放弃与他纠缠之后,不见寒所制造的幻境,自发破裂的声音。   但古怪的是,这破裂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延绵不绝。   黑暗从某一点开始龟裂,向四周延伸,白色的裂纹在纯黑幻境中,形成了大片蛛网般的裂痕。   最终,中央的那一点被人果决地击穿。顷刻间宛如琉璃坠地,玉碎冰裂,黑暗像被猛然撕开的幕布,被瞬间打碎的厚重城墙,万千光辉从裂隙中照入,形成一道道尖锐的白芒。   一支冰霜凝成的长箭,无视幻境的阻拦,击穿了黑暗的桎梏,将这座囚笼高塔一般无限循环的幻境打破,并强行逼退了不见寒。   耀眼夺目的光辉一瞬间刺痛了苍行衣的双眼。有一道人影紧随霜箭而来,穿越被击穿的幻境,从白光中现身。   他的雪白长袍破破烂烂,身侧悬飞着白骨雕成的提灯,中央燃烧着幽绿色的火光。随着火苗的每一次摇曳跳跃,仅有苍行衣一个人能闻到的诱饵幽香从灯芯中逸散出来,甜美迷人。   世界向苍行衣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掌心有一道贯穿伤,鲜血淋漓,在苍行衣手腕上留下新鲜的血手印。   千钧一发之际,他出现在他们面前,硬生生把苍行衣从不见寒手中抢了过来。   世界拦下神情冰冷的不见寒,将苍行衣挡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对苍行衣说:“跟我走。”   和坠入黑洞时被幻境拦截的苍行衣与不见寒不同,世界是实打实地掉进了时空的裂隙里。他差一点葬身异界,这一路找回来,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   他的面具碎裂了大半,露出轮廓精致的下半张脸。那身原本像冰川不释之雪般纯白的长袍被扯得稀烂,风尘仆仆,边缘破损处留下了焦黑和血痕。身上也有多处刮伤和血迹,模样看起来狼狈不堪。   一侧耳朵下,原本钉着耳坠的耳洞被粗暴撕裂,细细的血流沿着耳垂滴下来。   世界抢走苍行衣的自戕者,打磨而成的耳坠,最终用在了这里。   他将自戕者刀片做成的耳坠投入恶夜提灯中,使恶夜提灯进入只针对苍行衣生效的诱燃状态,与此同时使用了狩猎的权能【霜风的哀泣】。   在恶夜提灯的诱燃状态下,霜风的哀泣将跨越时间、空间,直接在因果逻辑上生效,百分之一百命中被锁定的猎物。   世界用霜箭贯穿自己的掌心,任由其牵引着自己,穿越交错时空、打破虚实壁垒,找到了苍行衣所在的位置。他闯进不见寒构筑的层层幻境之中,一把抓住了自己的猎物。   在“跟我走”这三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苍行衣手心一热,盾形的龙鳞图文浮现在他手背上。   权能【亘古誓约】生效。   世界已经践行了他的诺言,协助他们打退牧糍和俞尉施,解决了不见寒被恶魔之血侵蚀的问题。如今誓约的条件被触发,他为苍行衣点燃了恶夜提灯并朝苍行衣伸出了手,苍行衣必须履行约定,回应对他的誓言。   看着苍行衣应约走向他,世界像在角斗场中站到最后的得胜者,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你看,”他愉快地说, “我早就说过,迟早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你休想。”   不见寒梦魇般沙哑的低语,浮现在他身后。   被人闯进自己的领域,打断了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抢走了最重视的人,不见寒空前愤怒。   迷梦蝶蜂拥而上,将世界和苍行衣围困在中央,在他身周编织出连篇幻境。   “这是我和苍行衣之间的事,”不见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一时间找不到他真正的位置到底在哪里,“其他人少掺和。”   世界丝毫不打算与他纠缠,将手朝前一挥。   【百无禁忌】生效。   【百无禁忌】可以破解予衍乄一切禁锢类的能力,不见寒用来囚困他们的幻境自然也不意外。围困两人的迷梦蝶群被世界这一挥驱散,前方的黑暗也骤然消退,破开出一条道路来。   世界拉着苍行衣,向前跑去。他们穿梭过无数幻象碎片的阻拦,在梦境中狂奔。   他所踏过之处,虚伪动人的言笑晏晏也好、鲜血淋漓的杀戮场景也好,尽数在他身侧溃散,只留下唯一通往外界的真实道路。   不见寒化身银尾的长蛇,首尾相衔,试图将他们一同圈禁在时间循环中央。但世界直接出手,用百无禁忌将轮回打破,纵身跳出循环的时间线。   眼看他们离前方的光点越来越近,出口已经近在眼前。   从面前一块逐渐逼近的幻境碎片中,不见寒的身影骤然蹿出,宛如蹿出水面的巨大银龙,横亘在他们面前。世界险些和他迎面撞上,凭借可怕的体能和战斗直觉一个急刹车,稳住脚步,旋身将苍行衣挡在身后,自己却被不见寒甩出的长尾抽飞。   原本就已经将近支离破碎的面具,终于从他脸上飞了出去。   即使他眼疾手快,身体仍在凌空中,便伸手将面具捞了回来,扣回脸上。但这短暂的一瞬间,已经足够让身在幻境中无处不在的不见寒看清他的面孔。   看见他的脸,不见寒竟然面露讶色,僵在原地,片刻内没有任何动作。   兜帽掀飞,落在身后,世界半长的灰白色碎发从露了出来,披散肩头。他单手按着脸上的面具,以最快的速度冲回苍行衣身边,挽起他的手臂。   “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怀表。   苍行衣定睛一看,那枚怀表赫然是世界从他那里敲诈走的道具“好奇心”。   单手操作虽然辛苦,但世界动作毫不含糊。他“啪”地一声打开怀表,指尖抵在时针上,飞快地逆向拨动。   他们的时间随着指针的转动一起,迅速逆行。   在不见寒反应过来之前,面前两人的身影,已经从他视线中彻底消失。 第571章 剧本二五·环刻虚塔·十八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苍行衣直到落地为止,都没能完全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天旋地转,和世界一起摔倒在草地上。世界柔软的发梢落进他颈窝里,害他被掐伤的脖子又疼又痒。   世界到底是屠龙者序列的持有者,无论是从体能还是从反应力来说,都比苍行衣强上太多。几乎是刚落地的功夫,就已经缓过劲来,从苍行衣身上爬起来,打开手中的好奇心检查。   时针逆转拨动到了尽头,彻底被卡死,再也无法使用。这件道具已经是个废品了。   “我记得你使用它的时候,是正向拨动了三十圈,也就是向前拨动了十五天的时间。我刚才一直往反方向转动,转到了头,也就是我也将时间逆转了十五天,现在是十五天前。”世界掰着手指算账,“不见寒用传说权柄将你囚禁在一日轮回的幻境里,从那时候开始,乐园的时间就没有再流逝。也就是说,我们其实是回到了他将你囚禁的十四天前。”   “不过我说实话,去算时间,对时虫的持有者来说没有意义。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完整传说序列的持有者,可以通过翻阅无尽书,去查询一切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所以我们估计躲不了他多久,他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解决掉,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苍行衣终于缓过气,也从地上站起来:“谁让你多管闲事?”   世界:“哟,我救了你,你就这么对我恩将仇报,真够意思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干涉我们?”苍行衣感觉头疼不已,“我和不见寒之间的事情,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我们自会处理,轮不到任何外人插手。”   世界安静下来,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将好奇心揣回怀里,转身正面面对苍行衣。   “我到底是谁,”世界说着,缓缓摘下了一直被他按在脸上的隐忍之白,“你不是一早就猜出来了吗?”   面具下的这张面孔,年轻隽秀,唇角带着微笑,眼神却无波无澜,近乎死寂。   那是一张和不见寒一模一样的脸。   苍行衣倒吸一口冷气。   饶是他早有预料,在真正看见这张脸的时候,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心口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一阵一阵发闷地钝痛。   “我早该知道,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喃喃自语道,“但凡对乐园有一点了解的人都应该知道,在乐园里,‘世界’这个称谓,不是谁都用得起的。”   乐园不是一个以物质为基础的空间,它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意志。   “世界”这个称谓,绝非一般人能够轻易使用,因为它直接指向某个特定的、至高无上的伟大存在。出现在乐园中的生灵,无论他们是否发现,或者说是否有刻意遵循这个规则,他们都不能轻易将“世界”二字说出口。甚至应该说,他们从潜意识里,就会避免去使用这两个字,以免将不应该惊动的存在惊醒。   在乐园中,当你说出“世界”这两个字时,你的呼唤就会指向那个独一无二的至高意识,你会被祂听见,被祂看到,乃至引起祂的注意,一个不慎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   因此,敢在乐园中使用“世界”这个名字作为自己代称的,除了它的创造者不见寒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这是他给苍行衣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懂的暗示。   “你说对了。”这个自称“世界”的不见寒,对苍行衣露出了无比讥讽的微笑,“幸会,我是乐园之主不见寒,《世间》游戏的夺冠者,妄想之国唯一的王。也是一个……从未来回归的惨败者。”   苍行衣沉默不语。   他是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眼前这个不见寒。   哪怕他在听见“世界”二字的瞬间,就已经领悟了这个名字的含义,并猜到发生了什么,可他仍旧装聋作哑。仿佛只要他不拆穿真相,就能自欺欺人,对发生在这个不见寒身上的事视若不见。   “你不该回来的。”苍行衣冷漠道,“既然你会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我彻底失败了。”   “我还以为我在你面前正式表露自己的身份,你就算不向我道歉,至少也该表现出一点愧疚之意。”世界笑道,“苍行衣,你真是一点心都有不了啊。要不是我亲自剖开看过,我都要怀疑你胸腔里跳动的那块玩意是不是肉做的。”   苍行衣:“那你要来杀我吗?随便,反正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不见寒会从未来回归这件事情,似乎给了他非常大的打击,以至于一点积极的情绪都欠奉。他顺势倚在离他最近的一棵树上,都有些懒得搭理对方。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面对那个我你至少还会装一下,面对我甚至连装都懒得装。”世界连连摇头,“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被那个我杀掉了。”   苍行衣:“就这么结束,不也挺好的么。”   “你还说没人比你更了解我,我看真是够呛。”世界自嘲一笑,“你当那个我真舍得杀你?要是他下得去手,你就不会在这里看见我。”   “他只会杀了这个轮回的你,将你这段记忆清空,然后丝毫不会死心地重来。你会永远被困在那一天的时间的循环里,没有尽头,直到他变得不再像他,你变得不再像你,你们勉勉强强、将将就就地在一起为止。”   “——那也不关你的事。”   苍行衣猛地转身,按住他的肩膀。   世界对苍行衣的突然袭击毫无防备,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打算做出防御或者反抗,被苍行衣一下按倒在地上,撞得后背生疼。   颈间发凉,曾经捅进过他身体里的那把刀——背刺——抵在他喉间。若不是他反应够快,抓住了刀锋,此刻刀刃已经刺进他的动脉里。   “你为什么要回来?!”苍行衣低吼道,“结局是生是死我愿赌服输,假如你是《世间》游戏最后的夺冠者,那你一定听过那个和你交手的苍行衣告诫你——”   “——‘一直向前走,登上妄想的王座,千万不要回头。’”世界笑着接上了这句话,“苍行衣,无论什么时候的你,果然都是一样残忍的。”   苍行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回来?让我知道未来自己白死了,好让我对自己的言行和抉择感到后悔吗?!”   “可是,如果我不回来,又有谁能打破不见寒制造的轮回幻境,将你从里面救出来呢?”世界反问道,“被困在无穷无尽的循环中,日复一日地和他磋磨,你们之间怎么会有一个结果?”   苍行衣哑口无言。   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世界颈间,他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苍行衣见状,手竟然有些微颤抖。   “用通关《世间》来换取的奖励,是可以实现任何一个心愿。我在回归乐园和回到过去之间,选择了你。”世界说,“我明知道这样选,你一定会杀了我,可是我不得不回来。因为如果我不回来,就没有人能救你出来了……”   “苍行衣,我是来为你赴死的。”   苍行衣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摇头。   “我再问你一遍,苍行衣。”世界注视着他的双眼,“如果我说我可以带你走,我们去过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让那个不见寒去走你想让他走的成神之路,成全他,让他成为你心目中完美无瑕的理想化身……你会答应我,并愿意尝试去爱我吗?”   “不会。”苍行衣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世界执着地追问道:“为什么呢?分明是同一个人,我有哪里不如他吗?”   “会因为任何缘故放弃乐园的不见寒,”苍行衣低声说,“都已经不是那个让我为之痴迷的不见寒了。”   世界又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自嘲而凄凉,凌迟着苍行衣,反复告诉苍行衣,你正在做的,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被你拒绝的这个人,他本可以为自己创造整个世界,却放弃一切,选择了你。   “我很嫉妒,嫉妒到在和你们争斗的过程中,曾经无数次想要尝试杀死他,独占你。”   世界这样说道。   “可每当我举起手中的刀,指向他的时候,我又会想到……”   “假如我把他杀了,你该有多伤心啊。”   他身怀两条完整的权柄序列,又是乐园真正的创造者,只要他想,他有一千、一万种方法可以绝地反杀。再不济至少也能推开苍行衣,让自己脱离险境。   可他丝毫没有反抗,松开手,任刀尖落在他脖颈上,朝苍行衣张开了双臂。   “我已经历过这一切,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让我这条世界线在这里结束好了。”世界微笑着,“来,当着他的面,杀了我,拿走我身上的权柄碎片,然后去和他厮杀。”   “让他沐浴鲜血,将全新的未来带给你吧。” 第572章 剧本二六·碎我成冕·一   正如世界所预料的,即便他们倒流时间逃离幻境,也躲不了多久。   不见寒翻阅无尽书,在“过去发生的事件”中,找到了他们逃往的时间地点。然后通过时虫召唤星星碑,立即追到他们所在的地方。   当他来到那两人栖身之处时,看见的,只有半跪在林地间,手持背刺的苍行衣,以及倒在血泊中的世界。   不得不说,不见寒怔了一下。   这是他没有想象到的情形。   在看见世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之后,他瞬间理解了对方一直以来针对自己的所做所为。他虽然不能肯定,这个人到底是乐园自带的创造者不见寒,还是从未来某个支线或者平行世界跑过来的不见寒,但他能确信,他们对苍行衣的执着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在他的设想中,对方大概率会带着苍行衣远走高飞,从此过上他们逃他追不知道谁插翅难飞的捉迷藏生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世界仰面倒地,睁大灰白无神的双眼,瞳孔已经扩散。脖颈间的伤口干脆利落,显然是被人一刀毙命,临死之前没有任何挣扎。   不见寒的第一反应是,苍行衣一定是趁世界拉着他逃到这里的时候,从背后袭击了世界,用背刺一刀抹了世界的脖子。   因为世界持有屠龙者序列,有远超他们能力的强大战斗神经。除非是他自愿被苍行衣杀死的,否则就一定是苍行衣用背刺偷袭成功。只有这样,才能不造成任何多余伤口和战斗痕迹地将世界击杀。   世界死去的时间不长,权柄还没有从他身上析出。鲜血从正从颈间狭长的伤口汩汩流下,伴随着心跳和血管的翕张,伤处的血液也是一股一股地被泵出来,在他身下汇聚成泊。   不见寒甚至有种错觉,世界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用极尽讥讽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血沿着苍行衣手里的刀刃滴下来,他半蹲在世界身侧,往世界纯白的衣襟上擦拭干净。正一下,反一下,动作慢条斯理。   不见寒还没想好,应该用怎样的神情面对苍行衣,苍行衣率先站起身来,背对着他,轻声说:“不见寒,我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太高看你了。”   不见寒:“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吗?”苍行衣勾了勾嘴角,微笑讽刺,“他对我说,他最终成为了《世间》游戏的夺冠者。他原本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愿望,回归乐园或者带乐园降临人世间,可他放弃了,因为一个非常可笑的理由——”   “他放不下我,想回到过去来救我。”   苍行衣缓缓转身,面色平静,眼神中丝毫没有因亲手杀死了一个“不见寒”而泛起任何波澜。   “所以我杀了他。你看,不见寒,我从来没有对你下不了手。”   不见寒的目光落在世界的尸体上,对此无话可说。   世界是从未来回归的不见寒。换句话说,他看见的、世界的现在,就是他自己的未来。   “你我心里其实都很清楚,我们在某些地方,是完全一样的。”苍行衣说,“你我生来就是那种,为了追求一个执念,可以舍弃其他一切的人。任何一丝动摇,都会让我们的原则显得可笑。”   “即使你今天为了亲情、友谊、道德、爱,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搁置了你的追求,终你一生,你都会如飞蛾扑火一般,行动轨迹不断向你所渴求的最终目的偏移,追逐。也就是总有一天,你会醒悟,跟我在一起不是你真正的渴望。你会杀死我,然后走向你终点的王座。”   “而我也同样。”   不见寒从世界身上,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问苍行衣:“那你究竟希望我怎样做呢?”   “很简单。”苍行衣摇头道,“你不需要额外做任何事情,你只需要继续成为你自己,这就足够了。”   “不见寒,你不妨回想一下,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站在这里,又是如何走到今日的。”   “你只需要扪心自问,为了你的理想,你忍耐过多少崩溃苦痛?你付出过多少坚持,又做出了多少牺牲?”   “假如你因为一时软弱动摇,止步于此,你能甘心吗?你还是你所认为的独一无二的自己,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无畏孤往,决绝高傲的不见寒吗?”   苍行衣朝他伸出手。   即使是质问,他的声音仍然低沉舒缓,听在耳中不似诘责,更像是含情脉脉的表白。   “我希望你忘记你曾爱过我,忘记你为我委曲求全。你仍然是骄傲自负、无所不能的不见寒,只要你想,你就能徒手造世,提笔生花。你是万众羡妒的造物之主,这世间的一切都将围绕着你旋转。”   “唯有这样,我们之间的竞争和追逐,才有意义。”   不见寒沉默半晌。   发了这么久的疯,他其实也差不多冷静下来了。世界的横插一手,机缘巧合之下,让他从颠倒迷离的梦境中惊醒。   在追踪前往此地的路上,他也认真地思考过,在轮回中和苍行衣相互纠缠,是否真的是一个恰当的结局。   那对他来说,更像是疯劲和热血一时上头,不甘被苍行衣欺瞒和伤害,所做出的报复性的举动。   如果说他真的爱苍行衣,想要得到一个与自己想象中的完美恋人一样的爱侣,那么他完全可以在杀死苍行衣拼合权柄碎片之后,使用奇迹权柄将苍行衣重新创造出来。   如果说他想要向苍行衣复仇,将自己遭遇过的所有身不由己、被反复玩弄的提心吊胆和失恋的痛苦还给苍行衣,那么那些远超常人承受范围的折磨,也理应足够了。   凭他自己的理性也很清楚,他们之间持续这种不清不楚的纠缠,算不上一个尘埃落定的结果。   他之所以如此痛苦,正因他清楚,苍行衣对他的理解和分析,是完全准确透彻的。而他爱上的,也不是一个能够被他完全操控、一举一动都在他计划之中的傀儡。   是与他有着平等地位和相同理想的竞争者,以及创造者。   “你确实很了解我了。”不见寒说,“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我之前气在头上不肯承认,现在我不得不认可,你的判断是对的。”   苍行衣:“所以你的决定是?”   “我答应你。”   这句话一出口,不见寒骤然感觉像放下了千斤重担,心中空落落地酸胀发疼,身上却轻松了许多。   “你说让我当做自己从来没爱过你,这话太混蛋了,我也做不到。我深爱你,这是过去的、既定的事实,即使我现在否认,也无法销毁。”   “更何况,我爱慕你,是因为我曾经认同你与我是同一类人,只有你能理解我,和我有着相同的理想追求。所以,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只要你仍然是苍行衣,我爱你的事实,就不会有任何更改。”   “但是刚才那句话,你说得也很对。正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在对理想的争取上,彼此都不能妥协。”   “我就知道,你是一定能够理解的。”苍行衣语气欣然,“你能这么想,我感到很欣慰。”   “过奖了。如果不是被失恋的愤怒冲昏了头脑,我早该对你说出这些话来。”不见寒说。   “你对我的执念有这么透彻的理解,我很欣喜,也很感激。因此,我必须为我之前曾经对你说过类似将权柄和乐园让渡给你的话,表示郑重地道歉。”   “同时,我向你发誓,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发表任何有关对游戏的胜利表示弃权,或者劝说你放弃的言论。”   不见寒说着说着,垂下眼。   片刻之后,他终于做足了心理准备,重新抬起双眼,与苍行衣目光相对。   “为了表示对你追求理想之事的同等的理解和尊重,从现在开始,我将把你当做势均力敌的对手,全力以赴,不计代价地猎杀你。”   他的语气平静冷漠。   紧紧攥成拳的双手,殷红的血从指缝中渗出来。   “最终成王败寇,谁能获取创世的权柄……你我各凭本事!” 第573章 剧本二六·碎我成冕·二   话音落下,强烈的危机感宛如箭锋,从苍行衣身后一掠而过。他背脊一阵发寒,猛地回身,骤然发现,不见寒已经在他身后。   而那个在他面前说话的不见寒,身影逐渐变淡,竟从原地消失。   不见寒从来都是雷厉风行之人,行事绝不拖泥带水。从他下定决心要将苍行衣当成对手的那一瞬间起,他就一定会以面对劲敌的态度全力以赴,绝不因对方曾是自己的恋人有丝毫客气或者手软。   他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在权柄的战争中,抢占先手优势的重要性。早在向苍行衣说明自己决心的时候,留在原地的,就已经是不见寒用权柄捏造出的一道幻影。他的真身早已无声地绕行回到苍行衣背后,伺机而动。   他没有第一时间袭击苍行衣,因为他真正的目标,是世界的尸体。   这可不是一具普通尸体,更不仅仅是苍行衣用来向他示威的道具。不见寒没有忘记,世界在坠入黑洞之前,得到了两个完整的权柄序列。苍行衣之所以守在世界的尸体旁,既没有急于逃离,也没有立刻朝他动手,就是在等那两个序列的权柄从世界的尸体上分离出来。   正如他们所等待的,世界的尸体上萦绕着淡淡的彩光。两枚彩虹钻石般的权柄,依次从世界胸口处缓缓析出,悬浮在半空中。   率先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造物主权柄,也是不见寒当前瞄准的第一目标。   银色的刻度在虚空中展开,他停止了苍行衣的时间,趁此时机向造物主权柄伸手。权柄耀眼的光彩将他掌心映亮成白金色,只需要五指一收,他就能将造物主权柄纳入掌中。   不见寒所拥有的传说权柄,含有梦境、知识和思想的权能,在针对意识的战斗上,具备绝对的优势。在其他权柄中,能够对意识攻击进行防范的,首先就是造物主的精神同调——可以操纵和同化意识,也可以备份自己的意识到其他受自己控制的分身上去。当这两个权柄序列强强联合之时,在精神攻击上简直所向披靡。   再将传说权柄的时间权能与造物主权柄携带的空间权能相结合,他就可以掌控无限时空,让苍行衣无路可逃,直接在意识层面被抹杀掉。   指尖即将触及造物主前的一刹,因为时间禁锢僵立在原地的苍行衣,竟然出乎他意料地动了。   苍行衣并非毫无防备,创世神的复刻权能早已将传说的时间权能复制。时间的静止与流逝是相对的,当不见寒暂停了苍行衣的时间、苍行衣的也暂停不见寒的时间时,他们的时间流速又被同步到了同一个频率。   环绕他们二人身侧的银色刻度寸寸破碎,不见寒以时间停止制造的禁锢,被抵消失效了。   紧接随其后,交换权能生效,创世神与传说序列对调。不见寒身上的序列换为创世神,而传说序列来到了苍行衣身上。   苍行衣再度启用时间停止,禁锢不见寒的动作。趁不见寒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伸手一拦,挡在了不见寒掌心之前,硬是将不见寒已经触手可及的造物主权柄半道劫走。   他是最了解不见寒的人。不见寒能够想到的战术,他自然也可以想到。   在不见寒动手的刹那,他就知道,仅凭创世神权柄持有的权能,是来不及阻止不见寒获取造物主权柄的。他只能通过交换序列,先将传说和造物主这个组合拆散。   将不见寒的计划打断之后,他再暂停时间抢走造物主。有造物主和传说序列同时在手,他完全可以照抄不见寒的战斗思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全新的权柄序列落入手中,磅礴的知识和海量信息涌入他脑海。在滔天海啸般的信息流中,有一道格外璀璨的光芒——那是继造物主之后,从世界身上脱离的屠龙者权柄。   是否要乘胜追击,连屠龙者权柄一起抢走?   造物主搭配传说的组合固然强大,但得到屠龙者,就能以三对一,形成碾压级别的绝对战力优势,让结局变得毫无悬念。   但是,去争抢屠龙者权柄,就意味着他没有余力立刻对不见寒展开袭击,这将为战斗平添变数。   苍行衣犹豫了一瞬。   就是这计算利弊得失的一瞬,却在这场间不容发的战斗中,成为了他最大的败笔。   他给了不见寒从时间停止中反应过来的时间。   不见寒对他的策略如法炮制,复刻时间权能,抵消时间停止。紧接着反手启用瘟疫权能,给苍行衣追加了一个重病状态。   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大脑突如其来的剧痛强行阻断了苍行衣的思考。与严重疫病伴生的脑雾极大地削弱了他的精神力,他的记忆力和思维转速骤减,即便持有着意识层面的最强权柄序列组合,也无法发挥出相应的作用。   趁他被限制之际,不见寒毫不迟疑,掠走了屠龙者权柄。   他没有在苍行衣病重虚弱的时候袭击苍行衣,因为他知道那几乎没有作用。   拥有传说权柄,苍行衣可以无穷无尽地轮回重生。不见寒仅凭一个创世神权柄,根本杀不死苍行衣。他至少需要两个权柄序列相组合,才有与苍行衣势均力敌的把握。   但是,他也没有在得到屠龙者权柄之后,立刻对苍行衣动手。   创世神和屠龙者的搭配固然强大,却还不足以将苍行衣一击必杀。假如他没能一击杀死苍行衣,势必要面临苍行衣狂风骤雨般的反扑。而创世神与屠龙者的序列组合缺乏精神层面的防御力,很难扛得住针对意识的攻击。   比起追求立刻取胜,如今局面下更应该优先思考的是,如何保持与对方的战力平衡。   种种算计、利弊权衡只在电光石火之际,不足为外人道。创世神序列的冷却时间已到,不见寒做出了决定。   他要再次交换权柄。   创世神序列与传说序列对调。   此刻,不见寒持有屠龙者与传说序列,而苍行衣持有创世神与造物主序列。   虽然没能得到造物主序列,多少有些可惜。但是目前的形势勉强算是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了谁。想要制造对方的破绽,往后还有得是机会。   创世神权柄回到苍行衣手中的同时,他身上的病弱状态刚刚被造物主权柄治愈。   此时,他已经错过凭借意识攻击压制不见寒的最佳时刻了。没能在第一轮争夺权柄序列的战斗中取得先机,多少有点可惜。   但是这对苍行衣来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见寒毕竟是乐园的创造者。能在他的主场里,第一回 合交手就和他打成平局,已是殊为不易。   眼下,参与《狂欢节》游戏夺冠的玩家只剩下他们两人;奇迹权柄所有的碎片,也全都被他们瓜分完毕。   而真正的战斗,从这一刻起,才刚刚开始。 第574章 剧本二六·碎我成冕·三   同时持有屠龙者和传说的不见寒,绝不比持有造物主和传说的不见寒好应付,他同样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屠龙者权柄所拥有的绝对力量,加上传说权柄的诡秘莫测,让人难以捉摸他的行动,苍行衣很难预料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出手。   不过,传说序列的权能几乎都是间接作用,想让它们生效,需要一定的前奏或者时间。   相较之下,屠龙者序列的权能倾向于正面战斗,更为强势直观——同时,需要顾忌的地方也很多。苍行衣不能持续地直接攻击不见寒,以免屠龙者权柄愈挫愈强,积蓄力量;也不能对不见寒造成肉体上的伤害,防止他所承受的伤害,等比反噬在自己身上。   可供选择的战斗策略并不多。在直接进攻之前,苍行衣决定对不见寒的权能做出限制,牵制不见寒能发挥出的力量。   他起手就先复刻了不见寒的时间权能,以备不时之需;紧接着动用创世神的权能,改写屠龙者权柄的作用规则:“反噬伤害的权能,将作用于权能的使用者自身。”   规则改写生效之后,反噬所带来的伤害,将不再呈现在苍行衣身上,而是作用于不见寒自己。也就是说,假如苍行衣击伤了不见寒,不见寒将会承受双倍的伤害。   但不见寒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毫不示弱,立刻以破解权能粉碎了改写规则对自己做出的限制。   决定这样使用规则的时候,苍行衣就对不见寒可能做出的应对早有预判。紧接在不见寒破解规则之后的,便是禁令:“禁止使用破解权能打破规则!”   远空深处,隐隐传来低沉的龙啸声。   来自第一纪元的滔天龙威压下,被打破的规则重新建立起来。沉重的束缚感、压迫感,幻化成无形的锁链,施加在不见寒身上,强制他沿着既定轨迹行动,执行已经被制定好的规则。   一言一行皆被规则锁链牵引,举手投足都变得无比沉重。不见寒感觉自己像一颗米粒,被巨大的规则磨盘碾压在下,身不由己地跟随着磨盘的迟缓而平稳的转动,被推压着、逼迫着,不断前行,直到被磨平碾碎为止。   这是他最厌恶的感受。   他讨厌任何人的控制和逼迫,也从不畏惧挑战规则。   他有纵使粉身碎骨,也想要前往的方向。   第二纪元的深渊如夜漆黑、如狱暗红的幻象在他背后浮现。他抬手,指甲化为利爪,利落地划破掌心的皮肉。   红得发黑的恶魔之血,从他掌心伤口处流出。他扬手一挥,流淌在半空中的鲜血勾连成长鞭,末端锋利坚硬,恰似恶魔的尾刺,又犹如一柄淬毒的血色长矛。   血色长鞭一抽,所过之处摧枯拉朽。金红色的龙息被尽数侵蚀破坏,刚刚重建的秩序与规则,同样崩毁殆尽。   恶魔生来即是原罪,蔑视一切,恶不可赦,因而无所禁忌。   由于颁布的规则没能被如法执行,创世神的规则权能被反复触发。金红色的律令一道道凭空浮现,拢向不见寒,无数的制约像沉重枷锁,企图将他封印在重负之下。而暗红泛黑的恶魔血鞭则不断在空中飞舞,将靠近他的规则挡开、击碎,在他身周清理出一片空地。   不断生成的规则和孜孜不倦的破解,形成了永不停息的循环。两项权能机制相克,僵持不下,竟然被硬生生卡死了。   这样一直对峙下去,没有结果,必须设法打破眼前的僵局。   苍行衣忽地灵光一现,一个极其巧妙的办法,浮现在他脑海中。   “只有破解的权能可以制约规则……那么,只要让他失去破解的权能,我布置下的所有规则,不就可以照常生效了么?”   “虽然掠夺的权能在他身上,但我完全可以将掠夺权能复刻过来。”   苍行衣立刻对不见寒使用了复刻,习得他的掠夺权能,同时对不见寒的掠夺权能使用了掠夺。   他必须先把不见寒的权能掠夺过来,再用夺来的不见寒的掠夺权能去掠夺他的破解权能。否则不见寒就可以再将被掠夺走的权能夺回去,他相当于做无用功。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思考出这样一个计划,固然十分绝妙,可让苍行衣没想到的是,不见寒的反应,比他预料中的更快。   当他复刻掠夺权能时,不见寒已经有所察觉。在他向不见寒实施掠夺的时候,不见寒也同时动手,对他使用了掠夺的权能。   真正的掠夺权能与复刻而来的掠夺权能彼此相撞,竟然谁也不能夺走彼此,再次陷入僵持。   就在这时,超乎他们预计的意外,忽然发生了。   彼此交撞的掠夺权能触发了苍行衣身上造物主权柄的镜返权能,不见寒对苍行衣使用的掠夺,被返还给自身,霎时间,掠夺的权能从他身上被剥离走了。   对苍行衣而言,这当然是意外之喜;但对不见寒来说,这让他一时间落入下风。   趁苍行衣还没有对他实施更多的掠夺,他当机立断,使用时间与幻境的权柄,往时间长河的上游一捞,召唤来三个过去的自己。   见到一个本体、三个幻象,总共四个不见寒出现在面前,苍行衣顿时一怔。眼前看到的场景,有些超出了他对权柄应用方式的认知。   可不见寒没有留给他惊讶的时间,他已将当前的情况和该做的事情通过心魇植入三个幻象的脑海中,他们配合无间,同时开始行动。   三个没有失去的掠夺权能的不见寒,意味着三个掠夺权能的名额。他们同时对苍行衣使用掠夺权能,分别掠夺自己被夺走的掠夺权能、可以习得掠夺的复刻权能,以及将掠夺反弹的镜返权能。三管齐下,意图彻底封死苍行衣的退路,让他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不见寒这一招,确实有些出乎苍行衣的意料,但还没有将他逼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即使没有复刻权能,他的学习和应变能力,也强得可怕。在被不见寒旧时幻象掠夺走权能的第一时间,他明白了不见寒想做什么,并且同时想好了相应的对策。   几道自身的幻象而已。他所持有的权柄中,并不是没有能与之抗衡的权能。   蓝色的数据流光在半空中浮现,从下开始,一路往上堆砌。最下端的数据流幻化成一双铮亮的皮鞋,往上是修长的双腿,笔挺的身姿,俊美的面孔以及含情脉脉的碧色双眼。   造物主的权柄,在空中投映出了与苍行衣形象一致的立体影像。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第一个苍行衣投影的出现之后,他身侧的空气中蓝色流光一闪。紧接着,就像是收到复制粘贴的指令一般,第二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形,被投影在他身侧。   冰蓝色的0和1彼此交替,数据飞快地流窜闪烁,一个接着一个的投影被复制粘贴出来。苍行衣的存在就像蔓延的病毒一样,数量以指数倍暴涨,转眼便膨胀到了堪称恐怖的地步,侵占面前的每一寸空间。   这些苍行衣的复制人,并不仅仅是复制了此刻的本体,他们全都苍行衣过去时间的备份。换而言之,他们是刚才那个没有经历过掠夺的,同时持有复刻、掠夺、镜返三项权能的苍行衣。   攻击的指令通过精神同调,一瞬间同步到每一个苍行衣投影的脑海中。这里的成千上万个苍行衣,同时对不见寒使用了“掠夺”的权能。   在苍行衣大军面前,区区四个不见寒,可远远不够看的。假如这一招毫无缓冲地落在他身上,即使他是乐园之主,也一定会被生生掏空。   三个不见寒的幻象同时破裂,从他们残缺的身体断面处,飞出密密麻麻的迷梦蝶。   这惊悚一幕,像极了蝴蝶的破茧与蜕变。旧的躯壳破裂毁灭,新躯壳的种子乘风飘飞,四处散播。   每一双蝶翅,都承载着一道扑朔迷离的幻象,落地便幻化成不见寒的模样。而新生的不见寒再次消散,纷飞为成千上万的蝴蝶,不断生灭裂变。   苍行衣可以对他使用无限的掠夺,那他便衍生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权能。双方皆是一人成军,投影与幻象两两对撞,此消彼长,竟形成了一场规模浩大的离奇战争。   在这一回合的交手中,双方看似手段都不落下乘,战况胶着激烈。但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直到目前为止,每一次动手,都是苍行衣先手进攻,不见寒被迫接招防守。尤其是在幻象与投影的相互克制达到平衡之后,不见寒已经受到制约的权能,要比苍行衣更多。   象征天空权能的翅膀在苍行衣身后扇动,他乘风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下方交战的复制人和旧幻象。   “在自己的主场作战,居然能被我压着打。”他朝不见寒微微一笑,“还说跟我各凭本事?不见寒,你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点本领了吗?” 第575章 剧本二六·碎我成冕·四   “大话说得太早,对你没有好处。”   不见寒对苍行衣的挑衅表现得无动于衷。   梦境与幻象的权能倒错虚实,他的真身隐匿在重重幻象背后,即使苍行衣有能窥破和分析一切的机械权能,也无法在一时半刻间将他分辨出来。苍行衣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寻常激将法,想诱使他气急出招,以便在变化中寻找他的破绽。   不见寒不是会受这些影响的人,他自有谋划。   西风呼啸,在他掌心中聚拢,挽成无形的长弓。他张弓引弦,寒霜在他指尖凝结成箭矢。   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幻象做出了与他相同的动作,张弓搭箭,万矢齐发。   霎时间箭如雨下。   霜箭破风而来,每一支箭矢上,都带着猎人追逐猎物踪影的狡猾与狠辣。   猎人的箭矢拥有特殊的权能,能够通过狩猎猎物的影子,直接将猎物禁锢乃至撕碎。而投影同样可以被归类为“影”的一种,落在投影上的每一道箭矢,伤害都将同等作用于苍行衣本身。   霜箭所过之处,投影支离破碎,争先恐后地消散。并不是箭矢破坏了投影,而是苍行衣为了防止投影被钉死影响到自身,在投影中箭之前,抢先将它们解除。   影子在猎人面前,是永远的破绽。而想要隐藏自己的影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匿身于黑暗。   苍行衣唤出创世神权柄,逐一消散的投影,变幻成铺天盖地的蝗群。灾厄降临,群蝗过境,振翅的嗡鸣震耳欲聋,形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巨幕,将天地铺盖得密不透光。   虫潮在黑暗中如浪般席卷人海,把不见寒的幻象冲散成纷飞的蝴蝶,撕咬它们脆弱的翅膀。   天地无光,自然就没有影子,啄影钉无法使用。   置身密密麻麻的蝗群中,不见寒当然也无法点燃恶夜提灯来锁定目标。提灯的诱香将会成为所有蝗虫的目标,吸引它们像飞蛾扑火一样扑向他,将他撕碎吞噬。   ……真麻烦。   不见寒在心中暗自想到。   蝗群冲开重重幻象的的阻拦,昆虫坚硬扎人的壳在高速飞行中撞上他,无异于乱飞的子弹。它们用无坚不摧的牙齿撕咬他,很快使他遍体鳞伤,浑身血肉模糊。   他忽视这些恼人的刺痛,闭上双眼,沉下心来分辨隐藏在虫群中的细微动响与残留的气息,寻找苍行衣的存在。   狂乱的虫隙中,一缕微妙的风,被他的知觉捕捉到了。循着那丝异样的直觉,他感应到了自己的目标,骤然睁开双眼。   无形的傀儡丝线探出,穿越蝗群,沿着苍行衣的气息溯去,紧紧缠绕上他的四肢。苍行衣骤然感到身躯僵硬,不再受自己控制,就连权能的使用也遭遇了强大的阻力,他无法再自如操纵纷飞的蝗群了。   黑暗深处,火光摇曳。   青蓝色的往生火骤然绽放,以蝗群为燃料,迅速铺开,将这篇无光的暗幕照亮。被点燃的蝗群在惨叫声中坠落,落地转生,变为芥草的种子,散落的尘埃,飞扬的砂砾。   熊熊烈火正中央,一道漆黑人影逆光踏来,身侧悬浮着白骨提灯一盏,灯芯处燃起幽绿色的火光。   昆虫燃烧的诱人焦香,从提灯中逸散出来。   不见寒抬起手,炙热的风在他掌心里凝聚,就连冰霜结成的箭镞上,都跳跃着青蓝色的火光。   他扬弓扯弦,对黑暗的另一头,射出一箭!   拥有恶夜提灯的诱饵加持,他射出的霜箭,毫无疑问地贯穿苍行衣,并牢牢钉死了他身后被往生火映照出的影子。   苍行衣的身体仍然被傀儡权能桎梏着,来不及闪躲。他看不见身后自己的影子被撕裂,只知天旋地转,眼中的一切模糊颠倒。   他影子和他的身体一同,被飞驰的霜箭裁切,大卸八块,像一堆被拆碎的玩偶一样,瘫积在地上。   “所以我说了……话别放得太早。”   不见寒一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不断往下流淌的鲜血,在他手掌下方,凌空勾勒出西风长弓的形状。   他抹了一把手臂上的血痕,那些细碎伤口在屠龙者强悍的体魄下不值一提,短短几次呼吸之间,已经将近愈合,只留下一片密集疤痕。   “万一被打脸了,多尴尬啊。”他淡淡说道。   地上血肉模糊的尸块,蠕动了一下。   顶端的肉块顺着黏腻的血液滑了下来,仔细看去,尸块血淋淋的断面上,竟然长出了许多细小的肉芽。蝗群转生成的种子随风飘落在了尸块中,种皮吸饱了血液破裂,伸出根须,深深扎进残破的血肉里,疯狂地汲取营养。   得到了尸体的滋养,它们发出无数细密的小芽,像一片血红色的绒毛。种子发芽的强大力量将一切遮挡它们的东西顶开,抽条疯长,最终长成了一丛暗红色的荆棘。   造物主的权能,万物生长,生生不息。   苍行衣的尸体已经彻底被荆棘丛淹没,完全看不见了。但不见寒知道,他并没有死去。眼前的荆棘便是苍行衣的血肉生长而成,它就是苍行衣的一部分,甚至就是苍行衣本人。   荆棘刺上色泽幽暗带紫,显然含有沾之即死的剧毒。不见寒飞快后撤,以免自己被棘刺划伤。   荆棘没有急于追击他,而是抽枝蔓长,像触手一样迎风摇曳,旋即扎根向地下。   被荆棘藤扎入的地方,周围的土壤都像被刺伤的活物一般,呈现出鲜血的暗红色,似乎是血色荆棘将造物主权柄“活着”的特性传染给它了。   紧接着,这猩红的血色飞快蔓延开。生长在这片土壤上的草木,叶脉全都被染成血红,树干沉淀成干涸血迹般的暗褐色。它们赫然成为了苍行衣的一部分,是他的触角与感官,将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监控,并如实反馈给他。   很快,这整片密林都将被侵染,成为一个无比可怕的活物。   它是一座会呼吸的树林,一个承载苍行衣意识的庞大躯体,将把不见寒困囿在自己的腹地。 第576章 剧本二六·碎我成冕·五   不见寒翻身攀上其中一棵树木的树冠,这棵树的叶子还是纯粹的绿色,没有受到苍行衣的污染。   他将掌心贴在树干上,死亡的气息从他身上逸出,缓缓渗入树干中。   转眼之间,树上所有的绿叶委顿发黄,干枯之后簌簌飘落。树皮皱起,从正常的灰白色变成枯槁的黑褐色,枝条和树干也变得脱水干枯,脆弱易折。   如果说造物主的权柄掌控着生命的权能,那屠龙者的权柄,就是死亡权能的操纵者。不见寒的气息所蔓延到的地方,生灵尽数灰败腐朽,失去活性。   草木枯萎,动物衰老,溪流断源成为一潭死水,就连风行经这里都将沉寂。   生命与死亡,在权能的斗争下,彼此对立抗衡。   枯萎的草木不断发生新芽,又在一夕之间长大繁茂,继而凋零;动物诞下幼崽,在虚弱中死去,新生的幼崽啃噬着父母的尸体存活下来,又在需要繁衍后代时顺应自然地亡毙。   生死相依,首尾衔环。权能的相克再次陷入无尽的轮回。   “干……我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把这些权能都设计成相克的机制?”   不见寒简直对年轻时的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真是一个擅长自作自受的鬼才。   现在苍行衣连人形都没有了,他的攻击甚至无法瞄准具体的目标,战斗变得越来越艰难。正当他思考,如何才能将这整片树林都连根拔起时,忽然一阵晃神,血红色的荆棘已经蔓延到了他面前。   “阿寒……”   叹息般的低声呼唤,在他耳畔响起。   不见寒浑身一个激灵,一回头,便看见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身侧。   血色的荆棘丛,在他身后编织成了巨大的血棘之树。俊美的青年从荆条纠缠的树干上探出半身,垂首向他。   青年像被囚禁在荆棘囚笼中的受刑之徒,被荆条深深扎根在腰身和双腿的血肉中,与荆棘巨树融为一体;又更像神话中美艳妖异的树灵,从树干中长出类人的半身,以绝艳的美貌引诱猎物接近,趁目标放下防备时,将对方无声地缠绕吞噬。   不见寒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自己看见的究竟是异变的苍行衣,还是边仇的幻象。   旧日回忆翻涌,当初在玩偶之国与魔术师并肩作战的记忆,在迷宫深处看见意识错乱仍在执着地等他归来的血棘之巫的记忆,同时袭击了他。不自觉地,他的胸口泛起一阵酸涩,心中竟然冒出一丝动摇与不忍。   “阿寒,”青年楚楚可怜地问他,“你要对我动手吗?”   不见寒:“……”   他抬起手,捏住对方的下巴,让青年将脸转向自己。   “企图用边仇的模样来诱惑我……”不见寒轻声说,“果然,在你心里,始终觉得我对‘边仇’这个形象的偏爱,会胜过对你自己吗?”   青年乖巧地低头,将脸颊放在他掌心里,像极了百依百顺的完美恋人。   “真可惜啊……”   不见寒说。   “你猜错了。”   他五指用力。   屠龙者恐怖的巨力,将手中精致的下颌生生捏碎。静谧温柔的美色幻象被无情打破,俊美的青年顷刻只剩下半张血肉模糊的可怕面孔。   “看来你对我的‘爱慕’这种感情,”不见寒面无表情道,“仍然存在很深的误解。”   心口处阵阵钝痛,亲手将恋人的脸捏碎的痛苦,像一头无处发泄愤懑的凶兽,在不见寒胸腔中咆哮,横冲直撞。   愧疚的感情如同泉水中的气泡,接连浮现爆炸,浓郁得近乎实体化成一条绳索,套在他颈间,勒住收紧,想要将他生生绞杀。   但不见寒不为所动。   这是造物主对感情的权能,苍行衣在操纵他的爱慕之情,想要以此动摇他,甚至击溃他。   “你选错方向了。从我决定将你当成对手的那一刻起,就绝对不会再被这种感情动摇。”不见寒勾了勾嘴角,“为了理想和乐园,我可以舍弃太多东西了。包括友谊,亲情,甚至是普世道德和社会责任感……你凭什么认为,‘爱’能让我破例?”   “是你让我忘了对你的爱慕,也是你让我对你出手全力以赴,毫不留情……如今却想靠这个来打败我?苍行衣,你真是矛盾得可笑。”   真理的全知与绝对理性,以及心魇对意识强大的控制力,在这一刻,于不见寒意识中铸造起坚不可摧的高墙,替他抵御感情的侵蚀。   不见寒放弃了从形体上对苍行衣进行攻击。   苍行衣的占地面积太大,感染和蔓延的速度太快,他这样一寸寸摧毁过去,效率实在太低,不如直接从意识层面上动手。   以概念形式存在的太阳权柄,是他此刻手中最有力的武器。   此地存在的一切,从概念上被切割开。   不见寒像一名技艺精湛的艺术家,手持名为“传说权柄”的纸艺剪刀,将“密林”的概念,一寸寸裁开剪碎。   先将它大略地分割为“长满植物的”、“动物栖息的”、“被造物主权能控制寄生”、“一种地貌”,这几张粗犷的残片。紧接着将每一部分继续精细剪裁,往更破碎的方向撕裂。   血色荆棘被切割为“红色”、“长条”、“缠绕”、“尖锐”,摇曳的血色草地被分裂成“呼吸”、“触觉”、“细长”、“群生”。“苍行衣”这个整体的概念被肢解得支离破碎,变成无数乱序倒错的概念碎片,散落在一片混沌中。   不见寒正想将这些概念拆得更碎,破碎到再也无法重组还原,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消失了。   他的身体同样正在被分解,拆散。先是被分割为较大的体块,例如头颅、胸腔、腰腹、双手与双腿,接着是细分每一个关节。双手从小臂上脱落,每一处指关节都被完美割裂。   到了这种地步,拆分竟然还没有停止。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其中一节手指被拆分为指甲和指腹,皮肤一层层剥离,脂肪、血管、骨骼、神经,都被解剖开来,各自有自己的去处。再往下便是每一个细胞,乃至构成不同细胞的每一个元素……   造物主分解重组的权能,正在一丝不苟地肢解他。   苍行衣这个家伙,报复心竟然强到如斯地步。他从精神层面上将苍行衣分割,苍行衣就要把他的物质身体肢解。一报还一报,真不可谓不公平。   现在他们同样变得支离破碎,难以拼凑了。   被细细分割成最小单位的细胞和血肉漂浮在空气中,挣扎着蠕动,向彼此聚拢。不见寒用傀儡权能控制着自己的身躯,将它当做尸体一样驱使,才勉强在苍行衣的割裂下,将自己重新组装回来。   苍行衣企图再次拆碎他,他却不会让苍行衣这么轻易得逞。   不死的亡灵与不败的异种相结合,形成了恐怖的力量增长循环。屠龙者的权能在承受过苍行衣这次攻击后,对他的肉体进行了强化。一次拆解没能将他杀死,那么第二次拆解,将不会再对他生效。   他仍旧完好地站在原地,毫发未损。   忽然之间,一股细微的痒意,从喉咙深处滋生出来。   这股瘙痒出现得突然,又来势汹汹,让不见寒立刻捂住自己的嘴,本能地咳嗽起来。   剧烈咳嗽的震动,让难耐的痒意变成了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某种异物在他身体深处扎根,不断蔓延侵袭。它遍布他的骨血,使他浑身酸痛,腐蚀他的肌肉,将他的五脏六腑变成污秽的血水。   不见寒最终咳出一大滩血。红得发黑的粘液,从他指缝里缓缓流出来。   “……看来你逐渐上道了。”他仍然在阵阵轻咳,缓缓放下手,望着掌心里的血污和破碎的内脏,自言自语道,“以瘟疫侵蚀屠龙者强健的体魄,这是相互制约的权能间,正确的使用方式。”   “但这还不足以击败我。”   沾满血污的双手,掐向了他自己的脖颈。   不见寒毫不犹豫,舍弃了这具被病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脆弱躯壳。头颅从肩上坠落,滚进鲜红色的灌木丛中,自颈间碗大的创口处燃起金红色的熊熊烈火。   不死鸟的烈火燃烧一切,将他们带往重生。   火鸟的虚影在烈焰中央浮现,振翅清鸣。燃烧着轮回火的翎羽拂过整座密林,土壤、空气、时间、命运尽数被点燃,一切尽在轮回中重启。   不见寒的身体状态被重置,苍行衣也在火光中重获人形。   见到苍行衣久违的人类姿态,不见寒欣然一笑。趁着轮回火的烈焰还在身侧燃烧,他再次举起了无形的长弓。   冰霜离弦,箭出如流。   不需要恶夜提灯的引诱,苍行衣此刻身处他视野范围之内,也属于霜风的哀泣绝对命中的追击范畴。可以让因果产生偏移的命运权柄并不在苍行衣手中,因此,这一箭射出,百分之一百会贯穿他的心脏。   生命的权能正被死亡的权能牵制着,假如这一箭命中,他已经没有足以让自己幸存下来的手段了。   无计可施之下,他动用了自己最后的底牌。   交换权能生效,创世神序列与屠龙者序列易位。   危机解除,苍行衣终于松了一口气。   殊不知不见寒蓄谋已久,对他步步紧逼,等的就是这一刻。 第577章 剧本二六·碎我成冕·六   权柄的战争中,参战者权柄的数量、权能的使用方式与搭配选择都至关重要。除此之外,攻击的先手与否,也会在极大程度上决定战局。   而创世神序列,就是这样一个同时会对以上两个方面都产生巨大影响的特殊权柄。   创世神序列所包含的交换权能,可以在瞬息之间改变、甚至逆转战场上的局势。创世神的持有者,将拥有极大的权能搭配自由,经过一定的设计安排,他几乎可以实现他想要的任何权能组合。   甚至可以说,谁掌握了创世神序列,谁就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可以在权柄战争中占尽先机。   苍行衣之所以一直占着创世神权柄,即便权能被克制殆尽也没有将它交换出去,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他不愿将战斗的主动权拱手相让,交到不见寒手中。   可不见寒同样洞悉了苍行衣的打算。他设计出层层权能相克,将苍行衣能够动用的权能全都制约卡死,最终射出那决定性的一箭,逼苍行衣不得不与他交换权柄,将创世神序列让渡出来。   至于在交换的选择上——传说序列虽然可以让命运发生偏移,但远水毕竟救不了近火。为了控制逼到眼前来的霜箭,苍行衣一定会、而且也只能和他交换屠龙者序列,将传说序列留给他。   眼下,苍行衣手中掌握着屠龙者序列和造物主序列,而创世神序列和传说序列落在了不见寒身上。   权柄易位之后,在之前的战斗中相互制约的权能很快会被释放,他们彼此得到的,都将是权能完整的新权柄。   “实话实说,能在乐园里和我进行权柄战争,并打到这种程度,你的想象力和悟性都已经超乎我的预期了。”不见寒说,“自从我创造乐园以来,还没见过能和你一样,跟我打得有来有回的人。”   “不过,单纯地拿权能来相互攻击、相互制约,始终只是小打小闹。完整权柄序列的力量,并不是这样使用的。”   “还是让我来给你演示一下,权柄真正的用法吧。”   不见寒说罢,扬臂一挥。创世神权柄从他掌心中脱手飞出,掷向高空。   霎时间,这颗近乎完整的钻石火彩闪耀,里面八片蓝玫瑰花瓣旋转绽开,往四方投射出灿烂迷离的虹彩。   天际被映照得一片昏黄,灿灿落日西沉向海。盛放的蓝玫瑰在空中翻滚着、燃烧着,舒卷成鎏金紫色的云霞,环绕坐落在琉璃沙海中央的竞技场旧址。   第一纪元,黄昏的遗迹。   “你应当信仰我,”不见寒冷漠而充满威严的低语声,如同遥远天际传来的神谕,在空旷的霞辉竞技场中央重重回响,“否则将无法获赠乐园的力量。”   这才是真正的“规则”。   同样是规则的权能,比起之前其他持有者使用权柄时,那打补丁一样的、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添补的散乱条例,不见寒这句话一说出口,便是言出法随。   以这句律令作为核心,乐园中的法则开始自发延展衍生,飞快地自我补全,直到完善成一套完整的信仰与规则体系。   【生于乐园者,必须以对神祇的信仰,换取乐园馈赠的力量。】   这是第一纪元所有文明滋生繁衍的锚点,也是所有生灵必须遵循的法则。任何王国、部落、种群,都必须依靠信仰获得足以生存的力量,以共同的信仰凝聚彼此。不同的信仰造就了不同种群独特的外貌与生活习惯,所有的战争都源自不同种群间的信仰差异。信仰与信仰之间冲突融合,此消彼长。   苍行衣同样明显感觉到,自己也被纳入了这个规则体系之中。他身上的屠龙者和造物主权柄受到了严重的影响,造物主被压制得厉害,屠龙者更是几乎一点力量都发挥不出来。   ——你感觉如何?   不见寒的声音,直接浮现在他脑海中。   四个序列的权柄与四大纪元一一对应。每个序列的权柄,都是那个纪元文明与本源特质的极致浓缩。   每一种权能背后,都一个沉重的故事,一段深远的历史。它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战斗技能,更是乐园数之不尽的昔日荣光的缩影,是无穷无极的变化和幻想。   假如你不清楚乐园的设定与历史,不懂得每一种权柄的由来,你如何得知它有什么样的力量、是怎么发生作用的?   你要如何凭借它衍生无穷变化,将它娴熟运用,创造出属于你的故事呢?   苍行衣的手紧紧攥握成拳,又再度松开,五指关节都用力到发白。   他之于不见寒,就像一个身处无穷空间中的圆。对不见寒了解得越多,就越发现自己无法窥见不见寒的全貌。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接近不见寒的时候,不见寒总是能再次让他意识到,他在不见寒面前,是何等的无知且自以为是。   他此刻仰首面对的,是浩瀚的种群兴衰,文明起落。他在林立的诸神面前,是渺小如沧海一粟的凡人。   但是……   怦咚。   怦咚。   他听见了自己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   他一路跟随不见寒,渴望看到的,不正是这个吗?   被克制得完全无法动弹的屠龙者权柄,在他掌心中盛开,绽放成一朵举世罕见的蓝玫瑰。它有着最饱满绚丽的花冠,最优雅无暇的萼瓣,以及尖锐如矛、遍布棘刺的茎杆。   他把这柄由蓝玫瑰幻化而成的长矛当做箭矢,挽起无形的长风之弓,瞄准了海天之间,那一轮正在坠落的金色烈日。   打破规则的屠龙者序列,本不存在于世的蓝玫瑰,将为他化身成刺破诸神一切无趣秩序的权柄。   作为这一箭离弦的回响,黄昏的遗迹之下、乐园各个角落里,因没有信仰而不被众神赐福的被遗弃者们一呼百应,揭竿而起。他们高呼着自立与革新的口号,为不信者争取生存的权利,高举手中的长矛、摧毁陈旧的神殿,以凡人之力驱逐诸神,打碎天际不落的太阳。   庞大的烈日宛如流金瀑布,坠灭于深海,摔碎成浪花尖上跳跃了千年万年的星光。无尽的夜幕笼罩大地,长达一个纪元的漫漫严冬降临;可从今以往,有关自由的歌谣,将恒久地在乐园的每一个角落中传唱。   苍行衣呼吸急促,掌心在颤抖中沁出汗水。   这是他一生中所见过的,最震撼人心的绚烂景象。   早已冷却的热血在他的血管中沸腾,心脏剧烈地搏动,震颤雀跃,激动得仿佛想从胸腔中跳出来。   他绝不会忘记,他对不见寒所有的追逐与迷恋,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终于再次亲身体会到了这种久违的感觉。以他的双眼,再度窥破现世,重见不见寒眼中所能看到的瑰奇万物;以他的双手,再次触及神明的权能,抚过不见寒能够创造的一切。   他们化身时间洪流,创造历史的起落与文明兴衰;也曾沉眠在荒野深处,拥抱世代更迭和万象霜天。他们抟沙成城,撒豆成兵;提笔起高楼,徒手平山海。   这才是“权柄”二字真正的含义。   他们化身乐园,而乐园亦在他们一呼一吸、心念转动之间。以创造者的高度垂目世间万物,这是世上其他任何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体验。   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即便在这一刻败落身陨,他也毫无怨言。   他以殉道者之姿,献身在他毕生追求的道路上——这对偏执于理想的逐光者而言,恰是无上荣光。 第578章 剧本二六·碎我成冕·七   黄昏的天象,完全被夜幕所覆盖。   燃烧的玫瑰色云霞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积雪的深林深处,星星点点的萤火。   猎人们夜巡于漆黑的密林,点燃投入了诱饵的提灯,狩猎被吸引而来的旧世纪遗族;猖狂的恶魔从深渊尽头呼啸而出,在地表上勇敢而快乐地破坏并自由地杀戮;幽影流浪,亡骸徘徊,带走所过之处的往昔荣光,令其化为死地。   纪元的更迭,象征着屠龙者完全压制了创世神权柄。   ——你学得很快。   属于不见寒的意念,再次凭空浮现在苍行衣脑海中。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只有亲自掌握过完整的权柄,才能体会到这种力量为何被称作“不可思议”。只要你足够疯狂,就可以用它实现你想做的一切事情。   苍行衣有一种错觉,不见寒此刻就在他身侧,与他同在,乃至融为一体。   他想起他第一次邀请不见寒跳舞,当时他以边仇的身份牵起不见寒的手,将不见寒拉进玩偶之国王宫的舞池里。   那时不见寒对舞蹈还一窍不通,只能跟随着他的牵引,踉踉跄跄地前行。他掌心里握着不见寒的手,搭着不见寒的腰肢,彼此身体紧贴,耐心地教导不见寒怎样随着他的舞步起落进退。   如今时过境迁,却好像角色颠倒。不见寒执起他掌握权柄的手,与他共享意识和视野,毫无保留地指引他使用这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们既是在厮杀,又是在共舞。往来之际,藏在身后的暗箭直刺彼此要害,却如此配合默契,亲密无间。   那么接下来,我该动真格的了。   不见寒的意念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苍行衣心中警铃大作,可他猜不出不见寒打算做什么。   他们持有的权能虽多,组合效果千变万化,终究是有逻辑可循的,让他能够见招拆招。可不见寒将战斗扩张到整个乐园、抬升至纪元交替与文明兴衰的高度之后,他就根本摸不清不见寒还能使出什么路数了。   瀚海涌动,掀起滔天巨浪。那是在第二纪元中,唯一一个保留了旧纪元最多遗产的地方。跳跃在海浪尖上的每一抹星光,都曾经属于被人信仰的辉煌太阳,是古老文明的见证与遗存。   被称作远古遗族的海妖破水而出,无数水母在半空中游曳,汇聚成一闪巨大的珠贝。   珠贝徐徐开启,貌美的海巫小店开张:“不知呼唤的我客人,今日又想交易些什么呢?”   “其实有件事情,我好奇很久了。”不见寒的幻象浮现在她面前,“海巫隶属创世神权柄,也是我的所属物之一。那么我是否能将你当做我要付出的代价,来与你进行交易?”   海巫脸上亲切的笑容一僵。   不见寒朝她微微一笑。   “我要使用交易的权能。以交易的权能本身为代价,我要换取的条件是——在我下次进行权柄序列的交换之后,创世神的交易权能永不启用。”   说完,他使用了创世神的交换权能,与苍行衣持有的造物主序列进行对调。   海巫判定不见寒付出的代价“交易权能的存在”,价值大于他提出的条件“交易权能的使用”,因此不公的交易成立。   但由于他付出的代价又是交易权能本身,因此这项权能直接从逻辑上被锁死了。   现在,苍行衣持有的是不能再进行交换的创世神序列,以及屠龙者序列。而不见寒拥有了造物主序列和传说序列。   不见寒从一开始就计划想要得到的最强序列组合,终于又回到了他手里。   不仅被不见寒抢走了造物主权柄,创世神还失去了交换序列的能力。苍行衣意识到,自己在眼前的战局中,已经沦入了绝对的劣势。   他的处境已经危险之至,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至少要抵御住不见寒的第一波意识攻击,才有资格慢慢考虑之后的事。   先下手为强,他对不见寒使用了屠龙者的掠夺权能,企图从不见寒身上抢走心魇的意识权能或者女巫的梦境权能。刚一有动作,不见寒已经通过时间权能预见他的计划,并开启了造物主的镜返权能。   镜返将掠夺权能的作用返还到苍行衣身上,再度禁锢他一项权能,让他一再跌落窘境。仓促之下,他复刻了造物主的权能,不求反击制胜,只要能在不见寒的下一次袭击中幸存下来就足够了。   这一次的复刻总算顺利成功,霎时间他与天地共呼吸。乐园之内所有饱含生命力的活物,飞禽走兽、草木花树,都与他建立起微妙的联系,成为他知觉的触角与意识的延伸,结出一张巨大的共同意念之网。   他将自己的意识复制下来,备份在每一个能够被他感应到的生灵身上,与它们订立共享生命与灵魂的契约。此刻他与乐园中所有的生命同在,即使不见寒将他抹杀,他也可以在它们中的任意一个身上起死回生,从头来过。   可他正在使用的权能,原本就是从不见寒身上复刻过来的。   在他用复刻来的造物主权能与生灵缔结契约、备份意识之后,不见寒也使用了造物主的权能,与他相抗衡。不见寒的感官和意志,同样被同步到生存在乐园中的所有生灵脑海深处,甚至比苍行衣更加强势、更加绝对。   他们以万千生灵的意识之海作为战场,彼此追逐厮杀。   苍行衣不断将自己的记忆和思维移植到其他生灵身上,不见寒就不停地将被他意识侵染过的动物或者植物给找出来,一一抹除他曾经留下的标记。   造物主与造物主的权能彼此对峙,相互碰撞抵消,谁也奈何不了谁。   最终,还是真正的造物主权能,在复刻的仿品面前占据了上风。   不见寒以绝对强硬的姿态,控制了乐园中所有生灵的意识,将它们抹得一干二净,像白纸一样无垢,不给苍行衣任何寄生或者藏身的余地。复刻而来的造物主权能正在逐渐失去作用,苍行衣感觉自己在意识空间中,被不见寒彻底包围了。   他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飞快地褪色,他开始遗忘。   他的记忆像枯萎的玫瑰花一样,片片凋零。   先是忘记了权柄的使用方法,然后忘记了自己所在的时间与空间位置,忘了自己正在战斗。   再接下来,他忘记了自己在不见寒创造的轮回梦境中经历过的一切,以及和不见寒一起收集散落的权柄碎片的过程中,遭遇的大小事情。   不见寒不仅抹除他的记忆,同时还消除了他在乐园中存在过的痕迹。一寸一寸,掘地三尺,抹平他的足迹,驱散他的气息,仿佛乐园中从未有过一个名为“苍行衣”的人曾经踏足。   回忆不断倒带,被洗刷成一片空白。苍行衣拼命地想挽留只鳞片羽,却是徒劳无用。   这是不见寒图穷匕见的杀招。   他将把苍行衣的存在从概念上抹杀。   从此以后,“苍行衣”此人的存在,会从世上彻底消失。除了不见寒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记得他。 第579章 剧本二六·碎我成冕·八   人们总是说,一个人一生,会经历三次死亡。   心跳和呼吸停止的时候,医生会下达死亡通知书,确认他在生理上机能停止,这是第一次死亡。   被装进骨灰盒埋进坟堆里的时候,所有亲朋好友来悼念送别,从此他在社会关系上从一个活着的人变成一个符号,这是第二次死亡。   多年以后,他留下的痕迹全部失散或者被销毁,随着最后一个认识他的人去世或者将他遗忘,他的存在,也将彻底从世上消失。   这是最后一次死亡。   传说权柄的特殊性,令其在概念领域占据了绝对优势。它对目标的抹杀,可以将让对方直接跨越前两个步骤,抵达最终的消亡。   世事一切,自虚无中凭空诞生;也将在终结之后,回归到无所有的虚无中去。   苍行衣感觉自己正在下坠。身体也好,意识也罢,仿佛尽数被潮水淹没,冲刷去所有他存在过的气息。他缓慢地、无可阻挡地,沉向无底的深海巨渊,最终将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他遗忘得越来越多,逐渐忘了复苏市是什么地方,他到底叫什么名字。甚至于他几乎忘记自己理想为何,不见寒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让他陷入巨大的惊惶。   记忆像留不住的指间流沙,他拼命攥紧,却只会让它们丧失得更快。他不断回忆,甚至将脑海最深处、早已尘封的记忆都翻了出来,找到的越多,却失去得越多。   他才刚刚将那些久远的画面想起来,它们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开始褪色发黄,变得模糊,分辨不出确切的模样。   它们像陈放了多年的旧照片,骤然重见光明,不仅没有被天光照亮,反而遇灼灼阳光点燃,烧穿出千疮百孔。   他目光空茫,意识在无所有的虚空中漂浮了片刻之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苍行衣”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名字,而他是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竟然恰到好处。   此时他的意识七零八落,记忆也近乎被洗成空白,已经无暇去顾及和控制权能的生效与否了。传说权柄对他的抹杀,自动触发了他身上屠龙者序列的反伤权能,虽然那并非出自他的授意,却也将同等量级的伤害,返还到了不见寒身上。   他们两人的存在同时被抹杀,身影像白纸上的铅笔画一样,被名为“权柄”的橡皮擦抹过,消得一干二净。   万籁俱寂,天地之间一片空阔。只剩下风从密林中穿过,沙沙拂动草叶的声音。   丛林深处,小鹿缓缓踱出,低头在溪边啜饮。   倏然,一支箭从远处飞来,直奔咽喉,将它射伤。小鹿嘶鸣一声,转身想惊惶地逃走,却撞入猎人的天罗地网中。   狩猎者们带上他们的猎物,回到营地中点燃篝火,载歌载舞地庆祝他们今日的丰收。他们献上丰盛的佳肴和美酒作为祭品,感激这个“世界”对他们的赐福。   与此同时,远在荒漠的高塔中,法师们正在准备今日法术列表。将所有可能需要用到的法术罗列在清单之上后,他们口念“世界”的尊名,愿祂保佑自己施术顺利。   霞辉竞技场的角斗者们在紧张地祈祷世界的青睐,奔波在雪夜中的战士期待着天际重燃照亮世界的黎明之火,悬空之笼的炼金术士孜孜不倦地研究世界的运行规则,图书馆记录下有关这个世界一切的趣闻往事。   祂不在这里,但这里祂无所不在。   祂早已化身传说。   祂存在的痕迹被铭刻在丰碑上,流传在世人口口相传的故事中。这里的每一处花木茂盛都是祂,星图寰转都是祂,生生不息都是祂。   传说权柄可以抹杀概念上的存在,但前提是传说权柄必须存在,因此传说权柄无法抹杀自身概念的存在。这形成了逻辑上的悖论,传说权柄但凡存在,便不能被抹杀。因此与传说权柄融为一体的它的持有者,也化为了不能被抹杀存在的永恒存在。   祂在众人的故事中变化出千万中姿态,最终缓缓脱身而出,从纯粹的概念存在下沉,凝固成拥有“不见寒”模样的少年。   第一与第二纪元中,所有散落的无主权柄碎片,感应到了完整的造物主和传说序列的强烈呼唤,缓缓析出。它们相互绕转,相邻序列的权柄碰撞结合,最终来到不见寒面前,拼合成在他手中失散的创世神和屠龙者序列。   他赢了。   他是这场规模旷世的疯狂战争中,最后的胜利者。   创世神、屠龙者、造物主、传说,四枚象征着乐园无上力量的权柄,终于回到他面前。它们在他眼前缓缓交融,终于拼回奇迹权柄完整的姿态。   流光溢彩的权柄在他身侧照映出千变万化的幻象,将残留在权柄和他意识中的记忆梦境投映出来,无数瑰丽诡奇的画面一闪即逝。   他看见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刺眼的白色提示,也看见数不清的钥匙、画作和玩偶起舞的王国。看见自己在光怪陆离的故事中不断穿行的背影,永不停息的暴雨,和落泪的碧色眼睛。   霎时间,飞溅的鲜血在狂风中伸展,形成了血色荆棘的风暴,玫瑰盛开。他放眼望去,无数自己的尸体被踏在脚下,铺垫成了猩红的迷宫。   迷宫飞快地在他身侧后退,将他拉进记忆深处的玫瑰庭。   血色的荆棘在他背后交织成十字巨树,他知道钉死在上面的人是谁。   曾经与他有约的魔术师,被恒久地禁锢在血色的荆棘树上,成为替他驻守旧日妄想王国的血棘之巫。   残留在奇迹权柄上,最后的记忆幻象。   这或许是二人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不见寒忍不住想要转身,可从他身后伸来一双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掌心里不断淌落的鲜血,覆盖了他的双眼。他从这双手的指缝中,窥见被一片猩红侵染,正在颠倒崩毁的乐园。   正在消散的记忆碎片中,熟悉的低语,残留在他耳畔。   亲爱的,一直向前走。   登上妄想的王座。千万别回头。   然后群星坠地,瀚海翻颠。诸神黄昏的狂风中,千万朵红玫瑰一夜凋零,散落成一场血红色的暴雨。   奇迹的权柄绽放出七彩琉璃光辉,将荆棘囚笼交织的影子投在不见寒头顶,照映成一道圆环的形状。   以爱人心头之血加冕,他终成妄想之国唯一的王。 第580章 剧本二六·碎我成冕·九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检测到当前剧本情节完成度达标。恭喜玩家不见寒成功通关九星战争剧本《狂欢节》。】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由于玩家在通关剧情的过程中对剧本造成破坏,导致剧本产生严重崩损,将扣除玩家通关奖励。】   【欢迎回到复苏市。】   暴雨仍然在下。   偌大一座理想城中,空无一人。   “原来通关了真的会回到复苏市啊……”   不见寒盘膝坐在购物中心中央,中庭空旷的穹顶让他的自言自语变成重重回音,淹没在暴雨的噼啪声里。   这一次,不是迷梦蝶捏造的幻境,也不是不见寒自己制造的记忆陷阱。他真真切切,回到了复苏市里。   所有和他一起进入《狂欢节》剧本并死在那里的人,全部都消失了,从游戏中被淘汰掉,了无痕迹。不见寒带领他们逃入乐园,拼了命地想找出一条生路,但所有挣扎厮杀都是做无用功,一切兜兜转转,终究回到原地。   只有他被留在复苏市里,暴雨还在下,并没有停。   “那我们用妄想天国进入乐园的意义是什么?”   不见寒喃喃自语道。   妄想天国的病异化为乐园,随着剧本通关从他身上消失,他变回了一个普通人。   他呆滞了片刻,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商场门口。   门外的暴雨噼里啪啦地下着,雨幕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斜着淋进商场中。雨珠又大又急,打在不见寒胳膊上,留下一道淡色的黑痕,细微刺痛。   这不应该啊。   不见寒心想。   就连《狂欢节》都在只剩下他一个玩家之后,宣告被通关了。《复苏市》作为八星战争剧本,同样应该遵守《世间》的游戏规则,在只剩最后一个玩家时宣告游戏通关结束。   可是现在游戏还在继续,为什么?   如果是经历《狂欢节》之前的他,肯定会绞尽脑汁,推理出一个合乎逻辑的答案,并想出应对的方法。   可是他现在太累了,脑子里一片混沌,不愿意思考任何问题。   他身上已经没有病异了,不用再担忧雨水会催生侵蚀度,导致自己最终崩溃成怪物,于是踉跄着扶门而出,闯进暴雨中。   雨水砸在他皮肤上,寒意彻骨,也让他浑身发疼。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只是茫然地向前走着。   他想起苍行衣对他讲过的那个梦,那个有关孤独创造者的故事。   有一天,天上忽然降下暴雨,所有平庸的人都在暴雨中死去,只留下心怀理想的怪物。雨水将洗刷去所有的尘埃,所有平凡庸碌的痕迹,只有孤独的疯子能在这座被恐怖浸透的城市中幸存。   现在,这座复苏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它是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城市了。   某种异样感在不见寒心中滋生,从一开始,复苏市的故事就好像是为他而讲述的。它的游戏规则、它的筛选理念,全就像是围绕着他建立的,它简直像一座专门为他铸造的疯狂之城。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深想,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全局了。   他只是一味麻木地向前走着。   他路过已经被雨水冲刷过的广场,堆积的尸体不知去向,血水也被冲洗得一干二净。   他曾经和苍行衣一起,走进过这里。那时这里还是爱慕瘟疫的统治地,门口布置了彩色气球和情侣活动的报名台。他们假扮成一对情侣蒙混过关,以令所有人羡艳的默契一口气通关挑战,成为了存活时间最长的玩家。   可苍行衣没能走出顶楼的镜像迷宫,只有他一个人心怀期盼,却走进了失恋博物馆。   牧糍对他说,苍行衣并不爱你。   他继续向前走。   前面是熟悉的建筑,他和苍行衣曾经同居的别墅。   墙外攀爬着宛如时间静止一般,不会凋零也不会再生长的粉红色蔷薇。他推门走进这栋小屋里,恍惚像重返过去静谧的时光,他只是像往常一样,辛辛苦苦通关了一个剧本,然后回到家里。   每一次和苍行衣通关剧本回来,他们都会坐在一楼的茶台边复盘剧本,分析故事结构和表现手法,总结通关的经验。对他们来说,通关不仅仅是一场游戏,也是接触和理解其他人故事的机会,他们会从那些故事中窥见其他创作者的灵魂,并与之共同进退。   不见寒按下顶灯开关,发现室内仍然是一片漆黑,才忽然想起,这里并不是他们之前同居的那栋房子。   这栋别墅,是他的病异妄想天国在复苏市里留下的残迹。通关爱慕瘟疫失败后,他曾经用妄想天国在理想城门口一比一复刻了他和苍行衣住过的房子,用来暂时休息。   如今妄想天国不在,这栋被凭空虚造出来的别墅又没有与任何供电系统接轨,灯自然不会亮起。   屋中空气阴暗而潮湿,暴雨浸透了它的每一个角落。   不见寒沉默许久,才慢慢反应过来,苍行衣永远不会再和他一起回来,陪他讨论一切与他的创作相关的事情了。   霜傲天说过的话回响在他耳边。   她说苍行衣是自私自利的唯结果主义者,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他并不爱你。   不见寒关上了门,转身离去。   他在暴雨中越走越快,穿越重重水幕,途经每一处他们曾经并肩走过的街角。   笑语闲谈和并肩作战犹在昨日,从他眼中掠过的、每一处留下过他们同行记忆的地方,都仿佛存在着一个苍行衣旧日的残影,在他投去目光时,朝他报以微笑。   他曾经为了救你四处奔波,不眠不休,忍耐误会与诋毁,与所有的危险和艰辛相抗。也曾将你当做主角撰写数十万字的小说,把你从妄想中复活,将你从长梦中唤醒。   可是他都没有亲口说过一句爱你。   他曾经耐心地教导你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给你提供最好的游戏资源,手把手带你通关,替你阻挡危难,并陪伴你的每一次成长。他曾为你提灯照路,是你的恩师,你的挚友,你迷茫前途的引路人。   可是他从未说过爱你。   他曾经爱你所爱,恨你所恨,认真聆听你为他讲述的每一个故事,理解你、尊重你、无条件地支持着你。他曾见证你的乐园,陪你创造世代更迭与万物传说,让你有勇气将你无人听应的诉说坚持下去,成为你活着的全部意义。   可是他并不爱你。 第581章 剧本二六·碎我成冕·十   不见寒顶着暴雨奔跑起来。   他朝着家的方向跑去,雨水落在他脸上,打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跑过无数大街小巷,城市的街道竟然一片死寂空旷,连徘徊在黑暗中的怪物们都不见踪迹。   他终于跑到道路街头,停下来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挡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红雾,浓郁深幽,暗不见底。   他这才想起来,他和苍行衣曾经住过的地方早就不在了。   暴雨落下没多久,那里就被红雾淹没。甚至于他想进去找被他落下的书——那本苍行衣为他撰写的《复苏者》——都没能成功,还差点被红雾留在里面。   他早已经回不去了。   不见寒失魂落魄地站在暴雨中,仿佛忽然之间,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个荒唐的念头忽然浮现在他心中。   所有人都说,没有人知道红雾的那头是什么。因为走进红雾的人,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是谁能证明被红雾吞噬的人,的确全都死了呢?   万一它只是一处单行通道,里面连接着另一个世界呢?或者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些在《世间》游戏中落败的人、死去的人,他们并没有凭空消失,而是去到了红雾另一侧的世界中呢?   苍行衣也会在那里等他吗?   不见寒像着了魔一样,朝红雾迈出步伐。   可是他太疲惫了。   执掌权柄太久,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眼下只是一个普通人。竭尽全力的奔跑耗光了他的力气,寒冷的暴雨带走了他身上的温度,让他双腿发麻。   他仅仅向前走了两步,就一个踉跄,摔倒在暴雨里。   浑浊冰冷的雨水将他浸透,双膝和手肘阵阵刺痛,他没有再爬起来的力气了。   他竭尽全力,也不过是翻了个身,仰面躺倒在雨水中。他最后放弃了,闭上双眼任由暴雨倾盆而下,浇在自己身上脸上。   像一具躺在墓里的尸体,安静地等待坟土将自己淹没。   而雨依旧在下。   不见寒不知道自己在暴雨中躺了多久。   久到雨忽然停下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被红雾淹没了,心里只剩下一切都无所谓的平静和茫然。   可是他的呼吸和心跳并没有停止,思维也没有中止活动。   难道复苏市的雨,终于停了吗?   他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把撑开的雨伞。有人撑开了这把伞,挡在他身上,替他挡住了源源不断的暴雨。   不见寒微微偏过头,看清了打伞者的模样。   青年穿着宽大的雨衣,防水冲锋长裤和防水靴,一颗脑袋光滑铮亮。他五官生得十分温和,目光清润,双眼中饱含慈悲。   释梵说:“你一直躺在这里,会着凉的。”   不见寒没有搭理他。   释梵伸手去拉不见寒,被毫不留情地拍开了手。试了几次,不见寒概不配合,他只好耐心地劝解道:“你是除了我之外,复苏市暴雨里最后幸存的玩家了。如果你死了,我会很为难的。”   不见寒不为所动:“你杀了我吧。”   释梵说:“佛门子弟不杀生。”   不见寒:“你不是说你没有皈依,只是头秃么?不杀我也无所谓,把我丢在这里,让我自生自灭就行。等我死了,你正好通关。”   释梵叹气,摇了摇头。   “你先起来。”释梵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跟苍行衣有关的。”   不见寒立刻坐起来:“赶紧说。”   释梵带着不见寒,回到了他落脚的地方。   见到释梵之后,不见寒才明白,为什么剧本还没有提示通关,复苏市的暴雨也没有停止。复苏市里还存活着他和释梵两个玩家,最后的胜负没有决出,游戏当然不会结束。   释梵的病异【不入地狱】十分特殊,会让他不受任何病异和暴雨侵蚀度的影响,因此,他也成为了唯一一个无法进入乐园的人。不见寒带着所有幸存的玩家前往妄想天国之后,只有他被留在了复苏市里。   说句实话,即便不考虑怪物的威胁,一个普通人,想要在暴雨之下的城市中幸存,也是难上加难。冰冷的暴雨带来的失温和疾病,食物和其他生存资源的匮乏,都将成为巨大的问题。   因此,在留下释梵前往妄想天国时,不见寒已经默认他会死在复苏市里,将他的存在完全忘记了。   “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活到现在。”   不见寒在释梵的据点中扫视了一圈。这里是接近理想城的一处小超市,暴雨落下的时候曾经被洗劫一番,但比较隐蔽的地下仓库没有被砸开。释梵大概花了很大的功夫打开那扇门,获得了这里剩余的物资,并且靠它们生存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能一个人坚持这么久。”释梵将雨伞收起来,搁在门边,用火柴点燃了蜡烛。   “你们离开之后,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我的日子轻松了很多。因为我不受怪物的威胁,能对我造成伤害的,其实都是心怀恶念的人类。”   “但是很快,我发现一个人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比如说不小心摔倒在雨水里的时候,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有;偶尔找到了不错的物资,也只能因为扛不动而忍痛放弃。”   “除了生存上的困难,心灵上的孤独,也是一道难关。偌大一座城市空空如也,连一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想找出哪怕一个幸存者,但是我没找到。不仅没有幸存者,后来就连人类的尸体,也都从这里消失了。”   “和我相伴的就只剩下那些怪物,可它们没有意识,不能和我交流,而我也完全搞不懂它们。到了最后,那些怪物也消失了……它们陆陆续续走进了红雾中,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见寒问他:“红雾里面,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我又没有进去过。”释梵摊开手,“我想过进去看看,但是最终没有。或许是比起死亡,我更恐惧未知;又或者是我这人一向言出必行,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必须要做到,不能轻易放弃……总之,幸好你回来了,我的等待没有白费。”   不见寒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答应别人的事,你答应谁什么事了?等等……你早就知道我会回来?”   释梵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杂物堆中翻找起来。   “进入妄想天国之前,苍行衣曾经找到过我。”释梵说,“当时他对我说,他要和我打一个赌。”   “他说他赌妄想天国不会成为玩家逃离《世间》的捷径,而会成为凌驾于复苏市之上的另外一个剧本。如果在你们进入妄想天国之后,《世间》仍然没有提示我通关了《复苏市》剧本,那就是他赌赢了,我必须替他去做一件事情。”   不见寒问:“什么事?”   释梵从杂物中找出了一把刀,递给不见寒。   言下之意,似乎是不见寒只有自裁,确保不能对他造成威胁,才会将苍行衣的嘱托如实相告。   不见寒等了这么久,早已经心急如焚。为了尽快听到这件与苍行衣有关的事情,接过刀便毫不犹豫地捅向自己。   释梵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腕:“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不见寒:“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释梵说:“杀了我。”   不见寒愣了一下,用一种“你没病吧”的眼神看着释梵。   释梵松开了他的手:“独自在复苏市待了这么久,我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孤独带来的精神压力远比我想象中的大,我本以为自己的修行足够让自己坚持住,但我太高看自己了。”   “我不停地思考和叩问自己,我是否真的能接受这种世上只剩下我一人的生活,能否独自活着,坐视其他玩家一个接一个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死去……最终我发现,我找不到独自一人存活下去的意义。我一度想要放弃,可是我所接受的教导和秉承的信条,都不允许我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   他说着,调转了不见寒手中刀锋的方向,指向自己。   “所以我想拜托你,成为《世间》最后的夺冠者。”释梵说,“至少最后,让我自欺欺人一番,我没有在这场血腥游戏中毫无意义地奔波挣扎,然后一事无成地在孤独中死去。至少还有一人活了下来,让我当做……自己曾帮助过你。”   不见寒:“我明白了。”   他毫不犹豫,一刀捅向释梵。   这一刀准确地击穿了释梵的心脏,手法利落,尽可能不给释梵带来太多痛苦。释梵向后踉跄了两步,后背撞在墙上,沿墙缓缓倒下。   不见寒问:“苍行衣让你替他做什么?”   血同时从释梵胸前和口中涌出来,他咳了几声,吃力地回答不见寒的问题。   “苍行衣对我说,他知道你最终一定会离开妄想天国,回到这里,并帮助我解脱。”释梵说着,瞳孔逐渐扩散,失去神采,“有一句话,他认为自己……不配亲口在你面前说出来,因此请我……代为转达……”   屋外的暴雨声太大,而释梵又虚弱得太快,到了最后,不见寒几乎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他躬身半跪在释梵身前,凑近之后,只听见两声接近气音的耳语。   ——他说他爱你。   能够为你而死,是他毕生荣幸。 第582章 幕后·幻世狂澜·一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检测到当前剧本情节完成度达标。恭喜玩家不见寒成功通关八星战争剧本《复苏市》。】   暴雨终于停了。   残余的雨水悬挂在屋檐与树叶的尖角上,久久酝酿之后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云翳没有散去,天空中没有日出,空气仍然沉重而潮湿,蕴含着近乎饱和的水汽。   世界忽然变得极其安静。   不见寒保持着半跪在释梵的尸身前的动作,僵立了许久。   释梵的身体已经冷却,僵硬苍白,彻底失去了生机。可不见寒希望他还没死,甚至想掐着这具尸体的脖子将他晃醒来,逼他将他临终前留下的话再重复一次。   ——苍行衣说他爱你。   ——能够为你而死,是他毕生荣幸。   不见寒简直想笑。   他曾经追问过那么多次,用尽手段想撬开苍行衣的嘴,苍行衣从来都不肯说一句爱他。   现在人都死干净了,他却说他爱他。   不见寒忍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他终于理解那个自称“世界”的自己,所有的所做作为了。   在此之前,他曾经在兔死狐悲的同时,心中暗自嘲讽过世界。为一个永远不肯松口说爱你的人,一个从来不肯把真心给你看的骗子委曲求全,甚至放弃乐园,这真的值得吗?他还有身为不见寒和乐园之主的骄傲吗?   可真当这一切降临在他自己身上时,他却笑不出来了。   “苍行衣……”他低声咒骂道,“你这个混蛋。”   他曾以为他和苍行衣知己难得,棋逢对手。   哪曾想到,他自以为彼此竭尽全力的公平竞争,竟然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自我献祭。   从一开始,苍行衣就猜到了他们会在进入妄想天国之后遭遇什么。甚至更早,他很可能异常熟悉复苏市的背景设定,对暴雨将会落下的事情乃至暴雨之下会发生什么都一清二。因此他提前找到了释梵,定下这个赌约,将自己的遗言托付给释梵。   他早就知道不见寒创造的妄想天国将会成为以《乐园》为故事背景的剧本,知道奇迹权柄的持有者和剧本最终的获胜者只能有一个,并且笃信,那个人一定会是不见寒。   因为他将用自己的鲜血,躬身替不见寒铺就夺冠之路。   不见寒和苍行衣交手过很多次。   从棘风刺客不见寒和魔术师边仇用花言巧语相互试探,到在《世界模型》里以故事主角和作者的身份激烈交锋。再到用孤儿院的boss战打赌比赛,以爱慕瘟疫为棋盘强迫不断回避的苍行衣就范……直到最后,赌上彼此理想和创作信念的权柄之战。   每一次,苍行衣都让他赢了。   可他从来没赢过苍行衣。   雨终于停了,他却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歇斯底里。   “苍行衣,你这个疯子……我……”   他捂着脸,哽咽得不成声音,源源不断的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   “人都死了你他妈的还要算计我?非要逼我恨你是吧,你怎么不干脆把我杀了?”   “你都做到这种地步了,我还活得下去吗?!”   在他身后,仅剩的幽微烛光熄灭了。   他身边的景象如同年久斑驳的墙壁一样剥落,露出复苏市背后,这个游戏世界真实的面貌。   无穷无尽的黑暗,顷刻间吞没了不见寒,连他哭的声音都传不出去,消失在虚空中。   【正在读取剧本进度……】   【检测到当前剧本情节完成度达标。恭喜玩家不见寒成功通关十星战争剧本《世间》。】   【正在结算通关奖励……】   一行行刺眼的苍白光幕,渐次浮现在不见寒面前。   透过模糊的泪光,他看清了上面冰冷的文字。   【恭喜玩家不见寒成为《世间》游戏的夺冠者。】   【请选择作为通关奖励的世界线。】   自黑暗中,浮现出无数七彩的流光。   不见寒曾经惊鸿一瞥,窥见过《世间》游戏隐藏在舞台背后的真面目。虚构的幕布被撕裂,如同机械被拆除外壳,暴露出里面运转的齿轮和错综复杂的线路,清晰地将自己如何运作展现在旁观者眼前。   现在它主动撤下了伪装,将自己真实完整的模样,展露在不见寒面前。   无数世界线像一张巨网,在不见寒身旁展开。它们像七彩的线群,混杂在一起,又像一道奔涌的长河,不断各自分裂、交错、融合,从过去涌向未来。   向后可以看见无穷分支的过去,向前可以看见无限可能的未来。   他站在洪流般的世界线中央,被无数世界的分支所环绕。它们正静静等待着,任由他挑选。   “作为通关奖励的世界线……?”   泪痕还留在脸上,不见寒怔怔重复了一遍《世间》游戏最后的提示,看向面前这些错综复杂的线群。   “意思是说,我可以选择一条自己最想要的世界线,然后将它变成我的‘现实’,并在那里面生活吗?”   这些世界线,有些离他很近,紧紧系在他身上,贯穿他的过去与未来。有些又离他很远,和他的生活轨迹并无交集。   其中有两条世界线,和他关系最为密切。一条冰冷灰暗,掺杂着一丝丝猩红,那是他寄身的现世。另一条温暖热烈,七彩绚烂,那是属于他的乐园。   他发现他将目光投向那些世界线时,被看见的世界线,会将它所蕴含的可能性,映射在他脑海中。   他从他身上那根旧忆般陈灰色的世界线看起,它微微泛黄,掺杂着血丝般的红。   选择这条世界线,他将会回到他最熟悉的、出生成长的现实世界中去,从他进入《世间》前的那个夜晚醒来。仿佛《世间》以及与《世间》游戏有关的所有事情,都从未发生过。他只是哭累了,睡了一觉,醒来一切如故。   往后他可以拿着不渡平留给他的遗产,成为自由职业者,在网上发布自己的绘画作品。他有可能逐渐被认可,以他独特的创作风格成为名声远扬的画师;也有可能继续默默无闻,一直画自己喜欢的东西,孤独终老。   往前,他还可以选择不同的人生分支,弥补曾经的遗憾。   例如没有和不渡平怄气切断联系,早早得知了不渡平生病的事实,并要挟对方在癌症早期就接受治疗。手术成功之后,他又持之以恒地耐心劝说,不渡平虽然仍然不理解,最终还是半推半就,接受了他对梦想的坚持和追求。   例如不渡平没有在他十八岁那年偷偷改写他的志愿,他顺利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入读京华美院,跟随着最有名望的教授学习绘画,很快在圈子内声名鹊起。还没有毕业,他就已经得到了天才少年画家的美誉,作品被无数人争相抢购,一笔千金。   再例如在高一那年假期来临早早回家,没有被困在地下室里。他的监护权没有因为那件事被转交给不渡平,而是跟随着母亲长大,最终成为了冷静独立的自由插画师,在大学期间就开办了属于自己的私人工作室,一单约稿报酬高达六位数,在业内首屈一指。   但是不见寒的目光,没有在那些看起来无比美好的现实世界线上停留。   他看向了另一条七彩的世界线。   那一条世界线,代表着他的幻想世界乐园。如果他选择这条世界线,他就将回归到他的乐园中去。   他将会回归自己的无忧理想乡,化身为乐园的“世界”,与天风海雨、轨转星落融合在一起。万物将围绕着他生长凋零,他是被一切簇拥着、被一切亲近依恋的造物主,每当他浮现出有趣的美梦,就会在乐园中被实现。   如果是曾经的不见寒,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乐园。   但是此刻,他迟疑了。   如果他选择了乐园,那么……苍行衣呢?   苍行衣在哪里?   他将来还有可能,再见苍行衣一面吗? 第583章 幕后·幻世狂澜·二   不见寒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世界线。   它色彩浑浊诡谲,像肮脏的颜料盘,或者一次被掷入太多蘸着七彩颜料画笔的洗笔桶。无数斑驳色彩旋转扭曲在一起,反而显得诡异可怖。   它是象征《世间》的世界线,和现世那条细长的世界线比起来,它的长度只有一小段,但是分支的错综复杂和内容的丰富程度远远超过了现世的那条。   仿佛有人将他大半生的重量,都押在了这场游戏上。   他在这条世界线里,重新见到了苍行衣的身影。   选择这条世界线,回到不久之前的过去中,他就可以和苍行衣再次相见了。   就像“世界”那样。   他甚至可以用它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将苍行衣从死亡的结局中救回来。   他一寸一寸,仔细观测着这条世界线的过去与未来。   这处虚空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它像一个记事本,如实地载录了每一种世界线的可能性。所有已经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在这里都只是一种事件存在的可能性,没有先后顺序。   不见寒在这些与《世间》有关的世界线里,看见了自己可能会做出的所有抉择,以及与之对应的结果。   在某一条世界线里,他选择了回到乐园。得到过苍行衣的理解和支持之后,他再也无法忍耐曾经习以为常的孤独,在乐园中凭借回忆将苍行衣创造了出来。   但是,他对苍行衣的过往一无所知,不明白苍行衣为什么对他和他的理想如此偏执,也不知道苍行衣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他所捏造出来的苍行衣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傀儡,和真正的苍行衣截然不同。   他无法在这个替身身上找到慰藉,最终将替身销毁,和乐园一同崩溃。   另一条世界线里,他没能在最终的权柄之战里对苍行衣痛下杀手。苍行衣却没有手软,毫不留情地杀了他,取得了完整的奇迹权柄和游戏的胜利。   回到复苏市后,苍行衣杀死释梵,成为《世间》最后的夺冠者,然后重启世界线,再次和他相遇……如此重复无数次,直到被他杀死,送他登上妄想的王座为止。   其他世界线中,还有他选择重生,回到了刚刚进入世间的时候。他依靠记忆中的经验规避了第一个剧本中精神死亡的结局,和苍行衣一起进入复苏市。   他明明从一开始,就对苍行衣表现出了十足的热情和信赖,可苍行衣对他的回避反而更加严重了。苍行衣拒绝向他透露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情,对秘密守口如瓶,他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如同坠崖一般,再次滑向他早已知道的结局。   不见寒忽然想到,苍行衣的不幸,是不是从和他相遇开始的呢?   他也在这一团彼此纠缠的世界线里,找到过他从一开始就避开苍行衣,不与苍行衣相遇的可能性。   令他吃惊的是,苍行衣并没有如他所猜想的那样,成为《世间》最后的夺冠者。苍行衣似乎在找人,试图从《世间》筛选来的千千万万的创作者中,找出特定的某一个。但他没有找到,于是很快就放弃了,沉默地走进了复苏市外的红雾里。   不见寒还看见了一条自己无比熟悉的世界线。   在那条世界线中,他没有直接重生,取代过去的自己的位置,而是以乐园创造者的身份,回到了《狂欢节》的剧本中。由于在那场游戏里,他的身份是原生于乐园的角色,因此不受针对玩家设立的规则限制,可以自由活动。   他组织起了叛逆之鸦,替他收集乐园的权柄碎片,和属于那个时间的自己为敌。他重新见到了已经死去的苍行衣,那时的苍行衣还那么真实鲜活,可仍如他记忆中那样沉默,并且自我封闭。   他曾经数次将过去的自己逼入死地,想要杀死自己,取而代之,可是他忍住了。苍行衣的表现早已经告诉过他,那不是苍行衣想要的结局。他最终将苍行衣献给自己的鲜血交还,让苍行衣带着自己的权柄,去和尚未经历过这一切的自己厮杀,走向他早已知晓结局的未来。   每一条世界线的曲折和分裂,都将衍生出成千上万种不同的未来。不见寒在这团乱麻一般的世界线中穿梭寻觅,想要找到一个他能让苍行衣解开心结,最终可以和他一起活下来的,能够被称为圆满的结局。   但是他观测了无数条世界线,他的每一次时间重启,每一次抉择,每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似乎都会将事情导向错误方向。每一次重生,每一次轮回……但凡他想要回到过去,试图挽回试图拯救,无一不以失败的惨剧告终。   直到此刻,他才逐渐明白,权柄之战的最后,苍行衣为什么要留给他那句话。   千万别回头。   他们是两环彼此完美咬合的齿轮,从各自诞生伊始,他们之间的羁绊就已经将这个既定的结局锁死。只要他仍是他,苍行衣仍是苍行衣,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尝试,于这结局,都无济于事。   他不能回头,只能一直向前走。   “……奇怪。”   一道的灵感的光辉,从不见寒脑海中闪过。奔涌如流的世界线中,有某颗怪异的光星跃起,浮现了一瞬间,立刻便消失了。   但不见寒察觉到了这一丝异样。   “在那么多条世界线里,我怎么会一次都没有弄清楚过苍行衣的身世?”   “他到底是什么人,从何而来,以前又经历过什么,是如何变成对我这么偏执的模样的?”   “我明明是和他是最亲近的人,怎么会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疑问像浮出水面的气泡一样,接二连三地在他心里炸裂开。   “理论上来说,这根本不可能……一个人现在的模样是由他的过去塑造的,他的言行举止,无意识间的说话方式,都应该透露出他曾经历过的一切。但是在那么多条世界线里,我都没能从他身上挖掘出什么线索,到底是我太大意了,还是……”   “有人将这一切,刻意隐藏了起来?”   一条全新的思路,出现在了他面前。   “找不到我能和苍行衣和平共处的世界线,这件事情本身就很不合理。”不见寒沉思道,“因为原则上来说,世界线应该是无穷无尽的,包含一切事物过去与未来,所有的可能性……等等,难道圆满结局的前提条件之一,就是我必须对苍行衣的事情全部了如指掌?因为苍行衣的过去被隐匿起来了,我接触不到它们,所以我能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性,也全都对我屏蔽了?”   “如果我直奔结果,一定要看看‘我和苍行衣共存的世界线’是什么模样的,会发生什么事情?”   被这种强烈的念头驱使着,他朝面前乱成一团的世界线,伸出了手。 第584章 幕后·幻世狂澜·三(弃)   不见寒骤然惊醒,他发现自己趴在书桌前睡着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向无数世界线伸出手的那一刻。他想要直接指定他能和苍行衣活下去,并且能毫无芥蒂地在一起的圆满结局,将它从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中找出来。   他像在沼泽里游泳一样,溯着牵系在自己身上的世界线,找遍了过去未来、前因后果,最终在它们当中发现了一条十分特殊的世界线。   它的质地和其他所有世界线都不一样,他不能像窥探其他世界线一样,一眼看完它所蕴含的过去未来。它的模样也非常的独特,混乱而模糊,还打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别看”。   不见寒:“……”   如果这就是那段被藏匿起来的信息,那么做这件事情的人,实在是太过敷衍了。   敷衍得和写《复苏者》故事第一章 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他直觉在这条世界线中,或许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义无反顾地抓住了它。   那条世界线十分抗拒,像一条泥鳅一样,在他掌心里挣扎跳动,企图溜走,仿佛在对他说“死心吧,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但他死死拽住了它,它逃到哪里,他就追到哪里,直到他成功介入这条世界线为止。   在进入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在“逆流而上”,遭遇到了一股巨大的阻力。他甚至产生了怪异的感觉,好像他的确不应该执着于这条世界线……对于它来说,他所在的位置更低,那股巨大的压力似乎想将他“压回去”,把他从一个“真实而立体”的东西,变回“抽象而平面”的存在。   但是它越拒绝,越是激发了不见寒的逆反心理。他非要看看这条世界线的另外一端,究竟藏着什么他不能看的东西。   他溯游而上,顶着几乎将他碾得粉身碎骨的巨大压力,终于冲破了那层壁障。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昏了过去,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他就发现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卧室里醒来,面前是漆黑的电脑屏幕。   起初,他以为自己回到了进入《世间》前的那个夜晚,他对不渡平一番破口大骂之后,哭到睡着了。但是很快,他环顾四周,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因为这不是他的房间。   书桌上铺着粉色的猫猫桌垫,左侧是摆满漫画和小说的书架,右侧是陈列着可爱盲盒的亚克力展示架。   最离谱的是,床边的衣架上挂着几条连衣裙。   如果房间的主人没有奇怪的癖好,那这里就应该是一间女生的卧室。   难道他真的选错世界线了?   可他指定的世界线明明是“他和苍行衣能圆满在一起”的未来,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啊?   等等,如果房间的主人此时回来,他要如何向对方解释,一个陌生男性是怎么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不见寒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他正要起身离开,手肘却触碰到了鼠标,唤醒了正在睡眠状态的电脑。   电脑屏幕亮起,显示出输入开机密码的界面,而密码提示……   【“与世界为敌的孤独的复仇者”的生日是?】   不见寒:“……”   这个熟悉的称谓,让他呆滞了片刻。   许久的迟疑之后,他尝试着敲击键盘,输入自己的生日。没想到这真的是正确的开机密码,他成功打开了这台电脑。   一瞬间,无数文档窗口弹出来,陈列在他面前。   “《行走世间·大纲》,《行走世间·乐园设定集》,《行走世间·人设》……等等,这都是什么?看起来好像是……一本小说?”   不见寒将文档窗口一个个缩小,最底层是一个小说网页。这个网站的名字叫“长佩文学网”,而页面中展示的,是一本悬疑向无限流小说的详情界面。   “《行走世间》,主角,不见寒,苍行衣。作品简介……恐怖,灵异,怪谈,你从未见闻的无数不可思议,正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中逐渐诞生。但在你翻开这本书,并看见以下一切内容之前,你已经死了……”   “而现在……我将执笔,以期通过这个故事,将你从妄想中复活……”   “作者……”   “楚氏十六戒。”   不见寒感觉自己握着鼠标的手开始颤抖。   他点开小说的第一章 ,飞快地往下拉动页面。   【“我的名字叫不见寒……”】   【“我甚至愿意为你而死,即使这并不是爱情……”】   【[欢迎各位降临世间,你我皆是妄想行徒]……】   【“他是‘理想的化身’……”】   【“他说他爱你。能够为你而死,是他毕生荣幸。”】   真是太荒谬了。   《行走世间》是一本小说,而他和苍行衣就是这本小说的主角。   故事记录了从他们相遇相知到自相残杀的全部过程,每一个细节都详尽而真实。他跳章阅读,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故事的大致内容,简直像回顾了自己的半生,并重温了这辈子最波澜壮阔的一段经历。   小说更新内容的结尾,停留在他察觉了隐藏在世界线中的异样,并朝它们伸出了手。   他退出网站,重新打开那一系列命名以“行走世间”开头的文档。其中包括故事大纲、角色人设、未公开的番外,以及各个剧本的世界观背景和乐园权柄的详细设定。   这台电脑,看起来就是那个笔名叫“楚氏十六戒”的作者的工作电脑。   不见寒打开了那个名为《行走世间·大纲》的word文档。这篇长达十多万字的大纲文档,用更加简洁的提示性语言,概括了他刚刚打开过的故事。   但是大纲对故事情节的记录,也仅仅到他对世界线做出选择为止。   后面呢?   这个故事的结局去哪里了?   对了,还有人设文档。那里面应该有关于苍行衣的……   他打开人设文档,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的个人资料。里面详细记载了他的姓名、年龄、身份,过往的一系列经历以及性格成因分析,还罗列了他进入《世间》之后持有过的所有道具、身份卡和技能。   往下紧跟着,就是苍行衣的名字。   但是,苍行衣的个人资料里,竟然是一片空白。   没有特征描述,没有身世背景,没有性格分析。   仿佛苍行衣是一个不存在于过去的人。   不见寒心里咯噔一下。   “她该不会……根本没写吧?”   “那也太离谱了!”   空白的人设页面向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在敷衍地回应他“别急,在编了在编了”。   不见寒不死心,继续找,翻出修改日期最接近的那个名叫《行走世间·棘冠王》的文档。文档最后面果然有接着大纲结尾往下写的新内容,是还没有发布的存稿章节。   【不见寒直接拉到存稿章节的末尾,期待着更新章节中,会出现和苍行衣有关的内容。但他看得太过专注,完全没有察觉,徐徐上行的电梯在这层楼停下了……】   【当他被动响声惊醒时,已经来不及了。下楼去拿外卖回来的房间主人,已经站在了家门口。】   不见寒猛然回头。   【不见寒猛然回头。】   轻快的敲门声响起了。   【轻快的敲门声响起了。】 第585章 幕后·幻世狂澜·四(弃)   卧室之外是客厅,而房门在玄关的尽头。   不见寒悄无声息地走进客厅里,敲门声停止了。门外的人似乎忽然意识到,此时应该没有人留守在家,她敲门的动作是做无用功。   女孩模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似乎在跟人打电话。   “等一下啊……让我找找钥匙……”   厨房的门就在客厅右手边,布局和不见寒家有些相似。   他安静地走进厨房里,并从厨具架上抽出了一把水果刀。   他不能确定,《行走世间》这个故事的作者,对他的态度,一定是友善的。   从这本小说故事情节的安排,以及他亲自遭遇的事件去推断,他不认为这个作者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如果说小说的风格和主角的设定,会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作者的偏好和性格特征,那么他认为,《行走世间》的作者楚氏十六戒,应该是一个混沌的、思维活跃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将水果刀紧紧握在手中,他回到房门前。   “刚刚说到哪里了?我一边找钥匙,一边继续说吧。”   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有些失真,不太清晰。不见寒透过猫眼窥探门外的情形,只看到一片漆黑,猫眼大概被遮住了。   “故事已经快结局了,还有什么我没写明白的地方,你们都可以直接问,包括设定和情节什么的……”   “呃,《世间》的创造者是谁?当然是我啊……不,你没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不仅仅是《行走世间》这本小说的作者。《世间》游戏这个概念,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设定,都是我提出并完善的,所以《行走世间》这本小说的创造者是我,《世间》这个游戏的创造者,也是我。”   “至于在游戏中死掉的那些人都去哪里了……好问题,这就要论证到,他们是否真的‘活过’了。”   “你认为一本小说里的角色,是真实存在的吗?”   女孩的声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不见寒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她还在找她那失踪的钥匙。   “我愿意相信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生活在和我们不同的平行时空里。并不是我创造了他们,而是他们原本就存在,只是通过某种微妙的联系或者羁绊,被我感应到了。于是我产生了灵感,将自己所感知到的、和他们有关的事情记录下来……”   “我非常、非常希望,我的想法是对的。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试图寻找另一个世界留下的蛛丝马迹,想论证他们真的存在。我为此做出过很多努力,包括写作、绘画,向所有我见到的人讲述那些故事。就算他们不能理解我的执着,全都觉得我疯了,也没有关系。”   “我希望,即便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的确存在一个和我想象中一样梦幻绚烂的理想乡,那里生活着我所羡慕和敬佩的人们……在他们身上,寄托着我未曾实现的梦想,和无法拥有的美好品质。我爱着他们,就像爱自己的理想一样。”   “是的,就像不见寒对他的乐园。”   “遗憾的是,直到今天,我都没有成功过……哪怕一次。”   不见寒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这段话。   “没关系啦,我没有觉得伤心,不用安慰我,毕竟十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至少我遇到你们了。我很高兴,创作这个故事让我结识了这么多可爱有趣的读者……哈哈,不是客套话,我真心这么想的。”   “所以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苍行衣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呃,这个……”   “这个涉及剧透了诶。不过《行走世间》都要完结了,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现在我说了,你们就失去看下去的乐趣了?”   “不会给你们剧透的,就算不见寒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哎呀!”   门外的女孩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不见寒心头一紧玉岩屋。   难道她发现他的存在了?   “我居然忘了!”女孩懊恼地说,“我家的猫会开门,为了防止它趁人不在的时候自己开门溜出去,上周家里把门锁换成指纹开启的了……”   “根本没有什么钥匙,我白找了半天!”   不见寒:“……”   他忽然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写出他的作者,该不会是个弱智吧?   “先唠到这里吧,我该吃饭码字了。回头更新了我在群里说,你们记得去看啊!”   女孩挂断了电话。   咔哒一声轻响,指纹认证通过,门锁开启。   房门被人拉开了。   门内提着刀的不见寒,和门外穿着毛绒睡衣、提着外卖袋子的女孩,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啪嗒”。   外卖袋子从女孩手里掉了下来。   她扭头转身,拔腿就跑!   不见寒立刻追上去,三步并做两步,抢在她冲进楼梯间之前拦住了她。   他抓住了女孩的袖角,但她一个急刹车,挣开他转身往回跑,蹿进开启的房门里,一把将门往里扯,企图把不见寒拦在门外。   不见寒从外面抓住门把手,用力往外拉,和她形成对峙之势,僵持不下。   最终,他在《世间》通关中千锤百炼出的体能占据了上风,强行拉开了房门。女孩摔倒在地,他紧追而上,钳制住她的手腕,水果刀抵在她颈间。   情急之下,女孩朝他大喊:“你杀了我苍行衣就真死了!”   一句话,就让他停止了动作。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杀了我续写《行走世间》,把结局改写成你想要的模样。”女孩的声音在颤抖,但是她强作镇定,直视不见寒的双眼,“但是你写不了的,你连苍行衣是谁都不知道。”   不见寒问:“苍行衣到底是什么人?”   女孩说:“你先放开我。”   不见寒:“你不说,我不会放手。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女孩大怒:“我家和我的存稿都在这里,我还能跑到哪去?你猜故事大纲的结局和苍行衣的人设文档为什么全都是空的,防的就是你这一手!”   “……呃呃呃你快撒手,我死了《行走世间》就真的要坑了!” 第586章 幕后·幻世狂澜·五(弃)   不见寒终于松开手,但是他没收了女孩的手机,防止她重获自由之后反手报警。   女孩从地上爬起来,带上房门,百忙之中不忘捡回自己掉在地上的外卖:“咳,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行走世间》的作者,楚氏十六戒……”   不见寒:“别扯那些没用的。《行走世间》的结局是什么,你还能怎么圆回来?让苍行衣复活?”   “年轻人就是火气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楚氏十六戒把外卖放在餐桌上,招呼不见寒进她房间,坐在电脑面前。   “先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吧。”楚氏十六戒将存稿文档打开,拉到末尾,“你看到的这章更新,是我对打破次元壁的其中一次尝试。我想写‘作为小说角色的不见寒突破了维度的限制,来到现实中和作者产生交流’的情节。”   “在写之前,我已经做好失败的准备了,因为这种事我以前也不是没干过,没有一次成功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在写这一章之前,我没有记录任何和苍行衣有关的内容——主要就是怕你为了改写结局对我下手。”   楚氏十六戒一边说,一边摩挲着下巴回头,用惊奇的目光打量不见寒:“万万没想到,我留的后手还真派上用场了。”   不见寒说:“我不关心这个。说重点,苍行衣呢?”   楚氏十六戒:“他死了啊。”   不见寒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   “诶等等等,你也是创作者,既然你都知道你们是小说里的角色了,那你应该也能理解,对小说角色来说,‘死亡’并不代表着结束吧。”楚氏十六戒连忙后仰,“只要作者重新动笔,角色就能在故事中再度活跃起来。你看我文案都标了HE的,不圆满结局的话,先不说你,读者都要给我寄刀片。”   不见寒:“我不相信你。还是把你干掉,我自己来写吧。”   楚氏十六戒摇头:“凡事不要想着靠杀杀杀来解决问题。我先问你,你确定你现在杀了我,《行走世间》的作者就死了吗?”   不见寒:“你什么意思,这本书的作者还有其他人?”   楚氏十六戒指了指窗外,不见寒顺着她所示的方向望去。   他看见窗上倒映着他、楚氏十六戒的身影,而在他们身后,是窗户的影子。   那扇窗中之窗里,又有一层他和楚氏十六戒的倒影,以及背后的一扇窗。   窗里又有人影,人后又有窗影。   层层嵌套,无穷推远,看不见尽头。   “你该不会忘记了,我是个套娃艺术家吧。”楚氏十六戒朝他狡黠一笑,“你怎么能确信,此时此刻的你和我,就是身在‘现实’中对话的小说作者和主角呢?说不定这也是《行走世间》这本小说的一部分,这个房间是虚构出来的、以楚氏十六戒家为原型的舞台场景,而我们都是那个真正的‘楚氏十六戒’笔下的角色,我们的言行举止,都是她正在撰写的故事情节。”   “就算你能把我杀了,再次突破维度,前往更上一层的世界,找到那个执笔的‘楚氏十六戒’,你又如何能确定她就是真正的作者呢?万一她的存在和你找到她这件事,也是故事的一部分呢?你一直向上,无穷无极,永远也抵达不了尽头。”   不见寒说:“我不需要去往尽头,也不在乎哪里才是真正的现实。我要做的只是抢走你手里的笔,亲手改写结局。”   楚氏十六戒再次摇头:“你写不了的。先不说你没有苍行衣的人设,另一个终极问题是——你执笔了《行走世间》,你就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而是它的作者了。”   不见寒:“那又怎样?”   楚氏十六戒:“我假设你续写《行走世间》,把后面的故事写成不见寒和苍行衣排除万难,最终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但那个结局是‘你笔下的不见寒’和‘你笔下的苍行衣’HE了,这跟‘你和苍行衣HE了’能划上等号么?你想,你细品。”   不见寒:“……”   楚氏十六戒:“你的维度改变了,你就回不去了。你和你的苍行衣永远天人相隔,你在故事之外,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他在你笔下幸福地度过余生。你觉得这叫HE么?”   不见寒额角青筋跳动:“你又套我?”   楚氏十六戒:“这就是维度壁垒,我愿称之为创作者悖论。《行走世间》的作者只能是我,其他人不行,你更不行。”   不见寒开始思考,把面前这个人打一顿的可行性。   打得半死就行。以《行走世间》整个故事的调性来看,对方一定是一个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会坚持写小说的人。只要没直接打死,她都能把这本书写到结局。   似乎是看出了他压抑的愤怒,楚氏十六戒连忙补救道:“你放心,我肯定能给你圆回来。我又不是什么报复社会的心理变态,写小说是为了寄托自己没能实现的理想。结局要是还写成意难平,我得先给自己来一刀。”   不见寒将信将疑。   “但是我已经突破次元壁,来到这里了。按你的话说,我和苍行衣之间的维度壁垒已经形成了。”不见寒说,“你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和苍行衣重新回到同一个维度上?把我从电脑屏幕里塞进去吗?还是……写成苍行衣也因为某种缘故穿越次元壁,来到这个地方,我们最后在这个现实里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个激灵。   该不会这就是他指定了“不见寒和苍行衣在一起”的世界线,却来到了这个鬼地方的原因吧?   楚氏十六戒:“哪有那么复杂?我把你穿越到现实来的这几章删掉,你不就回去了。”   不见寒:“……”   楚氏十六戒:“你就当做自己从没来过这里,而我顺着《幕后·幻世狂澜·二》那章的结尾——就是你在世界线洪流中捋线头那里,接着往后写。就写你在世界线洪流里找到了苍行衣的原生世界,完全弄明白了你们之间的过往,得知了隔阂到底存在于什么地方。最后你一通爱的嘴炮,跟他解决误会,你俩终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你看故事这样展开成不?”   她一个大饼砸下来,不见寒听得有点发懵。   “哎呀,跟你闲聊了这么久,我更新还一个字没写呢。这都快到说好该更新的时间了!”楚氏十六戒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日历显示的时间,大惊失色,“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你没有异议吧?没异议我就这么写了!”   不见寒:“等——”   他刚刚发出声音,只见楚氏十六戒眼疾手快,选中《幕后·幻世狂澜》这个标题下的最后三章,按下了删除键。   不见寒的身影瞬间从房间里消失了。   他握在手里的楚氏十六戒的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楚氏十六戒心疼地捡回手机,长舒一口气:“幸好没砸坏……好家伙,可算把他给忽悠走了。我还以为这回死定了呢。”   “删稿?哪有那么好的事。deadline马上就要到了,我上哪去给他补几千字更新啊?写都写完了,不发出去,那不是浪费了嘛!”   她按了一下ctrl+Z,刚刚消失的存稿重新出现在文档里,不见寒的身影也再度闪现在她身后。趁不见寒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段内容剪切,粘贴到另外一个名为《行走世间·弃稿》的文档中。   不见寒仅仅在她身后闪烁了一下,便又一次消失了。   “我可真是个天才。”她美滋滋地想,“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她把这几章挨个复制,粘贴到网站作者后台的更新页面。又想了想,以防万一,还是在这几章的标题后面加上了一个“(弃)”的标志。   “好,更新搞定了!”   她切回存稿文档,新建了一个标题。   “接下来要写什么内容呢……”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光标闪烁。全新的章节标题,逐字浮现在文档上。   ——【拾遗彼】。 第587章 拾遗彼·苍择星·一   不见寒骤然惊醒,他发现自己趴在书桌前睡着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向无数世界线伸出手的那一刻。他想要直接指定他能和苍行衣活下去,并且能毫无芥蒂地在一起的圆满结局,将它从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中找出来。   他溯着自己身后的世界线,从一团乱麻一般的彩色线群中往上寻觅,不知追逐了多久。纷乱纠缠的世界线让人眼花缭乱,他找到近乎麻木,最后在茫然中,抓住了一根灰暗的世界线。   这根世界线和其他线错综交织在一起,找不到尽头,比他之前遇到的所有世界线,都更沉重、更冰冷。其他缠绕在他身上的世界线犹残留一丝鲜红,可这条世界线只剩下灰浊,黯淡寂静,像枯死的荆藤。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不见寒朝它伸手,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耳语暗示,你应该抓住它。   它就是你在寻觅的答案。   不见寒紧紧抓住这条世界线,意识一晃,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记忆深处。   他写作业写到一半,趴在书桌前睡着了,手肘下还压着摊开的作业本。   这个场景曾经给他留下过很深刻的印象,他生命的重要转折,便是从这一夜开始的。妄想天国让他重获自己的记忆时,他第一个想起的,便是这一夜的情形。   这一年他十岁,就读小学三年级。   但这一回和上次不同,他并不是以第一人称视角回想起当时感受到的一切。他像是在做一场梦,以上帝视角俯瞰全局,看见年幼的自己被父母争吵和推门的声音惊醒,等待他们争执结束的同时,开始在作业本上百无聊赖地涂画。   “是你的教育方法有问题!老师说他上课的时候不听讲,就知道画小人,你还跟老师说尊重孩子兴趣?这样下去,迟早把他惯成废物……”   “够了,你喝多了就少说点话。没完了是吧?”   “我没完?是你们有完没完!你们娘俩才是一窝的,你教唆得他天天挤兑我!他是我儿子……他可是我儿子!哪有儿子成天不把老子放在眼里的?!就是你教坏的!”   微微亮光的门缝间,男人的背影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饭桌被掀翻,杯盘碗碟摔了一地,汤汁沿着门缝流进小不见寒的卧室里。   不渡平和记忆中的一样,粗暴且蛮不讲理。不见寒漫不经心地想道。接下来他们应该矛盾升级,考虑离婚了。   果不其然,女人冰冷的声音传来:“有话就说,有问题就解决。你砸东西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我家,这是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能砸的?好,连个碗都不能砸了,我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地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渡平,你现在完全不讲理了是吧?”   “这里是我家!什么都是我说了算,我说什么,什么就是道理!不服?不服给我滚出去!看有谁敢要你啊!”   紧随其后,是女人鞋跟敲击在地面上的哒哒声,和行李箱轮子在地面上滚动的轱辘声。   她似乎完全放弃了跟丈夫争执,开始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客厅里寂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嗒嗒的脚步声踏向门口,男人崩溃的嘶吼声才再次响起。   “滚!你真敢走,有本事永远别回来!我当年就他妈不该娶你!”   回应他的,是毫不留恋的怦然关门声。   客厅再次寂静。   片刻之后,响起了男人压抑的呜咽声。   小不见寒停下了手中的笔。   他将自己画在作业本上的涂鸦都擦干净,将本子合上,确认不会被发现端倪,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推开卧室的房门。   餐厅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是碗碟碎片,泼洒的饭菜。男人坐在沙发上,捂着脸,不断抽泣。   小不见寒迟疑了片刻,想绕过地上的垃圾堆,去厨房拿打扫工具。不渡平忽然抬起头,红着眼睛朝他大吼:“你出来干什么,也要和你妈一起走?滚回去!”   小不见寒吓得一哆嗦,飞快地缩回自己房间里,拉上房门。   不见寒也被突然发作的不渡平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回过神来,哂然一笑。   餐厅地上全是碎瓷片,小不见寒却光着脚走出来。不渡平只是怕他踩在瓷片上,把脚割伤了而已。   不渡平一贯擅长将一件出发点明明很好的事情,做得非常难看。多年相处和相互折磨,已经让不见寒对不渡平的行事方式非常熟悉。   但那时年纪尚小的他,显然没有这样的认知。   小不见寒很简单地认为,父母吵架是因为他成绩不好和在作业本上画画。那么只要他不画画,认真把作业写完,不渡平就会开心,不渡平开心了就不会和星星吵架了。   他于是忽视了门外时断时续的哭泣声,开始认真写作业。   期间卧室门外的啜泣声逐渐停止,传来拖鞋在地上踏来踏去的沉重脚步声,以及瓷片在地上滑行的脆响声,小不见寒一概听若不闻。但凭不见寒对不渡平的了解,他应该是把客厅里那一地狼藉收拾干净了。   许久之后,小不见寒写完了作业,正在犹豫要不要开门告诉不渡平的时候,他的卧室房门,忽然主动打开了。   不渡平沉默地站在卧室门口。   对于年幼的不见寒来说,不渡平是典型的粗糙汉子,高大、强壮、脾气暴躁,充满着威慑力。当他站在房门口时,身体将门口堵得满满的,只有少许光逆着他的身影,越过他肩头,落进房间里。   他青筋暴突,身上一股浓烈的烟酒气味,看起来像个忽然闯进别人家里的强盗。   刚才那声咆哮的影响,还残留在小不见寒身上。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最终压下了源自本能的、对成年男性的恐惧,拿起自己的作业本,跑到不渡平面前,打开刚刚写完的那一页。   “我把作业写完了,”小不见寒邀功道,他觉得这样应该能让不渡平停止生气,“我没有抄答案,是自己写完再对答案的。全对哦。”   不渡平的眼眶忽然红了。   他用力地抱住小不见寒,失声痛哭起来。他臂膀结实,力气很大,压得小不见寒很疼。下颌粗糙的胡茬扎在小不见寒脸上,让他很不舒服。   小不见寒不知所措,拿着作业本呆站在原地。   “见寒,你妈妈不要我们了……”不渡平哭得涕泗横流,声音沙哑,“我早就知道,你妈妈她不爱我们……一点也没有……”   “当年我跟她谈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她从来不听我说的话,也不关心我在想什么……她只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   “为了她我背井离乡,跑到陌生的城市来打拼,见不到老爹老娘也照顾不了妹妹,拼了命的挣钱,就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我只想你们娘俩能好好的……”   “你妈妈不要我们了,以后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偌大一个汉子,三四十岁的成年男人,竟然哭得泣不成声,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   小不见寒彻底愣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幅阵仗,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如何应对。   别说小不见寒了,就连不见寒,也是头一回见到不渡平失态至此的模样。或许是酒精彻底剥离了不渡平的理性,他放下了身为一家之主和大男人最后的自尊,嚎啕大哭,哭得形象全无。不见寒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清楚自己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妈妈不要我了,你不会跟她走吧?”不渡平一边抽泣,一边紧紧抓住小不见寒的胳膊,迫切地问他,“你是不是想跟她一起走?爸爸平时对你那么好,对你严格,也是盼着你将来能过上好日子……”   “爸爸不凶你了好不好?你想画画,爸爸就让你画画,给你买最好的颜料,请最好的老师……你不想上学就不上,不想读书就不读,喜欢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爸爸一辈子养着你……”   不见寒几乎要笑出声来。   多熟悉的台词啊。   据不渡灵所说,在将他从学校的地下室里救出来的时候,不渡平也是这样指天发誓的。   可是人在情绪激动、热血上头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怎么能当真呢?看看不渡平后来是怎么对待他的,就知道相信这些誓言是一件多么天真的事情了。   可是这时才十岁的不见寒,还没有遭遇过不见寒所经历的反复无常,这些话一下子就让他的双眼亮了起来。   他充满期待地问:“真的吗?”   “真的,爸爸发誓……”不渡平哽咽道,“见寒,你别走,千万别留下爸爸一个人……”   “爸爸只有你了。你是爸爸唯一的儿子,爸爸这辈子的盼望就剩下你了……”   在不见寒的嗤笑声中,年幼的不见寒朝不渡平伸出手,抱住自己的父亲,用他还握着作业本的手,笨拙地拍了拍男人的后背。   “我不会走,”小不见寒认真地承诺道,“我会留下来,陪着你的。” 第588章 拾遗彼·苍择星·二   眼前分明是无比熟悉的场景,却和不见寒自身的记忆,发生了巨大的分歧。   在他的记忆里,那一夜负气出走的人是不渡平,而母亲留了下来。那晚,他和母亲进行了一番深入交流,并在父母离婚之后,坚定地选择了跟随母亲。   而在这段记忆中,率先忍受不了这样的家庭关系,最终离家出走的人是母亲。不渡平留了下来,并靠真情流露的哭泣打动了尚且幼小的不见寒,让他选择了留在父亲身边。   不见寒一开始有些错乱,但他很确信自己的记忆没出问题。唯一能够解释眼前状况的是,这段记忆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从他眼前这个生命节点分歧出去的、另外一条世界线。   也就是他在父母离婚之后,没有选择母亲,而是选择和不渡平一起生活的世界线。   片刻的思考之后,不见寒恍然大悟,并理解了自己会进入这段世界线的原因。   他是追逐着自己和苍行衣之间的羁绊进入这条世界线的。换而言之,这条世界线的内容,一定与他和苍行衣同时相关。   在《世间》和苍行衣相处的时候,苍行衣总是表现得很了解他,似乎和他是旧识,可他却对苍行衣此人毫无印象。或许有一种可能,他的确不认识苍行衣,而苍行衣也的确认识不见寒——只是,苍行衣所认识的不见寒并不是他,而是属于这个世界线分支的不见寒。   这个世界的不见寒在跟随不渡平生活之后,走上了和他截然不同的人生路线。或许正是因此,他才有机会和苍行衣相遇,并且和苍行衣产生了相当深刻的羁绊。   说实话,不见寒自己也想过,如果当初没有和星星离开,而是跟随不渡平生活,他会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好。   根据苍行衣对他表现出的态度推断,苍行衣所认识的那个“不见寒”,似乎更加冷漠,更加严厉,比他更加决绝且态度激进。他们之间曾经应该产生过不小的冲突,以至于不见寒每次提起他们两人之间的过往时,苍行衣都百般回避,甚至隐约透露出发自本能的惧意。   不见寒实在太好奇了,这个自己未来最终会长成什么模样,而他和苍行衣之间,又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于是他沿着这段记忆,继续观测下去。   当父母离婚的事情被确定下来时,母亲询问小不见寒想要跟随谁一起生活,他对母亲说:“星星有很多很多属于你的东西。你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兴趣爱好和生活方式。所以即使没有我,星星也有办法,能够过得很好。”   “但是不渡平不一样,没有星星的话,他就只剩下我了。他需要我,如果连我也离开他的话,他会很难过的。”   女人沉默了很久,最终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对他选择的尊重。   “亲爱的,我很高兴你在这么小的时候,就有如此成熟的想法。能够理解他人,并对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女人说,“但是我必须提前告诉你,选择和你爸爸一起生活,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小不见寒:“嗯?”   “你爸爸性格非常固执,那些深深根植在他观念中的想法,你很难去改变它们。”女人解释道,“而这一切是受他生活环境所限制的,他没能和你一样,生活在一个物质条件相对丰富、思想观念较为开放的时代里。所以在发生冲突的时候,你要尽可能地容忍他,谅解他。他毕竟……是你爸爸。”   女人说到这里,俯下身,贴在他耳边悄悄说:“你比他懂事多了,所以要让着他一点,对吧?”   小不见寒对她这些话很是受用,矜持地抬起下巴,点了点头。   “亲爱的,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女人将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留给不见寒,“假如未来哪天你对今天的选择感到后悔,或者需要我的帮助了,可以打我的电话。我会为你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职责。”   “希望你能记得,即使不在你身边,我依然一直爱着你。”   女人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她从小不见寒的生活中消失以后,不渡平卖掉了充满他们一家三口回忆的房子,换了一离他工作单位更近的小房子。   父子二人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个世界线的小不见寒所经历的成长轨迹,与不见寒猜测的很不一样。   不渡平没有像星星一样,在他很小的时候给他报绘画兴趣班,更没有为他联系美院的教授,教导他绘画基础。周末的时候,也不会陪他去参加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画展或者完全听不懂的艺术讲座。   不渡平买给小不见寒的画材,只有常见的儿童水彩笔,以及彩色铅笔,他也从不认为小不见寒需要得到什么特别的美术教育。“学校不是有美术课吗”,“随便画画着玩就行了我们家祖上八代都没有艺术家的基因”,他是这么对小不见寒说的。   这让不见寒有些意外。   他童年和少年时期跟随星星长大,星星从来没有在物质和资源上短缺过他什么,只要他选择一个方向,星星就会为他提供一切最好的条件。在其他同龄人还分不清水粉和水彩的区别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熟练掌握数种不同种类颜料的特性,并选择最合适的画材去表达自己想要的画面效果。   除此之外,画展、艺术讲座、少年美术赛事,他更是一场都没落下,年纪尚小就已经拿奖拿到手软。没有人在见到他时候,不会夸赞一句“少年天才”。   相较之下,小不见寒能够得到的美术资源,简直称得上贫瘠。   但是仔细一想,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离婚最初那两年,不渡平同时扮演着小不见寒父亲和母亲的角色。既要工作养家,又要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同时还要辅导小不见寒的作业,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儿子的兴趣和需要。   除了时间和精力有限,他的财力、认知水平和社会关系,也注定了他能给小不见寒提供的学习资源非常有限。   即便是在这样艺术荒漠般的环境中,小不见寒还是倔强而坚韧地成长起来了。   学校课程中,他最积极主动参与的就是美术课,总是在课后或者放学时间去找美术老师玩。周末不渡平加班的时候,他会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画画,或者去书店翻阅画册。   他从小个性独立,自己对此乐在其中。可是在不渡平看来,这太不正常了。   不渡平很担忧儿子的表现。   在不渡平的认知里,一个聪明健康的正常男孩,这么大的时候,正是应该喜欢去郊外胡闹、和朋友打球玩耍的年纪。可是小不见寒不喜欢读书学习,不喜欢出门运动,也不交任何朋友,只关注手中的画笔。即使他周末把小不见寒强行撵出家门,逼他去玩耍,小不见寒也只是嘴上敷衍地答应着,转头就跑去书店看艺术家的传记。   在书店的角落里找到不见寒的时候,不渡平感到十二万分的头疼。   “为什么不跟朋友出去玩呢?”他试图心平气和地劝说儿子,“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晒太阳、多运动,身体才会变得健康。你看其他小朋友,在球场里打球,玩得多开心啊,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   小不见寒目光仍然停留在自己手里的传记上,头也不抬道:“我不跟自以为是的蠢货一块玩。”   “有礼貌一点,长辈说话的时候要把头抬起来,看着别人的脸——”不渡平皱眉训斥道,“还有,不许说别人是蠢货。”   小不见寒终于纡尊降贵,从书本里抬起头来:“他们就是蠢货,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不渡平:“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他们对绘画和艺术一窍不通,我跟他们说话,他们根本不认真听,只会胡言乱语。”小不见寒说。   不渡平:“你怎么知道他们完全不懂?说不定人家在你面前谦虚呢。”   “谦虚?真搞笑。”不见寒合上了手里的书本,“他们盲目无知,不知道水彩和彩笔不是同一种东西;低俗粗鄙,把挤出锡管的油画颜料比喻成粪便。同时他们自大狂妄,喜欢吹嘘自己。我和他们说梵高,他们就说自己也在美术课上画过向日葵,老师表扬他们比梵高画得还好;提到毕加索,他们就嘲笑他人脸画得丑陋,画家本人也一定长得眼歪嘴斜。你但凡听过他们是怎么说话的,就很难不认为他们是蠢货。”   不渡平张口结舌,愣了半天,讷讷道:“他们才十二岁,这样也很正常……”   小不见寒回答:“我也才十二岁。年龄不是放肆的借口。”   恍惚间,不渡平在儿子身上看到了前妻的影子。   冷漠,理智,而且高高在上。   这让他一瞬间感觉,面前的孩子离他很远。   但是快,他回过神来,几乎是同时心头涌上一股恼怒。   面对小不见寒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很难不联想到前妻每次和他发生分歧时,那看向他的,自上而下的,认定他一辈子都理解不了自己的悲悯而讥讽的眼神。   那目光中,仿佛透露着俯瞰低微俗人蔑视。   出身优越前妻也就算了,可是不见寒——他的亲生儿子——他凭什么?!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感,好声好气地对儿子说:“你以后遇到的很多人可能都没有你聪明,但你也要和他们好好相处,学会融入集体。不然你是没有办法在这个社会上生活下去的。”   小不见寒:“拉低自己的水平,把自己也变成蠢货,然后融入蠢货中去么?我宁可离群索居。”   不渡平:“见寒,做人不能太傲慢。人都是要在群体中生活的,没有人能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可以。”小不见寒抬起头,目光漠然,“就算这个世界上的人全都死光了,我也可以独自生活在这里。到那时世界将会成为我一个人的乐园,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渡平勃然大怒:“什么全世界人死光,你从哪里学来这话的?不见寒,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到时候没有人和你交流,你怎么活?你迟早会疯掉的!”   小不见寒说:“我不会疯掉,因为我根本不需要跟人类交流。我只要有书籍和画笔就可以了,我和我的世界,一切都在那里面……”   不渡平怎么也想不到,这是能从一个十二岁孩子口中说出的话。他倍感震惊,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不渡平铁青的面孔,小不见寒意识到,不渡平好像并不喜欢他刚才说出的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犹豫了一下,很勉强地试图挽回道:“最多再加上你和星星……我们三个人一起,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或者,你还有其他一定想要他们活着的人吗?”   小不见寒的补充,并没有让不渡平的脸色变得好看起来。他终于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似乎已经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沉迷绘画不仅会影响儿子的学习,还让儿子形成了严重的性格缺陷。小不见寒不听从他的教导,对绘画之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没办法和同龄人进行正常交往,甚至会说出世界毁灭也无所谓这样恐怖的话。   他得想办法,将儿子从怪癖中救回来。 第589章 拾遗彼·苍择星·三   “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再画画了。”   这是从书店回来之后,不渡平丢给小不见寒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小不见寒不敢置信,“不是你答应我的吗?只要我跟你走,我想画画就画画,你会支持我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你现在打算食言吗?”   “可是爸爸那时候喝醉了……那种时候说的话,不能全部算数!”不渡平哽了一下,勉力为自己争辩。   小不见寒:“喝醉了就可以出尔反尔吗?你这种行为叫做欺骗。”   他还在试图据理力争,对这种父子争执的场景无比熟悉的不见寒,却已经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   天真固执真好啊。   年幼的他还没明白,不渡平根本不是一个能靠讲道理说服的人。你越试图证明他是错的,他越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还会施以重压,强迫你遵循他的要求。   果不其然,不渡平恼怒道:“爸爸都是为了你好!”   “你现在还小,马上就要小升初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考上一个好初中。画画你能画一辈子吗,能当饭吃吗?艺术家的日子都是很清苦的,生前赚不到一点钱,全家人跟着挨饿,死后才出的名!”   小不见寒觉得可笑:“这都什么年代了,国家有低保的,还能饿死人吗?”   不渡平教训他道:"你没见到那天桥底下要饭的吗?还是有很多人吃不饱饭的!再说了,学画画会摧毁人的精神,那些画家还有好多人得了神经病呢。你想跟他们一样变得疯疯癫癫的,将来没有人照顾吗?"   “画画和精神疾病没有必然联系,你这是硬扯,是谬论。”小不见寒完全不能理解,“我不明白你对画画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偏见,我一没偷二没抢,只是选择了一条探索自己人生价值的路径而已。我是绝不可能放弃画画的,除非我死了,或者你给我一个我能够接受的理由。”   他说完,又想了想,却根本想不到什么理由,能够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放弃绘画:“算了,你还是别说了。不让我画画就约等于是让我去死,无论你说什么理由,我都不会接受的。”   不渡平大怒:“开口就要死要活,看来我平时是太纵容你了!我不是和你商量,是告知你。别让我看到你再画画,听见没有?不然你等着瞧!”   不渡平蛮不讲理,怎么说都说不通,让小不见寒也生气起来了。   他的耐心本就不好,此刻更是被消磨殆尽:“我只是喜欢画画而已,我有什么错?早知道你是骗我的,我当初就应该跟星星走。”   “你……!”   一提到前妻,不渡平急了。   可他心里又很清楚,儿子的确从小就跟前妻更为亲近。他虽然对前妻那种称作“培养兴趣”、实则放任自由的教育方式嗤之以鼻,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前妻能够为孩子提供的生活环境和教育资源,是他很难相比的。   不渡平踌躇了片刻,放软了态度:“见寒啊,爸爸没有骗你。只是人生有很多不同的阶段,你现在处于这个年龄,就应该完成这个年纪需要完成的任务。人首先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才能再去考虑什么是自己想做的事。”   “不是说一辈子都不让你画画,而是让你现在这个时候,不要把最多、最主要的精力,放在这件事上。你还小,不清楚未来人生的路应该怎么去走,不知道学历和人际关系,对你将来进入这个社会有多重要。”   “等你将来有了稳定的工作,能挣钱养活自己了,想怎么画画,想画什么,爸爸肯定都支持你!”   小不见寒很快抓住了事情的重点:“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允许我画画。而是要在保证学习成绩没有问题的前提下,有空余的时间才可以画画,对吗?”   不渡平连忙补充道:“是保证学习成绩、身体健康,同时和同学朋友相处愉快的前提下,有多余的时间,才可以发展自己的个人爱好。”   小不见寒皱起了眉。   只保证学习还好说,同时兼顾那么多方面,会极大地消耗他的时间和精力。   但是为了让不渡平不再唠叨他,他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不平等条约,朝不渡平伸出小指:“那你要发誓,如果我做到的话,就不能再干涉我画画的事情,哪怕是说我一句画画不好都不行。”   “好。”不渡平答应到,和他拉钩起誓,“只要你能做到,我就让你画画。”   真好啊,那是还会相信别人许下的誓言的年纪。   不见寒看着年幼的自己兴致勃勃地和不渡平定下协约,父子二人甚至写了约法十章,明确规定了什么时候只能学习、什么时候可以画画,假如小升初考多少分可以得到全套的新颜料作为奖励。   定下约定时的第一个月,他们彼此相安无事;但是到第二个月,事情发生了变化。   小不见寒的美术老师告知他,最近有一场名为“原钻杯”的青少年国际绘画赛事正在征集稿件,询问他是否有参加的意愿。   据说美术老师说,他得到了一个参赛名额,原本是打算给自己私下开设的培训班中一个特别优秀的学生去参加。但是小不见寒和他相熟,画功又还可以,因此特例给小不见寒这个机会,让他和那个学生合作创作一副作品,两人一起报名。   不见寒一听就知道,恐怕是他手下那个学生比起同龄人或许画技来优秀,能力却还没达到参赛的水准。为了给那个学生的作品添色,才让天才绝艳的小不见寒参与创作,拉高平均水平。   但小不见寒没有想到那么多。   这是他的绘画能力,第一次得到母亲之外的人的认可。   参加比赛的好处很多,比如说奖金,荣誉,特长生考试加分。这些都正是小不见寒需要的,他急切地需要它们来向不渡平直观地证明,自己的绘画有什么样的价值。   如果他能够让不渡平相信,他有足够强的绘画能力,足以为他换取衣食无忧的生活、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和光明前途,不渡平是不是就不会阻止,反而会全力支持他画画了呢?   他也很想让不渡平在同事朋友面前能够昂首挺胸,自豪地对其他人夸耀:“我儿子是个天才,画画拿过奖的!”   几乎没有犹豫,他答应了美术老师的邀请。 第590章 拾遗彼·苍择星·四   小不见寒想给不渡平一个惊喜,因此参赛的事情必须偷偷进行。   他借口和朋友出去玩,周末跟美术老师去了培训班里,认识将要跟他合作的同学。   那个孩子竟然是不见寒认识的人,赵贺坤。   “你们分开画吧,毕竟能见面的时间也不多,这样能争取比较多的创作时间,形式也更自由。”美术老师建议道,“选一组对立的命题,比如说光与影,一人画一半,最后拼在一起组合成完整的组画。”   “那就这个吧,光与影。我画光,你画影那半怎么样?”赵贺坤很爽快地决定下来。   他和不见寒记忆中的一样,从小就开朗主动,凡事喜欢占据主导权。小不见寒自然没有异议,两人画了草稿,敲定构图,并约定好定时将画作带到培训班来同步进度之后,就各自回去完成自己那一半了。   第一次参加绘画赛事,小不见寒幻想了一夜自己拿到金奖之后,不渡平惊喜欣慰的反应,兴奋得半宿没睡着。就连第二天返校上课都在想这件事情,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差点没答上来。   距离比赛征稿的截止日只剩下一周,时间相当紧迫。遵守和不渡平的约法十章,每天只抽一小时去画画,肯定是来不及完成了。   小不见寒课间将作业赶完,想着这样晚上回家,就能多挤出一些时间画画了。   “不渡平,不渡平!”他一进家门就开始大呼小叫,“今天作业少,我提前写完能早点开始画画吗?”   “没大没小,要叫爸爸。”不渡平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一句,“不行,约定好周一到周五每天只能画一个小时,那就是一个小时。”   小不见寒:“可是我作业做完了也不行吗?”   不渡平:“作业做完了就去复习之前学过的内容,预习明天要上什么课。马上就要小升初考试了,是老师给你们布置的作业太少了吗,还有时间想画画?”   小不见寒:“……哦。”   他瞬间变得没精打采,提着书包回自己房间里。   跟不渡平申请批准画画行不通,他只能自己暗度陈仓了。   他把几本作业本同时摊开在桌面上,装作正在写作业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偷偷将画纸抽了出来,垫在作业本底下,开始一点点涂画。   不渡平在厨房做饭,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来查岗。但是这对他来说,仍然是一项艰难的挑战。   由于作业本遮住了大半画纸,他不能纵观画面的全局构图,只能凭借感觉,从局部细节画起。一边画,他一边在脑海中想象整幅画面的模样,根据印象不断调整自己的落笔。   这种画法需要消耗大量心力,他画得入了迷。不渡平好几次喊他,跟他说饭做好了可以出去吃了,吃完再接着写作业,他都没听到。直到不耐烦的不渡平破门而入,他才骤然惊醒,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画纸藏起来。   但这时候为时已晚,不渡平已经看见了他画到一半的画稿。   小不见寒难得地心虚,明知已经来不及了,仍旧徒劳地试图用桌面上的作业本将画纸盖住。他还在想,要怎么向不渡平解释自己参加原钻杯绘画比赛的事情,不渡平已经沉着脸大步走来,将画纸抽走。   小不见寒:“还给我……!”   “见寒,你不是跟爸爸约好了,只有在可以画画的时间才画画吗?”不渡平说,“怎么能在写作业的时间偷偷画画?”   小不见寒说:“可是我作业都做完了。”   “做完了也不行。规则就是规则,定制好了就一定要遵守。”不渡平毫不通融,没收了他的画纸,“比起在写作业的时间画画,更重要的是你不能欺骗爸爸,知道吗?骗父母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这张画爸爸先帮你保管,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做错了什么,想明白了爸爸再还给你。听到了没有?”   小不见寒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渡平带着他画离开了。   晚餐气氛沉重,小不见寒一言不发,不渡平也显得心事重重。吃完饭之后,小不见寒按照不渡平所说的,复习预习完功课,等到了约定可以画画的时间,才磨磨蹭蹭回到不渡平房门口。   “不渡平,我学习完了。”他鼓着脸说,“可以把画还给我了吗?”   不渡平说:“不行。”   小不见寒问:“为什么?”   不渡平:“你还没有反省你错在什么地方。”   “我不应该在学习的时间画画,也不应该在你没有答应的时候瞒着你自己画画。”小不见寒爽快地认错了,“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吗?”   不渡平仍然不松口:“不行。你今天做了错事,所以要接受惩罚,今天的画画时间没有了,明天才能再画。”   小不见寒觉得很不可理喻:“可是我都跟你道歉了!”   “道歉了就可以不接受惩罚了吗?”   “约定里没有说要接受这样的惩罚。”   “我是你爸爸,我说了算。”   小不见寒气鼓鼓地离开了。   他把自己闷在被子里,直到应该上床睡觉的时间,不渡平才将他的画还给他:“下次不许再骗爸爸了,听到没有?”   小不见寒伸手去抓他手里的画。   不渡平没有放开他的画,固执地问:“听见了没有?”   眼看画纸要被不渡平抓出皱褶,小不见寒连忙焦急道:“我听见了!”   不渡平这才满意地放手。   小不见寒将画收好,飞快地钻回被窝里。不渡平这才叮嘱他明早上学不能赖床,关灯并带上他的房门。   大概过了几分钟,小不见寒再次偷偷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眨了眨眼睛。   他浪费了今天晚上原本属于他的用来画画的那一个小时,不把进度赶上的话,肯定来不及在截稿日前交画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偷偷掀开被子,从抽屉里拿出画纸、笔和手电筒,又钻回被窝里。   他用一本书充当画板,垫在柔软的床上,用手电筒打着光,在被窝里艰辛作画。里面又热又闷,但是他浑不在意,将所有专注力投入眼前的画作。   我只画一个小时。他有些心虚地想。我就画一个小时,把今晚没画的那一个小时补上就好,剩下的明天再继续。我不是不听话的坏小孩。   笔刚落下,他忽然听见不渡平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见寒,你明天早餐想吃粥还是——”   不渡平的询问伴随推门声一起,戛然而止。   小不见寒使出了自己生平最快的反应速度,关掉手电筒,往前一扑,趴平在床上。   他的心被闷在被子下砰砰直跳,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不渡平的脚步声停在床边。   他没发现吧?他肯定没发现。   小不见寒紧张地想,同时担心着被窝里的画有没有被压坏。   不渡平要是发现了,一定早就大吼大叫起来了,怎么会这么安静?   正当他屏住呼吸,等待不渡平离开的时候……   身上忽然一凉。   不渡平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 第591章 拾遗彼·苍择星·五   不渡平彻底没收了小不见寒的画。   “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画画,上课怎么会有精神?”他骂骂咧咧地将画纸卷起来,夹在腋下,压出的折痕看得小不见寒心头一跳一跳,“难怪你最近早上老赖床,上学没精打采的,是不是半夜都偷偷画画去了!”   小不见寒为自己争辩:“我没有,你别瞎污蔑人!”   他这是第一回 。   “行了,赶紧睡觉!再让我发现一次,小心我揍你。”   小不见寒追问:“那我乖乖睡觉,明天早上你能把画还给我吗?”   “还明早还给你呢。”不渡平回头瞪了他一眼,“小升初考完之前都别画了,等你考完试再说!”   他带走了小不见寒的手电筒,所有的画笔和纸,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小不见寒呆呆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慢慢缩起脚,拉上了被子。   他看起来像是放弃了,但不见寒很清楚,这种程度的阻止,根本不可能拦得住他。   如果会因为粗暴的叱骂和威胁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他就不是不见寒了。无论哪个世界线,所谓的不见寒,就是一种一身上下一斤烂肉九十九斤反骨的家伙。越是不可理喻的禁锢,越容易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他不会大吵大叫,向你无理取闹。   因为他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下定自己的决心。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小不见寒沉默地听了不渡平一路唠叨,却在走进课室里的时候,转头就问同桌:“你的画笔能借给我吗?”   如果接下来一周,不渡平都不允许他在家画画,那他只能将画画的时间都放在学校完成。   好在他们自习课是由副科老师看管,今天看管的老师又正好是美术老师。美术老师知道他要参加比赛,肯定会对他在自习课上画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渡平越是那样对他,他越是不会告诉不渡平,他究竟打算做什么。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隐忍着压抑着,等待一个爆发的时刻。   他一定要拿到比赛的金奖,然后狠狠地把奖杯摔在不渡平面前,告诉不渡平他是错的。他要用艺术特长加分考上最好的中学,让不渡平对他道歉,承认他的厉害,然后命令不渡平暑假的时候带他去参观楚庭美院的毕业展。   到时候不渡平肯定会夸他优秀,崇拜他的天才般能力,从此以后什么事都听他的!   小不见寒画得出神,想入非非。同桌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动作急切,差点让他一笔画歪。   他困惑地看向同桌,同桌指了指走廊的方向。   他抬起头。   不渡平站在课室最后一扇窗外,阴着脸看他,风雨欲来。   不渡平今天提前下班了。   下午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他原定五点结束的活动保卫临时中止,所有安保人员提前下班。他惦记着儿子去学校时没有带伞,于是打算带伞去学校接孩子放学。   他跟学校门口的安保人员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说明自己是学生家长,得以放行进入学校。想自己起昨晚凶了小不见寒一顿,被禁止画画时孩子失落的表情,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可他也是为了孩子好。   他能给孩子提供的生活条件有限,孩子必须好好读书,自己长大成材才行。   或许今天提前下班,他可以带孩子去菜市场走走,给孩子买些爱吃的东西,做顿大餐安慰孩子一下。小孩子懂得记什么仇呢?吃点好的、哄两句,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正当他这样想着,走到课室门外时,却透过教室窗户,看见了始料未及的一幕。   他的好儿子,竟然趁老师没有注意的时候,在课堂时间画画。   那一瞬间怒火攻心,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被背叛感。   明明他已经三申五令,说过不准做的事情,不见寒非要一意孤行。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接受他所有的关爱和耐心教导,居然敢对他阳奉阴违,欺上瞒下。   他一直都很清楚,他这个儿子,和母亲一样从不逆来顺受,有自己的主见。也和他没心没肺的亲妈一样,什么事情都是嘴上敷衍地答应,心里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他们一样瞧不起他。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不见寒到底还干过多少他不允许的事情?!   一声巨响,教室的门被人推开。不渡平大步流星,走进课室里。   所有学生都吓了一跳,看管自习的老师也抬起了头,所有震惊的、恐惧的、好奇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不渡平身上。   小不见寒惊惶失措,将画纸塞进抽屉里,起身回头。不渡平已经走到他身侧,劈手夺过他画纸。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不渡平将那张画到一半的画,撕得粉碎。   “你干嘛?!”   小不见寒大吼一声,冲上去抢夺被撕破的画纸,被不渡平拽着衣襟拉开,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你知不知道,”不渡平低沉恐怖的嘶吼声,像劈下的闷雷,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欺骗父母,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不渡平打。   从来没有遭遇过的剧痛,让小不见寒一时大脑空白,失去了反应能力。   他不知道不渡平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挨打。他的目光停留在被撕碎的画纸上,在感到愤怒和委屈之前,只剩两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   把被撕碎的画粘回去,还能接着交稿吗?   如果不行,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将这张画重画第三遍吗?   不渡平抓着他的肩膀,像拎起一直小鸡仔一样,将他踉踉跄跄地拽出了教室。美术老师追上来企图劝阻他,被他粗暴地挥开。   不渡平拖着小不见寒来到走廊外,操场边缘,重重推了他一下,让他摔倒在暴雨滂沱之下,同时大吼:“跪下!”   小不见寒怔怔地跪坐在暴雨中,抬头望着不渡平。   “还看?看什么看!我生你养你,就是让你对我阳奉阴违的?!”不渡平拽着他的头发提起来,又抽了他一掌,同时吼道,“老子辛辛苦苦工作挣钱,供你读书,给你做饭,让你十指不沾阳春水……你他妈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我让你欺骗父母!我让你上课画画!我让你不听话……”   愤怒的咆哮声惊动了附近所有正在上课的班级,老师们出来查看情况,学校的保安也冲过来劝阻。   他们拉着不渡平的手臂,接连不断地劝阻他“别打孩子”、“有话好好说”,将他从小不见寒面前拉开。纷杂的声音混成一片,让人什么都听不清楚,脑子里也回响起耳鸣般的嗡嗡声。   所有的学生都没心思上自习了,纷纷从教室的门窗探出头来,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就想看热闹,被负责管理班级的老师给拦了回去。   小不见寒只觉得这一幕场景很可笑,可笑到甚至让他忘记了应该立刻反抗。   众目睽睽之下,丧尽体面的殴打和辱骂。他从来没想到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一个他自以为应该有理智、有教养的家庭中。   他身上的校服被冰冷的雨水浇透,手脚冻得发麻。但更鲜明的触觉,是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每一滴雨水砸在他脸上,都带起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刺痛。   委屈,耻辱,愤怒。   他觉得不渡平的行为实在是可笑,恐怕足以沦为在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更值得讥讽的,是他自己。他竟然曾经对这样的父亲抱有期待,想要用自己最擅长也最重视的事情去讨取对方的欢心,得到对方的认同。   他低着头,问被众人拉住胳膊劝阻的不渡平:“你不觉得丢脸吗?”   “你也知道自己丢脸?!”不渡平气在头上,朝他咆哮道,“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玩意!老子祖宗八辈的脸,全都在你身上丢尽了!”   你还在指望他会自我反省,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么?   明知道身处这段记忆中的孩子并不能听见自己说的话,不见寒仍然忍不住嗤笑着,像蛊惑人心的恶魔一样,在他耳边低语。   这一切,都是你活该。   你将不该寄予的期待寄予了错误的人,就要为此承担相应的惨痛后果。   那些所谓约定的游戏,不过是他用来修饰对你的控制权的把戏。在他眼里,你从来都不是“不见寒”,只是“他的儿子”。他并不视你为一个独立的、有尊严的人,而是他的附庸,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从不认为你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你只要严格遵循并执行他的命令,变成他想要的样子就可以了。   可你本是自由的。   你的双手,你绝艳天纵的能力,不该成为讨取别人欢心的武器。你不必迎合任何人,不必期待他的理解,也无需得到谁的认同和批准,才能成为你自己。   追逐理想和人生价值,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利。   所以现在,快去做点帅气的事情,来证明你是不见寒吧。   证明你是这个世界上,另一个高傲不屈的我。   你无需向任何人低头。   穿越时间与空间,跨过无数世界线,同一个执念最终引起了震颤灵魂的共鸣。不见寒蛊惑人心的低语,仿佛真的穿越雨幕,被跪坐在地上的少年听见。   他在暴雨中抬起头,眼眶发红,双眼却亮得吓人。仿佛在瞳孔深处,点燃了某种不屈的火焰。   他说:“不渡平,人的尊重和理解是相互的。你今天这样对我,就不要怪我日后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你。”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在乎你的感受了。” 第592章 拾遗彼·苍择星·六   周四下午放学,小不见寒再次来到美术老师的画室,跟赵贺坤同对两人的作画进度。赵贺坤带来了自己的那一半完成了百分之七八十的画,并问小不见寒:“你那一半呢,你那一半画得怎么样了?”   小不见寒并不想告诉他,自己那一半画了两遍,被不渡平没收了一遍,撕碎了一遍。而且这两天不渡平看他看得很紧,他一笔也画不了,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的东西。   他含糊地说:“出门忘记带了,但也画好一大半了……周日肯定能交上。”   赵贺坤说:“没带?没带你不会回家去拿吗,你家离这又不远。”   小不见寒说:“都到这儿了,懒得回去了。”   “我大老远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比赛的事儿,结果你让我什么都看不着,那我是干嘛来的?”赵贺坤有点生气,“两步路的事儿能有多麻烦?要不我亲自上你家看去,你带路,我不怕麻烦。”   小不见寒哪有画能拿出来给他看,眼看敷衍不过去,只能坦白道:“我没画。”   赵贺坤更生气了:“没画?今天都周四了,你一笔没画,那比赛还能参加吗?”   小不见寒说:“周一到周五家里管得严,动不了笔。还有周六日呢,两天虽然有点紧张,但是按我画画的速度也够用了……”   “下周一就要交稿了,你周六才开始画?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参加这次比赛啊?”赵贺坤大发脾气,“你要是真心喜欢画画,课间午休晚上写完作业,总能挤出点时间来吧?一笔都没动,到时候害我交不上画参加不了比赛,你赔得起吗?”   小不见寒:“……”   “算了,不用你画了,我一个人参赛!我才不跟你这种言而无信的人合作,净拖我后腿。”赵贺坤愤愤地将自己的画收起,撞开小不见寒,摔门而去。   正在照顾其他学生的美术老师这才察觉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执,赶来询问:“怎么了?贺坤怎么发那么大火,你跟他吵架了?”   小不见寒:“他说我一笔没画,不想跟我一起参加比赛了。”   “哦,这事儿。我忘记跟他说你爸爸——”美术老师欲言又止,又好声相劝,“我去劝劝他,你再去跟他道个歉吧。这次比赛机会毕竟难得,老师也相信以你的实力可以在截稿日前画完……”   小不见寒:“谢谢老师,不用了。”   他很有礼貌地向美术老师道了谢,并拒绝了对方。   “我已经没有了参赛的理由,而且家庭环境也确实不允许我继续参赛了。耽误了老师和同学的时间,我很抱歉,但是我已经决定放弃这次比赛了。”   他将所有的草稿都留在了画室,独自一人回到家里,从笔盒里找出了那张星星留给他的纸条,摩挲了很久。   脆弱的纸条已经泛起毛边,黑色的字迹也晕开了淡淡的蓝色。   他怔怔地盯着纸条看,叩问自己:你确定跟着她,就能比跟着不渡平过得更好吗?   换一个人,她就真的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吗?   他最后还是把它叠起来,放回了笔盒里。   他对自己说:当初是你选择要跟不渡平走的,你选择了这条路,你就要承担这条路将带给你的一切磨难和痛苦。   你是乐园的创造者,身负超群的天赋出生;所以你理应无坚不摧,也应当无所不能。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遭受什么挫折,你都必须昂首挺胸,接下它们对你的挑衅。你要战胜它们,然后狠狠将它们踩在脚下,仍旧活成你想要的模样。   这才是不见寒该有的样子。   从那天起,他开始了不见寒最熟悉的、漫长而艰苦的,和不渡平相互对抗的日子。   不渡平防儿子画画如同防洪水猛兽,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疑神疑鬼。   他要求小不见寒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关闭卧室的房门,他要时刻可以看到儿子在做什么。每天上学之前他会检查儿子的书包,确认里面没有夹带漫画;睡觉之前又要搜查房间,看儿子有没有偷偷把手机藏在哪个角落里。   他不给儿子提供任何画具,但这对小不见寒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并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工具,也可以不上网,不看书。一支铅笔、一张白纸,就足以让他创造整个世界。   他将白纸裁成小片的纸张,夹在课本里,趁不渡平每一次松懈的时候翻页偷画。每张纸上只画一小部分,等画完一张图再将它们拼合在一起,组成一张完整的画面。   他也学会了冬天夜里睡觉时,特意将被子踢开,这样凌晨两点左右他就会被冻醒,可以趁不渡平睡得正熟蹑手蹑脚地画图。   当然,他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避开不渡平。   偶尔不渡平突击检查他的作业,或者起夜,抓到他的“犯罪现场”,就会把他臭骂一顿,然后把他的“作案工具”没收。这时候他会毫不客气地跳起来,和不渡平对骂,甚至跟不渡平动手,企图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随着年龄渐长,不渡平的镇压越发强硬,他的反抗也越来越激烈,矛盾逐渐升级。不渡平在家里装上监控,他毫不客气地将摄像头砸得稀烂。他甚至在不渡平卧室的抽屉里找到过网瘾戒断学校的报名宣传单,当着不渡平的面撕碎了它们。他嘲笑不渡平的智商并质疑他身为人父的资格,威胁他要将这事捅到学校去,让他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和不渡平斗智斗勇,抓紧任何一个可乘之机画画,几乎成为贯穿小不见寒少年时期生命的主线。他靠这一点点从缝隙里抠出来的希望,慰藉着自己。   他从每一片时间的碎屑中,窥见乐园的绚烂光景;在每一次目光的飞掠、每一道灵光的闪耀间,捕捉乐园残留的痕迹。   每当他感觉自己坚持不住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自己的身后还有乐园。他有一整个世界在背后支撑着他,给他存在的证明和意义。这让他感觉自己疲惫的灵魂有所栖息之地,他仍有可以归去的理想乡,他绝非一无所有。   发生在这对父子间的冲突之激烈,手段之诡谲,简直像一部精彩的谍战片,就连不见寒见了都要叹为观止,直呼闻所未闻。   他不由得庆幸,他在当年在父母离婚的时候,是跟随母亲离开的。而当他重回父亲身边时,不渡平霸道顽固的性格,已经被多年的疏远和对他的愧疚打磨得平和了许多。   不见寒一开始看得津津有味,但是渐渐的,日复一日乏善可陈的冲突和吵闹,开始让他感到无聊了。   “你要是真忍不了他,你就离家出走啊,搁这受那鸟气干嘛?”每次看到少年时期的自己被不渡平气得眼眶发红,他都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对那个的自己说,“你不是会画画吗?去参加比赛挣奖金啊,去投稿啊。你能画成这样,可是举世罕见的少年天才,这一手画技去哪里养不活自己,干嘛非要和他死磕?”   “是觉得还没有到那个要鱼死网破的地步吗?那就只能受着呗,忍到哪天你受不了,或者他爆发为止,到那时候,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小不见寒咬着牙,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床角,硬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掉下来,一声不吭。   “算了……毕竟年纪小,对自己的能力足够做到什么程度还没有清晰的认识,也不知道如何在外界社会上生存,倒也正常。”不见寒悻悻放弃了。   “话又说回来,苍行衣呢?”他没有忘记自己进入这条世界线的最初的目的,“这个世界线的我,到底是什么时候遇到苍行衣的,当时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走马观花,将这段记忆快速掠过。   小不见寒天资聪颖,即使每天忙着和不渡平谍战,成绩也没有落下,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初中。看在他成绩优秀的份上,不渡平有一段时间对他和颜悦色一些了,但是很快,随着中考临近,家庭关系再度紧张起来。   千篇一律且无止无休的争执中,只有一件小事,像跳出平静湖面的水花一样,引起了不见寒的注意。   那就是在初三那年,他们家对门,搬来了一户新邻居。 第593章 拾遗彼·苍择星·七   搬到小不见寒家对面来的邻居,是赵贺坤一家。   据说是赵贺坤父亲工作上有调动,搬到这附近来方便上班和接送他上学。他们搬过来那天,赵贺坤父母请了好些个朋友来家里喝酒,庆贺乔迁之喜。划拳打牌的吵闹声,让被装修声吵了一个月的小不见寒再次通宵没能睡着,差点去隔壁家门口砸门。   次日一早,不渡平又拉着小不见寒登门拜访,说要认识一下新邻居。房门一打开,小不见寒和赵贺坤面面相觑,两人都愣了一下。   “噢哟,我们是新搬过来的,你好你好。”赵父很快迎上来,笑容和煦,据说是某单位领导,但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当官的架子,“原本昨天就应该登门拜访的,但是突然有朋友来了,就没顾上。来,里边坐,刚泡的新茶……”   “好,那就不客气了。”不渡平也笑容可掬,“以后就是邻居了,咱们常往来,多联络感情……诶,听你这口音很熟悉啊,你哪里人啊?……”   大人们寒暄着,推着各自的孩子进了屋。   赵贺坤家户型和小不见寒家很不一样,要大得多,客厅宽敞明亮。整个房子的装修干净典雅,充满艺术气息,不仅墙上挂着大幅的油画作品,临近阳台的地方,还专门划了一个角落用来摆放画架、颜料、画笔等等的绘画用品。   小不见寒一进去,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绘画角,路都走不动了。   “你过来呀。”赵贺坤走过去,朝小不见寒招了招手,“光盯着干啥?”   画架不止一副,其中一副上还摆着一张半成品的画作。小不见寒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他之前和赵贺坤吵了一架,不欢而散。他也不确定赵贺坤是否还记得自己,如果记得,态度怎么会这么平和。   他刚走进绘画角,赵贺坤就把他推到一张空白的画板前坐下,将画笔塞进他手里:“他们喝茶唠嗑要半天,谁知道要聊多久,咱们玩自己的,不管他们。”   小不见寒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不渡平正在和赵父谈笑风生,见到他坐在画板前拿着笔回头,不仅没凶他,还乐呵呵地朝他笑了一下。   真稀奇。   小不见寒转回头。   他坐在小凳上,低头画起来。缤纷的色彩从他笔尖下倾泻铺开,像绚烂河流一样,蜿蜒辉映。   一旦开始画画,他便进入心无旁骛的状态,谁说话都听不见,就算是飞碟从他旁边经过,他也不会抬头多看一眼。   赵贺坤抱着膝盖蹲在旁边,盯着他看。他握笔的姿势不标准,取色铺色也不按步骤来,但是动作出乎意料地流畅自然。仿佛在下笔之前,就已经笃定自己笔下的画面将会呈现出什么模样。   他不起草稿,不调色试色,落笔没有一丝犹豫,每一笔都是恰到好处。一开始,白纸上呈现出朦胧的远景和各种事物轮廓,随着他的笔尖刻画,那些模糊的事物逐渐被勾勒清晰,仿佛浓雾退去,让它们逐一浮现在看客眼中。   赵贺坤看呆了。   他自幼跟随母亲学画,经常听别人夸奖他继承了母亲的优良血脉,在绘画上天赋异禀,于同龄人中出类拔萃。   可是,当他看到小不见寒作画时,被震撼到空白的脑海中只能浮现出一个问句:他是怎么做到的?   莫非世界上真有那么一批人,是带着与众不同的天赋和使命出生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不见寒就应该是那个为了画画而出生的天才。   “比赛那个……我听老师说了,你不是故意没画的。”赵贺坤压低声音说道,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头,“他说你爸追到学校去撕了你的画,所以你才没带画过来……”   “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呢?你要是说了,我就不会凶你了……”   小不见寒:“没关系,是我答应的事我没做到,你怪我也正常。最后拿奖了么?”   赵贺坤:“拿了,铜奖。”   两人之间一阵无言,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小不见寒专注于自己手上的画,对身边的赵贺坤和身后开始吹牛的大人视若空气。赵贺坤百无聊赖,看着小不见寒画画,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闲聊:“你画画多久了,是跟哪个教授学的呀?”   “不知道多久,我从有记忆起就开始画画了。”小不见寒想了想,说,“没人教我,我自己照着画册学的,不渡平也不给我请老师。”   赵贺坤立刻挺起胸膛,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揽住小不见寒肩膀拍拍:“那我叫我妈教你画画嘛!我妈是省美协的画家,可厉害了,美院好多老师都是她学生呢!”   小不见寒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那张画架上完成到一半的图:“那是你画的还是你妈画的?”   赵贺坤:“我画的草稿,我妈给我改了一下。怎么样?”   我看你妈水平也就那样。   小不见寒和不见寒同时在心里吐槽道。   但是这话他没说出口,低头接着画自己的图:“我爸不会让我学画画的,他嫌画画没出息。”   这话顿时激怒了赵贺坤,他义愤填膺道:“谁说画画没出息?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除了帝王将相,不就是大艺术家么?你别听你爸的,你要有自己的理想,走出自己的人生道路才行!”   小不见寒觉得好笑。赵贺坤的妈妈是艺术家,他天生就成长在一个对艺术学习没有偏见的环境里,怎么会明白自己想要争取到一点创作的自由有多艰难:“这话你跟我说没用,你得和我爸说去才行。”   赵贺坤:“跟你爸说就跟你爸说去,走!别怂!”   他拉起小不见寒,大步流星地走向正在谈话的两个大人。   赵父和不渡平见他们走过去,都面露讶色。赵贺坤把小不见寒往两个大人面前一推,说:“爸,不见寒说他喜欢画画,想和我妈学画画!”   小不见寒:“我……”   “你家小孩也学画画?”在不渡平开口之前,赵父笑着问道。   “哈哈哈,学什么学,他自己闹着玩的……”不渡平打哈哈道,“唉,你是不知道,我天天催他好好学习,他就是不听,跟我对着犟,非要急得我动手打他……”   赵父:“哟,打孩子可不好。”   “我就那么说说,自己的掌心肉,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独苗苗,哪舍得真打啊!”不渡平道,“要是他能把画画的这份劲儿用在学习上就好了!成天就知道画画,能有什么出息?闹着好玩的东西……”   赵父脸上的笑容敛了敛:“话不能这么说,咱们现在推行的是德智体美劳全面素质教育,可不能一门心思只教孩子读死书。教知识重要,教做人更重要。孩子在学习之余有兴趣爱好,身心才会健康发展啊。”   “哈哈哈,赵局说得对,赵局说得对。要全面发展,素质教育。来,我以茶代酒,敬赵局一杯……”   大人们碰了杯,将茶一饮而尽。   “见寒,听见你赵伯伯的话没有?赵伯伯这些话都是真知灼见,你要仔细听,全部记到心里去。”不渡平转头又板起脸,教育小不见寒,“你跟你贺坤哥哥是同龄人,更有共同语言,你要多向他学习,书要读好,画也要画好!以后咱们两家就是邻居了,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常和贺坤哥哥往来,交流画画的东西。别老是闷在你那屋里自己瞎琢磨,知道没有?”   小不见寒:“……”   不渡平:“听见没有,回话!”   小不见寒:“哦。”   赵贺坤把小不见寒拉到一边,得意洋洋地对他说:“你看,多简单一事儿啊,这不就行了?”   小不见寒:“……”   他一脸呆滞,深陷震撼中。不敢相信平时视他画画如同杀人放火的不渡平,今天居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以后就跟着哥哥我混,”赵贺坤又勾上他肩膀,拍胸脯道,“你爸不让你画画,你就来我家画;我家的画集你随便看,画材随便用。怎么样,够义气吧?”   小不见寒笑了笑:“嗯,谢谢你。”   虽然他和赵贺坤的第一次交往并不愉快,他也完全不欣赏这个少年自以为是、嚣张且没有边界感的性格。   但这一刻,他对赵贺坤的感激,是真心实意的。   他并不会在意曾经和赵贺坤有过什么矛盾和摩擦,也不在乎对方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行为是出于善意还是出于恶意。   他只知道,从结果而论,赵贺坤同样是一个学习并喜欢着画画的人,而且帮助他争取到了更多能够碰笔的机会。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将赵贺坤列入自己“好朋友”的名单之中了。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赵贺坤又问他:“你说你没有正儿八经学过画画,却能画成这样,说明你在画画上应该是有点天赋的。你又这么喜欢画画,不走艺术这条路,不是可惜了么?”   “不见寒,你有没有想过去考美院附中啊?” 第594章 拾遗彼·苍择星·八   美院附中。   这对小不见寒来说,是一个听起来太过遥远的词汇。   “我不知道,有专门学画画的中学吗?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小不见寒说,“读美院附中是什么样的?上课会教画画吗?”   “当然教啊。美院附中的艺术课和文化课授课时间是一比一分配的,而且除了联考老三科,素描色彩速写之外,还会教设计、国画、书法之类的。”赵贺坤说,“美院附中和楚庭美院资源共享,你可以在那里得到美院的学习资源,说不定还有美院的老师过来上课哦。”   小不见寒两眼发光:“也就是说我读了美院附中,就会有老师教我画画,而且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上课的时候画画了,对吧?”   赵贺坤:“对啊,那可是美院附中嘛。”   “而且美院附中可以住宿,周一到周四晚上都在学校住,周末和法定节假日才回家。你不是说你爸老不让你在家画画么,等考上美院附中,你住到学校去了,他自然就管不着你了,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这是什么梦想中的完美学校。   “如果是真的,我想考。”小不见寒立刻说。   “那你要现在就开始准备了,考美院附中和考美院一样,得同时看艺考成绩和文化课成绩的。”赵贺坤说,“你最好还是回去和你爸说一声,毕竟不是小事……不过你爸应该会同意的吧?多少人想上美院附中,还考不上呢。”   小不见寒:“我今晚回去就和不渡平说。”   正好那边大人已经话完家常,准备离开了。   小不见寒带上了自己画完的那张画,和不渡平回家。门一关上,不渡平朝他伸手:“拿过来。”   小不见寒立刻将画藏到自己身后:“你不是让我画了吗?”   “刚刚已经让你画过了,所以现在,拿过来。”   一分钟前在赵贺坤家见到的情形和体验到的短暂画画自由,让小不见寒不再愿意放手了。他后退一步,挨在门上:“你刚刚明明说让我多跟他们家往来,和他聊画画的。他可以从小学画画,到我怎么就不行了?”   “人家从小学画画是因为人家妈妈是画家,你爸妈是画家吗?”不渡平微微抬高了声音,“你就没有学画画的基因,好好学习才是唯一的出路!”   小不见寒:“可他也说我画画有天赋……”   “那是人家谦虚,人家哥哥有礼貌,谦虚的话你听不懂?”   “你又不懂画画,你凭什么说我画的不行?!”小不见寒朝不渡平喊,“他和我一样大,读的学校和画的画还没我好,凭什么他可以画画,我不行?”   “人家可以画画,是因为别人家不愁生活!”不渡平低吼道,“他就算一辈子画画不去挣钱,他爹妈也能给他买房子车子,饿不死他,你呢?不见寒,话说得难听点,哪天我要是不在了,你单靠画画能让自己不饿死吗?”   小不见寒:“那你为什么没当上局长和省协会长啊,你不应该反省一下吗,你为什么没能给我提供一个就算喜欢画画也不至于饿死的生活环境?如果不能好好地养我,当初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当初在天上的时候,怎么就没睁大眼睛投个好胎?!”   不渡平一边说,一边强硬地抓住他的肩膀,掰过他的身体,从他身后抢走那张刚刚完成的画作。父子争夺之间,画纸被撕裂,小不见寒用力捶打不渡平的手臂,被他一脚踹在腰侧,疼得撞在门上,跌坐在地。   “别成天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毕业以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这才是你这辈子唯一的出路!”   不渡平把手里的废纸揉成一团,转身回厨房了。   小不见寒坐在门边,捂着阵阵剧痛的腰侧倒吸冷气,蜷成一团。   他为自己刚才在赵贺坤家里冒出的天真想法感到可耻。   他竟然因为不渡平那一瞬间的和颜悦色,就产生了动摇,还妄想自己能够说服不渡平,让不渡平支持自己去考美院附中。   他早该知道,不渡平绝对不会同意的。   不渡平完全无法理解他。他赖以生存的精神粮食,对不渡平来说不值一提;他笔下创造的世界,对不渡平而言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他执着追逐的理想和希望,在不渡平眼中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的玩笑话。   他绝不能将一点希望放在不渡平身上。   打算去考美院附中这件事,只能是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他必须鼓起勇气,下定决心,靠自己的努力挣破眼前灰暗的生活,去改变自己命运的轨迹。   时间是二零一一年的三月,初三下半学期。   小不见寒用一个月多时间省吃俭喝,从不渡平给他吃午饭的生活费里挤出了两百五十块钱的报名费,堪堪赶上了艺术中考的报名。   四月一日,周五,愚人节。   不渡平给他过生日,为他做了一大桌好菜,给了他一百块钱作为让他自由选择生日礼物的资金。他一分没动,将它们和自己攒积的午餐钱一起,夹在笔盒里。   在这两个月期间,他对不渡平提出的任何要求都表现得十分顺从,也没有再被不渡平发现过一次背地里偷偷画画。不渡平大为欣悦,直夸他终于长大了,明白了父亲的用心良苦,真是懂事了太多。   四月三十日,周六。   他借口假期去赵贺坤家玩,独自坐公交去往美院附中,确认报名参加考试。   五月一日,周日,劳动节。   不渡平受邀,去参加一位老乡侄女的婚礼。临走之前问小不见寒要不要一起蹭个饭,被小不见寒一口回绝。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不渡平下午出发,临走之前给他做好了饭菜。但他一口都没来得及吃,趁不渡平去参加婚宴的时候出门,赶在画材店关门之前,用这段时间攒下的所有钱,买齐了他需要的画板、颜料和笔。   不渡平嗜酒,每逢参加酒席,必定会大醉晚归,夜里十点之后才会回来。小不见寒要在这个时间之前,将颜料盒填好,并且藏到小区保安亭后面的墙缝里去,等到明天出门考试的时候再带走。   美院附中的考试时间是五月二日和三日,一天考美术,一天考文化。是这两天是周一周二,得回学校上课,他必须想办法旷课去参加考试……   至于考上之后学费怎么办,如何说服不渡平让他去美院附中报道,等拿到录取通知书再说。到时候无论是哭闹,跪下来哀求,还是离家出走,甚至用上吊跳楼威胁,他都一定要逼不渡平点头。   晚上九点半,屋外下着暴雨,小不见寒终于准备好了所有的画材。他蹲在客厅里,看着面前一格一格整齐鲜艳的颜料,有种枕戈待旦的紧张感,十指都在轻微颤动。   明天一早,他就要奔赴属于他的战场了。   那是一个完全为他而生的领域。在那个世界里,他坐拥人人羡艳的才华,自由张狂,无所不能。他执笔的双手和风暴般绚烂的想象力是他无价的财富与权柄,将让他备受尊崇,成为屹立万万人上的妄想之王。   他仿佛听见命运的齿轮在耳边转动的声音,预告他的未来将会从明天的太阳升起开始,彻底扭转。而他就是为了这一刻,才隐忍跋涉,坚守至今的。   他连同自己的兴奋、期待一起,将颜料盒用力盖上。   轰——   一声惊魂雷鸣,房门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少年仓惶抬头,熏天酒气闯入屋中,将被雨打湿的窗帘振得哗哗作响。   一个此时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他的父亲——面无表情,正站在家门口。   “不见寒,你在干什么?” 第595章 拾遗彼·苍择星·九   完了。   不渡平为什么会提前回来?   小不见寒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试图将客厅里的东西都挡去身后,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什么?”   不渡平已经看见了他正在收拾的画具。   不渡平大步流星,朝他走来,拽起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推开。他刚刚准备好的颜料、画板和笔,暴露在不渡平面前,一览无余。   “这是什么,啊?”不渡平低吼,“不见寒,你告诉我,这都他娘的是什么?!”   小不见寒猛地提起颜料盒,撞开不渡平往门口跑。   他根本不指望能说通不渡平。画笔、画板可以明早再买,但颜料一定来不及再准备第二套了。   他只要带着颜料逃出这个家,想办法躲到明天早上,还能参加考试!   可是他动作再快,又怎么跑得过一个强壮的成年男子?他刚朝门口转过身,不渡平一把抓住他的后襟,将他扯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为了保护怀中的颜料盒,小不见寒将它死死抱在怀里,膝盖和肩膀结结实实撞在地上,疼得他爬都爬不起来。   “还想跑?”   不渡平重重踢了他一脚,逼他翻过身,拽着他的小臂拉开,从他怀里强行夺走了颜料盒。   “不,等等,别——”   少年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当着儿子的面,不渡平举起颜料盒,重重砸在了地上。   砰——   塑料材质的颜料盒四分五裂,里面鲜艳分明的颜料四处飞溅,混作一团,淤泥般浑浊。   “还想背着我,逃课去艺考?不见寒,你能耐了啊。”   不渡平喘着粗气,两眼通红,身上浓重的烟酒味劈头盖脸地蒙过来,令人作呕。   “老子把你养大了,现在翅膀硬了,想飞了是吧?饭不好好吃饭,把钱藏起来,就为了买这些玩意儿?你还学会造反了啊?!”   少年趴在地上,望着面前残破的颜料盒,浑身剧痛,不断发抖。   从下定决心要逃出循规蹈矩的生活起,直到眼前这一刻,他对自己说了无数遍,不要生气、不要害怕。你终有一天能从这个囚笼中挣脱,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可不渡平死死抓住他期盼已久的未来,亲手将它摔碎在他眼前。   “我只是想画画而已……画画是什么罪吗?”他终于忍不住声音的哽咽,颤抖着问,“我只是想画画而已!我一没偷二没抢,没有杀人放火吸毒嫖娼,凭什么就连这么一点喜欢的事情都做不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你喜欢的事情?人活着,不是你想干什么事情就能干的!”不渡平冷笑,“我还喜欢不上班不工作,躺在家里就有钱流进口袋里呢!光我喜欢能行吗?我不去上班,能养得活咱们爷俩吗?”   “想考美院附中?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那是中专!只有读不起高中的差生才去读美院附中,在那里读书的人都是下三滥,你会毁了你自己一辈子!”   少年道:“你现在就已经把我一辈子都毁了——”   “你才多大,你懂个屁!”不渡平嘶吼道,“不见寒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一天别想画画!”   哗啦啦……   窗外暴雨倾盆而下,淹没了少年理智崩毁的声音。   “不能画画……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少年的质问,暴雨中微弱沉浮。   “你才是啊,不渡平。你懂什么?”少年低声笑起来,“你真的关心过我每天在想什么吗,知道画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那是我的灵魂,我的理想,我的命,唯一能证明我存在与众不同的凭证。要是不画画,我的身体和一滩会走路会吃饭的烂肉有什么区别?”   “你现在跟我说别想画画了?你这句话,跟让我去死有什么区别?!”   “你以为就你年少轻狂,就你有傲气?”不渡平勃然大怒,“你老子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也想长大了当作家呢!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才会明白,什么梦想追求,都是狗屁,肚子都填不饱,你拿什么追求理想?”   “你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现在教你的,是让你少走几十年弯路!你听着做就是了,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   “你放屁,我永远不会放弃画画的!”少年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瞪着不渡平,目光灼灼,“让我长成和你一样的人,我早点死了拉倒。要是让我知道我将来会变成那样,我还不如现在就把自己掐死!”   “什么死不死,现在还会威胁人了是不是?”不渡平提着少年的右臂,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你是我生的,我十几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把你养大,你这条命就是我给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我惯着你,好好跟你说话,就把你惯成这个目无尊长、无法无天的样子!”   “你要是给我这条命,就是为了让我照着你想要的样子长,那你把它收回去啊!”   少年红着眼眶,朝他大吼。   “你以为我稀罕这条烂命吗?觉得我可以什么都不追求什么都不做,像行尸走肉一样被你使唤来使唤去,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不渡平我告诉你,我活着就是为了画画的!只要我的手没断,你这辈子就别想拦着我画画!”   “你打断我的右手我还有左手,打断左手还有双脚,手脚都打断了我用牙叼着笔也要画!我但凡看到什么东西、想到什么东西,我就会思考怎么画它。除非你把我的眼睛挖了、把我的脑子掏出来,想让我不画画,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雷声隆隆,少年歇斯底里的咆哮响彻黑夜,在暴雨中震耳欲聋。   “好、好……好啊!”酒精鼓动怒火上头,不渡平气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真是生了个有骨气的好儿子!”   “敢顶撞你老子是吧?我看你就是从小被教训少了……”   “今天就打到你服为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你老子犟!”   他不由分说,扯过少年的手臂,按在餐桌上,挥手将桌上早已冷却的饭菜一扫。噼里啪啦声中,碗碟坠地,摔得粉碎,菜汁汤油淌了一地。   “不渡平,你想干嘛?等等,你这是——嘶啊!”   不渡平将少年的手臂压在桌沿,用力往下一掰!   “手没断就还敢接着画是吧,真当老子不敢打你?”不渡平的粗糙的大手像一把镣铐一样,将少年的手紧紧禁锢在桌面上,“今天就把你的手打断,看你还敢不敢跟你老子对着干?!”   少年拼命挣扎,用力拍打不渡平的背,踢蹬他的双腿:“你他妈疯了?不渡平,你这是犯法的!我日你……啊!!!”   又是一下毫不留情的重压,手肘关节处发出错位的咯咯响声。   “我让你倔!我让你跟老子顶嘴!非要把你的手打断是吧,老子成全你!”   “说!还敢不敢画画了?!” 第596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   没有任何一个画画的人,敢不重视自己的双眼和双手。   少年眼中一片茫然。手臂不知被压迫到了哪根神经,既是动弹不得的酸麻,又是钻心刺骨的剧痛。   该不会真的折断了吧?   从未出现过的恐怖设想忽然闪过,失去右手的后果,在他脑海中接踵浮现。   这是他用来描绘乐园、用来造世的右手啊。   没有了右手,他还能画画吗?   他真的还能带着他的乐园降临人世间吗?   如果不能继续描绘乐园,余下漫漫数十年,他要用什么支撑自己度过一无所有的空虚生命?又如何证明自己的存在有区别于其他人的,与众不同的价值?   失去乐园的不见寒,要靠什么活下去?   “不、不要……”   少年终于慌了。   “不要……别打我手,你打其他地方吧……”他难得一见地服软了,试图和不渡平讨价还价,“你打我身上吧,其他什么地方都行……别打我的手……”   不渡平把他的手臂死死压在桌面上,丝毫不松懈:“现在知道说好话了?刚才不是还很硬气的吗,啊?”   “我错了,我刚刚是气你的,我不去艺考了!”少年不断挣扎,试图抽回自己阵阵剧痛的手臂,哽咽求饶道,“我以后都好好读书,你别这样,我求你,你把右手留给我吧……”   “爸,真的,我跪下来求你了!没有右手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低声下气,都已经晚了。   “留给你?留给你接着气我,继续背着我偷偷画画啊?”不渡平正气在头上,又趁着酒后的疯劲,誓要给他留下一次永生难忘、绝对不敢再犯的教训,“阳奉阴违的东西,我今天非得好好治一治你,让你知道你老子的厉害,看以后你还敢不敢!”   说罢,又使了狠劲,重重往下一掰!   “啊——!!!”   骨骼断裂的脆响声,伴随着少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刺破雨夜。   哗啦一阵巨响,桌椅在激烈的争斗中被推翻倒地。少年摔倒时头撞在餐边柜上,耳边嗡鸣,两眼发花。   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跌坐在颠倒的桌椅中间,喘着粗气,紧紧掐住自己痛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臂。   血顺着畸形曲折的小臂流下来。   “我要杀了你……”他额角青筋暴起,双眼瞳孔涣散,满脸泪痕,“不渡平,你敢折我的手……我他妈一定要弄死你……”   “妈的,还不服气是吧?”   不渡平从一片狼藉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小兔崽子,敢杀你亲爹?”   浓重的酒意让男人的步伐踉跄跌撞,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扶着墙转身往前走。   男人的背影闯进了厨房,一墙之后,不断传来菜刀从刀架中被拔出挑选的铮鸣声,以及刀锋劈进砧板里的咚咚声。   “老子把你的手给剁了,看你他娘的还拿什么画画……”   少年忍着剧痛,从废墟中站起身来。   他仓惶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身旁离他最近的餐边柜上,那里陈列着不渡平珍爱的美酒。   他随手从柜子中抽出一瓶红酒,用血淋淋的左手抓住瓶颈,倒握手中。   “妈的,小兔崽子……”   不渡平终于挑好了菜刀,提着刀从厨房里出来,扶着门框四顾张望。   客厅里一片空荡荡的,只有掀翻的桌椅,饭菜和画具的残骸。刚刚还跌倒在餐柜底下的少年,已经无影无踪了。   “人呢?跑了?”   不渡平正准备转身,一只红酒瓶,从他脑后重重砸下来。   砰——   玻璃瓶身支离破碎,暗红色的酒液飞溅。   中年男人庞大沉重的身躯应声倒地,手里的菜刀也当啷掉下来。他像一座巨山崩毁倾塌,瘫砸在剩菜油污中,抽搐两下,没了动静。   红酒和血混合在一起,在地面上缓缓蔓延开,分不清彼此。   少年松开手中只剩下半截的红酒瓶颈,残片的玻璃砸在地上。他用力地喘息着,压抑喉间的呜咽。   确认不渡平彻底昏死过去,不再动弹,他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力气,跌跪在满地的污秽中。   有那么一瞬间,他浑身冰冷,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事情。   好痛啊。   实在是太疼了。流这么多的血,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许久的呆怔之后,一个念头才从近乎麻木的脑海中,缓缓冒出来。   ……我得报警。   他的呼吸逐渐平复,才艰难地支起身体,用双膝在陶瓷和玻璃的碎片中爬行,来到不渡平身侧。   他用笨拙的动作在不渡平的裤子口袋里摸索,从里面掏出了一部手机。手机屏幕摔裂了,而且他的手上沾满了酒和血,很难打开屏幕。他试了好久才将手机屏幕唤醒,可他发现,他不知道不渡平的手机密码是多少。   要怎么办?   他的意识一片混乱。   他怔怔地放下手机,跌跌撞撞,朝家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得找人去帮他报警……   不,不能报警。报警了他会被抓进去坐牢,坐了牢,就没办法参加明天的考试了。   那现在怎么办?   ……对了,叫救护车。   叫救护车来,去找医生,现在动手术应该还来得及把断掉的右手接上。   手臂好疼……不,就算很痛也没关系,他很坚强,可以忍。实在忍不住,他还能吃止痛药,不管怎么样,他必须去参加明天的考试,这是他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啊。   他的右手断了。   少年呆呆地站扶着门槛,站在自己家门口。   他微微一转头,便看见身侧的穿衣镜。里面映照出家中满地的狼藉,满手满脸的鲜血,以及他前所未有的、落魄狼狈的样子。   他的右手都断了,还能拿什么考试啊?   少年不知在门口发了多久的呆,终于缓缓转身,回到客厅中。   不渡平仍然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酒臭味、血腥味、残羹剩饭的油腻气味混杂在一起,浑浊肮脏,令人反胃抽搐。   少年从地上捡起手机,踉跄着回到自己房间里,打开笔盒,从里面抽出一张陈旧的纸条。   他只有一只左手能用,动作笨拙迟缓,而且疼得浑身发抖。他几次想要将纸条展平,都不慎将它掉在地上,只能忍着钻心的剧痛将它捡起来,再慢慢展开。   他拿着手机试了好几次密码,终于打开不渡平的手机,拨打了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听筒那一头传来熟悉从容的女声,轻柔得几乎令人落泪:“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你之前说过,只要打你的电话,你就会为我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职责。”少年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近乎麻木,“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我好像杀人了。” 第597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一   凌晨,楚庭市人民医院。   不见寒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急诊室中的少年凌乱的发旋,审视他苍白憔悴的脸色以及眼底的鸦青,不冷不热地嗤笑了一声。   他一向残酷而理性,对自己要求严格。因此,当他以对自己的标准去衡量面前的少年时,便觉得对方的表现实在不堪入眼。   只是断了条手,就这么失魂落魄,跟天塌下来了似的。   之前挑衅不渡平的时候不是很嚣张么?大喊着“有本事就打断我的手”。热血上头的时候,一切都不管不顾,怎么就没预见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后果。   现在手真断了,便六神无主,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坐在这里,什么都不会干了。   画画用的是双眼去观察,用脑子去想象,去思考构图和笔法,手上的功夫只是其中一部分。手断了又不是人死了,能留着一条命在,只要是真心想画画的,还怕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不见寒正暗自腹诽,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哒哒声渐渐靠近,打断了他的思绪。身穿暗红色梅花旗袍、手提绣花金口包的美丽女人从远处走来,站定在少年面前。   “你爸爸的诊断结果出来了。人没死,头皮有点外伤,轻微脑震荡,伤得还没你重。等他醒来应该就没问题了。”女人对少年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手还疼么?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少年低头看着裹在手臂上的石膏和纱布,脸色惨白,轻轻摇了下头。   他打完那通电话之后,母亲让他叫了救护车,然后连夜驱车赶来医院,向医院的人说明情况、办理手续,检查处理他的不渡平的伤势。   “现在几点了?”少年低声问。   女人回答:“凌晨两点。”   少年说:“我明天早上八点的考试。”   “还惦着考试呢?你得先住院几天,观察伤口情况。况且,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也考不了的。”女人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没关系的见寒,考试每年都有。你要是真心想读美院附中,明年再去考也行的,晚一年上学而已。”   少年问她:“我的手能治好吗?以后我还能画画吗?”   “只是普通骨折,手术过程也很顺利。”女人耐心地解答道,“等过一段时间,你的手愈合了,再慢慢复健,没有问题的。”   少年又抿起嘴唇,不说话了。   “亲爱的,你爸爸对你不好,为什么不打电话跟我说呢?”女人问道,“我走之前跟你说过的,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打电话向我求助,我是你的母亲,会无条件地帮你。”   少年用他仅剩的那只完好的左手,揪弄着自己的衣角:“我以为我能处理好的。”   “我不想跟你说,是因为那感觉像是我靠自己对付不了他,非要跟你告状才行。那不就等于我对他认输了么?当初是我自己选了跟他走,我就应该有相应的能力,去解决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所带来的一切麻烦。”   女人说:“不是这样的,见寒。你是我们的孩子,而我们是你的父母。在你完全长成之前,给你提供保护和正确的教育,是我们身为父母的责任。”   “你爸爸让你这么痛苦,是因为他没有尽到他身为父亲的职责。你身为一个孩子,没有对抗成年人的力量也很正常。在这种时候,向任何能够帮助你的人求助,捍卫自己的安全和感情需要,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利。你不必因此认为自己软弱,也无需为此而感到可耻。”   少年抬起头,问她:“真的吗?你不会因为我不敢而且没有能力正面对抗他,觉得我没用吗?也不会因为我承受不了自己当年的决定,认为我很丢脸?”   女人说:“谁跟你这么说的?不会的,你聪明懂事,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   少年眼眶发红,泪水从湿润的睫毛上滚落下来。   他哽咽道:“那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女人站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当然。等你爸爸醒来,我去跟他谈。”   两人出院之后,女人如约前去和不渡平谈判。   女人离开时,不见寒的年纪还太小,她的身影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十分模糊。但他依稀记得,她有着良好的教养,是优雅与从容的代名词,即使是生气至极,也从不会高声对人说话。   生平第一次,他见到女人如此凌厉地与人争执。她明艳的红唇、精致的高跟鞋化为无坚不摧的武器,婉约的长裙变作刀枪不入的战袍。她冷静有礼的措辞、铿锵有力的声调都是直刺要害的刀刃,严厉地指出不渡平的每一处过失,谴责他的一言一行,质疑他身为人父的资格。   那一刻,她英姿飒爽,简直像战无不胜的女武神。   酒醒之后的不渡平,当然对自己趁醉发疯打伤儿子的事追悔莫及。他唯唯诺诺地应承下女人所有的指责,痛哭流涕,向儿子道歉,甚至跪在少年面前祈求他原谅自己。   他说他只是爱之深责之切,一时冲动之下犯了错。以后他一定不会再犯,无论什么事都对孩子百依百顺,满足孩子的一切愿望,唯独要求儿子不要离开他。   少年对此的回答,只有冷漠的一句话。   “不渡平,”他说,“你毁了我,我恨你一辈子。我这辈子都绝不原谅你。”   监护权从父亲身上转移到母亲身上,女人带走了他。临离开之前,赵贺坤曾经来看望过他一次,他终于得知了不渡平那天突然提前回家的原因。   “那天我跟我爸去参加他同事儿子的婚宴,哪知道在酒席上见到了你爸……”赵贺坤目光闪躲,十分心虚,“我爸就跟你爸随便聊了两句,结果说到我们身上的事儿,我爸忽然问你爸,你艺术中考准备得怎么样了,我拦都拦不住……”   “你爸当场脸色就变了,问我艺术中考是怎么回事。当着我爸妈的面,我也不能撒谎啊?只好一五一十地跟他讲了。”   “我那时候心想坏事了,本来要打电话跟你说的,但是才想起来你没有手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没想到你爸喝了那么多……”   少年对此神色淡淡,只是说:“我知道了。”   手臂骨折的恢复,经历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少年错过了艺术中考,但是堪堪赶上了六月底的中考。两个月的恢复期严重影响了他考试的发挥,但总算没有缺席。以他的成绩,考上一个普通高中,还是不成问题。   中考结束、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发下来后,女人终于带他去办理转移监护权的手续。之前因为担心他手臂的伤势恢复,又怕影响他中考,这件事搁置了几个月,现在总算可以让尘埃落定了。   那天天气很好,女人开车带少年去签监护权的转移协议。   这段记忆看得不见寒百无聊赖,目光只能落在少年手中的书本上。   拆掉石膏之后,少年曾经迫不及待地拿起画笔尝试重新作画。但骨折让他手臂的神经受到损伤,右手的控笔能力直线下滑,落在画布上的笔尖总是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女人和医生都安慰他,这是正常的,随着伤势的恢复,一切都逐渐会好起来。少年只能暂且将画画搁置,为了打发无处安放的时间和精力,将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了阅读上。   这时,他手里正捧着一本《唐诗三百首》,任由大人们商讨争执,他自无动于衷。   他从前虽然也不太好相处,但看起来还算积极;经历骨折一事之后,性格骤然变得沉闷了许多。   他几乎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完全不与外人交流。有时候甚至能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安安静静地看完好几本书。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见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些奇怪。   但是那种微妙的怪异感一闪而过,他忍不住开始思考另外一个他想了无数遍、仍然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   苍行衣到底哪去了?   在这段记忆里,他都已经经历过这么多,长到十五岁了,苍行衣怎么还没有出现?他顺着这条世界线走下去,真的能遇到苍行衣吗?   他忍不住开始回想,是否有点滴线索,能证明苍行衣的确是认识他的。   苍行衣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跟不见寒讲过,有关他过去的事。他和不见寒提起过的,唯一一件比较详细的事情,好像也是发生在学生时期。   他说他父亲因为不希望他学画画,打断了他的……   ——等等。   不见寒猛然回神,震惊地将注意力转移回面前正在看书的少年身上。   不会吧。   绝对不可能,怎么会变成这样。   正在这时,女人带着签好的协议回来了。   “我和你爸爸都商量好了,协议也签完了。”女人说着,将协议放在少年面前的书页上,“亲爱的,从今天以后,你就可以跟我走了。忘记以前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开始新的生活吧。”   “我听他们说,有些孩子换了个家长跟之后,就会改一个新的名字。你有考虑过这件事吗?想保留原来的名字也可以,我尊重你的意见。”   少年把书页上遮挡他视线的协议推开,淡淡道:“不重要,我都行。”   “那还是改一个新的吧。”女人说道,“你想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曾经和你爸爸讨论过,如果你生出来是个男孩,就随你爸爸姓,叫不见寒;如果是个女孩,就随我姓,叫苍衔月。不过衔月这个名字有点女性化,或许不适合你……”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唐诗三百首》,在面前翻到的那一页上,随手一指。   他说:“就这个吧。”   那首诗正好是李白的,《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不错的名字,很有诗意。”   在不见寒不敢置信的注视下,女人拿起笔,在协议底部,自己的签名“苍择星”旁边,一笔一划,写下了少年为自己取的新名字。   苍,行,衣。   作者有话说:   垂死病中惊坐起,白月光是我·自·己。   小灰字伏笔回收√ 第598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这个世界,对他变得逐渐沉重起来。   呼吸时感到阻滞,浑浊的空气无法充盈地进入肺里,每一次吸气都会感到吃力。而无法充分地呼吸,让大脑长期处于轻微缺氧的状态,眩晕,思维迟钝,眼前阵阵发黑。   耳边时常徘徊着悠长的嗡鸣声,像一层玻璃罩子,隔绝了他和这个世界的接触。他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也看不清别人正在做什么。置身于一片朦胧中,缤纷的色彩搅浑成驳杂的灰暗,人声的喧嚣交响成吵闹的寂静。   他身体僵硬,呼吸急促,指尖在僵硬中失控地颤抖。每一次和别人接触,就像一滴水坠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涟漪,一点点细微的感知变化发生在他身上,都会分裂、扩散、暴涨,裂变成滔天巨浪般的负面情绪。焦虑感和窒息感将他淹没,恐慌得令他无法思考。   而乐园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我好累。   他对着面前一片澄澈的水缸,在心中自言自语。   水缸几乎占据了客厅半面墙壁的大小。苍择星对他说,里面饲养着一只她作为旅游纪念品从海洋馆带回来的水母,但是他从来没有找到过它在哪里。   或许水母早就死了。他听说水母的身体构成中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水,当水母死后,就会融化,回归水中。他大概也可以认为它的身体无处不在地与面前这缸水融合在一起了,他虽然看不它,但他看见的每一滴水都是它。   他给它取名叫“幻”。   ——我感觉很累,无论是说话,呼吸,还是思考,都变得异常辛苦。   这个世界上仿佛存在着一种巨大的阻力。它无形无声,我说不清出它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又有什么目的。但它在拼命阻挡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   我好像置身于幽暗至深的海底,想逆流而上,沉重的水压便使喘息疲惫不堪。好像落入巨网中央,被成千上万缕丝线缠住躯体,封锁眼耳口鼻。好像蜷缩在幽暗荆棘从中深处,举手投足都会划破肌肤,变得鲜血淋漓。   我能感觉到周围的人的视线,以及他们的大脑转动时散发出的思绪。在这些错杂思绪中,和我有关的那部分,幻化成黏腻的触手伸向我。   他们在揣测我,复杂秽浊的意识在我皮肤上爬行,企图渗透每一个关节。他们天然地认为他们能侵染我,同化掉我的其中一部分,将我原本只属于自己的意志肢解。带着浓稠期待的视线连粘在我身上,又细又长,拉扯不断,像极了傀儡身上掉落的牵丝。   将我的破碎的尸体一块又一块地扯落。   扯落。   【没关系,您还可以回到乐园里来。】   水母没有发声器官,不会发出声音。幻通过意识的连接将它的想法直接传达到他脑海中,他感到很被体贴,也很安全,因为水母只能心对心地交流,这让他确信它不会撒谎、也不会被谎言蒙蔽。   【乐园永远是您唯一的归宿。这是与您共生的世界,将永远包容您,接纳您。当您在现世中活动时,乐园将在背后支撑您;当您终于从这现世中离开,乐园将与您同去。】   【只要您还记得自己是谁,您就可以随时回到这里来。我们都在这里等待您。】   幻的安慰很有效,他的呼吸节奏放缓了不少,感觉自己终于能喘得上气来了。   “行衣,都准备好了吗?上学要迟到了哦。”   屋门口传来苍择星温柔的催促声。   “好,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行衣?那是谁?】   不是谁,一个名字而已。   他站起身,提起沙发上早已经收拾妥当的书包,走向门口。   那不重要。   九月的空气燥热,可他只感觉到冷。他不确信这是因为车内的空调还是因为沉默的空气,他所见到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他像一滴坠入水中的蜡油,迅速凝固,格格不入。   “行衣,你平时都像这样不喜欢说话吗?”苍择星一边开车一边问他,“我记得你小时候比现在要开朗得多,还经常讲故事给我听呢。在家里倒没什么关系,但是在学校里也这么沉默,是很难交到新朋友的。”   他说:“我不喜欢。”   “不喜欢说话,还是不喜欢交朋友?你有没有想过,接触更多的人,或许能让你遇到与你志同道合的伙伴呢?”   “我不知道。”他看向窗外,语气带着一种浓浓的疲倦,“可能会吧,可是我太累了。”   他在过去十五年的人生经历中,已经遇到过成千上百的人。他曾经像苍择星所说的那样,对他所遇见的每一个人怀抱期许和热情,向他们述说自己的信念和理想。他无比热切地期待能得到理解和回应,可每一次孜孜不倦的讲述都像石沉大海一样,渺无回音。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他自己对人生的理解和坚守的信念,他视之重逾生命的一切,对身边的人来说,或许不值一提。   一个能够完全理解、认同他理想的人真的存在吗?为了和那样一个人相逢,他还要再遇见多少人,重复多少次解说和失望?   即使最终真能遇到那个人,他又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你才十五岁,还很小。”苍择星说,她的声音平和曼妙,有着抚平一颗焦虑而疲累的心的魔力,“你还有很长的时间,以及无限的可能性。如果你真的期待一件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甚至渴望到愿意为了得到它付出一切,那你就要学会忍耐。忍耐过漫长的时间和看起来没有尽头的辛苦疲惫,直到终有一天,它降临在你面前。”   “而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将来有一天,你梦想中的星星坠落在你面前时,你能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伸出手,去接住他。”   他终于转回头,看了苍择星一眼。   “好了,学校到了。”车停在路边,苍择星朝他露出一个温柔动人的微笑,“去吧,放学我再来接你。”   他礼貌地向她道谢,将书包的一边挂在肩上,下了车。   车门一合上,幻和苍择星给予他的短暂的平静便消失了。他感觉到无数目光投向他,惊疑的,质询的,轻蔑的,刺在他脊柱上,让他如芒在背。   可他一转身,那些视线又像狡猾的泥鳅一样游走了。它们环绕在他身边的空气中若离若即,总是想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黏在在他身上,滑腻得令人作呕。   他再次感觉到喘不过气来,低下头,快步穿过人群,从视线们的纠缠中逃离。   他艰难地找到了课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这个班级里绝大多数都是从同一个学校里升学来的同学,大家彼此闲谈,言笑晏晏,只有他和他们的过去毫无瓜葛,因而显得格格不入。   他谨慎地等待了许久,确信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摊开在桌子上安静地书写。   自从右手受伤不能流畅地绘画之后,苍择星建议他使用写作记录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和片段,用这种方法暂时地去代替绘画,记录灵感。这确实很好用,他不用担心自己因为无法及时将灵感留下来,让它们无意义地流失掉了。   他将自己早上和幻的对话复述下来,写到一半,笔下的本子忽然被人抽走。   “你在写什么,让我也看看?”   那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他猜对方是他的同班同学,看起来像一个领头的带着两个跟班。领头的那个饶有兴致地 翻看着他的笔记本,不时拿给身边的人看,发出快活的大笑声。   “你也写小说吗?我读初一的时候也写过这种东西,那时候还全班传阅,大家都夸我写得好呢——怪中二的,现在看起来好尴尬啊!”领头的男生发出夸张的大笑,然后自认为十分友善地低头询问他,“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你是从其他学校考过来的吗?”   无数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   他想反驳这只是他用来记录零星灵感的笔迹,破碎的字词和颠倒的语序最终将被还原成瑰丽惊人的画面,让他们神魂震撼。   他想指责对方不应该未经同意拿走自己的东西,这样很没有礼貌,至少应该先询问他一声自己是否有翻阅的权利。   但是他浑身僵硬,唇舌和喉咙像被冰冻住一样,无法顺利地开启。迟钝的身体过了许久才做出反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跟你没关系。”   前来搭话的男生显然没有料到他冷硬的拒绝。   男生愣了一下,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十分轻蔑地“呿”了一声:“这么拽,以为自己是老几啊?”   男生随手将他的笔记本扔在桌上,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你看,我是对的。   看着那些少年离开的背影,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触目所及的人类,都是一些浮躁、自大,没有理解别人的意愿,也丝毫不懂得何谓“尊重”的东西。他们自以为是地揣度你,曲解你的一言一行传达出的所有信号,擅自给你贴上错误的标签,标下扭曲的定义。   指望在他们当中找到一个知音,简直是异想天开。   和他们多说一句话,多发生一次视线或者思想的接触,都会让我感到恶心。 第599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三   ——乐园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当他坐在画架前时,再一次这样确信。   他已经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没有认真动笔过了,因此迫切地需要重拾手中的画笔,来证明自己。他必须让自己坚信没有现世中的一切他也无所谓,他的灵魂、他价值的体现根本不在这里,他生而属于乐园。   画纸铺平,颜料盒打开。他将笔刷探入湿润多彩的颜料中,涂抹在雪白干净的画纸上。乐园绚烂如梦的画面逐一浮现在他脑海中,当他闭上双眼,它们就会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前的黑暗中。只要他落笔,这些画面就会在他眼前的纸张上浮现,被他带临人间,完美地呈现给每一个看见这张画作的人。   可是他的手在颤抖。   整整四个月。从他有意识以来,他从来没有离开纸和笔这么久过。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他将笔搁置了太久,还是因为不渡平的所作所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当他手中的笔将要落向画面时,惊雷般的怒吼响起在他耳畔,他的手臂肌肉止不住地痉挛,曾经断裂的骨骼深埋血肉之下,隐隐作痛。   ——你在逃避现实,你毫无存在的价值,你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你太令人失望了,你的存在就是一种耻辱。   ——你终将一事无成。   纷乱错综的负面情绪像黑色的麻线团,狂蜂过境一般,顷刻蒙蔽了他的双眼瑰丽壮美的景色。他惊恐地发现他眼前发黑,目光不能聚焦。他的笔触在走形,从井然有序的刻画变成漫无目的地乱划,组织不出任何表达,只能如实反馈他无助的颤抖。   绚烂的色彩扭曲成一片昏暗的秽浊。乐园的画面明明就清晰地映在他脑海中,尖啸着、挣扎着,想冲破维度的束缚降临人世,可他的手不听使唤,与他的意志背道而驰。   他惊惶地沾取更多颜料,一层层涂抹遮盖,想将出错的地方粉饰过去。可是越涂抹,混乱的色彩越发浑浊,最终融汇在一起,沉寂成一片茫茫灰色。   他终于崩溃地扔下画笔,大声嘶嚎起来。   “怎么了,亲爱的?”痛苦崩溃的尖叫和画架翻倒的巨响声惊动了苍择星,她闻声赶来,推开画室的门,“发生什么事了?”   “我画不出来……”他语无伦次,满脸都是无助,企图向苍择星描述自己的绝望,“我怎么画不出来了?画出来的东西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的手是不是出问题了?它还没有好吗,我到底要等多久?”   苍择星看见了掀倒在地面上的画板,目露诧异。   纸面上呈现出狂悖混乱的色彩,扭曲零散的笔触,根本看不出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只能让人一眼感受到作画者混乱焦虑的心境。   “不急,应该快好了。”苍择星安慰道,“我再请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吧,肯定会没事的。”   “……手臂恢复得很好,按道理说只要不是特别精微的操作,都不会存在大问题。对画画应该没什么影响才对。”医生在看过片子之后,满脸疑惑,“具体症状是什么样的?”   苍择星说:“想象中的画面和最终画出来的效果完全不一样,他说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不是应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或者……”医生迟疑了一下,“带他去医院看看眼科?”   一系列漫长的检查之后,结果终于出来了。   “你自己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常吗?”医生诧异地看着面前沉默寡言的少年,将一面镜子递给他。   他不明所以然地看着医生,医生示意他看镜子,问他:“能看见自己眼睛的是什么颜色吗?”   他看着镜像中自己的倒影,此时他的视线已经很难聚焦,用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汇聚到自己的脸上。但镜中人的面孔,被一片黑白色的光点遮挡晃花了。   他说:“我看不清。”   医生:“我知道……唔,你不要盯着自己的脸看,视线往旁边移,然后用余光快速地瞟一眼。”   他照做了,遮挡视线的黑白光斑也随着目光的转动移开,匆匆一瞥看见了自己在镜中苍白的脸,色彩格外灰暗。   他疑惑地回答:“棕……灰色?”   医生和苍择星同时沉默了很久。   苍择星小声问医生:“是色盲吗?”   “不,色盲一般都是先天性的。如果他小时候没有这种情况,后天发生的,一般都是病理性的色弱……”医生快速地在病历上写下就诊记录,“所幸颅磁共振的检测结果没看出什么大问题,目前就症状来说,大概率是视神经炎和虹膜炎。虹膜炎会有非常小的概率导致虹膜色素改变,呈现出虹膜异色的情况。”   苍择星:“他祖父是法国人,我也继承了绿色的眼睛。有没有可能是隐性基因遗传?”   “如果是遗传,在小时候就应该会显现出来……随着年龄增长的情况虹膜颜色变化的案例虽然少,也不是完全没有,现代医学对这个领域的认知和探索还很有限……”   “不过这个对健康没有太大影响,不去管它,先治疗虹膜炎和视神经炎。视野缺失和色弱,主要都是由它们导致的,治愈之后有可能会逐渐恢复。”   “虹膜炎和视神经炎?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压力过大,用眼疲劳和用眼不卫生……治疗的这段时间先让他休息一下吧,视神经炎可能导致视力丧失在数天内急剧加重,色觉尤其容易受到影响,病情继续恶化有一定概率会导致失明……”   他们的小声交谈听在少年耳中,让少年面露茫然。他们语速太快,他听不见交谈中许多一闪而过的词汇,只捕捉到了两个关键的字眼。   “色弱”。   “失明”。   苍择星缴纳完诊疗费用,回来的时候他仍然坐在原位。他仰头问她:“我要瞎了吗?”   “我以后还能画画吗?”   “别胡说。”苍择星说,“你只是病了,治好就没事了。”   “我跟不渡平说,除非我手断了,否则谁也别想阻止我画画,然后他打断了我的手。”他低声说,“我说右手断了也没有关系,我还有左手和双脚。只要我的眼睛还看得见,我的大脑还能思考,我就可以继续画画。于是现在,上天要收走我的眼睛。”   “我这辈子,是命中注定不能画画吗?”   “亲爱的,别这么悲观。”苍择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朝她笑起来:“没关系。贝多芬晚年失聪,不也照样坚持音乐创作,最终成为名垂史册的伟大音乐家了吗?说不定我能成为一个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失明画家呢?”   “可是我还说过,除非我死了,我永远不会停止画画。如果我再继续坚持画画……是不是就该去死了啊?”   “苍行衣!”苍择星严厉地喝止了他。   见他闭上了嘴,她才再度将声音放缓:“别想太多,你只是太累了。回去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没事了。”   他紧紧抿着双唇,不再发出声音。   她以为他听进去了,或者说她相信她的孩子应该一如她记忆中的,和他小时候一样,足够理性而坚强。他们像平时一样回家吃了晚饭,他吃完药后向她道了晚安,一切都无比寻常。   直到半夜,苍择星被画室传来的巨响声惊醒。   画架和画板掀翻在地,水桶倾倒,浑浊的污水和颜料洒得满地都是。少年茫然无措地跪坐在这片狼藉中央,怔怔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苍择星深呼吸,平复情绪:“我告诉过你,医生叮嘱你好好休息,这样你的眼睛才会渐渐恢复。”   “我梦见不渡平了。”少年忽然说。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看着一件对他来说非常陌生的东西,眼里充满了疑惑。他甚至没办法命令自己的右手五指按照他的意愿张合,那只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似乎并不属于他。   “他砍断了我的右手,然后要挖掉我的眼睛,说这样我就再也没办法画画了。”他努力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可是它抑制不住地战栗,"我一开始骂他,后来哭着求他不要那样做,他始终没有住手。"   苍择星说:“他不会的,他毕竟是你父亲——”   “我也曾经以为作为父亲他不会打断儿子视逾生命的右手!”他忽然回头朝苍择星咆哮。   他眼眶发红,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泪水还是冷汗。苍择星停止了解释,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   “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画面。除了乐园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所以我只能重新拿起笔。”他像沉浸在梦中,不断地喃喃自语,“可我好像被关在门外面了。我什么都看不清,而且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应该画什么,控制不了手里的笔。我没办法把乐园画成这样,妈,你能理解我吗?我宁可不动笔,也不能把它画成这样,这不是乐园应该有的样子。我无法描述它有多美丽,劣质的画技只会亵渎它……”   “我这辈子还能画画吗?”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身体变得紧张,语言混乱颠倒。   “如果我画不了画,我还能做什么?我活着还有意义吗?”   “没有乐园我还能逃到哪里去?没办法执笔的我,失去乐园的我还是不见寒吗?我到底是谁,真正的不见寒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还有什么脸,作为不见寒活在这个世界上啊?!”   苍择星听不下去了。   她走到他面前,一脚踢开倒在地上的画板:“但是从来没有人,规定你只能作为‘不见寒’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   “从来没有人认为你必须画画生命才有意义,也没有人说过你不是‘不见寒’,就不配活着。这一切全都是你自己偏执地这样认为的,是你把自己限死了,你脖子上的绳索,是你自己系上去的。”苍择星半蹲在他面前,从肩侧垂下的长发尾梢落在地上,“‘不见寒’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你是‘苍行衣’。你为什么要执着于活成‘不见寒’的样子?你应该成为的,是‘你自己’。”   “你想想自己的终极目的,不是将乐园传达给别人,让别人理解你所看到和所思考的一切吗?画画只是其中一种用来表达的途径不是吗?就算你不能画画了,你还可以写作,可以演奏音乐,可以讲述故事,用其他的方法继续你想做的事情。”   “可我还是想画画,”他呐呐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如果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那就听我的吧。”   苍择星握起他的右手,双手合拢,将他的右手拢在自己掌心里。   “行衣,和妈妈做个约定好吗?”她温柔地问他。   他问道:“什么约定?”   “从现在开始,你只是‘苍行衣’,而不是‘不见寒’。”苍择星说,“我知道你一直很骄傲,有自己的坚持,可是那样太辛苦了,我不希望看到你一直逼迫自己,让自己累垮。所以从今天起,忘记和‘不见寒’有关的一切,只作为‘苍行衣’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要再用以身为‘不见寒’的标准去要求自己。你应该去尝试,允许自己去做从前‘不见寒’绝不会去做的一切事情,包括让自己不去思考与画画相关的事情,允许自己放松,允许自己退缩,也允许自己有做不到的事。”   “当然,我并不是让你放弃你自己的一切原则,只是在作为‘苍行衣’这期间,你可以休息一下。因为‘苍行衣’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不见寒’不可以,对吗?”   “直到你觉得你休息好了,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重新面对你所要追求的一切时,再重拾和‘不见寒’有关的一切。我相信到那时候,你依然能做得很好,甚至比过去做得更好——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他迟钝地望着她,似乎在思考,沉默了很久。   “听到妈妈的话了吗,行衣?”   苍择星朝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的肩膀,试图将温暖传递到他身上。她感觉到少年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从混乱中平复自己的思绪。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伸出手,轻轻勾住了她的衣角。   “好,”苍行衣轻声回答道,“从今天开始……”   “我就是‘苍行衣’了。” 第600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四   从那天以后,苍行衣再也没有用过右手执笔。   在骨折恢复期间,他一直是用左手写字,坚持锻炼过一段时间,终于勉强能够像使用右手一样灵活了。没有再用右手执笔,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身份的提醒:他现在是苍行衣,而不是不见寒。   暂时地,他可以不以对不见寒的严苛标准,去残酷地要求自己。但是当下一次,他重新用右手拿起笔时,他就必须拾回所有属于不见寒的骄傲。   为了治疗眼睛,他又请了一个月的病假。   虹膜炎治疗起来倒不麻烦,坚持用药大约半个月就痊愈了。麻烦的是视神经炎,不仅严重影响视力和色觉,病情还有可能会反复发作。直到他回归校园,视力也没有完全痊愈,只是勉强达到不影响他日常生活的程度而已。   当他再次归位时,班级中的情形变得对他愈发严峻了。几乎所有同学都已经在这一个月中建立起了新的友谊,只有他因为长时间的缺席,成为了唯一的特殊个体,被同学完全孤立。   他清楚地感觉到,他走进课室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窥探的,轻蔑的,讥讽的,让他烦厌不已。   这些人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时间,拿来刺探无关之人的信息?   但每当他转头,去寻溯那些目光来自哪里,那些人就开始躲避他,如同躲避瘟疫。他们的眼神中酝酿着异常的厌恶和鄙夷,仿佛他身上满是肮脏的病毒,即便只是目光接触,也会沿着视线传播向他们。   在他病假期间,这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和他有关的事情。   但是他不关心,也不想好奇他们在想什么。跟他们说话和发生接触,都让他感觉恶心而窒息。   他和他们,彼此之间维持着微妙的规避与距离,渡过了短暂沉默的和平时光。   这种脆弱的平静,最终被击碎在那个下午的自习课上。   课室中没有老师看守,几个不想作业的男生在后排互相传纸条。他们将悄悄话写在纸条上,然后揉成一团,砸向自己想要传话的对象。   最后一排的男生朝前传纸条的时候,没有扔准,恰好砸在了苍行衣头上。苍行衣看都没看,将掉在桌上的纸团捡起来,反身扔向后座。   他动作极快,准头极好,后面的男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被纸条砸中了鼻梁。男生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拍桌起身,巨响惊动了全班同学。   “我操你个婊子养的小逼鸭子,干嘛呢你?!”   全班死寂。   苍行衣怔住,从未想过能在一个中学生口中听见这么粗鄙的污言秽语,简直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我说,你他娘的就是个被婊子包养的鸭子!”男生继续朝他吼道,“你以为全班还有谁不知道吗?一个出来卖的贱逼,你狂什么狂?”   全班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了。   这句话像一根燃烧的引信,骤然引爆了整个班级中的空气。所有人都哄笑起来,为他说出了大家不敢在公开场合说出的话喝彩,起立鼓掌。兴奋的大叫声和窃窃私语此起彼伏,组合成一只激昂的交响乐。   “听说他根本没有参加中考,是交钱进来读书的……”   “我开学那天就看见他是坐一辆豪车来的,开车的是一个看起来就很有钱的女人……”   “开学一个月都没来上课,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游艇铁钉钢丝球……”   “竟然还戴美瞳来上课,老师都不管他的吗?那种颜色不可能是天生的,他开学来报道的时候明明还不是……”   “难怪他从来不跟我们说话。我就说感觉他这个人不对劲的,原来是……”   “猜猜看他多少钱一个晚上?”   “别离他太近,说不定他身上有那种病……哎呀,光是想想都觉得好脏。他居然还有脸回来学校上课。”   苍行衣攥紧了拳头,霍然起身,对身后的男生阴沉说道:“道歉。”   “怎么,生气了?你敢做,就不敢听别人说?”男生笑得更加猖獗,“我偏要说,你他妈就是个出来卖的鸭子,我不仅要说,还要让全校的人都知道。”   “你和包养你的那个婊子,都是一路下贱玩意——”   苍行衣快步朝后走过去。   “吵什么吵?都在干什么呢?诶——”   巡堂老师的声音从身后门口传来,他已经听不见了。   沉重的椅子被抄起,重重砸在年轻的皮肉。他的身体看起来不像他的嘴那么硬实,才两下就开了花,蜷缩起来求饶。   尖叫声和怒骂嘶吼声像海涛,在他身侧滚滚而过。他忽然浑身轻松,觉得苍择星说的是对的,画不了画,他还有别的道路可走。至少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也很有音乐天赋,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指挥家,手中指挥棒落下去,就能激起千层回音的浪潮。   有人咆哮着冲破人海,将他拉到一旁,他坠落在混乱的旋涡中,茫然不知所措。他被推搡着去到一个僻静之处,周围的狂风巨浪变成了微弱而密集的涟漪。老师们在办公室中隔着工位的挡板窃窃私语,不时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周围一片模糊,只能看见身侧清澈的水缸中,游过一条橘红色的金鱼。   他把手指放在鱼缸外侧,鱼大概以为他准备喂它了,欢快地游过来,隔着玻璃缸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有人在远处哭喊咆哮。   他们大吼着,说他们家唯一的宝贝独苗没有在学校得到应有的教育和保护,要让学校赔得倾家荡产,让敢伤害他们儿子的混账血债血偿。老师和校领导们来去匆匆,焦头烂额地哄劝,受伤学生的父亲几度几乎冲到罪魁祸首面前,被他们大叫着、抱着胳膊和腿拦下。   推搡之间,鱼缸坠落在地上,水流了一地,离了水的金鱼在濒死之际挣扎了两下,被步履匆匆的皮鞋一脚踩扁,暗红色的腮和灰白色的肠子全都爆出来。   鱼真可怜,但更可怜的是缸。他心想。它们最终的归宿同样是垃圾桶,被踩扁的鱼有人看见了还会感慨一声触目惊心,摔碎的缸却不会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不过要说最可怜的,还应该是水。白白流走蒸发掉了,可没有任何人能注意到。   冲上来的人踩中正在流走的水,差点因此摔倒了,场面滑稽可笑。就在这场闹剧中,唯一一道在他视野中清晰可见的、人类的身影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让他眼前一亮。   “星星。”他终于说出了自被带到教师办公室以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苍择星走到那对夫妻面前,他们正拉着他们头破血流的儿子,叫嚣着要向她讨个说法。她用温柔的声音安抚他们:“发生这种事真的很抱歉。还是先带孩子去医院看看吧,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就不好了。”   “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够了?我们孩子可是全家人——”   苍择星从她的手提包里取出一沓粉红色的钞票,摔在他们面前。   她曼声细语道:“医药费,够吗?”   对方更加怒气汹汹了:“这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吗?!万一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苍择星二话不说,从手提包里又取出一沓同样的钞票,扔在地上:“够了吗?”   全场死寂。   “还不够吗?”她自言自语,继续拿出一沓,扔在地上,“那这样,够不够?”   她一沓接着一沓,拿出钞票扔在地上。谁能想到她手中那个看起来小巧的提包竟然有那么大的容量,一沓一沓的现金坠落在地上,像花瓣一样飘散,最终堆积成一座小山那么高。   “抱歉,我的孩子病了,精神不太好,我不希望听到有人在他面前大吵大闹。”她彬彬有礼地说道,“这些钱买你们闭嘴,各位够了吗?”   在众人的寂静中,她从那些呆若木鸡的人面前走过,向苍行衣伸出手。   “好了,亲爱的。”她微笑着说,“我们回家吧。” 第601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五   回程的路上,苍行衣依旧坐在后排右边的位置上,望着窗外。   “我听老师说你和班上其他同学打架,班都没上就赶过来了。”苍择星一边开车一边叹气,“亲爱的,他怎么惹你了,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呀?”   苍行衣说:“我还以为你会骂我。”   “怎么会?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挑事的性格,肯定是对方做了特别过分的事情。”   “他辱骂你。”   “骂我?”这显然在苍择星的意料之外,“竟然还有我的事,他骂什么了?”   “他说得很难听……他说,”那些话甚至让苍行衣难以启齿,犹豫了许久才斟酌字句地说出,“他说你包养我。”   苍择星愣了一下,然后大笑出声。   苍行衣:“有这么好笑吗?”   “这说明在你同学眼里,我看起来还很年轻,没有到一眼就被当做你妈妈的年纪啊。”苍择星的声音带着笑意,“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这种小事发火?”   苍行衣重复了一遍:“‘这种小事’?”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插科打诨,互相开玩笑也很正常……听听就好了,没必要往心里去。说不定过两天他们就全都忘了……”   苍行衣说:“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小事,他在侮辱你,辱骂我的母亲。他还说全班的人都知道了,当着我的面他都能说出这种话,我真不知道我不在学校的这一个月里,他们在背后是怎么揣测和诋毁我的,这些没素质的人能把话说得有多难听……”   “好了,别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生气,亲爱的。我都不在意,你还生气个什么劲呢?”   “可是我在意!”苍行衣低吼道。   车中的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苍择星打灯变道,驾驶着轿车停在路边。   “他骂我也就算了,可是他怎么能羞辱你?”苍行衣声音哽咽,“我知道我孤僻乖张自以为是,他们排挤我也是理所应当的。可你是唯一一个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向我伸手的人,是我最崩溃绝望的时候安慰我,支撑我重新探索活着的意义的人。我知道你有多好,所以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辱骂你而无动于衷?”   “我拼了命地维护你,比起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更加在乎你的声誉。可你对我说,这只是一件小事!没有关系!别去在意!你让我怎么想?你让我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我像个笑话一样!连你都不计较,我还在这里较真个什么劲儿?!”   苍择星说:“亲爱的,我觉得你或许需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苍行衣朝她嘶吼:“我这样有问题是吗,连你也觉得我有病?!”   “不,宝贝,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苍择星轻声安抚道,“我不知道是谁给你灌输了看心理医生等于思想有错误的观念,我想告诉你的是——一般人会在什么时候去看医生呢?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给你这样的提议,只是因为觉得你看起来很难受。而我希望你能好过一点。”   苍行衣安静下来,眼眶发热,湿润泛红。   “亲爱的,我很高兴你愿意向我解释你的想法,那么你愿意听听我对这件事情的真实看法吗?”苍择星将车熄了火,“我确实觉得你的行为太冲动了。即使你因为他那些难听的话而愤怒,当场冲上去动手,也绝对不是最好的做法。”   “换成是我,我有无数比这更好的方式去处理当时的场面,让他受到比被打一顿痛苦百倍的伤害。想让别人痛,你就得拿他最在乎的事情开刀……几十万就能买他们抬不起头来,你觉得要对付这样一家子人,能有多难?他骂你什么来着?你就不能花点小钱,雇上十几二十个壮汉,放学后把他堵在小巷子里,好好‘教训’一顿么?”   苍行衣:“……”   苍择星:“我开玩笑的,不要无故奖励别人。但是说句真心话,我确实不认为你有必要和那种人计较。如果不是因为你中考因故失利,我也没有刻意去干预你升学的事情——以他们那种家庭的社会地位和认知水平,他这一辈子,甚至都没有和你说上一句话的资格。”   “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不值一提的人身上呢?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比如说想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也知道我应该不在乎他们,可我做不到。”苍行衣低着头,抓紧了自己校服的下摆,“我一想到他们曾经怎样充满恶意地揣测过我,诽谤我,我就觉得恶心。和他们坐在一个课室里恶心,呼吸一样的空气恶心,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也觉得恶心……”   苍择星:“这样啊,那就转学吧。”   苍行衣:“啊?”   苍择星:“觉得这里不好,那就换一个让你觉得舒服的新环境呀。你比较喜欢哪所高中?挑一个吧。”   苍行衣:“……”   他接不上话,一时分辨不出苍择星这句话到底是在哄他开心,还是认真的。   “要是省内没有心仪的学校,送你去外省读也可以。感觉国内的教育环境不适合你,那就送你出国留学。”苍择星说,“只要你想,你就拥有远比你想象中更多的选择权利,而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是有理有据的,我都会支持你。”   她的宽容反而让苍行衣茫然不知所措。   “如果你真的担心自己处不来人际关系,不去学校也没关系,我可以给你请一对一的家教……甚至你不想读书也没问题。去旅行,去学新技能,体验不同的生活吧,做一切你感兴趣的事情。”苍择星温柔地对他说,“亲爱的,我作为你的母亲,不会强求你做出任何符合我期待的成就。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健康地长大,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仅此而已。”   “可是,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我虽然总是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搀扶你,但真正要向前走,还是得靠你自己。就好比说今天这样的情况,你日后必然还会遇到无数与此相同的困境。遭遇不明真相之人的奚落和非议,异样的目光,轻蔑和讥讽。到那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你能拿什么去对抗他们,还是要继续躲到我身后去?”   “在我活着的时候,当然愿意倾尽所有去保护你。可当我去世后呢?还有谁能从生到死,无条件地庇佑你?” 第602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六   停在路边的车辆安静而稳重,任由身侧的人潮来来去去,嘈杂喧闹,兀自岿然不动。车身华美流畅的曲线倒映在街边商店的玻璃橱窗上,宛若一头匍匐的母兽。她正安静而温和地孵化着未来,等待年幼的孩子自己做出抉择。   苍行衣抬起头,车前的后视镜里,是苍择星神情平静的面容。她对他没有任何指责之意,只是在认真地和他探讨他的困境。   她释放出的善意的信号,让他停止了面对外界一切的惊恐战栗。像在严寒的冬日中将冻僵的身体浸入温泉中,温暖得让人渴望永远沉溺。   懦弱的念头不断催促他,别去想那么多,那离你还太遥远了。   原谅自己吧。你毕竟本来就是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的废物,有人愿意包容你还不好吗?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无所事事地等待你的双眼和双手恢复,直到能够重新拾起你的画笔,两耳不闻窗外事,在乐园中醉生梦死。   ——然后呢?   再一次被人愤怒地指责你一无所成,只会一些没用的东西。寄生虫般依附在别人身上,靠汲取别人的血肉,来滋养你像气球一样庞大而空虚的无用幻想。   继续被人用轻蔑异样的目光打量,孤立排挤,嘲笑辱骂。而你只能手脚僵硬,惊恐地蜷缩在角落里,做不出任何有效的抵抗,只能仓惶地等待有人来拯救你。   你如今已经逃无可逃了,还想要逃到哪里去?   你觉得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你维护得了自己的尊严吗,能让别人重视你的创作吗?你有足够的实力和手段,能笃信在你的乐园降临世间时,可以保护它不被任何人所轻蔑和践踏吗?   这样的你,还有资格,重新执起只属于高傲耀眼的不见寒手中的笔吗?   苍行衣双手交握,十指深深掐进彼此的指缝里。   “……我不想这样。”他一字一句,声音压抑而沙哑,“我已经受够了。”   “我讨厌做任何事情都得不到认可,永远被否定,贬低我的坚持说它一文不值。我讨厌我认真地相信别人,却被他们欺骗和背叛,付出的努力和信任全都被弃如敝履。我也不想遭到别人的揣测质疑,憎恨所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我,把我当成乐子一样,对我指指点点。”   “我想拥有争取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资格和实力,让我的理想能独立而有尊严地存在于这世界上,被所有人敬畏尊重。我必须要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敢轻视我,发自内心地重视我,认同我所说出的每一句话。要让他们对我在乎的东西奉若至宝,诚惶诚恐。”   “我想要成为一个这样的人,你能教我怎么做吗?”   “这样啊……”苍择星沉吟道,“那是很难的哦。”   “你想要征服其他人,让他们认可你的观念,就必须在他们的领域中击败他们才行。你需要知道他们最在乎的是什么,介入他们的规则中,深入了解这些东西,在这套规则下站到他们的顶端去,最终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个人。只有这样,才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   “可是亲爱的,你原本是一个只在乎自己手中的画笔,对现世中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的人。想要涉入这个俗世中,对你来说,一切都是从零开始……你或许得接受很多你从前无法理解的东西,做你不屑一顾的事情,说出令你自己作呕的违心之言。”   “这对你来说,是在是太辛苦了。你确定要去做这件事吗?”   “我要。”苍行衣说,一字一句都带着咬牙的狠劲,“我要去做。”   “好。那就拿出拿出你的决心,让我看见你想要改变的诚意吧。”   一台手机从车前座丢了过来。   苍行衣接住这台手机,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向苍择星。她微微侧身,驾驶座侧面露出了她半边打理得十分精美的发髻。   “周末就是你爸爸生日了。”苍择星说,声音平静得甚至有些残酷,“把你的眼泪擦干净,打个电话,对他说生日快乐。”   苍行衣蓦然睁大了眼睛。   “你不能这样对我!”他不敢置信道,“你明明知道他,我现在变成这样、忍受的一切痛苦,全都是因为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你就算是让我去死,我也不会向他低头的!”   “别总是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你才十五岁,你的一辈子还很漫长,有谁能笃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苍择星说,“我没有强制要求你,要不要做这件事,全看你自己的选择。但你要知道,想要达到目的,就得付出代价。登顶从来都不是一条轻松愉快的路,你将来肯定还要强迫自己去做很多这样违心的事情。”   “如果连这第一步都迈不出,你要怎么让我相信,你有自己站起来向前走的决心和勇气呢?”   苍行衣紧紧抓住掌心里的手机。   恐惧宛如铺天盖地的阴影,彻底席卷了他。他瞬间回到了那个浑浊的深夜,沉重的空气,令人作呕的气味,几乎将他撕裂的雷鸣,以及右手臂上传来的阵阵剧痛。   他握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落在屏幕上,让他没办法顺利解锁。   “一句话而已,”苍择星的声音遥遥传来,“一点儿也不难的。”   苍行衣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将手机屏幕往衣角上擦了擦,然后用手捂住双眼,防止眼泪再掉下来。   他拨通了不渡平的电话。   “喂?”熟悉的声音让他差点把手机砸出去,“找我什么事儿?”   巨大的惊怒和怨恨涌上心头,他喉咙哽咽,努力想开口,声带却被委屈堵满,挤不出一丝声音。   电话那边不耐烦了:“有话就快点讲,在上班呢。”   他终于发出了细微的声音:“……爸。”   “哦?是见寒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厌烦变得殷勤起来,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最近过得还好吗,见寒?”不渡平有些局促地问,似乎有千言万语,又怕说得太多了招惹厌烦,“有什么需要爸爸帮忙的地方吗?”   “没什么,爸。”苍行衣努力压下胃部的痉挛,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去颤抖,“周末就是你生日了,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不渡平非常明显地愣住了。   过了许久,他才受宠若惊道:“啊?你记得爸爸生日?好,好,谢谢你……爸爸还以为你对爸爸……”   “没有,爸。”苍行衣说,“我知道你从前都是为了我好,我并不怪你。”   “我和妈妈准备去吃饭了,你保重身体。没别的事的话,我先挂了。”   通话终于结束了。   苍行衣将手机摔出去,它砸在椅背上,然后坠入座位下的黑暗中。他崩溃地大哭起来,抱着膝盖蜷缩在后座上,一直哭,将脸深深埋在自己双膝之间,哭得声嘶力竭。   “你看,我才说过的。”   女人的声音温柔而平静。   “这一点也不难。” 第603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七   “想要操纵别人,你首先要学会控制你自己。”   苍行衣看向自己镜中的倒影。   瘦弱苍白,碎发凌乱,眼底是两抹浓重的鸦青。他很少关注自己在现实中的形象,因此竟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已经憔悴成了这幅模样。   苍择星扶着他的肩膀,将他鬓边落下的碎发撩起,别在耳后,露出少年消瘦的脸颊和光洁的额头。   “你明天不用再回学校了,我会去帮你办理休学的。”苍择星说,“既然你不喜欢和那些的人接触,就干脆斩断所有的无效社交吧。应该和什么人交往、怎么和别人交往,我会从头开始教导你。”   “我为你设立的短期目标,是两年之后,你准备升学进入高三的时候,能够像一个正常的、优秀的高中生一样,融入这个社会。”   “学业的问题不用担心,我会给你请一对一家庭教师,让你的知识水平和同龄人保持一致。同时你要保持一定的运动量,维持体魄的健康;去了解从前没有接触过的活动,发展一两项兴趣爱好。我还会带你去结识我的朋友,你要学习如何在人群中自如行走,培养出游刃有余地应付他们的能力。”   “两年后,我会安排你进入一所完全陌生的学校。到那时,我希望你交出的答卷,是身体健康,成绩优异,性格开朗能和同学相处融洽,得到老师的广泛认可。”   “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苍行衣回答:“我会竭尽全力。”   “很好,亲爱的,我喜欢你对待事情的认真态度。现在是第一课,我有一项作业要布置给你。”   她扶起苍行衣的脸,让他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镜中,倒映出苍行衣的卧室。   宽敞的房间中,镜影重重叠叠。四面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镜子,门后和衣柜门都装有落地穿衣镜,桌上摆着梳妆镜,就连触手可及的摆件和收纳盒,揭开来也会露出精致的镜面。   无数镜面彼此倒映折射,将少年的身影复制了成千上百份。他的每一个侧影、每一处细节,都被它们毫无遗漏地反馈出来。   “亲爱的,你必须清楚,自己在其他人眼中是什么模样。”苍择星说道,“你的仪态和外貌,决定了你留给别人的第一印象。”   “因此,你要进行外貌管理。从穿衣打扮的品味,到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态,身体的一举一动,说话时的声音与腔调……你必须对自己的形象了如指掌。我在你房间里布置了镜子,从现在开始,每一时每一刻、每一个角度,你得知道自己呈现在别人眼中的,是什么姿态。”   “等你完全熟悉了自己的身体,并且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控制它之后,就可以开始思考,‘我需要别人认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如果你希望别人觉得你亲切体贴,那就要练习怎样温柔和煦地微笑。如果你希望别人对你心生敬畏,那就去钻研如何用肢体语言表达拒人千里。去阅读和观察其他人类,聆听他们交谈使用的话术,总结并学习他们是如何表达那些幽微感情的。在下一次遇到相同的情形时,你就会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做出回应。”   苍行衣望着镜中无措的少年,他只能从那张年轻的脸上读出茫然和厌倦。   “我不太懂。”他说,“我永远搞不明白那些人在想什么,我感觉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没关系,没有人天生就会这些东西。内向和外向是一个人的天然属性,但社会交往是一种能力,可以被后天习得的。”苍择星说,“去看,去思考,去模仿。揭下他们的面具,然后戴在自己脸上,就能顺利地混入其中。”   “我知道你很聪明,这点小事,一定难不倒你。”   苍行衣久久凝视着自己镜中的倒影,尝试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勉强上扬的嘴角,让这个苍白的笑容,僵在了少年脸上。   苍择星看着这个滑稽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揉了揉苍行衣僵硬的脸颊,对他说:“抱歉,亲爱的,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苍行衣说:“我觉得你很好。”   “你愿意谅解我,是因为你是一个好孩子,可我不能用你的懂事来宽恕我自己。”苍择星温声道,“我一直是一个任性的小女孩,当年生你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期待着行使自己身为女性的特权,却没想好要如何照顾你。”   “我以一个开明家长的身份自居,尊重你的选择,仅仅给你提供建议,然后便对你撒手不管。我甚至没有意识到你那时候还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没能及时察觉你身陷困境。你现在正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有我的一份责任,所以我应该向你道歉。”   “但是我有在反省了。”她在苍行衣面前弯下腰来,朝他弯眼微笑,“以往我只在乎自己的人生,为此虚度过很多光阴。是你让我意识到我不仅只是我自己,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和责任。”   “别害怕,你不是一个人孤独前行,我会和你一起努力。你愿意为了维护我而战斗,而我也愿意为了你学着成长,去做一个可靠的母亲。”   苍行衣开始了漫长的煎熬。   他一直生活在那间密密麻麻装满镜子的房间中,每天重复观察自己的神情,体态,举手投足。白天时他像不着寸缕,暴露在聚光灯下,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控。到了夜里,蓦然从噩梦中惊醒,坐在床上喘息,更是被幢幢鬼影环绕,却无处可逃。   苍择星要求他每天必须拿出半个小时来,面对镜子演讲,并将自己的讲演录下来,反复观看自己的表现,总结问题并在下一次改进。   等到苍行衣能够面对镜子做出较为自然的微笑后,苍择星开始给他请全科家教。   然而,即便他已经对镜子联系过成千上万次,能够驾轻就熟地露出完美的微笑,在面对真实的人类进行交往时,仍旧溃不成军。   家教固然温柔有礼,颇具专业素养,可这对减轻他的社交障碍没有任何帮助。第一次上课,他几乎全程沉默。真实鲜活的人类的声音让他浑身僵硬,无数纷乱的负面猜想宛如水底的气泡,不断从他游离的思绪中钻出来。   她会不会因为我的家境对我产生刻板印象的偏见,或者因为我尴尬的表现,认为我性情古怪孤僻?   我刚才的反应迟钝会不会让她觉得没有礼貌,是不是应该再说点什么?她会误以为我不喜欢她吗,即使我的确讨厌和我距离太近的每一个人?   传递学习资料的时候,他甚至差点因为接触到对方残留在纸面上的体温干呕起来,用尽所有力气才控制住身体,没有表现出异样。在磕磕绊绊地向对方道别、将对方送走之后,他才发现,背脊早已被冷汗湿透。   “我觉得她可能不会再来了。”   他越复盘自己刚才的表现,越感到绝望,简直是糟糕透顶。   “有好几次她停下来很久,好像在等我回答她的话,但是我完全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只是像个木头一样呆呆地看着她,明显让她很尴尬。”   他如同梦呓一般,颠三倒四,絮絮叨叨地向苍择星描述自己的感受。   “我其实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的,但是我没办法在人类面前控制我的身体——我要怎么跟你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遇到了天敌一样,对,人类是我的天敌。”   “我光是站在他们面前就会感到恐惧,浑身僵硬,做不出任何反应,大脑只会漫无边际地思考一些毫无关系的事情。”   苍择星说:“但你对我并没有这样。”   “可能是因为你对我来说是安全的人,只有你向我表达过尊重和理解。”苍行衣蜷缩在沙发上,用力抱着自己的膝盖,绷紧的手臂不断颤抖。   “好了,坐直。注意自己的姿态。”   被苍择星提示,他才恍然惊醒,努力将自己的身体展平,端正坐好。   “亲爱的,我知道你很紧张,但你没有必要忧虑成这样。”苍择星说,“你现在陷入了另外一个极端,你太在乎别人怎样看待你了。”   苍行衣:“可是……”   “我们和你的家庭教师,实际上是雇佣关系。我为他们支付了金钱,他们就有义务成为你的练习对象,这是他们工作内容的一部分。你的思考方向或许应该调整一下,你并不需要太在乎他们的感受。你应该做的,是将他们当做学习的模板,去观察他们说话的方式,然后模仿他们,在他们的反应中不断调整和改进自己的表达方式。”   “而你的最终目的,是将这些东西转化为你自己的能力,去反向影响他们。”   “让你的一颦一笑,你的动作、你的每一句话,成为你无往不利的武器,为你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层层剥开敌人的防御。你可以用它们布置精美的陷阱,去诱导别人的情绪,牵引他们的思路跟随你的步调起舞。他们将成为你指间的傀儡,在任何你需要的时候,为你冲锋陷阵。”   苍行衣:“……”   他深呼吸,抬起手,重重咬在右手背上。   刺痛,以及身体过分紧绷的痉挛,让他将焦虑的战栗发泄出来。   “我知道了。”他含糊不清地说,“我会再试试看。”   老师再度造访的时候,他终于能朝陌生人露出微笑。背后紧握成拳的手中,指甲虽仍然深深掐入掌心,但表现比第一天已经正常了很多。   随着接触的增加,他终于在面对苍择星之外的人时,也逐渐能够自然地交流了。   除了考试科目之外,他同时要学习音乐、舞蹈、古董鉴赏,乃至各种球类运动和马术。这是苍择星要求的,她说一个正常人需要具备有一定广度的知识面,不应该是一个只会读死书的呆子。   他学习了许多从前没有时间精力、也没有机会接触的课程,但让他自愿投入最多时间和最大精力的爱好,还是阅读和写作。   他依然牢记着苍择星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绘画是表达的途径之一,只是其中一座可供选择的桥梁,并不是他想象世界的全部。如果他真的有那么不幸,遭遇了不可抵抗的挫折,再也无法画画了,也可以考虑尝试其他的表达方式。   比如说写作。   他在写作上没有什么天赋,好在足够聪明,能够快速地记住那些优美的词句和牵动人心的表达,学会运用文字的技巧。   就连家庭教师都夸奖他的进步神速,写作水平足以在青少年创作赛事上获奖。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就像他无法接受自己用颤抖的右手去绘制乐园一样,他同样无法容忍自己用这样幼稚拙劣的文字,去记录他心目中完美的乐园。   想拿“苍行衣”并不擅长的写作能力去和“不见寒”宛如神赐的绘画天赋相比,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多漫长的路要走,那距离远到一眼望不见尽头。   但他相信,就像他从前信任自己带着怎样的使命降生一样,只要他不放弃,终有一天,他能捡回一切自己放下的东西。   一切似乎正在逐渐走上正轨,直到苍择星轻轻叩开他的门。   “我感觉时机差不多成熟了。”她朝他露出那种一贯优雅温和的微笑,“亲爱的,准备好迎接我为你安排的小测了吗?” 第604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八   “今晚带你参加的,是我朋友孩子的生日聚餐。来的人不多,都是和我比较要好的叔叔阿姨,所以你不用太紧张。”   苍择星对苍行衣说。   “我对你的要求不高,进门之后见到长辈,主动叫人问好,别人说话你要能正常回答。餐桌上会有很多同龄人,去认识几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跟他们一块儿玩就行了。”   苍行衣:“可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   “这些人是和我关系最密切的社交圈子,就算不是今天,你将来也迟早会接触到他们。他们都是很亲切的人,就算你做错了什么事情,也不会责怪你的。”   “更何况,我的孩子一贯是最优秀的,你要相信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嗯?”   “……好。”   酒店金碧辉煌的包间大门,在他门前被推开。   贵宾间很大,装潢华美,男男女女分坐在各处,气氛热闹非凡。男人抽着雪茄聊天,女人们谈笑打牌,在房门开启的一瞬间,十余道陌生的目光顷刻间聚集到门口,盯得苍行衣背后毛骨悚然。   “就这么点人?我们朝兰家的小寿星过生日,怎么这么低调呐?”苍择星率先笑着走进厢房,扶着苍行衣的肩膀,将愣在门口的儿子往里带。   “主场白天已经办过了,晚上就是我们几家,自己人聚一聚嘛。大家都是大忙人,见一面不容易,星姐你说说你,多久没有见你过来一起打牌啦?”坐在上首的美丽女人放下手里的牌,朝他们迎过来。   她妆容精致,保养得很好,和苍择星一样看不太出年纪。和苍择星热情拥抱过后,她丝毫不见外地揽住苍行衣的肩膀:“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帅哥呀?星姐,这是你儿子吧,长得和你真是一模一样!这么可爱,难怪不舍得带出来给我们见见。小帅哥,今年几岁啦?”   浓郁的香水和化妆品气味扑面而来,苍行衣浑身僵硬。   苍择星笑道:“这孩子内向着呢,今天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出来。行衣,这是李朝兰阿姨。”   “朝兰阿姨好。我是苍行衣,已经十五岁了。”苍行衣抬起头,面对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的笑容,条件反射性地浮现在他脸上,“阿姨看起来好年轻呀,我刚才差点喊姐姐了。”   背在身后的手指甲掐进掌心里,他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自然发出,没有颤抖。   “天哪!他叫我姐姐耶,这小嘴好甜,一点儿也不内向啊。星姐,你怎么没早点把他带出来?”   远处牌桌上传来调笑声:“他叫你姐姐,叫星姐妈妈。那你们之间不是乱辈份了?”   “是哦。那要不然这样,星姐,我要抢你的了。行衣,你别给星姐当儿子了,来给我当弟弟好不好?”   这题完全超纲,苍行衣一下子愣在原地,不会答了。   两秒尴尬的沉默后,一个身穿西装的少年无奈地走过来,把苍行衣从李朝兰手下解救出来:“妈,我一分钟没看着,你怎么又乱给我认舅舅回来了?”   “穆辰,快来看!是你星姨的儿子诶!”李朝兰炫耀似的将苍行衣推到少年面前。   “你好,我是安穆辰。”少年朝苍行衣微笑点头,然后又转头,向苍择星打招呼,“星姨,好久没见到你啦。”   苍择星笑着点头:“行衣刚接回来,这段时间忙着带孩子去了。哎,几个月就感觉把自己累得老了十岁。”   “哪有?星姨明明越来越年轻漂亮了。刚才星姨带着他进来,我都没认出来,还以为是谁家姐弟走错房间呢。”   “太会夸人了,行衣得跟你多学着点。”苍择星拍拍苍行衣的肩膀,“行衣,穆辰哥哥是今晚的寿星,一会儿你就坐他旁边。”   苍行衣朝安穆辰点了点头:“你好。”   “小帅哥,星姐我先借走了,咱们可好久没一块打牌了。”李朝兰挽住苍择星的胳膊,“好了,你们小孩子去玩吧……别总是粘着妈妈,像个娇气包一样。穆辰,照顾好你小舅舅!”   苍行衣:“……”   安穆辰无奈道:“我知道了。”   旋即安穆辰回头,朝苍行衣说:“我妈就是爱开玩笑,你别搭理她。我带你去那边坐吧,人齐了,应该快开始上菜了。”   苍行衣:“哦,好。”   他刚才真怕安穆辰开口会喊他“小舅舅”。   除了他们之外,在场还有三四个同龄孩子,他们两人坐在中间位置,让苍行衣有些局促。好在安穆辰主动跟他攀谈起来让他没有那么尴尬无措。   “你跟我应该差不多大吧,在哪读书啊?”   “我……”苍行衣迟疑了一下,“我没有上学,我妈在家给我请了家教。”   安穆辰:“那你的学习成绩一定很好吧?”   苍行衣:“啊?没有……我……”   “别谦虚。肯定是因为学校授课会耽误你的学习进度,星姨才会给你请家教吧?星姨以前总说,她儿子特别聪明,是个天才,她和我妈不一样,从来不吹牛的。”安穆辰朝苍行衣笑,“星姨和我妈是大学舍友,关系特别好,像亲姐妹一样。所以你也不用跟我太见外,把我当哥哥就行了。”   苍行衣:“嗯……好,谢谢你。”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宽松的衬衫,难看的校服裤,洗得发白的运动鞋,和安穆辰剪裁得体的西装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他不能不承认,他羡慕安穆辰落落大方的姿态,从容有礼的言行。他甚至想到,如果他当年没有选择和不渡平走,而是跟着苍择星一起离开,是不是也能长成像安穆辰这样,才华横溢、自信开朗的少年。   说话之间,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   大人们放下手里的雪茄和棋牌,回到桌上。等人都到齐了,侍者为他们面前的高脚玻璃杯依次斟上红酒。   就在此时,李朝兰忽然高举手中的红酒杯,轻拍桌面,开朗地大声说道:“各位!听我讲,我有一个提议!”   所有人安静下来,好奇地看向她。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我们星姐,第一次把她儿子带到聚会上来。”李朝兰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星姐的儿子,就是我们大家的儿子。为了欢迎这位新成员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我们请他起来说两句话,让大家都认识认识他,好不好?!”   话音落下,十余道灼灼目光,霎时间齐刷刷聚焦在苍行衣身上。 第605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九   假如目光有实质,苍行衣只怕自己此刻已经被万箭穿心。   周围的环境一下子黯淡下来,十余道视线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他身上,让他睁不开眼睛。   不知从哪个方向,忽然爆发出一道惊人的掌声,震破了沉默的空气。紧随其后,鼓掌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气氛变得空前热烈,众人朗声大笑,叫好声此起彼伏。   “好,小伙子上来说两句!”   “别害羞啊,赶紧站起来!让大家眼熟一下!”   欢呼如潮,山崩海啸,令苍行衣置身汹涌沉重的声浪之下。   这是在他过去的练习中从未遭遇、甚至无法设想到的情形。那么多人、那么多声音环绕着他,将他高高托起,下一秒就要让他从摇摇欲坠的高楼上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苍择星没有教过他,要怎么应对这样的场景!   他正手足无措,身边的安穆辰忽然坐直身体,对起哄的李朝兰说:“妈,今天是我生日啊,你怎么老是看着别人家的弟弟呢?”   笑闹的声音这才逐渐退去。   “对呀,今天的小寿星可是穆辰,怎么能让行衣抢了哥哥的风头呢。”苍择星也笑着接话道,“朝兰,给你儿子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没有?”   “白天早送过了……马上就快成年了还生日礼物呀?再过两年,他生日得准备给我送礼了!”   “我妈说得对。我的生日,也是我妈的受难日,应该我给她送礼物才对。”安穆辰说着,端起面前的红酒杯。   他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拉苍行衣的衣角。苍行衣一开始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紧接着就看见他端杯起身,说:“感谢我妈,我们在座的所有晚辈,也都应该感谢各自的母亲。来,我带各位弟弟妹妹们一起,敬大家一杯!”   苍行衣这才反应过来,安穆辰刚才在替他解围。那个扯他衣角的动作,是提醒他照着自己的举动去做。   在座五六个孩子陆续站起来,端起面前的红酒杯,玻璃碰壁的声音清脆悦耳。苍行衣也跟着起身,安穆辰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还没成年,以茶代酒吧。”   谁知李朝兰这时候又在酒席另一侧起哄:“星姐酒量那么好,她儿子肯定也不差!小帅哥,走一个!”   刚刚已经冷场过一次,这回不能再拒绝了。   苍行衣端起面前的酒杯,利落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朝酒桌对面露出他千锤百炼过的,完美的笑容:“祝福我妈、也祝福各位阿姨,青春永驻,笑颜常在!”   李朝兰兴奋地尖叫起来,人群中掀起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简单的开场致辞结束后,众人终于动起了筷子。酒席筵开,人影往来。作为这个群体中最新鲜的血液,苍行衣俨然成为了长辈们瞩目的宠儿。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面带笑容来到他面前,和他碰杯,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他们对他的好奇。   “行衣在哪里读书呀,学习成绩怎么样?”   “想好考哪里的大学没有,打算读什么专业,未来要做什么工作呀?”   “人家才十五岁,离高考早着呢!来,阿姨敬你一杯!……对了,行衣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在学校里有没有谈过朋友?”   各种提问应接不暇,苍行衣一杯接着一杯被灌酒,包间里璀璨的灯光晃得他眼花。他被围攻得狼狈不堪,仓促应付的间隙,朝苍择星投去求救的目光。   “谈什么朋友?他害羞得很,白读了几年书,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苍择星笑着,替他回答道,“别人家都怕孩子早恋影响学习,我倒从来没担心过。”   “哇,这么纯情呀?”问他有没有谈过恋爱的女人叫何晚霞,也是苍择星的闺蜜之一,“正好,我女儿在国外读书,和你差不多大,聪明又漂亮,可多男孩追她呢。等她回国,我把她介绍给你认识一下怎么样?”   苍行衣:“这……”   不等他回答,何晚霞回头朝苍择星喊:“星姐,我也想要行衣当我儿子!咱们两家结个娃娃亲好不好?”   苍择星笑着回道:“好啊,你家闺女看得上就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女儿从国外回来,就请你们来我家吃饭……”   这些人的话题永远在苍行衣预料之外,进程发展得太快,他根本插不上话。   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怎样拒绝才能不伤情面。这时安穆辰走到他身后,搭住他的肩膀,对何晚霞说:“霞姨,你上回还说要把妹妹嫁到我家来呢,这么快就变卦啦?”   “诶,是哦,你瞧我这记性。”何晚霞眨了眨眼,然后晃着酒杯笑起来,“那阿姨给你们赔罪,来,走一个!”   她和他们碰杯,将酒一饮而尽,安穆辰和苍行衣也被再灌下一杯。   “晚霞,你又和我抢!我儿子你要抢,星姐的儿子你也要抢!”李朝兰也凑了过来,“行衣,我听你妈妈说过,你小时候是学画画的,画得可好了,是不是呀?”   提到“画画”二字,苍行衣的右手敏感地颤抖了一下,酒也醒了两分,回过神来。   “嗯,画过。”他腼腆地笑着,“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   何晚霞插话道:“学画画好呀,画画有艺术家气质!行衣将来要当大画家吗?让你妈妈买个画廊,专门给你办画展!”   “别抢我话说,晚霞!”李朝兰把何晚霞推到一边去,“行衣,你是怎么画画的,教教你穆辰哥哥呗?他就是对艺术一窍不通,像个木头……”   苍行衣:“但是我已经决定不画……”   “对了,阿姨刚买了一套新房子,客厅里最大的那面墙就专门留给你!你帮阿姨画一副画,到时候阿姨就挂在那里。等你将来出名了,成了梵高、毕加索那样的大画家,我就可以拿去向所有人炫耀了!”   苍择星也跟着笑:“好啊,让他给你画!”   苍行衣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握着酒杯的手指节发白。   “我们行衣画画肯定可好了,是不是呀行衣?”李朝兰催促道。   “我……”苍行衣勉强挤出一丝声音,“朝兰阿姨真喜欢的话,等我有空……”   “行了,差不多得了。妈,你喝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安穆辰无奈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知道一面墙那么大的画得画多久吗?人家正是忙学习的时候,你可别耽误人家了。”   “对,学习重要,学习重要……啊,可是这样我的画就没了。我不管,你们得罚一杯!”   刚刚见底的酒杯,再次被斟满。 第606章 拾遗彼·苍择星·二十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这场热闹欢快的宴会,持续到深夜才结束。   走出厢房时,苍行衣只感觉浑浑噩噩,喉头干疼发苦。前来找他搭话的人一波又一波,他几乎没怎么吃上东西,净被人灌酒去了。   这一晚上,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了多少话,又喝了多少杯酒。推开家门时,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回来,浑身力气被掏得一干二净。   他刚穿过玄关,就踉跄着摔倒在地毯上,心跳得极快,浑身发烫,头晕目眩。衣服里、发梢间,全都是酒液和香水残留的味道,他感觉自己像被一层污浊的东西紧紧裹住,浑身难受。   家里安静的空气恍如隔世,他扯开衣领,大口大口地喘息。   “今天感觉怎么样?”苍择星走到他身后,将手里的包放在沙发上,问道。   苍行衣按着阵阵胀痛的太阳穴,低声挤出两个字:“……难受,恶心。”   “但我看你和他们聊得不错呀。”苍择星说,“你看你和朝兰阿姨还有穆辰哥哥相处得多好,朝兰阿姨一直在夸你呢,她可喜欢你了。”   “可我不喜欢!”苍行衣回头吼道。   “怎么了呢?”苍择星在他身侧缓缓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与他平视,“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但是你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你总要去克服……”   “人多就人多,我还能忍忍……不,人那么多,本来就很烦了,还老是只抓着我一个人说话。我很害怕也很累,但我都坚持下来了。”苍行衣眼角湿润,呼吸在哽咽间变得沉重,“可是你们说那些话我根本没法接。能不能就正常地聊天,不要总是讲到让我很反感的话题?!”   苍择星说:“哪些话题你不喜欢呀?”   苍行衣红着眼质问:“何晚霞说让我和她女儿订亲,我见都没见过她一面,为什么忽然就谈到恋爱和婚约的事情?你竟然还答应了,我没有对自己人生大事的选择权吗,我的喜好和个人意愿就那么无关紧要吗?”   苍择星笑起来:“她跟你开玩笑的,你何必当真呢?她跟谁都那么说,你不是听见穆辰哥哥说她也那样对他说过了吗?”   苍行衣:“我不喜欢!结婚这种人生大事,是能随便拿来开玩笑的吗?!”   “亲爱的,你太较真了,这些不过是场面话。大家说过就忘了,没有人会放在心上的。”   “那让我去给她们家墙上画画呢,这也是开玩笑的场面话?”苍行衣毫不示弱地追问,“我学了那么久的画画,呕心沥血提升自己的画技,是为了践行和实现我自己的理想,不是为了像表演耍猴一样拿来哄别人开心的!”   “那只是阿姨客套话,想快点和你拉近距离而已。她只是随口说说,不可能真让你去画的。更何况她这是在夸你呢,说明她认可你画得好呀。”   “我不喜欢客套话,也不喜欢这种随便说说!”苍行衣嘶声吼道,“你明知道画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它不是拿来哄别人开心的把戏,也不是可供别人茶余饭后说笑的谈资!它寄托了我所有的理想和活着的意义,你为什么要告诉她们,拿去给她们评头论足?她从来没见过我画画,说什么认可我画得好不好?我不需要这样的丝毫不带尊重的夸奖,宁可你从来没跟她们提过我会画画这件事!”   “你明明知道我为了坚持理想都经历过哪些事情,忍受过什么痛苦。你把画画的事告诉她们,就是把我的弱点和要害交给别人,你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吗?”   “我的手没办法握笔,眼睛识别不出颜色,画画的事谁多提一次,就是往我伤口上多插一刀。你看她们一遍又一遍说起这件事,一把又一把往我身上捅刀子,你觉得我开心得起来吗?我能接受得了这样的玩笑和客套话吗?!”   他一口气吼完,牵扯到原本就不舒服的喉咙,扶着沙发一阵干呕。胃里烧得慌,一阵阵抽搐,让他伶仃的背影蜷缩成弧,暴露出节节分明的脊骨。   “亲爱的,我知道。可是阿姨并不知道你的手受伤了,也不知道你的眼睛还没有痊愈,她的话都是无心之言。”苍择星连连轻拍着他的后背,“这些话你不爱听,我让她们以后不要再说就是了,你何必往心里去呢?”   苍行衣缓了许久,才终于能喘得上气来,睫毛被逼出的泪花濡湿。   “妈,这太难了。”他压下喉头泛起的酒精的苦涩味,声音沙哑道,“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宝贝,有时候你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放下另一些东西。”苍择星安慰道,“妈妈很早就告诉过你了,选择这条路很累也很难,你要做好准备,做很多你原本不情愿做的事,说很多违心的话。但是这一切,你将来都是要渐渐习惯的。”   “妈妈今天带你去认识这些朋友,将来都会对你有好处。李朝兰阿姨在教育局工作,你之后想读哪所高中,要去跟她打招呼;何晚霞阿姨的老公是房地产商,咱们置办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他曾经帮过忙……妈妈不会让你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你今天忍受的辛苦,未来都会成百上千倍地回报你。”   “酒桌上那些话,你听得多了,就会知道怎么从他们的话里辨认出哪些是玩笑话,哪些是认真的。哪些可以一笑而过,哪些要放在心上……到那时候,你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在意了。”   胃部的痉挛越来越厉害,阵阵反酸。没有消化的食物残渣和酒液在胃囊里涌动,苍行衣用力按住自己的胃部,闭上眼睛试图忍耐身体的不适。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选的。”他喃喃自语道,“再难受也要坚持下去,我会想办法,慢慢习惯……”   他说着,忽然又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宴席上,他有多想朝那些人甩下脸色,冷着脸叱骂他们轻佻的态度和过分的玩笑。可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为了顾及气氛而腆着脸微笑,面对那些咄咄逼人的调侃装聋作哑,甚至还要故作欣然地接受,并对他们的认可表现出受宠若惊,感恩戴德。   虚伪。   这两个字忽然浮现在他心头。   他感觉自己变得虚伪至极,从语言到微笑都庸俗不堪。赔笑附和的姿态,和酒桌上其他任何人,没什么两样。   一种强烈的恶心感,从他胃里逆流而上。食道和喉咙无法抑制地痉挛起来,他狼狈地捂着嘴,连滚带爬地冲向厕所。   他甚至来不及打开厕所的灯,趴在马桶上呕吐起来,吐得昏天黑地。阵阵抽搐的胃袋将没有消化的食物和酒水挤出,溅落在洁白的马桶里,阵阵酸臭,秽不堪言。   太恶心了。   酸液灼烧着咽喉,带来阵阵刺痛。苍行衣头昏脑涨,崩溃地伸出手,用力按下冲水按钮。   马桶在咆哮中喷出汹涌的水流,水面旋转扭曲。他的倒影在漩涡中被撕裂,破碎成一片一片的残影。其中有苍择星的,有家庭教师的,有安穆辰的,有李朝兰、何晚霞,甚至有不渡平,以及他曾见过的每一个人的脸的碎片。   它们仿佛是从每个人的脸上撕下一片,最终拼凑在一起,缝成了一张由千百人容颜组合起来的面孔。这片倒影融合了每个人的其中一部分特征,可以像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脸也都能与它重叠。   唯独与他自己的面孔,毫不相似。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留在苍行衣身后。他大口喘息着,勉力回头,看见苍择星站在洗手间的门口。   女人肩头闪烁着璀璨光芒,俗世的灯红酒绿,也淌过尘潮中的滚滚洪流。它们从她身后照来,将她长而深邃的影子照进狭小逼仄的洗手间里,少年瘦削的身躯完全被笼罩在她的阴影之下。   她声音轻柔道:“亲爱的,恭喜你。你长大了。” 第607章 拾遗彼·苍择星·二十一   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一件作品。   少部分人幸运地诞生在匠心独运的艺术家手中,有机会被精心雕琢;而更多的人不幸出自工厂的批量生产,只有粗制滥造。   对苍行衣来说,他的生命在十五岁那年的暴雨深夜里被摔得粉碎,又在十六岁这场酒宴背后狠下心来,决定将自己重新拼起。   他终于说服自己,放下了过去所有的高傲和坚持,向面前的人山人海低下头颅。   他在沉默中观察他们神态的幽暗细微之处,揣摩他们的每次一表达和回应,将他们身上对他有利的部分学习过来,依次琢磨锻打,化为己用。   每天从睁眼开始,带着麻木的神情来到洗漱台前,整理发型和衣着。冰冷的水扑在脸上,沿着下颌滴落入洗手池,虚构的皮相逐渐浮现,取代他被洗去的真实面孔。   微笑是钥匙,为他叩开旁人的心房,探寻密藏;沉思是诱饵,引导别人对他产生好奇,坠入陷阱。   开阖的唇和灵巧的舌是他无坚不摧的利刃,他用这柄武器试探对方,轻而易举地解剖对方想要掩饰的企图,让对方在他曼声细语中溃不成防。含情脉脉的双眼是坚盾,睫羽闪烁之间向对方传递他想让对方知悉的错误信号,借此一丝不苟地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隐藏。   至于愤怒和眼泪,更是不能轻易动用的杀手锏。它们稀有而珍贵,每一次使出都必须直击要害,一举得手,为他带回完美无瑕的胜利。   每一个清晨,他如同打理自己的武器和铠甲,将它们一件件拾起,装备整齐,去赶赴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它们无往不利,将使他在人群中所向披靡。   整个十六、七岁,这两年时光,其他同龄人困苦于高中学业并渴望解放的同时,苍择星带苍行衣穿梭在她的交际圈中。她时而令他去结识自己的朋友,时而带他去公司上班,让他了解自己的工作日常,告诉他组织和公司、乃至整个现实社会是如何运转的。   苍行衣的理解和学习能力,总是令人感到惊叹。他的表现,从一开始的内敛温顺,很快变得开朗积极。直到后来,他可以轻松地和苍择星手下的员工打成一片,甚至主动替母亲承担一部分工作,而且完成得毫无纰漏。   十八岁,苍择星咨询他的意见。是想让她送他去国外留学深造,还是留在熟悉的环境和体系里,按部就班地升学毕业。   苍行衣思考了很久,回答她:“我知道对我来说性价比最高的选择,应该是听从你的建议,去接触更加广袤的世界。但是我还有一个心结没解开,对我来说,想要克服自己最大的心理障碍……我还需要一个证明。”   “一个能够说服别人,我执着于乐园这件事,不是我因为无力面对现实的困难而逃避它的证明。”   在千万条向他铺开的道路中,他选择了最为艰难的那一条,参加高考。   苍择星安排他进入了本地最好的高中,那里有最优秀的师资和综合素质最高的学生团体。两年的社交学习也没有让苍行衣落下他的学业,他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入学考试,顺利进入重点班。   对于此时已经能在社会交往中如鱼得水的他来说,和这些同龄人处好关系,简直再轻松不过。少年干净隽秀的外貌,知节有礼的言行,出身上流的家世,让他成为众星拱月的天骄,在校园生活中一路畅通无阻。   这一年,他将几乎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最终以离奇到不可思议的高分成为省文科状元,考入京师大学文学系。那是全国首屈一指的高校,录取通知书发下来后,光是道喜的电话和庆贺的酒席就让他应接不暇,几乎一个暑假都没消停过。   但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他只在等一个人的电话。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终于接到了不渡平的电话。   这三年似乎很漫长,他每一天都无比煎熬,度日如年。但是又好像只是过去了一瞬,让他一眼就认出手机上熟悉的号码是谁的来电。   不渡平向他道喜,说从苍择星那里得知了他考上京师大学的消息,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吃个饭。他欣然答应了,并笑着对不渡平说,这场会餐由他来准备,不渡平只需要赴约就可以了。   苍择星家里原本是有管家和司机的,只是因为苍行衣刚来的时候抗拒一切陌生人,苍择星给他们放了长假,亲自照顾敏感易惊的孩子。后来他逐渐恢复,他们也位复原职。   管家安排好了一切,那天整个餐厅被包下,仅供他们父子叙旧。苍行衣特意让管家选了一家西餐厅,在看见被专车接来的不渡平满脸局促、四处张望地走进空无一人的餐厅里时,他忽然有点想笑。   三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变得成熟了很多,原来根本没有。   他依然充满报复心理,和十二岁那个想拿绘画金奖回来让不渡平大跌眼镜的他一样,无比幼稚。   就像他明明可以选择去国外更好的大学深造,却偏要和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去争一个京师大学的名额一样。仅仅是因为京师大学的知名度更高,这个名字在国内更有含金量,能够给生长乡野的不渡平足够的震撼。   不渡平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漂亮、刚毕业没多久的女大学生。   苍行衣听说过这个女孩,名字叫舒云,据说和不渡平是老乡。她家中重男轻女。好不容易考进城里,结果被原生家庭寄生,父亲追到城里家暴。她不敢反抗,被舍友硬推到派出所报警,谁知找错了门,不知怎么,事情被推到不渡平那里去了。   虽然闹了个乌龙,但是两人就此认识了。不渡平出于同乡情谊帮过她很多次,她非常感激,也很敬仰不渡平。   听说他们已经开始谈论婚事,大概选一个良辰吉日,就会去领证了。   苍行衣打量了她几眼。她走路时总是落在不渡平身后一步,低着头,察觉到他的目光,只会向他回应温顺讨好的怯笑。他大概明白她和不渡平之间是什么情况了,这样柔弱小白花式的女人的确很容易吸引大男子主义的不渡平,这两人在一起,说不定会相处得很好。   菜单放在他们面前,不渡平看不懂眼花缭乱的菜名,需要旁边怯生生的舒云来帮他点单。服务员问他牛扒要几成熟,他茫然地反问只要弄熟不就可以了吗,换来服务员同样茫然的沉默,和舒云额头上直冒的冷汗。   苍行衣暗自叹气,停止了自己幼稚的报复行为,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他们的照我那份上,一样就行了。”   这才结束了接踵而至的尴尬。   “见寒啊,你考上了京师大学,你妈妈有没有给你买礼物啊?”等待上菜的间隙,不渡平很快将刚才的尴尬抛之脑后,和他寒暄起来,“爸爸给你准备了红包,你拿着攒起来,将来买房子或者娶媳妇……”   一封厚厚的红包塞到他面前,不需要掂量,就知道里面的分量。   苍行衣不无恶意地揣测,不渡平这一刻是否在为当年做出的事情后悔?   他会不会后悔,当时的举动让他失去了一个能考上京师大学的儿子。这在他老家那个山旮旯里,可是足以让祖坟冒青烟的天大喜事,值得买一车鞭炮从村头放到村尾。   他该不会以为,这一封红包,就足以弥补他们当年破碎的父子亲情了吧?   但出乎他意料的,不渡平没有表现出任何懊悔和局促之意。   男人似乎感觉十分良好,即便没有喝酒,也兴奋得两颊微微泛红。   “我早知道,我们家见寒是个天才,打小就聪明。只是小时候皮,总爱玩,学习上不够用功……现在终于长大懂事了,知道刻苦学习了,爸爸很为你高兴……”   “不过考上好大学,只是人生的第一步,你未来的路还很漫长。见寒啊,等到你接触社会了,你就会知道……”   苍行衣冷不丁地说:“我早就改名了。现在我是苍行衣。”   声音戛然而止,桌上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   舒云有些坐立不安,小声说:“你爸爸他很惦记你,在家里的时候经常提起……”   “谢谢你对我们父子关系的关心。”苍行衣回答道,“但是以你的立场,这句话并不适合由你说出来,应该让我和我父亲自己内部解决。”   不渡平的腮帮子鼓动了一下,看起来有些生气。但是他忍住了,没有立刻发作。看来这些年妻离子散,终于让他的脾气能压得住一点了。   他脸色时青时红,问苍行衣:“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不,我并不怪你。”苍行衣说,“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对我的事情都很上心,也承你呕心沥血将我养大的父子亲情。所以现在,我不会像当年那样,说‘我恨你’、‘是你毁了我’、‘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这样的话。”   菜端上来了。   “但是出于客观现实,我需要向你说明情况,让你知道你当初的举动,到底造成了什么严重后果。”苍行衣低下头,拿起餐刀餐叉,切割面前的牛扒,“你打断了我的手,导致我无法参加中考艺考,并且在那以后对我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障碍,让我再也没办法画画,用右手拿起笔。”   “我本可以参加那场考试,我有自信会成为全省第一名。我原本会让你有一个拿各种美术赛事奖项拿到手软的儿子,一个考上京华美术学院让你在所有亲戚朋友面前扬眉吐气的儿子,一个可以让你自豪地向别人介绍的身价千万的画家儿子。”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与你我失之交臂了。你让我的人生,永远失去了我最渴望的那种可能性。”   煎至三分熟的牛扒被切开,血水从鲜红的创面流出来。   “而我将为此抱憾终身。”   不渡平:“说到底,你还是在怪我。”   苍行衣:“我说了我没有,你在擅自曲解我想表达的意思。”   “刚刚还说你成长了,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犟!”不渡平忽然暴怒起来,“你还是和你妈一样,觉得全都是我的错!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好,你怎么就不知感激?”   “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如果不是我当初阻止了你画画,让你收了心,你像现在这样懂事,能考上京师大学,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吗?!”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的所作所为,才让你变得更好!” 第608章 拾遗彼·苍择星·二十二   一场午餐,不欢而散。   不渡平一口没动,带着舒云怒气冲冲地离去。苍行衣也倒尽了胃口,放下刀叉,起身回家。   “怎么样,你爸爸怎么说?”回到家中,苍择星漫不经心地问起他今天的经历。   “还是老样子。”苍行衣答道,“意料之中,一点变化都没有。”   “不过无所谓,我从没指望他真的会为当年的事情向我道歉。与其说想让他有些什么表现,倒不如说,我只是想和过去做个了断。”   苍行衣将外套脱下来,扔在沙发上,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和他在那个晚上所做的一切,这件事情对我的影响,应该到此为止了。”   他关上了房门。   画具和他以前穿过的衣服都放在他床底下,他费尽力气,将它们拖出来。   他轻轻哼着歌,重新支起画架,打开颜料盒,换上年少时的旧衬衫,将半长的发尾扎起。书桌上的镜面倒映出他的模样,容貌隽秀,目光神采奕奕,衣着简洁干净,似乎和从前他还被称呼为“不见寒”的时候别无二致。   唯独有些别扭的,是这三年他饮食营养均衡且很注重锻炼,因此长高了不少,从前的衣服对他现在来说已经小了,举手投足之间有些局促。但他并不在意,时隔三年,终于再一次用他的右手,拿起了画笔。   可当他提起笔,湿润的笔尖落在白纸上时,他忽地茫然了一瞬。   他要画什么呢?   他想不起来了。   他在画纸上胡乱划拉了两下,脑海中却拼凑不出一副成型的画面。这么久过去,无论是手臂还是眼睛早就已经痊愈了,可是他竟然可笑地面对着这个最令他无措的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要画什么了。   他还记得自己拥有过一个乐园,可他想不起乐园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了。   三年时间太长,他接触和学习到的东西太多、太冗杂了,他昼夜不停地背记着课本上的知识点,回忆自己接触到的人类和他们对人对事的反应,在脑海中推演一切可能发生的场景以及应对的方式。   这些东西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把他脑海的全部地方塞得满满当当,将从前那些不会立即派上用场的知识和想象挤出了他的大脑,让他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   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有记录下关于乐园的只鳞片羽。他翻找自己的笔记本,全都是课堂笔记、学习总结和错题集,没有任何跟乐园有关的信息。   和不见寒有关的一切,他在跟苍择星离开的时候,全都留在不渡平那里了。   他把书架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一本。里面只写了三四页,支离破碎地记载了一些跟海皇幻有关的设定。   字迹歪歪扭扭,语序颠三倒四,他差点没看懂里面写的是什么东西。辨认了半天才识别出来,又忍不住想笑。   ……这真的是他写的东西吗?   光是“海皇幻”这个充满中二气息的名字,就已经让他感觉尴尬了。往下看去,那些提及“遗渊”、“海雪”、“愿光七海域”的设定碎片,更是不知所云,令他无所适从。   他当年到底是怎么一板一眼,毫不羞耻地将这些东西写下来的?   他努力说服自己不应该这样想,小时候想法稚气一些是正常的,他不应该以自己现在的知识量和认知水平,去衡量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时期创造出来的东西。可是他又不禁想起他刚升上高中的时候,看见他笔记本上的东西就开始嗤笑的同学。如果他们看见笔记上的内容时,感受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他还能责怪他们当时的想法有错吗?   假如真是这样,过去到底是这个世界对他太苛刻,还是他自己本身……就太不合时宜了?   苍行衣忽然陷入了迟疑中。   他不断地追忆,越想越自我怀疑。如果从前他创作出来的东西的确就是这个水平,被别人批判幼稚可笑,毫无价值,是不是无可厚非?其实从来没有人故意针对过他,所有人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客观地给出了公允的评价。   那他还有必要重拾画笔吗,应该继续坚持对“乐园”和他自己所谓的“理想”的追求吗?   他最开始创造乐园,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将他感受到的快乐分享给大家,为了将自己想到的动听有趣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让他们和自己一起,发出发自内心的欢笑声。   可是他现在……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用话术调动别人的感情,随着自己娓娓道来的讲述或喜或悲。他像一个深谙心灵秘术的魔法师,可以轻易洞悉面对之人所有企图藏匿的隐秘,用无形的丝线拉扯他们的灵魂,让他们的思绪在自己的操纵下翩翩起舞。   他拥有常人难以触及浩瀚的知识与见解,拥有挥之不尽的财富和资源。他被所有人认可追捧,他们对他赞叹不已,钦羡他所拥有的东西。只要他想,并付出一定的努力,他可以得到他需要的一切。眼前这个现世,就是他的乐园。   他还要去虚幻的乐园中追求什么呢?   可是,假如他从前不屑一顾的金钱、名利、虚伪的言行,就能为他换来想要的一切……他过去承受的那么多痛苦,那么多忍耐和挣扎,到底有什么意义?   苍行衣笑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他在镜面中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病变之后变成碧绿色的双眼。他怎么会错觉自己的模样和不见寒别无二致,镜子中倒映出来的,分明是另一张脸。   尘世是滚滚的浪潮,簇拥他一味向前走,终究洗刷模糊了少年矢志不渝的面孔。   出现在这张脸上的微笑和眼神,都根本不是不见寒能拥有的。他曾用尽全力去努力弥合自己的裂痕,却在结束后发现,贴回去的碎片位置倒错,数目残缺,其中甚至混入了许多根本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固然将自己重新拼回了完整的模样,优雅精美更甚于从前。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惊叹,夸赞他完美无瑕,只有他自己还记得,这根本不是属于他的脸。   他早已面目全非了。   他霍然起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把刀。这把刀是去年的时候,苍择星不知道哪个朋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做工非常精美,据说是知名工艺大师锻造的。   他右手平摊,按在桌面上,左手高高举起这把尖刀,刺向右手手背。   乐园和这只右手都属于过去那个不见寒,并不归他所有。   他不该拥有它。   咚——   锋利的刀刃贯穿掌心,钉在桌面上。血涌出来。   他在剧痛中本能地惨叫,身体重重撞在书桌一角。桌面上的镜子在摇晃之后砸倒了画架,一同摔落在地,碎成哗啦啦一阵巨响。   “怎么了亲爱的?……我的天!你在干什么?”   苍择星听见异常的动静,匆匆赶来,被自己看见的景象惊呆了。   苍行衣摇晃刀柄,用力将刀拔出来,掌心血涌如泉,溅落在地面的碎镜上。   他冷汗涔涔,脸上在笑,泪水却顺着脸颊落下来。可镜面中少年没有跟他一起微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本该碧绿的双眼被鲜血蒙上一层红影,目光讥讽而轻蔑。   “我不会再画画了。”血沿着手指往下滴,他放下刀,将那片镜子的碎片踢进东倒西歪的画具中,“妈,找人来帮我把这些垃圾丢了吧。” 第609章 拾遗彼·苍择星·二十三   苍择星说得对,没有人规定他必须成为“不见寒”,才有资格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过去三年里,他没有一次拿起过画笔,不也照样作为“苍行衣”活得好好的吗?   他不再去思考和画画、乐园有关的一切,只是按部就班地实现着自己早已经安排好的计划,生活除了无趣一点,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能忍耐。   整个暑假,和过去三年没什么差别。他往返于苍择星的公司、社交宴席之间,偶尔在疲惫的时候去旅行采风,调节身心。他甚至偶尔有恍惚的感觉,在放弃了无法企及的追求之后,他活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轻松。   九月,京师大学秋季开学。苍行衣报道之后,在宿舍见到了许久没有碰过面的故人。   隔着宿舍门,他辨认出了安穆辰在外面打电话的声音,语气焦躁,谈话间似乎提及到“资金断裂”、“破产”之类的字词。当安穆辰打完电话,推开宿舍门时,他微笑着朝安穆辰打招呼:“好久不见。”   安穆辰没有认出他来,面露迟疑:“你是……?”   苍行衣提醒他:“我是苍择星的儿子,在你的生日宴上见过一次。”   他们其实也就只见过那一面,之后安穆辰就搬走了。两三年没有再见,安穆辰对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毫无印象,也是自然。   听到苍择星的名字,安穆辰才记起他是谁来,朝他点头打招呼:“好久不见。”   两人寒暄了一阵,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苍行衣只是回来和舍友打个招呼,报完道就走了。宿舍环境太狭小了,条件艰苦,他又不喜欢和旁人距离太近,所以根本没打算参与宿舍生活。苍择星给他在学校附近买了房,他平时会回自己的房子去住。   他也没有想到,安穆辰竟然和他安排在同一个宿舍,他还以为按照他们那个圈子的习惯,安穆辰应该早就出国留学了。   他隐约记得离开宿舍之前,见到安穆辰的脸色不太好看。好奇之余有些担忧,毕竟安穆辰当年也算帮过他一把的人,于是和苍择星打电话报平安的时候,便顺口问了一句安穆辰家里的情况。   一问才知道,安穆辰家这几年的情况,岂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   两年前他家因为父母工作变动搬走,之后就和楚庭的朋友圈子渐渐淡了联系。去年他母亲李朝兰突发疾病,意外去世,紧接着父亲就将外室和私生子接回家中,让安穆辰的家庭地位变得无比尴尬。   他父亲原本经营着一家大公司,他考入京师大学管理学院的金融学系,也是为了将来继承公司。谁知今年年初,公司被他父亲一直很信任的第二把手和外室联手做空破产。如今家道中落,时时催债的人上门,日子过得焦头烂额。   “原本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被他爸爸拖累了。”苍择星那边传来哗啦啦的麻将牌响声,十分感慨道,“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帮他一把……哎,命数这事,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苍行衣:“知道了,我会留心的。”   乍一提及“父亲”二字,又让他不自觉地联想到不渡平和舒云。烦闷的情绪涌上心头,正打算去楼顶上透口气,忽然看见有人正在趴在天台的边缘,似乎准备翻过去。   这还得了。   他连自己的手机掉在地上都顾不了,直接冲上去把人拽回来。   惊魂未定的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他才看清,刚刚差点从楼顶摔下去的人是安穆辰。   安穆辰向他解释他误会了,自己并没有打算跳楼,只是突然见到楼底下的树丛里蹿出来一只猫,想看清楚点。   苍行衣将信将疑。   但不管事实如何,以这次乌龙为起点,两人之间的交际,意外地变得密切起来。   除了文学系本专业的课程之外,苍行衣还经常找安穆辰要课表,去旁听金融系的课程。这也是苍择星提议的,对他将来接手她的商业帝国更有助益。   他们两人时常一起聊天,讨论学校教授的知识,政策的变化,以及当前的经济形势。苍行衣对金融和管理的了解不如安穆辰,但他为了研究民俗文学会频繁地前往乡野调查,对下沉市场消费者的心理和需求,理解得比安穆辰更加深刻。   他们最终一拍即合,认为未来数字媒体领域大有可为,决定联手创立一家公司。苍行衣会解决启动资金,动用他的社会关系资源打通各个环节,而安穆辰则负责具体的管理和运作。   当苍行衣跟苍择星提及自己有跟安穆辰合作创业的想法的时候,苍择星很爽快地答应了:“你有自己的打算,妈妈当然会支持。你们需要多少启动资金?”   苍行衣犹豫了一下,保守估计道:“……两千万?”   “就两千万还考虑半天?我以为你打算开口跟我要几个亿……两千万而已,只要你觉得值得,自己做决定就好了……才两千万够用吗?要不要妈妈再给你补贴点?”   苍行衣:“……谢谢妈妈,我会看着办的。”   从这一年开始,一个以“复苏”为名的幽灵,在网络世界中悄无声息地开始蔓延。   直到许多年之后,复苏市崛起的传说,依旧为大众津津乐道。两个大学生,仅仅用了六年时间,使它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论坛,变成了全网流量最大的社交平台。复苏市基数可怕的用户量、完善的ip产业链,让复苏集团成为了世界首屈一指的财团,也最终使它的两位创立者,成为了世界上拥有顶尖影响力的人。   六年之后,所有人都在这个社交平台上书写自己的故事,分享自己的生活。他们在这个看不见彼此真容的虚拟世界中交友,游玩,购物,娱乐,俨然在这里拥有了自己的第二次人生。   二零二零年,同时也是复苏市成立的第六年。   已经是复苏集团董事会主席的苍行衣从股东会议上下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任职执行董事兼总裁的安穆辰后脚刚跟着他走进办公室,就听他仿佛自言自语地问道:“我现在能算是有钱人了么?”   这句话差点没让安穆辰被口水呛死。   “你觉得有多少钱算有钱?”安穆辰反问他。   “不知道。我总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所有这些资产,都不属于我。”苍行衣扯开领带,透了口气,“它们只是在我手上流过,最终会去往它们该去的地方。”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不是常说有钱人可以为所欲为吗?其实我有件一直想做,但是始终没能实现的事情。”   安穆辰问:“什么事?”   苍行衣出神地看着安穆辰,若有所思。   安穆辰对苍行衣这种神情很熟悉,看似是在看他,目光其实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苍行衣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在看他身后的窗户,这让他时常觉得窗面上似乎存在着另一个人——不是他们两人倒影的,独立存在的第三个人。   苍行衣说:“我想找一个人。” 第610章 拾遗彼·苍择星·二十四   对于苍行衣口中的“找人”这件事,安穆辰其实一直有模糊的预感。   尽管他算得上是和苍行衣接触最密切的人之一了,但苍行衣一向行事低调神秘,别说外人,就连他都对苍行衣私下的生活知之甚少。   在他眼中,苍行衣对外,是一个能够称得上“完美无瑕”的人。   他突兀地闯入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中,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崛起,以他年轻年龄和高超成就的对比,在圈子里打造了一个传奇。他永远谦雅从容,进退有度,业界评价他和他那被誉为“商业女皇”的母亲一样,用优雅和亲切,包装着他的高贵和冷血。   他可怕的算力,让他能够对股市的走向做出精准的判断。作为一个投资人,他擅长以小博大,永远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益,又在即将膨胀到临界点的时候果断抽离,全身而退。   更恐怖的是,他拥有着超乎人类界限理性。他从不会在博弈中热血上头,贪婪、狂妄、犹豫,这些足以让最精明的商人阴沟里翻船的缺陷,竟然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就像他的进化已经超前于同时代的其他人,迭代掉了这些与生俱来的、人性的弱点。   人不是机器,但凡是一个正常人,就应该会存在情绪波动,有状态的高低起伏。但安穆辰从未见过,苍行衣在人前表现出失态的模样。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被准确计算好的。哪怕是朋友之间说玩笑话的时候,给安穆辰的感觉也像是他的大脑内置了一个《缓和气氛的一千个小妙招》数据库,可以在任何有需要的时候检索到最适合当前情景的一条,并自然地穿插进他们的对话中。   和他只有过短暂接触的人,可能没有这种感觉,但是认识的时间久了,这种违和感就会逐渐凸显出来。苍行衣像一台双商高超的社交仪器,不受任何偶然因素的影响,向他输入人物、时间、地点、对话情境,他将遵循自己的人设,为你输出一个完美的回答。   而且这种近乎非人类的、流畅无瑕的交互感,随着时间的推进愈演愈烈,像一台AI正在不断学习、自我完善。   或许正因如此,纵使苍行衣在名利场上八面玲珑,也没有人真正接近得了他。   只有安穆辰是一个例外。   他知道苍行衣在那副精雕细琢得宛如艺术品的皮相之下,保守着一个秘密。   苍行衣有一个讳莫如深、不可触及的话题,它的存在对他有巨大的影响,以至于他必须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只有两次,安穆辰偶然窥见过这个秘密的冰山一角。   一次是某场庆功宴后,苍行衣居然喝醉了。在他送苍行衣回家的路上,苍行衣一直盯着窗面上的倒影看,嘴里呢喃着醉话,似乎是某个人的名字,不断地重复“对不起”。   另一次是他忘记敲门直接走进苍行衣的办公室,苍行衣没来得及戴上手套,他看见了遍布在苍行衣右手上或新或旧的伤痕。   而现在,他有一种奇异的预感,面前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人,终于要在他面前展露出某种隐秘的漏洞了。但他抓不住那一丝闪现的灵感,将它确定下来,这种直觉的存在太玄妙了。   “你想找什么人?”安穆辰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像想刺探他的秘密,语气平和地问道,“关于那个人,你有什么具体信息吗?”   苍行衣回答道:“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太不苍行衣了。或者说安穆辰很难想象,以苍行衣的行事风格,居然会给出这样一个含糊的、毫无目的性的回答。   安穆辰觉得有些荒谬:“名字,年龄,性别,他人现在可能在哪里?一点信息都没有么?”   “我想想……”   苍行衣沉思了许久,才说:“我确实没办法形容出他的任何具体信息。因为他随时可能会出现,可以是任何一个人,被称呼为任何名字,也有可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里。”   安穆辰:“你这描述太抽象了,没法找。”   他感觉苍行衣正在形容的,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一种概念。   “但我知道他一个特征。”苍行衣说,“他拥有举世无匹的,能够让妄想中的世界降临现实的创造力。”   安穆辰看他的目光已经有点不对劲了:“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苍行衣:“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看。”   “那种人只存在于想象中。”   “我不确定。因为我曾经见过一次,所以想再找找看。”   安穆辰哑口无言。   他久久凝视着苍行衣,瞬息之间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比如说被夺舍了,精神出问题了,或者干脆是他起猛了,产生了幻听。   可苍行衣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含笑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我会帮你找找看,”安穆辰最终答应道,“但是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我觉得成功的几率非常渺茫。”   苍行衣微微一笑:“谢谢你。”   安穆辰离开后,苍行衣长舒一口气,看向身侧的窗面。   窗上的倒影中,办公桌后同样坐着一个人。   但那个人的容貌比他稚气许多,岁月仿佛在他身上定格在了十五六岁的时候,让他永远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少年低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对发生在办公室中的对话置若罔闻。   苍行衣忍不住对他说:“我想通了。”   “既然绘画只是让乐园现世的载体,那么无论是由我来画,还是由其他拥有同样绘画技术的人来执行,都是一样的。我只需要告诉他们我想要什么,给他们足够的报酬,让他们不断试错,最终将我想要的东西呈现给我看就可以了。”   倒影中的不见寒头也不抬,回了他一句:“搞笑。”   苍行衣说:“我知道那困难,需要投入数量恐怖的时间,精力,人力资源。但是只要我投入得够多,迟早能够无限接近那个成功的边缘。”   “你做不到的。”不见寒回答他。   苍行衣:“我还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不见寒反问:“你现在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尝试再多次,你能得到什么?”   苍行衣答不上话了。   沉默了许久,他忽然站起身,反驳道:“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天才辈出,我不相信聚集所有人的力量,也创造不出一个奇迹。复现出乐园的存在,或许没有你我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不见寒回答道:“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它独一无二。”   苍行衣说:“我现在就可以去找出一个有和你一样天赋的天才,倾尽所有的资源栽培他,让他自由创作一切想创作的东西,不必受到任何现实的约束和批判。”   不见寒:“那又怎么样?”   苍行衣:“我可以投资他的作品,改编影视,游戏,让他的痕迹遍布整个文化产业链。甚至为他建造主题游乐园,打造一个属于他的ip宇宙,改写史书和教科书,真正实现让妄想世界降临现实……”   不见寒:“你不用殚精竭虑企图向我证明什么。那是你制造的商品,和我毫无关系。”   苍行衣:“……”   右手上的陈伤开始隐隐作痛,深入骨髓,让他指尖颤抖。几乎每一次,他和不见寒谈话之后,这只手上都会新增一道伤口。   “我所做的一切,”他哑声说,“都是为了让你重新现世——”   不见寒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道眼神冷漠讥诮,带着对他一切言行的轻蔑和鄙薄,正在审视和批判一个狼狈落魄的背叛者。   不见寒说:“但是你亲手杀死了我。”   苍行衣抓起笔筒里的钢笔,用力刺进右手背里。   剧痛中,少年的幻影消失了。他重新在窗影上看见了自己的面孔,五官精美脸色苍白,缺乏生气,像一件精心保养过的工艺品。   “不见寒没有死,”他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喃喃自语,“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会在这个世界上……”   “再制造出一个你。” 第611章 拾遗彼·苍择星·二十五   复苏集团旗下的复苏市论坛,是当下全网最大的创作平台。   这个平台有属于它的、独特的背景设定。它是一座欢迎任何创作者定居的城市,有着深灰色的天空,完善的城市建构和基础设施,以及优渥的福利待遇。   这座城市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你曾经创作过的所有作品,都将在这里孕育,孵化成一个真实的世界。   你可以在自己的世界中成为创世之神,纵情发挥你的想象力;也可以邀请别人到你的世界参观游玩,聆听你的故事。   “想象变成现实”,不仅仅是一句诱人的口号。   复苏市论坛背靠的复苏集团拥有雄厚的资金和数之不尽的资源,能为在这里诞生的作品提供铺天盖地的宣传,完整的ip改编产业链。   一个故事或者设定,从创意诞生,到文本完善,再到改编漫画、影视、游戏作品,推出各类周边和代言产品,乃至拥有自己完整的虚拟世界生态圈、落地成现实中的主题乐园,复苏市都可以为你一手包办。前提是你创作的内容足够吸引别人,足够优秀精彩。   对于任何一个创作者来说,这里都是天堂般的地方。   没有创作者能够抗拒复苏市的诱惑。他们蜂拥而至,为复苏市贡献了浩瀚如海的作品库。复苏市俨然成为了当代年轻人“精神世界”的代名词,一个人离开复苏市,就像身体失去了灵魂,变得索然无味。   二零二零年初,复苏市宣告举办一场自它成立以来最大的比赛活动。   这场比赛以“暴雨”为名,象征着严酷的选拔标准将如同暴雨一般,洗刷去所有平凡无奇的创造,最终留下其中独一无二的绝艳之作。   这次比赛征稿面向所有行业,不限内容和形式,只有“创造世界”这一个主题。夺冠的作品与其创作者,将得到复苏市所有的资源倾注。复苏市会以该作者的作品为蓝本,打造完整的ip产业链,让幻想降临现实,使他成为真正的“创世之神”。   诞生自世界各地的稿件像雪片一样飞来,有小说,有漫画,有音乐,有动画、影视、游戏作品。它们有的轻松明快,充满童趣的纯真;有的沉郁深刻,揭露出现实的黑暗。创作者们在这个百无禁忌的平台上尽情挥洒自己的才华,让思想之花绽放出惊人的光彩。   经过层层投票海选、专家组的评判,“暴雨”最终选出上百部最优秀的作品,连同作者们的简历一起,送到复苏市的创造人,比赛的最终裁决者面前。   “这里面,有能让你满意的人吗?”安穆辰问道。   苍行衣正在翻阅桌前的简历,厚厚一沓简历,几乎已经被他翻到头了。   他翻到倒数第二份简历,动作停了一下:“这个作者的作品,本身质量确实没什么好挑剔的,但完全是反映现实社会问题的内容,有点跑题。以这个作品为蓝本衍生出世界,和现在我们生活的世界有什么差别?算不上是创造性的突破。”   安穆辰:“漫画组第三名的那个呢?听评价说画功基础深厚,世界观也构建得很好,细节非常完善。”   苍行衣说:“去了解了一下,作者有人品瑕疵。据说年轻的时候曾经让发妻当助理给他无偿打工,成名之后就出轨了,网上对此有很多舆论。”   安穆辰惊讶道:“你居然还讲究这个?你需要的是他的画技,又不是打算跟他结婚。”   苍行衣:“优秀的创作者很多,不差这一个。”   他放下手里的简历,拿起最后一份。   安穆辰说:“这个人我听说过,笔名叫‘路遇一元’,画风比较轻松可爱,据说在复苏市论坛有很多粉丝。他简历上写的是擅长宏大世界观构造,敢于挑战新题材。要让他试试吗?”   “口气挺大的。”苍行衣翻开简历后附带的作品集,“我现在听到‘擅长宏大世界观构造’这几个字就头疼,他们中很大一部分连一个小故事的来龙去脉都讲不清楚,还构造世界?”   片刻之后,他放下简历,嗤笑一声:“缝尸匠罢了。”   安穆辰:“‘缝尸匠’?”   “将别人作品的一部分拆出来,改头换面,缝合一下,就说是自己的原创。你可以在他的作品集里看见很多其他作品的优秀影子……”   苍行衣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一下。   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越过安穆辰身侧,偷窥了一眼落地窗上的倒映出的影子。   不见寒朝他露出一个冷笑。   “所有的简历都看完了,这么多创作者里,难道就没有一个能达到你要求的人吗?”安穆辰感到不可思议,“你想找的,到底是一个什么人?”   苍行衣说:“我的要求也不高……”   “这还不高?苍行衣,你不能要求一个人十全十美!既拥有神乎其技、惊艳万众的才华,又拥有将之贯彻执行的能力和勇气,还要在个人道德上毫无瑕疵……太理想化了,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这么完美的人。”   苍行衣:“有,这种人是存在的。”   安穆辰:“我不相信,除非你找一个出来让我看看。”   苍行衣:“我见过。”   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办公室里的空气冷了下来。   “我仔细想了想,或许是我寻找的方向出了问题。”苍行衣叹了口气,将桌上散乱的简历推到一边,“通过这种商业竞赛机制选拔出来的作品,必然具备一定的商业性。无论是投票海选,还是评委团的审核,它们的评价的标准就是世俗且商业的。我们这样很难得到纯粹的艺术创作,真正的珍珠不一定能被大众欣赏,它们都埋没在人群的茫茫大海中了。”   “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在网络平台之外去寻找。那个人或许一直在坚持为自己创作,但是从来没有公开发表过自己的作品和声音……”   “就算真的存在这个人,你要怎么找?”安穆辰质问他,“如果那个人真如你所说的,不顺从大流,不追求世俗的认可,也没有在任何公开平台上发表过作品,你怎么找得到他?”   苍行衣:“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并不缺乏时间和金钱,以及足够的耐心……”   “就算你找到他了,你能用什么打动他?”安穆辰问,“你觉得你描述的那样一个人,他会在乎金钱,名声,社会资源,或者其他所有你能提供给他的东西吗?”   苍行衣怔住了。   是啊。   就算他找到了一个和十五岁时的不见寒一模一样的人,他能朝对方做什么呢?   如果那个人真是他理想中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不见寒,即使没有他的帮助,也同样会一往无前,披荆斩棘,直至抵达理想的终点。   那样的不见寒,追求让所有人都能看见自己作品的名气吗?他需要鲜花、荣誉和浪潮般的掌声吗?   他真的会期待自己的作品被他人肆意改编,以并不出自他亲手创作的、不完美的姿态诞生面世吗?   不见寒的倒影低低嗤笑,对他轻声耳语。   【你拥有的、能够提供的一切,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成为一个合格的观众,安静地注视对方的成长,饱怀敬意地欣赏对方所创造的世界。除此之外……   【你什么都做不了。】   那个人和那个人所创造的世界,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苍行衣怔怔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简历和作品集,第一次意识到,不见寒所谓的“独一无二”,究竟是什么样的概念。   他曾经踏遍千山荒野,四处流离,聆听记载过成千上万的故事,那些传说中没留下过一丝他存在的踪迹。他如今位高权重,振臂一挥就有数之不尽的佳作送到他面前来,可翻遍千书万页,也找不出一段文字能和他相似,看不见一道背影能与他重叠。   那个被称为“不见寒”的人,早已在他旧日的记忆中淡化消失。此后人海茫茫,历经数十年、数百年的岁月,都不会再有一个奇迹出现。   不见寒已经死了。   “苍行衣,不是这些人都达不到你的要求,而是你心中已经有一个预设好的目标了。”安穆辰说,“你清晰地知道你想要找到的人是谁,他是特定的某一个人,你唯独在乎的那一个人,而不是任何一个足够优秀的、能够创作出精彩作品的创作者。告诉我他是谁,我帮你去把他找出来,好吗?”   苍行衣难堪地闭上双眼。   “找不到的。即使我告诉你,你也找不到他的。”他低声呢喃道,“因为他……”   适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苍行衣得以从令他窒息的质问中逃脱,拿起手机,竟然是苍择星的来电。   “稀客啊,苍择星女士。”他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和声音,“有什么事吗?”   “有很重要的事情,”苍择星声音平静,听起来像极了一声叹息,“你现在立刻回家一趟,具体情况路上我再和你细说。”   “你爸爸快不行了。” 第612章 拾遗彼·苍择星·二十六   接到这个电话之后,苍行衣才知道,不渡平最近胸痛咳嗽得厉害,去医院一检查居然才诊断出了肺癌,晚期。   他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荒谬。消息来得太突然了,他做梦都梦不到这么离奇的情节。   这都什么年代了,身体不舒服不会看病吗?怎么发展到了晚期,才检查出来?   等他得知不渡平人在老家之后,匆匆赶回去,面对眼前的情形,更是头痛欲裂。   “为什么不送他去京城看病?哪怕留在楚庭市住院,医疗条件也比县城里好吧。”苍行衣问姑姑不渡莲,“县城有条件治这个病吗?我说得难听一点,他留在这里就是……”   “治这个病要花那么多钱,住院一天就是几千块,哪里烧得起哦?”不渡莲嗫嚅道,“你爸爸说反正也治不好,还不如省着点……”   苍行衣:“钱算什么问题,命都没了留着钱有什么用?”   “你当了大老板,当然不缺钱了!哥哥家里还有嫂嫂和秋妹子,到时候留下她们孤儿寡母……”   苍行衣这才看见一旁怯生生的舒云,她牵着一个小女孩,不知所措地站在门边。   他记得舒云才比他大五岁,大学刚毕业就嫁给了不渡平,生了一个女儿。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名字叫不见秋,今年有五六岁了,一双眼睛又黑又大,正好奇地盯着他。   “医药费我来出,给他转院。”苍行衣说,在场所有亲戚没有一个人敢质疑他的决定,“现在就去办手续。”   “等一等。”舒云叫住苍行衣。   苍行衣:“怎么了?”   “原本是在楚庭市治的,楚庭市的医生说治不好了,才转回来的。”   舒云抬起头,对苍行衣说。她分明比苍行衣大几岁,模样神情看起来却比他还要稚气许多。即便对她来说,跟自己这个地位超然、气势非凡的继子说话,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她还是克服了自己的尴尬和恐惧。   “这是你爸爸要求的!他说他不喜欢楚庭市,城里呆着始终没有老家舒服,最后一段日子了,想多在家里呆呆……我们都是尊重你爸爸的意愿。就算你真的想给他转院,也要当着他的面跟他说,等他点头了才行。”   苍行衣看着舒云,她甚至不敢双眼直视他,别着脸,用余光偷偷观察他的神色。不见秋躲在她身后,抓着她的衣角,时不时冒出头来偷看苍行衣一眼,在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又倏地缩回去舒云背后去。   不见秋看起来,性格倒是不太像她妈妈。   这个念头在苍行衣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没有细究,淡声说:“知道了,等我和他谈过再说吧。”   不渡平被安排在最好的病房里,房间不大,但还算干净。   苍行衣时隔多年,终于再次见到他。他戴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整个人瘦削灰暗,呼吸微弱,身上连着各种各样的管子。   他睁开眼睛,看见病床前的苍行衣,忽然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见寒,见寒回来啦……”   苍行衣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肩臂,让他躺下:“爸,你别动,好好躺着吧。有事我来做就行了。”   握在掌心里的手臂苍老枯槁,瘦骨嶙峋。他第一次感觉到,曾经强壮高大、让他无力反抗的男人,真的已经老了。   这么多年过去,心里的怨恨和愤怒已经被纷繁的世事磨平,对不渡平的记忆也逐渐淡去。再次见到不渡平,他只剩下一点若隐若现的复杂心绪。   面前这个苍老的男人虚弱又陌生,已经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当年为了向不渡平证明自己所挣来的金钱、名望、社会地位,如今早已让不渡平望尘莫及。可正因为距离太大,差距太过遥远了,他连一丝对比之心都生不出来。要让他拿自己去和不渡平比较,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可笑。   然而这一切在生死大关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   他所习得的社会常识,他对这个世俗的理解和认知,需要他、也会帮助他扮演一个完美的孝子。   “爸你别担心,这种病现在已经不是绝症了。”他露出忧虑中强打精神的微笑,使用得体的言辞,说出一个不计前嫌的孝顺长子应该说的台词,“现在针对这种病,国外已经研究出更先进的技术了,只要配合治疗……”   “算啦见寒,爸爸老了,折腾不动啦。”不渡平打断了他的话,“国外太远了,来回奔波,指不定这把老骨头就折在路上了……”   苍行衣说:“不舒服怎么不早点去医院检查?早点告诉我也好,我好回来照顾你……”   “你现在开了大公司,当了大老板,每天都很忙,爸爸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不渡平摇头道,“唉,太还是不服输,总觉得哪里不舒服,熬一熬能挺过去,谁知道这回是真的老了……”   苍行衣:“爸,别这么说,在国外,好多人五十岁还算是壮年呢。就算不去出国,去楚庭治也总好一些吧?楚庭市的医疗条件比县城里好多了,也能少受点罪。”   不渡平朝苍行衣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些。苍行衣凑近了点,只听他说:“你知道现在人死在医院,都必须要火葬不?”   苍行衣:“这不是当然的?”   “所以我才要回来。”不渡平低声对他说,“咱们老家的人,死也要死在自家田地里。被烧成一把回,不能回到故乡,死了都不得安生。”   “落叶要归根啊。”   苍行衣:“……”   他放弃了劝说不渡平转院回楚庭,妥协道:“我去联系人,把医生请到这里来给你看吧。”   不渡平:“算了,那得花多少钱啊!我这条命多吊着一天就是多烧一天的钱,还有那些药和医疗器械……”   “钱的事你就别管了。爸,我给你削个梨吧。”   苍行衣从床头柜上拿来水果刀和梨子,缓缓转动削皮。   不渡平乐得合不拢嘴:“真没想到,还有一天能吃上我当了大老板的儿子亲手给我削的梨,祖上有光啊……”   “对了见寒,你现在还画画吗?”   卡在果皮和果肉之间转动的小刀顿了顿。   苍行衣轻声说:“爸,你还是叫我‘行衣’吧。”   不渡平怔了一下,讪笑道:“你还是没有原谅爸爸吗?”   “不是的,爸,离那会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苍行衣垂下眼,目光落在手中的梨子上,“小时候的事,我早就不介意了。”   这是骗你的。   即使我如今能够和颜悦色地面对你,我因曾经遭遇的一切放弃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只是‘苍行衣’这个名字,我用了很久,已经习惯了。”   正如我已经习惯这样带着假笑,遵守世人对“道德”的规则和对“孝子”的定义,对你说出虚伪的谅解一样。   “你用‘不见寒’这个名字叫我,”苍行衣微笑着,将削得整洁干净的果肉削成片,递给不渡平,“我会反应不过来的。”   别再用那个名字称呼我了,我不配。   “所以,叫我‘苍行衣’吧。”   在我心中,能用得起“不见寒”这个名字的人……   “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他已经死了。 第613章 拾遗彼·苍择星·二十七   老家有着许多苍行衣难以理解的奇怪风俗,以及让他无可奈何的固执。   不渡平坚决不肯转院去其他城市接受更好的治疗,苍行衣只能把医生请到县城来,连带所有药物和医疗器械一应准备齐全,送到县城最好的医院里来。   即便如此,不渡平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他的病情发现得太晚,病灶根深,难以治愈。就算是最好的医生、最昂贵的药物、顶尖的医疗手段,也不敢保证能将他从鬼门关抢救回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逐渐变得虚弱。   最终,在某天苍行衣忙于远程处理公司会议、无暇关照不渡平病情的时候,亲人们悄无声息地将不渡平接出了医院,送回乡下老家。   苍行衣得知此事时,多年的修养差点破功。   乡下条件艰苦,不仅进出村庄的山路狭窄坎坷,居住环境还极度简陋,没有自来水、电力不稳定,甚至没有像样的厕所。在他看来,这些人把不渡平送回去,简直就和放弃治疗、选择等死没什么两样了。   最让他感到无力的,是连不渡平本人,都极力支持这个决定。   叶落归根,就算是死也要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咽气。   这是他们口径一致的诉求。   除此之外,老家的亲人还固执地拒绝请医生和护工前来照料,据说是外人进出会破坏祖宅什么风水格局,影响后世福泽。   苍行衣试图说服他们,可他们根本不是能用利弊和道理能讲通的。他们的顽固和愚昧程度令他难以想象,比他在商场上那些最狡诈诡变的敌人还要难缠。   假如他态度表现得强硬一些,他们明面上大闹撒泼,说他是城里人不懂规矩;背地里想方设法破坏那些价值不菲的医疗设备,觉得这样就能将请来的人赶走。   他们像一群上个世纪残留的遗迹,驻扎在蛮荒时代止步不前的原始人。纵使苍行衣在外面的文明世界里富可敌国,有滔天权势,对他们也毫无用武之地。   他毕竟不能真的朝他们采取什么强制手段。他们在他面前,就像是挡在车轮下的玻璃渣。他压迫得稍微用力一点,就会划伤自己的手,而他们则要哭叫着破碎了。   苍行衣心力交瘁又无可奈何。他忍不住想起他小时候和不渡平明争暗斗,藏着掖着想尽方法都要画画,不知道不渡平当时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受。或许他出生在这样的地方是有道理的,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万般无奈之下,苍行衣只能步步妥协,和两个姑姑轮值,看护依靠氧气瓶勉强存活的不渡平。所有人都熬得精疲力尽。   不知何时降临的死亡像阴影,沉沉笼罩在众人头顶,充斥着消毒水味和压抑哭声的空气也实在太过压抑,令人头昏脑涨。苍行衣终于明白了“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俗语的来由,感觉这段时间在病床前看护病人的经历,比他参加的任何一场会议、做出的任何一次决策,都更加令他疲惫。   他好不容易等到一丝休息的缝隙,来到屋外的小院中透气。舒云正带着不见秋在院子里画画,母女而二人坐在桂花树下,安宁祥和,自成一片天地。   病重和死亡的沉重,家人的彼此争执和疲惫,丝毫没有影响到对这件事全无概念的孩子。不见秋只觉得爸爸躺在床上不陪她玩,她一直待在屋子里很无聊。   苍行衣见她一板一眼地在画纸上涂鸦,觉得有趣,问舒云:“她喜欢画画?”   舒云连忙回答:“是啊,可喜欢了,一有空就画画。”   苍行衣:“我爸竟然让她画画?不怕影响学习么?”   舒云说:“没有,他经常夸她,说她画得可好了,还给她报了班,每周末都送去少年宫上画画课。他还总说你们兄妹俩一个样,都喜欢画画呢。”   苍行衣愣了一下。   他心想,难不成不渡平家还真有什么神秘的艺术基因,一个接着一个出画画天才?   走到不见秋背后,才看见她完全是乱涂一气,画纸上只有造型抽象到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简笔画。   苍行衣:“……”   舒云在不见秋身边蹲下来,对她说:“见秋,哥哥来了,跟哥哥打声招呼。”   不见秋回头朝苍行衣笑,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哥哥好!”   舒云又说:“给哥哥介绍一下,你在画的都是什么呀?”   “这是太阳,这是大树,这是房子。”不见秋指着画面上杂乱的彩色线条,一个接着一个介绍道,苍行衣艰难地从这些色彩中辨认出她想表达的物品。   舒云接着问:“屋子前面还画着五个手拉手的小人,他们是谁呀?”   苍行衣真佩服舒云竟然能认出那是人来。   不见秋指着画面上的简笔小人,认真地说:“爸爸,妈妈,我,还有哥哥。”   苍行衣问:“还有一个人呢?”   不见秋说:“也是哥哥!”   苍行衣笑着问:“你有两个哥哥?”   “对,”不见秋点点头,指着代表她自己的小人旁边,那一左一右两个人,“这个是不见寒哥哥,这个是苍行衣哥哥。”   苍行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舒云连忙打断她:“见秋,你只有一个哥哥。不见寒哥哥和苍行衣哥哥,是同一个哥哥。”   不见秋鼓着脸说:“你骗人。一个叫不见寒,一个叫苍行衣,明明是两个。”   舒云还想纠正她,苍行衣摆了摆手,说:“没关系,就这样吧。两个就两个,也挺好的。”   但不见秋忽然发起脾气来,抓起彩色蜡笔在画纸上狂涂圈圈,将画面整个画花。   舒云抓着她的手,试图阻止她:“哎呀,忽然发什么脾气呀?哥哥在旁边看着呢,会让哥哥笑话你的……”   苍行衣温声问她:“为什么要把画涂花?”   “没画好,你们都没认出来来!我不画了。”不见秋气鼓鼓地说,“画得太差了不想留着,爸爸说哥哥画画好,被哥哥看到我画得不好,会笑我的。等以后我能画好了,再重新画一遍!”   “哈哈哈……还挺有原则的。”这是自回到老家之后,苍行衣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   他闷声笑了好一会儿,感觉压抑的空气都被不见秋逗得通透了不少。   他忍不住想,如果是不见寒在这里会怎么做?会宽慰不见秋,说她这个年纪已经画得很好了吗?但感觉他更可能真的会不考虑身份和经验的差别,大肆嘲笑不见秋稚嫩的画技,把妹妹气得哇哇大哭。   “没关系,你现在已经画得很好了。”收住了笑声,苍行衣对不见秋说,“趁着自己灵感还在的时候,想画什么就画出来吧。”   “别等到以后有足够的能力了,却忘记自己想画什么了。”   老家人一直担心作为前妻的儿子,苍行衣会为难舒云和不见秋。但出乎他们意料的,苍行衣不仅没有和他们起冲突,反而和不见秋相处得很好。   实话实说,面对正眼看他都不敢的舒云和才五六岁的不见秋,苍行衣实在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也能够理解不渡平再娶的行为,毕竟他和苍择星走后就改了姓氏,这在老家的人眼里看来,就已经表明他不再是不渡平家的人,而是一介外人了。不渡平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再娶新妇传续香火,也无可厚非。   孩子确实是再生出来了,但家中老一辈的人,都很明显地对不见秋是个女孩表现得十分遗憾。   苍行衣回来之后,奶奶甚至几次在不渡平的病床前话里话外暗示苍行衣,要不要考虑改回姓名,甚至隐隐有打算道德绑架他的意思。苍行衣每一回都委婉而坚决地拒绝之后,不渡平终于主动阻止了奶奶这种行为,她这才悻悻放弃。   煎熬的日子持续了快一个月,转眼到了三月底。   那天不渡平忽然变得精神了不少,所有人都以为事情说不定有转机,也许他的病情要好转起来了。然而到了晚上,情况陡转直下,即使依靠呼吸机,他也喘不上气来了,眼看气息奄奄。   当时苍行衣正在给不见秋讲睡前故事,不渡灵忽然闯进他们房间里来,红着眼眶说:“见寒,去看看你爸爸吧,你爸爸快不行了!”   苍行衣带着不见秋来到不渡平房中,屋里挨挨挤挤,站满了人。奶奶,不渡莲夫妻、不渡灵夫妻和他们的孩子,还有舒云,全都挤在床边,将不渡平围在中央。他们似乎知道这马上就会成为最后一面了,不忍离去。   见苍行衣前来,他们立刻将苍行衣簇拥在中央,将他推到床边。苍行衣抓住不渡平冰冷枯瘦的手,手背上全是针孔,皮肤已经呈现出毫无生机的青灰色。   “见寒,”似乎知道来到身边的人是谁,不渡平已经灰暗浑浊的双眼微微一亮,“见寒啊……”   苍行衣没有再纠正他的称呼,回答道:“爸,我在。”   “见寒啊,你的画都还在,爸爸一张都没有丢掉,好好地给你收在衣柜底下了……”不渡平吃力地握住他的手,“见寒,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苍行衣说:“我已经回来了。”   “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   不渡平含糊不清地呢喃着,意识似乎已经变得涣散起来,许久之后,又轻声问他:“见寒啊,画具都准备好了吗?”   苍行衣怔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答应:“嗯,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很晚了,你早点去睡啊……”不渡平目光逐渐黯淡,声音越来越微弱,“明天考试,千万别迟到啦……”   他冰冷僵硬的手松开了,从苍行衣掌心里滑落,掉在床上。   他死了。   漫长的寂静之后,奶奶率先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不渡灵更是扑到病床边,抓着不渡平的手,一边哭一边大喊“哥哥别走”。不渡莲被丈夫搀扶着,哭得站不稳,跪坐在地上。舒云也抱着一脸茫然的不见秋,低声啜泣。   只有苍行衣站在病床边,神情怔怔。   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歇斯底里的挽留,对他来说都变得很遥远,仿佛隔了整整一个世界。他没有觉得多么悲伤,内心只是油然而生一种空虚的不真实感,甚至有些想笑。   眼眶酸得很厉害,鼻尖发热。可是从始至终,没有一滴泪水,能从他眼角落下来。   在那些遥远模糊的哭丧声中,只剩下一句话,反复回荡在他脑海里。   为什么?   ——为什么这句话,你没有在十五岁那个晚上对我说? 第614章 拾遗彼·苍择星·二十八   葬礼持续了七天七夜。   在这片土地上,生和死都是不容轻忽的大事。在见识过这里的风俗人情之后,苍行衣总算明白不渡平为什么对这片并不富饶的土地念念不忘,以至于那样坚持一定要在这里死去,在这里下葬。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发丧的乐曲声通过广播响彻了整座村庄。从睡梦中惊醒的村民竟无一人抱怨,打着手电筒、提着灯笼,来到不渡平家门口。   村民们和这一家人多少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其中也包括了不渡莲和不渡灵的夫家。女人们安慰着哭到崩溃的女眷,男人则将早已准备好的棺材和寿衣抬上来,有的挑灯走夜路去找做法的大师,有的负责联系送灵的乐队。   一切在乡亲邻里的帮助下井然有序地进行,苍行衣在他们中像个孤零零的外人,他们根本不需要他的任何干预。   他们就像一片深扎在这片土壤上的树林,根系早已在生长中缠绕在一起。他们之间的联结是如此紧密,无论背井离乡走出多远,最终都会回到这里,与这片土地同呼吸,共命运。   在乡亲们的交谈间,苍行衣才隐约意识到,曾经被他多么瞧不起的不渡平,在这座边远小村里,竟然有着如此崇高的地位,甚至值得用接近最高规格的礼遇厚葬。   他是第一个从座大山里考出去的大学生,老树上飞出的金凤凰。他也是家中肩负重任的独子,他的父亲去世后他独自在外漂泊,赡养家中的母亲,为两个妹妹筹备嫁妆,把关人生大事,为这个家挑起大梁。   他还是一名为人民勤勤恳恳服务了一生的公务人员,曾经为无数人排忧解难,得到过数不清的感激和锦旗。他为建设家乡、架桥铺路捐过大笔款项,虽然比不上那些乡绅老板,但也数目可观,贡献了自己绝大部分省吃俭用出来的积蓄。   许多事情,苍行衣都是第一次听说。原来不渡平在身为不合格的父亲之外,还是一个那么值得尊敬的人。而他曾经犯下过的所有过失,都随着身死魂灭,一同烟消云散了。   财产的分配,也没有引起太多的争议。楚庭市的房子留给了舒云母女,存款大部分留给奶奶养老,剩下的由不渡莲、不渡灵两姐妹和舒云母女平分。苍行衣只带走了不渡平临终前告诉他的,收藏在衣柜底下的那些画。   临走之前他给舒云留下了自己的名片,说不见秋该读小学了,他已经让人打好了招呼,会安排入学的事情。舒云对他千恩万谢,承诺一定会照顾好孩子。   返程楚庭市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三十一号了。   苍行衣回到家里,太阳已经落山了。客厅冷冷清清,风穿堂而过,空旷一片。   他的房产很多,目前被他称为“家”的地方,是他自己买的第一套房子。这套房子位置在楚庭市中心,27楼的一个大平层,当时买它是因为苍择星说很喜欢它空中花房的设计。阳台这么宽敞,从上往下望去,风景一定很好,她可以叫朋友来这里打牌。   房子买下来之后,苍择星就没怎么来过这里。她自己的房子多到住不过来,而且比起市中心,有空更喜欢去城郊的庄园度假。只有苍行衣因为这里离公司的总部最近,为了方便,常住在这里。   房子整体装修是低调优雅的北欧风格,桌面干净整洁,地毯平整崭新,沙发上的坐垫甚至都没有一丝褶痕。在这间房子里,没有任何一件多余的东西,像布置好后就拿来展示给别人看的样板房一样,毫无生活的气息。   一本和这间房子格格不入的老旧文件夹,被放在桌面上。   苍行衣打开了灯,在沙发前坐下。   文件夹年代久远,似乎曾被人翻看过无数次。背脊的钉装都已经松弛了,侧面像歪出舌头一样,斜斜地露出一点透明的塑封袋,隐约能看见一线绚丽的色彩。   这一路上,苍行衣都没有勇气打开它,哪怕一次。那种涨满胸腔的情绪或许可以被形容为“近乡情怯”,既期待,又惶恐。   陈旧的酸涩感像温热的糖浆,被拉扯成很细很细的糖丝,一圈圈缠绕在他心脏上,凝固收紧,让他难以呼吸。   窗上的倒影安静端坐,垂眼凝视着他。   苍行衣终于鼓足勇气,伸手出,将这本文件夹掀开。   文件夹里面总共是二十页塑封袋,一页正反两面,大概收藏了三四十张画作。每一张画上都没有署名,但他一眼就能认出,这种独特的创作风格出自谁的手笔。   画作的内容各种各样,完成度也各不相同。有的是整张完整的图画,有的是一张张小纸片拼接在一起,组成一张完整的画面。还有的画纸支离破碎,图案浸透了水溶解变形,依旧被人小心地修复,珍藏起来。   不难想象,整理这本画册的人,曾经花费了多少心血。他艰难地参与着一场早已不符合他年龄阅历的捉迷藏,一本本翻开被遗弃的作业本和故事书,从书页的夹缝中仔细找出被人藏起来的画作碎片,再耐心地将它们逐一对比,拼合回完整的形状。   那张曾被人以为在暴雨中撕碎丢弃的画,他在泥泞的操场或者垃圾桶中拾回,一张张展平烘干。在夜灯下用镊子仔细地挑出碎片,沾上浆糊,贴在硬卡纸上,复原出它曾经的形状。   像试图拼起一个破碎的梦。   苍行衣眼眶湿热,鼻尖发酸,猛地合上画册。   他竟不知道,不渡平到底是不是爱不见寒。如果不爱,为什么要徒劳无功地弥补早已无法挽回的东西;如果爱,又为什么要亲手扼杀不见寒,并在不见寒消失这么久之后,才让他得知他无声的忏悔。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苍行衣闭上双眼,平复了许久咽喉处的哽咽。等到急促的呼吸缓和下来,才重新睁开眼睛,再次将画册翻开。   这一次,他推了开通往过去时光的大门,缓缓步入一场遥远绮丽的旧日梦境。   像解冻无人之境恒久冰封的净土,从书架最隐秘的角落找回丢失的日记,开启一方尘封的密匣。从里面取出一颗他曾遗失的,珍藏已久的糖果。   他不在乎糖果可能已经年久变质,不害怕它是否融化发酸,甚至不担忧它有没有霉腐或者被虫蛀蚀。   稚嫩的梦想融化在他舌尖,仍然甜得令人落泪。 第615章 拾遗彼·苍择星·二十九   苍行衣从头开始,再一次认识他阔别已久的瑰丽世界。   将近十年时间,斗转星移,遥远得足以让一切在沉默深处变迁。在这么漫长的时光中,他没有再拿起过一次画笔,没有再向别人讲述过一次有关乐园的传说。岁月的长河日复一日地洗涤他,将破碎的少年意气冲刷走,就连一张记忆的残片也没有给他留下。   画上的乐园对他而言,已经变成了全然陌生的梦乡。可每当他翻开新的一页,都仍然会为画中所描绘的壮美景象震撼。   它们完全不似笔记本上只言片语记载的中二可笑,也不像他猜想的那样幼稚笨拙,毫无价值却自以为是。   不见寒从来不负他的天才之名。无论是五岁、十岁,还是十五岁,被神祇眷顾的双手,上天赐予的疯狂的想象力,永远能够展现出提笔造世的奇迹,震撼人心。   他看见诸神陨落的遗迹中,漫漫琉璃沙海于狂风中扬起,在燃烧的云霞下闪烁。被击碎的太阳流金似瀑,化身熔岩飞溅深海,沉熄后散落成更古不灭的愿光。   他看见浩瀚无边的深海波涛回旋,重重浪花上跳跃着如梦似幻的星点。比贝壳珍珠和珊瑚丛林离海崖更远的地方,海月呼啸游过遗渊,瓦解巨鲸,为沉睡在瀚海深处失落的祭坛降下一场暴雪。   他看见灼灼烈日高悬,空中的机械巨笼为地下城洒落冰蓝色的流光之雨。聚集世上顶尖智慧的天才们前仆后继,用他们的才华和鲜血,为这片赤地荒原开辟出生命的前径。   他看见雾林古木参天,和平之地万物丛生,文明世代疯长。时间的长蛇衔尾成环,化身旧忆长廊,高塔在这里耸入云霄,往上蔓延向无尽的远空。书籍被收集,历史被唱诵,传说被书写。   童话的牧笛在山坡上长鸣,深魇的巡游于奇幻镇穿行,原野盛开象征奇迹的蓝蔷薇,振翅的鱼群飞过天际。   有人为这世界创造了一整片瑰丽梦境,却未曾留下姓名。   苍行衣曾以为,自己会因为与乐园暌违已久而感到陌生,心生隔阂。   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在翻开这本画册的瞬间,他就像涸辙之鱼回归江海,落叶飘散在树根的泥土,蒲公英的种子被风扬向天际,油然而生一种回归旧日理想乡的欣喜与宁静。   不需要任何犹豫与怀疑,他笃信这个世界一定是他终将去往的地方,他倾其一生,漫漫跋涉、筚路蓝缕,都是为了来到这里。   这一切真是我想象到的?真的是我曾经创造出来的作品吗?   眼前这些画作超乎想象的瑰奇与震撼,让苍行衣满腔茫然,心生一种极度虚幻的恍惚感。   原来不见寒,竟然是一个这样的人吗?   真的曾有过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存在于这世界上吗?   手中的画册重逾千斤,让苍行衣无力抬起。他惶惑惊恐,不敢回首,一个问题忽地从心底冒出来:这么多年来,他到底都干了什么?   如果他当初没有放弃理想,没有为了逃避痛苦自甘蜷缩在这幅名为“苍行衣”的躯壳里,而是以“不见寒”的身份坚持下来的了,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是不见寒,面对他所遭遇的一切,会怎么做呢?   不见寒不会因为双手和双眼受创,就放弃画画的。因为那对他来说和生命一样重要,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都不会放下手中的笔。   他会在康复期间,继续研究和艺术理论有关的知识,耐心地等待身体痊愈,在能够重拾画笔的第一时间,继续像赶赴战场一样回归他的世界。   他或许会重读一年高三,然后考入美术附中;或许对旁人的奚落和异样的目光毫不理睬,读完高中考入最好的美院。   他将一副接着一副创作绚烂惊人的画作,把这份震撼带给全世界,用他的色彩感染每一个步入乐园的人,让他们为他五体投地,惊艳叹服。   他是愿望之种,是万物起源,是来自理想乡的吹笛人与叩门人,是妄想天国的造物主。   他将带领乐园来到现世,让不可思议与无尽梦幻降临人间。   ……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苍行衣低着头,将脸深深埋进掌心里。他无法抬头直视自己倒映在任何一处镜子与窗上的面孔,更不敢看见幻觉中浮现的少年冷清淡漠的脸。   每天从睁眼开始,呼吸浑浊的空气,装备好假笑走进办公楼里,说毫无营养的客套话。   跟满脑子金钱和下三路的俗人推杯换盏,交换肮脏的利益。   打开社交平台,迎接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   在尘埃的旋涡中挣扎着向上攀爬。   他每天都活得更讨厌这个世界一点。   从放弃“不见寒”以及与这个身份的一切起,他似乎就开始了自甘堕落。他再也没有对自己心怀过任何期待,有过任何追求,只是觉得,反正他最想做的事情已经做不成了。所以人生过成什么样,都不过如此,也就无所谓了。   “能活着就可以了”,“这样子也不是不行”,“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没必要较真到那种程度”。   而不是“跌倒了就一次又一次站起来,做不到就一次又一次去重试。”   “在死亡降临之前,我将不吝付出一切代价,包括感情和生命,直到愿望实现为止。”   是他犯下了最大的错误,没能时刻对这个世俗,以及人类与生俱来的惰性保持警惕。   他所最轻蔑、也最厌恶的世俗,偏偏有着绝大的吸引力和感染力。若非从始至终地保持距离,只需要一次疏忽失足,尘浪就足以将人浸透。   选择的权利一直在他掌心里。是他自己没能抵抗住汹涌的尘埃,最终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变得庸俗怯懦,变得虚伪而善于妥协,精通表面功夫和阿谀奉承。变得想要更多优渥的物质资源,渴慕能够满足虚荣心的赞许。   尘世如洪流,滚滚向前,在日复一日的冲刷中裹挟着他,让他忘记了如何保持独立的自我。   他最终失去了他原本最不能割舍的珍宝。   那是他身为“不见寒”的高傲。   年少时的愿望,像一团火,忽然从他心中最深底里迸发出来,灼痛他,折磨着他,用遗憾和绝望歇斯底里地拷问他。   你知道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吗?   回想你这一生,坐拥千亿财富,屹立在人人羡艳的名利之林巅峰。可你做过任何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吗?   你是否曾有过一瞬,能鼓起勇气,朝你渴望的方向迈出一步?   你舍弃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换来今天的安逸与放纵。这一切值得吗?   你难道从未后悔过?   你曾认定幼稚可笑的理想,真的不应该被坚持吗?   你扪心自问,你搜罗过千百亿的文字,记录数以万计的故事,娓娓道尽人世间的离奇与悲欢……又可曾有过一刻,说出自己的心声?   你可曾创造过属于自己的世界?可曾讲述过哪怕一个,属于你自己的故事?   你可还记得,手中的笔,是为什么而执? 第616章 拾遗彼·苍择星·三十   【现在你还认为,你能够通过一场比赛筛选出你想要的创作者,将他塑造成第二个“不见寒”吗?】   窗上的倒影如是质问苍行衣。   越过模糊的泪水和指缝,不见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轻蔑而怜悯。   若隐若现的呓语告诉苍行衣,他企图重塑一个不见寒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可笑。不见寒是年少的他,过去的只会永远过去,消失了就不会再重现。他可以找出无数个妙笔生花的创作者,却找不回一个曾经的自己。   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不见寒真的已经死了。   他惊才绝艳,独一无二,不会被任何人所取代。   世界上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不见寒。   【你轻视我的理想,背叛我寄托全部生命的乐园,把创作变成了可以量产和买卖的商品。】   【假如你还知道什么叫尊严,就该让不见寒死在九年前那个晚上。你现在仍然活着,就是对我的否定,你让我所坚持和追求的一切全都变成了笑话。】   【你的诞生是一个错误,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存在。你的所作所为都在玷污不见寒这个名字,你将你自己的理想一次又一次,按在耻辱柱上钉死。】   【——苍行衣,你怎么还不去死?】   “对不起……”苍行衣泣不成声,“对不起!我真的后悔了……”   他真想成为一个怪物。他要是一个怪物就好了,一个不在乎任何人眼光、不受任何约束肆意驰骋的怪物。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他,天才,疯子,还是神经病。他只想追求自己渴望的东西,挣破一切束缚,朝他梦寐以求的方向前行。   可惜他最终没能成为怪物,而是变成了一个循规蹈矩的普通人。   或者是……假如这个世界上有能够重来一次的机会,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啊。他愿意倾尽所有去交换。   如果命运能够眷顾他,让他重新见到他记忆中那个高洁耀眼的少年,他愿意为了守护他付出自己的一切。   声名也好,财富也罢,甚至是他锻炼出的一切能力与他苟延残喘的生命。他会燃烧所有为他开辟道路,荡平他前行途中遭遇的所有荆棘。   假如是山川大海拦在他面前,他就开山分海,为他让出道路;假如这世界存在的位置敢比他更高,他要让这世事万物都为他俯首。   他愿意在不见寒面前低下头颅,舍弃尊严,牺牲自己的一切为他铺路,送他登上妄想王座的终点。   ——可是一切都晚了。   这世上没有不见寒。   苍行衣猛地合上摆在桌面的画册,擦去脸颊两侧的泪,推开阳台门。新鲜的冷风迎面灌来,吹醒了他浑浑噩噩的脑海。   屋外下着雨,冰冷刺骨。他走到阳台边缘,夜风遥遥传来的呼啸声和汽车悠长的鸣笛声。真实的寒意和雨水的触觉冲洗去幻觉的残片,将他从朦胧恍惚中强行拉回尘世间。   脚下万家灯火璀璨,金红色的车龙往来,都在雨水中融化,恰似流淌人间的星海。无论是纵横的街道,还是林立的楼宇,从这么高的地方望下去,都变得精致小巧。往来的人群和车辆,更是微末如尘埃,仿佛一阵狂风就能将他们吹散。   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忽然从苍行衣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苍行衣”是为了适应这个世界,为了应对他所遭遇的一切凡尘世事而生的皮相。他取代了不见寒的位置出现,所以心怀信念执着追求的理想不见寒,就此消失了。   那么……   假如苍行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能让不见寒重新回来吗?   他被自己这个无稽的想法吓了一跳。理智告诉他,人死不能复生,时光不能倒流,失去的一切也不会再回来。他自嘲地笑了两声,回到客厅里。   他拿起手机,拨打电话。虽然现在已经快到午夜零点了,但根据他对苍择星的了解,这个时间她不是在看电视,就是在和朋友打牌,总之不应该已经睡下了。现在打电话给她,应该不会打扰到她休息。   电话果然很快接通了:“亲爱的,你回来了?”   “晚上好,苍择星女士。我今晚回的楚庭,刚刚到家。”苍行衣回答道。   “你爸爸他……哎,世事无常,没想到会这么快。他走得安稳吗?”   “生病哪有能好受的?我见到他的时候,人都快瘦得脱形了。”苍行衣声音有些低落,“我说让他出国或者转院,接受好一点的治疗,他怎么说都不肯,非要留在老家。请了医生和护工过来,也不肯让人进门,说是有什么讲究……”   “他们老家风俗是那样的,规矩很多,拗不过就随他们去吧。”   “最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一直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什么也不能干。家里人也走不开身,只能在他床前一直守着,就看他什么时候咽气,一定要见上最后一面才行。彼此都很煎熬。”   “听起来真可怕,”苍择星感慨道,“要是换成我,肯定受不了。”   她压低声音,悄悄对苍行衣说:“亲爱的,要是我也到了那一天,病得不行了,不能动、不能说话,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呼吸机在床上苟延残喘……你就勇敢一点,帮我把氧气管拔了,好让我少受点苦。”   苍行衣哭笑不得:“你身体好着呢,咱们谁先送走谁还说不准。”   苍择星继续问:“葬礼也都顺利吗?没有遇到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   “嗯,一切都还好……只是老家的风俗让我有些惊讶。”苍行衣说,“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举办那么传统的葬礼。棺材在灵堂里停了七天才下葬,每一天都要举办不同的送灵仪式,参加的人既要哭又要跪,从早折腾到晚。”   “最后一天送灵最夸张,居然要孝子贤孙披麻戴孝,手捧遗像徒步上山。每隔三步就要磕一次头……”   苍择星惊讶道:“我的天,他们该不会真让你给你爸一路磕上去了吧?”   苍行衣:“那倒没有,我已经改了姓氏,不算是他们家的人了,所以没有强求我去做。你知道不渡平第二任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么?”   “听说过。名字叫什么来着?”   “不见秋,今年刚六岁。现在原则上来说,她是不渡平唯一的孩子了,所以磕头送灵的事落在了她头上。可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哪里熬得住?她妈妈一路扶着她,走三步停一下,也算是敷衍过去了。”   “这么小的孩子,怪不容易的……”   苍行衣叹息道:“不是常说人死了尘归尘,土归土么?为什么要搞那么多繁复的仪式,弄得吵吵嚷嚷的,把大家都折腾得够呛……”   “或许是亲戚们怕地底下寂寞,让他一个人走黄泉路太黑太冷吧。”苍择星说,“你爸一生喜欢热闹,给他整点敲锣打鼓的,让他走的这一路上,不至于太过孤单。”   苍行衣:“我不理解。如果我去世,希望这个世界上不要有人记得我。让我什么都不带来地降世,也什么都不带走,安安静静地独自离开。”   苍择星认同他的话:“我也一样。将来你给我安排葬礼的话,记得一切从简,灵堂前让生前的好友来说两句告别的话,点头致意一下就可以了。”   苍行衣:“这样挺好的……其实我送灵的路上一直在想,我爸生前最在乎的就是他妈妈和妹妹,对他第二任妻子和女儿肯定也不差。他要是知道在他死之后,这些人为了替他操办葬礼,把自己累成这样,他难道不心疼吗?为了死人折腾活人,死人真的会开心么?”   苍择星说:“我说句实话吧。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泉下有知都是骗人的。”   “死人不会折腾活人,是活人在自己折腾自己。”   苍行衣怔了一下,没接上话。   话筒中片刻安静之后,苍行衣才又说:“遗产的分配也都顺利解决了,我另外跟人打了招呼,在不见秋读书的事情上,照顾一下她们。”   苍择星:“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   苍行衣说:“他的遗物我只带回来一件,是一本画册,里面整理了很多我小时候画的画。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我以为他全都丢掉了。”   “真的吗?你小时候的画还留着?”苍择星感兴趣起来了,“方便开视频吗,让我看看?”   苍行衣:“好。”   他们转了视频通话,苍行衣将摄像头对准桌面上的画册,却见手机画面一闪而过,他似乎见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苍择星好像刚刚洗完澡,穿着浴袍坐在床边。她身后的背景中,一个只穿着衬衫的年轻男人从床另一边走过,仔细一看,背影有点像安穆辰。   苍行衣:“……”   刚刚是他看错了,对吧?   他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翻开这本画册,和苍择星一起欣赏。   一张张纸页掀过去,画册很快翻到尽头。最后一页合上之后,苍择星说:“你爸爸还是细心的,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是替你保存下来了。”   苍行衣:“嗯。”   苍择星又说:“这么一看,你小时候画画挺好的呀,后来怎么没继续画了呢?”   苍行衣:“……”   苍择星感慨道:“多可惜啊,要是你当初能坚持下来就好了。”   苍行衣没有回答。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苍择星隐约察觉气氛不对,转移了话题:“对了亲爱的,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苍行衣:“什么日子?……你是想提醒我快到清明节了,应该在老家陪不渡平过完清明再回来吗?”   苍择星:“……今天是你长尾巴的日子。”   苍行衣恍然大悟。   苍择星:“亲爱的,还有几分钟就是四月一日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苍行衣回答道:“好的,谢谢。”   苍行衣:“对了,刚才……”   苍择星:“嗯?”   他有心想问一下刚才出现在苍择星卧室里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感觉这个气氛下有些不太合时宜,问了又怕尴尬,最终还是没开口。   两人之间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苍行衣:“我……”   苍择星:“你……”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又不约而同地沉默。   苍择星:“亲爱的,还有什么事吗?”   苍行衣:“嗯,好像……算了,应该没有了。”   苍择星:“那,晚安?”   苍行衣:“晚安。”   电话挂断了。   苍行衣放下手机,茫然地坐在沙发上。许久,忍不住低声轻笑。   你一生所爱你亲手葬送他,念念不忘的追求你主动放弃他。当你终于彻底死心的时候,那些或者曾经百般逼迫你,或者对你软磨硬泡让你放手的人,都对你说——   “多可惜,要是你当初能坚持下来就好了。”   时钟指针滴滴答答地向前旋转,距离零点越来越近了。   苍行衣起身去房间里,拿了一张白纸和一支钢笔,放在画册旁边,俯身书写起来。   “写给我亲爱的母亲苍择星女士……”   写完这个开头,他迟疑了一下,将这段话划去,修改成:“给我最好的朋友与合作伙伴安穆辰……”   可是,他要对他们说些什么呢?   他们能够知道、应该知道的事情,彼此间早已心知肚明。而他无法向他们明言的煎熬和迷茫,又不足为外人道。   舒云和不见秋也是,这些人各自有他们自己的人生。他们都会做出自己的抉择,有自己的道路要走,他的存在与否,对他们好像并不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似乎许多人的人生,都曾途经过这样一段历程。在小的时候,笃定地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而所谓逐渐长大,就是从自负中被现实打醒,意识到世界并不围绕自己旋转;接着又重新明白,除了你自己之外,无人应当成为你的世界中心。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们的生命历程总是在曲折,再曲折。前行、回头,然后再前行,再回头。   苍行衣最终将字迹全部划花,撕碎这张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他的感觉是对的。所有人说他坐拥一切,可他实际上一无所有。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件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世间,什么都没有留下,也终将两手空空地离去。   他起身,走向客厅尽头。映照在玻璃上的不见寒的倒影跟随他一起,离开光滑铮亮的桌面,和清澈的玻璃花瓶擦肩,路过通透宽敞的落地窗。   他迈进阳台,终与倒映在玻璃门上的影子合二为一。暴雨朝他扑面而来,和九年前不见寒消失的那个深夜,一模一样。   二零二零年四月一日,零点的钟声敲响了。   他跨越阳台的护栏,闭上双眼,任凭身体前倾,在狂风中自由地朝天空坠落。   假如苍行衣出现在这世界上,代价就是不见寒的消失……   那这一次,就用他死去,换不见寒活下来。 第617章 幕间十一·洪流·一   不见寒在世界线中走马观花看完的过往掠影,是苍行衣跌宕的一生。   他最终选择从27楼一跃而下。而在坠落的过程中,他强烈的愿望与《世间》产生了感应,因此被召唤进入了《世间》。   在苍行衣朝阳台边缘迈出那一步时,不见寒曾下意识地想拉住苍行衣。但他忘了自己此时没有形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苍行衣从自己身上穿过,坠向深夜与灯火。   但他还有一次机会。   根据世界线的走向来看,所有参与《世间》游戏并失败的玩家,都将会在游戏结束之后,回归到自己原本的世界线中,并且回到他进入《世间》时的那一瞬间。所以即使苍行衣坠楼了,他从《世间》离开回到现实的那一刻,也仍然在坠落的过程中,不会立刻死去。   从苍行衣回归现实到落地,这中间不到一秒的瞬间,就是不见寒最后的机会。   他不敢有片刻迟疑,攥住那条世界线,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强硬地干涉了它。紧接着,他的身影骤然以实体出现在半空中,在急速的坠落中,追上了已经快要落地的苍行衣。   他竭尽全力,朝苍行衣伸出手。最终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紧紧抓住了苍行衣的手臂。   下一刹,他用力拽住苍行衣,拉着苍行衣一起闯进世界线洪流的罅隙中。   他们一同摔倒在不分上下四方的黑暗里,这里是无边无际的虚空,只剩他们两人停留在黑暗中心。七彩斑斓的世界线绕过他们身侧,从两旁流过,让他们所在的地方成为了一座被独立出来的孤岛。   在这片狭小之地,空间不会变化,时间停止流逝,能够活动的只有他们两人。   苍行衣还没回过神来,不见寒率先起身,走到他面前,拽着他的衣领提起来,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掌毫不留情,把苍行衣打懵了。他微微侧着脸,目光怔怔停留在不见寒身上。   “我要怎么称呼你?”不见寒用沙哑的声音问他,“宝贝,老婆,苍行衣?还是应该叫你不见寒,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苍行衣不知所措:“你……全都知道了?”   不见寒松开手,用深呼吸来压制自己急促的心跳,以及双手的颤抖。   苍行衣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满脸都是等待被审判的惊惶和绝望。他气得抬起手,想再扇他一耳光,可是手僵在半空中,怎么都打不下去。   “我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一点东西都不肯跟我透露了……”   不见寒缓缓放下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缓解头痛,感觉自己要被苍行衣气昏过去。   但是从理智上来说,他又非常清楚,苍行衣的选择是对的。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苍行衣是谁,知道苍行衣是曾经放弃了理想的他,很有可能会毫不犹豫,想尽一切办法杀了苍行衣。因为这是他和苍行衣的共识,一个放弃理想的不见寒还不如死了,不应该活在这世界上。   可他们这一路相遇和相知都阴差阳错,一切发生得太过恰到好处了,巧合得简直不可思议。   首先,是长开后的苍行衣相貌和不见寒不太一样,不仅眼睛是绿色的,身高还高出了一大截。因此在《病院深处》剧本中初遇时,不见寒没能第一眼认出他来。   他们在这个剧本里相处的时间太短,不见寒又被遇到知音的喜悦冲昏头脑,完全没有发现端倪。而从病院剧本离开时,不见寒已经重伤昏迷,苏醒之后更是直接失忆,更不可能猜出苍行衣的真实身份了。   那时候不见寒被苍行衣用《复苏者》里的四个故事溜得晕头转向,又得知苍行衣付出巨大代价救了自己的性命,完全将苍行衣当做救命恩人,对苍行衣完全是言听计从。再加上苍行衣本身演技一流,要轻佻有轻佻、要从容有从容,言行习惯和不见寒俨然两模两样,这一套连招下来简直无懈可击。   就算不见寒在妄想天国覆盖复苏市之后,拾回了自己的所有记忆,苍行衣给他的印象也已经根深蒂固,很难再去撼动了。   的确有人怀疑过,他们有时候看起来很有既视感。但他们俩差别实在是太大了,于是所有人都以“夫夫相”为由,把自己说服了过去。   在这个过程中,不见寒也不是没有对苍行衣表现出的对他超乎寻常的熟悉而感到疑惑。可是以不见寒自己的逻辑去思考,理想和乐园对他来说比一切都更重要,他根本想象不到自己居然也会有放弃理想的可能性。这个真相完全处于他的思维盲区,让他自己猜一辈子,都不可能猜到。   如果不是他执着地想要找回苍行衣,最终从无穷无尽世界线中,找到了被深深埋藏的、属于苍行衣的那一条,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苍行衣最大的秘密,居然是这件事情。   “为什么要救我?”苍行衣怔怔地望着他,“我不值得你救。”   不见寒:“……你再说一遍?”   “你不应该回来救我。”苍行衣低着头,小声说道,“你如今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根本没有救我的理由。是我自己选择了放弃,就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是我罪有应得,我愿赌服输,无怨无悔。”   “你知道我是复苏市的创立者,知道整个复苏市就是以复苏市论坛为原型衍生出的战争剧本。只有心怀孤愿的创作者会来到这里,所有人能在这里进入自己的世界,这些设定都是我写下来的。”   “复苏市是我为你准备的舞台,永无休止的暴雨是我为你准备的筛选机制,它将把所有心存杂念的凡人层层洗刷掉,只留下同时拥有惊艳天赋和决绝意志的最后一人。”   苍行衣说到这里,终于抬起脸,水光盈盈的绿色眼睛殷切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所有普通人都会死去,只有你可以,也只有你应该在那场暴雨中存活下来。”   “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不见寒。”   他动人的双眸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热切。   他从未在不见寒构筑的幻梦之境中回答过自己是否爱他,因为他对不见寒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爱情的界限。   这种感情,凌驾于友谊、知己、亲情、敬仰,甚至是爱,一切社会关系所能衍生的感情总和。   他爱他。是如同飞蛾追逐火光,信徒祭拜神明,疯狂决绝的殉道者追逐毕生理想。   “我和所有庸俗的凡人别无二般,甚至不能称得上是一个人。没有了你和你的理想,我还能算什么呢?”苍行衣说,“这不过是一具用千篇一律的虚伪言笑、社会常识和人际关系缝合起来的皮囊罢了。”   “我是你的影子,你失败的一面,应该被割舍的那一部分。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你不会爱我这种东西,也不该对我动心——”   不见寒:“——因为只有舍弃你,继续前行,我才能变得完美无瑕,是这样吗?”   苍行衣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从他抬眼抿唇的认真神态看来,他显然认为不见寒给出了他心目中的正确回答。   “……我真是受够你了。”   不见寒低骂了一声。   苍行衣:“所以你……”   “既然你也认为不见寒应该是永不言弃、无所不能的,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无法面对你抛给我的抉择,没有能力解决已经阻挡在我面前的困难?”不见寒一字一句,眼眶发红地质问苍行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遇到阻碍就舍弃自己的一部分独自前行,而不是有勇气连同自己所有美好的、不堪的一切全都带上,最终一起抵达我们渴望的终点?”   “你不相信我能救你吗?不相信我可以弥补你缺失的部分,带你一起去往我们想要的乐园吗?不相信我能把不渡平、苍择星他们从你身上夺走的,他们无法还给你的东西都还给你,让你重新变回当初那个自信高傲的样子吗?”   苍行衣愣住了。   “说什么向往我,说什么不值得!既然你明知道这样是错的,明明无法控制自己望向我,那就给我捡起手里的笔,从地上爬起来,走向我啊!!!”   不见寒流着泪,拽起苍行衣的领子吼道。   “没有取回不见寒这个名字,获得你应得的一切,你难道就甘心了吗?你曾经叫我不要放弃你,可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你敢不敢,不要放弃‘不见寒’啊?!” 第618章 幕间十一·洪流·二   苍行衣茫然地仰着脸。   不见寒的泪水离开眼眶,在重力失常的空间中飞落在他眼角,沿着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透明的泪痕。   他们在静默中对峙,许久之后,不见寒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他跪在苍行衣面前,双手握起苍行衣伤痕累累的右手,低下头,眉心抵住苍行衣手背。   “还疼吗?”   苍行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已经不疼了。”   “你让我不要救你……”不见寒声音哽咽,“可我知道你所经历过的一切,见过你曾做出的选择。你替我走了我没有走过的人生,吃了我没吃过的苦,忍受过那么多的煎熬和折磨……我怎么能不救你?”   在他亲眼看见苍行衣灰暗压抑的一生之前,他从未真正明白过,苍行衣对他所说的“理想的化身”,这个短短五个字的重量。   即使苍行衣反复强调自己是一个“卑鄙的背叛者”,他对苍行衣恶性想象的极限,也无非是苍行衣在轮回的时间线中曾有某一次杀死过他,曾篡夺、破坏他的乐园,或者利用他的感情夺取《世间》的最终胜利。   他从未猜到过,苍行衣对他的愧悔,竟然是源自如此沉重的放弃。   他原本以为,作为“不见寒”,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也不应该原谅一个曾经放弃理想的自己。可如今他发现,过去“放弃理想”只是存在于他脑海中的一个概念,他对这件事的想象,实在是太单薄了。   它不是某一天他忽然就改变心意,觉得画画索然无味;也不是一下子顿悟,认为创造世界的想法幼稚可笑,追求理想毫无意义了。   是暴风雨般接踵而至的打击,是日复一日麻木的蹉跎,以及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后悔与折磨。   他在那段灰暗的记忆中,曾亲眼看见他的右手被打断。   无力挣扎的惊恐与绝望尚且可以用意志力去抗衡,可他又能怎么说服自己释怀,一夜发生的事情让自己错过的人生?   他距离改变自己的命运,只差了那一个晚上。可他最终死在了日出前的黑夜里。   他曾看见他惶惶不可终日,险些失去对绘画而言最重要的双眼和右手。   他不知道做出放弃“不见寒”的名字、以“苍行衣”这个身份活下去的决定,对他来说到底有多艰难。或许真的只有将自己当做已死之人的觉悟,才能让他搁置手中的笔,睁开沉睡在绚烂幻梦中的双眼,去和冰冷秽浊现实对视。   此后的每一天早上睁开眼,面对镜子中陌生的面孔,他没有一刻不是活在麻木与后悔中。每一场觥筹交错、每一次推杯换盏,倒映在窗中的影子,都是行尸走肉在谈笑风生。   他像一团还没来得及燃烧就被扑灭的余烬。当烟花璀璨的花火升腾盛放时,他将向下坠落,被冷风吹散在涌动的人潮中。   对现世的沉默与随波逐流不是因为他认同,而是因为在被看见之前,他早已在抗争中燃烧殆尽了。   坚持是一种勇敢,要战胜的是全世界;放弃何尝不是一种勇敢,要战胜的是他自己。   不见寒甚至感觉,苍行衣像是代替他,经历过了一次他无法直面的人生。他替他遭遇过了失去双眼和右手的绝望打击,替他面对过世俗眼光、金钱和名誉之海的鲸吞蚕食,也替他承担过被摧毁人格再的不幸命运。   是因为在平行世界中有苍行衣存在,曾替他分担了所有苦难,他才有幸得以在浊世的洪流中保持清醒独立的自我,不断与摧折他的命运抗争。   无论他是否能够对苍行衣做出的选择释怀,都必须为苍行衣人生中的一切不幸负责。   “无论过去你经历过什么,做出过什么抉择……我都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对你选择放弃。”不见寒向苍行衣承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向我伸手,我都一定会拉住你;只要你叫我的名字,我就会看向你,给你回应。”   “从今往后,所有人不相信你的我来相信,其他人给不了你的我来给你。假如有人敢质疑你,轻视你,说你任何地方做错了,我会通通替你挡回去。”   如果坚持独立人格和自由理想是错误的,如果选择与世俗价值观认可的道路相背离是一种罪过,那他是苍行衣的共谋共罪者。   他有拯救苍行衣的义务,也一定会选择救赎自己。   “我会保护你、认可你、谅解你,接纳你的一切,也将我的所有共享给你,耐心等待你,直到你重拾与我同等的自信和高傲为止。”   “我对你没有其他任何要求,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求你别再放弃我,也别再放弃你自己。”   苍行衣紧紧抓着不见寒的指尖,不知所措。   他过往习得的一切知识,他所拥有的高超交际能力,他的冷静自持、舌灿莲花,全都在他无比渴望的另一个自己面前溃不成军。泪水蓦然从眼眶里掉下来,他无力再掩饰自己真实的模样,脆弱无措,像一盏遍布裂痕的玻璃。   “好吗,宝贝?”不见寒追问道,“可以答应我吗?”   “那……乐园呢?”苍行衣声音微弱地问道,“选择了我,你一直念念不忘,想要回去的乐园该怎么办?”   “你要放弃你的乐园吗?”   不见寒放开苍行衣的手,紧紧抱住他,将他用力按进自己怀里。苍行衣的下巴搁在他颈窝里,他能感觉到无声的泪水流下来时冰凉的痕迹,濡湿了他的皮肤,让他心尖都为之战栗。   “你太小看我了,宝贝。”他说话声同样哽咽,却带着笑意,“我怎么能抛下你,独自离开呢?那样的不见寒可不是完整的不见寒,乐园也不是完整的乐园啊。”   “我是乐园的造物主,是乐园在人间的投影,我存在,即是乐园存在。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无论是现世还是梦乡,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能提笔造世,把乐园描绘出来给你看。”   “你只需要相信我,等我带着这一切回到你面前来。好不好?”   苍行衣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泣不成声。   许久,他才用颤抖的哭腔答应道:“……好。”   回答落下,时间终于重新开始流动,他们仍然身在半空。   高速的坠落中,不见寒紧紧抓住苍行衣的手臂,扯起自己身后血红色的命运线,用力拽出,系在苍行衣左手无名指上,打了一个死结。   疯狂的举动,牵引了他身后无数世界之线结成的巨网。像列车冲出轨道,齿轮的咬合错位,两根互不相干的平行线忽然交叉,并死死纠缠在了一起——无数本应该发生的事偏离了预定的轨迹,无数种可能性湮灭,又有无数新的机遇诞生。   一个全新的未来,正在命运的碰撞中被创造出来。   “苍行衣!”他在猎猎风声里大喊,声音在风中破碎,灌入耳中却又无比清晰,“我发过誓的,要找到最好的宝物,拿来做我们的定情戒指!”   “我现在把它给你——”   他收下了他偏执的爱和信仰,为此将回赠给他不可思议的一切。   他曾遗失的名字与骄傲。   他念念不忘的理想。   他们得以相遇的奇迹。   以及一个为他而生的妄想天国。   世界线如洪流,呼啸着,奔向未知的远方。在这场疯狂的游戏中,所有的平凡、尘埃、碌碌无为都被鲜血洗退,只留下一颗充满梦想的种子,像火彩耀眼的钻石,在无垠虚空中,绽放成全新的世界。   不是他们救赎了彼此。   是狂妄的幻想,终将拯救平庸的现世。 第619章 幕落·原初与终焉·一   不见寒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天亮了。   阳光从电脑屏幕后的窗中洒下来,刺得他眼睛酸涩,几乎睁不开双眼。   就在昨天,他才给不渡平扫墓回来。晚上下了火车,刚到家里,就听编辑说了杂志停刊、连载腰斩的消息。   他哭到半夜,累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趴在电脑前睡过去的。现在醒来整个人仍旧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突然间,一个名字从他脑海里蹦出来。   苍行衣呢?   苍行衣现在在哪里?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苍行衣”是谁,猛地从电脑桌前站起来。   他记得自己最后将自己的世界线系在了苍行衣身上,把他们两个人的世界线打了个死结。他们的世界线交汇碰撞,拧成一股,最终融合在了一起。   现在他回到现实中了,那苍行衣呢?   发生在《世间》里的一切,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而不仅仅只是一场梦境吧?   苍行衣这个人,也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吧?   激烈的动作唤醒了睡眠状态的电脑,不见寒骤然想起,他应该有办法求证苍行衣的存在。以苍行衣的成就和社会地位,如果他们两边世界线真的融合,那么他创立的复苏集团、复苏市论坛都应该也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了。复苏集团的存在感那么强,只要它在那里,他就有办法找到苍行衣。   他立刻再次坐下,打开网页,尝试搜索和“复苏市”有关的消息。网速太慢了,缓冲的圆圈转了半天,多等一秒都心急如焚。   他拿起手机,准备用手机检索,发现手机也没了网络信号。   下一秒,电话铃响起。他本来就烦躁不安了,直接挂断。谁知他刚挂掉,电话又坚持不懈地打来了。   他只能接起这个电话:“谁?”   “老师,我是菜籽!”年轻的编辑压低了声音,声音压抑着兴奋,仿佛买彩票中了一个亿,又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咱们杂志社不用停刊了!”   不见寒:“哦,恭喜。还有事吗?”   “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凌晨忽然有个大金主找到我们,说考虑给我们投资继续经营,唯一的条件,是要拿下你那篇漫画《甜梦镇》的版权……但是我知道老师对自己作品的版权非常重视,所以想联系你本人,一起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菜籽激动不已,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   “老师你猜猜看,准备投资的金主大佬是谁?”   不见寒霍然起身,隐约有所预感,但是不敢置信:“谁?”   “是复苏集团的董事长!!!”   菜籽用压抑的声音呐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说很欣赏你的作品,想提名你的作品为复苏市‘暴雨’的优胜者……我凌晨四点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想联系你,但是给你发消息你没回,电话也不接。他说想直接亲自拜访你,这样比较有诚意。”   “老师你现在在家吗?我们已经在去你家的路上,马上就要到了!你赶紧准备一下!”   不见寒彻底愣住了。   三秒的空白之后,他放下手机,冲向洗手间,掬起冷水将脸潦草地洗了一遍。   房间已经来不及收拾了,所幸屋里并不算太杂乱。他匆匆挑选出一身整洁的新衣服,刚刚换上,就听见门铃响了。   他深呼吸,竟然感觉有些近乡情怯,鼓起勇气,拉开房门。   西装革履的俊美青年,正站在门口。   他低垂着睫毛,碧色的双眼含着笑意。身型修长,站姿优雅笔挺,从发丝到袖口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宛如一件被人呕心沥血雕琢的艺术品,从画像上走进了现实里。   他朝他抬起眼,露出完美迷人的微笑。简直像看见一朵玫瑰,从带露的花蕾到含羞绽放的全部过程,不见寒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只能听见自己没用的心脏骤然收紧,怦然而动的声音。   “老师你好!”与青年同行而来的菜籽朝他打招呼,热情而又紧张地向他介绍道,“这位是——”   “等一下。”不见寒打断她。   菜籽愣了一下,不见寒低下头,用手机给她发了个红包,对她说:“楼下小区门口有糖水店,你去那里坐一坐,喝杯糖水等一下可以吗?我想单独和他聊两句。”   菜籽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啊?你们二位认识?”   苍行衣:“我们……”   不见寒:“他是我前男友。”   苍行衣:“……”   菜籽:“……?”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好、好,你们二位先聊,我就不打扰了。”菜籽盯着他们的眼神充满求知欲,简直好奇得要死,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聊完有需要再找我啊!”   她三步并做两步,冲进电梯间里,最后朝他们挥了挥手就消失了。   短暂的沉默。空气安静得针尖落地可闻。   不见寒抓住苍行衣的手腕,将他一把拉进家里,顺手带上了门。   下一瞬,他回身将苍行衣用力按在门上,吻向苍行衣。苍行衣同时低头和他双唇交贴,舌尖绞缠在一起,发出黏腻热情的水声。   他们一边喘息一边接吻,炽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从苍行衣身上逸出的玫瑰香将他们笼罩,无酒自醉人。   苍行衣一边回应他的吻,一边委屈地含糊质问她:“前男友?”   “死都死过一回了,还不算前任?”不见寒搂着苍行衣过分劲瘦的腰身,报复性地掐了一把,捏得苍行衣浑身轻颤,“难道说你想听我在别人面前,叫你……死鬼?”   “老公?哥哥?还是……”   不见寒踮起脚尖,咬住他的耳垂。   “见寒?”   这个久违的称谓,让苍行衣瞬间红透了脸颊。   其他任何人这样叫他,都不会有不见寒这样的杀伤力。羞耻感在他心脏里爆炸,他猛地将脸埋在不见寒颈窝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腰揽住不见寒的大腿,让他坐在自己单边手臂上,整个人直接抱起来。   不见寒:“等、等一下!要摔下去——”   苍行衣:“别动,不会放开的。”   他把不见寒抱进客厅里,放在沙发上,扣住不见寒的后脑继续吻他。不见寒从来没见过苍行衣用这么激烈失控的吻法,近乎蛮横,侵占和掠夺他的呼吸,让他缺氧眩晕,只能紧紧抓住苍行衣的衣襟。   他扯松了苍行衣的领带,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也被他拽得绷开。喉结下颈侧的位置留下两道不轻不重的挠痕,随着苍行衣吞咽唾液的动作、喉结的滚动,在白皙的皮肤上起伏,异常性感。   他太美丽了。   在窒息中,不见寒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他真想把苍行衣揣在心尖上,锁进保险箱里珍藏起来。不让他接触到外面危险的空气,不使他遭受风吹雨淋。他天生就是应该被呵护在掌心里的玫瑰花,惹人怜爱,只需要端庄优雅地盛开就可以了。   可他的玫瑰早已在与他相悖的道路上被磨砺,长成黯淡的荆棘。对外人支起剧毒的尖刺,企图保护他,却也刺伤了自己。   他怎么会不爱他呢?   不见寒在恍惚的热意中,发出轻微笑声。   他们应该是、也必然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他是他真正的半身,他存在于平行时空的镜影。   他们拥有同一段过去,同样的起点和执念,就算走上彼此背向的歧路,依旧同样对初心念念不忘。   领带滑落沙发底下,衬衫扣子一枚接着一枚被解开。不见寒紧紧抓住苍行衣的肩胛骨,将汗湿的额头抵在他肩上,发出断续的哽咽。   “你没忘吧……”他几乎是用气音问苍行衣,“在现实里,还是第一次……”   苍行衣托起他的腰,在他颈窝里落下细碎的吻,让他放松:“当然。”   不见寒的腰猛地绷直,倒抽冷气,浑身都在战栗。他闭上眼睛,用力咽下已经涌到咽喉处的惊喘声。   苍行衣腾出手,捏起他的下巴,吻去他眼角的泪痕。他仰着脸,忽然抬手,捂住苍行衣的嘴推开,问道:“还记得你欠我一句话吗?”   苍行衣给了他一点撒娇似的鼻音:“……嗯?”   不见寒:“别人转述的都不算数,我要听你亲口说。”   苍行衣拿开不见寒的手,垂眼低头。   他俯首亲吻不见寒心脏的位置,终于对不见寒久远之前的质问,给予最虔诚的回应。   “我也爱你。” 第620章 幕落·原初与终焉·二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苍行衣睁开眼,不见寒就枕在他手臂上,睡颜离他极近。两边眼角泛红,睫毛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不见寒看起来累极了,沉睡时呼吸很浅,轻轻掠过他胸口。像蒲公英的绒毛在他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又暖和又酥痒。   苍行衣忍不住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不见寒的脸颊,又滑又软。   他睡在不见寒家里,而不见寒就躺在他手边。   像做梦一样。   他上一次产生如此虚幻的感觉,还是在刚刚进入《世间》的时候。   明明在他的记忆里,他刚从27楼一跃而下,他理应死了才对。可是他不仅没死,还被囚禁在一间漆黑的暗室里,这情形岂是能用诡异来形容。   说来荒谬,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难道他的愿望真的实现了?   他这一跳不仅没有死,还回溯了时间,让自己真的回到了还是不见寒的时候?   但他一番检查之后,发现自己的身体、衣着都和他跳楼的时候一模一样,他没有回溯时间,更不可能变回年少时的自己。   正当他失望至极,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听见隔壁传来熟悉的声音:“喂?……有人在吗?”   他动作忽地僵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隔壁声音又传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那是他想象过无数遍,却只能在幻觉中听见的,不见寒的声音。   他急于求证这个可能性,将自己的拇指掰到脱臼,用最快的速度从束缚中挣脱,来到对方的房门前。短短一系列动作,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他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念头。   这里是某个允许平行世界交汇的空间,还是他濒死之际产生的幻觉?如果对方真的是不见寒……这里除了他们两个不见寒之外,还有其他的不见寒吗?   一会儿门开了,他要怎么向对方介绍自己?   你好,不见寒,我是另一个不见寒?   他几乎被想象中滑稽的场面逗笑。   残存的理智让他扔掉了自己的手机,摈弃一切光源。他害怕着,也不能让对方识破自己真正的身份。否则在被拆穿的第一瞬间,他就会收获对方致命的敌意。   所幸病房里的光线够暗,而他遇到的这个不见寒,又足够温和单纯,竟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疑心。   不见寒比他想象的更加正直,更加坚韧勇敢,也更加开朗温柔。就算他为了求证自己的猜想过于迫不及待,擅自动了不见寒的手机,不见寒也没有发怒,反而热情地向他解说自己画面中的内容,和他交流自己对创作与理想的看法。   那一刻,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尖都在颤抖。   他委屈求全、忍受煎熬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待的,就是命运眷顾他的这一刻。   “……就醒了,几点钟了?”   不见寒被他抚摸脸颊的动作弄醒了,模模糊糊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声音还有些沙哑。   “快六点了。”苍行衣回答,“你这样,晚上还能睡吗?”   “哪个睡?”   苍行衣:“……”   不见寒笑了一声,终于睁开眼。   他翻了个身,跨坐在苍行衣身上,俯身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仔细端详。   苍行衣顺从地仰起头,问他:“你在看什么?”   “看你这张脸……”   早上苍行衣进门的时候,不见寒光顾着和他温存去了,没有认真看。现在闲下来,他终于有时间慢慢观察苍行衣这张脸了。   他的指尖从苍行衣的眉峰、鼻梁和唇角依次划过,勾勒出青年五官精致美丽的轮廓。苍行衣的俊美毋庸置疑,他像志怪故事中狐狸成的精,随着他的动作眼波流转,眼尾泛红,嘴角噙笑,酝酿着诱人的风情。   不见寒按住他的嘴角,扯平:“别笑。”   苍行衣:“嗯?”   不见寒一本正经道:“笑起来,就不像了。”   苍行衣:“……”   像谁?   边仇吗?   苍行衣确实瞬间笑不出来了,不见寒反倒笑了起来。   他双手捧着苍行衣的脸,亲吻苍行衣的侧脸:“仔细看看,眉眼之间还是有点像我的。但是我笑不了你那么勾人,公狐狸精似的……”   “真神奇啊。明明咱们俩是同岁,可是看着你的脸,我却莫名有一种‘我长大之后应该就长这样’的感觉。”   苍行衣:“你嫌我显老了。”   不见寒:“成熟自有成熟的风韵。昨天晚上被我叫哥哥的时候,你不是很兴奋吗?是不是啊,见寒?”   那个名字一出口,苍行衣顿时身体一僵,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又恼又羞地别过脸去:“你别这样,我真的不习惯……”   不见寒笑得前仰后合。   他又捧起苍行衣的脸,掰正回来,细细看苍行衣羞赧泛红的双眼,认真打量这双漂亮的绿眼睛。   他没能在一开始认出苍行衣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双异色的眼睛。仔细看去,虹膜并不是浑然一体的碧绿,而是一圈琥珀色和一圈病变造成的灰蓝色相叠,远看时才交融成了清澈的碧绿色。   “我记得你视力应该没问题了……色觉怎么样?现在还会有红绿色盲的情况出现吗?”   苍行衣说:“早已经恢复了。”   不见寒:“诶,我一直想问你,你色弱的那段时间,过马路是怎么看红绿灯的啊?”   “我为什么要过马路?”苍行衣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摘下来。   不见寒:“啊?”   苍行衣说:“我几乎不出门,要出门也是会坐车的。出门上车到点下车,看什么红绿灯?”   不见寒愣住:“那你不是还开车吗?开车也要看红绿灯啊?”   苍行衣关爱地看了他一眼:“有司机。”   不见寒:“……”   该死的有钱人。   不见寒终于放过了苍行衣,伸手去床头摸索。被子落到他腰间,从后颈到背脊,流畅的曲线展露无遗,红痕一路星星点点地往下缀。   拿到手机之后,他又缩回苍行衣怀里,枕着苍行衣的胳膊开始看消息。 第621章 幕落·原初与终焉·三   不见寒打开手机,就看见了菜籽给他发的消息。   她一早就自觉地离开了,临走之前给不见寒留了话,说她先回去了,让他和苍行衣和平共处。她知道不见寒性格倔强,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陈仇旧怨,但是就算对方用金钱侮辱他也要尽量忍住,千万别打起来。   对方身价太贵,把他们全卖了都赔不起。   不见寒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她都脑补了些什么爱恨情仇。   “你在看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苍行衣伸手挡住不见寒的手机屏幕,像一只不满主人的注意力被其他东西吸引的猫咪一样。   不见寒于是放下手机,也像对待宠物猫那样捧起他的脸,从眉心亲到鼻尖。   “没什么。我在想你比我高好多,家里没有准备你能穿的衣服。”不见寒一边亲,一边含糊地说,“怎么办好呢,你先穿着睡衣在家里等我,我趁商场没关门,出去给你买一身?”   苍行衣问:“你有力气下床逛商场?”   不见寒:“这么累这是谁的错?你还嘚瑟起来了。”   苍行衣:“不想和你分开。”   不见寒乐道:“那你要穿睡衣和我一起去商场吗,社交礼仪模范苍总?”   苍行衣把自己的手机塞给他:“你知道解锁密码。联系人里挑一个顺眼的打,让我看看谁会是负责解决这个问题的幸运儿。”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咱们俩手机用的是同一个锁屏密码,都是自己的生日……”不见寒若有所思道,“也太没创意了。”   苍行衣:“你想换一个吗?”   不见寒:“换成520301,怎么样?”   苍行衣:“……”   以他丰富的社会交往经验和高超的情商,一时间竟然判断不出,不见寒是在说土味情话,还是在讲谐音冷笑话。   不见寒打开手机,联系人列表往下一拉,还真见到几个眼熟的名字。   他想了想,打通了苍择星的电话。   电话铃响三声之后,苍择星接通了:“亲爱的,有什么事?”   不见寒:“你儿子在我手里。一个小时之内送一套他能穿的衣服过来,不然你知道后果。”   挂了。   苍行衣:“……”   苍行衣:“你就不怕她把你当成绑匪报警吗?”   “开玩笑。”不见寒丢下手机,翻了个身,把苍行衣抱进怀里,搓揉他又细又软的发丝,“要是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来,她这个妈当得也太失败了。”   苍行衣:“……喔。”   他这才想起来,他的母亲的确也同时是不见寒的母亲。他还没有完全习惯和别人共享亲妈这件事,即使这个“别人”就是另一个他自己。   不过这提醒了他,让他想起了某件令他困惑的事情:“我觉得好像有哪里很奇怪。”   不见寒:“什么奇怪?”   “世界线的融合。照理来说,我们俩是同一个人,是不能同时出现在同一时空中的。”苍行衣说,“可是现在我们同时出现了,这样要怎么向周围的人解释我们的存在?”   “你让我回忆一下……”   不见寒闭上眼睛,开始努力追忆他在世界线融合的过程中,接收到的信息。   “现在设定是这样的。在这个世界线里,我们是被苍择星和不渡平领养的一对孩子。你是从苍择星的远亲那边过继来的,我是从不渡平的远亲那边过继来的。”不见寒解释道,“你小时候跟着不渡平长大,而我小时候跟着苍择星长大。在各自遭遇少年时期最受打击的事件后,我们交换了人生轨迹,你去了苍择星家,而我跟着不渡平走……”   “因为不渡平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所以老家那边的人催他再婚,之后又生了不见秋,大概是这么个情况。”   苍行衣:“听起来好复杂。为什么不能直接是孪生兄弟?”   不见寒:“听说原本设定是孪生兄弟的。但是在网站那边亲兄弟不能过审,所以只能曲线救国,迂回前进……嗯?”   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迷茫,似乎不太明白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网站?什么网站什么设定,要过什么审?”   违和感一闪而过,不见寒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某种边界。但是,这个念头飞快地从他脑中消失了,他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没有再细究。   没等多久,门铃响起来了。   不见寒从苍行衣怀里钻出来,穿上衣服,前去开门迎接。   来的人是苍家的管家,客客气气地送来了苍行衣的衣服,一套正装,一套常服。甚至还给他们带了晚饭,简直贴心之至。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对方还带来了一件出乎不见寒意料的礼物。   那是一组装裱精美的画作。他读大学期间创作的、以海皇幻为主题的两幅画。   为了和当时签约的漫画平台解约并要回自己作品的版权,他不得已将这两幅画卖给了一个年轻的女收藏家,并承诺对方不再创作相关题材的作品。而现在,这两幅被他忍痛割舍的画作,终于又回到了他手中。   “……我是午夜零点回到现世的,当时的时间是我跳楼的前一刻。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当年收藏你这两幅画的人,向她要回了这两幅画作。”   苍行衣换好衣服,来到餐厅和不见寒共进晚餐的时候,向不见寒解释了这件事情。   “那时我并不敢肯定,发生在《世间》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我濒死前的臆想或者梦境,我甚至不敢求证你是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时候,我想起了曾经被你卖掉的那两幅画。”   “如果我能找到它们,那就说明,你也是真实存在于这世上的。”   苍行衣第一时间动用了自己的社交关系网,连夜寻找那两幅画作的下落。在庞大影响力的驱使下,短短两个小时之内,他就得到了收藏画作者的所有信息,并与对方取得了联系。   “我从对方那里收回了这两幅画,包括你创作所有相关题材的权利……能看得出来,对方小姑娘真的很重视这两幅画,对她来说它们的确有特殊意义。”苍行衣笑了笑,“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我只能使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方法……”   不见寒:“非常规的方法?你该不会……”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恐怖。我只是打算买不下她的画,就买下她家的公司。”   不见寒:“……”   苍行衣:“所幸我这些年积累的东西,还算能派上用场,最后事情和平解决了,我这才敢来找你。这就是我没有半夜登门,而是清早才来到你家门口的原因。”   他这半宿的忙碌,听得不见寒感到又荒谬又好笑。说毫无触动是假的——他当年将这组画以二十万的价格卖了出去,买家很珍视这两幅画,苍行衣想收回来,势必付出了超出这个价格数倍的代价。即使这个价格对于苍行衣来说仍然是九牛一毛,可他愿意无条件维护不见寒、并为此付出一切的决心,由此可见一斑。   不见寒说:“我就把这当做礼物收下了。按理说我应该回赠你一点什么,但是我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好。”   苍行衣:“不考虑为我画一幅画吗?”   他声音带笑,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不见寒看见他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发白,筷子尖都在轻微地颤抖——这是一句试探。苍行衣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提及不见寒最重视的东西,不见寒对他容忍的界限又在哪里。   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姿态,不见寒无声地叹了口气。   虽然他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把苍行衣活着带回来了,但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想培养苍行衣在他面前的自信心和安全感,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绘画不能作为回赠的礼物。”不见寒说完,几乎是瞬间看见苍行衣的微笑僵在脸上,眼神迅速黯淡,于是又补充道,“我应承过你,我的名字、理想、想象和执笔的能力,都是与你共享的。本来就属于你的东西,怎么能再当作礼物赠送给你?”   苍行衣怔了一下,脸上黯然的神情转瞬化作了受宠若惊。   不见寒:“换一个别的吧。或者说,你有什么希望我为你做的事情吗?”   苍行衣沉思了片刻,还真想起一件事来。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想体验一次作为‘不见寒’度过的人生。”苍行衣垂着眼说道,“就算我知道时光不能倒流,我不可能真正回到过去重新做一次选择,真正地变成‘不见寒’,我还是想更近距离地去接触你的一切。”   “我在复苏市的时候,曾经用独角戏读取过你的记忆,我知道你是如何长大的,曾经经历过什么……但阅读记忆还是太模糊遥远了,和亲身经历不太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回到你曾经生活学习过的地方去看看。让我能更真切地感受一下,作为‘不见寒’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第622章 幕落·原初与终焉·四   不见寒是真没想到,苍行衣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愕然之余,他感觉好笑又辛酸。好笑的地方在于他曾经以为痛苦不堪回首的生活与记忆,竟然也会有人将之奉为圭璧;辛酸之处则在于他曾经以为再普通不过的一切,信手铺纸提笔作画的日常,对另一个人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的奢想。   他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答应了苍行衣。   休息一夜之后,他们第二天就坐上了飞机,飞往华中市,造访华中美术学院。   华中美院的校风是出了名的“自由”,经常被学生调侃校训是“放飞自我”,一切创作的核心理念是“人的自由是自由的”。偌大一所学校坐落在华中市郊区,四面不设围墙,校门进出没有人看守,是一根电线杆子,上面挂着破旧木牌,用粗红笔写着“华中美术学院”几个大字。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情况,绝对猜不到它竟然也是闻名全国的美院之一。饶是苍行衣早有预料,还是被它狂放的风格深深震撼了。   一进校园,首先要穿越大片芦苇飘荡的荒野。眼下正是春末时节,道路两旁的荒草地里狂野生长着绚烂的野花。石竹,蜀葵,月见草,波斯菊……宛如一片缤纷错乱的花毯。灰喜鹊和黑天鹅错落停栖在湖畔,远处的油菜花田里,甚至隐约看见孔雀尾翎一闪而过。   沿主路走到尽头,是被桃李花林簇拥的教学楼,大片紫藤花从屋顶泼泻而下,像深浅紫色的瀑布流淌在素白的墙体上。仅仅一步之差,身后是生机蓬勃的荒野,身前是风雅矜高的楼阁,强烈的对比令人头晕目眩。   最让他不知所措的是,当不见寒带着他绕行到教学楼侧面的时候,他在纯白色的墙体上看见了整整一排面向路人鞠躬的墙绘小几把。   虹彩绚丽,栩栩如生,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苍行衣:“艺术,实在是太艺术了。”   不见寒:“习惯就好,我们学校是这样的。”   他们造访的这一天是教学日,大部分学生都在上课。学校里静悄悄的,偶尔有几个学生从他们身侧路过。   或是穿着华丽的洛丽塔裙子,打着洋伞,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小姐;或是身披道袍,身后背着七弦琴,挺直腰杆踏在精心喷涂过的滑板上御剑飞行,一派仙风道骨之气。   当外人从校园中穿行而过的时候,甚至会感觉,来自平凡生活的他们,才是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存在。行走在这里的每一个年轻人,他们都有自己的坚持和自己的热爱。他们各自以自己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个只属于他们的小世界,有自己一生的跌宕起伏,每一个人都是一段精彩故事的主角。   宿舍已经不方便进去了,不见寒和苍行衣从楼下走过的时候,大概指了一下自己寝室窗台的方位,就算打过卡了。然后他带领苍行衣穿过操场,去他们系部的教学楼,告诉苍行衣他曾经在哪间课室里上过什么课……许多他以为自己已经淡忘的无关紧要的记忆,在这一刻居然变得栩栩如生,仿佛就发生在昨日,鲜活无比。   系部教学楼每一层楼的长廊两侧,都悬挂着历届优秀学生的留校作品。有些分明留下了令人惊艳的作品,如今却籍籍无名,仿佛只是在这个领域昙花一现;有些已经成为了名声远扬的画家,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流派。   走到长廊尽头,苍行衣看见了一组几乎占据整个墙面的画作。这组画总共包含五张画作,分别描绘了落日的遗迹、深夜的瀚海、天际的悬笼、参天的密林和童话中的奇幻镇市。五张画组合在一起,又构成了一片绚烂的彩虹,一眼望去,即使用“震撼人心”四个字去描述,也显得太苍白无力了。   “这是我的毕业设计,留校作品。”不见寒侧首看了苍行衣一眼,见他那副十分意动的表情,忍不住问,“你那副表情是干嘛?别告诉我你打算把它买回去,挂在你的办公室里?”   苍行衣:“……不可以吗?”   不见寒:“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人就在这里,你想看什么不能让我给你画吗?这都两三年前的作品了,我自己看着它挂在墙上都嫌丢人。哎,那时候太菜了……”   苍行衣:“……”   你要不自己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这个时候,已经快到每年准备毕业展的季节了。”不见寒一边说,一边拉着苍行衣继续往楼上走,“展厅一般在顶楼,让我看看今年的毕业展布置到什么程度了,水平怎么样……”   他们刚登上楼梯,便看见一个人迎面走来。看见不见寒,他愣了一下,然后热情地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啊,寒哥!最近混得怎么样啊?”   不见寒一时没认出他来,听见他那夹杂着塑料普通话的口音,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当年的舍友方智。   当年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方智给他介绍了漫画工作室的兼职。虽然最后他和工作室不欢而散,但是方智的确帮过他一把,他对方智的印象还不错。   “确实很久没见了,你读研了?”不见寒问道。   方智:“是啊,正在布置毕业展呢。”   不见寒见方智和他打过招呼之后,好奇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苍行衣身上,于是落落大方地向他介绍,“这是我爱人,苍行衣。”   苍行衣:“……”   不见寒无比自然脱口而出的“爱人”两个字,让他有一瞬间不知所措。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着朝方智伸出手:“你好。”   方智和他握手:“你好你好……你的名字和寒哥一样很特别哦,而且好耳熟啊。”   苍行衣微笑道:“或许你在其他地方听到过吧。见寒读书那几年,让你费心照顾了。”   方智:“没有没有,都是寒哥带我们飞,哈哈哈……”   客套了两句,方智忽然对不见寒说 :“对了寒哥,楼上展厅里面……”   不见寒:“展厅怎么了?”   方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苍行衣,欲言又止:“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那个谁考了两年研,最后也考上了……”   “……哦。”   不见寒猜到他想说的是元彦,淡淡道:“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我不关心。不必提他。”   方智:“嗐,你不在意就行。导师在找我,我先去忙了?”   不见寒:“嗯,好。你去吧。”   他们道别之后,各自往前走。来到展厅门前,不见寒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方智:卧槽寒哥!我想起来了!!!】   【方智:你对象他!是不是那个!】   【方智:复苏集团的董事长?!还是只是同名啊?】   【不见寒:他是。】   【方智:卧槽卧槽卧槽】   【方智:你当年不是说你自有清高,绝对不让金钱玷污你的创作吗?才毕业两年怎么就入赘豪门了啊?!】   不见寒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苍行衣:“怎么了?”   不见寒:“没有,我舍友说祝我们百年好合。”   【不见寒:没有入赘豪门。】   【不见寒:是他带着豪门,嫁给了我。】   回完消息,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拉着苍行衣的手,继续往展厅里走。   展厅里空荡荡的,许多展台正布置到一半,一幅幅画框靠在墙角,等待着被人挂上墙去。   转了一圈没什么可看的,不见寒正准备和苍行衣离开,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他。   “大神?”   元彦站在画廊尽头,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你回来了?……真的是你吗大神?” 第623章 幕落·原初与终焉·五   元彦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进入了一个真人逃杀游戏中,经历九死一生,终于从病房主题的密室中逃脱。这时他才发现,被困在这个恐怖之地里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和同样参与这些逃杀游戏的人汇合之后,收获了意外惊喜。他的发小赵贺坤和他最崇拜的画师不见寒,竟然都在这场游戏中。他以为这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让他可以和不见寒在危难中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谁知半路上杀出来一个苍行衣,横插在他们中间,让他没办法接近不见寒-……更好笑的是,苍行衣竟然说他才是世界上最了解不见寒的人,元彦在不见寒眼中不值一提。可苍行衣跟不见寒认识了才多久?他知道不见寒什么事情,有帮助过不见寒任何事情吗?   要是苍行衣死在那场爆炸里就好了,元彦万万没想到,不见寒竟然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回去救他。不得不说那一刻他是有一瞬间后悔的,但是他最终坚信,他没有做错。   不见寒的创作风格不与市场相兼容,只有和他在一起,依托他的帮助,不见寒作品的惊艳之处,才能最完美地被发挥出来。   再后来,他们都进入了复苏市,元彦原本想将不见寒从苍行衣手中解救出来,谁知遭遇了苍行衣疯狗一般死咬不放的追杀。他简直怀疑苍行衣根本不是人,是一只隐藏在人类皮囊之下的怪物,人类绝不可能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苍行衣根本没有人性可言。   他最终逼不得已,在崩溃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所幸果然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他从漫长恐怖的噩梦中醒来。   梦只是梦而已。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他努力说服自己,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   和不见寒决裂之后,他无心创作,三天晒网两天打渔地考研,最终在两年后勉为其难地上岸,此时原本和他同届毕业的舍友方智都快毕业了。他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教学楼,当年他们就是在这里办的毕业展,办展时他偷偷和辅导员商量好了,他的作品展位就安排在不见寒隔壁,离不见寒最近的地方。但是他没想到不见寒只留下了作品,毕业展压根就没来参加。   眨眼之间,不见寒离开华中美院,已经这么久了。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正在与人窃窃低语着什么。他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见寒的声音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不敢置信地追上去,却发现真的是不见寒。   难道那场和不见寒重逢的梦,真是某种征兆?   他连忙叫住了不见寒:“大神,真的是你吗?”   不见寒回头,见到元彦,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他终于知道刚才分别的时候,方智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是因为什么了。他和元彦之间的恩怨,别人可能不了解,但作为两人舍友的方智是清楚的。方智刚才含糊地说元彦也考上研究生了,就是在提醒他,元彦也在展厅里。他继续往前走,有可能会碰上面。   同时,元彦也看到了不见寒身边的苍行衣,脸色大变:“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现实中再次见到苍行衣,他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个人是谁。复苏市的创始人,“暴雨”征稿的发起者。一个曾经搜罗过无数艺术作品,并通过种种营销手段,将它们打造成ip神话的可怕商人。   “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见寒对这类人一贯的态度,就是懒得搭理。   他拉上苍行衣就要走,元彦紧赶两步超过他们,拦在他身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元彦质问不见寒,“我跟你当了这么多年朋友,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过这样一个人?”   不见寒简直无语:“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比我更了解你吗,比我更认可你画技的含金量,比我更清楚你的梦想是什么吗?”元彦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苍行衣,那身显然用料不菲却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休闲装,无疑彰显出苍行衣不凡的身份,“是不是他哄骗你,说欣赏你的才华?你真以为像他这样出身的有钱人能明白你的追求?他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握过画笔一次——”   ——啪!   一耳光重重甩在元彦脸上。   先于苍行衣,不见寒发作得更快。苍行衣还没有变脸色,不见寒已经率先打了元彦一巴掌,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不见寒冷冷道:“说话注意点。”   “……你就这么维护他?”   和噩梦中一样的情形,让元彦几欲疯狂。   他和不见寒共处一室整整两年,不见寒对任何不喜欢的事都是漠不关心或者无动于衷的态度,他从来没有见过不见寒发这么大的火,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攻击性。哪怕是他用了不见寒的图,不见寒也不过是不再理会他而已,从来没有辱骂或者动手打过他。   为了苍行衣,不见寒竟然情绪外露成这样。   元彦捂着自己发热刺痛的脸颊,用仇视的目光盯着苍行衣:“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相信他?他也不过是觊觎你的画技,从根本上来讲和我没有什么两样!我愿意为你付出那么多……你为什么选择他,不选择我?!”   苍行衣正要说些什么,不见寒拦下他,对元彦说:“你也知道你做的什么垃圾事。他比你长得好看,比你有钱,比你聪明,比你更听话,还懂得怎么哄我开心。你哪点比他强,我凭什么不选他,要搭理你?”   苍行衣:“……”   元彦涨红了脸:“他能做到的我也能,我比他做得更好!我可以什么都听你的,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哪怕是让我舍弃一切也……他可以吗?让我给你当狗都行,他可以吗?!”   不见寒:“……”   他属实是被元彦这股疯劲震撼到了,一下子气都生不起来,只觉得好笑。   他忍不住用手肘捅了一下苍行衣,揶揄道:“宝贝儿,他说他愿意给我当狗诶。你不赶紧表示一下?”   苍行衣二话不说,在他身边单膝跪下,牵起他的左手,在手背上轻吻了一下。   “汪。”   不见寒:“……”   不见寒:“所、所以,你看……”   元彦的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黑,被噎得差点闭过气去。   他最终狠狠摔下一句“你一定会后悔的”,狼狈地离开了展厅。   元彦一走,不见寒实在是绷不住笑了。   “卧槽你快起来……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豁得出去!”不见寒狂笑着,拽着苍行衣胳膊把他拉起来,“复苏集团董事长私底下居然有这种变态癖好,给清纯男大学生当狗……还好这里没人,要是被拍到了,我明天就得上社会新闻头条!你看见他刚刚走那会儿的脸色没有,笑死我了……”   苍行衣一边起身,一边说:“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不见寒:“那当然!难道你还真……”   不见寒:“啊?”   手机铃声适时地响起,打断了这个往危险方向一去不复返的话题。   苍行衣接听电话,低声应答之后,很快挂断了。   经这么一打岔,不见寒忘记自己刚才在笑什么了:“怎么,工作上的事情吗?”   “不是。”   苍行衣说着,神情似乎有些犹豫。   “苍择星女士说,她和安穆辰现正在华中市参加活动。听说我们也来了,晚上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吃个便饭。” 第624章 幕落·原初与终焉·六   自从随不渡平立刻后,不见寒就再也没有见过苍择星了。   他本不是喜欢饭局应酬的人,但苍行衣说这次只是他们四个人私下会餐,对方又是久别的母亲,于是答应了。参观完校园之后,两人正好也走累了,来接他们的车到了校门口,送他们去市中心苍择星订好的私房菜馆。   “你要是不喜欢……其实也可以不用去的。”苍行衣对不见寒说。   “毕竟也是我妈,没什么好拒绝的吧,我也确实很久没见过她了。”不见寒说,“要是你担心当年的事情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只能说我还没有脆弱到那种地步。她也不是故意的,我并不怪她。”   苍行衣:“安穆辰那边……”   “你的朋友,也能算半个我的朋友吧。而且我也很好奇,什么人居然能和你做那么久的朋友。”不见寒说着,笑了一下,“毕竟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苍行衣:“……”   “没关系的,你不用觉得我缺什么。友谊对我来说不是刚需,我有你就够了。”   谈话之间,轿车停在餐馆门前。   他们到的同时,苍择星和安穆辰的车正好同时到了。风姿绰约的美人从车上下来,岁月当真在她身上留不下一丝痕迹。不见寒分明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记忆中她的面孔都模糊了,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就认出,她就是苍择星。她和当年与他分别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   “亲爱的,好久不见。”苍择星一下车,首先给了他一个拥抱,“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不见寒一边回报她,一边反问:“你真不知道我过得好不好?这么多年,你对我的事还真的一点儿都不过问啊?”   苍择星:“哈哈,你也没主动跟我说呀~我当然就默认你没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啦。”   这对母子唇枪舌剑,另外两人竟插不上半句话,只有冷汗在额角隐约地流。苍择星亲热地挽着不见寒往餐馆前院的园林里走,没有一丝隔阂,竟好像这些年跟在她身边长大的儿子不是苍行衣,而是不见寒似的。   路上,苍择星一直在问他和苍行衣去做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关系变得亲近起来的。这话他们很难答上来,毕竟《世间》的存在已经超乎科学常理和一般人的认知,不见寒只能想办法打断话题。   他把话题转移向安穆辰,和他握手:“你好,我是苍行衣的……嗯,哥哥。”   按诞生的时间来说,“苍行衣”是在后面的,说他是哥哥也没毛病。   安穆辰有些意外:“你好,我听他提过你。”   不见寒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所以,我应该叫你一声继父么?”   安穆辰:“……”   苍择星:“……”   此后路上一直保持着安静,不见寒非常满意。   直到四人来到桌前,凝固的气氛才再度松动了起来。苍择星叫人开了一瓶红酒,服务员依次斟给苍择星、安穆辰和苍行衣,来到不见寒面前时,苍择星劝酒道:“你要不尝一尝?这可是外面买不到的。”   不见寒:“不要,我不喝酒。”   苍择星:“大家都喝了,就你一点儿也不喝,不太好吧?尝一下嘛。”   不见寒:“你们都喝了,和我不喝,有必然矛盾吗?我说不喝,就是不喝。”   苍择星:“那你喝什么?”   不见寒说:“无酒精的自由古巴。”   苍择星:“那是什么?”   苍行衣替他向一旁的服务员翻译道:“给他来杯柠檬可乐。”   “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完全不肯合群。”在上菜的间隙,苍择星忍不住感慨道,“好像这么多年来,一点儿也没长大一样。”   不见寒:“你也一点儿没长大。”   苍择星:“呿,怎么说话的。”   苍行衣从善如流地替不见寒挡刀:“他的意思是苍择星女士青春依旧,一点儿也不见老。”   苍择星:“还是行衣会说话。但是亲爱的,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在向着我,而是在向着他呢?”   苍行衣笑而不语,举杯和苍择星相碰,苍择星只能接了他这盏酒,不再追究。   久别重逢,难免叙旧。苍择星忍不住感慨起来:“哎呀,我记得你们两个,当年就那么一点点高……现在这么多年过去,行衣都已经比我高出快一个头了,见寒也……”   她比划了一下,然后:“哦,见寒还是那么高。”   不见寒:“……”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端起高脚杯碰了一下苍择星的杯沿。   苍择星:“你想拿你那无酒精自由古巴罚我的酒?”   不见寒:“没有人要求你非要那么做,你可以以茶代酒啊。”   “你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喜欢耍赖么?”苍择星哼笑一声,一饮而尽,“你妈酒量好着呢!”   不见寒:“佩服,佩服。”   说着把他自己那杯可乐也干了。   “老苍的哥哥比他看起来年轻这么多,我是没想到的。”安穆辰也敬了他一杯,“听他说你是个艺术天才,以后有机会,真想见识见识。”   不见寒回道:“保持年轻的心态是创作灵感的珍贵源泉。所谓相由心生,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   安穆辰微笑道:“有道理。”   两人杯沿一碰,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席间话题不由得从生硬的客套转向家长里短,苍择星问了许久不见寒这些年的经历,万千感慨,最终说了一句:“见寒,你爸说搞艺术创作耽误人,至少有一点我是赞同的——你都活到二十四岁了,竟然还没谈过一场恋爱。”   不见寒:“……”   谁说他没谈过恋爱?   不是,搞艺术和恋不恋爱有什么必然联系?!   “不对,话好像也不能这么讲。”苍择星沉思道,“行衣也没谈过……见寒也就算了,行衣你不应该呀。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有目标了吗?你们学校那么多聪明漂亮的女孩子,有合适的校友没有,给你哥也介绍一下?”   苍行衣无奈道:“妈……”   苍择星:“都二十四五岁了,该抓紧了。倒不要求你们马上结婚,但恋爱总得谈一下吧?”   苍行衣正想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却听不见寒说:“谁说我没谈?”   苍择星兴致来了:“哦?你不是在忽悠我吧,就算真没谈过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不见寒抓着苍行衣的手举起来,两只手紧紧相扣,十指交握。   不见寒:“谁忽悠你了?正在谈。” 第625章 番外九·大家都是乐子人·一   和苍行衣离开《世间》游戏太久,不见寒对自己这段离奇的人生经历,印象已经逐渐变得模糊了。   偶尔他会怀疑,《世间》是他在那个夜晚的极度疲累之下,发生的一场梦境。只有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一些难以用科学解释的矛盾现象时,他才会猛地惊醒,想起还有世界线融合这档子事儿。   就比如说这一天,他意外接到了一通来自一个陌生的熟人的电话。   “喂喂喂,能听得到我说话吗?那边怎么没声儿啊,我该不会打错了吧……”   话筒对面的女声太过熟悉,不见寒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起猛了,出现了幻觉。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你是……糯米糍?”   “嗳呀,真的打通了!我就说嘛,‘不见寒’这个名字不常见啊,不像是会重名的样子!”   不见寒吃惊道:“你和我居然是来自同一个原生世界的?不是,你怎么找到我联系方式的?”   “华中美院水彩系教学楼走廊画展,最后一张,是不是你的留校作品?”牧糍说,“我回母校参观毕业展的时候看到啦,那上面有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当时还心说这个名字很罕见啊,该不会是熟人吧……没想到还真是。咱们俩是校友呀!”   不见寒:“不是吧,这么巧?”   “嗯嗯,我比你还小两届呢。对了,你和苍行衣怎么样了?”   不见寒:“一言难尽,总之我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先说你那边吧,你和猫猫鱼处得怎么样了?对了,他和我们是一个原生世界的人吧?”   “是的呀。他人在国外,我们之前一直异国网恋来着,不过今年他准备回来了。”   “挺好的,那恭喜你啊。”   “嘿嘿,同喜同喜。对了,我打电话给你,是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来着。”   这话勾起了不见寒的好奇:“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我不是有在耽美原创文学网站上连载小说嘛。最近没什么灵感了,想找人取取材。”牧糍说,“我想以你和苍行衣为角色原型,写一本短篇耽美小说,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呀?”   “我是不介意,甚至挺有兴趣的。不知道苍行衣怎么样,我回头问问他,不过多半也是不介意的吧。”不见寒说,“你写完记得发给我看看啊,我还挺好奇你会写成什么样……对了,你打算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啊?”   牧糍说:“我打算写你、苍行衣、边仇,爱恨纠葛的酸涩三角恋故事。”   不见寒:“啊?”   牧糍:“就在复苏市,你第一次来我家玩的时候,不是跟我说了苍行衣一人分饰二角,两头遛你的故事么。我至今仍然对你说的那个,让他穿边仇衣服扮演边仇的事情记忆犹新,哈哈哈哈哈!这实在太有意思了,写出来肯定很好玩!”   不见寒:“呃,倒也不是不行。”   牧糍:“对了,你听说过abo么?”   不见寒:“听说过。就是那个男女各分三种性别,一共六种性别,男人也可以生孩子的故事设定?”   牧糍:“对的对的,我打算把这个故事,写成一本abo家庭伦理剧。”   不见寒:“……”   已经感觉不妙起来了。   他试探着问:“你人设已经做好了吗?如果你要写abo的话,我要当Alpha。”   牧糍答应得非常爽快:“没问题!猛猛大Alpha属性给你安排上了。”   不见寒:“谢谢你,你真是一颗好糍。”   牧糍:“大唧唧Alpha矮子受。”   不见寒:“……”   他收回他刚才那句真诚的赞扬。   “设定呢是这样的,”牧糍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你因为家庭缘故无法接受和Omega的正常恋爱,于是找了一个和你志趣相投的Alpha边仇,和他在一起。但是你的父亲这时候得了重病,要挟你去跟其他Omega相亲,你无法拒绝他的道德绑架,于是答应了。到了相亲的地方,你发现你的相亲对象叫苍行衣,虽然是个Omega,却和你的男朋友边仇长得一模一样。”   不见寒:“啊?他们俩长得一模一样,我都没有一点点怀疑吗?”   牧糍:“别管那么多,剧情需要。”   不见寒:“好吧……你执笔,你说了算。继续?”   “接下来你被苍行衣的温柔和美丽蛊惑了,同时迫于你父亲给予你的压力,你决定在跟边仇恋爱的同时,和苍行衣约定假装交往。”牧糍侃侃而谈道,“在这个过程中,你百般谨慎,但还是被边仇发现了端倪。这时候你见招拆招!用你的话术将他忽悠……啊呸,是用你的真诚打动了他,让他不再追究。”   不见寒:“……”   我自己和我自己谈恋爱已经很好笑了,还神他妈我当了我自己的第三者,我给我自己戴绿帽子,我背着我自己和自己搞在一起。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牧糍:“紧接着,在你发现自己真的对苍行衣感到心动的时候,你懊悔痛苦,愧疚自责,决定跟他断交。就在这时候,你意外发现苍行衣和边仇其实是同一个人!他本来就是Omega苍行衣,因为你不喜欢Omega,所以使用药物改变了自己的性别特征,并捏造出了一个Alpha身份边仇来接近你,和你谈恋爱。”   不见寒:“……”   越听越离谱了。   不见寒迟疑道:“我感觉不太对劲。”   牧糍:“哪里不对劲?”   不见寒:“你这个剧情它有点问题。我先不说逻辑上的漏洞了,就说情节冲突本身吧。”   “你看,边仇和苍行衣是双重人格对吧,我和边仇原本是恋人,又在不知道他和苍行衣是同一个人的情况下,喜欢上了他的另一个人格苍行衣。从故事中的我和读者视角来看,那我就是同时喜欢上了两个不同的人,你不觉得我有脚踏两条船之嫌么?”   牧糍想了想:“是哦。设计大纲的时候觉得剧情好玩、读者看着乐呵、我写着也开心就行了,没想那么多。”   不见寒又说:“现在的读者是很严格的,你写一个精神出轨的主角,确定不会被读者骂吗?”   “可是我想写的就是这种真实的纠结,摇摆不定的痛苦啊。”牧糍说,“你不觉得只有这样强烈的戏剧性,才能给人以精神冲击和震撼吗?”   “嗐,不管那么多了,小说情节不都是编出来的嘛,本来就是假的,大家看完也就图一乐呵,搞笑就完事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有读者来喷,骂的也是你渣男不见寒,和我牧糍有什么关系?”   不见寒:“……?”   不见寒:“告诉我书名,我第一个去举报你。”   “先别急啊,最有意思的部分我还没跟你讲呢……你等会儿,这个空口说太费劲儿了,我还是直接发大纲给你吧。加个联系方式?”   不见寒:“行。”   他们加上了联系方式,牧糍传了一份小说大纲文档给不见寒,不见寒一边看大纲文档,一边听牧糍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创作理念,一边浏览故事剧情。   文档拉到底部,他看见结局苍行衣为了解决精神分裂的问题去接受治疗,治疗结束后睁开眼睛的那一段,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牧糍:“怎么样怎么样,你看到结局了吗?这个结局是不是绝对出人意料,是不是超级有趣!”   不见寒:“大预言家,刀了。”   牧糍:“???” 第626章 番外九·大家都是乐子人·二   无内鬼,来点《世间》笑话。   1.   问:寒老师有遇到过哪个金主的单,让你萌生出“这辈子都不想再接他稿子”的想法吗?   答:谢祈。   2.   不见寒攻略著作:《过本:从入门到入土》。   苍行衣攻略著作:《通关:从出殡到出嫁》。   3.   苍行衣:楚氏十六戒就是个破写文的,他懂什么不见寒。   苍行衣: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不见寒的人。   不见寒:他连我喜欢他都不知道。   4.   过本时众人走到一处悬崖边上。   霜傲天幻化出凤凰翅膀,腾空而起。   糯米糍和猫猫鱼使用轻功,飞檐走壁。   苍行衣掏出一张斗气化翼的卷轴,正准备撕碎;不见寒一把拉住他,并且拿出速写本,开始画棺材。   5.   有三个死在复苏市暴雨中的人,在地府中相遇了。他们惊讶地发现,彼此长得一模一样,于是聊起各自生前的经历。   第一个人说:“我是被苍行衣杀死的。”   第二个人说:“我杀死了苍行衣。”   第三个人说:“我就是苍行衣。”   6.   不见寒和苍行衣感情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是:苍行衣。   7.   不见寒:明明是一句告白能够解决的问题,你为什么硬生生拖到了第四卷 。   苍行衣:我在水字数。   8.   有一天,苍行衣们开会,其中一个苍行衣说:“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另一个苍行衣说:“是的,我亲眼所见,他和不见寒恋爱了。”   第三个苍行衣说:“他还和不见寒约会,给不见寒送定情信物。”   第四个苍行衣说:“应该给他一刀,他违背了身为苍行衣的基本原则。”   苍行衣们群情激奋,纷纷指责:“开除他的苍行衣籍!”   “好吧。”被审判的苍行衣戴上了一顶魔术师的高礼帽,“那么从现在开始,我改名叫边仇。”   9.   虚假的苍行衣:谁要给他当狗?神经病。   真正的苍行衣:汪。   10.   不见寒开妄想天国的前一天,苍行衣去找释梵聊天。   谈到对不见寒开妄想天国的忧虑,苍行衣显得郁郁寡欢。   释梵想了想,让他拿来一个杯子,然后往里面倒开水。   苍行衣立刻松手,杯子掉在了地上。   释梵说:“痛了,自然就放开了。”   苍行衣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又拿来一个杯子,说:“大师,再试一次。”   释梵往杯子里倒开水,苍行衣手都烫红了,但是始终没有松手。   释梵问:“不痛吗?”   苍行衣说:“痛。”   释梵问:“为何不放?”   苍行衣说:“杯子是不见寒的。”   11.   有一天,糯米糍画了一幅画,对猫猫鱼说:“这是我刚画好的《世间》插图,《苍行衣在写<复苏者>》。”   猫猫鱼定睛一看,只见俩男的没穿衣服,在床上玩叠罗汉,于是指着其中一人问:“这是苍行衣吗?”   糯米糍说:“不,他是不见寒。”   猫猫鱼又指另一个人:“这是苍行衣?”   糯米糍说:“不,他是边仇。”   猫猫鱼问:“苍行衣呢?”   糯米糍说:“在写《复苏者》。”   12.   不见寒去世之后,遵照他的遗嘱,苍行衣在他的墓碑上刻下了四个大字。   “禁止套娃”。   13.   问:来聊点刺激的。关于床上的事情,二位有过什么特殊的爱好吗?   寒:也不能说是爱好吧……不过确实有些说法。是这样的。我偶然间发现,一般来说如果我不主动提的话,他会不好意思开口问我要。   寒:于是我们就做了一个约定,当天谁主动,谁就叫对方哥哥。   苍:……经常因此被误认为是亲兄弟。   问:难怪总是听见苍老师叫寒老师哥哥。所以这个约定执行之后,苍老师主动的次数比较多咯?   寒:倒也不是这个缘故。呃,主要是……这个是我能说的吗?(看向苍)   苍:(脸红)(视线转移)   寒:主要是他叫我哥哥,我已经脱敏免疫了。但是我叫他哥哥,他还没有。   寒:因为一般总是在那种时候叫他哥哥嘛……所以如果我在外面公众场合,冷不丁地叫他一声哥哥的话……他就会条件反射地……   寒:所以我更倾向于有话直说(微笑)能解决问题就可以了。   14.   某天早上醒来,不见寒和苍行衣发现他们灵魂互换了。   和世界线交融之后发生在他们身边的种种怪象比起来,这种程度只能称得上是小巫见大巫。直到上班前为止,他们之间发生的最大的纰漏,只是不见寒习惯性拿了自己的裤衩来穿,然后发现屁股有些局促。   现在真正严峻的考验来了。   上班怎么办。   苍行衣:“要不然今天给自己放个假吧。反正我是董事长,不去公司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不见寒:“不太行。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总不能一天不换回来,苍总就一天不去上班吧?”   不见寒:“就当做练习一下。而且我也挺好奇,你在公司的日常生活是怎么样的。”   苍行衣妥协了:“好,那就试试吧。”   不见寒:“你平时的工作是什么,不向我介绍一下吗?”   苍行衣向他出示了各种报表和ppt,看得不见寒眼花缭乱。   不见寒:“ok,打住,到这种程度就可以了。我知道这不是一件能够速成的事情了。”   苍行衣说:“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只是应付一两天的话,还是很简单的。”   不见寒:“那我需要做什么?”   苍行衣:“坐在办公室里玩手机。有问题找安穆辰帮你解决,安穆辰解决不了打电话找苍择星女士。”   不见寒:“……感觉像个吉祥物。”   苍行衣:“实不相瞒,你去的话就是吉祥物。如果你一定想亲自做点什么的话,我教你三句话。”   不见寒:“哪三句?”   苍行衣:“‘回去再仔细想想’,‘确定没问题了吗’,‘就按你说的办吧’。”   苍行衣:“就这三句话,多一个字都不用。”   不见寒:“……”   苍行衣:“那我在家需要做什么吗?”   不见寒想了想:“要不你试试画画吧。”   不见寒:“反正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说不定能通过这种方式,找回创作的手感来。”   苍行衣动容道:“好。”   两人各自奔向目的地。   15.   傍晚时分,不见寒下班回来了。   “霸道总裁一日体验卡。”他对苍行衣吐槽道,“有人来给我看案子让我做决策,我就装模作样地扫一眼,然后说‘回去再仔细想想’,对方于是自己带着他的方案退下了。过了一会儿又给我交一份上来。”   苍行衣:“比第一版更好?”   不见寒:“我看不出来,反正排版精美了不少。”   苍行衣:“那也算有进步了。”   不见寒:“然后我就按照你教的,对他说‘确定没问题了吗’,他就回答我‘我再检查一遍’,自己退下了。”   不见寒:“过了一会儿又交了一份新的给我,这时候我就跟他说,‘就按你说的办吧’。”   苍行衣:“你已经学会了成为领导的精髓。”   不见寒:“那么你呢?你今天一天,画什么画了吗?”   苍行衣沉默了片刻,不见寒看见他面前的画纸,一片雪白。   不见寒:“所以,不打算向我介绍一下你的大作吗?”   苍行衣说:“我在画熊猫吃竹子。”   不见寒:“竹子呢?”   苍行衣:“被熊猫吃完了。”   不见寒:“熊猫呢?”   苍行衣:“吃完竹子走了。” 第627章 番外九·大家都是乐子人·三   前文说到,因为世界线的融合,不见寒偶尔能在生活中遇到一些时空错乱而导致的稀奇的事情。怪事儿发生得多了,他也就渐渐习惯了,如今已经能够对它们淡然处之,甚至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找出乐趣来。   今天要讲的,就是诸多离奇故事中的一件。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又到了一天一度起床的时间。   忙碌了一夜的寒师父睁开双眼,正要接受清晨朝阳的洗礼,往身旁的床位一摸,抓住了苍行衣的手,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被他抓住的这只手,好像小了一圈。   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还没转身就听见一声惨叫。一回头,看见一个少年跪坐在床的另一边,紧紧地攥着被子挡住身前,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少年拼命往后退,卷着被子扑通一声摔在了床下,阴暗爬行扭曲蠕动,躲到窗帘后面尖叫:“死基佬不要靠近我!”   不见寒:“……”   少年看起来大概是十五岁的模样,眉眼间稚气未脱,脸和他却是长得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少年不见寒。   不见寒稍微转动了一下所剩不多的脑浆,推断出了一个听起来很离谱、但是又十分合理的答案: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苍行衣身上的时间回溯了,变成了十五岁时的少年模样。   十五岁的苍行衣,可不就是另一个不见寒么?   一旦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见寒直接笑死,一边笑一边狂捶枕头。他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十五岁时候的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但并不认识的男人床上,还没穿衣服,不感觉惊恐才奇怪了!   但是……苍行衣,你也有今天啊!   好不容易笑够了,他才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又拿了另外一套新衣服,扔到一脸警觉地望着他的少年身上:“穿上吧。”   少年抓着衣角,不肯从保护自己的被窝里出来,蛄蛹蛄蛹。   “现在是2020年。我叫苍行衣,是你未来的丈夫。”不见寒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开始忽悠小朋友,“你是我的老婆不见寒,我们已经结婚了。”   小不见寒反驳道:“你骗我,男人之间不能领证!”   不见寒说:“我很有钱,我们是在国外领的结婚证。”   小不见寒又说:“你和我长得好像啊。”   不见寒说:“这叫做夫妻相。两个人住在一起久了,是会越长越像的。”   小不见寒将信将疑,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又说:“我不信。我是单身主义者,一辈子除了画画,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不可能和别人谈恋爱的。除非,除非……你说出一件只有我知道的事情。”   不见寒说:“你称呼我为你的路维希尔。”   小不见寒:“……”   不见寒:“怎么,这还不足以证明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从小不见寒变幻莫测的脸色看来,他的确已经信了一大半。   不见寒忍不住又想笑了。   他难道还不了解自己吗?乐园和路维希尔是只属于他的秘密,除了苍择星和苍行衣之外,他没有再对任何人说过。只要他能够说得出这个名字,这个年少的不见寒,就不会再对他和自己之间关系的亲密程度产生怀疑了。   “你要是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穿衣服,我可以先出去。”不见寒揶揄少年道,“你换好了衣服再出来,我在餐厅等你。”   他说罢,努力忍住笑场的冲动,赶紧推门离开了卧室。   小不见寒从窗帘里探出头来,没过两分钟,就听见了客厅的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笑声。   小不见寒:“……”   他怀疑他未来的对象精神有问题。他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人,做他的路维希尔?   十来分钟之后,小不见寒终于扭扭捏捏地出来了。   不见寒给他拿的,不是苍行衣的衣服,而是他自己的。自从十五六岁之后,他的身高就没怎么再长过,因此给小不见寒穿,尺寸是恰到好处的。他第一次从这样的视角去审视过去的苍行衣,另一个他自己。少年四肢纤细修长,被宽松的衬衫衬得单薄,眼睛又圆又大,闪烁着灵动的光。   他忽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所深爱的人——当年也是锋芒毕露,才华惊世绝艳的少年啊。   小不见寒一走进客厅,目光就被悬挂在客厅里的画作吸引了。那张画篇幅巨大,占据了大半面墙壁,纸本设色,以水彩和金箔为主要材料。画面上,远方的天际正燃烧着流霞,照耀山坡上大片灿烂的蓝蔷薇。在一张静止的画面中,他竟然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山风,馥郁的玫瑰花香,以及悠远的鸣笛声——它像是通往梦乡的入口,强烈地吸引着他,指引他灵魂归宿的方向。   那是绝无可能在普通画师笔下显现的神迹。哪怕是他自己,扪心自问,也很难做到这种程度。   小不见寒盯着这幅画,呆呆地看了很久,迟疑地问不见寒:“这是……长大之后的我画的吗?”   不见寒愣了一下。   他想笑,但是心头涌上的感情,更多的是酸涩。   他微笑着回答,声音里隐藏着微不可见的哽咽:“是我画的。”   “哇……”   小不见寒顿时相信了,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老婆,你就是我的亲老婆!老师,太太,神仙您下凡辛苦了!教我画画!老婆你还缺大腿挂件吗,性别可以不要限得太死!”   不见寒:“……”   他再次笑死:“哈哈哈哈死基佬不要靠近我!”   说笑归说笑,饭还是还是要吃的。   两人平时在家,早餐都是有厨师准备好的。别看苍行衣在社交上表现得八面玲珑,私底下其实是个社恐,除了不见寒之外,并不喜欢和任何人产生过多的接触。饭菜都是私厨做好了送过来,仆人打扫卫生也会特意和他在家的时间错开。整个家里,一直都保持着只有他和不见寒两人独处的状态。   早餐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就连餐具都罗列得整整齐齐,杯中的咖啡还冒着热气。他们在桌边坐下,小不见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不见寒身上,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十分殷勤。   “你画画多少年了呀,是自学的吗,还是跟了哪个老师呀?”他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看向不见寒的眼神闪闪发光,“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交流画技的时候吗?我们真的结婚了呀,结婚证在哪里,能让我看看吗?”   不见寒忍笑道:“这会儿你倒是不见外了。”   “你自己说的!我好奇一下自己未来的对象怎么了?”小不见寒理直气壮道,“诶,你有笔名吗?你在社交平台上的账号叫什么呀,我回到十年前能搜得到吗?”   不见寒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如果我告诉了你,你要干什么?”   小不见寒说:“当然是看看我十年后的老婆十年前在哪里,在干什么呀。我要早早地冲过去找你,把你定下来,以免将来发生任何意外让我俩之间错过了。”   不见寒笑道:“不告诉你。”   “啊?为什么?”小不见寒十分失望,“你不想和我早点认识吗?”   “你没听说过蝴蝶效应吗?”不见寒一边喝咖啡,一边忽悠小孩,“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当年在哪里,你回到过去之后,跑去找我了,让我们的相遇提前发生,反而让未来产生了一系列变故,导致我们最终没能在一起……你觉得到时候是你更伤心,还是我更伤心?”   小不见寒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最后不得不承认:“有道理。”   不见寒说:“就让应该发生的事情,在它应该发生的时间里发生吧。该属于你的一切,最终仍将归属于你。” 第628章 番外九·大家都是乐子人·四   “好吧,你说服我了……”   小不见寒一边嘀咕着,一边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戳弄盘子里的生菜叶子,看起来无精打采。   “别去想那些遥远的事了。难得来未来一趟,你难道没有什么好奇的事情吗?”不见寒笑道,“比如说未来的人们有怎样的技术,未来的你日常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不想去体验一下吗?”   “也行。”小不见寒想了想,“让我试试吧。”   十年后的世界,对小不见寒来说,尤其是对于生活在不渡平严格限制下的他来说,充斥满了光怪陆离的新鲜玩意。例如说戴上眼镜之后就如同身临其境的VR游戏,街边的动漫人物立牌和主题餐厅……尤其是主营动漫周边产品的商城,里面随处可见手办、盲盒、扭蛋机,到处都有打扮成动漫和游戏角色的少年少女走来走去。   小不见寒叹为观止。   “真好啊……要是在我们那时候,穿成这样走在街上,就会被路人问你是不是打算去演出,一些年纪大的老人甚至会直接喊妖怪。”他小声说。   不见寒说:“他们不理解,正常的。熬过这几年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   小不见寒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小。他被路边的扭蛋店吸引了注意力,投去好奇的目光。   不见寒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喜欢就去玩呗。”   “一抽三四十块钱,好贵!”小不见寒瘪嘴,“我没钱。”   不见寒有点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不见寒说:“去抽吧,我付钱。”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很有钱。”   小不见寒这才想起来,他好像“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人。他短暂地纠结了一会儿,很快将顾虑抛之脑后,决定享受这难得的机会。   他兴致勃勃地冲进店里,不一会儿,不见寒就听见他的大喊声:“啊,你快过来,看这个!”   “嗯?”   不见寒跟进店里,看见他盯着一台扭蛋机,脸都快贴在上面了。   “天啊,是乐园的权柄碎片!”小不见寒兴奋得语无伦次,“竟然设计成实体挂坠还做出来了……这个是传说序列的时虫,那个是创世神序列的海巫……这边还有手办扭蛋,星星守墓人,还有爱神安……”   不见寒:“哦,这个呀。”   他之前做过一系列和乐园有关的产品设计,授权给复苏市,做了一些周边产品。上架之后没想到销量很好,很多不了解乐园相关设定的人,也冲颜值和产品质量买了。   小不见寒:“竟然真的做出来了,这是谁做的呀?”   不见寒好笑道:“你说是谁做的?”   小不见寒回头,两眼放光地看着他:“老婆,你真的是我的亲老婆!”   不见寒再次笑死。   他付钱让小不见寒玩了一圈乐园题材的扭蛋,然后带着他去了隔壁的漫画书店。最显眼的位置上就摆着乐园的设定集,小不见寒立刻冲上去,拿着试阅本翻了起来。   不见寒问:“感觉怎么样?”   小不见寒抬起头,赞叹道:“好会画,太牛了。”   不见寒:“你将来也可以画得这么好。”   小不见寒:“承你吉言……哇,我现在真的有种梦想实现了的感觉。”   不见寒:“带乐园一起降临人间?”   小不见寒:“笔成精了,会自己把我脑子里的东西画出来的感觉。”   不见寒:“……”   他们在外面玩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回到家里,小不见寒仍然在回味自己白天遇到的一切,并对其赞不绝口:“要是我晚出生十年就好了。”   不见寒乐:“晚生十年你就遇不到我了。”   小不见寒:“也是,我觉得还是你更重要一点。”   “唉哟,果然还是和我有点不太一样的,从小就这么会甜言蜜语。”不见寒弹了他的额头一下,“好了,折腾一天了,去洗澡准备睡觉吧。”   小不见寒飞快地跑去冲了个澡,换上不见寒给他准备的睡衣,从善如流地钻进了被窝里,只留下一个头在外面:“虽然我们已经结婚了……但你不会对我做什么吧?”   不见寒敲了敲他的脑壳:“你在想什么?你甚至还没成年!”   小不见寒:“……哦。”   不见寒也去洗了澡,回来正看见小不见寒睡意全无,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他。   不见寒一边擦拭发梢上的水珠,一边问:“怎么了,还不困吗?”   “没有,困了。”小不见寒打了个哈欠,“但是我怕我一睡着又回去了,然后就见不到你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总会再见到的。”不见寒在床边坐下,“只要你足够耐心,十年也不算什么……”   小不见寒安静了下来,往被窝里缩了缩。   许久之后,他忽然问:“你是骗我的吧?”   不见寒:“什么?”   “其实我偷偷看过你的衣柜了。”小不见寒说,“你的衣柜里有另一个男人的衣服,他的身材很高大,经常穿正式的西装。那些衣服显然不是我们的尺寸,也完全不是我会选择的穿衣风格……你就是未来的我,而‘苍行衣’是和你、也就是未来跟我结婚的那个人的名字,对吗?”   不见寒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竟然能让我改变自己的想法,决定和他在一起。但是如果你就是未来的我,我能拥有和你一样的画技的话……好像,这样的将来,也不是不能接受吧。”   “所以,未来我会成为你吗?”   “……”   不见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他如实相告。   那未来对眼前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他正值十五岁,意气风发的年纪,还没有被不渡平打断过手,没有面对过千夫所指和万众质疑的目光。他仍然心怀希望,相信勇敢和坚持可以战胜一切,相信他拥有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才华和梦想。   不见寒最终摸了摸他的头顶,向他承诺道:“你会的。只要你这样希望。”   “我爸老是不让我画画,我烦死他了。”小不见寒鼓着脸,“你爸也是这样的,对吧?你是怎么搞定他的啊?”   不见寒:“那个人是搞不定的……为什么要想着去搞定他?”   小不见寒:“不搞定他,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实在是太累了,我真的好怕我哪一天就放弃了。”   “当然是靠乐园啊。”不见寒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小不见寒的眉心,“累了就让灵魂回到乐园休息,对理想的渴望足以战胜世间的一切苦难。但是有时候嘛,魔法还是要靠魔法打败,他对你不好你就打电话给苍择星,让星星去凶他。”   小不见寒被他逗笑了,抱着被子抖个不停。   “等你长大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位很优秀的画家。”不见寒说,“你会遭遇很多的困难,但是没有关系,它们总有解决的办法。你也会遇到属于你的路维希尔,他会像你爱他一样爱你,聆听你的故事,视你重于这世上的一切。你会带着你的乐园降临人间,惊艳世间所有的凡人,将被遗忘的梦想和感动带给他们。”   “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理应属于你。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你都可以坚信,你也是带着命运的眷顾出生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不见寒。”   “听起来真好呀。”小不见寒一脸向往地说,“但是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讲故事一样,哄小孩睡觉的那种?”   不见寒:“知道还不快把眼睛闭上?行了,睡吧。”   小不见寒:“好吧,晚安。”   临闭上眼之前,他又问了一遍:“你就是我的未来,对吧?”   不见寒微笑着答应:“是的。”   “不必担心。我们行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因此终会相遇,而且必将重逢。” 第629章 番外九·大家都是乐子人·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一个同样离奇的故事,在另一个平行时空中上演了。   苍行衣醒来时,感觉今天早上的气氛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不见寒早就醒了,穿戴整齐,坐在床边冷冷地看着他。   他心里咯噔一下,还没开口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见寒抢先质问他:“你是谁?我为什么会睡在你床上?”   苍行衣:“……”   不见寒被人夺舍了?   他仔细打量面前的人,察觉出了些许不同。这个不见寒,长得虽然和他对象一样,但眉眼间稚气了许多。气势锋芒毕露,没有和他朝夕共处的恋人身上那种被打磨过后的收放自如。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海中转过许多念头。不见寒没有认出他来,这意味着事情还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他支起身体,倚在床头,轻笑一声,用带着一丝邪气和不羁的动作撩起了刘海:“昨天晚上,不是你自己爬到我床上来的吗?现在开始装作失忆了,想要赖账?”   不出意料之外,他收获了不见寒五雷轰顶的表情。   “你、你真是……”不见寒显然被吓得不轻,眼眶发红,说话声咬牙切齿,“我今年才十五岁,你这个禽兽!”   苍行衣:“……”   坏了,这玩笑开大了。   不见寒一直长得这么显嫩,根本看不出年龄。谁能想到他还没成年啊!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双方总算弄清楚了对方的情况。苍行衣得知了对方是来自十年前的不见寒,而不见寒则弄明白了自己已经穿越到了十年后,一个对他来说遥远而陌生的时间。   不见寒:“所以你还没有解释呢。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床上?”   “嗯……事情是这样的。”   机会难得,苍行衣决定逗一逗这个稚嫩的不见寒。自从不见寒和他恋爱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可以忽悠不见寒来玩的机会了。   他在心里快速地构建起了一个剧本:“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你对我说你有一个成为画家的梦想,你从小就喜欢画画,所有的天赋和才华都在画画上,除了画画之外你这一生别无所求。但是你的父亲坚决反对你学习画画,用尽了各种方法阻止你成为一个画家。因为他觉得这份工作不稳定,你会没办法养活自己。”   不见寒:“听起来倒像是不渡平会说的话。”   苍行衣说:“是的。所以,为了向他证明你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你希望我能理解你的理想,欣赏你的才华,成为你的资助人。”   不见寒:“资助人照理来说不应该资助到你床上。”   苍行衣说:“是的。我答应了资助你,但是要求你和我签订契约,成为我的情人。”   不见寒呆住:“啊?”   苍行衣继续解释道:“因为我很有钱,只要你答应成为我的情人,我就会每个月资助你巨额生活费。除了遵循当情人的义务之外,你可以自由地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比如说随心所欲地画画。”   不见寒环顾四周。宽敞的豪宅、精美的家具和装潢饰品,以及苍行衣身上虽然没有品牌标签却剪裁得体的定制衬衫,无一不应证了他那句话,“我很有钱”。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不见寒挣扎道:“你是因为看上了我的才华,才想让我成为你的情人的吧?”   苍行衣微笑道:“你在床上的功夫很好。”   不见寒五雷轰顶,一副天都要塌下来了的表情。   要不是苍行衣演技炉火纯青,这一刻就要绷不住笑,让他霸总包养小情人的剧本功亏一篑了。   这一整天,不见寒都备受打击,垂头丧气。   哪怕是他看见了悬挂在客厅里的巨幅画作,那张描绘着落日与蓝蔷薇花海的绝丽作品,他仍旧两眼发直,目光呆滞。长大后的自己拥有了更加精湛的画技这件事情,并不能抚慰他饱受创伤的心灵,他在吃早饭的时候,差点把叉子一起嚼碎吞下去。   苍行衣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过火了。   他们就这样渡过了气氛微妙的一整天。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不见寒无精打采地拨弄着餐盘里的菜肴,忽然问苍行衣:“你一共为我花过多少钱?”   苍行衣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见寒坚持道:“你说,无论多少我都能接受的。”   苍行衣佯作思考了片刻,报出了一个他觉得不至于会把不见寒吓到的数字:“一千多万吧。”   不见寒:“……”   他掰着自己的手指数了数。假设他现在出去接稿子,一张插画定价两千块,他得接五千张稿子才能攒够一千万。就算他一个星期能画两张插画,他不间断地画,五千张就要画一万七千五百天,整整四十九年。   他带着很多很多的绝望问苍行衣:“我从现在开始画画攒钱还你,从十五岁画到六十四岁,还清了这一千万,能给自己赎身吗?”   苍行衣:“……”   他听完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   苍行衣:“你的意思是,你打算给我做情人到六十四岁?”   不见寒:“哦,我算错了。现在的我十五岁,但给你当情人的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所以再还四十九年债应该是还到七十四岁……或许你还会需要一个七十四岁的情人吗?”   苍行衣这回是真的绷不住了。   他放下吃到一半的晚餐,落荒而逃:“我吃饱了,先去洗个澡。”   片刻之后,浴室方向传来古怪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借助水流的哗哗噪音隐藏自己的狂笑声,听起来恐怖极了。   苍行衣在浴室里笑够了,才把水关掉,重返餐厅。但这时候,他发现原本坐在餐桌前的不见寒,已经连人带椅子不见踪影了。   他心中警铃大作,升起不妙的预感。冲到客厅一看,不见寒果然搬着凳子来到旋转楼梯前,刚往楼梯上拴好了绳子,还打了一个漂亮的套环。他正踩在椅子上试套环的长短,眼看着如果满意的话就要踢开凳子,把自己挂在那里,吊死在苍行衣家里。   苍行衣脸色大变,冲上去把他的套环扯开,将他强行从椅子上抱下来。   “你放开我,撒手,别扒拉我!”不见寒一边叫骂一边蹬腿,疯狂挣扎,像一只被人提着耳朵拽起来的兔子,“士可杀不可辱,这种委屈我受不了一点!”   苍行衣:“怎么就辱了?”   不见寒绝望道:“我竟然要靠卖身才能维持创作,我已经不干净了,这残花败柳之身留在世上还有什么用处?!”   苍行衣:“啊?这么严重?”   不见寒字句泣血:“要我这样出卖尊严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你给我一个痛快吧,让我解脱!”   苍行衣:“哪种解脱?解裤腰、脱衣服的解脱?”   他仗着自己身材高、力气大,硬是把不断挣扎的不见寒扛进了卧室里,扔在床上。不见寒用仇恨惊恐的目光瞪视着他,意识到自己无力抵抗之后,终于一咬牙一闭眼,脖子往旁边一歪,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样。   苍行衣:“……”   他承认这个玩笑是过分了一点,但是至于吗?   他看到了不见寒毅然决绝、英勇就义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就算你得到了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他终于撑不住了。   “好吧,我投降,我认输了。”苍行衣无奈道,“我和你开玩笑的。”   不见寒眼睛眯出一条缝,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一开始我只是看上了你的身体,但是后来,我确实渐渐被你的才华所吸引了。”苍行衣露出一个黯然神伤的苦笑,娓娓道来的声音宛若叹息,“可惜那时候为时已晚。就算我再怎样想要挽回自己的错误,抚平我曾经对你尊严造成的伤害,你都不愿再对我开启心门了……”   “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倒流,让我能早点与你和你的乐园相遇。我想平等地与你相识,了解你的一切,向你的理想表达我的尊重和欣赏……我真想留驻在你的乐园里,成为唯一能让你敞开心扉的路维希尔。”   苍行衣缓缓在床边坐下,牵起不见寒的手。不见寒的手往回缩了一下,被他牢牢握住,牵到唇边轻吻。   “你自然是完美无瑕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强迫了你,对你施以暴行……”苍行衣深情款款道,“我愿意承受你的所有怨恨和怒火,不奢求你原谅我的过错,只希望你能接受我的补偿,也……放过你自己。”   他说得情真意切,竟然让涉世未深的不见寒微微为之动容了。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已经比其他人好上太多倍了。”不见寒别过头去,似乎仍然不习惯一个陌生男人这样的亲昵,“这些话你不应该对我说,因为我不知道你和未来的我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无权替他做出回答。你应该问他,我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我相信他也是。如果你是真诚地想要道歉的话,我相信他应该也是能理解的。”   苍行衣露出一个令人心碎的、脆弱的微笑:“谢谢你的安慰。”   不见寒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神色,有些于心不忍:“不过我想,未来的我在你身边呆了这么多年,甚至愿意让你把自己的画挂在家里作为装饰……对你应该不是没有感情的。如果他对你表现得不假辞色,或许是因为他内心也很挣扎,既对自己的高傲曾经被践踏的事情无法释怀,又无法狠下心来,割舍你和跟你有关的一切。”   “以我对自己的了解来说,如果真的完全接受不了你,就会像我之前那样,果决地放弃……既然没有,那大概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你好好和他解释,说不定还有挽回的机会。”   苍行衣为他这番话怔住了。   不见寒:“就算这样,像之前那样的玩笑也不可以再开了!太气人了,如果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十年后的我回来见到你,脑子里还有这段记忆的话,你最好提前想好怎么跟他解释……”   不见寒嘀嘀咕咕地钻进被窝里,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不再搭理苍行衣了。   苍行衣看着他的背影,许久,隔着被子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我知道了,晚安。”   次日清晨。   不见寒和苍行衣双双醒来,看见彼此,面面相觑。   不见寒:“我好像做了一个梦,遇到十五岁的你了……”   苍行衣:“我好像也梦到十五岁的你了。”   不见寒乐道:“小孩嫩生生的,真可爱啊……”   苍行衣也感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真是有骨气啊。”   两人各自嘿嘿乐了一阵,忽然同时看向对方,目光狐疑,异口同声道。   “你没对他做什么不该干的事情吧?” 第630章 幕落·原初与终焉·七   别说苍择星和安穆辰了,就连苍行衣都猝不及防,愣在原地。   苍择星脸上的笑容敛了下来:“见寒,这个玩笑不好笑。”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么?”不见寒面不改色,紧紧抓住苍行衣想要抽回去的手,“没听清楚我再说一遍。我和苍行衣在一起了,我们现在是情侣关系。”   苍择星一言不发。两人静默地对视,空气忽然如结冰一般,隐隐透出一股寒意。   安穆辰起身道:“屋里有点闷,我出去外面抽根烟透透气。”   他理了理衣襟,转身出门去了。   苍行衣也趁不见寒松开他的手去端杯子的时候起身,说:“我也去……”   不见寒手里的杯子“啪”一声拍在桌面上:“没事抽什么烟?对身体不好。”   苍行衣只好又坐下了。   许久许久,大片近乎死寂的沉默之后,苍择星终于开口了。   “我不同意。”   不见寒:“我没有征求你的同意。我只是告知你这件事情。”   “见寒,我知道你一向任性,你小时候有什么要求我也全都纵容你了,可这不是能够拿来让你耍着玩的事情。”苍择星肃色道,“你说你是同性恋,你有喜欢的男孩子,妈妈都可以理解,但行衣不行。”   “你不知道这对行衣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曾经受过很多委屈,用了很长时间、很大的勇气才从阴影中走出来。你不知道他为了能够变成今天这样,得到现在的成就,付出过多少努力,而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过去的一切努力付之一炬。你可以任性但不能自私,你不能把你的喜好,建立在行衣的牺牲上。”   苍行衣:“妈,我没有……”   不见寒撑着桌子站起来:“你了解苍行衣吗?”   苍择星:“什么?”   “我问你,”不见寒对苍择星重复了一遍,“你真正了解过苍行衣吗?”   苍择星:“当然,我是他的母亲……”   “不,你一点也不了解他,如果你真的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绝不会说出刚才那样的话来。”不见寒说,“他喜欢画画,喜欢创造世界,热爱这件事情胜过一切。就算他听从你们的话,去认真读书,考了一个好的大学,开了公司挣了很多钱,现在拥有无上的社会地位,这一切本都应该是为他画画这件事去服务的。因为你曾经告诉他,只有挣了很多钱,有很崇高的社会地位,他才能无所顾忌、自由自在地画画,不会被任何人约束或者干涉。”   “可你现在让他为了保住他的钱、社会地位和名声,去放弃他原本的最终目的,你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苍行衣轻轻扯了一下不见寒的袖子,不忍道:“好了,见寒。妈为我付出过很多辛苦,她毕竟也是为了我考虑,不能那样跟她说话……”   不见寒甩开他的手:“不,我一定要说。我今天不说,就没人敢在你们面前说开这件事。”   苍择星也冷冷道:“你别管,让他说下去。”   “你就是仗着苍行衣脾气比我好,比我更在乎你们的想法,所以肆意掰扯他。”不见寒说,“星星,你教会了他你认为的最好的人生应该怎么过,可你从来没有问过他自己真正想把人生过成什么样子。”   苍择星:“我问过他,也尊重他的任何一个选择了。我不明白你对我的指控从何而来。”   不见寒:“你真的问过他了?你没有,你只是每一次在他问你的时候,告诉他他是错的,这些错误的原因是什么,应该怎么样做去修正这些错误。”   “不渡平打他是因为他太弱无力反抗吗?是因为不渡平本来就不应该打他!学校里那些人霸凌他是因为他太孤僻不合群吗?是因为他们素质太低应该提升自己的教养!”   “你现在的做法,和不渡平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你的手段更加高明。不渡平只会一味否认、打击阻止,可你会把问题抛给他,诱导他往你暗示的方向思考。本质上你们两个人在做的事情是一样的,那就是让他磨灭自己的特质,迎合社会和大众人群的需要,最终泯然众人矣。”   “如果你真的爱他尊重他,就不应该说服他放下和放弃,那对他不好。你真正应该做的,是告诉他,坚持他所想坚持的,抓紧他所想抓紧的。他从来不是一个会一蹶不振逃避问题的人,只要你给他喘息的余地,他一定能闯出自己的道路来。而你应该对他说,你愿意为他争取一切更公平的待遇,直到他自己探索出劈开这些风浪的方法!事实上你明明也有这样的资本和能力……而不是告诉他,遇到风浪你就应该学会随波逐流,只要站到浪花尖上就没有东西能淹没你了——太阳原本应该悬挂在天上,而不是摔碎成浪花尖上的星光!”   苍择星拍案而起:“你这是在指导我如何教孩子吗?你过好你自己的人生了吗,就来对我的教育方式指指点点?他按照我的教导一样长大了,而且成长得很好,如果他真觉得有哪里不对,不是他想要的,难道他自己不会跟我提出来吗?轮到得你在这里指责我有什么问题?”   不见寒:“难道你真觉得你没问题?你知道我们来华中市之前他在干嘛吗,他差点从自己家阳台上跳下去……二十七楼啊。要不是我拉住了他,你现在已经没有儿子了!”   苍择星蓦然一惊,望向苍行衣,苍行衣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那行走在任何社交场合都游刃有余的优秀的儿子,让商场上的老油条都忌惮万分的苍行衣,此刻坐在不见寒身侧,一言不发。在不见寒并不高大的身影笼罩中,居然像一只温和的小兔,或者一只脆弱的雏鸟。他顺从地依偎在不见寒的庇佑下,将自己所有重量都托付给了不见寒,将一切交由不见寒来抉择。   苍择星:“为什么会那样做?……行衣,为什么不告诉妈妈,你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吗?”   苍行衣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   不见寒冷笑道:“死亡和毁灭都不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你是怎么做到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对所有征兆都视而不见的?”   “既然你会关心他如何死去,那为什么不能在乎一下他怎样活着?!”   席间的空气再次冷凝下来。   可怕的沉默之后,苍行衣起身,给苍择星斟了一杯茶:“妈,你有点醉了。喝点茶润润嗓子吧。”   僵立的原地的苍择星接过茶,这才缓缓坐下。不见寒也同样坐下,闷头喝了一口饮料。   “就算这样,我仍然不同意。”火药味逐渐平息了一些,苍择星说,“你们是兄弟,这不合伦常。”   不见寒:“少来。这话你自己说着信吗?”   “净你在这里说话,行衣还一个字没说呢。”苍择星不理会他,转过头去问苍行衣,“一直都是不见寒在那叭叭说,那你呢。”   “行衣,你怎么想?我一直最担心的就是你,见寒有主见,所以我不操心他。可是你跟他不一样,并不会把自己的一切摊开来说给我们听。”   “你确实也不小了,今年二十四五岁了。你有没有想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有没有想好……要怎样度过你剩下的一生?”   苍行衣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十指交握,紧紧相扣。他脸色看不出变化,但不见寒知道,他一定很紧张。   就在不见寒无可忍耐,几乎想要替苍行衣开口作答的时候,他说话了。   “妈,我很爱您和我爸,也很尊敬你们。”苍行衣说,声音显得有些紧绷,“一直以来,我都在听你们的话,依照你们的要求做事,并且为此不断妥协自我。”   “父亲不支持我画画,于是我放弃了美术;您对我说我需要有让所有人认同的能力,因此我再也没有讲述过自己的故事。为了被你们认可,不辜负你们对我的期待,我不断用世人的目光来衡量自己。我一步步后退,委曲求全,丧失了骄傲,背叛了理想,但是最终……我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一无所有。”   “所幸命运没有亏待我,给了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得到自己渴望的东西。”   “我不与这世界握手言和。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再妥协了。” 第631章 幕落·原初与终焉·八   这一餐饭,吃得是风云暗涌,跌宕起伏。   安穆辰对席间发生的争执一概不知。他一早察觉气氛不对,那母子三人之间似乎有不适合他旁听的话题要聊,于是早早找了个借口脱身,溜到园林里散步去了。他走了一圈又一圈,直觉桌上的饭菜大概都该冷了,才看见苍行衣也走了出来。   他调侃道:“你也出来抽烟?”   “抽烟对身体不好,不抽。”苍行衣回答,“出来看看你‘烟’抽完了没有,抽完了可以回去了。”   安穆辰:“哦,他们母子吵完了?”   苍行衣:“本来没什么吵不吵的事儿,两三句话就说清楚了。”   安穆辰“哦”了一声,没再答话。两人一起在庭院里吹了一会儿冷风,他才说:“其实我挺意外的。”   苍行衣:“意外什么?意外我是同性恋,还是意外我的爱人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安穆辰说,“我是说他,他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苍行衣:“是吗?但他和我记忆里的完全一样。”   安穆辰笑起来:“在你的描述里,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高傲孤冷,不善言辞,对谁都不假辞色的纯粹的艺术家,没了你就无法与这世界接轨。事实上他比我想象得要活泛很多,就算一时间生活困窘,大概也是时运点背的缘故。像他那样的人……星辰永远是星辰,即使在深远夜空里,也会发出穿透亿万光年的璀璨光芒。只是得看他离我们到底有多远,那光芒何时才能照耀到我们身上。”   苍行衣与有荣焉:“谢谢。”   安穆辰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感觉有些微妙。”   苍行衣:“微妙什么?”   安穆辰:“有一瞬间,我好像在他身上,看见了很久之前的你的模样。”   苍行衣:“……何出此言?”   安穆辰:“确切来说,应该是那时的你像他……不对,嘶,应该说现在的你,变得很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时候了。”   “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我就觉得你特别沉默寡言,在我们中间格格不入。不是说那样不好的意思,而是当时的你让我有种直觉,你和我们存在很深的隔阂。你跟我们不是一类人,你属于另外一个世界——或者应该说,你应该拥有另外一个完全属于你的世界。”   “后来我再见到你的时候,有点不敢认,因为感觉你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已经没办法和第一次见到的你对上号了。但是现在,你好像找回了什么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我莫名能够笃信,你的确就是当初我见到的那个孩子了。”   苍行衣愣了一下。   良久之后,他笑了起来,对安穆辰又说了一遍:“谢谢。”   苍行衣和安穆辰回到席间之后,他们之间没有再发生争吵。桌上其乐融融,你插科打诨我,我调侃揶揄你,赫然相亲相爱一家人。   饭后,他们在餐馆门口向彼此辞行。苍择星忽然问不见寒和苍行衣:“今晚你们俩是不是住在一块儿?”   不见寒:“对啊,兄弟俩睡一张床多正常。”   “你确定只是睡在一张床上?”苍择星喝得有点多,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不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那你可想多了吧,”不见寒一脸好笑地看着她,“我好好一个情窦初开干柴烈火的青春期少年,面对自己躺在床上貌美如花的老婆,怎么可能不做多余的事情?”   苍行衣被噎住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安穆辰,对方也是满脸一言难尽的神色。   “你给我听好了!”苍择星被安穆辰搀扶着,晕晕乎乎地指着不见寒,说出来的话倒还算逻辑清晰,“我今天没有对你们采取激进手段,不代表我接受你们俩的关系了。作为一个母亲,我永远反对我两个儿子在一起,没可能改变观点……”   “但是同样作为一个母亲,我希望我的孩子们都能过得幸福。最终实现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切东西。”   不见寒从善如流道:“谢谢你的祝福,我会好好照顾行衣的,岳母。”   苍行衣:“你……”   别说苍行衣了,苍择星也被噎了一下,嘀咕道:“真会顺杆子往上爬。我深深地怀疑你不是我儿子,是一个想拐走我家娇生惯养宠出来的千金小姐的臭流氓。”   千金小姐苍行衣再次噎住:“妈,您可真是我亲妈。”   不见寒:“好的岳母大人,一路顺风。贵千金我就带走了。”   苍行衣:“你也上瘾了是吧?!”   两路人分开之后,苍行衣才露出些许疲态。前半场不见寒为了他和苍择星正面发生冲突,后半场他为了安抚被激怒的苍择星不断圆场,一杯接着一杯给苍择星劝酒,自己也喝了不少。一晚上提心吊胆的,心里的弦没有放松过一刻。   一进车里,他就将头靠在不见寒肩上,带着葡萄香气的红酒香隐约飘向不见寒,勾得他心痒痒。   他摸了一把苍行衣滚烫的脸颊:“醉了?活该,让你喝那么多。酒也对身体不好。”   苍行衣发出轻微的哼哼声,用脸颊去蹭不见寒的掌心:“没醉,头有点晕。我怕我妈凶你……”   不见寒:“她也是我妈,还欠着我的呢,能凶到哪里去?……你还真别说,越说越像谈恋爱见家长了。她要真是我岳母,这初印象赋分得扣到负数去。”   苍行衣闷笑:“岳母对你不满意,你该不会不敢娶我了吧?”   “开玩笑……”不见寒捏了他鼻尖一下,“她要是敢不同意这门亲事,我就带着她苍家的千金大小姐私奔,让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苍行衣被他逗得,笑得停不下来。   他将脸埋在不见寒颈窝里,笑了半天才缓过来,然后问不见寒:“我家的家长见过了,你家的呢?你不带我去见见你家的家长吗?”   不见寒:“我家家长有什么好见的?你又不是没见过。”   苍行衣:“一人一次,公平点。一生就谈这一次恋爱,仪式感做足一点怎么了?”   “这也能仪式感?自己见家长,见的是自己的家长,咱们这也是稀罕事了。”不见寒也被他逗乐了,拿他没办法,“……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要求了。”   “那我带你回趟老家,去见见我爸吧。” 第632章 幕落·原初与终焉·九   不见寒一贯是雷厉风行,说走就走的。   苍行衣说要跟他去他家“见家长”,他就立刻安排上。跟老家的人说好回家扫墓,去看望一下不渡平。   老家的人不明白他怎么刚走没两天,就又回来了。但一看日历,正好快到清明节,这时候回来似乎也算合理。姑姑将他迎进门的时候,一边帮他拎包一边埋怨他,说早知道还要回来,何不待在这里过完清明再走,省得两头来回跑,这样白辛苦。   “没事,我去接人了,带行衣回来一起看看。”不见寒对姑姑解释道,“两个人一起去看我爸,一家人才齐全嘛。”   不渡灵嘀嘀咕咕:“让他自己回来不就行了?大老板到哪里都有专车送,他还能坐飞机过来呢,非要你去接……”   不见寒:“少在他面前说什么大老板不大老板的,多膈应人。听起来不把他当一家人似的。”   “不把他当一家人”这顶帽子一扣,果然有杀伤力,不渡灵不再念叨了。   苍行衣也是刚走没多久,又回到老家来,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他对这里比不见寒还要熟悉许多。   不渡平的遗像摆在大堂桌前,正对着门和餐厅。左手边就是他最后那段时间挂着氧气瓶苟延残喘的病房,家里似乎很忌讳这些,段时间内没有人再在这间屋子里睡觉。苍行衣一靠近那间房门,似乎仍然有熟悉的消毒水味儿和仪器滴答声萦绕在他身侧,让他头隐隐作痛,不得安生。   “不舒服就不要在屋里待着了,我们去外面透透气吧。”   不见寒一眼看出了他的不适,对他说道。   他朝老家人招呼道:“我带行衣去地里转转,饭点再回来。”   他们走出没多远,就看见不见秋支了个画板,坐在大桂花树下画画,动作一板一眼,画得有模有样的。   舒云站在不见秋身边看着她画画,见不见寒和苍行衣前来,腼腆地朝他们一笑。看来世界线的融合保留了她们母女的存在,将她们也合并进来了。   苍行衣有些担心不见寒会介意不见秋的存在,下意识地朝他看了一眼。不见寒还没表示出什么,舒云先朝他们打了招呼,笑着对不见寒说:“小秋从小就听她爸爸说,自己有个画画非常厉害的哥哥,一直很崇拜你,也很喜欢画画。你是美院毕业的大画家,能帮她看看这画画得怎么样吗,顺便教教她?”   不见寒笑了笑,没说话,回屋里去又拿了一套画架画板来,在不见秋旁边支好坐下。   这时屋里不渡灵大喊舒云的名字,说厨房人手忙不过来,叫舒云去帮下忙。   苍行衣对舒云说:“你去厨房帮忙吧,他们这里有我看着。”   苍行衣在舒云眼里就是“靠谱”的代名词,她连忙朝苍行衣道了谢,匆匆赶向后厨。   苍行衣收回目光,注意力重新放在不见寒身上。只见他从不见秋的颜料盒里沾了一点颜料,就往自己的画纸上落,两笔就勾勒出一个轮廓,和不见秋画得一模一样,却多出了精妙的色彩变化,运笔带出疏密有致的有力节奏。   不见秋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睁大眼睛,伸长了脖子围观不见寒的作画。   不见寒说:“看什么看,画你的去。”   不见秋从小在家里被惯养着,不渡平和舒云,还有奶奶姑姑这些长辈都宠她宠得不行,哪有人曾经这么冷待她?她顿时就气得鼓起脸,拿起笔,随手沾了一坨颜料就往不见寒的画纸上乱涂。   苍行衣吓了一跳,旋即大怒,立刻厉声喝止:“不见秋,你在干什么?!”   不见秋从没见过自己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哥哥暴怒的样子,顿时吓懵了,愣在原地。   不见寒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小孩子懂什么?你凶她干嘛。”   然后对不见秋说:“接着画啊。”   不见秋迟疑了一会儿,拿余光去偷瞄苍行衣。见苍行衣脸色虽不好看,却也没再吼她,这才又沾了点颜料,往纸上涂抹起来。   苍行衣真的没有再阻拦她,连皱一下眉都没有。她立刻继续狂瞎乱画起来,像野狗在地里疯跑一样,笔尖撒丫子狂奔。   她每胡乱画出点什么,不见寒就立刻沾上颜料,在她画过的地方补上几笔,让她的画面从散乱无章的笔触,变成富有韵律的结构和色块。有时候他在她画过的痕迹周围点缀,让一个墨点变成结群的飞鸟;有时候他将她未干的颜料抹开,让一棵绿芽怒放成参天树荫。   他们以笔为刀,以纸为战场,杀得你来我往,战况激烈。可不管不见秋如何左冲右突,始终闯不出不见寒连绵笔触布下的围城。他的运笔变化莫测,一时如同千仞壁立的山脉,一时如同连绵不绝的海浪,将她用线条做成的锋利长矛挡下,以巧劲化于无形。   无论她如何挑衅,他都张扬应对,游刃有余,仿佛对她一辈子都企及不了他所在的高度这件事无比宽容。她从来不被他放在眼里。   最后,不见秋终于坚持不住,一瘪嘴一跺脚,把笔扔进洗笔筒里,哭着跑去厨房找妈妈了。   不见寒放下笔大笑。   苍行衣无奈道:“欺负小孩子好玩么?”   “好玩,怎么不好玩?”不见寒说,“你看见她哭的样子没有?人菜瘾还大,那副输不起的样子,简直和不渡平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苍行衣连连摇头:“你不看年龄和经验差别,就凭实力可劲欺负小孩的样子,也百分之一百二十地遗传了不渡平。”   不见寒:“别瞎说。就算是我和她一样大的时候,也画得比她好多了。”   “听说不渡平和舒云每周末都送她去少年宫学画画,”苍行衣明智地转移了话题,“你看她有这方面的潜力没有?”   不见寒说:“拉倒吧。画着玩玩可以,就当修身养性了,总好过玩手机游戏看小说不是?如果是打算吃这碗饭,还是趁早放弃吧,压根不是这块料。我都怀疑她才是色盲,要真走了这条路,属于是如果没你这个哥哥养着就会饿死街头的地步。”   苍行衣说:“或许是她还小呢?”   不见寒摇头道:“俗话说三岁看老,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一眼看不出来,但是不是真的热爱这件事,就是一眼是能看出来的。她要真的喜欢画画喜欢到骨子里,就不会画自己的东西画到一半跑过来看我的;即使刚才被我那样欺负,也不应该直接扔笔跑路……”   “她喜欢画画,只是因为从小听不渡平夸奖说她有一个画画很好的哥哥,所以她觉得这是一件会被认可的事情,她做好了就会被表扬。而不渡平又总是觉得自己当初亏欠你了,他抱着这种想法送她去学画画,以为这样就能弥补当年的遗憾。她总是画总是被夸,当然喜欢画画了——可这本质上不是她喜欢画画,而是她需要被认可。”   “但是她也不必成为你我,也成为不了一个像你我一样无理想毋宁死的疯子。”   苍行衣:“……”   不见寒把画架收拾起来:“世界上能做的事情那么多,能发展的爱好和特长千千万,没有画画的天赋也没什么,她可以研究点别的,不必在一条黑路上死磕。说不定会在写小说或者搞音乐上大有建树呢?说不定她喜欢搞科研,长大以后为国家造飞机造航母呢?”   苍行衣说:“还是你会安慰人。”   “我安慰她什么,我只安慰你。”不见寒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他眉心一下,“没看出来我刚刚在帮你报仇吗?他大爷的,凭什么不渡平不送你去上少年宫,送这么个小家伙去学画画。她又不喜欢又没天赋,这不纯纯浪费学习资源。当年让你去了多好,这当爹的,心真是偏到咯吱窝里去了。”   苍行衣失笑:“她懂什么,不都是大人强加给她的……你不喜欢她?”   “也没有不喜欢,只是有一点替你打抱不平。”不见寒想了想,说。   “其实知道不渡平还有一个女儿,我是松了口气的。虽然我很清楚,自己一定会选择坚持理想和喜好,而且就算这样选了我也不欠他什么,我有资格抉择自己的人生。但我心里对不渡平,始终有一种负罪感,希望有另一个接受了他所有关爱的孩子,能长成他所期待的模样……可能这样想的确有点推卸责任,但人的精力和能力都是有限的,我实在是没办法回应他的期待了。”   “不过嘛,我现在好像也没那么不能释怀了。他还有你,有不见秋,一个优秀懂事,一个活泼贴心,他还有什么缺的呢?我们不欠他什么,我们有资格选择自己的成长轨迹,而他所经历的这一切也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我们都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们本不是一类人,被血缘绑在一起,注定会彼此伤害,挣扎得很辛苦吧。”   就这么会儿功夫,厨房那边饭做好了。不渡灵在大喊吃饭了,不见秋的哭声惊天动地。院子的鸡啊、狗啊乱作一团,狂吠扑飞。一切热闹张扬,充斥着人间的烟火气息。   “好了,不说了,先去吃饭吧。”不见寒终于将画架和画板收拾好,提着往厅堂的方向走,同时回头朝苍行衣一笑,“下午去见家长,还要爬好远的山路呢。待会儿吃饱一点,可别到时候走到半路没力气了。” 第633章 幕落·原初与终焉·十   不渡平的墓碑,矗立在老宅后山深处的松林里。从老宅出发,要走将近一个小时的山路才能抵达。   后山是一座野山,没有经过垦地开发,一切都维持着最原始的模样。好几里地的山路,荒芜又遥远,因为没有人常从这里经过,林间甚至没有一条成形的山路,到处是嶙峋的怪石和丛生的杂草。不见寒和苍行衣只能彼此搀扶着前行,在野地中开辟道路,翻过丘岭去往另一侧山坡。   他们终于到了坟地林前,这里是一片平地,繁茂的松树生长在坟冢之间。坠落的松针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的时候嘎吱作响。   “不渡平,我带你儿媳妇回来看你了。”   不见寒将苍行衣拉到不渡平坟前,真像要给不渡平介绍自己的新婚妻子似的。   “当年我跟你说的,一定找一个超过一米八的媳妇,把平均身高拉到一米七五以上……你看,你要的一米八的儿媳妇,我给你带回来了啊!”不见寒一本正经地对着不渡平的墓碑说,“虽然我们俩不会有孩子,但我总归没食言是不是?”   他说着,用手肘捅了一下苍行衣的腰窝:“愣着干嘛,还不快跟咱爸问好。”   苍行衣:“……”   不见寒:“这不是你要见的家长么?”   苍行衣:“咳,爸……头一回见面,不知道该带什么见面礼,就带了点……”   苍行衣:“算了,饶了我吧,编不下去了。爸,我知道你喜欢喝酒,给你带了瓶酒来。日后我会照顾好不见寒的,你不用操心他将来没饭吃了。”   他将带来的白酒开了,洒在不渡平的坟头上。   不渡平生前没有什么癖好,唯独爱喝酒。可惜他后来病成那样,一滴酒都不能沾,把他给难受坏了。   浓醇的酒香弥漫在树林间,空气静谧,只听酒水溅落在石板上的哗哗声。   直到最后一滴酒落在不渡平坟上,不见寒才说:“不渡平,我说实话吧,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特别讨厌你。因为你老说我这也不行,那也有错,仿佛我生来一无是处。我的绘画天赋,我的骄傲和坚持,在你眼里看来都是一种缺陷。”   “你让我怀疑自己的能力,在自己的渴望和你的期待之间踟躇,浪费了大量精力。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你是错的。”   他踮起脚尖揽住了苍行衣的肩膀,和苍行衣比肩站在不渡平坟前。   “你看,我能变得多优秀。”不见寒,“我不是没有能力,只要我想,我其实的确能做到你希望我做到的一切事情。我可以成绩优异,也可以八面玲珑,可以富有四海,也可以名利双收。你对我能力的指责都是子虚乌有,你所担心的我的缺陷并不存在,我从来都不是做不到,只是我自己不想这样去做而已。”   “我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更加艰难的,但是让我最为神往的人生道路。你不该因为担心我日后过得辛苦而阻拦我,应该为我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模样而骄傲,并祝福我最终抵达了自己渴望的终点。”   “我不会成为更好的自己了,因为现在的我,就是自己最好的模样。”   不见寒说得很认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从前我讨厌你对我百般阻挠,讨厌你嘴上说爱我,所做的一切却让我那么难过。但是从今往后,这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我还是会继续走属于我自己的道路,而你,也去往你应该去往的地方吧。”   他说完,轻轻推了苍行衣一下:“你有什么话想跟他说的吗?”   苍行衣怔了一下,垂眼看着眼前的墓碑。   冰冷的花岗岩上,刻着“不渡平”这个名字。他记忆中鲜活而残忍的场景霎时间褪色了,那些声嘶力竭的哭喊和撕心裂肺的怨恨与不甘,都变得如此遥远,像一张泛黄的脆纸,一扯就会破裂。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意识到,不渡平已经死了。   他所带给他的一切伤害,否认和打击,苦口婆心的劝诫和不由分说的责骂,都随着坟土的掩埋,被留在了过去。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忽然跳出来,说你错了,你不应该这样,你得听我说的做。牢牢铐在幼兽颈间的枷锁轰然落地,他此后是自由的,有资格走向任何一条路,也配得上这世间的所有选择。   苍行衣忽然用力揽住不见寒,将不见寒带向不渡平坟前,如同朝不渡平展示一件最值得他骄傲的稀世珍宝。   他声音哽咽,却带着笑:“爸,你看,我没有放弃。”   “我没有错,最终是我赢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更加漫长。即使比起刚出发时,爬了半天山路的两人已经疲惫不堪,可他们却像是卸下了肩上的重担,脚步轻快许多。   走到半山腰,不见寒忽然对苍行衣说:“你刚才没有感觉到地面在震吧,我那时候其实挺紧张的。”   苍行衣:“为什么这么说?这里并不在地震带上。”   不见寒:“我怕不渡平揭棺而起。”   苍行衣:“啊……?”   不见寒:“就连星星听说我们两个在一起了,都表现得情绪那么激烈,更何况是不渡平?我感觉假如他真的有在天之灵,听到我们刚才那些话,应该能被气活过来,在棺材里仰卧起坐。”   苍行衣:“……”   苍行衣真诚道:“那可真是医学奇迹。”   “幸亏没有。我好怕自己因此被人起诉非法行医。”   他们继续朝山下走,穿过崎岖的密林,终于回到了平坦的道路上。   不见寒感慨道:“说起来也神奇……当初跟不渡平说给他找个‘一米八的儿媳妇’的时候,我说出一个这么离谱的条件,其实就是在变相拒绝他的意思。那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谈恋爱,感觉自己就是注定孤独终老的命了。”   苍行衣:“你小的时候不是还找过‘路维希尔’么?”   “遇到过那么多错的人之后,我对这件事情,其实早就放弃了。”不见寒说,“我想要一个人完美地契合我,满足我对一切社会关系的需求,这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既像父母一样无条件地爱我,又像子女一样依恋我;既像兄弟姐妹和我一样亲密,又像挚友知己一样与我相知;既像老师一样教导我,又像学生一样顺从我;既像神明一样指引我前行,又像信徒一样追随我步入梦境……世界上哪有那样的人呢?除非是另外一个我——而且,居然还刚刚好是另一个我自己。”   说到这里,不见寒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实在是太巧合了,还真称得上一句‘命运使然’。”不见寒说道,“你还记得当初在复苏市,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我通关玩《隐鬼》剧本,和你讨论故事剧情的时候。”   被他这样一提醒,苍行衣也想起了那段往事,忍俊不禁:“是的,那时候你还夸我,说感觉我特别了解你。其实当时我并没有那么大的把握,是看了你给我的那些创作手札临时做的阅读理解,然后再结合我所有对‘不见寒’的记忆,现编了一些你可能会爱听的话。”   不见寒:“你蒙对了,那些话我确实爱听。你当时可是把我给忽悠得,感动得一塌糊涂啊。”   苍行衣微笑道:“我的荣幸。”   “当时还说,孤独的隐鬼那样渴望有人聆听的他故事,可他所有的故事,最终还是讲给了他自己听。”不见寒说,“你说有些人是为了成全自己、回馈自己而创作的,没想到这句话一语成谶,最终聆听我的故事、成为我知音的人,竟然真的是‘另一个自己’。”   苍行衣笑容微微敛了敛。   还没等他说什么,不见寒又说:“但我觉得这样,却恰到好处。的确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的执着,也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渴望了。正因为你和我是同一个人,才能对彼此的境遇和痛苦感同身受,知道彼此在乎什么,需要什么。我从不相信命运,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觉得,除了‘命运的礼物’,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解释你我之间的相遇了。”   他握住苍行衣的手,与苍行衣十指紧紧相扣。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不在世界线的洪流中选择与乐园同归,是因为那个乐园中没有你。”不见寒声音温柔,“我知道选择回到现世,一定会面临更多挑战,更多困难,更多我不愿面对的现实制约和规则束缚,但是我无所畏惧,因为这一次我身边有你与我同行。”   “你说你将与我的相遇当做一场命运的奇迹,可我一生中最庆幸的事,同样是能和你相遇。”   苍行衣久久无声,最终紧紧地回握住不见寒的手。   他们深知对方所有的痛苦与挣扎,迷茫与恐慌……对自己狂热追求的梦想,曾经有过的偏执或者怀疑,是选择割舍一切、勇往直前;还是与世界握手言和,妥协放弃。   他们只有彼此,能够在无言中心领神会,漫长路上的种种煎熬;也只有彼此,可以在黑暗里秉烛相照,互相折磨并相互慰藉。   他们既勇敢又脆弱,既疯狂且温柔。   既是不见容于世的特立独行者,也是这大千世界中,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啊。   “对了,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   不见寒说完,松开苍行衣的手,往前跑了两步,然后转身面向苍行衣,朝他张开双臂。   风吹起少年的发丝,他单薄的衣角随着旋转的动作飞扬而起,透出阳光璀璨的金色。和苍行衣在梦中幻想过无数遍的一样,他宛如一颗坠入人间的星星,绚烂瑰丽,时刻都会乘风回到天上去。   “很高兴认识你!”他朝苍行衣大声喊,笑容灿烂,“我是《世间》游戏最后的夺冠者,妄想之国唯一的王,乐园的造物主不见寒。”   “亲爱的,我想向你发出诚挚的邀请:你是否愿意进入我的生命,从此与我共享我的姓名、存在和理想?”   “你愿意成为我妄想世界里与我地位相等的另外一位缔造者、与我约定共同对抗现世所有的痛苦与磨难,并在最终离开这个世界时,和我一起回到乐园中去吗?”   苍行衣怔怔地看着他向自己伸出的手,眼眶蓦然湿润。   将手指搭进不见寒的掌心,他泪中带笑,声音哽咽。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行走世间·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谨以这个故事,献给所有仍愿做梦的同道。   乐园与诸位同在,理想乡与诸位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