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文工团》作者:天籁星璇   文案:   文案一:宋知时死了以后才知道,其实自己是一本年代文里小炮灰,故事一开场就死了,在这本集合了家长里短、开后宫、升级流等一系列狗血剧情的百万字小说中,他的前世的丈夫顾淮才是这本小说的男主角。   宋知时死了以后,灵魂在人间飘荡了数十年,眼瞅着前夫变成亿万大佬,又活到了98岁,最后在一众儿女和红颜知己们的围绕中无疾而终,他怒了!   然后,宋知时重生了!   重生以后,宋知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婚,他才不要跟一个桃花运旺到爆炸的男人在一起一辈子呢!   单身近三十年的顾淮:???   文案二:满家属院的人都觉得宋知时配不上顾淮,一个成分不好的大少爷,又娇纵又懒惰,干啥啥不行,一个屡次立功,光荣退伍的高级工,众多少女的梦中情人。   后来宋知时进入了文工团,吹拉弹唱跳样样精通。   后来宋知时拍了电影电视剧,被选入国家歌舞团,乃至有了自己的歌舞团,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再后来宋知时荣获国家一级演员的美称,光荣退休。   宋知时成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而顾淮依旧是那个煤矿里的“矿工”。   全国人民都觉得顾淮配不上宋知时。   阅读指南:   1.两男主角之间有误会,攻不会有老婆更没孩子,前世今生都是如此,误会后面会解开   2.有私设!男主们年龄差比较大,攻是上门女婿(旧俗,不涉及法律)先婚后爱,不生子,双箭头,两人均不是万人迷,但有追求者出没   3.受在煤矿文工团,非军人   4.有副cp线,男男、男女均有,但是不多,不喜勿入   5.觉得剧情不合理,有意见可以提,不喜欢可以弃文,不用长篇大论在评论区骂。我很欢迎读者提出修改意见(看盗文的和杠精别在评论区杠我和读者了,尊重你我她)   内容标签: 种田文 年代文 成长 逆袭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知时,顾淮 ┃ 配角:雷庆国,朱露莎,褚旭英,姚思雨,虞兰疏,贺敏芝 ┃ 其它:推荐完结文《在年代文里发家致富》   一句话简介:漂亮炮灰在年代文里逆袭了   立意:拼搏向上,艰苦奋斗,自力更生 第1章 遗产   2042年   沪市瑞金医院最好的VIP病房里,躺着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病房外,一群衣着奢华艳丽的家属正坐立难安地张望着病床前的心电监护仪,他们在等——   但等的不是医生把老人的治愈,而是老人的律师。   宋知时淡漠地看着眼前这群跳梁小丑,明明心中焦急如焚,面上却又要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滑稽模样,然后轻飘飘地飞入了病房。   病床上的老人看着身体很是健壮,如果忽略那一大堆维持身体机能的仪器,老人仿佛只是安详地睡着,但呼吸机和灰白的面孔,预示着对方已时日无多。   宋知时仔细地打量他,好久才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年轻时的熟悉感,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疑惑:“顾淮,你怎么这么老了?”   明明他死了也没多久吧。   没错,作为阿飘的宋知时是个有意识的魂魄,并且知道自己早就死了,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还没有去投胎。   宋知时清楚地记得自己走得时候,顾淮还正值壮年,励精图治地创业,可如今却垂垂老矣地躺在病床上。   突然监护仪发出急促的声音,把正在沉思中的宋知时吓了一跳,他赶紧上前查看顾淮的状况。   顾淮在病困间挣扎一番,最终睁开了浑浊的双眼,他先是虚弱地环视了一圈周围,最后眼神定定地看向一个方向。   宋知时被这目光一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看见自己了?   随即他又在心里否定:不可能,自己现在只是个魂魄,对方怎么可能会看见他?   随即外面有人惊呼。   “醒了,老爷子醒了——”   “快去喊医生——”   “护士护士,我爹醒了——”   宋知时虽然并不挡路,却也识相地站到了一边,看着好几个专家给顾淮检查身体。   此时病房外,一群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的保镖拱卫着中间两位老者走了进来。   与原来守在这里的家属方甫一碰面,双方顿时呈现出剑拔弩张之势。   一位穿着深色大衣,年逾五旬的老者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老二,你好大的排场,爹都病危了,你才姗姗来迟……”   站立在保镖中间的一老者肃穆地打断了深衣老者的话:“老五,你别胡说,二哥是为了工作。”   深衣老者并不买账,轻嗤一声:“老三,你倒是护着他。工作工作,爹都快不行了,还搁那儿装模作样呢。”   老者气急:“你——”   “行了,这里是医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这时,处于正中央的老者发话了。   作为下一任一家之主,宋世安一句话抵得上无数争执,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宋世安问:“医生怎么说的?”   候在一旁许久的医生深知他才是顾家的话事人,赶紧热情地上前细语了两句。   这一幕一幕更让深衣老者心里不痛快。   他不痛快,宋知时却痛快了,因为他刚刚认出来,这位掌权的老人宋世安,其实是他大姐宋知意的孩子,也就是他外甥。   当年他意外身亡,大姐怕断了宋家的香火,就把自己儿子过继给了他,所以这老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儿子。   一阵兵荒马乱以后,顾淮情况稳定下来,却再度陷入了昏迷状态。即便如此,所有人也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消息传到外界,顾氏许多董事股东员工都来了,甚至顾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们也来了。   所有人都眼热这份庞大的遗产,不知道会落在谁的头上,而他们又是否能从中撷取利益。   宋知时再度飘然而至,他轻轻立在床头,蹙眉看着床上的老人。   凌晨四点三十五分,一阵急促地铃声打破了寂静的黑夜。   家属们从睡梦中惊醒,纷纷围拢到病房门口,热切而又期待地等着医生最后的宣判。   宋知时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他茫然地杵在一旁,望着忙进忙出的医生们,心直直地往下坠,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最终,主治医生走出来,对着众人遗憾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宋知时怔愣地望着病床上白色的隆起,终于意识到顾淮是真的走了……   他对平时最爱的子侄和信任的手下均没有任何遗言,也没有秘密的指示,就这样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现场抽泣声一片感染了宋知时,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在一瞬间空了许多。随即他又自哂,自己不过是个魂魄,哪里还会有什么感觉。   在医生们再三确认病人脑死亡以后,顾淮被撤掉了身上一系列的维持生命体征的医疗器械,被推入太平间。   此时,顾淮生前最信任的刘律师,踩着点来到病房门口,刚刚还哀怨的场面顿时变得紧绷起来。   疲惫了一宿的家属们期待地迎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们以自己认定的几个老人为首,各自为营,捍卫着他们所认为的“赢家”,视线灼热地盯着律师,目光恨不得即刻穿透那薄薄的文件袋。   刘律师恭敬地对众人说:“各位先生小姐,顾老先生早在几年前便立下遗嘱,封存在瑞士银行的保险柜中,目前已取回,现下就当着诸位的面宣读遗嘱。”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律师的话起起伏伏,唯有宋知时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顾淮的遗产再多,总归也不会是留给他的。   于是,他像模像样的找了个位置坐下,听着律师宣读医嘱。   这时宋知时才发现,顾淮竟然有四子二女,也就是说除了外甥宋世安以外,他还有五个孩子,因此他们的后代那是……相当可观!而且他们姓氏各不相同,似乎非同母所生!   草!!!   凭什么他年纪轻轻死于非命,顾淮却桃花不断,儿孙满堂,命运也太不公平了吧!   宋知时气得满脸通红,却只能对着空气墙一顿拳打脚踢。   要不是,要不是看在顾淮把他外甥抚养成人,照顾他娶妻生子,宋知时非要把顾淮叫起来质问,做人怎可如此!   接下来,刘律师便当着众人的面拆开档案袋,取出了里头的遗嘱。   遗嘱很长,刘律师的言语也很冰冷,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却没有任何人有异议,毕竟这关系着他们往后一辈子的命运,是飞黄腾达还是一落千丈,全仰赖于这一张薄薄的纸。   遗嘱开头是顾淮对于自己遗体的安置问题——   不设碑不设墓,不需要子孙后代的祭拜,骨灰撒向大海。   宋知时冷哼一声,这人倒还是老样子。   接下来便是遗产的归属问题。   “京城柳坡胡同四合院共计2000平归长子所有。”   “京城朝阳区万华豪城别墅共计500平归长子所有。”   “沪市徐汇区水岸国际大平层共计300平归长子所有。”   接下来还有无数的房产、地产、基金、古董珠宝,宋知时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心焦,怎么他们家世安什么都没分到。   终于,刘律师口齿清晰地念道:“本人在瑞士银行中的全部存款归三子及四女所有。”   全场哑然,这可是除了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遗产,最大最可靠的一笔钱,所有人都眼冒红光地盯着这对兄妹。   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贵妇表现出不忿:“这笔存款有多少?”   刘律师敬职敬责地回复:“贺小姐,顾老先生并未写明。”   并未写明,那是多少?   一亿美金?   两亿美金?   所有人的呼吸声都重了,要知道顾老爷子生前可是国内最大的能源产业老板,旗下产业五花八门,涉及娱乐行业、医疗行业、电子信息行业等等,他的全部存款那得有多少?刚刚那些地产房产比起这个,那真的是九牛一毛。   突然,角落里一个黄毛大喝一声:“等一下,我奶奶还没来呢!”   刘律师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小贺先生,这份遗嘱与贺女士无关,所以她到不到场都无所谓。”   黄毛脸色一僵,他怎么都没想到爷爷竟然这么绝情,就算是他跟奶奶早就离婚了,可奶奶毕竟给他生了一儿一女,结果遗嘱竟然完全没有奶奶的份。   其他人心中暗自发笑,面上却安慰着对方。   “行了,老五家的,你安心听着吧。”   “是啊,这不还没轮到你们嘛。”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遗嘱读到越后面,才是越值钱的东西。   此时,顾家长子已经分到三套价值不菲的房产,三子四女也拿到了一笔未知的存款,唯有一直掌权的二子宋世安和五子六女没有任何消息。   世人皆知,二子宋世安并非顾淮的亲生子,五子六女则据说是顾淮某任妻子所生,这下不少人心中慌乱,生怕自己押错了宝。   刘律师假装没有看见场下的暗流涌动,继续宣读着:“……陕省河洛大剧院归四女所有。”   大剧院?这又是个什么东西?大家有些不耐烦了,他们要听的是钱是股份,不是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宋知时听到这熟悉的地名暗暗心惊,诧异地看了一眼角落里低调的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很淡然,即便被点到名字也岿然不动,屏蔽一切外界的目光。   在所有人惴惴不安中,刘律师接下来的一席话像给这平静的湖面投掷了一枚巨星鱼雷。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老规矩发红包。   吸取上一本教训,这本攻第四章就出场,敬请期待。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梳理一下,方便大家记忆,后文也会出场这些人。   长子:顾洛明   次子:宋世安(男主外甥)   三子:雷子铭   四女:雷子钰   五子:贺姓(不会出场了)   六女:贺姓(不会出场了) 第2章 重生   “本人名下所有基金、古董、珠宝均归次子宋世安所有。”   “宋家老宅、顾家老宅及顾氏集团55.3%的股份归次子宋世安所有。”   如果说三子四女拿到了顾氏的金蛋,那宋世安就等于拿到了顾氏会下金蛋的金鸡,尤其是他还拿到了象征权利的顾家老宅居住权。   遗嘱宣读完毕,全场炸锅,众人也懒得再装了,纷纷表达起了自己的不满。   “这遗嘱肯定是假的,顾老爷子是我堂爷爷,不可能什么都没给我们。”   “你这还是堂孙子,人家亲孙子还有什么都没有的呢。”   “有的人真是命好,明明都不姓顾,竟然也能拿公司全部的股份。”   被内涵、没有拿到任何遗产的两家人:“……”   宋知时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道:顾淮这几个孩子打嘴仗一个比一个溜,个个都有八百个心眼子,也不知道他一生正直,是怎么生出这样的孩子的。   顾淮啊顾淮,你是拍拍屁股走了,留下这么大个烂摊子。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要关心的,外甥成了最大赢家,宋知时在世间唯一的牵挂也了了。   他现在比较关心自己什么时候消散。   没有拿到任何遗产的深衣老者彻底怒了,但他不敢得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当家人宋世安,便只能拿其他人开刀:“爸爸生前最宠老二,他拿了大头就算了,凭什么剩下的都给了你们,而我们两家什么都没有,你们是不是在遗嘱里做了什么手脚?”   顾家长子顾洛明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弟弟,讥讽道:“老五,你这话说得好笑,我们真要改遗嘱,先不说能不能做到,我能只给自己三套房产?再说你姓贺又不姓顾,老爷子凭什么要把财产留给你。”   “顾洛明,你不过就是我们顾家养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讲话,我是姓贺不错,但那里面躺的是我亲爹……”   “呵,全国谁不知道老爷子是靠宋家发家的,财产归还宋家后人,我觉得很公平!至于遗产……他把我养大,助我娶妻生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五哥,你别跟他们说了,这根本就是明摆着欺负咱们五房和六房,咱们直接报警起诉他们——”   正当一帮年龄加起来几百岁的老人闹得不可开交时,从外面走进来几个身穿制服的年轻人,他们跟宋世安耳语几句,直接就把刚刚闹事的几个人给锁了起来。   剧情急转直下,一旁的护士医生,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医院里豪门继承人争夺之战,他们可见多了。   宋知时没想到临走前还能看见这么一场大戏:“……”   如果说前头宋知时还羡慕顾淮子孙满堂又无疾终老,那么此刻的他也只余感慨。   宋知时一步一步走出医院,在医院书报亭前停下来了脚步。他看见了一本名叫《煤矿大王顾淮自述——我的青春我的家》的书籍,正放在货架上售卖。   “世人皆知煤矿大王顾淮一生红颜无数,更有四子两女,皆非同母所生。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七十年代初,顾淮还有过一位宋姓男妻,现具体名已不可考。但这位宋姓男子的出现,给了创业初期的顾淮一个很大的支持……”   “1976年3月,两个人维持三年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在众领导和亲友的见证下,最终分道扬镳。但对方却在回陕省省城的路上,不幸死于车祸……”   这本小说也是宋知时死后才看到的,说是根据顾淮的回忆改编而成,初得到此书,他的内心是讶异的,他没想到自己二十几年跌宕起伏的人生,竟然只有短短的几行文字。   在这本小说中,他并非主角,而是一个英年早逝、命途多舛的小配角。   这本书的男主角,正是刚刚医院里过世的老人,也是他的前夫——顾淮。   宋知时祖籍江南,祖上几代都在江宁织造府任职,后来跟随的主家败落,宋家几度被牵连,只能拿着祖传的积蓄,带着后人背井离乡去了陕省。   本以为可以过几年安稳日子,却没想到才过了几十年,朝廷就因为外敌入侵变得动荡不安,改革派为了维护皇室统治,多次出台救国实业政策,当时的宋家倒也出了几个能人,跟着出国留学,又花大价钱买入新型设备,重抄旧业开起了纺织厂。   宋家最辉煌的时代,宋氏纺织厂拥三家分厂,有上千名女工在宋氏任职,产品远销南洋,还一度成为陕省首富。   抗战期间,宋家当家人宋清荣,也就是宋知时的爷爷,用宋氏自己生产的国货对抗洋货的倾销,以实业支持抗战,后在炮火声中,宋氏纺织厂几度被迫搬迁停业。   宋爷爷大半辈子兢兢业业,为国为民,膝下唯有一子,也就是宋知时的父亲,但他却在宋知时出生前就牺牲在了战场上,所以严格来说宋知时是遗腹子。   除此之外,宋知时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宋知意,二姐宋知音。终于有了男丁继承家业,可想而知宋知时出生时老爷子有多高兴。他直接大摆几十桌流水席,邀请了当时诸多党派领导人和社会名流,也为后来的灾祸埋下了伏笔。   建国以后,宋氏纺织厂被国家收购成为国营纺织厂,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再后来运动开始,宋氏几位当家人一部分远走他乡,剩下的纷纷下狱,得益于宋老爷子的先见之明,宋知时等几位小辈才被勉强保住。   大姐宋知意被远嫁给了京城一个工人,二姐宋知音下嫁到陕省河洛市下辖的某县级农村,连带着宋知时也被强制送到了河洛。   河洛是整个陕省最贫穷最偏远的一个城市,虽处于黄河流域,水资源却并不丰富,放眼望去便是看不见尽头的黄土高坡和窑洞,人们世世代代以种地为生。   不过到了近代,河洛被发现了大量煤矿资源,稍稍有了些发展,但还是让自小生活在繁华省城的宋小少爷极不适应。   不适应还只是次要的,最让宋知时不悦的是,他其实是被迫“嫁”来河洛的。   河洛古称洛安,在古代曾几度繁荣,出过不少名门望族,传说某个以此为封地的王爷,是汉朝某位皇帝的嫡亲弟弟,因其酷爱男色,便准许河洛男男相亲。由此,结契之风盛行,并成为河洛一带旧俗而延续千年。   后来在时代的动荡变迁中,人们发现结契也是不错的选择,皆因男子之间不需要彩礼嫁妆,可以省下一大笔钱。而且以前普遍缺少壮劳力,两个男子结契为兄弟,可以一起劳作养家。如果想要子嗣,哪里都可以领养,乡野中多的是没有父母的孩子。   新中国成立以后,有了新的婚姻法,加上结契不利于国家人口增长,这一旧俗就被废止了。但在农村仍然有不少人家会选择结契,而且结契本来也不具有法律效益,如果反悔又想重新结婚也是可以的,所以结契一事屡禁不止。   宋知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宋老爷子打包送到了河洛,户口也被迁到了河洛,跟顾淮结成了契兄弟。   但是两人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婚后生活也并不幸福,如书中所写,勉强支撑了三年,“婚姻”就破裂了。   “离婚”以后,宋知时独自踏上回省城的路,谁料这条归家之路,却成为了他的亡命之路。   本来宋知时死了也就死了,可谁知道他并没有去投胎,而是魂魄滞留在了人间。   头几个月,宋知时对自己的状态很感兴趣,当时他魂魄虚弱,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只能每天围着顾淮转,看他下矿井,看他开会,看他洗衣做饭睡觉。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人物整理:   爷爷:宋清荣   大姐:宋知意   二姐:宋知音   男主:宋知时   (这样会不会更容易理解呢?)   防杠:排雷必看,本地有结契旧俗,但并不合法,不喜勿入。河洛这个城市无原型,只是以我去过的几个陕西的城市来写的,是个融合型地域。   不过陕西确实煤炭资源丰富,而且好吃的巨多,我呆的时间最久的地方是宝鸡,宝鸡也是个很好的地方,虽然我一直高原反应,导致人晕乎乎的,但是那里交通便捷,靠近甘肃青海,去哪儿都可以,还有一望无际的塞上牧场。初到那里,就被一家饺子店惊为天人,但是据说老板夫妇是河北人?反正贼好吃,非常推荐大家去陕西旅游。 第3章 回忆   宋知时偶然从二姐口中得知,大姐夫刘爱民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谣言,硬说大姐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种,两个人开始闹离婚,最后还堂而皇之地带着小三登堂入室。   他的死讯传到京城,更让大姐悲痛欲绝。   大姐虽性子柔弱,却也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小姐,她受不了这份折辱便离婚带走了孩子。   在那个年代,一个刚离婚的女人,又没有工作,抚养一个孩子何其艰难,他的死磨灭了大姐的精气神,没过几年,她便抑郁病逝。   大姐没了以后,大姐夫跟二姐抢起了外甥的抚养权,但二姐自己家孩子一大堆,其实并不适合再养育一个孩子,就在这危急关头,还是顾淮强势出击,把孩子领养走了。   之后宋知时掌握了力量,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他时而外出增长见识,时而会去二姐身边,不过二姐生活美满幸福,儿女们都很有出息,倒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地方。外甥宋世安被顾淮这个单身汉照顾得妥妥贴贴,宋知时再无遗憾,开始了四处游荡的生活。   他见证了这个国家从四分五裂走向和平统一,再从积弱积贫发展到今日的辉煌,看着一个又一个熟人从青葱少年变成中年最后垂垂老矣,顾淮是最后一个他认识并且还在人世的同辈。   如今顾淮也走了,他是不是可以重新去投胎了呢?   宋知时陷入了短暂的茫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力量也在逐渐消失。   想着想着,宋知时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走,那瞬间宋知时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顾淮对宋家的恩情,他可能只有来世再报了。   睁眼、闭眼……   睁眼、闭眼……   如此反复多次,宋知时终于确定自己活过来了。   他面孔朝上,出神地看着头顶上的蚊帐。房内寂静无声,只有尘埃在阳光的缝隙里翩翩起舞,泛黄的玻璃外时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没人知道这个破旧的老宅里,一位年轻人悄然经历了生死巨变。   宋知时是被肚子里的饥饿唤醒的,他抬眼看了一眼老黄历,红色的大字写着癸丑年六月十九,也就是1973年7月18日,此时已经是运动开始的第七年了,而现在的他只有20岁。   15岁那年,他被爷爷以送嫁为由强行押到了河洛,去年年末,又被迫“嫁”给了顾淮,由此开启了他人生最后三年的倒计时。   宋知时深深地叹了口气,虽然重生得略有些晚,但是他知道现在大姐还在京城,二姐就在本地,爷爷在某不知名的监狱服刑,只要大家都活得好好的,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这里是哪里啊?他怎么没印象了。   这时,门外传来惊喜的喊声:“少爷,少爷您醒啦!”   宋知时看着眼前穿着破烂却精神的少年,过了半晌才认出他。   “小……小多?!”   宋多,宋老管家的孙子,运动以后跟着他一起被遣送到了河洛,与宋知时尴尬的家庭成分不同,宋多家是长工出身,是被压迫的“无产阶级”,凭此出身,宋多的哥哥很快就应征入伍,成为一名光荣的军人,宋多比他小几岁,目前还在读书,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深厚。   宋多把米汤放在瘸腿的板凳上,“哇”的一声扑到了宋知时身上:“呜呜呜,少爷您可醒了,您吓死小多了。”   宋知时僵硬地回抱住了眼前的少年。   这时他也想起来了,自己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前几天跟顾淮大吵一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才搬到宋多这里跟他一起住。   年代久远,具体事由宋知时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前世的自己非常傲慢。   当时他从省城最好的高中转学到这穷乡僻壤,因为看不上这里的教育,所以上课也不认真,校内人缘极差,也不讨老师喜欢。毕业分配的时候,便没有了他的名额,最后还是在顾淮的安排下,去了一个偏远公社做了老师。   受大时代影响,这时候的老师工资很低,但胜在安稳,以他当时的家庭成分,能进来做老师已经是很好的出路了。   想到这里,宋知时皱了皱眉,他记得当时自己并不领情。   受奶奶的影响,自己从小就热爱舞蹈和音乐,河洛没有宽阔的练功房,没有钢琴古筝,更没有名师益友,有的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和一群混迹乡野的泥猴子。   恰逢河洛市最大的陕甘煤矿文工团招人,当时他就不想干了,擅自辞职,从公社学校跑回了顾淮所在的部队……一时之间,顾淮结契兄弟一事在家属院甚嚣尘上。   后来发生的事情,小说中均未细写,但宋知时死后每每想起,都懊悔万分。   自己辞了工作,只能在部队的家属院里住了下来。还是因为自视甚高,觉得河洛偏远荒凉,家属院又都是一群没有文化的中年妇女,总之他跟其他家属都处不来,让顾淮夹在其中好不尴尬。   作为一名娇养着长大的少爷,自己也十项全废,衣食住行一直仰赖宋多。但宋多却被顾淮安排去读书了,两个人为了这件事没少吵架。   想着想着,宋知时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比兜:“唉——”   他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中,全然没注意到宋多错愕的表情:他家少爷这是怎么了?是烧还没退吗?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叹的?   前世,他难以接受自己从一个天之骄子的世家公子,跌落成乡野村夫,还跟一个乡巴佬结婚,对方还是个男人,要知道来河洛之前,他还不知道男人可以跟男人结合的,这简直是罔顾人伦!   所以对生活中的种种,自己总是有诸多不满和抱怨。   自打结契以后,他跟顾淮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已经是常态。严格来说,其实他俩还不算是吵架,基本上是自己在闹,对方默默看着不说话。   没过多久,顾淮退伍转业,正好去了陕甘煤矿做办公室主任。于是自己喜滋滋地,顺理成章地被顾淮安排进了文工团里,开始了梦想中的生活。   但没有感情的婚姻生活是不幸福的,文工团的事业也并非一帆风顺,两人的矛盾越积越多,三年后还是分开了,自己也因车祸身亡了。   按书中内容,顾淮辉煌的事业至此开始,桃花运也接踵而至……   宋知时狼吞虎咽地喝完了米汤,肚子感觉像个无底洞似的,根本没有饱腹感。   以前他为了保持身材,一直吃得都很精细。来到河洛以后,就是想吃点好的都吃不上了,加上这个年代普遍缺衣少食,整个人如弱柳扶风一般,一阵风都可以吹走。   想到后世那些美食,几十年没有吃东西的宋知时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去他的练舞!去他的保持身材!去他的文工团!   他要好好活着,活到一百岁,然后吃肉,吃肉,吃很多肉!   宋多闻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少爷,家里只有米汤,没有肉……”   宋知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最近住在宋多这里,把人家的口粮全吃了。   他抹了抹嘴,郑重地对宋多说:“小多,你以后不要叫我少爷了,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了,你以后叫我名字就行了。还有,你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我跟顾、顾大哥对你的期望,平时也别太省,缺钱我给你。”   刚满17岁的宋多被宋知时一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我、我什么都不缺,我就担心您,我们家少爷以后可怎么办啊?”   是啊,好端端的工作辞了,他以后可怎么办呢?   宋知时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第4章 回家   重活一次,他已经不是那个分不得清好赖的小少爷了,他知道顾淮是一心为自己着想的,无论如何,得先回去跟人道个歉。   现在距离他俩“离婚”还有两年多呢,顾淮应该……应该暂时会原谅他吧。   然后自己要重新找工作,安安稳稳地度过运动最后几年,想办法跟大姐二姐还有远方的爷爷团聚,一家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   宋知时安慰宋多:“没事的,我可以的。我先回去跟顾、跟你顾大哥商量一下,然后再作决定吧。”   宋多有点吃惊:“您要走啊?”   宋知时点点头,然后起身收拾东西:“嗯,在你家住了好久,辛苦你照顾我了。”   宋多自然拦不住宋知时,只能乖乖地把人送到车站。   顾淮的部队在河洛下辖的扶岐县,从市区坐车回去要三个小时,每天只有两班车。   在跟宋多依依不舍地告别以后,宋知时踏上了前往扶岐县的路。   摇摇晃晃三个小时,还时不时要接受来自鸡鸭鹅禽的屎尿味和人群汗臭味的洗礼,宋知时感觉自己快吐了,还好刚刚只是喝了米汤,现在早就消化光了。   在县城诸多拖拉机中,宋知时又花了五毛钱找了一辆牛车,把他送到了部队的家属院。   夕阳西下,看着熟悉又久远的家属院大门,宋知时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家属院   河洛的夏天白日很长,下午六点太阳都挂在天上,男人们却要到天黑了才能回家。现在又是暑假,孩子们都出去野了,闲来无事的女人们只能凑在一起边干活边闲聊。   不知道谁突然提到了儿女亲事,本来兴致淡淡的女人们一下子提起了劲儿。   “诶,听说了吗?那个谁又吵架了,好几天没回来了。”   “知道,大少爷嘛,就是作啊。”   话里话外说得是谁,不言而喻。   “要我说,也就顾营长脾气好,这种人也要。”   “这要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那我也没话说了……结果是个男人,也不知道顾营长的爹娘咋想的,这不是成心要断孩子前程嘛。”   “人现在退了,别叫顾营长了。”   “你们还别说,我之前还想把自家侄女介绍给顾淮来着。唉,差了一步。”   “秀梅,你说呢?”   刘秀梅不及防被人提及,却丝毫不慌,她不想插嘴此事,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男人是顾淮的直系部下,她要是在背后嚼舌根子,让她男人知道了,指定得收拾她。而且她还知道一些小道消息,今年他男人还能再上一个台阶,这时候绝对不能落人口实。   “我看小宋这孩子挺好的。再说了,那是人家小夫夫之间的事情,他们要闹就闹去呗,跟咱们也没多大关系。”   接着,刘秀梅作势收了收东西,准备回去:“行了,太阳快落山了,孩子们也要回来了,大伙儿都回去做饭吧。”   宋知时没想到,自己才刚回来就听见有人背后嚼舌根子,当事人还是自己,一时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众妇女撇了撇嘴,她们也知道刘秀梅嘴巴一向紧,想从她嘴里套内幕,那绝对没门儿。   女人们收着收着,一个青葱少年步入她们的眼帘。   少年眉眼清俊精致,肤色很白,在阳光下莹润得发光,鸦色的睫毛长得过分,一双大眼黑白分明,透露出纯洁干净的稚气。他身着时下最流行的的确良白衬衫,一条军绿色的长裤包裹着又细又长的双腿,仿若夏日里的一阵清风向众人袭来。   哎哟,这不就是顾淮家那个契弟嘛?   抛开别的不说,这小子长得倒是俊,怕是十里八乡都挑不出这么好看的小伙子,可惜家庭成分太差,性子也不好。   她们前脚还在别人背后说闲话,后脚就撞上了正主,也不知道对方听见了多少,饶是平时泼辣的女人,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装聋作哑。   宋知时知道大家关系不好,却也没想着上前套近乎,倒是其中有个看着眼熟的嫂子,他便向对方点头,示意打过招呼了。   刘秀梅受宠若惊地回礼,心中不由庆幸,还好刚刚自己什么都没说。   军区家属院都是一排一排的小平房,每排八间,每家分两间,房前有个小小的院子,可以养一些家禽或者种点菜,在这个特殊年代里,这可都是特权。   之前顾淮充分发挥干部精神,把好的房子留给困难家庭,自己则选了偏僻背阴、独门独户的房子。所以自家这个院子特别小,他自己又不会收拾打理,导致扫帚簸箕垃圾乱糟糟地放一起,院里的小自留地里杂草丛生,墙角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树枝木棍和一些稀碎的煤块。   宋知时轻车熟路地在院子里的花盆底下找到了钥匙打开了门。   看着房内熟悉的布局,宋知时瞬间心下全安。   房间就是这个年代最普通的配置,普通得甚至有些简陋。   顾淮一直都是单身,所以房子被做成了最简单的一室一厅一厨的格局。   里间唯一的卧室是宋知时的,房门敞开着,里面除了一张双人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三斗桌也没其他家具。   外间是个客厅厨房餐厅共用的区域,靠墙位置放了个单人床,军绿色被子被叠成一个豆腐块,规整地放在床上,那才是顾淮住的。   厨房里只有简单的碗柜和炉子,餐厅也仅仅只有一张小饭桌,最值钱的家具当属顾淮的书桌,摆在客厅窗户下。   宋知时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眶不由发酸。   可恶!自己是什么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啊!   既然打定主意要诚心诚意地回报对方,那便从小事开始做起。   顾淮训练一天回来肯定累了,想到这里,宋知时立刻跑到自己房间,从自己经常藏钱的边边角角里,抠出了五块钱。   训练场   “3,2,1——”   “稍息,立正——”   “解散——”   一声令下,所有人随之散开,三三俩俩地踏上回家之路。   一位身高高大,气质凌冽的青年径直走到树荫下找到自己的自行车,长腿一迈,利落地翻身上车,迎着晚风往家属楼赶去,端正骑车的身姿瞬间吸引了不少过往者的目光。   “老顾,老顾——”一个同样身材壮硕的青年骑着自行车快速追赶上来。   他本就不是个拐弯抹角的性子,等追上人以后,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疑惑,直白地问:“我听人说你要转业,来真的啊?”   顾淮目不斜视正视前方,认真地骑着车:“嗯。”   青年急得满头大汗:“已经选好去处了?”   顾淮随意地应了他一声:“是,就咱们市里煤矿。”   一听这后路都找好了,青年憋了许久的气也上来了:“喂,我说你——”   他话音未落,就被另一个跑来的小兵打断了:“顾同志,柳团长喊你过去。”   顾淮安慰地拍了拍身旁人的肩:“马上就来。”   顾淮还没走进办公室,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   “咚咚咚——”   “快进来!”   “柳团长,您找我?”顾淮恭敬地行了个礼。   柳福清一脸兴奋地把顾淮拉到一旁坐下:“小顾来了,来来来,坐坐坐。”   “喝茶,喝茶。”   两个人东拉西扯了一番,终于进入了整题。   柳福清压低了嗓音问顾淮:“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工农兵大学生这事儿你知道不?”   顾淮虽不解其意,却也诚恳地回答说:“知道。”   柳福清话里抑制不住喜悦:“上头经过讨论,一致决定把你推上去,你意下如何啊?” 第5章 契兄   虽是疑问,但这笃定的口吻,却是已经料准了顾淮不会拒绝了。   顾淮顷刻间便明白了原由,立马道:“可是团长,我……我已经转业了,过两天就从家属院搬出去了。”   柳福清大惊:“啥?你开啥玩笑呢?你转业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反应过来的柳福清有些恼火:“不是,顾淮,你小子胆子大了,敢越过我跟上级打报告?”   顾淮既然敢这么做,便是早就料准了这位老长官不会真的生他的气。   “早先年在前线受了不少伤,阴雨天发作起来也有些吃不消了……”   柳福清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仿佛在说这真的是你顾淮能讲出来的话吗?   顾淮无奈道:“我说真的,而且论资历,我觉得老李比我合适。”   刘富庆想也不想,直接回绝:“老李不成,他有家眷,还有那么多孩子,不成不成。”   顾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补充道:“我也有家眷。”   “哎呦我去,我咋把这祖宗给忘了。”柳福清一拍脑袋。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柳福清这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   自打66年运动开始以后,高考就被取消了,好不容易现在大学、中专才重新开始招生,有几个名额分配到了陕省,各地武装部都削尖了脑袋想进去呢。   政策要求推举出来的大学生要政治思想好、身体健康、有两年以上实践经验、年龄在二十岁左右,还要有相当于初中以上的文化程度,人选可以从从工人、贫下中农、解放军战士、青年干部和上山下乡、回乡的知识青年中选拔,但大家都知道战士们进去的可能性最大。   这个顾淮原本是他最好看的部下,没有之一。   可谁料半年前,对方身边突然杀出来个未婚夫,两人还结契了,要知道这可是不符合国家法律规定的。这要放前两年,两人说不定都要被拉去批·斗的。   柳福清仍不死心:“不过他没道理不同意吧。这可是华大啊,而且你要知道,你现在这个身份去读书是最方便的。”   言下之意自然是劝顾淮放弃这段感情,老老实实找个女孩子结婚生子保住自己的前途。   顾淮坦然一笑:“您也说了,政策要求二十左右,我都二十八了,读这两年书有什么用,出来都三十岁了,我倒是觉得雷庆国不错。”   柳福清嗤笑一声:“得了,就雷庆国那小子大字不识几个,我给他报上去?别让别人笑掉大牙咯。你也别急着拒绝我,回去考虑考虑。”   顾淮满怀心事地回到家属院,却发现家中院门敞开,饶是知道这里不可能出现贼,心里也不由地一紧。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家门,却看见此生都震撼的场面——   自己那个娇生惯养的契弟正头上缠着毛巾,一手掩着鼻子,一手拿着鸡毛掸子在清理墙角的灰尘,还时不时地打两声喷嚏。   话说回半小时前,宋知时好不容易搜罗到了五块钱,拿着钱出门却没找到任何可以买卖东西的市场,只好又灰溜溜地回来了。本来还指望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犒劳一下顾淮,可现在连肉都买不着。   于是宋知时又翻出一根鸡毛掸子开始打扫卫生,但家里被顾淮整得挺干净,只有一些触及不到的边边角角有些蛛网,宋知时便准备朝那些方向下手。   尤嫌不够,他还打了水准备把地上清理一下,却忽略了这个年代基本都是泥巴地,现在搞得地上处处是泥水。   才清理了半小时,宋知时就觉得腰酸背痛到不行,果然这不是他应该干的活。   正当他捶背揉腰的时候,从夕阳的光晕中走进来一个人。   男人肩宽腰细,军绿色短袖下摆紧紧扎进裤子里,汗水打湿了整个上半身,隐约透露出一身腱子肉。与身材不符的是对方的样貌,眉眼冷清清隽,鼻梁挺直,唇口平直带着几分严肃和刚直。   相隔了半个世纪,再度听到这熟悉的嗓音,看见年轻俊朗、身体康健的顾淮站在自己面前,宋知时感慨万千。   他傻傻地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干涩的嗓音:“你……你怎么回来了?”   殊不知,顾淮此刻内心也是复杂的,他一手接过人手里的东西,一边帮人收拾烂摊子。   顾淮道:“回来了。”   明明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却听得宋知时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对,他回来了,他回家了。   顾淮一转身,便望见宋知时一脸委屈地杵在原地,还时不时抬头打量自己。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明明是他把家里搞得一团糟,现在却一脸无辜茫然,搞得顾淮满腔的怒气也化成了绕指柔。   顾淮投降了,无奈地问:“饿不饿?”   宋知时想到死后看过的一部知名电影,吸了吸鼻子,嗡声道:“你是不是想煮碗面给我吃?”   顾淮并不懂这个梗,自然也接不上话茬,毕竟河洛日常饮食就是以面食为主,吃面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情。   宋知时揉了揉眼睛不再耍宝,乖乖回道:“饿,吃。”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   顾淮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宋知时几眼,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嘛,竟然跟他说谢谢,还会冲他笑,真是破天荒头一次,是在外头吃苦了,所以才意识到家里好?   宋知时出去打了水给自己洗手,却意外发现自己俊秀的脸蛋已经变得跟煤堆里出来似的,乌漆嘛黑得不说,两行眼泪流过的痕迹更是扎眼,既滑稽又好笑,可想而知刚刚在顾淮面前丢了多大的脸。   唉,算了,自己丢得脸还算少嘛,以后只能靠自己一点点再捡回来了。   宋知时回到客厅,就看见顾淮已经在厨房准备晚餐了。   只看一眼,宋知时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酸菜面片。   这是河洛一道传统美食,酸菜廉价易得,家家户户都有,就是吃多容易胃里犯酸水,可是没办法,这个年代实在是太缺吃的了。   至于怎么做才好吃,那就是另一个难题了。   只见对方熟练地从酸菜缸子里拿出一颗黄绿的酸菜,放在案板上。   军绿色的短袖下露出一截古铜色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充满力量。而切菜的动作熟练迅速,酸菜也切得粗细均匀。   啧,前世他怎么没发现顾淮还挺帅的,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帅,而是一种男人气的帅。   介于两人不久前才吵过架,宋知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聊天,背着手站了一会儿,才挪着靠过去,讨好地问:“那个……需要我帮忙吗?”   顾淮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眼宋知时:“不用。”   宋知时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顾淮想到宋知时那细胳膊细腿,又从碗柜的搪瓷碗里挖了一勺猪油放进锅里,接着把酸菜丝辣椒末放在锅里爆炒,一股霸道浓郁的香味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散开,直冲人脑门。   虽然没有一点肉味,却也把宋知时的馋虫彻底勾起来了。   宋知时盯着顾淮把面片下锅,立刻很积极地收拾桌子,接着摆好凳子,又去拿筷子。   等顾淮端着两碗面从厨房出来,宋知时已经乖乖坐好等开饭,面上一副“我很乖,快夸我”的表情。   顾淮意外的看着桌上的两副筷子,他感觉今天的宋知时实在太反常,毕竟对方是那种属于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主儿,今天却做了那么多出人意料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心里又打着什么鬼主意。   宋知时要是知道顾淮在想什么,肯定要大声为自己喊冤,他明明就浪子回头,才不是屡教不改呢! 第6章 同居   顾淮沉默的把酸菜面片摆好,宋知时开始乖乖地吃面,囫囵了两口才发现真的很好吃,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他刚刚大病初愈,中午那顿等于没吃,现在可是饿狠了。   宋知时一边快速地把面片扒拉进嘴里,一边嘟囔:“唔,好次好次,好好次哦……”   重活一次真好,再也不用看着人家吃东西流口水了。   顾淮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语气也温柔了许多:“慢点吃,小心噎着。”   顾淮嘴上是那么说,心里想得却是果然是在外头吃了苦,才会这样不顾仪态地吃东西吧。   也罢,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吧。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其实,我已经……”   “我吃饱啦~”   “嗯?”宋知时懵懵地问:“你已经怎么了?”   “没什么,还要吗?”   “不要了,我吃饱了。”   顾淮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想自己还要再观察一下,要是这小子过几天又故态复萌,那自己把人介绍到文工团去,不是给人家递了个大麻烦嘛。   晚饭过后,让顾淮大跌眼镜的事情又发生了——   一向眼高于顶的宋少爷居然主动承担起了洗碗的“重任”。   宋知时说完,自己也感觉别扭,忸怩了一会儿说:“那个……我晒了水,你去洗洗吧。”   家属院只有一口井,离顾淮家有好几百米,宋知时花了半小时才打满了一水缸,也是他今天唯一一件做好,并且可以拿出来说道的事情。   顾淮压下心头重重疑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知时毕竟跟他生活了很多年,知道这件事算做到他心坎上了,没看见顾淮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嘛。   是夜,两个人躺在各自的床上辗转反侧。   顾淮是奇怪宋知时的行为举止,怀疑对方憋着坏。   宋知时则在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   说来惭愧,前世他跟顾淮不对付的最大原因只是因为自己看不起他。   首先,宋知时自认自己是正正经经的高中学历,而顾淮只是个没文化的泥腿子。其次,他出生在省城,家族世代身份高贵,而顾淮只是个穷山沟里的乡巴佬,却因着特殊原因,侥幸获得了高位,这种极度的落差感更让他心理失衡。   最关键的一点是,人人都以为他是沾了顾淮的光,而他本人却清楚,顾淮之所以跟他结契,又帮他安排工作,全是因为他三个弟弟没钱结婚,而宋爷爷给了顾家五百块钱,要求就是护自己周全,顾淮是为了钱出卖了自己的婚姻,作为上门女婿,他就是低自己一等。   而且顾淮比自己大许多,比起“丈夫”“妻子”这类角色,更像是一个严肃的长辈,让天生热爱自由的自己更加反感。   没想到这样一个人却是对他,除亲人以外最好的人。   毕竟如果他活着,顾淮可以说是为了钱帮助他,但他死了顾淮还能不计前嫌照顾他的家人,这件事让宋知时对顾淮大为改观。   既然人生得以重来,这一世他一定要跟顾淮和睦相处,再也不作妖了,就当是报答他前世抚养外甥的恩情吧。   果然,人不经历一场巨变,是不会成长的。   宋知时仰躺着望向窗外皎洁的月光,自责着前世自己的不识好歹。   他脑海里走马观花地回放着今天一天的经历。从重生回家到遇见旧人,再到与顾淮重逢,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除了和家人团聚,他还得做点别的什么吧。   等等——   他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前世顾淮可是有妻儿的,重来一次,自己肯定会避开车祸,那要是自己不死,顾淮怎么办?   以他的责任感,自己不再作妖,那是断然不会直接跟自己分开的。   其实再用后世的目光来看这位男主角,宋知时只觉得他身上充满了个人魅力,既年轻又帅气还很有能力,真是哪哪都好。   而且按小说剧情来看,顾淮以后是有大出息的,他还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和孩子。将心比心,宋知时觉得自己应该放手了。   他又不喜欢男人,顾淮更是个钢铁直男,与其由着自己继续嚯嚯对方,不如早点跟人分了,给后面的正主腾位置。   啧啧啧,想想还是好让人嫉妒哦,顾淮是男主角,所以事业爱情双丰收,而他是小配角,所以前途未卜……   好在他现在心情真的平复了很多,也不会像前世那般嫉妒对方。   换了个视角看问题就是不一样!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才能找到一个合情合理又能说服大家的借口来跟顾淮分开呢?   带着满腔的心事,宋知时沉沉睡去。   等第二天醒来,外面早已天光大亮,顾淮的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屋内的泥水被他一扫而光。   锅里热着一个红薯还有一个鸡蛋,就是宋知时今天的早餐了。   吃完早饭,无所事事的宋知时来到顾淮的书桌前找了纸笔开始写计划表。可他实在是脑袋空空,他的家庭成分和时代的局限导致很多事情都做不成,一来二去又拖到了中午。   顾淮中午是不回来吃饭的,但宋知时得吃啊,他从桌上拿了粮票就往家属食堂去了。   宋知时到食堂已经不早了,但食堂的饭菜依旧是满满当当,看来大部分人还是舍不得拿粮票出来吃饭的。   窗口的大师傅正百无聊赖,好不容易看见有个人,赶紧问:“吃点什么啊?”   宋知时看了一圈:酸菜炖粉条,洋芋擦擦,油泼线辣子,豆腐炖菜,主食有馍馍和杂粮饭。   菜倒是不少,就是没什么荤腥,他从昨天到今天还没沾过一点肉呢,他现在可太馋油水了。   “要一份杂粮饭,一份洋芋擦擦,还要一份炖豆腐。”宋知时递上一个铝制饭盒。   “得嘞,等着——”   宋知时赶紧凑上前盯着这打饭师傅,生怕对方“手抖”咯,只是他越盯越觉得此人眼熟。   前世自己从不在家里吃,都是拿着顾淮的粮票到食堂吃,偶尔还要点小炒,所以对食堂里外都很熟,眼前这位好像是……   他突然想到之前听到的一个传言。   任何单位,食堂总是油水最足,尤其是这个买东西都要凭票的时代,啥啥都缺,啥啥都限量,食堂工作人员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所以对不住了范师傅,反正你迟早要被人举报,不如先帮我一把吧。   范国威把饭盒往宋知时面前一推:“喏,你的饭。”   宋知时指着饭盒,先发制人道:“诶,不对啊,为什么我的饭那么少!”   他当然知道食堂打饭师傅会看人下菜,这样余下来的饭菜才能偷偷匀一些带回去。   范国威皱着眉探出窗口,在看见宋知时那俊俏的小脸时却吓了一跳。   额滴神呐,竟是这小煞神。   范国威面上仍故作镇定:“哪少了?都一样。每个人都要我多打一些,那哪能啊?你也别在这里胡搅蛮缠,赶紧走,下一位——”   宋知时打量了一圈周围环境,这里吃饭的人虽少,却也不是没有,而且过一会儿就是领导吃饭时间,他想对方多少还是有顾忌的,于是作势就要嚷嚷。   范国威可算是怕了他了,赶紧把宋知时拉到一边:“宋同志,你说你到底想干嘛?”   宋知时自然不能立刻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不干嘛,这人人都是足斤足两的,凭什么我缺斤少两!”   范国威抹了一把脸,好言相劝:“我这不是看你身板小吃的不多,给国家节约粮食嘛。”   宋知时才不信他这鬼话,闻言便翻了个白眼:“那二两饭是女同志的标准,我是男同志!”   范国威无奈:“行行行,我给你补上还不行吗?”   宋知时眼见目的达到,便立刻喊停:“唉,等等——”   范国威不耐烦道:“你又想怎么样?” 第7章 买肉   宋知时掰了掰手指头:“我这一份饭,你抠出一两,那十个人就可以抠出十两,范师傅你打得可真是好算盘呐,你一个人要吃那么多饭吗?难道你把这剩下的饭……”   “难怪吃得膀大腰圆的。”   这年头占公家便宜可是大罪。   范国威这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颤巍着问:“你想怎么样?”   宋知时故意压低了嗓音:“我想……”   他话还没说完,范国威就眼皮直跳了,毕竟还是胆小,想着自己也没有做多久,便都一五一十地说了:“我告诉你,我可没贪污公家东西,你别冤枉我……都是进货的时候,顺带帮别人捎的,这算不上投机倒把吧。”   原来是这样。   这下宋知时没心理负担了,直接说:“我也是听人说你这里有不少好东西,想找你买点东西。”   范国威心里把那嚼舌根的狗贼骂了一百遍,却依然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宋知时要举报他,毕竟谁不知道顾营长的为人啊,没想到只是来买东西。他这事儿做得隐蔽,知道的人不多,不是特别熟的人他不带的,如果顾营长的兄弟上了他这贼船,倒也算是一份保障。   范国威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被眼前的利益迷惑:“唉,你……算了算了,进来说吧。”   宋知时在食堂吃了很久,还是第一次踏入后厨。   跟后世高科技的食堂比,这里的食堂堪称简陋,一共就三口大锅,几个蒸笼,岛台上也就只有简单的几味佐料。   “你这都有什么啊?”   “嘿嘿嘿,当然是有好东西,你看——”范国威从某个角落里拿了一个小瓶子递到宋知时面前。   雪花膏?   看来范国威没骗人,确实有好东西,只是这玩意儿不能吃不能穿,也会有人要?   宋知时上手摸了一下膏体罐子,果然不出他所料,罐身油油腻腻的,不知道在食堂放了多久还卖出去。   宋知时冷笑一声:“你糊弄谁呢,把别人不要的东西卖给我?”   范国威被揭穿倒也并不恼,这瓶雪花膏他确实囤在这里很久了,家属院净是些不识货的农村妇女,他还以为宋小少爷细皮嫩肉的,会喜欢用这些东西呢。   “别急别急,还有别的。”说着范国威又搜罗了一个铁皮罐子递到宋知时面前。   这回,轮到宋知时眼前一亮了——   麦乳精!!!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补品了。   宋知时一下子心动了,他想到二姐家瘦得跟鹌鹑似的外甥们,这要是能买过去给宝儿和小川补补,说不定未来还能长得高壮一些。   “这多少钱啊?”   “不贵不贵,8块钱一罐。”   呵呵,确实不贵,也就是顾淮一个礼拜的工资吧。不过他也知道,物以稀为贵,外头大城市可能麦乳精不贵,但是弄到这里就能卖出高价了。   但宋知时现在全部家当都没有8块钱,只能含泪放弃,肉痛地问出此行目的:“你这里有肉吗?”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猪肉更是其中的紧俏品,有肉票也不见得能买到,宋知时能弄到钱,但猪肉他却无处可买,无奈之下才想到从范国威这里“走私”。   没想到范国威却摇了摇头:“那好东西哪有那么好弄,没有没有。”   宋知时才不信,拉了拉范国威的袖子:“范师傅,你都把我带进来了,就别藏私啦,我要去走亲戚,所以才想买肉的,我要是什么都不带,会被人看不起的。”   范国威赶紧讨饶:“我的小祖宗,你以为肉那么好得啊,我私底下能买到的也就是些猪下水之类的,你看你要不要?”   猪下水?宋知时自己是不吃内脏的,但是他摸不准顾淮爱不爱吃。   不行,还是得买肉,今天买不到肉他就不走了!   “哟,真没有啊,那真是可惜我这五块钱了~”说完宋知时掏了五张纸币在范国威面前晃了晃。   范国威被这几张钞票迷得眼睛都快黏上了,赶紧出言:“等等!我这还有三斤排骨,你要不要?”   排骨?   “我要!”宋知时立刻点头,生怕晚一秒钟对方就后悔了。   “但是这排骨肉很少啊,价格也便宜,五块钱可以买十几斤了吧,你能不能搭一点别的给我?”   范国威也是存了心要赚这笔差价,这排骨他买来才一块钱,现在可以翻五倍卖出去,他哪能拒绝这不义之财,于是立刻说:“我这里还有一块猪板油和几个包子,都搭给你,成不?”   “还是太少了,你之前说的那些猪下水还有吗?”   “还有两对腰子,要吗?”   宋知时犹豫了一会儿,其实心里已经馋疯了:“行吧,不过这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你先帮我包一斤排骨一副腰子,剩下的你帮我放冰柜里。”   范国威一口答应:“成,不过你得尽快来取,冰柜用的可是公家的电。”   终于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宋知时美滋滋地走在路上。   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要是顾淮问起这肉哪来的,自己该怎么说?而且他还不会处理猪腰子,又该怎么办?   正当宋知时手足无措之时,眼尖的他立刻看见了前面一群正在大树下编竹篾的家属们。   刘秀梅最近可是家属院的大红人了,顾淮退了,他男人升营长就是板上钉钉了,之后工资津贴都能涨不少,这两天她连走路都带风。   看见宋知时迎面走来,想到昨天对方还跟自己打招呼来着,刘秀梅赶紧也挤出一个笑脸。   “小宋回来啦——”   周围不少妇女都等着看这对曾经上下级的“夫人”吵起来的好戏呢,谁料宋知时并未如她们所料,径直走上前来。   一位眼尖的大妈立刻瞧见了,嚷嚷起来:“宋同志,你手上提的是什么啊?”   宋知时对刘秀梅说:“嫂子,我得了一副腰子还有一斤排骨,你能帮忙处理一下吗?”   刚刚那位大妈怪叫起来:“哎哟,小宋啊,处理腰子我也会,你也别麻烦人秀梅了。”   原来她叫秀梅,宋知时暗自记住。   刘秀梅被抢了话头倒也不恼:“小宋,你这排骨和腰子哪买的?”   宋知时路上已经编好了说辞,现在脱口而出:“哦,我有个嫁到扶岐乡下的姐姐,她托人带给我的。”   众人恍然:“哦哦哦,这样啊。”   宋知时这番话倒也没让人起疑,这年头农村支援城市建设,日子确实比城里好过一些,再说破船还有三根钉呢,人家毕竟是省城来的宋家少爷,肯定是有手段弄到肉的。   “秀梅嫂子,我不会做饭,还得让你顺带帮我做一下。”宋知时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容,他这次也学聪明了,知道自己很多东西都不擅长,做饭更是火烧厨房的水平,干脆找刘秀梅帮个忙。   “我跟顾淮也吃不了那么多,这天热着呢,第二顿吃恐怕要馊,咱们两家匀一匀。”   听说刘秀梅帮忙煮肉,能分到几块排骨,一时之间,在场不少妇女眼睛都红了。   她们男人都在部队里,待遇已经好上普通人家许多,隔三差五还能分到东西,偶尔还能从部队食堂带点肉菜回来,但架不住家里孩子多,分到每个人手里能有一块就不错了,而且这食堂也不是顿顿都有肉,谁家还能不稀罕肉啊!   刘秀梅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宋知时那么大方,对自己也是毫无芥蒂,感动之余赶紧应下,拿上东西就往家去。   其他妇女们见状,手里的活儿也不干了,都跟着过去凑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肉只是让大师傅帮忙带的,不是贪污公家的。查了一下物价,七十年代的排骨三毛钱一斤。 第8章 吃肉   肉吃的少,但谁还不会料理了?   刘秀梅熟练地把猪腰片成腰花,然后放料酒和生姜浸泡去腥,另外再开始给排骨切块,汆烫去血水。   她这一边做着,锅里时不时传来肉香,几个看热闹的终于是坐不住了。   “秀梅啊,你可盯着点锅子,别烧干了。”   “不会,你还不放心我嘛?”   “秀梅,你可要好好尝尝,别烧咸了。”   “肉咸了,才好下饭哩。”   面对旁人的指手画脚,刘秀梅心里哪能不知道她们的想法,笑意盈盈地回怼过去。众人见讨不到便宜,便找了借口,一个一个归家去了。   眼见人都走了,刘秀梅这才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宋知时蹲在锅边望着排骨出神,内心唾弃自己:唉,宋知时你堕落了,怎么现在满脑子都是吃呢?   可是一想到红烧排骨、糖醋排骨、海带炖排骨、排骨饭,他口水就要流下来啊。   但在外人眼里看来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刘秀梅看着一位俊俏的少年可怜巴巴地蹲着,眼里流露着对于未来的迷茫,忍不住多了句嘴:“小宋,你这两天还跟顾同志吵架不?”   不等宋知时回答,刘秀梅又道:“顾同志是个很好的人,前些年黄河发大水,要不是他深入重灾区,周围几个镇要死不少人呢,他是个有能力的男人,人是实心眼子,但说话做事绝对都是为你好。”   “你还年轻,不明白这婚姻啊其实不拘是男是女,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好好过日子就行……”她说了很多,回头却发现少年正对着炖排骨流口水呢,心中感慨毕竟还是个孩子。   其实宋知时都听进去了,他心里更苦涩了,你看,连一个邻居都知道顾淮是为了他好,他前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不肯放下自己高贵的身姿去好好体会顾淮的苦心呢。   可惜他俩注定是不成的,他也没办法回应刘秀梅殷切的期望。   等一锅排骨煮好,宋知时大方地勺了一部分留在锅里,刘秀梅倒也没推诿,大大方方地道了个谢,她们家也好久没吃这么好的肉了,再说了她可以不吃,孩子们不能不吃。   犹豫了一下,刘秀梅又拿了两个鸡蛋,用香油简单地炒了一下拿给了宋知时。   “前些日子老家拿来的鸡蛋,你们也尝尝。”   “秀梅嫂子,我不能要。”   刘秀梅冷下脸:“不要就是看不起你嫂子,快拿着!”   盛情难却加上宋知时也是真的嘴馋了,便也收了,心想着等过两天收了肉,再让刘秀梅帮他加工一下,然后分点肉给她家。   今天的晚餐格外丰盛,有汆腰花汤、红烧排骨、香油炒蛋、炒酸菜,主食是大馒头,满满当当一桌好吃的。   宋知时刚把吃饭家伙摆放整齐,屋外就传来自行车的叮铃声。   “顾淮,你回来啦,开饭了!”宋知时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地朝顾淮打着招呼。   顾淮愣了一下,他原以为自己回来,宋知时肯定又是吃完回房里,留给他一个空荡荡的客厅,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   屋子里干干净净,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顾淮脚步一顿,有种进错门的感觉。   昨天还只是打扫卫生,今天竟然直接置办一桌子菜出来了?   下一秒,果然——   “哪来的肉?”   其实宋知时完全可以用糊弄刘秀梅她们的理由糊弄顾淮,可重生回来以后他想改变自己,并不想欺骗对方,便老老实实地说了。   顾淮是个正直无私的人,宋知时已经做好了听到他指责的准备,熟料他接下来一番动作,却让宋知时大感意外。   “抱歉。”   宋知时瞪大了双眼:“诶???”   顾淮低沉又有磁性的嗓音在宋知时耳边响起:“是我考虑不周,你出身名门,吃山珍海味长大,这些粗茶淡饭你肯定吃不惯,而且你正在长身体,应该要多吃肉才对。”   宋知时抬头,却不小心撞进对面深邃的眼眸中,他清晰地看见男人眼瞳里倒映着手足无措的自己。   宋知时小心地试探问:“你……不生气啊?”   顾淮摇了摇头,他没说的是其实范国威早就被上头盯上了,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事情,而且实实在在方便了家属,所以上头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有一天他触碰了红线,自然会有人举报然后定罪。   “范国威收你多少钱的?”   宋知时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顾淮沉吟:“三斤排骨收了你五块钱?”如果是这种收费标准,他真的得找食堂主任说一说了。   宋知时赶紧摆了摆手,解释道:“当然不是,还有肉包子和猪板油呢,我刚刚把包子热好了……多的排骨我给秀梅嫂子了。”   顾淮看着宋知时丝毫不遮掩求表扬地小表情,眼里像是突然点亮了星辰,让本就漂亮的脸蛋又夺目几分,心里蓦然一软,点了点头:“嗯,你做的很好,老李家孩子多,个个都是馋肉的年纪,谢谢你。”   宋知时听见顾淮道谢,脸上升起一抹红晕,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兴奋地小声欢呼:“那咱就吃饭?”   “吃饭!!!”   掀开盖着碗保温的腰花汤,一股猪腰子腥臊之气扑鼻而来,宋知时差点没忍住要吐出来。   他强忍着恶心之感,给顾淮盛了一碗,然后吹嘘道:“这是我特地买的猪腰子,给你补身体呢!”   话音刚落,宋知时发现顾淮正一脸菜色地看着自己。   宋知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个……你该不会不喜欢吃猪内脏吧……”   该死的,他还定了两副。   顾淮深吸一口气,叹气道:“没有,我爱吃。”   宋知时心中一喜,把汤碗递到顾淮面前:“爱吃你就多吃点。”   可千万别浪费了钱。   两个人开始吃饭,餐桌上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顾淮喝汤的声音。   宋知时没猜错,顾淮这么大的个头,每日训练又这么辛苦,怎么可能一碗面就吃饱了,恐怕是昨天家里没准备他的晚饭,才凑合着吃了碗面。   这两天他都有在努力小心不犯错误,争取早日洗白在顾淮心中的形象。但他毕竟是个无业游民,今天花完五块钱以后,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囊中羞涩的感觉并不好受。   “顾淮,那个……我身上钱不够了,你还有钱吗?你放心,等我赚钱以后立马还给你!”问完话,不等顾淮开口,宋知时自己就已经羞得耳朵都红了。   他之所以现在问顾淮要钱,第一是他身上确实没钱了,第二也想趁机把家里的资产摸个底。   当年宋爷爷被抓之前,把家里的小黄鱼都藏了起来,值钱的东西也换成了现钱,全部交给了宋知时。但是他又担心孙子少不更事,会乱花钱,所以把钱都交给了顾淮保管,连宋知时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   顾淮是个正人君子,宋知时非常肯定。毕竟对方可是在自己走后,还安心照顾大姐,后又将外甥养大,临了把家产都留给了外甥。   但这顾淮的家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前世自己跟他们虽然没有什么接触,但也知道顾淮有个继母还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并不是好相处的。   宋知时生怕爷爷留给自己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了,所以才有此一问。   顾淮像是没看出宋知时的小心思一般,直截了当地说:“钱都在抽屉里,你自己拿取就好。”   宋知时心想,顾淮倒是半点也不防着自己,也不怕他拿了这钱乱花。   殊不知顾淮也是有恃无恐,这方圆几十里连个黑市都没有,宋知时就是想潇洒也潇洒也不了。 第9章 转业   晚间,趁着顾淮去洗漱的功夫,宋知时找到衣柜最下面的抽屉。   一抽开来,里头果然整整齐齐放着一叠大团结,一张写的天文数字的大额存单,还有一些零碎的粮票布票和几个小盒子。   宋知时瞄了一眼就知道里有装的应该是顾淮的功勋章,想来这个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这边了。   接下来,只要他不作死,这笔钱够他用几十年。   但宋知时暂时不准备动用这笔钱,先不说这是全家的命脉,以后跟爷爷大姐重逢,多的是要花钱的地方。   再说他在人世间飘荡几十年,学习所用到的知识和技能足以受用终身,不用依赖祖产过日子。   重活一世,他不但要改变全家人的命运,还要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幸福快乐,不必为金钱困扰地活着。   想了想,宋知时还是拿了十块钱,他个人倒是可以省吃俭用,跟着顾淮也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但是二姐一家在乡下受苦呢。   夜里,宋知时迷迷糊糊爬起来上厕所,家属院只有公共厕所,又远又臭还不能洗澡,要不是晚上水喝多了,他也不愿意起来解手。   他打开房门,探出脑袋,外间静悄悄的,想必顾淮已经睡着了,然后小心地踮着脚尖从顾淮床边路过。   等等,不对啊,顾淮就算是睡着了,总不至于没有呼吸声吧。   宋知时悄然走到床边,借着月色,发现床位上赫然是空的!   顾淮不在?   他出去了?   宋知时摸了摸床铺,还是温的,说明人刚走没多久。   大半夜的,这人能去哪?也没听到集合的哨声啊。   宋知时赶紧披了件外套,快步出门。   有了他这两天的辛勤打理,如今小院已经大变样了,虽然依旧空空如也,但到底是干净整洁了不少。他还打算等明年开春,就种些蔬菜,再养两只鸡鸭,到时候这里也一定可以像其他家属家一样,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只是此刻顾淮并不在院子里。   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宋知时急着跑去公共厕所解决完生理问题,回来的路上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反正丢是丢不了,那就是临时有任务出去了,没来得及告诉自己?宋知时自顾自地安慰自己,打着哈欠走在回小院的路上。   经过河边时,宋知时敏锐地听到了不合时宜的落水声。   大晚上的,谁会去河边啊?   难道有人寻死?!   想到这里,宋知时身上的瞌睡虫顿时醒了一半,赶紧往河边赶去。   河洛市位于黄河和洛河之间,虽然河流众多,沟壑纵横,却极度缺水。夏季是一年当中降水最丰沛的季节,每年这个时候干涸的河床会重新迎来雨水的滋润,带来鱼虾的馈赠。   一条贯穿扶岐县的小小支流,成为了家属院的孩子们无尽美好的童年,河边从早到晚都充斥着他们玩闹的身影,但唯独深夜不会。   顾淮也正是看准了这个时间段才出的门。   他半蹲在河边,掬一捧河水拍在脸上,然后便脱去军绿色的外套长裤,露出肌肉精悍线条流畅的古铜色躯体。他身材修长,宽肩窄腰,臀部挺翘,一双大长腿笔直且结实有力,迈着轻巧地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高处。   “扑通!”   顾淮如飞鱼入水,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河面顿时水花四溅,荡漾开一个又一个圆润的圈,然后趋于平静。   下一刻,顾淮在水中双腿用力一蹬,借力扭转身体,竟是一个倒空翻跃出水面,然后再度扎入河中,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宋知时隐在芦苇荡后,不知不觉地看呆了,他是旱鸭子,完全不会凫水。而且长时间疏于训练,肚子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小肚腩。   而月光下的顾淮,那身姿柔韧宛若蛟龙出水,身材比起米开朗基罗精心雕刻的石塑也不遑多让。   唯一破坏美感的是,他前胸后背密密麻麻的陈年旧伤,其中最狰狞的一道,从右肩劈下,贯穿整个背部。   这是一具历经血与火洗礼的躯体,仿佛身上还残留着浓浓的硝烟味。   对于这样的形体,宋知时说不羡慕是假的,但他也知道自己无法变得跟顾淮一样,毕竟这可不是靠着锻炼就可以拥有的身材。   突然,顾淮的身影一顿,目光凌厉地射向芦苇丛:“谁在那里——”   “是、是我。”宋知时吓得一哆嗦,着急忙慌地从芦苇丛后面走出来。   顾淮显然也被宋知时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你——”   “你——”   二人异口同声。   “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上厕所,看见你不在家,听见这里有水声就过来了,”宋知时心虚道。   场面一时陷入了寂静。   宋知时偷瞄了几眼顾淮精壮的上半身,热气一下子就涌上了脸颊,他磕绊地问道:“那个……你很热吗?大晚上还在这里游泳?”   “游泳?”   顾淮先是一愣,随即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嗯,太热了,有点睡不着。”   “明年夏天,咱们买个电风扇吧。”   “啊?哦。”顾淮话题怎么转得太快,宋知时一时有些跟不上。   他怎么说起了电风扇,难道是……   难道是暗示他,让他出钱买?   这要是放以前,宋知时肯定眼睛都不眨地就同意了,但现在他要洗心革面,自力更生……一台华生牌电风扇要一百多块钱,还得有工业票,他上哪弄去啊。   “虽然白天天气很热,但是晚上游泳也要小心着凉,小心着凉……”说着说着,宋知时敏锐地察觉到顾淮脸色有些不对,立马狗腿地把河边的衣服递给他。   “……”顾淮手里的动作一顿,还是接过了衣服说了句谢谢。   宋知时也不好意思继续呆在这里,只好先走一步了。   另一边,顾淮换上干净的衣服上了岸,随手把脏了的衣裤洗好。   他回家后发现大门还虚掩着,一开门,抬头便看到卧室里躺在床上,已经沉沉睡去的宋知时。   宋知时这几天对顾淮大献殷勤,做了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家务活,刚刚胡思乱想又占了很多心思,现在已经累得睡了过去。   顾淮走了几步,步伐停在宋知时床边,低头打量着这张还略带天真的脸。   虽然不知道这两天对方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但他已经不想去追究前尘往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他愿意再给宋知时一次机会,只求对方不要让自己失望。   睡梦中的宋知时还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已经定下,小声呢喃了几句。   顾淮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爷爷,我好想你……”   “姐,你振作一点……臭混蛋,你给我滚远点!”   “肉,想吃肉……好饿……”   臭混蛋?是在骂他?   顾淮眉头轻蹙,置若罔闻般地上前帮宋知时掖了掖被角,又把打开的窗户轻轻阖上。   如此又过了两天,宋知时跟顾淮倒也一直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这天宋知时肚子里的馋虫又憋不住了,跑到食堂拿排骨,顺道买了一些鸡蛋和新鲜蔬菜。   等宋知时拿了肉去刘秀梅家的时候,却意外在门口看见一大群人提着东西围在那里,人群中间的人赫然就是刘秀梅。   只见刘秀梅满脸笑意地摆了摆手:“你们太客气了,东西我不要,我要是收了,老李肯定生气。”   “秀梅,这就是我们一点心意。”   “对啊,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还得劳烦你家李营长帮忙呢。”   “真没想到你家老李升的也太快了。”   “哎呀,要我说啊,你家老李入伍早,资历可比顾淮深多了,他不当营长谁当营长?”   几句轻飘飘的冷嘲热讽,瞬间就让宋知时认清了形势。 第10章 报名   刘秀梅丈夫升营长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怎么不知道?   宋知时不受控制地站在原地,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听下去!   一个妇女故作神秘地开口了:“说得好听那是转业,其实呀……”   “其实什么?听你这意思还有内幕消息呗。”立马有人上钩准备探听内幕。   刘秀梅见状赶紧笑着摆摆手:“别这么说,顾同志也是立过一个二等功,三个三等功的,他也很优秀,退伍以后会有更好的前程。”   宋知时如遭雷击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退伍以后会有更好的前程……退伍以后……退伍……   顾淮退伍了?   宋知时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以为自己重生一次,只要好好听话不惹事,顾淮就能继续待在部队,可现实依旧沿着小说剧情在行进。   接下来,顾淮会像前世一样把自己推荐进文工团,而他在团里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两人聚少离多,三年感情再度分崩离析,自己将会又一次面临死亡,远在京城的大姐也会抑郁成疾,爷爷在牢狱中含冤到死。   难道他根本没办法对抗剧情吗?   不知是谁不小心瞄到了站在门口的宋知时,赶紧闭嘴往边上避让,紧接着一个接一个地住嘴了。   渐渐地人群安静了下来,刘秀梅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却发现宋知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了。   她心下慌乱,尴尬地笑道:“小宋,你,我……”   宋知时已然收拾好了情绪,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打断了刘秀梅的话:“听说李大哥升了营长,恭喜你啊,秀梅嫂子。”   “我姐托人带了两幅排骨给我,还得麻烦嫂子给我炖一下。”   “这次炖那么多呐?”   “嗯,多炖些,这不是要搬走了嘛,顾淮哥说想请大家好好吃一顿,顺道感谢大家这些年的照顾了。”   多年的教养让宋知时的笑容看着真挚又无懈可击,果真没人看出有什么端倪。   一听有人请客吃饭,在场所有妇女都来劲了,纷纷朝宋知时围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小宋,你们都准备邀请谁啊?”   “都可以来,大家都做了那么久的邻居了。”   “那可得赶紧跟我男人说说。”   “哎哟,小宋啊,你们也忒大方了。”   “就是,这怎么好意思呢。”   接下来宋知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知道应付完这些人他嗓子都快冒烟了。   回家以后宋知时坐在书桌前枯等顾淮回来,重生后他每天都尽力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把时间安排地满满当当。   第一次,他有了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就这样得过且过吧,反正剧情也无法更改,宋知时这样告诉自己。   可自己又真的甘心嘛?姐姐和爷爷还等着他救命呢!   重生前的他为了这次进入文工团的机会,连工作都辞了,导致现在自己只能做一个无业游民,总一直靠顾淮养着吧?   傍晚时分,顾淮到家,发现宋知时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即便是睡着,宋知时也并不踏实,眉头紧蹙着,落日余晖把他白嫩的小脸晒得通红。   这是在等自己回家?   顾淮赶紧上前拉上窗帘,宋知时反而醒了,他站起身下意识去拿顾淮手里的东西:“你回来啦。”   顾淮抬手摸了一记宋知时的额头:“不舒服吗?怎么在这里就睡了?”   宋知时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我就打了个盹儿,现在去热饭。”   顾淮一把把人拦下,无奈道:“我来就行。”   宋知时还想做点什么,却被顾淮制止了。   顾淮正色道:“宋知时,我们谈谈吧。”   “谈、谈什么?”重生以后第一次被这么连名带姓地叫着,宋知时的气势瞬间就弱了。   他开始反复回忆这几天的所作所为:自己最近应该没惹祸吧,不但没惹祸反而同家属们的关系也转危为安了。   顾淮没给宋知时思考的时间,直接拖了一条长凳在他面前坐下。   “你——”他本想直接问你最近怎么回事,有什么目的赶紧老实交代,但是又觉得这话像是在训犯人,鉴于某人最近表现良好,好到跟换了个人似的,顾淮一时语塞。   “你要谈什么?”宋知时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眸子,嘴唇微抿,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显得十分无辜。   顾淮抹了把脸,他想自己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就算是犯人也要给改过自新的机会,更何况眼前这个少年终究还是个孩子,他现在一心想着学好,自己却质疑他的目的,会不会无形之中打击他的积极性?   想到这里,顾淮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快步起身,从包里拿了一个礼盒递给宋知时:“这个给你——”   宋知时的注意力立马被这华丽的外包装所吸引,两眼放光地望着顾淮问:“这是什么?”   顾淮没有正面回复他,而是说:“打开看看。”   宋知时也没客气,三下五除二就把包装给拆了,露出一双柔软的黑色鞋子。   是舞蹈鞋?   宋知时欣喜又好奇地摸了摸,这鞋面通身是丝质的,鞋底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皮料,特别柔软,他又把鞋子拿出来跟自己的脚反复比对,分毫不差!   正合适!   “给我的?”   “嗯,喜欢吗?”   “喜欢,谢谢你!”宋知时不住地点头,宝贝似的把鞋子搂在胸口。   顾淮看见他这动作,脸上不由一热,不自然道:“随便买的,也不知道这个牌子你穿不穿得惯。”   宋知时拿起舞鞋的外包装,上面印着花体的外文,他不认识这种语言,但这么高档的舞鞋可不是内陆能买到的,八成是黑市的进口货。   他突然想起,前世顾淮也送过他一双舞蹈鞋,可惜一直到死他都没有穿过。   宋知时有些怔愣,眼睛里酸酸的,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顾淮送他舞鞋,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要把自己送到文工团。   这样两个人就能分开了。   也是,他家庭成分不好,是个大累赘,顾淮即便是转业去了煤矿也有远大的前程,自然是离他越远越好。   注意到宋知时突然沉默不语,顾淮有些奇怪:“怎么了?不开心吗?”   宋知时眼睑低垂,笑容僵硬:“没……没有。”   顾淮没有深究,继续道:“我的申请转业通过了,就是本市的陕甘煤矿……下周我们就搬家。”   “你有机会去文工团入职了,这是报名表。”   前世听到朝思暮想的事情终于成了,宋知时高兴得一蹦三尺高,现在重来一次,再度听说这个“好消息”,他心里却怪不是滋味的。   宋知时接过这满是油墨味的纸张,手里仿佛有千斤之重。   顾淮又帮了他一次。   他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帮助自己,不求回报,自己除了乖乖接受,好像也别无他法了,而且他需要这份工作。   宋知时在心里苦笑,谁能想到曾经的蜜糖如今变成了砒·霜,到了这个节骨眼,他要是临时反悔说不去,才是真的不懂事吧。   眼下他除了好好工作,努力适应那里的环境,然后就是别跟上辈子一样惹出那么多祸事,让顾淮给他擦屁股,就是对顾淮最好的报答了吧。   “填好报名表,这周五是初试,我能帮你要到这个机会,可是进不进得去还得靠你自己。”顾淮给宋知时提前打了个预防针。   沉默良久,宋知时乖乖点头:“好,谢谢你。”   这时,顾淮才终于察觉出不对,这小子今天也太安静了,完全没有自己料想中的开心雀跃。   哪里出岔子了?   “你怎么了?”顾淮为人耿直,哪怕是关切的话,问出口也是硬邦邦的,他正懊恼如何弥补,宋知时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宋知时问他:“咱们什么时候搬走?”   他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顾淮反倒不好继续问了,他道:“这周日吧。”   95年之前国内还是实行单休制,休息日为第七日,即星期日,所有人都会抓紧把事情集中在一天完成,所以周日搬家也很正常。   “对了,搬家那天,我可以请大家吃顿饭吗?”宋知时趁机把事情全问了,说完以后他心里也挺忐忑的,自己大言不惭地邀请了顾淮的战友们吃饭,却没有提前告知对方,算先斩后奏吧。   顾淮深深地看了一眼宋知时,良久才道:“可以。”   周五一大早,宋知时就坐车从扶岐县来到了市里。   陕甘煤矿文工团在市里有一个办事处,远远望去队伍好似一条蜿蜒的龙,盘绕在城区大街上,一眼看不见头,大家都自顾自地说着话,报名的人源源不断地增多。   一切的一切都跟前世一模一样,宋知时紧紧捏着报名表排到了人群最后面,心里不由泛起一丝紧张。   自打东北黑省鸡西建立煤矿文工团以来,文工团创建、发展、壮大的历程得到了党和国家历代领导人的亲切关怀和热情支持。因此,这几年全国各地的铁路、煤矿、军区文工团四处开花,大肆招揽优秀人才。   去年,河洛市市政府也有心准备好好搞一搞文娱,陕甘煤矿欣然接受了这一项重任,从筹备到正式招收演员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这是他们第二次招演员,消息一经公布,整个河洛市都沸腾了。   文工团福利好啊,要是能入职,别的不说,光吃住就全包了,每个月还能往家里拿钱,更不用说这是多大的一份荣誉,将来找对象都比旁人容易三分。   宋知时估摸着此刻现场,十里八乡的小姑娘小伙子都来了,她们要么面容姣好,要么就是揣着真本事,想趁机一飞冲天呢。 第11章 竞选   河洛夏日的温度可不是说说而已,排了几个小时的队,即便是热得满头大汗,也没人敢有丝毫怨言,你要排不动干脆现在就走,谁拦着你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炎炎烈日把大地都快烤焦了,从早晨八点一直到下午一点,宋知时滴水未进,随着队伍越来越短,终于轮到了他了。   进门之前,宋知时掏出一块干净的手绢,把脸上的汗渍擦干,又舔了舔嘴唇,整理了一下着装才走进去。   夏天燥热,登记报名的小姑娘本来还有点不耐烦呢,只因相同的问题每个人都要问上几遍,碰上极个别文盲,反复说了多次对方还不一定懂呢,所以当她看见如凉风般清爽地宋知时进来时,眼睛都亮了。   姑娘拿起宋知时的报名表看了又看,又核对了一下照片:“宋知时?”   “嗯。”宋知时点点头。   见他一言不发了,不得已那姑娘直接问:“你有什么疑问吗?”这要是换了别人,她巴不得对方是个哑巴,可到了宋知时这里,对方一句话不说,她反倒不自在了。   宋知时摇摇头:“没有。”   姑娘略感遗憾:“行,你跟我进来体检吧。”   说是体检,其实就是最简单测身高体重和视力,再然后会有医生问一下有没有家族遗传病史和传染病等等。   宋知时自然一遍就通过了。   “身高一米七四,体重一百一十斤。”   “谢谢。”   “诶,等等——同志,你报名表没有填报名内容,你是要报歌唱队还是舞蹈队?”   其实宋知时唱歌跳舞都挺擅长的,所以报什么都一样,对他而言都只是一份工作,但他突然想到前两天顾淮送的那双舞蹈鞋,鬼使神差地就说了:“舞蹈队吧。”   “行,你拿着报名表去市政府后门口排队吧,老师们都在那里等着呢。”   这姑娘说的市政府,是河洛为数不多超过五层楼的建筑,也是河洛市的标志性建筑。这次陕甘煤矿文工团招新演员,特地问市政府借了办公楼,可见是下了血本。   刚刚的体检虽然简单,但是也能基本排除身体残疾,有疾病史和文盲的选手了。所以到了正式的初试,排队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这里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个区,一处熙熙攘攘,大家三五成群凑一块儿聊天,另一处只零零散散站着几个人。   宋知时稍微一想,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秦地人人都有一副好嗓子,唱秦腔那是又豪迈又嘹亮。   嗓音是天生的,唱功后天还可以练,但是舞蹈不行,这是考验童子功的。而河洛地处偏远,根本没有专业的舞蹈老师。大家对于舞蹈的认知还停留在辟如“安塞腰鼓”这种阶段,更不必说什么古典舞现代舞民族舞了。   所以名义上是两个队在招人,实际上舞蹈队更缺人。   前世宋知时想着自己歌舞都行,所以随着大流报名了歌唱队,这些问题根本没有细想。   其实他虽然擅长好几种乐器,唱得也确实不错,但嗓音先天条件一般,远远不如团里其他人。当时他表演完以后,歌唱队队长崔大副就让他回去了,也就是说他连第二轮都没有进。   这样的结果如何能让当时一心一意想进文工团的自己接受,恼怒之下当场便与崔大副对峙,于是对方趁机说他心高气傲,心思浮躁,不是真心热爱唱歌,把他批得一文不值,最后事情闹到文工团团长李逢春面前,然后由顾淮出面,把他又塞了进去。   此举直接引爆了众人心中那不为人知的小九九,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狠狠拉了一波仇恨。   也成为了他跟同事关系闹僵的原因之一。   毕竟在这个时代,踏实肯干才是值得赞扬的,他这种走后门的行为值得所有人的唾弃。   而这次他选择了舞蹈队,不但竞争小还能避开前世的冤家,简直两全其美。   宋知时不再细想,识趣地找了个有树荫的角落蹲着,准备默默等时间过去。   却不料跟他有一样想法的人还不在少数,他刚刚蹲下,就发现大树后面也蹲着一男一女正在休息。   毕竟也不认识,宋知时也不是个热络的性子,不准备上前套近乎,他朝两人点了点头,便摘下头上的帽子盖在脸上遮阳。   蹲在树荫下的男子原本也不甚在意,叼着跟草杆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身边的女孩子聊天。可是当他看见宋知时那张熟悉的脸,立刻吓得草杆子都从嘴里掉了出来。   “你你是……宋、知、时?”   听见有人叫自己,宋知时还挺惊讶的,毕竟除了宋多,他在市里也没其他认识的人了。他把帽子拿下,朝着声音看去,是个年龄跟他不相上下的男人。   男人个子不高,面容清秀,穿着一身不合体的藏蓝色工装,他的头发很长,也很杂乱,看得出来很久没有修剪了,刘海遮住了上额头,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眉眼。   “没错,你是宋知时!”男人肯定道。   “是,您是?”宋知时从脑海里扒拉了半天,也不记得这个男人是谁,就算是前世相处过,经过几十年的光阴岁月,非重要人物他也不记得了。   听见宋知时这样问,男人突然暴起:“你不认识我?不,你不记得我了?”   男人来回踱步,表现得十分焦躁,还有几分恼火。   突然他瞄到宋知时手里的报名表,脸上露出一抹嘲弄的表情,随即出言嘲讽:“你也来报名文工团,呵,就凭你?你有什么资格报名文工团啊!”   来报名之前,宋知时就暗暗告诉过自己,此行必须低调不能重蹈前世覆辙,能忍则忍,务必把这份工作拿下。   因此哪怕此刻他的内心已经升腾起不少怒意,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他:“请问我们认识吗?”   男人更生气了,他恶狠狠瞪了宋知时一眼:“你给我等着!”   这时,站在他边上的姑娘看不下去了:“表哥,他是谁啊?你怎么了?”   这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疏朗端大方,小脸肉嘟嘟的,是河洛人标准的小麦色肌肤,还带着一抹高原红,此刻她正忧心忡忡地看着男人。   “我没事,皎皎你把报名表拿好咯。”男人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人群中央。   宋知时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前世他没有遇见这个男人,难道是他选择了舞蹈队所以出现变数了吗?   想到这里,宋知时快步追上男人,他本想把人拦下好好谈谈,却还是晚了一步。   男人冲着人群大喊一声:“走过路过别错过,大家都来看一看,资本家的狗崽子也来报名文工团啦,大家来看啊——”   宋知时心下一惊,这人竟然真的认识他,而且还知道他的家庭背景。   本来吵吵嚷嚷的队伍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两人身上。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资本家?谁啊?”   “还用说嘛?右边那小子看着细皮嫩肉的,能是贫下中农?”   “哎呦,那他这个家庭成分还能来报名文工团啊?”   “肯定不行啊。”   起此彼伏的议论声在宋知时耳边响起,他心往下又沉了沉。   男人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挑给了宋知时一个衅地十足的眼神。   前世他虽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却也知道家庭成分是自己最大的弊病,除了被顾淮上级调查,导致泄露给了家属院,对外他都绝口不提宋家的事情。   当时他就很奇怪,顾淮既然偷偷推荐自己来文工团,又怎么会把他的身份闹得人尽皆知,原来根在这里……   男人几番大闹,宋知时终于从记忆深处搜刮到了几个人,他试探性地问:“宋志明?”   男人颇为自得,怪笑起来:“终于想起来了,是,我是宋志明。”   见他毫不避讳,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宋知时心下了然,对方八成是临时起意,才会这么做的。   眼见宋知时不出声,宋志明自认戳到他的痛脚,恶劣地笑道:“怎么?我说错了吗?你不是资本家的狗崽子吗?”   宋志明最恨他这样不理不睬的模样,再一次面向众人:“诸位来参加报名的同志们,大家都是身家清白的贫下中农和工人阶级,文工团是咱们国家给广大人民群众娱乐而创办的,你们说是不是——”   “是!”   宋志明继续说着煽动人心的话语:“那这种压迫我们的剥削阶级,黑·五类,他们能参加文工团的选拔吗?”   “当然不行!”   “就是,没被拉去批·斗就不错了,还有脸来报名文工团。”   “天哪,这小伙子竟然是这种成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被人当面不堪入耳地议论着,宋知时却十分冷静,他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最近不过是为了报答顾淮才做小伏低,要真以为他好欺负,那对方可是打错算盘了。   一旁宋志明的表妹已经反应过来了,死拼命拽着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可宋志明铁了心地要宋知时难堪,又怎么会放弃,他继续叫嚣着:“宋少爷,我劝你赶紧走人吧,别一会儿被文工团的同志轰出来,哈哈哈——”   宋知时微微一笑,迎上众人异样的目光站了出来,然后大大方方承认了:“不错,我姓宋,我爷爷宋清荣是宋氏纺织厂的当家人。”   陕省曾经的首富宋氏家族,内陆盛极一时的纺织业大户宋氏纺织厂,每一个拎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名头。   所有人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宋大当家的孙子居然会在他们河洛这个穷乡僻壤? 第12章 波折   宋知时的一句话犹如地·雷在人群里炸开。   其中自然也包括宋志明,他还以为宋知时会拼命否认自己的出身,然后他再把种种证据甩在大庭广众之下,届时宋知时肯定更丢人,家庭成分不好不说,还会被扣上个爱撒谎不诚实的帽子。   宋知时把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接着又朗声说道:“我爷爷非常支持共产主义事业,宋氏纺织厂也创造了上千个岗位给普通百姓……他是民族资本家,不是剥削阶级。”   “战争期间,我们家族捐献了共计八十万的粮草物资还有武器装备,新国家成立那天,我爷爷还接受过领导人的接见……”   可就是这样一个老人,此刻正生死未卜地在监狱里服刑。   宋知时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眶已红了一圈:“我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因为他牺牲在了前线。我们宋家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人民……”   其实说到这里,大部分人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毕竟那段特殊岁月,给几代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曾经的耻辱和磨难,记在心里,更融入每一个华夏儿女的骨血里。   此刻众人听着宋知时的自白,再看眼前少年瘦弱却坚韧的身姿,还有微微泛红的眼眶,所有人的心都被狠狠揪起。   对上宋志明逐渐慌乱的眼神,宋知时一字一顿地问——   “所以,你凭什么骂我是狗崽子!”   宋志明在宋知时看穿一切的目光下步步后退,在他人眼里这就是心虚的表现。   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冲着宋志明大喝一声:“别说了,小宋同志是烈士后人,他完全有资格报考文工团。”   “是啊,他都不能考,谁能考?咱们可不能寒了烈士后人的心。”   “这人是谁啊,怎么净在这里胡说八道污蔑人啊?”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一个为宋知时抱不平,立刻演变成了人人都开始为了他喊冤,并且厉声呵斥宋志明,觉得他心性不端。   宋知时勾了勾嘴角:赢了,但是还不够。   这场闹剧由宋志明开始,却不能由着他结束。   宋知时轻轻叹了口气,向来带着三分笑的薄唇微微抿起,无奈地对宋志明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无论何时你别忘了,你也姓宋,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啊……”   “大、堂、哥。”   宋知时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   哎呀,合着这俩是一家人啊!还是哥哥冤枉弟弟啊!   众人看向宋志明的眼光顿时就不一样了,从刚刚的苛责,瞬间变成了鄙夷。   “不是,不是这样的!”宋志明涨红着脸跟周围人解释。   他之所以报复宋知时也是有原因的。   当年宋家风光的时候,他们家没沾到一点光,从小他就知道爷爷的几个兄弟都在省城过好日子,只因他爷爷是庶出,就只能在河洛这样的穷乡僻壤苟且偷生。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第一次去宋家祖宅,下人们看他们一家异样的目光,仿佛身上有着浓浓的穷酸气,跟这偌大的豪宅格格不入……连宋家的下人都可以随意轻慢,可明明他们也姓宋,他们也是宋家人啊。   从之后宋志明再也没去过宋家,也幸好如此,运动开始的时候,他们家摇身一变,成了根正苗红的“三代贫农”。   如今看见嫡支落败如此,怎能让他忍住不出口恶气,这才不过脑子的出言诋毁宋知时。   宋知时在心里冷笑,宋志明爷爷这支虽然早早被分出去了,但当年宋家风头正盛的时候,对方也没少来打秋风,不然他怎么会认识宋志明呢?   这时宋志明已经明显底气不足了,却仍嘴硬地狡辩:“我家跟你家可不一样,我家是三代贫农……再说了,我又不进文工团,我是什么身份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知时不紧不慢地用所有人都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确实,咱们从爷爷那辈就分了家。不过志明哥,你不报名真是可惜了,我记得三奶奶当年在醉花楼,唱小曲那是省城一绝,你不进入歌唱队,简直是文工团的一大损失啊。”   宋志明骇然,这件事情连他都是前两年知道的,没道理宋知时会知道啊。   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少男少女,此刻听到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就是自家不怎么样还要拉人家下水嘛。   众人纷纷撸起袖子,指着宋志明就骂。   “哎呀,我说这位同志,你自己家也不清白嘛,还有脸说别人。”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害自己的弟弟,我呸——”   “真不要脸,个闷怂!”   家庭丑闻被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宋志明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扒了皮推到大街上的老鼠,整个人臊得满脸通红,指着宋知时颤颤巍巍道:“你、你胡说——”   宋知时突然凑近宋志明,在他耳边低语道:“你以为我是怎么拿到报名表的,自然是李团长准许了,你闹这一出有什么用?”   “怎么会这样!”宋志明不可置信道,宋家明明已经失势了啊。   宋志明感觉自己失算了,他完全没想到如今的宋知时竟变得伶牙俐齿。他记忆里的对方总是端着少爷般的矜持,他本来还想要是对方上来厮打,自己正好把他给整下去,少一个竞争对手,表妹也多一分机会。   一位娇俏艳丽的少女站出来:“行了,这位宋同志,我不管小宋同志出身如何,反正他在我这里就是英雄后人,你身为他的族兄,欺瞒真相在先,污蔑兄弟在后,你这种人才值得我们唾弃!大伙儿说对不对!”   “没错,居然想利用我们!”   “这人也太坏了,应该直接把他抓了蹲大牢!”   宋志明自以为可以利用舆论的压力逼退宋知时,却忽视了舆论是可以扭转的,现在可不就被反噬了?   场面一片混乱时,人群后方传来一声严厉的斥责:“都在这儿吵吵嚷嚷什么呢,能不能好好排队了!”   紧接着众人如摩西开海一般分立到两旁,中间走过来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来人正是歌唱队队长崔大副。   宋知时对他的印象就是死脑筋、满口大道理,除了会唱歌一无是处的大胖子。此刻对方突然出现,也不知道在后面听了多久。想到这里,宋知时暂时选择了偃旗息鼓,默默退到了一边。   看见来人宋志明两眼放光,犹如拿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抓着崔大副的手不放:“领导,这个人开后门才拿到了报名表,根本不符合你们文工团选人的标准啊。”   崔大副都是人精了,哪那么容易上当,他竖眉冷哼道:“这位同志,没证据的事情可不能乱说,你是质疑我们文工团考试的公平性吗?你要再这么闹下去,我直接喊保卫科送你去警察局。”   宋志明果然被吓住了,真要是被送到警察局,可是要通知村书记来领人的,到时候他做的这些事可就全村都知道了。   反应过来的宋志明,吓得一身冷汗,赶紧站到了最外围。   崔大副又对所有排队的少男少女说:“大家都是几个乡镇选上来的优秀种子,可别为了一点点小事就失去考试的机会。”   崔大副的敲打果然很管用,两条队伍很快就安静下来,刚刚发生的事情犹如一颗烟尘,从众人面前飘过,没有留下丝毫印迹。   看见宋知时从自己身边经过,然后进入文工团,宋志明恨得牙痒痒,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队伍离他越来越远。   等人都进去了,宋志明的表妹何皎皎才悄摸地来到他身边劝说:“表哥,你干嘛这么说人家,好歹你们是亲戚啊。”现在好了,她还没进文工团呢,连带着别人看她,眼神里都充满了异样。   宋志明呸了一口:“亲戚个屁,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弄下来,我要去举报他!皎皎,我告诉你,你离他远一点知道吗?”   何皎皎一脸不赞同:“如果他有真本事,我们又一起进了舞蹈队,那大家就是同事,我为什么要离他远点?”   她跟宋知时无冤无仇,何必去得罪他?她这个表哥真是没啥脑子。   “那万一你被刷下来呢?”宋志明恨铁不成钢道,他知道宋奶奶在嫁入宋家之前是个舞蹈家,宋知时的水平肯定高出普通人一大截。   “刷下来也是我技不如人。”见宋志明仍在生气,何皎皎眨了眨眼,补充了一句:“谢谢你送我来报名,我走了。”   说完,她便飞速跟上了大部队,仿佛后面有什么鬼怪在追似的,独留下宋志明一个人咬牙切齿。   宋知时跟着众人来到了室内继续等待,上百人的队伍此刻针落无声,但经过一场闹剧,宋知时可在文工团里出名了,他能感受来自四面八方、若有似无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   宋知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队伍里又出现了一阵骚乱。 第13章 准备   一个身材灵巧的姑娘从人群中钻出来,冲着门口喊了一句:“莎莎,这里这里!”   宋知时回首,看见一个穿着橙色布拉吉的小姑娘从远处跑来,她的面容是这个时代少有的混血浓颜,皮肤白净,身材纤细高挑,绑着彩绸带的麻花辫随着奔跑的姿势一甩一甩,煞是可爱。   在人人都穿得灰头土脸的时代,能穿着打扮那么好看,还那么亮眼,可不仅仅是家里有钱就可以做到的。   宋知时回忆了半天,才想到对方是谁,舞蹈队队长朱芳婕的侄女,他前世的死对头——朱露莎。   遭了,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那时候他在歌唱队,朱露莎在舞蹈队,明明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但只要碰上面,自己必定会被对方挤兑。   当时他还天真的以为朱露莎是嫉妒他,等死后看到小说他才知道,朱露莎确实是嫉妒他,却不是嫉妒他的舞蹈天赋,而是惦记上他“男人”了。   只可惜,小说最后朱露莎也没泡到顾淮,虽然不知道她结局如何,但也是个配角没跑了。   这么想着,宋知时看朱露莎的目光也带上了些许同情。   看见宋知时以后,朱露莎原本笑意盈盈的小脸骤然沉了下来,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从她的态度可以看出来,朱露莎认识自己!   宋知时看出端倪,心道原来他们前世第一次碰面,对方就已经认出他了,是他粗心大意,当时竟完全没有发现。   但宋知时敢肯定的一点是,自己在进入文工团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朱露莎,她能一眼认出自己,就只有一个可能,她肯定提前调查过自己。   她这么做还能是为了什么,八成是因为顾淮呗。   宋知时忍不住在心里骂骂咧咧,顾淮这该死的桃花!   莫名躺枪的顾淮:“……”   朱露莎径直走向刚刚喊她的姑娘,直接插队排到了宋知时前面。   宋知时:“……”   好幼稚的招数。   那姑娘殷勤地拿出手帕给朱露莎擦汗,还关切她:“莎莎,你怎么来的这么晚,考试都快开始了。”   朱露莎神色淡淡,仿佛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了,说出来的话却丝毫掩饰自己的倨傲:“怕什么,以我的水平还能进不去吗?”   “是是是,我这不是关心你嘛。”那姑娘讪讪道。   朱露莎不再说话,只是插着手臂目视前方。   宋知时这才想起来,两人其实并不是什么好朋友,而是从属关系——大小姐和她的小跟班。   前世朱露莎对他冷嘲热讽,这位小跟班也没少添油加醋,一直都是以朱露莎马首是瞻。   同样注意到这一小插曲的,还有之前在众人面前帮宋知时说话的那位娇俏少女。她的朋友也报名了舞蹈队,本来心情就十分紧张,还被这大言不惭的姑娘插了队,此刻正一脸无助地向她求救。   她之前能帮宋知时说话,可见不是个乖巧顺从的性子,生平最看不惯这些恃强凌弱的人,看到这一幕立刻就憋不住火了,忍不住抬高了嗓音:“某些人说话别闪了舌头,考试还没开始呢,就吹上牛了。”   朱露莎眉头一皱,她既然能夸下海口,自然对自己的舞蹈水平相当自信,当下便回怼过去:“少在那儿阴阳怪气,否则,等考试结果出来了,就要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此言一出,娇俏少女脸色瞬间一变,她敢打包票在场没人敢说自己一定能进,怎么她就敢?   朱露莎扬起高傲的头颅:“你要是不信,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娇俏少女被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   跟她相同反应的大有人在,刚刚还寂静的队伍,此刻又开始响起微弱的议论声。   朱露莎这一举动虽蠢,但是搞搞人心态还不错。   宋知时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帮助自己的人受到欺负,立刻声援对方:“旁人能不能进我不知道,但是朱同志确实有这个自信。”   他这话明着听上去是夸奖,实则是引导大家深入思考这个话题。   朱露莎听到这发言有些洋洋自得,她是家中独女,家庭条件优渥,从小就比别人漂亮几分,长大以后也总是受到男同志的追捧,这样的话她不知道听到过多少回了。   可当她发现这话是宋知时说的时,朱露莎明显慌了。   “你、你认识我?”   不,宋知时怎么可能会认识自己?但如果不认识,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姓朱?   朱露莎一顿胡乱揣测,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宋知时已经是重生过一次的人了。   宋知时嘴角噙着笑,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怎么,只准你调查我,不准我揭你老底吗?   正当朱露莎惴惴不安时,娇俏少女也不理解为什么宋知时帮着她说话,心下有几分气恼:“宋同志,你就那么肯定朱同志可以进去?”   宋知时故作认真地回答道:“我只是听说,今天舞蹈队考试的主考官朱队长是个对形体、基本功、舞姿、外表都十分苛刻的老师。”   说到这里,宋知时顿了顿,不少人果然被这内幕消息吸引,纷纷探头过来。   宋知时用夸张地口吻称赞道:“刚刚朱同志走进来,真是让人眼前一亮,我想她自信满满肯定做了十足充分的准备。”   “不过大家也不要紧张,朱老师都是看实力来的,绝对不会徇私舞弊。”   最后几个字宋知时咬字十分清晰,声音却并不高,只有相邻的几个女生能听到。   娇俏少女赫然是其中一位,她从宋知时的言语中推敲出了重点,一扫刚刚的阴霾,笑得十分爽朗:“那我确实是拭目以待了,朱同志回见!”   临进场之前,她快步走到宋知时面前,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宋知时同志你好,我叫褚旭英。”   宋知时赶紧回握:“楚同志,你好。”   褚旭英继续道:“希望我们有机会一起工作。”   宋知时笑道:“好,我们一起加油。”   朱露莎盯着两双握在一起的双手,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又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宋知时并不认识自己,只是通过姓氏对自己跟姑姑的关系进行了猜测。   庆幸的是,宋知时不认识她,但她却把宋知时打探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说她掌握着先机。郁闷的是,她还真没办法对宋知时的话进行反驳,毕竟她跟舞蹈队队长确实是亲姑侄关系。   以后自己要是进了舞蹈队,其他人该怎么看自己啊……   朱露莎也不蠢,知道成为众矢之的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想到这里,她再度恼怒地盯着宋知时,恨不得把人看穿。   只可惜,宋知时早已不是以前那个面皮薄的小少爷了,他现在脸皮有城墙那么厚,精神攻击对他根本不管用。   他不过是想着朱露莎到底还只是言语针对他,所以他才轻拿轻放,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   前世,朱露莎跟舞蹈队队长朱芳婕的关系非常隐蔽,一直到几年后才被爆出来,这一次宋知时透露了一点信息,也只当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终于,轮到宋知时进场了。   文工团为了这次初选考试,专门借了一间很大的办公室,把里面的办公用品清空,在四面八方摆上镜子。   正中央摆了一张长桌,长桌另一边正端坐着两男两女,他们分别是——   文工团团长李逢春,舞蹈队队长朱芳婕,歌唱队队长崔大副以及曲艺队队长李明惠。   好在宋知时对他们十分熟稔,因此并不紧张,反而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了一下:“各位老师好,我叫宋知时,今年20岁。”   顾淮是通过上级从李逢春那里拿到了报名表,但是他本人并没有见过宋知时,初次见面,当看见宋知时不但相貌远超普通人,而且腰窄腿长、精神饱满,李逢春心里暗自点头,这样的演员纵使是个花瓶,摆在团里也很赏心悦目啊。   朱芳婕拿起宋知时的报名表细细查看,看完以后再把报名表传给其他人,针对上面宋知时写得特长,她忍不住问:“你说你会跳芭蕾?”   宋知时点了点头:“是。”   听见肯定的回答,朱芳婕更好奇了,毕竟这个年代学芭蕾的男孩子真的太少太少了。   朱芳婕颇感兴趣地问:“你师从何人?”   宋知时并没有真正的跟老师学过,犹豫了一会儿老实道:“我奶奶。”   “奶奶?”这个答案显然让在座众人都挺吃惊的,这也没听说芭蕾还能祖传的啊。   朱芳婕又问:“那你奶奶是……”   李逢春赶紧在桌下扯了扯她的衣服,示意别再问了,他对宋知时的背景了解得比所有人都深,怕刨根问底挖出什么隐秘,最后被人举报了,他还是很想要这个优秀种子的。   朱芳婕了然,随后示意他:“你先做几个动作给我看看。”   这是最基本的,有没有童子功一眼就能看出来。   遗憾的是这次报名宋知时没把自己的宝贝舞鞋带来,只能穿着解放鞋表演,而大部分脚背上的动作穿着解放鞋也看不出来,思考再三,宋知时心里有了主意。 第14章 考试   因为接下来还有舞蹈动作,所以他先做了几个拉伸动作,开了开韧带,然后才开始第一个动作——劈叉。   劈叉可以展现一个人的柔韧性,众所周知,柔韧性对于舞蹈而言非常重要,因为很多舞步没有极好的柔韧性几乎没法儿完成。而男人的柔韧性通常又会比女人差一些,而这也是宋知时想第一个对老师展示的内容。   劈叉分为横劈叉和竖劈叉两种,即便多年没有练习,宋知时也能轻松做到。   仅仅几个动作,朱芳婕就眼前一亮,知晓眼前这个小伙子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然后宋知时又展现了一些腿部动作,伸展、射击、打开、屈伸、抬腿、踢腿和划圆圈等动作,还有各种舞姿的跳跃、旋转和转身,各种舞步和连接动作。   他身材纤细,舞步轻盈,高高跃起也能轻巧落下,即便是完全不懂舞蹈的外行看了,也忍不住连连点头。   朱芳婕却看出了一些猫腻,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宋知时浑然未觉,在得到了李逢春的允许后,他开始了自己的正式表演。   宋知时选的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   这首曲目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这是奶奶在他面前第一次表演的舞蹈。   同时《天鹅湖》是世界上最出名的芭蕾舞剧,也是所有古典芭蕾舞团的保留剧目,讲述了王子齐格弗里德在天鹅湖捕猎天鹅时,意外遇见被魔王罗特巴特施咒的公主奥杰塔。奥杰塔白天是天鹅,晚上是少女,两人的相恋受到了魔王罗特巴特的重重阻挠,在经历许多磨难后,最终王子和公主走向幸福生活的故事。   但其实《天鹅湖》有两个版本,在第一个版本中,王子齐格弗里德被幻想迷惑,永生失爱,所以结局是悲伤的,而宋知时就选择了演绎这一段。   作为男芭蕾舞者,臂力至关重要,在双人芭蕾中,常常会有托举类的动作。比如在《天鹅湖》第四幕中,王子跟公主的独舞里就有很多托举类的动作。   宋知时没有舞伴,表演男性角色很难让他出彩,所以他讨巧地选择了公主奥杰塔的角色。   没有音乐,没有舞伴,没有舞鞋,在这个简陋搭建出来的临时舞台上,宋知时时隔多年再一次表演了《天鹅湖》。   他在心里给自己打了节拍,深呼吸,再度睁开双眼,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就不再是人民群众宋知时,而是被魔王挟持的公主奥杰塔。   宋知时忘却了当下的烦恼,伴随着脑海的音乐,点起脚尖在舞台上跳跃、旋转。   他思绪也随着舞蹈越飘越远,儿时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的奶奶阮裕莹出身前朝一个贵族家庭,童年时期被家庭教师发掘出舞蹈天赋,开始了舞蹈的学习之路。   15岁那年,初到法国的阮裕莹,一舞名动巴黎,被西方观众誉为“东方精灵”,后来她一人独自前往丹麦求学,在那里遇见了自己一生的挚爱,也就是宋知时的爷爷宋清荣,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坠入了爱河。   消息传回国内,阮裕莹的父母非常生气,他们早就为女儿定下前朝军机大臣的孙子为女婿,根本看不上宋家的商贾身份。   但学习到先进思想的阮裕莹只想冲破封建礼教的压力和束缚,奔向属于自己的爱情。   殊不知,宋氏家族其实是另一个陷阱。   婚后,宋老太爷不再允许儿媳妇抛头露面,阮裕莹被迫折断了羽翼,从此待在家里成为了一个标准的少奶奶。   独子的出生让阮裕莹很失望,她一心想生养一个女儿继承自己的衣钵。可惜身体羸弱的她,再度生育会非常艰辛。   16年后,长孙女宋知意的出生让阮裕莹又看见了希望。她拖着高龄的身体开始教宋知意学习舞蹈。这样的生活让郁郁寡欢多年的阮裕莹重新燃起对舞蹈的热爱,然后是宋知音和宋知时。   宋氏三姐弟基本都是从五岁就开始学习古典芭蕾,其中宋知时虽然是男孩却是先天条件最好的一个,也是学习舞蹈最久的一个。   盖因两个姐姐受家族舆论的压迫,不能外出观看演出,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演。除此之外,她们还要学习管账刺绣等技艺,时间久了,对舞蹈慢慢也就生疏了。   但没人敢管宋知时啊,毕竟他可是宋家大房的独子。   阮裕莹背着家中族老偷偷教宋知时跳舞,这也成为了祖孙两人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每每跳舞时,宋知时总是能忘记各种烦恼:古板的先生、烦人的课业、谄媚讨好的下人……   慢慢地,他开始爱上了舞蹈,只要四下无人,他就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宋知时十岁开始,阮裕莹的身体就每况愈下,运动开始没多久,她就过世了,这只漂亮的东方精灵,终究还是折在了庭院幽深的大宅院里。   宋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逐渐走下坡路的。   家庭的巨变、亲人的离世,被迫远走他乡,又“嫁”给一个陌生男人,宋知时的人生像脱离轨道的列车,向着一望无际的深渊驶去,他努力想挣扎,却一次又一次被命运击倒,他……挣脱不了时代的束缚。   舞蹈到这里变得激烈,公主的无路可逃和绝望被宋知时演绎地淋漓尽致,他内心的苦闷与公主的悲伤不由自主地融合在了一起,哪怕他在技巧上仍有瑕疵,却依旧深深吸引着四位老师的目光。   表演结束,宋知时忐忑地等着几位老师的宣判。   三人没有说话,一致看向朱芳婕。   朱芳婕没有针对宋知时的表演做任何点评,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们这里不能表演这个。”   李逢春笑吟吟地打了个圆场:“小宋是吧,你出去吧。”   宋知时惴惴不安地出去了,他不知道的是,等他一走,四人对他的去留立刻展开了激烈地讨论。   李逢春一脸激动:“这是个好苗子啊,关键是他受过专业的训练,咱们文工团就缺这样的好苗子。”   李明惠是曲艺队队长,对于这种需要童子功的技能再了解不过,因此十分赞成李逢春的话。   崔大副则不以为然,他把今天在门口发生的事情告诉三人,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不同意,这个宋知时就是个定时炸·弹,要是被人民群众举报,咱们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朱芳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说怎么办?”   崔大副随口说道:“招几个身家清白的小姑娘,多练个几年不就成了?”   朱芳婕冷笑一声:“可咱们是一个熬资历的地方吗?没有真本事拿什么表演?”   不知道为什么,崔大副第一眼看见宋知时就发自内的不喜欢他,见朱芳婕跟他还杠上了,心里急了嘴巴也快了:“本领可以培训嘛。”   朱芳婕睨了他一眼:“你来帮我培训?”   崔大副眼看说不过对方,就开始阴阳怪气了:“只有教不好的老师,没有学不会的学生,朱队长不会是看人跳得还不错,想直接摘桃子吧,毕竟这样下次演出直接省了多少事儿了。”   朱芳婕像是抓住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看得崔大副心有戚戚。   “是啊,有这么好的苗子来了我们舞蹈队,我是开心得不行啊,这么好的桃子,崔队长你想要还捞不着吧。”   在一旁喝茶的李逢春体会出了朱芳婕的意思,他们相识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她跟人针锋相对、咄咄逼人、寸步不让,可见是真是看上这小伙子了。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子磕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细响,朱芳婕跟崔大副同时停战。   李逢春一脸严肃地对三人说:“我实话告诉你们,这个宋知时是我老战友下属推荐的。如大副所言,他确实家庭成分不好,但是不妨碍他的水平摆在那儿呢,也正是因为有这个问题,才让他接触到了咱们都接触不到的东西。”   “别的我不敢说,就他接触的那些舞蹈教学资源,整个河洛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做到!”   这话李逢春说得极重,在场三人哪能明白,团长就是起了爱才之心,一定要把人留团里,具体去哪个队都无所谓。   崔大副还是不服,梗着脖子犟:“他爷爷是资本家,咱们是无产阶级,不能用他。”   这时候连李明惠都看出不对劲了,劝他:“大副啊,人家爹是烈士你咋不说?”   崔大副冷哼道:“爹是爹,爷是爷,怎么能混为一谈。”   李逢春微恼:“大副,你啥都好,就是脑筋太死了,人要学会灵活变通。”   “再说了,这舞蹈队目前还是芳婕做主,让她来说,这个人选是要还是不要。”   朱芳婕强硬地开口:“我要他!”   她在宋知时身上看到了一种光芒,她清楚地知道对方不属于这里,或者说不能只停留在这里,如果有一天对方要飞翔,那她愿意做他的垫脚石,助他一飞冲天。   她感觉如果自己错过了宋知时,这辈子都要在悔恨中度过。 第15章 入选   李逢春笑意盈盈地宣布了结果:“行,就按芳婕的意思去办。”   转过身来,他又对崔大副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副啊,做人要心胸宽阔,江山代有才人出,你得接受有更优秀更年轻的血液流入我们团里这个事实啊。”   宋知时考完出来,迎面便撞上了朱露莎。   其实朱露莎在这里等很久了,她想知道宋知时会不会通过考试,可惜从对方镇定自若的外表还真看不出端倪。   想了想,她终于忍不住从另一边偷偷溜到了办公室。   此时,朱芳婕正在审核最终入选名单。   朱露莎讨好地喊了一声:“姑姑,是我,我是莎莎。”   朱芳婕头也不抬地回道:“我说过多少遍了,在外面要叫我朱队长。”   “可这里不也只有我们两个人嘛……知道了,朱队长。”朱露莎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后问:“那个宋知时他过了吗?”   朱芳婕瞟了侄女一眼:“你关心他干嘛?”   “你不知道,其实宋知时他是……就是他是……顾淮的那个……”朱露莎羞红着脸支吾了半天,直到朱芳婕彻底放下手里的工作,抬头正视她,朱露莎才用两根食指对在了一起。   朱芳婕了然:“哦~他就是那个顾淮的契弟啊,想不到这顾淮人不怎么样,眼光倒是不错。”   “哪有,顾淮他很好,你知道吗?他年纪轻轻已经是营长了,而且……”   朱露莎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姑姑,啊不对,朱队长,你的意思是……宋知时他过了???”   “不行不行,姑姑姑姑,我的好姑姑,你能不能把他退了,我可不想在队里天天看见他。”朱露莎央求道。   可惜朱芳婕丝毫不顾及她的面子,挥了挥手:“你别来烦我,咕咕咕咕,吵得我心烦。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分寸都没有,我就是退了你也不会退了宋知时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讨厌他啊。”   “你讨厌他是因为你喜欢顾淮,因为他俩是一对,你出于嫉妒就要我把他退了?”朱芳婕气愤至极,狠狠地戳了一下侄女的额头:“你这丫头,真是被你爸妈惯坏了。”   朱露莎委屈地揉了揉额头:“我是真心喜欢顾淮的……再说他们俩又没扯证,算什么一对?”   如果朱露莎是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那她八成会讲出一句经典名言: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朱芳婕可不会被她这可怜兮兮的外表迷惑,直接下了最后通缉:“别瞎嚷嚷,还嫌不够丢人是吧,人都有对象了,你一个大姑娘家还想倒贴?今天他俩就是掰了,我也不会同意你跟一个喜欢过男人的人在一起!”   “还有我问你,人顾淮认识你吗?你现在工作还没捂热,还想嫁营长,你有这个资格吗?别拿你爸妈的工作说事儿,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在团里闹事,我第一个把你轰出去!”   朱露莎此行不但没讨到好,反倒挨了一顿批,眼眶通红灰溜溜地出去了。   但在宋知时眼里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差点忘了,舞蹈队队长朱芳婕是朱露莎的亲姑姑,刚刚表演完,对方那意味深长的话语,他就没懂是什么意思,这要是朱露莎再给她姑姑上点眼药,自己能不能进文工团还真是个未知数。   前有宋志明揭穿他的出身,后有朱芳婕姑侄拦路,宋知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流年不利,考个文工团怎么那么倒霉。   崔大副没能成功劝退宋知时,反而被李逢春暗讽了一通,气呼呼地先走了,代替他宣布入选名单的是保卫科一个小干部。   “陈爱武、苏卫国、杨爱华、张晓云、者,者……”小干部者了半天,还是褚旭英看不下去朗声提醒他:“我姓褚,衣者褚!”   小干部憨厚地挠了挠头,继续补充:“褚旭英、张辉……”   宋知时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那姑娘的姓氏是此褚非彼楚。   好巧不巧,褚旭英也偏过身,两人刚巧视线对上,四目相对以后相视一笑。   朱露莎把眼前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暗暗唾弃:这个宋知时该不会是个不安分的吧,他是看上今天跟她打嘴仗这姑娘了?不然为什么一直盯着人家看呢?   啊啊啊,两个人还笑,不会这就勾搭上了吧?   唉,可怜她的顾淮哥应该还蒙在鼓里吧……怎么办,她要怎么才能认识对方,把情报传递给他,让他看清宋知时的真面目呢?   接着就轮到了朱芳婕,她装作没看见几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直接宣布进入歌舞团的名单人选:“朱露莎、周和平、李艾、何皎皎、陈冰、彭素涛……”   报到名字的人欢呼雀跃,其心情跟考公上岸有的一拼,没听到名字的人则竖起耳朵专心听下一个。   可惜舞蹈队招的人太少,拢共十个名额,报完不过一分钟的功夫。等听完所有名字,宋知时心里一沉。   难道他真的落选了?   下一秒,一道奇迹般的嗓音响起——   “宋知时!”   宋知时讶异地抬头,正对上朱芳婕的目光,那双眼眸里有赞赏有欣慰,还有许多宋知时看不懂的情绪,却唯独没有排斥。   他真的进了!这一次是靠他自己!   可宋知时还没来得及高兴,底下不少人嚷嚷开了。   最先爆发的是朱露莎那个小跟班。   只听见她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随即掩面大哭:“为什么没有我啊?我准备了一年啊。”   不少落选者围上去安慰她,可是不顶用。   小跟班直接崩溃地冲着朱露莎大喊:“莎莎,你说好的保我进去的,为什么你没做到?”   “朱露莎,你说话,你答应我的——”   全场所有人都感觉吃到了什么大瓜似的,目光炯炯地向朱露莎。   朱露莎一手掩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脸上也是一副“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的表情。   之前她确实觉得朋友的舞技进文工团勉强可以,只是刚刚去找姑姑问话,问完宋知时的事情以后,就把对方交代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宋知时倒是知道原因,前世他在歌唱队,舞蹈队确实是有那姑娘名额的,可这次他选了舞蹈队,在其他人员不变的情况下,位置自然被他占掉了,不仅如此,由于他立场转变引起的蝴蝶效应,歌唱队那里的人员变动也很大,比如说多了褚旭英等人。   一切的一切都跟前世不一样了,看来剧情也不是不能改变的。   那姑娘又哭又笑又闹,朱芳婕直接喊了保卫科的人,把人拉出去了。   这时,又有人直接站出来对朱芳婕的名单提出质疑,这次却是冲着宋知时来的。 第16章 后续   “不公平,凭什么他这个家庭成分可以进文工团?”   这也很正常,这个时代选拔评职称都是可以公开议论的,你觉得对方好,你就跟反对的人辩,谁把谁驳倒了,谁就赢了。   哪知朱芳婕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宋同志有十几年的舞蹈功底,他进不了难道给你进?”   “你们每一个人的表现我都铭记于心,别的队我不知道,但是我朱芳婕的队伍选人,只看舞技高低,不看个人出身。想混日子混工资,往别处去看看吧!”   说得好!宋知时听完真就差点鼓掌了。   还得是我朱队长!   那人被朱芳婕一番话怼的哑口无言,终于是悻悻败下阵来。   有了这么两个出头鸟,其他人也不好问朱露莎是不是走后门进去的了,毕竟今年选不上还有明年,真把人队长得罪死了,那就再也没机会进文工团了。   朱芳婕看着一屋子少男少女,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年纪都不大,文工团的考试只是人生经历中的一环,不论是否选上,都无需气馁,希望你们在未来可以坚持自己的梦想,打好坚实的基础。明年,我想在这里继续看见更优秀的你们。”   顿了顿,朱芳婕看向宋知时。   宋知时感受到她的到目光,立刻挺起了胸膛接受旁人的审视。   朱芳婕继续宣布:“另外,关于宋知时同志的问题,我们团里也并不是没有考虑。几位队长经过一致商讨,暂定他为团里的替补,跟正式演员做一个区分。”   替补?   替补是什么?   替补就是人家坐着他站着,人家上台他看着,脏活累活都他来,整个队里谁都能使唤的一颗螺丝钉。   这要是依着宋知时前世的性子,怎么着也得大闹一番。但如今他的钱袋子抓在顾淮手里,自己身无分文也无安身之处,文工团这份工作是无论如何都得拿下。   况且据他所知,除了没有正式队员的补贴以外,工资都是一样的,也不用登台表演,他还乐得清闲呢。   最最最重要的是,跟前世不一样,这个工作是他靠自己拿下的,这是他改变人生的一小步,却是他事业道路上的一大步。   众人见宋知时呆愣在原地,一时都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还以为他难受傻了呢。毕竟这事儿放谁身上好受啊,好不容易进了文工团却是个替补。   宋知时却安慰自己: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是个小打杂也不代表以后就没出息。   打杂就打杂吧!   朱露莎乐了,她觉得姑姑还是在帮自己的,如果宋知时是替补,那两人基本没有同台演出的机会了。   宋知时回过神做出一副“故作坚强”的表情:“行,只要团里肯收我,我做什么都行。”   “噗哧——”朱露莎嘲弄地看了宋知时一眼。   宋知时则“装模作样”地回瞪了过去。   其实朱芳婕这番话,倒是真的为宋知时着想,她毕竟只是一个舞蹈队队长,真要是有人拿宋知时的家庭背景做文章,她不一定扛得住,索性先把他边缘化,也算一种保护吧。   如此处理,这下连李逢春都挑不出什么刺来了,毕竟等人真的进队了,怎么安排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情嘛。   朱芳婕问:“还有谁不服气的?”   底下针落无声,无论是真服气还是假服从,这件事算是翻篇了。   李逢春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众人都各回各家了。   宋志明回到村里,夜色已经深了。   他们所在的公社还没有通电,更别说有路灯了,在摔了好几次终于摸黑到老宅的时候,宋志明已经满肚子怨气了。   宋志明的爷爷宋清涟是宋老太爷妾室所生,按照前朝律法,嫡庶家产是均分的。可惜宋清涟是个不事生产的,还喜欢赌·博,娶了个头牌回来,也是个爱花钱的主,两个人今朝有酒今朝醉,很快就把家业败光了。   跟宋清荣这一支人丁稀少不同,宋清涟夫妇共育有五子两女,看在为宋家开枝散叶的份上,只要他们上门借钱,在不太过分的情况下,宋清荣都会借。   宋家落败以后,宋清涟一家也失去了经济来源,索性他们能生,五个儿子又生了很多孙子孙女,总算是把这摇摇欲坠的家给撑了起来。   现在宋家还没分家,宋清涟夫妇跟五个儿子儿媳还有孙辈们,一家几十口人挤在几口破窑洞里。   宋志明就是宋老大家的长子。   从繁华的城里再度回到这个逼仄的小屋,跟七八个堂兄弟挤在一起,宋志明简直烦透了。   宋志明他娘见儿子回来,赶紧把人拉到灶台边,把晚上省下来的饭菜递给他,关切地问:“你咋一个人回来嘛?皎皎呢,没带她来家咥饭呐?”   宋志明闷头扒了两口早已坨了的凉面,头也不抬地说:“咥饭?吃啥?这一堆残羹冷炙吗?”   “她留城里了。”   何皎皎,宋母嫡亲姐妹的女儿。两人虽然一母同胞,但对方嫁给了她们村生产队队长,而她则被嫁到了兄弟又多家里又贫苦的宋家。两姐妹的人生际遇,自此天差地别。   “那她选上了麽?”   “额咋知道嘛!”   “你咋回肆么?你个闷怂,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晓得问一哈?吃吃吃,就知道吃。”宋母一个人坐到柴火堆边上生着闷气。   宋志明有些不耐烦,接触到城市生活的他,自认已经跟村里这群泥腿子不一样了:“问了有啥用嘛?她进了跟额有啥关系嘛。”   宋母没好气道:“额让你送你表妹来去,就是想让你保护她的安全,也是想让你在你姨夫面前表现表现,让他给你安排个工作,也省得你整天待在家里。”   “安排工作?”宋志明冷哼一声:“她爹能给我安排什么?计分员?仓库管理员?”   “额的爷呀!你小子现在连生产队的工作都看不上咧?行,老娘看你能找到什么工作。”说完宋母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宋志明气得想骂人,白天拱火输了不说,何皎皎作为表妹也根本不帮他。之后见识了市政府的气派,以及文工团演员的福利待遇薪资,城市生活的舒适和农村路灯都没有的窘迫,此刻的他感觉内心好像冒出来一团火来,烧得全身发热,头脑发晕。   吃过晚饭,宋志明蹑手蹑脚地跑回房里,在一阵阵起此彼伏的鼾声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躺下以后,宋志明满脑子都是白日的见闻。   要是自己能进入文工团那该多好…… 第17章 聚餐   闲杂人等散了以后,宋知时拿到了工作证明,接下来他有三天的时间休息,可以整理行李搬到文工团的宿舍。   下午四点,他紧赶慢赶攀上了最后一辆去扶岐的大巴车。   再摇摇晃晃一个半小时加上半小时牛车以后,傍晚六点多,颠散架的宋知时终于回到了家属院。   河洛的夏日很漫长,六点多太阳还在天空中挂着,宋知时又累又困又渴,此刻只想赶紧找到自己的床休息一下。   只是奇怪,往日喧闹的家属院,今天居然格外安静。   走到自家小院门口时,宋知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小院的大门虚掩着,透过门缝里面好像有重重叠叠的人影在走动,宋知时大惊,直接上手“哗啦”一下推开了门。   只见一群穿着军装的战士们正腰背挺直地坐在他家小院里,把本来就不大点地儿撑得满满当当。   宋知时就这么呆呆地愣在门口,与他们面面相觑。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刘秀梅已经热情迎了上来:   “小宋,你回来啦,快入座吧,马上开饭啦!”   “啊,好好。”宋知时如梦初醒,迎着一双双鹰隼般的视线,同手同脚地走进人堆里。   正不知道坐哪里时,正在室内待客的顾淮出来了。   今天顾淮难得没有穿那件军装,而是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灰色背心勾勒出一身紧实的肌肉轮廓,顾淮又在外面罩着一条白衬衫,袖子被他高高挽起到手肘,看着没有了以往的严肃,反多倒多了几分青春气息。   看见顾淮,宋知时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乳燕投林般向他小跑过去。   宋知时偷偷问他:“怎么来了多人?”   而且桌上还那么老多菜,我的老天,这得花多少钱啊?   顾淮见宋知时一脸菜色,还以为他嫌弃自己的战友,丝毫没想到宋知时仅仅是心疼钱,赶紧把人拉到了一边。   “人是你邀请的,今天不许闹脾气。”   闹脾气?   我什么时候闹脾气了?   宋知时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最终也没犟嘴。   “这些菜是你买的?找范师傅?”   “不是,你邀请大家来家里吃排骨,整个大院都传遍了,跟我关系好的都来了,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吧,其他菜都是他们带的。”顾淮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轻松的笑意。   他不是个喜欢人情往来的人,但是即将要离开生活了八年的部队,即便冷硬如他,心中还是非常不舍的,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没想到宋知时竟然会注意到这一点,还提出举办个欢送会,让大家一起聚一聚,顾淮现在还不知该如何感谢对方。   他想自己是真的误会宋知时了,这孩子虽然心高气傲,却也是个知冷暖懂感恩的,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只能归属于当时的他还没真的长大。   宋知时看着院子里挤满的两桌人,他家室内还有一桌。至于顾淮那张小行军床,早就被收起来了。   关系好的才来的……   还好他没让整个部队都来……   心里这么想着,但从顾淮轻快的语调中,宋知时还是能感受到他此刻心情愉悦。   这样的顾淮很鲜活,也很……少见。   鬼使神差的,宋知时心里就冒出了这样两个词汇。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夫夫”俩挽回点名声。   顾淮留意到他脸上疲惫和倦怠,心里一紧,把人揽到了身边:“不用,你跟我过来坐就行了。”   宋知时个子不高,很大程度是因为发育期间颠沛流离,吃不好睡不好的缘故,他自己也知道,但始终觉得自己还可以往上窜一窜。   由于顾淮刚刚的动作,两个人头一次靠这么近,近到宋知时都能闻见他衣服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宋知时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才将将到顾淮的肩膀,他微微抬头就能看见对方干净整洁的下巴,连根胡茬都没有,再往下就是宽大的喉结……   宋知时被顾淮这么强势地搂着,突然感觉到一瞬间的不自在,他想逃离,却被那双大手箍得更紧了。   顾淮把宋知时带到柳福清和赵远书面前,向他二人介绍:“柳团长赵政委,他就是宋知时。”   宋知时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柳团长好,赵政委好。”   柳团长柳福清是从前线退下来到河洛这边的,本人是个冷硬十足的铁血中年汉子,个子不高但眉目冷冽,哪怕只是坐着也气势十足。   他闻言抬了抬眼,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声名狼藉”二世祖,嗯,长得倒不错,站在一群黑皮战士们当中,就像变蛋里混了个白煮蛋似的。   怪招人稀罕的,柳福清别扭地想。   但他到底是记恨顾淮擅自转业这件事,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嗯——”   赵政委赵远书是省城派下来的,为人更儒雅,像个饱读诗书的大家公子,很像宋知时以前接触过的那些人,因此宋知时对他好感倍增。   赵远书说话也和和气气的,拉着宋知时就是唠家常:“哎呀,你就是小宋啊,常听顾淮提起你。”   宋知时飞快地瞄了顾淮一眼,然后垂下脑袋。心想顾淮还能常常在外面提起自己,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了,毕竟以前他什么熊样自己也知道。   “来来来,坐吧。”   宋知时被赵远书拉着坐到了他的右手边,他的左手边是柳福清,柳福清的左手边才是顾淮。   宋知时本来还想第一时间跟顾淮分享进文工团的喜悦,这下中间隔了两个人倒是不方便说了。   柳福清宣布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饭吧。”   一道高亢的嗓音响起:“起立——”   屋内屋外所有战士整齐划一地站起来。   宋知时吓得一抖,险些筷子都掉了。   “团结就是力量,唱——”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   比钢还强,   …………”   一首嘹亮的军歌在逼仄的小院里响起,歌声悠远却充满力量,随着夏日的晚风萦绕在小院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 第18章 情敌   宋知时有些艳羡地看着他们,他们不但是军人,也是家人的骄傲,更是这个时代荣誉的缩影,他们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和激情,部队就是他们挥洒热血青春的地方。   不经意间,他瞥见了顾淮,对方虽然跟他一样在原地坐着,但嘴唇轻轻张阖,似乎在跟着一起唱。   夕阳给顾淮高挺的鼻梁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冷硬的五官瞬间变得柔和,他的眼里似悲似喜,又带着无尽的怀念和惆怅。   宋知时隐约看见他的眼里有水光,再去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这才是顾淮,有血有肉的顾淮,年轻生动的顾淮……   宋知时再一次对自己的重生有了实感,他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现在一切都没发生,岁月静好的感觉真好。   宋知时在不知不觉中看得入了迷,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无意中的打量已经变成了明目张胆地偷窥。   如此热辣的眼神,顾淮自然不会察觉不到,他轻咳一声,用眼神示意宋知时,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知时这才发现军歌早已结束,他的偷窥行径被顾淮当场抓包,慌乱间赶紧抓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尽力压制内心的躁动。   他躲避的眼神太明显,顾淮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的笑意直达眼底,有种冰川消融的感觉。   晚餐正式开始,今天的席面是由刘秀梅和家属院的婶子们共同准备的,他们来自天南地北,菜品也五花八门。   主菜是刘秀梅的拿手好菜粉蒸排骨,配菜则有红油豆花、蒜泥黄瓜、红油米皮、滋卷、线线辣子、洋芋擦擦……看得宋知时是食指大动。   因为是私人性质的聚餐,柳福清没再拘束着下属,大家可以随意吃东西唠嗑。   赵远书关切地问:“小宋,我听顾淮说你今天去考文工团了?”   考文工团?   这可是个新鲜事儿,不少人趁机附耳过来,想听个一嘴。   宋知时赶紧放下筷子:“是。”   见对方回答得那么干脆,赵远书倒不好问对方考没考上了,毕竟今天是顾淮的送别宴,要是惹得主人家不高兴反倒不美。   宋知时看出赵远书的尴尬赶紧道:“这不运气实在是好,居然过了。”   顾淮闻言又惊又喜:“过了?”   宋知时有些小得意,赶紧把入职证明拿了出来,先递给赵远书,赵远书再递给柳福清,柳福清即便再不高兴也得接过去看两眼,最后才传到顾淮手里。   “小宋考上了文工团啊。”   “那我们以后都可以看见小宋表演了。”   这个消息在小院里疯狂传播,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还以为宋知时是唱歌队的,随时随地可以表演呢。当即就有人起哄道:“嘿,择日不如撞日,小宋你现在就给我们表演一个吧。”   “对啊,唱一个吧!”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宋知时。   宋知时:“……哈?”   论表演,宋知时自然不会怯场,可对着顾淮和他朝夕相伴的战友们,宋知时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怂,加上他什么都没有准备,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一个被大人临时叫起来背诵古诗的孩子。   他是拒绝好还是拒绝好呢?   谁家小孩谁心疼,顾淮自然知道这群人的尿性,一开口就冷了三分:“知时今天赶了一天的路,还要考试,我看改天吧。”   赵远书赶紧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你们急得,反正文工团也会来慰问演出的。”   表演这事儿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但考上文工团这事太新鲜,不断有人打着来敬顾淮的借口,对着宋知时侧敲旁击:   “宋同志,我家老大今年也15了,你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能耐考个文工团啊。”   说话的男人很憨厚,看样子应该有35左右了,他眼里透露着真切和执拗,宋知时不得不回答他。   “文工团招人标准必须得年满十八才可以,现在这个年纪正好可以准备,找个老师辅导一下,文化课也要跟上。”他这次去比赛发现很多人大字不识,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老张,你不让你儿子当兵啦!”   “有安稳日子谁不想过。再说了,文工团福利待遇好,还包吃包住,这小子壮的像头牛,吃得比猪还多,以后哪个姑娘要他啊?”   “瞧你说的,我都想让我家闺女去试试了。”   顾淮是主角,坐在原处陪着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聊着,宋知时虽然又累又饿,但是作为另一个主人,只能强撑着身体待客。   宴席过半,桌上早已杯盘狼藉,毕竟这餐放过年都属于很隆重的那种了。   刘秀梅把一锅浓香醇厚的腰花汤端上了桌,不少已婚男人看了都咽口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动筷子。   她用围裙擦了擦手:“小顾,你多喝点,小宋特地让我留给你的。”说完还对顾淮挤了挤眼睛。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顾淮……的下半身。   好家伙,连顾淮都要补?   赵远书则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揶揄地看向顾淮:“看你们俩感情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连柳福清都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句:“你俩好好处。”   顾淮无奈叹气,行吧,这下解释都没必要了。   部队有纪律不能喝酒,所以这顿送别宴不到八点就结束了。   到最后家里只剩下几个跟顾淮关系最要好的战友,一个是刘秀梅男人李德天,还有两个宋知时从未见过,一个面容清秀像个书生,至于另一个……   宋知时一直以为顾淮个子已经很高了,但眼前这个男人比他还高些,不仅高而且壮硕,就是面孔看上去有些傻气。   “李德天,你认识的。”顾淮又指着那个书卷气的男子说:“他是张方毅。”   张方毅微微一笑,眼角炸开一些褶子,活像只偷了腥的狐狸:“小嫂子好。”   “嗯,你好……嗯?”宋知时微笑的脸险些绷不住。   顾淮略含深意地扫了他一眼,张方毅立刻笑着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顾淮接着又为宋知时介绍:“他是雷庆国,你叫他雷子就行。”   雷庆国板着一张脸,含糊了一句:“嗯,那啥,你好啊。”   叫嫂子,他可叫不出口。   雷?他姓雷。   宋知时一听见这个字,脑子里像是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顾淮的三子四女就是姓雷,而他们的母亲在书里并未明说。   雷也不是个常见的姓氏,孩子既然不随父姓,那便是随母姓咯。说不定孩子们的生母就是这傻大个的姊妹呢?   想到这里,宋知时忍不住问道:“你有姊妹吗?”   雷庆国下意识回答说:“有,有个妹妹。”   宋知时拿出相亲家长的架势,继续盘问:“叫什么?几岁了?做什么的?”   雷庆国懵了,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雷青青,23岁,在河洛市人民医院做护士。”   还是个护士?!   这工作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又是市人民医院,对方要是没点学历技术还真进不去。   看来还是个很优秀的姑娘。   宋知时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有些庆幸,又有些酸涩。   良久,宋知时才开口道:“不错,蛮好的。”   “是不错啊。”雷庆国有些得意,他就这么一个妹子,从小兄妹俩就相依为命,为了供妹子读书他才入伍的。索性雷青青也很争气,中专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市人民医院,整个公社都只有她这么一个。   顾淮考虑到明天还有正事要做,此时只想赶紧把人都送走,好让宋知时休息休息,一开口便是赶客:“行了,今天就不留你们了,反正以后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一直到出了顾淮家门,雷庆国才突然反应过来,他是专门来教育宋知时的,对方碍了他兄弟的前程,怎么骂都不过分,尤其是一定要叫他学会做家务,专心伺候自己男人,怎么自己反倒被对方一顿盘问?   雷庆国气得扇了自己一巴掌:“雷庆国,你个怂闷,让你训个话都不会。”   张方毅摸了摸好友的额头,也没发烧啊:“雷子,你疯啦,自己抽自己?”   雷庆国闷闷地说:“我没疯,不过我看顾淮哥疯了。”   张方毅自然懂他意思,只是拍了拍雷庆国的肩:“顾哥做事你还不放心?他有他的选择,咱们做兄弟的,少插手人家家务事。”   雷庆国摸了一把脸:“我是为顾淮哥感到不值得。”   张方毅问:“你是觉得小宋配不上顾哥?”   雷庆国没说话,但张方毅知道他是默认的意思。   “我倒是觉得小宋并非池中之物,等着吧,这人生还长着呢!”   张方毅没想到,他此刻这一句话居然会在不久的将来一语中的。 第19章 搬家   等人都走光了,宋知时再也顾不得形象,直接呈“大”字状瘫软在床上,这要是放过去,他是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举动,可死了这几十年,宋知时也看开了,什么仪容仪态,那都是虚的,还是自己舒服最重要。   正当他昏昏欲睡时,搪瓷盆碰地的声音唤醒了他。   一道低沉的男声同时响起:“泡个脚再睡吧。”   宋知时累得不想动弹,想直接装听不见来着,谁料下一秒他就感觉双脚一凉。   一双粗糙大手直接触碰到了他的双脚,宋知时一个激灵,直接坐了起来:“你你、你干嘛——”   “帮你脱鞋。”   “别别别,我自己来就行了。”   说完宋知时抬头看了眼男人,见他没有出去的意思,只能老老实实脱了袜子,把脚放进热水里。   酸痛了一天的双脚触及到舒服的热水,宋知时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顾淮的眼神。   宋知时虽然练舞多年,但保养得宜,双脚并不见畸变,反而形状很漂亮,莹润如玉,每一颗脚趾都透着圆润粉红,顾淮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喉咙一紧,忍不住问:“有没有长水泡?”   “没,哪有这么精贵。”宋知时不自然地嘟囔了一句。   他说这话其实也挺心虚的,因为顾淮这么问是有前因的,前世他一意孤行辞了职,从公社学校跑来投奔他,却不懂怎么坐车,只能跟着送货的驴车一路走,走到家属院的时候,鞋子也磨破了,脚也磨破了,长了很多水泡,还是顾淮把他背到卫生所,让医生帮他治疗的。   顾淮出去倒了洗脚水,又不知道从哪变出另一盆热水,伺候着宋知时洗手净面。   宋知时累得不想动弹,只能乖乖被人摆弄,他一方面感慨真是由俭入奢易,还是以前有人伺候的日子舒服,另一方面他也不敢使唤顾淮,暗暗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回。   一夜无话。   第二天宋知时醒来,太阳已经悬空了。   糟了!今天要搬家的!   宋知时顾不得赖床,赶紧套了个外套就往外冲,等来到客厅,才发现家里已经空空如也,能搬走的东西基本都不在了。   “起来了?”顾淮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昨天的剩菜。   “简单吃一点,下午我们就出发吧。”   “家具呢?”   “都在外面院子里呢,一会儿把你房里的东西也搬走,你要是有什么贵重物品,记得随身带在身上。”   宋知时点了点头,现在的他哪还有什么贵重物品,身家性命全系在顾淮一人身上。   等东西全部整顿好,宋知时再度看了一眼这个小院子,虽然只住了短短小半年,但这里是他跟顾淮重新开始的地方。   可惜他那台德国造的相机留在了宋宅,不然倒是可以跟顾淮在这里拍照留念,但愿以后还有机会可以过来吧。   临走之前,宋知时还是找到范国威买了他心心念念的雪花膏和麦乳精,又买了一块蜂花檀肥皂和一盒蛤蜊油,这点东西花了他十五块钱呢,等于还没开始赚钱,手里的零钱就花得差不多了。   其实宋知时想买的东西还不少,可是物资实在太匮乏了,有些东西范国威也是有心无力。   下午,顾淮不知道从哪里借到了一辆军用卡车,装上两人为数不多的家当朝着陕甘煤矿所在的商阳县驶去。   后世几大全国闻名的煤都之一的商阳县,现在还属于河洛市下辖的一个小县城,它跟扶岐县属于一南一北,由于发掘出了丰富的煤矿资源,近几年县里人口开始增长,经济水平不比市里差,最重要的是商阳县还是顾淮的老家。   顾淮他会想回家吗?如果他回去了,自己该怎么办?昏昏欲睡的宋知时这样想到。   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两人终于到达了商阳县最大的矿场——陕甘煤矿。   顾淮出示了通行证和介绍信,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了家属区。   跟部队家属院家家户户都是小院子不同,陕甘煤矿上下共有几千名工人,加上家属就有几万人,所以一律住的是筒子楼,四层楼的高度,一层差不多有五到六户,共用一个厕所。   由于空间狭小,家家户户都把灶台搭在走廊里,因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烟味,楼道里堆满了木材和煤球等杂物,仅有的几个通风窗口还晾晒着衣服。   其卫生环境可见一斑。   跟前世一样,顾淮分到的房子在一楼最边上,大约四十平左右,是标准的两室一厅,客厅的左右边各一个房间,一眼就能看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但总得来说起码是水泥地了,宋知时已经很满足了。   他在这个房子里住了两年多,所以对左邻右舍都比较了解。其实筒子楼每一层都有一个大户型,大概六十平的样子,不但是三室一厅,还有厨房和卫生间,专门分配给高级工、工会主任之类的家属居住。   不知道顾淮是不是又发挥了什么舍己为人的精神,反正他们只分到了最普通的户型。   这种户型要是碰上家里孩子多的,两个房间根本住不下,孩子们只能挤客厅。不过对于他俩来说,两个房间就绰绰有余了。   宋知时甚至还想过把两张床并在一起,这样多余的空房可以用来做顾淮的书房,他现在大小也是个领导,以后要跟人讨论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空间。   宋知时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他看出顾淮明显有了迟疑,最后还是拒绝了。   行吧,那就各住各的吧。   顾淮有了自己的房间,这张小行军床就不够住了,在宋知时的强烈建议下,两个人准备去附近找个木工再打一张床。   不过今天天色已晚,只能过几天再说了。   顾淮承担了搬家具的大部分劳动,宋知时也不好歇着,头上系了条毛巾就开始埋头干活。   正当他与房间死角做斗争的时候,头顶传来一道温柔的男声:“你好。”   宋知时跟顾淮同时向门口看去,一个穿着藏蓝色工装的男人正端着一个碗站在大门口。   男人皮肤很白,白到几乎没什么血色,五官倒是很秀气,看着大约二十五六的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   男人开口道:“你们是新搬来的邻居吧,我是住隔壁的,我叫姚思雨。”   宋知时记得前世邻居里没这号人,他家隔壁是个非常不讲理的老太太,但这位肯定比那个小老太太好相处,宋知时立刻高兴地迎上去:“你好,我们是新来的,我叫宋知时,他叫顾淮。”   说完,宋知时眼巴巴地看向姚思雨手里的碗:“这是……”   “这是家里做的线线辣子,配上白面馍馍就能吃,我想你们今天忙了一天应该还没功夫做饭吧。”说完,姚思雨把碗递给宋知时。   “哎呀,谢谢谢谢,这怎么好意思……呢?”宋知时下意识地看向顾淮,顾淮没有动作,他也不敢贸然收下。   在不知不觉间,在宋知时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隐隐养成了以顾淮为主的习惯。   姚思雨看出当家作主的并非眼前这个少年人,而是身后高大的男人,很有分寸的把碗放在了门口的三斗柜上。   他说话依旧温和,没有半分责怪:“我没有恶意,我男人叫刘志毅,是第五分队掘井队的放炮员……那个,我先回去了。”   “嗯嗯,谢谢你。”宋知时讷讷地点了点头,把姚思雨,刘志毅两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等等,男人,他男人?!   是是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宋知时不知所措地看向顾淮,顾淮点了点头,示意他想的没错。   宋知时已经忍不住内心的八卦之魂了,额的爷啊,这是他重生以后遇见的第一对跟他情况一样的人!   姚思雨回了家,迎头碰上了刚从食堂回来的刘志毅。   刘志毅看了眼他的双手,空的。   “碗呢?”   “人家刚来,总要有盛东西的物什。”   两人说着话就回自己家去了。   刘志毅看姚思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不高兴?跟你男人说说,谁欺负你了?”   姚思雨摇了摇头:“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隔壁跟我想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反正就是不一样。”姚思雨不欲多说,直接去厨房开始准备晚餐。   刘志毅不解地摸了摸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但他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嬉皮笑脸地贴了上去:“媳妇,我来帮你呗!”   姚思雨无奈道:“一边去,我自己来就行。”   刘志毅双手作投降状,赶紧出了厨房。   另一边,顾淮跟宋知时对着这碗菜正面面相觑。   半晌,顾淮才先吃了一口,然后再对宋知时说:“吃吧!”   宋知时不知道为什么从到煤矿以后,顾淮就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他还以为是因为接手新工作过于紧张,准备饭后安慰一下对方。   谁知道刚吃完,顾淮就直接出门了,留他一个人在家里打扫卫生。   气得宋知时立刻把刚刚的话收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我爷爷工作的煤矿,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   煤矿实行三班制:   早7.30-15.00   中15.00-23.00   晚23.00-8.00   部门主要有   毛宣队   掘井队   采煤队   运输队(运煤)   通修队(整修巷道,矿井通风)   机电队(修理机械)   后勤仓库   党委—宣传科(贯彻党中央,市委的精神,现宣传党的政策)   工会(组织学习党的中心工作,保障工人的合法权益)   工资科   保卫科   …… 第20章 同事   在煤矿休整了一天,宋知时拉着自己仅剩不多的衣物去了文工团。   虽然文工团隶属于陕甘煤矿,但是一个在县城一个在乡镇,所以两地相隔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文工团地盘并不大,从外表看就是个普通的机关单位,后面有一个大操场,操场边上矗着两栋宿舍,各三层,一栋男生一栋女生,虽然挨得很近,但没人敢私下偷偷谈恋爱。   其一是因为时代的特殊性,年轻的姑娘小伙儿大多腼腆,多说几句话,都会被人打趣。其二,文工团规矩严,男女关系看得很重,一旦被发现偷偷恋爱,基本就是退队处理。   舞蹈队尤甚,毕竟女孩子都是靠身材吃饭,一旦结婚生子就意味着身材走形,不想退也只得退,所以大家为了各自的前程,基本都无心恋爱。   舞蹈队这次一共招了三男七女,看看这数量就知道男女比例悬殊,加上之前就在队里的老人,现在一共有21个队员。   宿舍是六人一间,因此宋知时跟其他两个男生可以独享一个六人间。   但朱露莎就没那个好运了,现在人人都知道她是朱队长的侄女,生怕被她揪出错处偷偷给自家姑姑告状,所以谁也不愿意同她一起住。加上一间宿舍正好住六个新人,于是六个姑娘一致对外,把朱露莎挤到了前辈宿舍。   说是前辈,其实也就比宋知时他们早进团不到一年,但她们也有自己的小团体,朱露莎这个性子,突然闯入她们当中,恐怕也讨不了好。   有人能治她,宋知时就放心了,他只想安安稳稳度过这几年,不愿意多生事端,朱露莎就是那个事端。   宋知时拿着行李来到宿舍门口,他的两个室友早就到了,正在打扫卫生。   宿舍是最普通的单开间,从墙上的白粉可以看出刚刷不久,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粉尘味。上下铺的铁架子床,每张床的漆还掉得差不多了,不过木板倒是挺结实,床架上已经贴上了每个人的名字。   宋知时找到自己的床铺,是靠窗的还在上铺,是个好位置,床上铺着统一印有文工团字样的白床单军绿被子。   宋知时看两个室友没有说话的意思,暂时也就歇了打招呼的心思,他没有动自己的床铺,而是找到属于自己的衣柜,开始收拾衣物。   另一边,早早到宿舍的彭素涛跟周和平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彭素涛勇敢地站了出来,首先做了自我介绍。   “那啥,宋同志,我叫彭素涛,今年24岁,榆安县人。”榆安县也是河洛下辖的县城之一,只不过更偏远一些。   “我、我叫周和平,18岁,就咱们商阳人。”紧接着周和平也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末了,彭素涛还补充了一句:“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还请多多关照。”   自我介绍完,两个人的手心里都是汗。   自打那天宋知时的身世在文工团曝光以后,他俩就一直战战兢兢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生怕这位大少爷不好相处,未来的日子恐怕会难过。   宋知时自然看出来他俩的紧张,不过他也不急着解释,日久见人心,他相信相处久了两个室友自然不会怕他。   “我叫宋知时,今年20岁,我是……”话到嘴边,宋知时迟疑了半秒,他原本是省城人,但自从“嫁”给顾淮以后,户口迁到了扶岐,理论上来说,他不能再说自己是省城人了。   “我是扶岐县人。”   周和平年纪小,人也心直口快,听了宋知时这话不免好奇:“咦,你不是省城人嘛?”说完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宋知时的家庭成分,应该是在户籍上做了文章。   宋知时并不在意,他要是想隐瞒自己的身世,一开始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是宋清荣的孙子了。   “嗯,我结婚了。”宋知时说完,心里隐秘地升起一股释然,前世他因为看不起顾淮,特别介意这层身份,从未对外提起。   现在说出来,也算是小小的宣告了一下两人的不可言说的关系。   其实真要说起来,他跟顾淮在世俗观念里确实是属于夫妻关系,不过没有法律证明而已。可如果他直接说自己结契了,不知道在团里又要闹出多少风言风语,而且已婚的身份也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周和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哦哦哦。”   宋知时这么一解释,两人顿时就懂了,如果是结婚了的话,男方确实可以把户口迁到女方那边,不过宋同志这么做应该就属于是上门女婿了吧,这年头上门女婿可不好做呐。尤其对方还是省城来的大少爷,却娶了一个乡野村妇……   想到这里,周和平和彭素涛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同情起了宋知时。   他们两个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想歪了,是乡野没错,不过却不是村妇。   宋知时还不知道他俩脑补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被盯得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于是一脸莫名地问:“怎么?”   “没没没,没什么,日子总能越过越好的。”周和平安慰宋知时。   宋知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宋知时问:“你俩知道我们平时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吗?”   彭素涛来得早,打听得也清楚,他没藏私,很快就全交代了。   “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集合操场跑步,七点半吃早饭,八点正式开始训练,十一点吃饭,下午一点钟继续训练到四点。每周单休一次可以回家,平时也可以回去住,打报告就行。偶尔需要下乡慰问演出,这都是加工资和津贴的……”说到这里,彭素涛小心翼翼地看了宋知时一眼,见他没什么不开心的,才继续说:“不过咱们这里毕竟比不上部队文工团,平时训练还是很轻松的。”   宋知时点了点头,好奇地问两人:“你俩都是跳什么舞的?”   他想知道文工团什么舞种吃香,也好有机会学习一下,快点转成正式队员。   彭素涛一脸莫名:“我不是跳舞招进来的啊。”   “啊?”这里可是舞蹈队,不靠跳舞靠什么?这下换宋知时惊讶了。   彭素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也不说了,直接来了几个高难度的动作。   只见他背部后仰呈拱形,手掌脚掌直接触地,然后双腿向前翻,竟然一点点倒立了起来,倒立起来还没结束,他用手掌一点一点向门口挪动,腿部还能不断变化做出动作。   接着他肚皮朝下躺在地上,双手向后伸展,双腿向前伸展,手触到小腿直接抓住,身体骤然弯成了水滴形。   宋知时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想到这彭素涛看着又高又壮,身体居然比他还要柔软。   不仅如此,彭素涛站起身以后,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个小球朝空中抛去,然后快速接住,如此往复几次又变出一个小球,向空中抛去,接着再变出一个小球……小球越变越多,抛得越快,在空中舞出一道道残影,与之相对的是彭素涛镇定自若的神情,双手翻飞,并且丝毫不显慌乱。   结束以后,彭素涛快速把小球收起来,憨憨一笑:“我是学杂技的!朱队长问我有什么特长,我就给她来了这么一段。”   据彭素涛说,他是个孤儿,自幼就是跟着杂耍班子的班主长大的,这几年看杂耍的人少了,卖艺赚不到钱了,才在师兄弟的建议下来报考了文工团。他们同行来了好几个人,只有彭素涛一个人被留下了。   问完彭素涛这边,两人一致把目光转向了周和平。   周和平被看得涨红了脸,嚅嗫老半天才说:“我……其实我根本不会跳舞。”   彭素涛、宋知时:“……”   突然,周和平像是想起了什么,想努力证明一下自己:“对了,我在村里打过几年鼓,这个算舞蹈吗?”   宋知时:“……”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天朱芳婕看自己的目光是那么炙热了,合着一共招了三个男舞蹈演员,有两个是不会跳舞的,这彭素涛好歹还有点功底,周和平是真的……所以文工团舞蹈队只是临时架起来的花架子?他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那剩下女生那边的水平如何,就可见一斑了。   宋知时再度打量起了两个室友——   彭素涛个子目测有180以上,跳芭蕾肯定是不合适的,但胜在有力量感,还有基本功,说不定可以跳点别的。   周和平年纪小,面容清秀,个子也很矮,训练个几年说不定还能顶上用一用。   宋知时心里有了盘算。   他开口道:“我是跳芭蕾舞的。”   说着,周和平和彭素涛目瞪口呆中,直接一个单腿踮起脚尖,另一条腿伸长,在空荡的宿舍转了两圈,接着又在空中做了几个跳跃横劈动作。   宋知时跳完,镇定自若地接受了两人惊艳的膜拜。   这时候周和平和彭树素涛才明白,为什么朱队长要力排众议留下宋知时。   合着人家才是正经舞蹈演员,他俩算个屁! 第21章 日常(一)   下午五点,回家休息的新人们陆陆续续都到齐了,广播里通知所有人去会议室开会。   宋知时和彭素涛、周和平一块向会议室走去。他在文工团呆了三年,哪里在哪里门清。所以他们是第一组到达会议室的,宋知时直接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周和平小心地问:“坐这儿咱们能听清吗?”   宋知时睨了他一眼:“没什么好听的,只要你不犯大错,团里不会开除你的。”   商阳太热了,会议室连个电风扇都没有,坐窗户边上好歹还能吹吹风,偷个懒,顺便打个盹。   看他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彭素涛、周和平心下大安,心里暗暗想,以后估计要跟着这位室友行动了,他懂得可真多。   宋知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小团体“老大”。   陆陆续续全团的人都到了,把小小的会议室撑得满满当当,宋知时放眼望去,粗略估计全团能有五六十个人。能在这样一个偏远地穷的地方,拉起这么大阵势的队伍,李逢春也是个能人。   等人全部到齐,会议也正式开始。   李逢春先是对新来的演员们表示了欢迎,随后又絮絮叨叨念了一系列文工团的规章制度,接着三个队长分别讲话……一切的一切都跟前世差不多,宋知时听得昏昏欲睡。   “由于今年招聘推迟,建军节慰问演出是赶不上了,经过跟扶岐那边部队的沟通,我们决定于七月初十立秋那天进行演出,这两个礼拜大家就别回去了,努力训练,等演出结束,给你们放三天假。”   放三天,那算得上是小长假了啊!   所有人都激动了,欢呼道:“谢谢团长——”   李逢春笑吟吟地宣布:“散会。”   会议结束,大家都沉浸在即将放假的喜悦中,连慰问演出这样的大事也不紧张了。   宋知时趁着其他人都走光的功夫找到了朱芳婕。   “队长,演出结束以后,我能不能多请两天假。”   “什么假?三天还不够?”   “探亲假。嗯,我家比较远。”   宋知时知道自己刚来就开口请假实在不好,但他特别想见见分别几十年的二姐,顺便把自己考入文工团的好消息告诉她。可这年头没有双休也没有小长假,休息就变得格外艰难。现在就是一个千载难逢探亲的好机会。   朱芳婕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你想休息几天?”   宋知时咬了咬下唇:“起码要五天吧。”   朱芳婕沉吟了半刻才松口:“行,多休的就按日扣工资,能接受吧。”   宋知时激动道谢:“可以,谢谢队长,谢谢队长。”   朱芳婕又道:“你是新人,依照惯例才进队不能请那么久的假,开了这个口子,人人都想请假了,但你既然说了是探亲,我也不好拦着你,所以对外我会说你是身体不舒服。接下来九月份我们会特别忙,毕竟国庆马上就要到了……以后的日子你要勤加苦练,我希望有一天能在舞台上看见你。”   宋知时挺直腰杆:“是,我会努力的!”   会议结束,晚餐时间也到了,一群人迫不及待地朝着食堂涌去。   要说这陕甘煤矿文工团别的设施都陈旧,也就这吃的还行,听说不比县城政府公职人员的差,宋知时都期待一下午了。   一走进门,他就闻到了浓郁的食物香气。   天气太热,食堂今天提供绿豆汤,主食有白面馍馍或苞米面馒头,菜品还是老三样,有洋芋擦擦、线线辣子、辣子花干可以选择。   宋知时让师傅打了一大碗绿豆汤,又拿了每人限领一个的白面馍馍和一份辣子花干,找了个无人角落的座位,一个人坐下来。   他先喝了一口用井水沁凉的绿豆汤,感受到凉意从肺腑扩散开,再咬了一口夹了花干的馍馍。   花干浸透了红油的香味,连白面馍馍也有了滋味,从舌尖一路熨帖到胃里。   宋知时饿了一下午,肚子里总算是有了货,吃饭速度也慢了下来。   “宋同志,我可以坐这里吗?”一道柔柔的女声从宋知时头顶传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竟然是那天跟着宋志明来报名的小丫头。   她来干什么?为她朋友出气?   宋知时点头:“坐吧。”   何皎皎迟疑地坐下,她喝了两口绿豆汤,终于憋不住了:“宋同志,那天是我表哥不好,还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计较。”   原来他俩是表兄妹,他还以为这姑娘也是他堂妹呢,想到这里宋知时的态度也好了起来。   “这原本也跟你没有关系,你不需要来替他道歉。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皎皎,是舞蹈队的。”   “何皎皎?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月,好名字。”宋知时忍不住夸了一句。   何皎皎原本涨红的脸此刻更是像火烧了似的,她只有小学文化,却也知道宋知时是在夸自己,她想宋同志哪有表哥说得那么不堪,同时又窃喜自己没听表哥的胡言乱语。   这时候,周和平、彭素涛也端着盘子来到了宋知时身边,何皎皎见状也不好意思继续坐下去,端着盘子回了女生堆里。   彭素涛看了何皎皎一眼,按耐不住地问:“那不是那天跟着你堂哥来的姑娘吗?你们认识?”   宋知时说:“不认识,不过人姑娘跟我道歉来着,这事儿就当过去了。”   他跟何皎皎无冤无仇,真没必要因为宋志明对上。   饭后,所有人都回了宿舍,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太少了。   宿舍没有卫生间,只有一个公共浴室在一楼,宋知时打了点水,简单地擦过就上床了。   明天就要开始训练,隔夜大家都睡得挺早,养精蓄锐。   第二天,六点半的铃声一响,全宿舍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现在天还热着,早起倒也不怕,可要是到了冬天零下的时候,这个点起床就难受了。   宋知时迷迷糊糊地想着,然后飞快地刷牙洗脸,换上常服跟着彭素涛周和平去了操场。 第22章 日常(二)   操场上零零散散来了几个舞蹈队的女演员,何皎皎几人也在其中,曲艺队和歌唱队在不远处吊嗓子,并不需要跟他们一起跑步。   宋知时彭素涛周和平作为舞蹈队为数不多的男性,昨天就已经被许多目光洗礼了,今天更甚。   宋知时不再犹豫,对着两人直接说:“咱们先跑吧。”   周和平、彭素涛自然以他为首,跟着宋知时一起跑步去了,也断了女舞蹈演员的目光。   等宋知时他们跑了两圈,舞蹈队的前辈们才姗姗来迟。朱露莎也在其中,她神情恹恹,看来这两天过得并不好。   跑完步,吃完早餐,略休息一会儿就得去练功房练功了。   没有老师在,大家或坐或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自觉练功。   周和平、彭素涛都是门外汉,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宋知时只能从基础的动作开始教他们。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队人,为首那姑娘宋知时前世就认识,是舞蹈队一姐,叫杨慧琴。   她长得不算漂亮,连清秀都勉强,但是身材纤细,气质也尚可。据说是队里舞技最好的,平时朱队长不在的时候,都是由她组织练舞、教导新人和通知一些事务的。很多人都认为朱芳婕要是退了,她就是下一任队长。   杨慧琴虽然名字里有个慧字,本人却并不是个好脾气的,性格十分泼辣。但她的这种泼跟褚旭英的泼是完全不一样的,褚旭英的泼更多的是一种活泼豪爽,加上她长得也娇俏,会给人一种小辣椒的感觉。   但杨慧琴颧骨眼位都很高,不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刻薄的感觉,外面都传她本人很不讲理甚至还很小心眼,这在整个文工团都是出了名的,所有新人到了她的手上都乖得跟鹌鹑似的。   宋知时看了眼跟在她后面进来的朱露莎,这位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果然垂丧着脑袋站在人群后面,他心里对这份传言的可信度打了9分。   杨慧琴是拿着花名册进来的,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先看出勤,谁知她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众人,然后问:“宋知时是哪一个?”   “是我。”宋知时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杨慧琴上下打量了宋知时一番,随即嗤笑一声:“你是临时演员你知道吗?”   宋知时一愣,他被招进来的时候朱芳婕只是说他是替补,跟正式演员做个区分,没说是临时演员,如果是临时演员那就是临时工,跟正式工完全是两码事。   见他不说话,杨慧琴又道:“我们练功房场地有限,你根本用不着上场,呆在这里也是占地方,你别练了。”   众人一听,当即就明白杨慧琴这是想给新人们一个下马威,而新人中,被朱队长力保的宋知时则成了众矢之的。   少年人是最沉不住气的,今天又是新人训练的第一天,就这么被赶出去,是个人脸上都感觉挂不住。   彭素涛是个标准的西北汉子,性子豪爽从不怕事,他是知道宋知时的水平的,一听杨慧琴这话当即就忍不了了,想冲出来说话,却被同是新人的其他队友拦住了。   所有人都害怕,跟杨慧琴对着干会被穿小鞋。   宋知时自然不服,他本想与杨慧琴理论,却看见她身后一帮人都露出看好戏的模样,心里立刻冷静了下来。   丢脸就丢脸,他宋知时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会怕这点招数?   “是,我知道了。”宋知时乖乖应了一声,在所有人惊诧地目光中,直接走到了门口。   杨慧琴倒是没想到他那么干脆,心里认定宋知时是个软柿子,便也不愿意再跟他纠缠。   “下面开始点名,林芳、苏萍……”   宋知时在门口静静地站着,他不惹事却也不怕事,如果是麻烦找上他,那他势必要辩一辩。   怎么辩?如何辩?这是一个问题。   大庭广众之下跟杨慧琴闹翻绝对是下策,直接告状到朱队长那里也只算是中策,那上策呢?上策是什么……   宋知时看向远处,他的视线被一栋办公楼吸引,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队长们的办公室就在三楼吧。   杨慧芳点完名,组织新人一起练习,她要从中挑几个种子选手进她的队伍,至于不好的那些……那就只能被丢弃了。   她看了一眼门口,那俊秀的少年还在门口站着,看着木楞楞的,心下大安,她谅宋知时也不敢去告状。   宋知时趁着练功房的人没注意到他,直接溜到了操场上。   操场上有简单的单杠和双杠,是用来锻炼身体的,现在正好让他练一下基本功。   宋知时抬起一条腿放在双杠上,脚背绷直,侧身下腰,左耳贴向腿部。   他一边压腿,一边细心留意着三楼的动静。   办公室三楼   李明惠正跟朱芳婕聊天。   “你这次是捡了个好苗子,可惜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真正懂戏的孩子。”   戏曲是很吃童子功的,但文工团的招人标准是18周岁,这意味着只能招到一些半路出家的演员。对于劳苦大众来说,考进文工团只代表着一份铁饭碗工作,并不会有家长愿意把几岁的孩子就送去学戏曲。她听说很多大城市有少年宫,孩子们很小就可以开始学艺了,可惜河洛是没有这个条件了。像宋知时这样的好苗子,那真是求也求不到,所以李明惠话里话外透着羡慕。   朱芳婕心里也是有几分自得,嘴上却说:“不急不急。”   李明惠自嘲一声:“你是不急,我可急死咯。”   李明惠的目光不经意扫向窗外,只一眼,脸色就骤然一变:“你们队那个杨慧琴也太过了吧。”   朱芳婕表示不解,李明惠示意她看楼下。   李明惠气得脸都红了,直接骂道:“心思狭隘,难成大气。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让这样的人帮你代管舞蹈队!”   朱芳婕看见宋知时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操场上练习,一股怒火直冲心头。但听到好友的怨言却只能苦笑:“这不是队里实在没人嘛,我本想着莎莎来了,想培养她做接班人,可是她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正巧行政处一个姑娘经过,朱芳婕立马把人叫住:“小郑,你过来一下。”   朱芳婕把人叫到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练功房,大家正热火朝天地练习,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姑娘走了进来。   “宋知时是哪一个?出来一下,朱队长找。”   室内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杨慧琴看去。   杨慧琴心里一紧,赶紧找人,却发现刚刚还在这里的宋知时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找找,我找找。”她赔了个笑脸,心里已经把宋知时骂了不下百遍。   宋知时还在楼下“专心致志”地练基本功,全然不知一股火已经烧到了练功房。 第23章 日常(三)   杨慧琴找了两圈,甚至还叫人去男厕所看了,也没找到人。   这下小郑脸色也不好看了,开始催促道:“杨姐,人呢?好好的一个人,在训练时间怎么会不在练功房?你给解释解释。”   杨慧琴脸色白了又白,她哪会想到新人正式训练第一天上午,朱队长就要找宋知时,又不能说是自己让宋知时不要练功的。   “这、这么大个人总不会丢了,他刚刚还在这儿呢。”面对小郑的追问,杨慧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反反复复强调人刚刚还在这里,殊不知解释得越多越显得她的话语苍白。   毕竟,无论是她让宋知时走的,还是宋知时偷懒跑的,作为管理者,她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看,人在那儿呢——”   杨慧琴飞快地跑到窗口,看着操场上那道纤细的身影,脸都快扭曲了,心道还真小瞧了这个宋知时,人居然跑办公楼楼底下练去了。   杨慧琴气得不行,直接吩咐自己的小跟班:“苏萍,把人给我叫上来。”   七月份的上午九点,是正热的时候。   宋知时虽然站在树荫下练功,却也挡不住满头大汗。   苏萍匆匆赶来看见这一幕,心里不由地一揪。   平心而论,宋知时是长得极好的,动作也优美到位,看着甚至比杨慧琴还强些,她总算是知道杨慧琴的恶意是从哪里来的了,有这么一个强劲的后辈,还是队长力保进来的,放谁心里都会有危机感,而她们这些旁观者默许的态度更是放任了事态的发展。   现在看着宋知时挥汗如雨的模样,苏萍这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轻柔地喊了一声:“小宋,别练了,朱队长找你呢。”   宋知时听见有人叫他,停下了动作:“苏萍姐?”   苏萍心里正揣着事儿,倒也没意识到宋知时居然认识她。   “你回来吧,朱队长正找你呢。”   “真的假的?朱队长在练功房?”   “她……她不在,你先上来再说吧。”苏萍想把人先哄上去交给小郑,这样才能遮掩杨慧琴把人赶走这件事。   宋知时故作不解:“队长办公室不就在前面那栋楼上嘛,我直接去就是了。”   “诶,你……”苏萍一时答不上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知时走了。   另一头,小郑迟迟等不到人,也准备走了:“行了,找不到人就算了,我跟朱队长说一声吧。”   杨慧琴正想开口叫她等等,练功房的大门再度被打开了。   这次进来的人却直接是朱芳婕本人。   杨慧琴没想到队长还会亲自来找人,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吭声了。   朱芳婕扫了一眼杨慧琴跟她身边的小跟班,冷冷地问:“宋知时呢?”   杨慧琴不敢吱声,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队长怕是八成知道这件事了……可是她不明白只是为了叫宋知时过去这种小事,为什么要这么兴师动众。   朱芳婕还在继续问:“我问你宋知时呢?”   杨慧琴眼看躲不过去了,只能含糊道:“他在楼下,我已经叫苏萍去叫他了。”   朱芳婕又问:“为什么在楼下?”   杨慧琴吞吞吐吐地说:“他,队长你听我解释,咱们练功房太小了,新来了那么多人实在是挤不下了……他是临时演员,我想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上台,就让他休息……休息。”   杨慧琴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了,只能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企图糊弄过去。   朱芳婕目光一厉:“朱露莎你说!”   朱露莎偷瞄了一眼杨慧琴,却见这两天在她面前威风凛凛的舞蹈队一姐,此刻正瑟索地站在那里,原来她也有个怕啊。   朱露莎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她是讨厌宋知时,可这杨慧琴动员室友孤立她,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立刻把杨慧琴给卖了:“杨同志一进来就说宋同志是临时演员,占着地方练习也是浪费,就让他走了。”   朱芳婕之前一直想培养杨慧琴做副队,这还没上报呢,对方已经把舞蹈队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开始排除异己了。   朱芳婕气笑了,直接摔了手里的教棍:“好好好,恃强凌弱,不知悔改,在我面前还撒谎,我竟然不知道这个舞蹈队现在是你来做主了?”   杨慧琴突然醒悟,这宋知时只是个由头,队长这是要跟她算总账啊。   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的脸皮被人硬生生地扯了下来,人都险些站不住了,她知道自己想做副队长这件事应该是不可能了……   朱芳婕的办公室出人意料的狭窄,宋知时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姗姗来迟。   此刻朱芳婕已经收敛好了情绪,面上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端倪,她问宋知时:“知道我为什么喊你来吗?”   总不会是要为我做主吧,宋知时心想,但他也知道不能这么说,于是忐忑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朱芳婕直接打开了一本厚厚的记事本,然后问:“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   问题?什么问题?   宋知时一时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朱芳婕严肃道:“你有很好的柔韧性,这是舞蹈的基础,但是我能看出来你应该很久没有跳舞了吧。”   “嗯。”话题转到舞蹈,宋知时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自从来到河洛以后,他跳舞的次数越来越少。拿到文工团的报名表以后,侥幸练习了几天,以为就可以糊弄过去了,没想到还是被朱芳婕一眼看穿。   朱芳婕评价道:“舞步生疏,腿部力量不足,爆发力也不够,也就糊弄糊弄外人还行。”   宋知时知道她说得在理,只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恭敬地听着。   “从今天开始,你每天的练习不能少于七个小时。”   “七个小时?!”这跳完人还活着吗?   “嫌多?你也不想想,自己落下多少进度了,如果只想得过且过,那你这辈子只能做个替补。”   宋知时被朱芳婕一番话说得羞愧得抬不起头。   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朱芳婕放缓了语速:“今天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跟我来。”   宋知时懵懂地跟着朱芳婕走到办公室内间,这里有一扇门,朱芳婕上前直接“唰——”地把门推开了。   原来隐藏在狭窄的办公室边上,有一个占地约30平米的私人练功房。   跟文工团里粗陋的水泥地不同,这里有地垫,有把杆,有舞蹈辅助用具,甚至还有一整面墙的镜子。   宋知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这、这是……”   朱芳婕满意地笑了笑:“这是我仿大城市的练功房做的,你以后就到这里来练吧。另外天鹅湖这种曲目只能做练习,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要跳了。”   宋知时还处于震惊中,闻言只是不断地点头。   “还有一件事……”   “嗯?”   “我希望你可以和朱露莎配合练习……”说到这里,朱芳婕难得流露出愧疚之意,毕竟自家侄女觊觎人家对象,配合练习这种话,她实在是难以启齿。   宋知时现在心情大好,他知道朱芳婕有意栽培自己,倒也不想泼她冷水:“朱队长,这话您去劝朱同志更好吧,我一切服从组织上的安排。”   朱芳婕不知道宋知时对朱露莎的事情了解有多少,又不好明着问,再想到自己侄女那脾气秉性,她就头疼不已,挥了挥手让宋知时先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队长副队长都属于管理层,舞跳的再好也只是演员,是下属。朱是队长亲戚,受舞技高超,都是杨心里的假想敌,所以才会拉拢跟她一批的针对他俩,一旦她做了队长,那基本就是铁饭碗了,可以干几十年,选一批又一批的新人进来。 第24章 鸡汤   宋知时不但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得了队长的青睐,新人们却无一人觉得嫉妒,都觉得他是替大家挡了杨慧琴的羞辱,才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约而同地就站到了宋知时这边。   再反观杨慧琴呢?   欺负了人却遭到了反噬,真是活该。   就连不少跟她一届,被欺负过的老人都觉得解气。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悄悄转过身子瞧她,却见她面色发白地站到了练功房另一边,除了平时跟她一起作威作福的小姐妹,大部分人都跟她站得远远的,生怕自己被牵连。   不过朱芳婕并没有处罚她,可就是因为没有受到处罚,才更让杨慧琴心惊,生怕哪天一个不留意,刀子就落下来了。   今天晚上的食堂格外热闹,他们这个文工团不大,更藏不住事,宋知时被杨慧琴当众赶走,杨慧琴被队长斥责这件事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   “你们是不知道,他们一个个等着给咱新人立规矩呢!”   “你这一举动可以说是打响了反抗恶势力的第一枪啊!”   褚旭英的俏皮话,成功逗乐了在场不少人。   原来褚旭英等人家离商阳县比较远,跟宋知时一直拖到第三天来报道不同,她们第二天就急匆匆地赶来了。本想着好好融入这个大集体,跟着前辈们多学点东西,谁知道她们一个个傲慢得很,觉得新人得立规矩,包括不限于帮她们洗衣服、擦鞋、打水、打扫卫生等等。   她们是来文工团学习工作的,可不是来给做老妈子的,不少人却敢怒不敢言。   陕甘煤矿这个文工团虽然成立才不到一年,但这里不少演员都是以前市宣传队选上来的,比她们资历老,能力强,新人没有话语权只能忍气吞声。   本来还想着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有了宋知时这一遭,所有人都要夹紧尾巴做事了。   彭素涛最激动,他跟没在现场的其他人描述着:“你们是不知道,杨慧琴当时吃瘪的样子!”   褚旭英眉毛一扬:“怎么不知道,我们那个组长听说这件事,当时的表情哟~”   歌唱队的人数多,所以有几个小组长分管,其中一人是崔大副的侄子,平时最喜欢凭着叔叔的身份仗势欺人,宋知时前世就跟他不对付,褚旭英说的也正是他。   “宋同志,朱队长是真的很欣赏你啊,竟然为了你骂了杨慧琴,你是怎么做到的?”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宋知时。   宋知时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能说是杨慧琴平时就喜欢欺凌弱者,这次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众人竟也都信了,毕竟建军节演出前夕,朱队长确实没必要为了一个新人去责罚一个扛起大梁的老演员。   其实宋知时也实在是运气好,刚刚练了一个小时就被朱芳婕瞧见了,这要是对方一直不发现,那他少不得来一些苦肉计。   也是这杨慧琴“当家作主”久了,真的把自己当半个队长来看了,排挤新人竟然一点都不留情面,如果她来阴的,宋知时一时半会儿还真拿她没办法。   不远处,朱露莎一个人端着盘子坐在食堂一角,艳羡地看着跟宋知时。对方被歌唱队和舞蹈队的两批新人们牢牢地圈在了最中间,大家都在安慰他,鼓励他。才几天功夫,宋知时隐隐成为全体新人的头头。   今天发生这件事以后,她算是彻底被杨慧琴的小团体排挤了,那个新来的何皎皎似乎很喜欢宋知时,一天就提了不下五次,跟她关系好的姑娘都跟她凑一块,哄宋知时去了。   朱露莎看着餐盘里干巴巴的馍馍,顿时觉得就是山珍海味摆在她面前,都难以下咽。   这个从出生开始,就享受着众星捧月的生活的小公主,第一次感受到了沮丧和孤独。   说杨慧琴扛起舞蹈队的大梁还真没说错,建军节演出节目单很快就下来了。   主题是军民一家亲,顾名思义,这场表演不仅有他们文工团,还有一些解放军同志,扶岐县下边一些公社也报了节目上来。   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七八个。   他们文工团舞蹈队报的是《红色娘子军》片段精选,新人们都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远不及杨慧琴等人跳得好,这次全部都不用上场,做好后勤工作,学习经验就行。   戏曲队这次没有节目,歌唱队报了一个大合唱。   往下翻翻,宋知时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圪台公社红星大队。   这不是二姐家所在的大队吗?   宋知时继续往下翻,果然在后面的演员表里看见了凌家村的名字。   虽然知道二姐肯定是不会去看节目,但如果能碰到凌家村村民也好,到时候可以先打探一下二姐的近况。   接下来在文工团的日子平静了许多,有了朱芳婕的安排,宋知时白天在练功房练舞,晚上去她办公室练舞。   不出所料,朱露莎果然不愿意做自己的搭档,宋知时耸了耸肩,正好他也不愿意。   落下多年的舞蹈进度,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赶上的,索性他目前还是替补,没有上台压力。上班之外的时间,宋知时也会锻炼身体,从开始那几天浑身酸软无力,早上根本爬不起来,到现在的逐渐适应,宋知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让他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本来以为河洛应该没什么像样的舞蹈老师,却没想到高手竟然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现在的朱芳婕每天哪怕再忙,都要抽出空闲时间指导宋知时,她就像是文工团里的扫地僧,明明舞技超群却愿意窝在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平淡度日。宋知时不愿意去窥探他人隐私,却也可惜前世的自己竟然与这么好的老师失之交臂了。   宋知时现在差不多是掰着手指头在数日子,一共五天的休息时间,去看二姐一来一回要半天,住三天,剩下一天半可以住矿上。   算起来,自己跟顾淮也有七八天没见面了,也不知道对方最近在忙什么。   算了,还是住两天吧,二姐夫家里人也多,估计住不开,还不如住矿上。   宋知时心安理得地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演出前一天。   此时,宋志明家刚刚经历了一场晚餐酣战。   宋家人口多,自从取消大锅饭制度以后,家里的日子是越过越回去了,每年交完粮,剩下的那点根本不够吃,有时还得靠喝水充饥,一到饭点就跟打仗似的。   每天一睁开眼,想到有几十张嘴要供,宋家老大愁得嘴上生了不少燎泡。   后半夜,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宋志明他娘陈秀芳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趁着夜色偷偷溜了出去,又在一个小时后捧了个罐子摸了回来。   刚一到家,她就喊醒了睡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和女儿,又让女儿去大房里叫两个儿子,还反复交代一定要悄悄的。   宋家小妹今年十岁了,瘦得却跟六七岁差不多。   她盯着瓦罐,反复地吞咽口水:“娘,什么东西那么香啊?”   陈秀芳笑道:“自然是好东西,快去!”   等把宋志明兄弟叫来,宋老大打开了罐子,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里面一片金黄锃亮。   竟然是鸡汤!   宋志明大喜,不可思议道:“娘,这哪来的鸡啊?”   陈秀芳得意道:“你老娘我偷偷养在废井里的。”   问完宋志明伸手就要去拿鸡腿,直接被陈秀芳狠狠打了一下:“你老子还没吃呢!”   一家人目光炯炯地盯着一家之主。   宋老大愁容满面,他虽然饿得慌,倒也并不馋。他是几个兄弟里过得最好的,从小养在宋公馆,没有过过一天苦日子,那时候别说是一只鸡,就是鲍参鱼肚也吃得,可如今连饭都吃不上了。   看着儿女们眼底的渴望,宋老大大手一挥,又躺回炕上:“你们吃吧,我不饿。”   陈秀芳骂了一嘴,却并不许儿女们动筷子,她从罐子里捞了两只鸡腿和一些鸡汤,小心翼翼地装到两个饭盒里,又拿出暖水壶倒了些温水进罐子,最后搅合搅合,又是一罐满满当当的鸡汤,只是颜色不如之前鲜亮了。   接着陈秀芳又把一对鸡翅膀夹给小儿子跟小女儿,这才宣布说:“行了,吃吧!”   宋志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操作,忍不住小声嚷嚷:“娘,你干嘛呐,就一只鸡……你还等着三年后再吃啊。”要知道其他几房的堂兄弟个个都跟狗鼻子似的,今天要是不吃完被他们发现吃独食。宋老爷子准会狠狠把他们家臭骂一顿。   陈秀芳没好气道:“你姨妈说了,明天皎皎来扶岐部队慰问演出,明天早上天一亮,你就给她送过去,至于另一只鸡腿……你不是跟我说碰见宋少爷了嘛,给他送过去。”   宋志明大怒,差点摔了筷子:“凭什么?”他并没有告诉宋父宋母自己早就把人得罪死了。   他横陈秀芳比他还横,她上前一把揪住儿子耳朵,低声咒骂:“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你今年几岁了,现在还没一份正经工作……你听我说,那宋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然那宋知时能去文工团嘛,你跟人打好关系,说不定哪天他也把你塞进去了,反正叫你种地也没那把子力气。”   宋志明刚想犟嘴,一个主意突然闪现在他脑子里,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铝制饭盒,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第25章 变故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奶奶有个小妆奁,里面有不少瓷瓶子,那些东西她从不让孙辈们碰,小时候他不懂里面装得是什么,现在结合奶奶的出身,倒是隐约猜到了几分。   宋志明一边气呼呼地应下,一边喝着没滋没味的鸡汤。   第二天清晨,上工铃声一响,家家户户能干得动活儿的都出门了,宋家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也去上学了。   宋志明难得没有赖床,被宋母叫起来反复耳提面命。   “对宋少爷要恭敬,宋老爷子虽然倒了,但他当年帮过不少人,那人脉,真的是手里漏一点也够咱们家吃的了。”   宋志明一面嘲笑着母亲的天真,一面笑着回应:“知道啦,你上工去吧,等大家都走了我再去送。”   陈秀芳心满意足地走了,丝毫不知道儿子心里打得什么鬼主意。   等家里没人了,宋志明偷偷溜进来爷奶房间,一阵翻箱倒柜以后还被他找着了。   虽然历经年华,依旧掩盖不住妆奁上红漆与螺钿的光辉,所有的瓷瓶都被好好地保存在一起。   宋志明贪婪地摸了一把,然后按照瓷瓶上标注的名字,一一查找。   他拿了一瓶看着药效一般的倒进了鸡汤,毕竟杀人犯法,所以他只想让宋知时在表演中丢个大丑,这样说不定对方就会被开除了。   另一边,文工团派了两辆大巴车把他们从商阳县一直送到扶岐县部队大礼堂。   没想到自己才离开扶岐没几天,竟然又回到了这里,宋知时在心里感慨着世事多变。   前世他在歌唱队,因为这次表演李逢春明确表明新人不能上场,他本来就厌烦这里,索性就没跟来,导致没有享受到之后的假期,更没有时间去看二姐,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负责接待文工团的小战士宋知时不认识,但对方却好像认识他,诧异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一直到把演员们都送到后台,小战士才回过神:“我总没看错吧,这次表演竟然有宋知时。”   说着,他一拍脑袋:“哎呀,原来家属院的传闻都是真的!我得告诉雷哥去!”   前面说过,陕甘煤矿这个文工团成立才不满一年,去年主要是下乡慰问演出,这次建军节演出算是第一次上大舞台,还是表演给解放军战士看,说不紧张是假的,现在整个后台就像一根绷紧的弦,大家连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   负责演出的姑娘们早已换上了灰蓝色的军装,上台排练了几次,只有杨慧琴一直闷闷不乐,新人们怕不小心惹恼她,只能避着她走。   苏萍见状小声安慰她:“慧琴,你别生气了,这宋知时再厉害,还能越过你去?”   杨慧琴这才脸色稍霁,苏萍说得不错,现在队里就靠着她撑场面,这两天她也想明白了,朱芳婕就是再不喜欢她,还得仰仗她,总不能她一个四十几岁的老女人再上场跳舞吧。   杨慧琴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扬起自傲的笑容:“你说的对,我今天就要好好跳一场,让她们瞧瞧我的本事!这个副队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到达部队的时候才上午八点,一番准备以后已经到了午餐时间,众人正吃着饭,李逢春被通讯员叫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面带喜色宣布:“大家今晚要打起精神来,好好表现,今天有省里的大领导来看我们演出呢!”   “真的假的?”   “哪个领导啊?”   “有没有师长级别啊?”   女孩子们兴奋地叽叽喳喳。   李逢春捧着他的搪瓷茶缸,笑骂了一句:“别问那么多,反正是大家都得罪不起的人,抓紧练习,今晚表演谁掉链子,扣奖金,谁表演得好,有奖励!”   杨慧琴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她前脚刚想重新竞争副队,后脚省里的首长就要来看她演出了,这要是得了对方的赏识,以后在队里,就是朱芳婕也得让她三分。   她们今天表演的《红色娘子军》是由同名电影改编而成的革命现代芭蕾舞剧。   1964年,中国国家芭蕾舞团首演成功,然后就红遍了大江南北,不少大城市纷纷效仿,河洛这边还是第一次正式表演这个剧目,所以此节目作为今天的压轴放在了最后一个。   杨慧琴是今天的领舞,饰演被地主强抢为奴,在红军帮助下成为共产主义娘子军战士的农村姑娘吴琼花。   她们平时常练这个舞,所以杨慧琴有自信不会出差错。   话说宋志明拎着鸡汤,走了几十里路好不容易来到了部队大门口。但他这次来得匆忙,也没开介绍信,门口的警卫拦着就是不让他进去。   宋志明急得很,要是这汤送不出去,还怎么让宋知时出丑啊。   “我真的是来给我表妹送鸡汤的,我们兄妹都很久没见了……”   “我说你赶紧走,你都赖在这里两个小时了,信不信你再闹下去,我直接打电话给你们大队书记。”   宋志明赌咒发誓:“我在这里站着,我保证不进去,我妹妹叫何皎皎是文工团的,今天来演出,我把汤递给她我就走,绝对不拖延。”   警卫也是被磨烦了,将信将疑地问:“你说真的?”   宋志明一看有门,欣喜若狂道:“真的真的!”   警卫们互相看了一眼,看他也不像是能做出危险举动的样子,这才勉强松口:“行,你在这里等着,我让人把她叫出来,你们只能门外见面。”   何皎皎被叫出来的时候,人还云里雾里的。   那天表哥在大庭广众之下害她丢了好大的脸,还好宋同志大人有大量,非但不介意这件事,还把她当朋友。之后她就把事情告诉了家里的父母,希望宋志明以后不要跟自己有什么接触。谁知道他竟然擅自跑到部队来了。   宋志明见人终于来了,胜利就在前方,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眼睛细长,这样的笑容非但不和善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猥琐。   “皎皎,那天是我不好,我回去以后痛定思痛,觉得后悔万分。这不我娘炖了鸡汤,我赶紧拿来了。”   “不用了吧,再说了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何皎皎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不也给知时准备了一份。”   “你真的是来道歉的?”   “这还能有假,你看这鸡汤炖了好几个小时呢,你给大哥一点面子,喝一点吧。”说着宋志明直接把饭盒打开了,里面果然黄澄澄的鸡汤。   宋志明一直把鸡汤踹在怀里,大热的天倒也没有馊。   何皎皎见他确实是态度诚恳,警惕心也渐渐下降了。   文工团虽然伙食好,但是大鱼大肉还是吃不上的,她最近被朱芳婕下了死命令要减肥,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人都瘦了一圈了,看见这香浓醇厚的鸡汤,何皎皎也不由得迟疑了起来。   想了想,她还是接下了:“我会喝的,谢谢表哥。”   宋志明还不放心:“万一你不喝呢,来来来,我看着你喝完再走。”说着,他把做过记号那个饭盒藏在了身后。   这次何皎皎也没多想,端起来直接就喝了几口,果然鲜美异常。   她性子单纯,当即也觉得是不是自己把人想太坏了,还跟宋志明道了谢:“真不错,姨妈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那天的事情,真是对不起知时,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你帮我替知时道歉。我不方便进去,这份鸡汤你记得递给他,我先走了。”宋志明左一个知时,右一个知时,还扯了不少两个人小时候的事情,不明真相的何皎皎果然信以为真,点了点头就应下了。   宋志明离开部队门口的那瞬间,猛得发现由于刚刚自己过于紧张,已经满身是汗了。   但他可以肯定,由何皎皎出面,宋知时很大的可能性会喝下去。   到时候嘛……   宋志明看了眼何皎皎远去的背影,阴瘆瘆得笑了笑。   何皎皎果真对宋志明的话深信不疑,还真找到了宋知时,两人一起去了一处隐蔽的小树林。   “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宋同志你要不要尝尝,还温着呢,你放心我已经喝过了,没问题的。”   宋知时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对这鸡汤倒也不贪,尤其最近天气热,他又刚刚才吃过午饭,再看见这油汪汪的鸡汤更没胃口了。   宋志明是不是真心道歉他不知道,但他这个人一向小肚鸡肠,得罪了他,用一碗鸡汤想打发,想得美。   “行吧,帮我转达你表哥,我不生气了,鸡汤我也不喝了。我劝你也少喝,朱队长叫我们保持身材呢!”   何皎皎被宋知时说得羞红了脸,十分懊恼。自己怎么就管不住嘴呢,听了宋志明两句好话,就喝了一碗鸡汤还吃了一个鸡腿,这要是被队长发现了,肯定得挨训。   懊恼完,何皎皎又暗暗佩服宋知时的意志坚定,心道不愧是队长看中的人,反而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怎么处理这盒鸡腿了。   宋知时说完就走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树林深处还有两人在休息,他们的对话全部被人听了去。 第26章 登台   崔鹏是今天领唱,也是歌唱队队长崔大副的嫡亲侄子。   崔大副对这场演出异常看重,很早之前就反复交代他最近不能抽烟喝酒,可忍了十几天他真的到极限,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香烟。   小跟班狗腿地哗啦了火柴帮他点上,两个人躲在小树林里吞云吐雾起来。   这时,一道修长的倩影走进了崔鹏跟班的视野,他赶紧拉了拉崔鹏的衣袖:“崔哥,你看那是谁——”   崔鹏一瞥,眼睛都看直了,他认出这姑娘是刚来舞蹈队的新人,今年才19岁,叫什么何皎皎的,他还见过对方跳舞,那身段那样貌,比他叔叔介绍的杨慧琴强太多了。   杨慧琴是舞蹈队的领头,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舞蹈队队长的,崔大副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希望侄子把人娶到手,增强自己在文工团的势力,等将来再把队长的位置传给侄子,那他就能获得团里一大半的支持率,成为团长指日可待。   要说这文工团,美女可不少,杨慧琴这样的崔鹏还真看不上,要不是想着她可能会成为下一任队长,他都不愿意搭理对方。   这不前段时间杨慧琴惹了众怒,被朱队长当众训斥,崔鹏的心思一下子就活泛了。既然杨慧琴当不上舞蹈队队长,那自己也没必要舔着个脸去追求她了,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随即他就把目标放在了新来的这一批姑娘身上。   崔鹏耐着性子听完了两人乱七八糟的对话,他用力擦了把脸,又抓了几下头发,从小树林里走了出来,对着何皎皎自信一笑:“皎皎,好久不见。”   “是你!”何皎皎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你怎么在这里?”   自打何皎皎进了文工团,要说最烦的人是谁,那要算眼前这个崔鹏莫属了。   崔鹏轻佻道:“你这饭盒是哪来的?给我的?”   何皎皎拼命控制着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什么跟什么啊,这是我哥哥递给我的!”   崔鹏自然知道前因后果,但他就是想逗人,于是继续打趣道:“什么哥哥啊,我怎么不知道啊?皎皎,你别害羞,既然人宋知时不收,你给我喝也是一样的。”   何皎皎诧异地看着崔鹏,心想这人怎么脸皮那么厚啊,她心里这么想的,嘴上也是这么说的。   崔鹏倒是不恼,露出一抹自以为迷人的微笑:“那宋知时家庭成分不好,皎皎妹子你年纪还小,少跟这种人接触知道吗?像这种鸡汤什么的,就不要送了。”崔鹏还以为何皎皎是找了亲戚的借口送汤给宋知时的。   何皎皎这才知道对方已经把她跟宋同志的对话全听了过去,又羞又气,她是对宋同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却也不至于像崔鹏说得那么龌龊:“你再烦我,我告诉旭英姐去。”   说起这个褚旭英,那真跟个辣椒似的,辣得崔鹏张不开嘴,管得住腿,导致他对歌唱队里新来的姑娘都不敢下手,这才舍近求远去招惹舞蹈队的人。   因此听到何皎皎虚张声势地提了褚旭英,本就烦躁不安的崔鹏直接火气就上来了:“你去告你去告,她褚旭英还能把我怎么样吗?”   何皎皎也来火了:“我告诉你,这鸡汤我就是倒了也不会给你喝!”   崔鹏暴怒,猛得上前直接夺了何皎皎手里的饭盒,他本想直接砸了,转念一想又道:“一碗鸡汤而已,我今天就是喝了,喝定了!”   说罢,崔鹏打开盖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往嘴里灌。   “你——不可理喻!”何皎皎气得浑身发抖。   崔鹏喝了鸡汤,抹了抹嘴,自觉扳回一城,然后对着何皎皎啃起了鸡腿,边吃还边说:“味道不错,就是老了点。”   何皎皎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崔鹏和跟班放肆得笑了起来,崔鹏还冲着何皎皎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句:“何同志,你饭盒不要啦——”   何皎皎闻言跑得更快了。   等人真跑了,跟班有些后怕:“崔哥,她不会真去告状吧?”   “怕啥,她敢告我喝了她的鸡汤,我就告她吃独食,这部队警卫那么多,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吗?说是哥哥送的,谁知道是什么人给的。看着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看来私底下也不怎么干净嘛。”崔鹏得意地剔着牙。   跟班恍然大悟,赶紧夸起来:“哎呀,还是崔哥聪明。”   崔鹏尤觉得不解气,又骂了两句:“呵,一个两个就知道往姓宋的小子身边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一个资本家的孙子,没斗死他就不错了,还摆起款来了。”   两人又在原地侃了会儿大山,崔鹏才说:“行了,走吧走吧。”   对于这段小插曲,宋知时毫不知情,他被分配到了一个照顾演员的后勤工作,也就是跑腿的。   自从老人欺负新人那件事以后,朱芳婕就把新演员和老演员分了两个练功房,杨慧琴平时轻易看不见宋知时,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不得磋磨一下他。   这次她也学聪明了,不会再明晃晃地冲他发火了。   杨慧琴听说,以前地主的大老婆最喜欢给小老婆立规矩,都是既折磨人,又让人家挑不出错的手段,这次她也要试试。   她先是让宋知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等水来了又嫌烫,等宋知时倒了温水过来又嫌凉,如此两回宋知时要再看不出什么猫腻,宋公馆他也是白呆了。   朱芳婕是护崽,却也不能时时刻刻帮他处理矛盾。当然对付这种小手段,他不带怕的。   于是宋知时直接喊了两个人,端了几个做道具用的托盘,从凉水热水温水茶水到外面卖一毛钱一瓶的橘子汽水,一应俱全,直接端到众人面前。   “姐姐们辛苦了,喝水吧。”   他年纪不大,有一种介于男人跟少年之间的俊秀,笑起来更是好看,一对小梨涡都快把人溺毙了。   这下杨慧琴身边的人人有份了,她们自然也看出来杨慧琴的想法,只觉得她实在是闲得慌,马上就要上台了,还有心思搞这些。她们中很多人之前都是沉默的,但如今宋知时给了她们好脸色,承了他的情,自然也觉得杨慧琴做得过分,加上这里是部队,事情闹大了李团长都担不住。   “慧琴,人宋同志也挺忙的,歌唱队那边也缺人帮忙呢。”   “是啊,一杯水而已,我们自己也能倒,哪有这么娇贵。”   杨慧琴虽然不甘心,但根本没人站她那边,也就不好意思继续发作了。   下午,后台又涌来了一大批人,有准备上台的解放军战士还有从各公社乡镇来的宣传队,整个乱糟糟的一片,宋知时也正好趁此机会找人。   他趁乱找到了一个红星大队的村民,询问对方知不知道二姐的近况。   “宋知音?不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呢?她是你们副队长的二儿媳妇。”   “哦,你说家先媳妇啊。”   凌家先,宋知音的丈夫,宋知时的二姐夫。   “你是什么人,打探她干嘛?”那村民满脸疑惑地打量着宋知时。   宋知时任凭他看,一边解释道:“我是凌家先的小舅子,他媳妇是我姐姐。”   村民想了想,对方能出现在这里八成也是来表演的,不像是个骗子,就把凌家近来的情况跟他说了。   凌家是红星大队少有的大户,家庭幸福、叔嫂和睦,听到这里,宋知时悬着的心落下去一半。在得知二姐一个月前生下一个女儿,他更是欣喜若狂。   “你不是她弟弟嘛,这你都不知道?”村民再度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向宋知时。   宋知时羞愧难当,他已经有一年没去看过二姐了,又年代久远,早就不记得这个孩子了。如果他没记错,这是他最小的外甥女,最终因为营养问题没能成活。   这件事成为二姐和二姐夫一生的遗憾,之后就再也没有生育子女了。   “很久没见了,这不马上就去了嘛,谢谢您,谢谢。”宋知时感激地把人送,转过身眼泪夺眶而出,他用力揉了揉脸,对接下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宋知时回到后台,刚刚还仅仅有条的队伍,此刻乱得跟一锅粥似的。   他随手拉过一个人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头也不回,飞速回了一句就跑了:“崔鹏不见了,大伙儿都在找人呢。”   崔鹏,他不是今天的领唱嘛,怎么不见了?   没一会儿,朱芳婕也找来了,看见宋知时松了口气:“你跑哪儿去了,老老实实在后台待着。”   宋知时好奇地问她:“队长,崔鹏不见了?”   “是啊,不过那是歌唱队的事儿,跟咱无关。”朱芳婕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看来传闻中朱芳婕跟崔大副不睦,说是真的,宋知时若有所思。   夜色降临,汇演正式开始。   这是一个极具年代感的舞台,正中央摆着主xi画像,周围点缀着一圈红色的绸缎,漂亮的鲜花环绕在舞台外围。   一位身着军装的报幕员正站在主xi画像前,慷慨激昂地念着今晚的第一个节目。 第27章 换人   宋知时躲在幕后,透过帷幕偷偷往底下观众席瞧。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今天晚上来看演出的人可真多!   摆放整齐的长凳上,坐着一排排解放军战士,走廊里、过道旁也都挤着坐不下的家属们,大家激动地讨论着今晚的节目,欢喜得就跟过年似的。   观众席的前排,更是坐着几位宋知时的老熟人。柳福清和赵远书分别坐在两旁,中间坐了几位挂着勋章的老者,再细看他们的肩章,宋知时有些震惊。   竟然是几位师长级别以上的首长。   与此同时,部队一角的公共厕所外,崔鹏的跟班正忍受着毒气的熏陶。   听着里面放鞭炮一般的拉稀声,他几乎快吐了,艰难地哽咽道:“崔哥,求求你了,别拉了!”   崔鹏翁声翁气的话从厕所里传来:“这他妈的……是老子可以……可以控制的吗?”   “几点……几点了?”   “呜呜呜,七点了,还有半小时演出就要开始了。”   “你……进来……扶我起来!”   “呜呜呜,崔哥你放过我吧。”   崔鹏咬紧牙关,怒吼道:“滚进来!”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   崔鹏喝完鸡汤,又抽了几根烟,正准备回去,刚走几步,一阵剧烈的绞痛从肚脐一直到传递到全身,崔鹏控制不住地夹紧了双腿。   “等等——等等,不太对劲啊。”   跟班看崔鹏脸都白了,吓得赶紧问:“怎么不对了?”   “我这肚子……”崔鹏捂着不断翻滚的肚子,他感觉自己快控制不住体内肆虐的气体了。   跟班赶紧把人扶到树下:“崔哥,你没事儿吧。”   他话音未落,崔鹏已经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没事没事,你帮我应付我一下我叔,我去趟茅厕,一会儿就回来。”说罢,夹紧双腿飞一样得跑了。   跟班还想说什么,一阵滞留的气体差点让他当场饮恨西北,也顾不得崔鹏的去处了。   他本想去找崔大副说明情况,可崔大副正忙着交际,哪有功夫理会这么个小啰啰。跟班无奈之下只能去找崔鹏,心里想着拉个肚子也没那么严重吧。   结果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第一个表演结束,台下掌声雷动。   这是扶岐县下面某个公社报上来的大合唱,表演者都是非专业人士,毫无技巧性可言,但依旧把场子炒得火热。   舞台下,李逢春正绞尽脑汁跟坐在中间的首长搭话,但柳福清这样偌大的身躯挡着,他便是有心也无力啊。   老首长鼓完掌,对着身边的人说道:“不错不错,慷慨激昂,唱出了咱们红军当年长征的气势。我还以为扶岐偏远,没想到人民的生活娱乐水平如此之高。”   赵远书谦虚道:“您谬赞了,就这,我们文工团的演员们还没上场呢!”   “哦?你们县还有文工团呢?”老首长颇感兴趣。   赵远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自夸的机会:“是,我们市政府为了工人阶级的业余生活更加有滋有味,专门成立的煤矿文工团,不仅如此,她们还常常下乡慰问演出,争取做到精神娱乐和生产建设两手抓!”   另一位首长忍不住赞叹:“说得好,你们政府的工作人员有心了,有节目单吗?”   赵远书赶紧抓住话茬:“有,今天她们团团长也来了,就在这里。”   李逢春听见赵远书真的喊到自己,心跳都漏了半拍,他正想起身却被身边一个身影直接超过了。   崔大副激动地走到近前,说话都磕巴了:“您、您好,我是文工团歌唱队的崔大副。”   赵远书对这没头脑的队长突然冲出来的行为非常恼怒,但还是耐着性子介绍了一句:“老首长,这是文工团歌唱队的崔队长。”   “崔队长,你赶紧回位置上吧,不然挡着后头人的视线了。”   崔大副见几位首长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尴尬得不行,却还是不得不赔笑着回到座位。   一段小插曲之后,迎来了第二个节目。   这是部队里宣传队报上来的节目,演唱的歌曲也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军歌。   “洪湖水呀长呀嘛长又长啊,   太阳一出闪呀么闪金光啊,   共产党的恩情比那东海深,   渔民的光景一年更比一年强。”   随着最后几句歌词落下,气氛直接被烘托到了高潮。   坐在正中的老首长不断地点头:“配合得不错,组织得也不错,就是在这节目的多样性方面,还可以下下功夫。”   柳福清听到这话也没多想,还以为是表扬呢,倒是赵远书听出了些端倪,他又看了眼节目单,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一个朗诵,两个独唱,三个合唱,一个芭蕾……确实够单调的。   于是,他悄悄把李逢春等人和部队宣传队队长叫到了隐蔽处。   “你们文工团这次怎么只报了两个节目?”   “还有你,不是说五营有个会唱快板的嘛,怎么没报上来?”   李逢春哪里想得到这点,以前他在市里宣传队的时候,下乡唱唱歌就行,没想到老首长要求这么高,于是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赵政委,这批新人还没来得及训练,所以这次就俩节目……”   赵远书继续问:“老首长见多识广,普通的节目自然看不上眼,难道就没什么新颖一点的节目吗?”   崔大副一听,露脸的机会这不就来了,赶紧插嘴说:“有,我们队有个会手风琴独奏的!”   这可是事先没有说好的,李逢春朱芳婕闻言,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崔大副。   赵远书出身书香世家,家学渊源,也会很多乐器,故而十分看好这个节目:“这个不错,他人呢?”   崔大副乐得都快找不着北了:“他在后台准备下个节目的领唱呢!”   此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宝贝侄子已经在厕所里拉得直不起身了。   赵远书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行,一会儿我跟首长们说说,就说有神秘节目,去吧,好好准备!”   等人走后,李逢春意味深长道:“大副,我倒是小瞧你了,深藏不露啊。”   崔大副难掩自得:“李团长,崔鹏弹那手风琴你还不放心吗?”   李逢春懒得听他吹牛皮,摆了摆手,赶紧道:“行吧,赶紧让他把节目报给那报幕的。”   等人都走了,崔大副赶紧找来手下:“手风琴手风琴,你把我那苏联造的手风琴拿来,等崔鹏领唱结束,下个节目就让他独奏,知道吗?”   “是是是。”   听说崔队长还给崔鹏报了一个独奏,歌唱队另一个姓张的组长终于坐不住了。   张组长问:“我说你们都傻了吗?一个个憋着到现在都不说!”   底下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也是听说……说崔鹏只是闹肚子,谁知道到现在还找不到他!”   张组长急得来回踱步:“那就去厕所找啊!”   又有人道:“找了,没找着啊。”   后台光线昏暗,倒也没人看出他眼神闪躲。   “张组长,我们也有自己的表演要准备,谁能一直花时间找他啊。”   “就是,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叫我们姑娘家的盯着他吧。”   没办法,崔鹏这人实在是太讨厌了,以至于出了事故都没人想管他。   不过他虽然人品差,但唱歌水平倒是真不错,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人来顶替他。   张组长冷静下来,赶紧安排:“还有一会儿,赶紧去把李团长和崔队长叫来,就说崔鹏找不到了,要换个领唱,赶紧的!” 第28章 三合一   与台下的欢呼雀跃形成对比,此刻后台就像死水一般的寂静。   崔大副从前期准备开始,就一直呆在外面迎来送往,企图跟部队的军官们攀上关系,丝毫没有发现侄子崔鹏不见了踪影。   马上就要上场了,手下的人才来汇报这事,而他刚刚还在赵政委面前信誓旦旦地给侄子报了独奏,要不是他心脏够好,此刻估计都要晕厥过去了。   “人呢?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怎么就不见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崔大副倒是不担心侄子出事了,这里可是部队,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偷溜也不可能,对方跟他一样,指望今天打个痛快的翻身仗。   那么问题来了,人呢?   李逢春脸色阴沉的看着崔大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崔鹏是个成年人,还需要有人看着他不成?当务之急是找个可以顶替崔鹏的人去做领唱。”   众人齐刷刷地点头,纷纷表示赞同。   崔大副自然不愿侄子领唱的位置被人顶了,语气也不复之前的傲慢,对着李逢春赔着笑脸:“等等,再等等。团长,我让人去找,咱们是倒数第二个节目,不着急。”   李逢春见他这幅样子就来气,甚至把他那宝贝茶缸子狠狠地磕在了桌上:“不着急个屁,换人!”   “我说换人就换人!”   李团长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生这么大的气还是头一回,歌唱队这事儿闹得不小,不少舞蹈队的人也挤过去看热闹。   不过这热闹可真不好看,毕竟是一个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崔鹏要是真上不了,耽误了节目事小,折了文工团的名声事大。   宋知时也是看热闹人群中的一员,他就是一小打杂的,没办法干预领导们的决定。但文工团第一次正式演出出了纰漏,对他而言也不是好事啊……   正当他迟疑不定时,突然瞥见了角落里一道倩影。   有了!   诶呀,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人选嘛!   正当李逢春跟崔大副争执不下的时候,一道清脆明亮的声音在后台响起。   “让我来——”   这道嗓音犹如天籁,立刻拯救了焦头烂额的李逢春。   崔大副也想看看哪个厚脸皮的,敢抢了自家侄子领唱的位置。   两人同时看去,却惊讶的发现刚刚说话的竟然只是歌唱队新来的一个姑娘。   李逢春犹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走到她面前:“我记得你叫褚旭英?”   褚旭英点了点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是。”   褚旭英的美貌毋庸置疑,即便未施粉黛也是俏丽动人,更关键的是,刚刚喊那一嗓子,确实很贴合今日要唱的歌曲。   崔大副不甘心地说:“你可想清楚了,这不是团里的练习,是正式表演,底下坐的是你我都得罪不起的长官。”   他这话对于一个没上过舞台的新人来说,无异于恐吓。   李逢春气得很,却也知道崔大副说得是实话,有些人台底下唱得很好,一上台就紧张得发不出声音,这比不上场更丢人。   褚旭英脆生生地应道:“团长您放心,直接交给我就行了。”   崔大副立刻反对:“不行不行,团长你之前可是说了,这回不让新人上场的,再说了她们没有舞台经验……不如,不如在几个组长里选一个吧,他们跟崔鹏水平差不多。”   听了崔大副的话,李逢春原本坚定的心动摇了。   到底是选这个没有经验但嗓音绝佳的新人,还是选一个经验老道声线普通的老人呢?   这是一个问题。   很快李逢春就没时间思考了,因为外面已经开始报幕了。   “下面让我们欣赏由陕甘煤矿文工团带来的合唱曲目《山丹丹花开红艳艳》,让我们掌声欢迎——”   这这这就轮到了?   他们还没决定好呢。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以后,所有观众期待地看着舞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舞台上始终空无一人。   “诶,咋回事?”   “怎么没人啊?”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台上迟迟没人出场,观众们也开始交头接耳了,质疑声不断地传出来。   这时候是个人都看出来了,这个节目怕是出事故了!   前排的赵远书、柳福清忍不住挺直了身板,焦急地往帷幕后面张望,就差飞到后台去看情况了。   “山丹丹滴那个开花哟~”   正在这紧要关头,一道清亮高亢的女声从帷幕后面传来,没有话筒,没有伴奏,极高的音调瞬间穿透整个礼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红艳艳~”   “咱们中央那个红军~”   “到——陕北。”   褚旭英浓重的陕北口音,给这首陕甘宁边区的革命老歌注入了灵魂。   后台所有人都被这一出震住了,楞楞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她没有化妆没有道具,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粉色衬衫,扎着双马尾就这么直接走到了台前。   李逢春如梦初醒,赶紧喊了一句:“还愣着干嘛?音乐呢?”   一时间,京二胡、月琴、弦子(小三弦)、笛、笙、唢呐齐齐奏响。   歌唱队的其他人也回过神来,鱼贯而出地走到了舞台上搭建好的三层台阶。   合唱队的阵型一下子就摆开了。   台下的掌声也从稀稀拉拉变得热烈起来。   老首长都对着身边的人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出场方式着实有意思。”   褚旭英站在队伍最前方,只见她面带笑容地唱道:“千家万户哎咳哎咳哟,把门儿开哎咳哎咳哟,快把咱亲人迎进来,咿儿呀儿来吧哟喂~   虽然她技巧生涩,但胜在歌声原生态,又贴合曲目,加上她样貌姣好,人也自信,让人很难相信她竟然是第一次登台。   李逢春是又惊喜又觉得不可思议:“这孩子台风不简单啊,而且当断则断不受其乱,是个可造之材。”   听见李逢春这么高的评价,崔大副只能面如菜色地点了点头。   其他看热闹的新人们小心地躲在帷幕后面,从侧边看着褚旭英唱歌,明明一次也没有排练过,却可以配合得天衣无缝,把刚刚小事故直接掩盖了过去。   可能这就是天赋吧,宋知时在心里这样想,同时他也是真心为褚旭英高兴。   崔鹏要是在,底下的人想出头不知道得何年何月,比如他自己就在文工团镶了两年的边,跟顾淮离婚以后还是辞了职。   台下,之前引导文工团的小战士正在跟雷庆国辩解呢。   “我真的看见了,就是宋知时,千真万确!”   雷庆国把舞台上前后三排的人看了个遍:“我怎么看不见他呢?你再看看。”   张方毅觉得好笑:“我说雷子,你这么关心他干嘛?”   雷庆国努了努嘴:“我这不想看看宋知时的水平嘛!你别管我,好好看你的演出。”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柳福清和赵远书身上。   柳福清捅了捅赵远书的胳膊:“小赵,你说怎么看不见宋知时这小子?”   赵远书自然知道他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不喜欢宋知时,其实还是关心对方的,于是劝慰道:“我也在找他呢,他是文工团的新人,想来是没上场吧。”   柳福清又道:“文工团是个好工作,我只希望他以后踏踏实实做人,老老实实做事,跟顾淮好好处就行了。”   所有人都默认宋知时是歌唱队的,毕竟唱歌简单,舞蹈队哪能收男孩子呢,至于戏曲队?也没听说人小少爷会唱大戏啊。   节目很快表演完毕,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褚旭英的歌声得到了领导和观众的一致好评。   她像个凯旋的将军,刚回到后台就被大家团团围住。   “褚同志,你真的是第一次上台吗?”   “褚同志,你唱得也太好了,我看下面观众都看痴了!”   “什么叫看痴了,我看明明是听痴了!”   “一样一样,都别吵了,要不是褚同志,今天咱们可要发生事故了!”   “褚同志给咱们团里挽回了声誉,我觉得大家都应该谢谢她。”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倒让真正的主角褚旭英插不上嘴了。   脱离了舞台光辉的她此刻就像个邻家妹妹,难得露出腼腆的表情:“谢我就不用了,都是我应该做的。我确实是第一次上台,其实也紧张得很,要不是有人鼓励我,我可做不到。”   大家又追问:“是谁鼓励你了?”   褚旭英却不答,冲着人群后排的宋知时眨了眨眼,两人相视一笑,默默地把这件事都放在了心底。   李逢春再度恢复了笑脸:“行了行了,都散了,还有一个节目就要结束了,该准备的赶紧去准备。”   等待一旁的杨慧琴终于有了好脸色,她的《红色娘子军》可是压轴表演,是今晚唯一的舞蹈节目,谁料却被歌唱队抢了风头。   不过作为舞蹈队和前市宣传队的领队,她有信心可以超过褚旭英。   舞台上,报幕员已经将串词汇报完毕。   作为今天唯一一个舞蹈节目,还是纯姑娘组成的队伍,台下的单身汉们早就控制不住内心的热情,纷纷激动地欢呼起节目的名字。   “娘子军!!!”   “娘子军!!!”   杨慧琴的脸上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激动,内心一片波涛汹涌,她要的就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下一秒,所有姑娘们整装待发,热烈昂扬地朝着舞台奔去。   杨慧琴刚起范儿准备踢腿,却在扫到队伍最后一个舞者时,差点左脚踩右脚摔倒。还好她舞台经验丰富,及时止损变换动作,饶是如此,本该顺畅的舞蹈却有了瑕疵。   舞台下时时关注舞蹈的朱芳婕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看出杨慧琴的分心了,便立刻扫视了整个舞台。   在看见最后一个出场的舞者时,她的眼睛蓦然睁大!   “这丫头怎么敢的?”   朱芳婕怒目圆睁,一个没控制住直接在观众席站了起来。   原来本该是最后一排的舞者林芳,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朱露莎!   先不说李团长早就说明不让新人上场,就说在此之前,朱露莎从未学习过这支舞蹈,更没有跟大家配合排练过,而她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了舞台上。   此刻,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姑娘们已经完全无法吸引朱芳婕了,反倒是角落里的朱露莎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朱芳婕能看见,崔大副自然也能,之前被朱芳婕抢白这件事他还没咽下这口气呢,加上侄子无缘无故失踪,自己又被团长一顿苛责。崔大副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哟,大公无私的朱队长还有徇私的一天啊,这次演出很重要的,团长说了不让新人上,角落里那位是你侄女吧。”   朱芳婕强忍着怒意:“我这么安排有我的道理,李团长那里自然有我去解释。”   崔大副冷哼了几声,却碍于场面不好发作:“你最好是有理由!”   后台李逢春交代着后勤工作人员搬运道具,他们还得趁着夜色赶回文工团,得提前开始收拾。   这时,刚刚从舞台下来的歌唱队张组长突然大喊:“遭了,还有独奏!”   后台再次陷入了寂静,所有人都神色不安地站在原地。   “独奏?啊,对对对,独奏——”李逢春这才想起来,半个小时前赵政委嘱咐他们上个新节目,当时崔大副自告奋勇地提出让侄子演奏手风琴的。   可现在呢?崔鹏人都不见了!   李逢春从未像此刻这般厌恶这对投机钻营的叔侄,接二连三的事故更是让他的心脏受不了,身体也摇摇欲坠。   “团长,团长——”所有人惊呼道。   最后还是离他最近的宋知时把人扶稳,安置在了椅子上。   李团长差点晕过去,这次事很快就传遍了后台,有人给在前面看表演的崔大副和朱芳婕打了招呼。   朱芳婕一面忧心侄女在舞台上出洋相,一面担心李逢春的身体,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走,我去看看。”   《红色娘子军》舞蹈即将进入尾声,顺顺利利,十分圆满,朱芳婕松了口气。   但马上就是独奏表演,而演奏者早就消失了,甚至连崔大副也不在后台,试图装聋作哑,逃避李逢春的怒火。   李逢春气得手指直发抖:“让崔大副自己滚上去表演手风琴!”   崔大副有一台苏联造的手风琴,是他常挂在嘴上吹牛的宝贝,团里人尽皆知。那崔大副自然是会弹奏的,至于台下有没有人愿意看他一个中年男人表演手风琴就不在李逢春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其实手风琴并不是什么多高级的乐器,反而是全世界范围内,最为广泛普及的乐器之一。十几年前手风琴风靡全国,但河洛这边会弹奏的人才确实不多,这会儿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上去独奏,而且他们可不敢碰崔队长的大宝贝,要是磕了碰了,绝对要挨批。   好巧不巧,宋知时就会一点。   跟大部分半路出家的演奏者不同,宋知时所有学习过的乐器舞蹈书画都是由名家指导……只是几十年过去了,不知道他现在还能不能弹奏手风琴。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宋知时悄悄地站了起来,他试探性地问:   “这次要不……我来?”   李逢春从没觉得自己像此刻这般幸运过,接二连三的困境,却总是有人能在最危急的关头站出来。   饶是他一个不信教的人,此刻也不由地在心里默念祖宗保佑,菩萨保佑,把所有叫得出口的神灵祈祷了个遍。   跟他一样的人不在少数,连镇定自若的朱芳婕也第一次破功了,忧心忡忡地看着走向舞台那道瘦削的身影。   宋知时一上场,台下一片寂静。   雷庆国、张方毅、柳福清、赵远书同时认出了他,随即就愣住了。   说好的唱歌呢?怎么变成独奏了?   因为不确定崔鹏具体会表演哪个歌曲,报幕员并没有提到曲目,只是说有个手风琴独奏,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期待都拉满了。   崔大副的宝贝手风琴是巴扬按键式手风琴,宋知时恰巧擅长。它属于手风琴家族中特殊的一员,为纪念古罗斯歌唱家巴扬而得名。与传统手风琴相比,巴扬的右手键盘具备传统手风琴无法比拟的宽广音域。☆   宋知时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坐下,橙色的灯光又热又刺眼。视觉上观众席处于一片黑暗中,让他原本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了不少。   演奏前夕,不知怎的,宋知时突然想到了顾淮。   对方本来也应该坐在观众席里倾听自己的演奏,可惜他今晚并不在……   行了,宋知时,凝神静气,收敛心绪。   随后他的双手就开始了动作。   抬起,落下——   舒缓的音乐从指尖缓缓倾泻而出。   刚开始,宋知时的演奏还有些生疏,很快他便全身心投入了进去。   这是一首所有人都陌生的曲目,曲调唯美却透露着淡淡的忧伤,既饱含思念又暗含别离,浓浓的异域风情更让人不自觉地就生出几分好奇,直到演出结束依旧让人久久无法自拔。   一曲终了,宋知时起身鞠躬,然后向着台后走去。   他的演奏礼仪堪称完美,全程静默无声,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让人感觉自己不是在欣赏一个小小的文工团的表演,而是置身于音乐大厅。   前排率先响起一道掌声,在偌大的礼堂显得格外响亮,然后越来越多的人投入进来,掌声越来越热烈,经久不衰。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再来一首——”   越来越多的附和声紧随其后。   坐在最前面的老首长离舞台最近,他说的话台前幕后都可以听见。   “这位小同志再来一首吧,我想大家都还没有听过瘾,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向宋知时袭来,他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他看不清观众席,却能感受到观众们的热情。   这是他两辈子都没有过的经历。   原来……这就是舞台吗?   舞台的灯光慢慢暗了下来,很快只剩下一束白光打在宋知时头上,这是之前的节目都没有的,它是一种殊荣也是一种特许,默默肯定了宋知时之前的表演。   前世,宋知时只是歌唱队一个小透明,合唱的时候滥竽充数也没人发现的那种,而这辈子他是个替补,一旦回到队里,不知道何年何月可以再次登台。   但是就在此刻,他是舞台上唯一的主角,可以肆意地表演。   白色的灯光很冷,宋知时的身体却在发热,他忍不住看向侧边的帷幕,那里也是一片黑暗,但他从黑暗中感受到所有队员向他投来殷切的目光。   思绪回归舞台,宋知时问报幕员直接要了一个支架,然后把话筒固定在一个适当的位置。   随着他重新坐回位置上,台下再度爆发阵阵掌声。   他需要出头,需要认可,所以需要炫技,而他宋知时最不缺的就是技!   宋知时看了一眼台下,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埋首于手里的琴。在漫长的前奏结束以后,他唇瓣微张: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在这迷人的晚上……”   宋知时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他的歌声也许不如褚旭英的清亮,也不如崔鹏的雄厚,但却另有一番滋味,尤其适合这种舒缓悠扬的歌曲。   独奏变独唱,还是边弹边唱,这对演奏的要求高了可不止一点点。   张方毅的手指在膝盖上打着节拍,一边忍不住赞叹:“这宋同志果然有两把刷子。”   雷庆国忍不住在心里点头,他知道张方毅是个略带文艺的青年,但他却一度认为自己跟老顾都是粗人,听不惯这些风花雪月,可宋知时的演奏却让他一瞬间自我怀疑。   难不成其实自己也是懂音乐的?   又或许他真的对宋同志抱有太大的偏见了,没看见大家都听得如痴如醉嘛。   雷庆国默默不出声,张方毅倒也没指望他说出什么见解,依旧自顾自地跟着哼唱。然而他很快就跟不上了。   第一小段很快结束,宋知时能听见观众席窸窸窣窣跟着哼唱的声音,他淡淡一笑继续开口,这次却不再是中文了。   “Неслышнывсадудажешорохи,Bсёздесьзамерлодоутра,Eслибзналивы,какмнедороги……”   这竟然是双语演唱!   前排的赵远书失控般地坐直了身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他又恢复了原状。   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身边的长官也变得不一样了,他们从先前的悠然自在变得正襟危坐,更加认真地去欣赏歌曲了。   然而再动人的演出也有结束的时候。   随着最后一个音调落下,这场筹备良久的演出正式画上圆满的句号。   站在后台的李逢春劫后余生般地吐了口气,然后默默地擦拭了一下额前的冷汗。这时候他才察觉,由于过久地站立,自己双腿早就麻木了。   李逢春颤颤巍巍地回到椅子上,头脑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没想到这个宋知时竟然这么厉害,不但芭蕾跳得好,唱歌也不赖,还会说外语。   紧接着,李逢春的内心就爆发出极大的喜悦。   他捡到金子了,这次是真的金子!   他终于知道当时朱芳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了!   宋知时在万众瞩目的目光中回到了后台。此刻跟他关系好的,关系不好的,通通围了上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们能感觉到这位同事比他们想象的要厉害,以后恐怕不会只拘泥在这一个小小的文工团。   憋了良久,终于有人说了一句:“宋同志,你真是深藏不露。”   彭素涛跟周和平是最高兴的,他们跟宋知时一样是舞蹈队的,作为为数不多的男舞者,本来以为登台无望了,但同住一个宿舍的宋知时今晚不但上台了,还有这么好的表现,他们与有荣焉的同时,也生出了许多期望。   然后就有人带头鼓起掌来,宋知时和褚旭英都为文工团度过了这次难关,值得所有人的敬佩,因此大家全都心服口服。   当然也有不服的,比如杨慧琴。   她本以为今晚自己才是全场瞩目的中心,没想到前有褚旭英后有宋知时,把整场演出拔高了不止一个度,现在演出结束,还有几个人记得她这个领舞?杨慧琴嘴上没说什么,暗地里指甲都快把手心掐烂了。   接下来就是集体谢幕时间,李逢春带着所有演员们上台,然后就是各公社宣传队和部队宣传队的演员们,也跟着来到了台上。   宋知时本来是站在舞台最角落的位置,但李逢春执意把他拉回到了舞台中央。   现在,他左手边站着李逢春、崔大副,右手边站着朱芳婕、杨慧琴,自己则是妥妥的C位。   今天现场的绝大部分都是军人,连鼓掌都是整齐划一的,场面看起来格外震撼。   宋知时知道,这掌声也有许多是送给自己的,这让他那颗虚荣的小心脏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李逢春领着众人谢幕了好几次,台下的观众们才陆陆续续地退场,边走还边讨论着今晚的节目。   早些年还没有样板戏的时候,过年演出几乎每年都有新剧目,但大多水准很低,粗俗又无聊,但农村出身的他们,即便是能看到这样的节目,都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后来样板戏出来了就开始只演样板戏。   听说这次部队邀请了文工团的演员们来参加建军节演出,整个部队上到军官下到家属都非常期待,现在演出结束,大家只觉得果然名不虚传,跟村里的草台班子就是不一样,这么高规格的演出够他们唠好多年了。   宋知时的演奏无疑是被提起最多的。   因为他之前在部队家属院就很出名,只不过是以娇纵偷懒、不学无术之类的恶名出名而已。   但这场演出却成功洗白了他在众人眼里的形象,原来这位小少爷并非一无是处,只是跟她们这种土里刨食的人家不一样,人家的手是弹乐器的手,不是做家务的手,人家嘴不是吵架的嘴,是唱歌的嘴……   观众是走了,但剩下的领导却还在。   其中一位领导忍不住问:“刚刚那位唱歌的小同志叫什么名字?”   李逢春笑得牙不见眼:“回领导,他叫宋知时,是我们舞蹈队新来的舞蹈演员。”   那领导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夸了一句:“不错,又会唱歌又会跳舞,是个全能型人才。李同志,你可要好好培养他啊。”   “一定!一定!”李逢春不住地点头。   崔大副眼珠子一提溜就想告状:“首长,你不知道,这个宋知时他可是……”   李逢春头也不回地狠狠踩了崔大副一脚。   崔大副瞬间吃痛到说不出话。   坐在正中间的老首长年纪虽大,却耳聪目明,把对话听的一清二楚,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是谁?不就是宋清荣的孙子嘛。”   这下文工团那方都惊讶了:“您……知道?”   老首长一脸若无其事,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哦,当年我不小心被叛徒出卖,小鬼子满大街抓我,是宋老兄救了我一命……算了,不提当年的事了。”   宋知时的爷爷竟然还对老首长有救命之恩,这句话直接震得在场众人找不着北了。   而企图抹黑宋知时的崔大副更是吓得直接禁言了。   老首长身居上位多年,即便笑得再和蔼,威严尤在:“这几年省里大力发展文化娱乐,有机会多带孩子们参加参加比赛,说不定以后还能参加全国级别的比赛呢。”   众人连连应是。   等首长们都走了,李逢春才上前问赵政委他们都是什么人。   赵远书心情不错,便告诉了他们,正好也能趁机威慑一些小人:“来头最大的那位是X军区副司令,他第一次来我们扶岐……你们文工团算是得了他老人家的青眼了,不过以后做事还是要脚踏实地才行呐。”   李逢春知道赵政委怕是看出这次的演出事故了,刚刚翘起的尾巴立刻垂了下来,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走,不敢再放肆了。   崔大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宋知时不就是个替补,连个正式演员都不是,他怎么就能来头那么大了呢?   如此不得了的宋知时,此刻正在干嘛呢?   “范师傅,好久不见呐。”   范国威哭丧着脸回头,却看见在大家口中议论的宋知时不知何时正倚靠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   宋知时笑吟吟地说:“范师傅,我时间有限,咱们谈谈呗。”   范国威怎么也想不明白,刚刚在舞台上的翩翩演奏家,怎么就能瞬间变成当街打劫的地痞流氓呢。   “你这里最近有什么好货吗?”   “哪有什么好货啊,最近上头盯着紧呢!”   宋知时直接说:“我不要肉,我要补品,麦乳精奶糖饼干那种,最好就是有奶粉。”他要买些更好的东西送给小外甥女。   “真没什么了,你自己看看吧。”范国威把最近帮人带的东西通通拿了出来。   宋知时一眼就相中了一块藕粉色的料子。   “这是什么?”   “诶诶诶,这个不行。”范国威慌张地试图把料子藏起来。   “这这是我给我婆姨带的布料,拿回去做衣服的。”   “这颜色能适合你婆姨吗?这么粉嫩……这样,我出两倍的价格买下这块料子怎么样?”霸道宋少拿出金钱攻势。   “不行不行,这样颜色的料子很难买的,而且还是纯棉的。”范国威第一次不为所动。   要的就是纯棉的!   “三倍!我出三倍!三倍啊,范师傅你可得想好了。”宋知时用手比划了一个数,继续诱惑对方,反正他这次表现得好,奖励肯定少不了。   “成!交!”范国威答应的时候,牙齿都快咬断了,他是爱钱没错,可他更怕他婆姨啊。   但是三倍的价格又真的好有诱惑力啊。   回去的路上,宋知时喜滋滋地捧着新到手的东西,想象着姐姐拿到这些得多高兴啊。   跟他一样趁乱溜出去的人不在少数,朱露莎也是其中一个。   她在人群里寻找了半天,始终没有看见心上人的身影,忍不住叫住了一个军人。   好巧不巧,她叫住的人就是张方毅。   朱露莎含羞带怯地问:“同志你好,我想请问你们顾营长今天怎么没来啊?”   她今天表演的时候使劲往下看,可什么都没看清,离场的时候也没找到人。   张方毅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平心而论,她是长得很出挑的,可就是出挑才奇怪。老顾什么时候认识这么漂亮的姑娘,而他跟雷庆国却完全不知道,尤其是对方还是跟宋知时一起在舞蹈队的。   “你是什么人?打听顾营长干嘛?”   “我……我是……”朱露莎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因为顾淮根本不认识她,完全是她单方面的一直在找顾淮。   眼瞅着人小姑娘都快哭了,张方毅才大发慈悲地说出了实情:“别找了,他不在部队了。”   “不在部队是什么意思?”   “他转业了。”   “什么?转业了?”朱露莎如遭雷击地站在原地,嘴里喃喃自语道:“那我今天这一番表演不是白搭了?”   张方毅看她深受打击的模样,不由升起一些同情心。   “是,大半个月前走的,至于去了哪里我不能告诉你。”   朱露莎垂头丧气地准备回去,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躯体。   她本以为自己要摔倒,却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扶了起来,对方是一个个子极高,极为壮硕的男人。   “对不起同志,你没事吧。”   “谢谢,我没事。”朱露莎闷闷地说。   “哦。”雷庆国还是第一次跟女孩子靠得那么近,哪怕只是短暂的接触,脸也涨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还好有夜色的掩盖,加上皮肤也黑让人看不出来。   等人走后,雷庆国才揉了揉脸,让脸上降温。   “她是谁啊?”   “不知道,打听顾哥的。”   “顾哥?她打听老顾干嘛?”   “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你去问啊。”张方毅睨了他一眼。   想到刚刚那姑娘柔软的身躯,雷庆国刚刚降温的脸庞,再度烫得不行。   “诶,你等等我,我才不去,我又不认识人姑娘。”   “她是文工团的,是宋知时的同事。”   雷庆国在心里念了一遍,默默记在了心上。   朱露莎没打听到消息,本来都准备走了,却鬼使神差般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刚扶她的那个男人已经走远,对方高壮的背影,不由地跟她记忆里的身影逐渐重合。   此刻她来不及多想,只想赶紧回到大部队,嘴里还振振有词道:“唉,这个宋知时也真是的,嘴巴够紧啊,他男人都退了,竟然一句口风都不透露!存心看我笑话吧!”   众人精疲力尽地回到文工团已经是深夜了。   李逢春本想今日事今日毕,可看见大家都这么累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放了众人去休息。   一夜无话,第二天舞蹈队便召开了紧急会议。   大家一大清早就赶到练功房,朱芳婕已经神情肃穆的等在那里了。   宋知时悄悄问身边的人:“不是吧,这是要上规矩啊?”   那姑娘本来跟宋知时不熟,但经过昨夜,是个人都可以看出来对方前途无量,自然是知无不言。   “你还不知道呢嘛,朱露莎她擅自登台了。”   宋知时往朱芳婕身边看去,果然看见朱露莎面色难看,一言不发地站在那边。   朱芳婕一拍手,所有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   “既然人都到齐了,下面开始开会。”   “昨天的演出想必大家都已经看了,首先我要表扬上台演出的姑娘们,你们都做到了平时我所交代的事项。”   朱芳婕鲜少夸人,想起昨天的表演实在是让人心有余悸,能圆满结束,杨慧芳在领舞方面做得确实可圈可点。   突然,她话音一转:“但是,下面我要批评几个人。”   “朱露莎,贿赂室友,林芳,擅自离岗,各罚一个月工资,罚的工资补给其他人做津贴。再有类似事情发生,直接做通报批评记大过处理!”   记大过可是要计入档案跟随终身的,底下的人噤若寒蝉,大家都知道朱芳婕是发真怒了。   朱露莎家境富裕,扣工资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大惩罚。一个月工资换一次登台的机会,她可一点都不后悔。   对于这一点,朱芳婕岂会不知,于是针对她又说:“你既然这么喜欢跳,那么从九月份开始,跟宋知时做搭档,每天练八个小时。”   宋知时在一旁正听得乐呢,闻言笑容立刻就僵硬在脸上。   不是,您罚朱露莎就行了,罚我干嘛? 第29章 二合一   看见宋知时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朱芳婕忍俊不禁:“行了,宋知时朱露莎留一下,其他人去财务科结算一下这次的津贴。然后就可以开始放假了。”   “谢谢队长——”   等人都散了,朱芳婕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   “你们俩都坐吧。”   宋知时知道单独留自己跟朱露莎肯定是有事情要宣布。   果然,下一秒朱芳婕开门见山地就说了:“你们应该都知道《红色娘子军》还差一个男主角吧,宋知时你有把握担任这个男主角吗?”   这么快他就有机会上台了吗?   宋知时努力压抑内心的欢喜,面上谦虚道:“可是队长,我的基本功还不扎实。”   朱芳婕摇了摇头:“你的问题确实不少,但胜在改得也快。不能再等了,过了九月就是国庆,国庆节各政府部门和乡镇公社的宣传队要一起组织联合汇演,咱们只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了。”   “休假结束以后,你跟莎莎就去我的小练功房练习芭蕾吧,我会针对你们两个的基础制定不一样的方案。”   三人细细商讨完,朱芳婕就让宋知时先回去了。   宋知时知道她们姑侄两估计还有话要说,识趣地先走了。   等宋知时一走,朱芳婕又恢复到了之前严肃的样子。   朱露莎最怕朱芳婕露出这个表情,惴惴不安地道歉:“对不起姑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朱芳婕没好气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我告诉你朱露莎,你要不是我侄女,如果昨天表演出了什么意外,今天已经让你收拾铺盖走人了。年纪大了,长本事了,学会贿赂室友顶替上场了?”   “姑姑,这些日子我私下一直在练这支舞,我能跳好……但是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错在哪里了?”   “我不应该贿赂室友,更不应该自作主张。”   “这只是其一,重要的是你给了其他人攻讦我的理由。而且你是出于什么心思跟林芳换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朱芳婕缓了缓,继续说:“你想要露脸的机会,我都会给你,可你唯独不能为了一个男人去做违反规定的事情,真出事了他能替你承担?今天我要是不罚你,我就是徇私,过一会儿我会亲自去跟团长道歉。”   朱露莎这次是真的怕了,她本想通过这次表演认识顾淮,她自信自己的舞技可以完全顶替林芳,根本没有考虑到后果如此严重。   朱芳婕难得苦口婆心地劝说:“莎莎,你能不能懂事一点?这里是文工团,不是家里。你的小骄纵小任性我可以包容你,但是违反团里规定就是不可以!”   “对不起姑姑,是我让您失望了……”   看侄女哭得梨花带雨,朱芳婕也心软了:“你出去吧,只此一次。”   朱露莎擦干了眼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起了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66年黄河决堤,奶奶家所在的村子被淹了,我在睡梦中被大水冲走……如果不是顾淮,我现在早就死了。”   “你说什么?”朱芳婕吃惊道,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   又听侄女提到母亲,她心里已然明白了八分,对侄女的遭遇是又心痛又气愤。   “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朱芳婕没有子女,自认一直把侄女当亲生女儿看待,知道她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为自己没有真正关心侄女懊恼万分,忍不住上前把人搂在怀里。   “是姑姑不好,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对顾淮这么执着……”   建国以前朱家也是当地的大地主,朱芳婕是家里的老二,虽然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但生活上却是衣食无忧的。不过她跟大哥皆不受宠,母亲素来只疼爱小儿子。后来大嫂只生下一女,自己始终未嫁,被母亲视为耻辱,她更加偏宠弟弟的两个儿子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危难关头母亲竟然会做出放弃孙女性命的事。   紧接着朱芳婕又问:“你确定那个人就是顾淮?”   朱露莎抽噎着点了点头:“我醒来以后已经被安置好了,当时来出勤的解放军很多,我记得那人的背影特别高,后来经过多方打探,知道顾淮当年确实去了奶奶那个村支援了,还因此立下了三等功,加上他的个头身形也很符合我的记忆,所以应该是他没错。”   “我查到顾淮以后,又从别的地方打听到他家里很穷,我想帮他,可是当我真的找到他,才发现他已经跟宋知时在一块儿了。他原本可以前途无量啊,现在年纪轻轻就已经退了,如果他能找个女人结婚,就不会这样了……”说到这里,朱露莎露出懊悔的表情。   朱芳婕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他人没有理由干涉。”   同时她心里又十分庆幸,先前还以为侄女对顾淮情根深种,总感觉对不起宋知时,现在才知道还有这样的缘故在其中。   朱露莎瘪了瘪嘴,内疚地说:“对不起姑姑,都是我不懂事给你惹麻烦了……团长那里,我会跟你一起去道歉的。”   朱芳婕眼里终于有了笑意:“莎莎,你懂感恩是对的。咱们找小宋牵个线,把人约出来讲清楚,有恩咱就报恩,不做那挖人墙角的事情。”   提到宋知时,朱露莎露出不解的神情:“姑姑,为什么一定要我跟宋知时配合练习?我不喜欢他是没错,但他也不见得喜欢我啊。”   提到这个得意门生,朱芳婕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他的天赋基础远在你之上,现在你看不上他,不想跟他一起练,以后人要是有机会去了省队,你就是想跟他练都练不着了。”   朱芳婕又道:“我认识杨慧琴很多年了,她不是个省油的灯,万一真让她做了队长,以后队里肯定乌烟瘴气。我希望你可以早日成长起来,接过咱们舞蹈队的担子。”   朱露莎跟杨慧琴同宿舍了半个月,早已深知她的为人,知道姑姑这话并非危言耸听,同时她也明白姑姑对自己的期待。   “我会乖乖听话,努力练习的。”   “好孩子。”   所有的事情说开以后,姑侄俩冰释前嫌,心又重新贴到了一起。   从练功房出来以后,宋知时也去了财务科领津贴,按理来说他一个替补是没有的,但朱芳婕应该提前打过招呼了,津贴加朱露莎林芳的罚款,还蛮可观的。   宋知时捏了捏信封的厚度,想着里面怎么也得有十块钱吧。   因为要探亲,他还去人事科补了假条,开了介绍信,然后喜滋滋地坐车回了矿上,他已经迫不及待跟顾淮分享他的演出经历了。   离家的半个月,筒子楼没有丝毫变化。两个人的小家还是宋知时离开之前的样子,干净整洁连件新的家具都没有添。   宋知时撇了撇嘴,他就知道顾淮不会老老实实买张新床。   可惜家里就这么大,顾淮在不在一眼就能看穿。   说不失落是假的,两个人毕竟也有半个月没见了。   宋知时收拾了一下情绪,拿上给姐姐外甥们买的东西,想了想又给顾淮留了个字条,才又出发去扶岐县。   圪台公社红星大队凌家村   副队长凌保国正在自家院子里抱着一个月大的小孙女不撒手。   他有四个小子,自己又有四个兄弟,家里几代都是男丁,孙子成群却只得了这么一个孙女,爱护得跟个眼珠子似的。   只是这孩子怀相不好,生下来就体弱,最近总是哭闹,折腾得儿媳妇连觉都睡不好。   妻子早逝,家里唯二的两个女人就是大媳妇跟二媳妇,现在二儿媳在坐月子,大儿媳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还得下地,空余时间只能凌保国自己带孙女。   怀里的婴孩与凌保国十分熟悉,闻着气味就甜甜地睡去了。   下午就要上班了,看着孙女软乎乎的小脸,凌保国万般不舍地把她交给了二儿媳。   凌保国又说起了老生常谈的那几句话:“知音啊,你好好养身体,饿了渴了就喊你嫂子,这些活她都是做惯了的。”   宋知音没有丝毫不耐,柔声道:“知道了,谢谢爹。”   看见孙女小腿蹬了几下,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凌保国又压低了声音:“那我去上班了,丫头要是醒了,你也喊你嫂子,她抱孩子有经验!”   宋知音:“嗯嗯。”   凌保国心满意足地上班去了,临走前看见家里的鸡棚,这才想起来什么,冲着里屋喊了一句:“莲香啊,下午蒸个鸡蛋给你弟媳妇吃,知道了吗?”   农村的女人都是勤劳肯干的,这年头条件也不好,一生完孩子就下地的不在少数,也就只有宋知音,结结实实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还有先后(妯娌)伺候着。   作为伺候人的先后,刘莲香自然是满不情愿的。   凌家村又穷又偏,鸡蛋都是过年才能吃上的金贵玩意儿,她为宋家连生了三个孙子,连粒鸡屎都没看见。可生了孙女的宋知音却一天一枚鸡蛋。   就这,人家还不稀罕吃,这什么城里家庭养大的娇小姐!   刘莲香心里骂得欢,手上动作却十分麻利,她熟练地拿了个缺口的饭碗,把鸡蛋磕进去搅匀,然后加水加调料,想了想又加了一小勺子猪油,最后放在灶台上盛热水的小锅里。   做完这一切还没完,她从缸里盛了点灰色的粗面,然后加水开始和面,接着又去拿柴火烧火拉风箱,忙得脚不沾地。   一个拖着鼻涕泡的小男孩从外面走到灶台边,嘴里嘟囔着:“娘,额饿。”   刘莲香骂道:“饿饿饿,你饿死鬼投胎啊,一天吃多少顿啊,什么家庭啊,一边玩去,马上就能吃饭了。”   刘莲香声音并不小,宋知音就住在隔壁的窑洞,自然可以听见。她也不傻,知道妯娌这是指桑骂槐呢。   她从小脾气大,又是娇养着长大的,鸡蛋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记得小时候宋公馆一天就要消耗上百枚鸡蛋。但这样的话是决计不能往外说的,托了山高路远的福,村里除了公公,至今还没人知道她的出身。   嫁到凌家村的这些年,宋知音也开始学着做一个勤俭持家,温婉可人的妻子,她的丈夫是十里八乡少有的高中生,运动开始以后才被迫终止了学业,两人结婚以后,她先后生了俩小子,现在又有了闺女,日子过得倒也平和顺遂。   索性她演技不错,满村上下都觉得她是个既漂亮又有文化还识大体的城里媳妇。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难免会觉得乏味。   有时候午夜梦回,她总会看见儿时的自己,倒不是惦记那时候奢靡的吃穿用度,而是有盼头,没错,有盼头。   宋知音靠着墙壁,视线透过模糊的玻璃看向窗外,除了尘土飞扬的院子,目光所及只有一堵泥巴铸的墙……和一个在骂骂咧咧的中年妇女。   宋知音开始在心底问自己,面对妯娌的不喜,到底该怎么做。其实她已经努力学着忍耐,不同对方计较,好像这样也能显得自己宽和大度些,有几分从前先生教导的大家闺秀的模样。她害怕自己某一天也变成一个乡野村妇,为了一枚鸡蛋斤斤计较。   下工铃响了,村里渐渐热闹了起来,男人女人们扛着锄头从田里下工。   一个少年扛着挎包飞奔回到院子,路过灶台喊了一句:“大嫂——”   刘莲香赶紧把人叫住,她小心翼翼地把锅里的鸡蛋端出来递给少年:“别磕着了,端给你二嫂子。”   少年咽了口口水:“知道了。”   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宋知音的房门口,轻轻敲门,得到里头的准许,才推门而入。   这一幕落在刘莲香眼里,她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一个个的,大的小的,都护着她!敬着她!   刘莲香小声骂了一句:“规矩多呢,她还以为自己是皇帝老爷的公主不成,娇得很!”   有几个路过的婆姨透过矮墙看见她,笑着朝她打招呼。   “莲香,在忙呢?”   “忙甚呢?伺候你弟媳妇呢?”   刘莲香挤出一个笑脸:“麽,额扫地呢。”   等人走了以后,刘莲香的笑容立刻垮了,她感觉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   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要伺候一大家子,还要带几个娃娃。凌家二儿子读过书,是个有出息的,如果没有意外,凌保国肯定是叫二儿子接班。   身为老大家的,什么都没有,明明是长嫂,却跟个佣人似的,真不公平。   可公公是生产队副队长,他的权威自己也反抗不了。   想到这里,刘莲香不免悲从心来,她闷闷不乐地找了个空地坐下,连晚饭也不想煮了。   凌家佑把鸡蛋放在小炕几上:“嫂子,吃鸡蛋了。”   宋知音点了点头:“谢谢。”   凌家佑期待地看着宋知音:“我想看看小侄女,可以吗?”   宋知音笑着说:“当然可以,不过你先把这鸡蛋羹吃了。”   凌家佑眼里透露着渴望,但他知道鸡蛋羹精贵,是给嫂子吃的,所以又很犹豫:“这鸡蛋羹我能吃?”   宋知音摆摆手:“嗯,嫂子不饿,你吃吧。”   日薄西山,所有家庭成员坐到了一起。   得知媳妇没做饭,凌家祥当即就要发火:“我在外面干活,你在家里偷懒?你个懒婆姨!”   “额、额忘咧嘛。”刘莲香弱弱地回了一句。   凌家祥提高了嗓门:“做顿饭还能忘?”   凌保国推了推眼镜,充当了和事佬:“行了,有什么好吵吵的,别吵着你弟媳妇,对付一口算了。”   刘莲香再也忍受不了委屈,捂着脸直接跑了出去。   宋知时大巴车转拖拉机,拖拉机转牛车,到最后只能步行,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村口。   没办法,这个叫清绥的乡镇十里八乡长得都差不多,还好村口有个标志性的石碑,不然宋知时还找不着。   想到要见到阔别几十年的二姐,宋知时是又激动又忐忑。   他跟宋知音是一母同胞,脾气秉性也如出一辙,都不是个爱受气的性子,凌家村这环境,这几十年来也不知道二姐是怎么熬的。   想想二姐在受苦,宋知时就忍不住要落泪。   正当他踌躇不前时,头顶上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   “哥哥,你是谁?”   宋知时转头看去,有几个小孩站在不远处的小陡坡上,俯看着他。   他们穿的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不知道摞了多少层,不然干脆就是光着身子,脸上身上不知道怎么弄得脏兮兮,连男孩女孩都分不清,其中一个最小的孩子,还嗦着手指头。   不仅如此,他们还全部光着一双脚丫子站在那里,脚上沾满了黄色的尘土。   宋知时半跪着蹲下,与他们平视,努力让自己看着和蔼可亲:“你们是谁家的小孩?怎么在这里?”   “我们是凌家村的小孩。”   哟,还不怕生!   宋知时来了兴趣,他又问:“那哥哥问你们,你们认不认识凌小宝和凌小川?我是找他们的。”   其中一个小孩当即就嚷开了:“小宝小宝,这个哥哥是找你。”   宋知时这才发现,站在大孩子身后那个嗦手指的小男孩竟然就是他的小外甥。   他最后一次见二姐家的孩子,他们连曾孙子都有了,但现在却还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娃娃。   宋知时也不嫌弃他一身脏污了,激动地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凌小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宋知时,他也不说话,就这么乖乖地任凭宋知时抱着。   宋知时还以为他不会说话,用手帕给凌小宝擦了擦手,又给他洗了洗脸,他这才发现这孩子脏是脏了点,长得倒是怪可爱的,跟二姐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宋知时拿了一块奶糖剥了包装纸塞进他嘴里,凌小宝倒也不怕生,直接就吃了。宋知时特别高兴,直接又掏了几块果糖给其他孩子。   突然,凌小宝嘴巴一憋,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哥哥——”   宋知时刚想纠正他,耳边却听到一道厉声呵斥。   “凌小宝,陌生人你也抱,小心拍花子把你抱走!”   然后宋知时手里一空,原来是凌小宝已经挣扎着下地了。   宋知时回头正对上一个一米高地小男孩,对方拎着一根竹竿子充当武器,气势汹汹地问:“你是谁?抱我弟弟干嘛?”   宋知时哭笑不得:“小川,你不认识我了吗?”   凌小川围着宋知时仔细打量了许久,他今年也才五岁,上次见宋知时都是一年以前了,能记得才怪。   但是他见过娘以前的照片,照片上就有这个哥哥,娘还跟他说,这是他舅舅。   舅舅是什么,凌小川不懂,但他知道邻居狗蛋就有舅舅,他舅舅带他骑大马,带他玩打仗游戏,还给他买冰棍。   而现在,他也有舅舅了!   凌小川高兴地一蹦三尺高:“舅舅!你是小舅舅!”   “对了,真聪明!”宋知时见两个孩子都不记得自己了,心里涌起无限的自责,他哽咽着说道:“小舅舅来看你们了。”   这个好看的城里哥哥竟然是小宝小川的舅舅,所有孩子都嫉妒了!   就这样,宋知时一手牵着凌小川,肩膀上扛着凌小宝,一群娃娃军帮他拎东西,一行人向着凌家走去。   刘莲香躲出去了一会儿,见迟迟没人来接自己,只能灰溜溜地再回去。   路上遇见一群娃娃兵,其中正有熟悉的两个侄子。   刘莲香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赶紧问:“小川,这位是……”   “是舅舅。”被举高高的凌小宝率先回答。   舅舅?宋知音的弟弟?   不对啊,她记得宋知音的弟弟跟她一样眼睛长在天上似的,怎么会是眼前这个好看的少年人呢?   刘莲香看了又看,最终才不确定地问:“你是亲家弟弟?”   宋知时向她点了点头:“是我,大嫂你好。”   刘莲香被这一声大嫂喊得手足无措地楞在原地。她许久没见宋知音家来人了,这门亲戚都快忘了,乍见到这如玉一般的少年,紧张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哎呦,你看我,我都没准备什么……”   “不用准备,我就来个人。”宋知时笑着安抚她。   刘莲香赶紧朝着家的方向嚎好了一嗓子:“娃儿他爹,宋家来人了,快出来接一下——”   宋家来人了?   凌家祥和凌保国同时愣住了,然后火速收拾一番出去迎人。   别说凌家祥和凌保国,宋知音自己都以为自己幻听了。   去年过年弟弟来了一趟,告诉她要去公社学校上班了,那里很远交通不便,以后不能常来探望她了,她记下了。   可现在外面的声音告诉她,宋家来人了!她弟弟来了!   宋知音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因为太久没下床,险些摔个趔趄,还是凌家佑把她扶住了。   “走,看看去。”才说了一句话,宋知音就已是泣不成声了。   宋知时被众人迎进小院,正面就碰到了赶来的宋知音。   她刚刚生养过孩子,身体养得极好,人胖了,却也憔悴了。   宋知时张了张口,好久才找到了一个音:“姐——”   “知时——”   宋知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夺眶而出,跑上前把人紧紧搂住。   “你好吗?”   “我好,我很好。”   姐弟俩抱在一起,哭得泣不成声,周围的不少围观群众也跟着抹眼泪。   历来久别重逢的亲人总是最感人的,但她们永远不会想到,这对姐弟分开的不只是这短短的一年,而是整整六十年。   宋知音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短暂的激动过后很快就平复了心情:“你走了一路累了吧,快进来休息。”   宋知时笑着摇头,一只手却死死地拉着宋知音,仿佛要把这几十年没有的触碰都弥补回来。   这是二姐,是年轻时候的二姐,他又见到了对方。   宋知时上一次来凌家已经是几十年前了,当时他就已经很震惊于凌家的贫穷,对于要把姐姐嫁过来的宋爷爷特别生气,吵了一架爷孙俩好久没说话。   后来还是宋知音自己表示愿意嫁过去,宋知时才松口地。又是远嫁又是下嫁,宋爷爷为了宝贝孙女陪嫁了不少东西。   而眼下凌家这陈设,怎么也不像是花过钱的样子,有了后世几十年的眼界,宋知时眼里的凌家更穷了。   而当时那村民还说姐姐在这里过好日子……   “凌叔叔,凌大哥,大嫂。”宋知时向他们打招呼,然后把沉甸甸的包裹递了过去。   凌家老大凌家祥是个标准的农村汉子,他的妻子也是复制了广大劳动人民的形象,不漂亮不显眼,夫妻俩都是放在人群中找不到的那种。   凌保国则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其实说他是中年还算客气了,庄稼人总比城里人显老一些,宋知时觉得对方看着跟自己保养得宜的爷爷也差不多大。   家里难得来了贵客,刘莲香找了个干净的杯子,又心疼地加了白糖,冲了一杯糖水递给宋知时。   看着杯子里厚厚的茶垢,宋知时推了推:“我要保持身材,不能喝糖水。”   见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宋知时干脆就把杯子递给了最大的那个孩子。   凌家佑看着满杯的糖水,心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前脚刚吃了鸡蛋羹,后脚又有糖水喝。   凌保国招呼宋知时吃饭,宋知时表示不饿,一大家子也不太熟悉,只能干坐在门厅里。   还是宋知音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这非年非节的,你怎么回来了?跟学校请假了?”   见宋知音一脸担忧,宋知时这才想起前世刚去公社学校上班,自己给她写信抱怨过学校环境艰苦,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有人分担他的痛苦,只怕姐姐到现在还在担心他吧。   “没有,我不在学校了。”   “我考上了陕甘煤矿文工团的舞蹈队,以后可以靠跳舞赚钱了。”   “啥?文工团?”刘莲香一脸不可思议:“这男娃娃还能跳舞呐?”   凌保国瞪了大儿媳一眼:“少见多怪。”   对此刘莲香仿佛习以为常了,便再不发言了。   在客人面前插嘴确实失礼,但宋知时有后世的记忆,知道眼前这位嫂子不是坏人,反而在姐姐最虚弱的时候,一直贴身伺候。妯娌俩前期关系并不好,一直到分了家反倒是走动了起来。   于是,他耐心地给众人介绍了什么是文工团,自己是怎么考进去的,芭蕾是什么,还有昨天怎么演出的,等等等等,当然隐去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第30章 礼物   凌家二儿媳的城里娘家来人了,这件事如同一滴热油滴进了沸水,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凌家村,不少来看热闹的村民直接就进了凌家大门,要么就蹲在墙头或者趴在树上,谁都想看看凌家这门城里亲家。   宋知时又怎么会不知,他索性就没关门,让所有人都看见。   他们来得也巧,宋知时正在讲自己如何考进文工团的事情。   文工团对于农村人来说可太遥远了,他们有些甚至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进去工作了。   宋知时把考试经历说得既生动又详实,还增添了一些小波折,听得众人是又惊叹又好奇。   “……然后我就被文工团录取了。”   宋知时说完,赢得了在场众人的一片掌声。   弟弟找了份好工作,宋知音是最高兴的:“既然进去了就好好工作,可别请假来看我了。”   “我这不是听说你生了个闺女,我有外甥女了,太激动了嘛。不过我这假期都是经过批准的,姐姐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自从宋知音嫁到凌家村,出于保护她的目的,作为娘家人的宋家人几乎就不怎么跟她来往了。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又是农村,还没有娘家人撑腰,宋知音的处境可想而知。   宋知时这次来就是要给姐姐撑撑场子。   “对了,光顾着说话,我还给你们带了东西呢。”   凌家的孩子们听到有礼物,一窝蜂地涌过来,霎时间就把宋知时围得水泄不通。   凌保国生怕孙子们冲撞了贵客,赶紧赶人:“哎呀呀,不要这样,不要挤。”   “没事,人人有份。”宋知时笑着把东西拿出来:“都是些不值钱的。”   然后他就拿出了一条红塔山香烟递给了凌保国。   嚯,这大手笔!   现场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宋知时笑眯眯地说:“大哥,叔儿,不知道给你们买点什么,就买了条香烟给你们。”   这可是云省最有名的香烟,跟农村自制的土烟完全不一样,宋知时也是托了顾淮的战友才买到的。   凌保国拿到香烟,人都傻眼了,他做了大半辈子干部,还没抽过这么好的香烟呢。   然后宋知时就拿出来了那卷他死皮赖脸磨来的布料。   “姐,这个给你裁新衣服。”宋知时笑着把布料递过去。   宋氏是做纺织业起家的,这样的布料在以前就是家里的佣人都不会用的,可如今却也成了稀罕物。   宋知音眼眶一红,又想落泪。   宋知时知道她在想什么,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季都有专门的裁缝来家里为小姐们量身制衣,一季十二身,穿都穿不过来。   可如今,他明显能感觉到宋知音这身衣服起码穿了三年以上。   宋知时附到宋知音耳边轻声道:“姐,你将就穿吧,以后我给你买更好的。”等改革开放,等外商入驻,到时候什么国际大牌他通通都要买回来。   宋知音既无奈又高兴,嗔了宋知时一句:“今时不同往日,以后可不能再大手大脚了。”   “我心里有数,弟弟难得给你买样东西,难道你不收?”   宋知音还在犹豫,刘莲香已经眼疾手快地夺了过来,见宋氏姐弟朝她看去,刘莲香挤出一个老实质朴的笑容:“弟妹,这么好的料子……你放心,嫂子给你裁衣服,我的手艺很好的。”   她这么做自然是有私心的,宋知时这块料子足足有四尺,做两身衣服也绰绰有余,剩下的碎布头正好可以做些小物件。   “哎呀,这布看着也忒好了。”   “颜色也鲜亮,要不少钱吧。”   “这可不是钱能买到的,得有布票才行。”   不少村里妇女艳羡地说着,时不时发出窃窃私语。不过她们可不敢像刘莲香这样拿手去摸,万一摸坏了又赔不起。   她们中有的人从出生到现在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就算是有新衣,那也是农村土布做的,跟商场供销社卖的布料完全不一样。   然后宋知时又拿出了一罐雪花膏:“这也是给你的,冬天可以抹脸。”   范国威那罐子雪花膏瓶身有些脏,宋知时擦了又擦,字都快擦掉了,他想着反正有效成分是里面的甘油,没过期就能用。   如果刚刚大家还只是觉得羡慕,现在就是连羡慕的劲儿都没有了,人家这弟弟真是没话说,连姐姐脸上抹的都能想到,跟她们男人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摸着摸着,宋知时摸到一块光滑的物件,拿出来一看是之前顺手买的蛤蜊油。   他灵机一动递给刘莲香:“大嫂,这是给你的。哪里皴了涂哪里,很好用的。”   “哎呀,我也有份啊。”刘莲香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想到不久之前自己还埋怨过宋知音,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给你你就拿着。”凌保国都快被儿媳妇蠢哭了,让她拿的时候不拿,不让拿的时候乱拿!   最后宋知时拿出一些糖果递给孩子们:“这些糖赶紧吃,等过年了,舅舅再给买新的。”   “有糖吃咯!有糖吃咯!”小孩子们的快乐很简单,一颗糖果就能开心好几天。   但愿这份快乐没有来的太晚。   夜色降临,热闹看完了,村民们也就散了。   凌保国收了烟,对宋知时又客气了三分:“你这一路也辛苦了,跟你姐姐去说说话吧。”   宋知音早就想跟弟弟说些悄悄话,这正好顺水推舟,两个人一道去了凌家老二的房里。   说凌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倒真没说错,凌家兄弟多,个个能干,每个兄弟家都修了好几间窑洞。   就比如凌保国家,大门正对着有三间窑洞,正房是凌保国的房间兼客厅,左右分别是大儿子凌家祥房间和三儿子凌家华小儿子凌家佑的房间。侧边还有一排窑洞,看着略小一些却新很多,是二儿子凌家先的房间及几个孙辈的房间。   宋知音和凌家先的房间还有几分当年婚房的样子,一些家具样式看着也是簇新的。   宋知时看了一圈,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爷爷当年给你陪嫁来的东西呢?”   “我卖掉了。”宋知音故作轻松道。   宋知时不可思议道:“卖、卖掉了?!”   “不然你以为这一家老小吃的用是都靠得什么?我嫁过来不久,大哥娶媳妇要彩礼,老三老四读书也要花钱,现在几个小的又到了读书的年纪,哪哪都要花钱的,总不能全靠公公每个月那点工资吧。”   说着,宋知音从柜子翻找出一个小荷包:“横竖这些家具也用不着,放在这儿也占地方。你今天买的东西花了多少钱,我补给你。”   宋知时听了这话更不高兴了,好像二姐要为了夫家来弥补他一样:“不用了,我现在能赚钱,不需要你为他们来补贴我。”   “你看你,嘴上都能挂油瓶了!别生气了,我不给还不行吗?”宋知音笑着把荷包收起来。   宋知时自顾自地去看躺在摇篮里的外甥女:“刚刚都没问你,怎么没看见姐夫?”   “他要报考市里的报社,前几天就是考试的日子,我想我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同意他去了。”   宋知时一脸不赞同:“可你现在在月子里,正是虚弱的时候。”   宋知音则轻描淡写地说:“他要是考不上,那也只能怪他自己,要是因为我的缘故没办法去考,那他该怨我了。”   宋知时不以为意:“为了媳妇孩子,少了场考试算得了什么。”   宋知音索性把女儿从摇篮里抱起来,手把手教宋知时怎么抱孩子。   “是算不了什么,可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每每吵架想起这件事,时间久了两个人只会互生怨怼。”   宋知时仍是不满,这次却不吱声了。   宋知音又笑了:“小没良心的,忘记你姐夫对你有多好啦?”   年代久远,宋知时确实不记得了,他好久没来看二姐了,甚至连顾淮对他有多好都意识不到。   二姐骂的没错,他确实是个没良心的。   沉默良久,宋知时说:“姐,你不一样了。”   宋知音愣了愣,问:“哪里不一样了?”   “有点像苏珊娜老师说的那种……女性。怎么说呢?”宋知时一时有些词穷。   “就是不一样了,更有智慧了,像个智慧女性。”   苏珊娜是个米国人,是两姐弟童年时的家庭教师。   “噗嗤——”宋知音捂嘴笑着:“合着我以前不智慧了?我看你是找打吧!”   欢笑声拉进了姐弟二人的距离,两个人像是回到了从前,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宋知时赶紧把怀里外甥女举过来挡枪:“她长得真好看,像你。”   “像你姐夫也不赖,咱们家三个娃娃都不差。”   “她叫什么名字?”前世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孩子已经死了,夭折的孩子不能进祖坟,宋知时连个名字都不知道,眼下格外心疼这孩子。   “还没出生你姐夫就想好了,男的叫小昕,日斤昕,女孩叫小馨,馨香的馨。”   “凌小馨,太简单了吧。”比起后世子轩紫萱子璇欣然心怡来说,确实简单了,但又远胜于招娣盼弟这种鬼迷的名字。   “本想取个鸡蛋鸭蛋似的贱名,想着好养活一些……还是你姐夫给取了小馨这个名字,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蛮好的。”   宋知时听见好养活这三个字,心里就一紧,赶紧问:“小馨身体不好吗?”   宋知音安慰他:“就是弱了些,不过没什么大碍。”   “别说我了,说说你跟顾淮,你们俩怎么样了?”   一提到顾淮,宋知时就只能想到白天留的纸条,以前顾淮就是大忙人,转业以后更忙了,想到白日里的失落,宋知时赌气道:“也就还成?”   宋知音追问:“还成是什么意思?”   不等宋知时回答,宋知音又道:“我可告诉你,他们顾家当年收了爷爷五百块钱,他要是敢对你不好——”   宋知时瞪大双眼:“对我不好,你要咋样?”   宋知音见他没出息的样子,心下了然,嘴上却说:“我可饶不了他。”   这要是放以前,宋知音还真做得出来,宋知时现在还记得当初大姐跟恋人分手,二姐直接开车去了男方学校把对方大骂了一顿的事情。   想到这里,宋知时赶紧解释:“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接着他又嗫嚅道:“你不了解他……他是个很好的人。”   如果不好,怎么会帮他照顾外甥,照顾了那么多年呢。   被宋知时惦念的顾淮,忙碌了一整天才从矿井上来。   回到家他就敏锐地感觉到家里来人了,果然桌上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   顾淮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叠一块钱的钞票,一共十张。   这时,一张纸条从信封里掉了出来。   顾淮捡起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家用”!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宋知时给顾淮的。   顾淮甚至可以想象出少年写这纸条的情态,一定是又得意又骄傲的小模样。   只是他刚刚露出点笑意,就想起最近调查到的一系列事情,脸上重新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顾淮把钱放在了积蓄一起,纸条单独放到了另一个盒子里,然后出门去了。   等怀里的婴儿睡着以后,宋知时把她重新放进了摇篮里,他把随身携带的包裹打开,露出了里面其他的东西。   “我买了点麦乳精,专门给小川和小宝吃的,还给你买了块肥皂,你最爱干净,肯定用得上。”   “难为你费心了。”   两姐弟相顾无言,但流露的感情确是真的,从未有过离心。 第31章 种树   犹豫了一会儿,宋知时还是把文工团和建军节表演的事情说了,有些事情他能瞒着外人,却不能瞒着自己亲姐姐。   宋知音果然震怒,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猛得一拍桌子:“真是小看他了,当年来打秋风的时候是一家人,现在咱们家人人喊打,他们倒得意了。这些人敢欺负你,还不是觉得咱们宋家没人了。”   这时摇篮里的孩子被这巨响吵醒,小眉毛一皱就要开始哭,还是宋知音赶紧把她抱起来哄着,才算勉强止住了。   宋知时安慰她:“姐,你别生气,气着自己身体就不好了。我告诉你也是想让你当心一些,事情我都解决啦。”   似乎是想到了这几年的光景,宋知音叹了口气:“知时,日子不会一直这样的,咱们家肯定会好起来的。”   宋知时是知道历史发展的,把宋知音好生劝慰了一番。   夜里,凌保国安排宋知时住凌家华的房间。   凌保国对宋知时的态度极好,与其说是对待一个亲戚,倒不如说是对待一个贵客:“家华是个爱读书的,跟家佑那个皮猴子不一样,他在学校读书,不是周末不回来的。房里他嫂子日日打扫,干净着呢,请——”   宋知时纠正道:“叔儿,不用客气,我住那里都是可以。”   凌保国摇了摇头:“诶,这怎么能行呢?想当年,我在省城扛沙袋,工头拖欠工资,当时我差点就跟人去游行抗议了,据说后来发生了很大的混乱,死了好多人……是你爷爷路过那边,解决了这场矛盾,后来还给我安排了工作。我凌保国一辈子都记得。”   “小宋,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你爷爷愿意把宋氏的千金嫁到我们家,是我们家的福气,只是条件实在是有限,还请你宽容一下。”凌保国料不准为什么宋知时会突然过来,打得他们那是一个措手不及,只能温声软语地说尽好话。   难道是想来探查一下姐姐过得怎么样?   宋知时确实是想宋知音了没错,想来看看她过得怎么样,凌家人待她如何也是真。可如今看来这凌家村日子实在是不好过,但却不是凌保国一家的问题,于是想给他们指点一条生计。   宋知时沉吟片刻,忍不住说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叔儿,我能问问你们村都是以什么为生吗?”   “还能以什么为生,自然是种地,种些苞米洋芋之类的。不过地也种不好,雨水太少了,一年到头交了公粮,家里人也很难吃饱。”   凌保国作为生产队副队长,自然是忧心村民生计的。   “我倒是有个想法,不过还不太成熟……”   “哦?说来听听看。”   “您有没有想过不种庄稼改种果树?”   宋知时说的果树自然是苹果树。来自后世的人都知道,陕省的苹果那是全球出名的。   这里的苹果不但风味浓郁,远胜于其他地区,而且果皮厚,十分耐储存。产量也高,到21世纪以后,陕省苹果产量将占国内总产量的四分之一,世界总产量的七分之一。而且陕省苹果还曾经被当作国礼赠送给外宾,其品质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陕省还是全国最大的苹果栽植地,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陕省大部分区域都适宜种植苹果,那么河洛自然也能种。   但宋知时盲猜凌保国不会答应。   果然,下一秒凌保国就拒绝了:“这人还吃不饱呢,怎么能去种树啊,小宋你不当家,不知道生计多艰难。而且这年头有多少人家吃得起水果。”   “凌叔,您这就有所不知道了,其实咱们省其他地区早就开始种苹果了……”宋知时这话倒没有夸大,陕省苹果种植历史十分悠久。到了近代,曾经引进过更优秀的外国品种,五十年代的时候,在苏联专家的指导下,秦麓附近就已经有苹果林带了。   今年中央政府联合其他部门,在陕省选择了几个区县作为苹果外贸出口基地。只是河洛偏远,凌家村更是偏远中的偏远,还没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凌保国惊得直接站了起来:“真的?这政府还能允许种树?”   “当然是真的,凌叔您要是不信,总有好友在其他地方当差吧,您可以去问问。”宋知时也没当下就让凌保国去种树,但他想在凌保国心里埋下一枚种子,最好是将来承包责任到户的时候,凌家村能赶上这一批浪潮。   凌保国蹙着眉,显得更苍老了,他种了一辈子的地,根本想象不到种植苹果树能有多少的赚头,更别说国家还打击投机倒把的。   真的可以种起来吗?   村民们真的可以吃饱吗?   可宋知时是谁?人以前可是陕省首富的孙子,他的话还能有假?   凌保国没有一口咬死,只是反复说着一句话:“我得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宋知时道:“嗯,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种树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您得请个会育苗会种树的老农……您好好想,要是真能做起来,赚钱是肯定的。等赚到钱了,社员们可以吃饱饭了,孩子们也可以去读书了,汉子们娶婆姨也简单了。”   凌保国点了点头,埋头出去了。他并未走远,而是转身去了大儿子的房间。   此时的宋知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今晚这一番话,几年之后就让整个圪台公社陷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知时送走了凌保国,就熄灯睡觉了,乡间没有娱乐,也没有通电,点着蜡烛也是浪费,索性早点休息,明天早点起来,别让凌家人觉得他是个懒汉。   宋知时是真困了,裹了一床被子就滚到了角落里,丝毫不知半夜大门被打开,又进来了一个人。   清晨,天色微亮,生物钟把宋知时唤醒。   迷迷糊糊中他还在想,今天要不要起来跑步啊?好像是休息吧,休息可以睡懒觉吗?好像不行,这里不是顾淮家是姐夫家,他得早起不做个懒汉。   宋知时翻了个身,身体就触碰到了一具温热的肉体,入眼是一片蜜色的胸膛。   一瞬间他就清醒了,睁大了眼睛看向边上躺着的男人。   男人也醒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又从炕桌上一把拿过眼镜戴起来,才看向来人。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是谁?”   “你是谁?”   男人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家,你是谁?”   对方一说身份,宋知时就反应过来了,这应该是房间的主人凌家华。   可凌叔明明说儿子在外读书不怎么回家啊,这可真是个大乌龙。   宋知时是穿着睡衣的,倒也还好,但凌家华却什么也穿,此刻正光着膀子。对方长得极像二姐夫凌家先,戴着眼镜显得非常斯文,但个头却极高,身材也十分壮硕。   听说今年才17岁,还在上高中……   宋知时顿时自愧不如,甘拜下风。但也知道自己占了人家的房间是自己没理,赶紧解释道:“我,我是你二嫂的弟弟,你还记得我吗?我叫宋知时。是凌叔说这个房间没人住,我才住的,那个……我先起来了。”   凌家华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打量了宋知时一番,楞楞地坐在原地没有说话。   趁着他还没睡醒发呆的功夫,宋知时赶紧换衣服,火烧屁股似的赶紧跑了出去。   迎面就撞上了正要进来的刘莲香。   “哎呀,亲家弟弟,你起来啦,我煮了苞米粥,快来喝。”刘莲香昨天收了礼,现在看宋知时是越看越顺眼,说话也亲近了几分。   宋知音的身份只有凌保国一个人知道,外界大多只是知道她是城里嫁来的姑娘,纷纷夸赞凌家先有手段,能讨个这么优秀的婆姨。   宋家对凌保国有恩,加上他本来也偏心老二,所以刘莲香一房在这个大家庭里一向是被忽视的份儿,但她不敢埋怨公公和男人,只能暗暗针对二房。   宋知时知道一些,这还是从几十年以后二姐嘴里听到的。   “叫我知时就行。”   “行,你快来坐吧。”   刘莲香把人引到院子里,这里有张石桌,边上散着几张石凳。   盛情难却,宋知时只好坐下。   刘莲香又给他盛了碗粥,递到宋知时手里,看这架势恨不得上来喂他吃。   “我姐姐吃了吗?”   “还没呢,我晚一点叫她,夜里奶娃娃辛苦呢。”   “谢谢,辛苦嫂子了。”宋知时客气道。   “不辛苦,不辛苦。”刘莲香连连摆手。   宋知时顺势说:“那个……以后还得麻烦嫂子多照顾照顾我姐姐,她自幼娇生惯养,这些农活儿她都不会干,也干不了。”   说着宋知时就从兜里掏了五块钱递给刘莲香。   刘莲香从没经手过如此巨款,一下子又惊又喜,回过神来赶紧推拒:“诶,使不得,使不得。都是一家人帮忙,怎么能收钱呢?”   “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小山小溪和小河的。上次来得匆忙,我连见面礼都没给,这次补上。嫂子你可一定要收下啊。”   宋知时说得诚恳,刘莲香一个恍惚,手里已经紧紧攥着钱了。   要知道,凌家一整年的收成才一两百块钱,分到他们头上就不剩什么了。现在她一下子就拿到了五块钱,这可是实打实的五块钱。她不论拿不拿这笔钱,都是要做家务伺候宋知音的,还不如就收下……即便是公公骂死她,她也要收下,她有三个儿子,得早做打算。   宋知时趁机加了一把火:“嫂子,我姐姐就拜托你照顾了。”   刘莲香一咬牙就应下了:“诶诶诶,额知道。”   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以后好好照顾宋知音自然不在话下。   再见宋知时这么护着自家姐姐,心里止不住的羡慕和心酸。她也有弟弟,个个都是那讨债的鬼,恨不得吸干她的骨血给自己娶媳妇,这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可人疼的弟弟。   随后,她就看见穿戴整齐出来的凌家华。   “哎呀,家华你回来了?”   “嗯,学校又停课了,我就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半夜。”   “你走回来的?”   “嗯。”   凌家祥是家里的老大,今年已经三十了,宋知音跟凌家先同龄,两人都是二十七岁。听说中间还有几个孩子,但都没能成活,所以轮到凌家华,年纪就小很多,凌家佑就更小了,今年才十三岁。   刘莲香对两个小叔子都当孩子似的照顾,听到凌家华走了几十里路回家,当即就心疼得不行。   “你的脚没事吧?”   “没事。”   凌家华性子冷淡,简短地回答完刘莲香的问题,就在宋知时身边坐了下来。   刘莲香倒也不好继续盘问,给他也盛了一碗粥。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的金手指——毁天灭地,宋知时的金手指——种苹果   在经过黄土高坡时,看见大片的苹果林我是震惊的,惊讶于我国果农伟大的劳动力,在如此贫瘠的土地上种出如此优异的水果。   陕西苹果不夸大,真的很优秀,资料来自百科,完全真实! 第32章 罚款   走了几十里的山路!   宋知时对这个年代的贫穷,又有了更深一步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向凌家华的双脚看去。   因为常年奔波,少年人的布鞋已经磨到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布。   注意到宋知时目光,少年向后挪了几步,拼命地想隐藏住自身的窘迫。   可地方就这么大,破旧的鞋子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   家务繁重,刘莲香也没空一直招待宋知时,简单说了几句就走了。   留下宋知时跟凌家华面面相觑。   宋知时想到早上尴尬的场景,想着凌家华毕竟年纪小脸皮薄,还是自己率先出言打破了沉默:“那个……早上的事情不好意思。”   凌家华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没、没事。”   宋知时注意到他紧攥筷子的手,正欲说点什么,一群戴着红袖章的妇女浩浩荡荡地从外面冲进了凌家。   宋知时被这群五大三粗的妇女们吓了一跳,是凌家华侧身挡在了他前面,然后轻声说了一句:“是公社妇联的。”   也算是侧面提醒宋知时对方的身份了。   为首的妇女似乎对这里十分熟稔,冲着凌家华打了声招呼:“家华,正好在家呢。”   凌家华皱眉看着眼前乌泱泱一群人,道:“岑主任,您这是……”   岑主任没有多说话,反倒是对宋知时来了兴趣,眯着眼上下打量他:“我来找你嫂子,这位是……你兄弟?”   凌家华一愣,然后赶紧道:“不是,是亲戚。”   岑主任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不是兄弟就好,咱们现在要积极响应国家政策,那些陋习、封建毒瘤都得摒弃,家华你是高中生还是干部亲属,一定要以身作则!”   陋习?   封建毒瘤?   国家政策?   宋知时本来还一头雾水,看见凌家华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兄弟是什么意思,这位岑主任是把自己当成凌家华的契兄弟了。   这哪跟哪啊?   下一秒,岑主任又发话了:“对了,你嫂子宋知音在家吗?”   提到姐姐,宋知时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你找宋知音干嘛?”   岑主任对宋知时的插话很不高兴:“自然是找她有事情。”   “嫂子刚刚生产完,不便见外人,你们还是下次来吧。”凌家华说着就要赶人走。   岑主任身边的几位妇女瞬间就站出来护人:“诶,小同志,你怎么不配合干部问话啊,我们说两句话就走。”   “就是啊,还文化人呢,一点礼貌都没有。”   “凌同志,你嫂子已经生产32天了,还不能下地见人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两人要是再拦着也说不过去了,只得把人放进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宋知音房内,把小小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   好在宋知音已经收拾整齐,正坐在炕上给孩子缝补衣服。   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来,她淡漠地对着几人打了招呼:“岑主任、凌主任、方主任,你们坐吧。”   宋知时几乎立刻就从姐姐脸上看出了几分不悦,想来两方是有什么矛盾。   那位被称为方主任的,刚一坐下就掏出一本笔记本,翻找了一下:“宋同志,炕上的娃娃是你的第三胎了吧。”   宋知音脸色又难看了不少,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是,怎么了?”   方主任一脸严肃:“我们之前是不是已经在凌家村宣传过政策了?”   政策?   宋知时看了一眼对方戴得红袖章,脑海里浮现出什么。   遭了,他差点忘了横跨七零、八零、九零年代,几代人记忆里的计划生育政策了。   宋知时重生前,国家已经开放生育了,想生几个生几个,再次提起这事儿他人都恍惚了。   宋知音点了点头:“是。”   方主任拿着本子念道:“既然你已经知道,多的我就不说了。你们家老二是71年生的,其实已经不符合计划生育政策了,当时计生委办公室也教育过你们了。结果现在你们又生了一个。你们既然是干部家庭,更应该以身作则才对。”   这时候刘莲香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硬是挤了进来,她比宋知音豁得出去,直接上来就质问:“岑主任你说你们妇联管天管地,咋还管人家生孩子了?”   这样的农村妇女,岑主任显然是见多了,再加上她占据着公理,自然毫不畏惧刘莲香的撒泼:“刘同志,这是国家政策,我们也是依照政策做事。”   刘莲香也是分毫不让:“政策,狗屁的政策!我娘生了十几个娃娃,也没见人管,还政策?你们也就觉得我们乡下人没见识,吓唬我呢。”   岑主任怒道:“刘同志,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眼看双方就要吵起来了,宋知音出言打断了刘莲香的话:“嫂子,别说了,算了。”   刘莲香气急:“这咋就能算了呢?”   方主任见战火熄灭,又继续开口:“宋同志,你们夫妇本来就不符合生育二胎的标准,现在又有了第三个,这已经属于超生了,必须接受罚款。”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被吓到了。   反倒是宋知音平静地问:“要罚多少?”   方主任的话在平静的水面上砸出一道惊雷:“最少要200块钱吧。”   刘莲香尖叫:“200块钱!这可是额家一年的收成啊,你咋不去抢嘞?”   宋知时虽然见过后世不少事情,但面对计生办妇联联合堵上门还是第一回。   方主任继续说:“不止如此,宋同志你还要去医院接受绝育。”   这下宋知音再好的脾气也要炸了,又要罚款又要绝育,还当着那么多老乡同志的面说出来,把她的隐私置于何地。   而且她们也是摆明了,觉着凌家在当地有头有脸赖不掉,所以才带了那么多人。   大队妇女主任凌主任跟凌保国家沾亲带故的,也不好意思对他儿媳妇来强的,只能从中劝和:“宋同志,理解一下吧。这是国家政策。再说了,你都有两个儿子了,为什么还要强养一个丫头片子呢?”   宋知音气得胸口起起伏伏,最终还是软了下来:“我理解,是我们不好。但是现在我还得带孩子,能不能晚一点再去做手术,还有罚款……一时半会儿我们也凑不到那么多钱。”   让姐姐去做绝育手术,宋知时怎么可能答应?   于是他想也不想,直接开口说:“不行,我反对。”   他这话一出,顿时吸引了场上所有妇女们的目光。   宋知音又羞又气:“知时,这件事你别插手。”   方主任一听宋知时这话,当下就不乐意了,居高临下地问:“同志,你是谁?宋知音做不做手术,交不交罚款,你能做主?你也不是她男人吧。”   计生办是近几年才兴起的一个政府部门,有掌管当地妇女生孩子的权利,孩子就是一个家庭的延续,相当于她们捏着所有女人的命脉。   反抗的人有,可是一句政策压下来,谁也挡不住,所以方主任一行到哪里都是被人尊着敬着,即便是再泼辣的悍妇,最终也能被她们的人制服。   “我是宋知音的亲弟弟,她是我亲姐姐,你说我能不能管!”   然后宋知时不顾宋知音恳求的目光,盯着几个主任凌厉的目光说:“罚款,我们可以交,绝育手术不能做!你们谁能保证手术途中不会出现意外?而且做了手术对我姐姐以后的身体有没有影响,你们知道吗?”   一群人被宋知时这条理清晰的逻辑理论怼得哑口无言,还是方主任见多识广,立刻反击道:“那不做手术你们继续生怎么办?这你能保证?”   宋知时说:“我不能保证。”   方主任闻言露出淡淡的笑意:“那不就行了?你们要是再生,对家里男人的前途也都是有影响的。”   这是准备用姐夫和凌叔的前途来逼姐姐做手术?   宋知时都快气笑了,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仪态了:“那生孩子是女人一个人的事情吗?这没男人播种子,她一个人能生出来吗?”   “几位主任,在场的所有婶子们,你们也是女人,你们也生养过,就凑着这个家没个主事的男人上门要来罚款,为难一个刚刚生产过的产妇,你们好意思吗?有本事你们去逼男人去啊,找他们去做绝育手术啊。”   这话戳中某部分人的小心思,方主任等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我保证,男人的绝育手术风险小,术后复发率低。”   此时,考场上的凌家先感觉下身传来一股深深的凉意,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一群人面面相觑,眼前这个小伙子的话,她们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听见,你说没道理吧,好像又有道理,你说有道理吧,这一家子一荣俱荣,哪有女人只顾自己不管家里男人的。   人群中有人嗫嚅地说了一句:“这男人怎么能绝育手术呢?”   宋知时倒也不怪她们,毕竟男人绝育科普力度还是小,于是大大方方地给众人介绍了起来:“男人怎么不能绝育呢,横竖目的是不能生,男人不能生跟女人不能生那不是一样吗?几位婶子如果是担心床上那事儿,那我可以保证,绝对伤不了根,只会对生育方面造成问题。”   说到这些,在场不少妇女都红了脸。   宋知时是个男人,所以没什么顾忌,把其中的关窍说得请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好好给她们上了一节生理卫生知识课。   最后还是方主任先顶不住了,她又不能说宋知时是胡说八道的,有些内容计划生育手册上都是有的。   “行了,那先交罚款吧。”   “交罚款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你们再也不上我家门,绝育的事情我会跟家先商量一下。”   宋知时的一番话给了宋知音底气,现在她也不畏惧这群人了。   几个主任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松口了:“只要你们交了罚款,保证不会再生了,我们就不会再来了。”   宋知音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荷包和一个手绢,一点一点把它们打开,露出一堆零碎毛边的纸币。   她点了又点,还是差了几十块钱,最后还是宋知时掏了剩下的。   众人看到钱,眼睛都直了,她们没想到凌家这个城里小媳妇居然那么有钱。   宋知音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们心里的想法,直接出言打断了她们的小心思:“钱我今天给了,给了多少上面都会知道。”   话外音就是,你们也别想着从中贪污。   宋知时则趁机把大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姿势:“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方主任拿了钱又点了一遍,然后看了一眼左右道:“我们走。”   “等等——”宋知音突然喊住了她们。   方主任一行人停住了脚步。   宋知音从容上前,轻蔑地笑道:“我弟弟说的没错,你们与其盯着女人的肚子,倒不如好好去教育一下男人。”   宋知音气场全开,以前宋家二小姐的气度仿佛又回来了。   方主任一行人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等人走后,宋知音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床上。   “姐——”   “嫂子——”   宋知时和凌家华一齐冲上去扶人,宋知音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没事,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遭,所以钱一早就备下了,只是我没想到钱会不够……其实这件事也不全是你姐夫的责任,当年生完小宝,我跟他就说好不再生了,可我总想要个闺女,所以才冒着风险生了……”   “知时,这个钱我会还给你的。”   “姐,现在还说什么钱不钱的,咱们都是一家人。”   看出这两姐弟有话要说,凌家华识趣地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宋知音也恢复了过来,扬了扬嘴角:“让你看笑话了。”   “姐,你还有钱吗?”   宋知音摇了摇头:“就这些钱还是我的嫁妆,好不容易省下来的私房钱。”   “你有没有想过赚钱?这节流毕竟比不上开源,如果可以赚钱,那肯定是比你吃糠咽菜地攒钱管用啊。”   “做生意?算了,万一被抓了就是一辈子的污点。”   宋知时把昨天跟凌保国说得一番话又转述给了宋知音。   “姐,你看能不能成事?”   宋知音没说话,自小在长辈的熏陶下,她眼界并不小,自然能体悟宋知时话里的含义。她甚至能算出这事成了,今后能得到多少利润,所以她只是问了一句话:“这些消息是谁跟你说的?”   “是顾淮说的。”宋知时在心里道:不好意思了顾淮,只能暂时借你的名头用用了。   顾淮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宋知音不信也只能信。   半晌,宋知音道:“行,我好好想想。”   宋知时知道,宋知音能应下这件事算是成功一大半了,有姐姐这样的明眼人劝着,凌保国迟早会下定决心放手去做。   方主任一行人一走,凌家祥和凌保国就前后脚地回来了。   凌家祥是凌小山去地里喊回来的,凌保国则是刘莲香见势头不对,去打电话喊得救兵。   只是凌保国在的大队办公室离凌家村也有十几里路,哪怕他自行车踩得冒火花了,也终究是没有赶上。   得知赔了两百块,凌家祥夫妇感觉天都要塌了。   虽然这也不是自己的钱吧,可是两百块到底是肉痛啊。   凌保国叹了口气,这回事真的掏空家底了:“罚了就罚了,这是政策,我是干部不能带头违抗,知音啊,辛苦你了。回头我就教训家先那小子。”   宋知音面上表示没关系,实则心里已经在想种苹果树赚钱这件事了。   被罚了两百块钱,宋知音这心里到底是不痛快,接下来的两天也一直郁郁寡欢的,于是带孩子的事情就交给了宋知时和凌家华。 第33章 医院   午后,太阳正毒,可闲不住的孩子们依旧一窝蜂地跑了出去,宋知时无法只能跟在后头。   “小舅舅,你快来跟我们一起玩啊——”凌小川冲着坐在树荫下不肯挪动的宋知时喊道。   “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吧。”   宋知时倒是想陪着他们一起玩呢,可看着一双双见踩在泥潭里的脚丫子,想到脚上是自己为数不多的解放鞋,再看看头顶的烈日,宋知时还是选择了放弃。   他要是晒黑了,朱芳婕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凌家祥家的三兄弟也学着凌小川一起喊宋知时:“小舅舅,来玩吧,可好玩了!”   宋知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半眯着眼回道:“让你们三叔陪你们玩吧。”   他这话没错,凌家华看着沉默寡言,但是陪孩子玩起来倒是比自己放得开,陪着一群皮猴子上山下水,抓虫子捕鱼,样样精通,这几天真是让人好好地领教了一番。   突然,凌家华不知道对几个小的说了什么,小的们表现出强烈抗拒,但终究是势单力薄,被凌家华一手一个拎着上岸了。   宋知时还以为自己扫了他们兴致,赶紧走上前问:“怎么不玩了?”   凌小川垂丧着脑袋,嗫嚅道:“三叔说,衣服脏了会被娘骂的。”   凌小宝还在牙牙学语的阶段,他重复着刚刚凌家华的口吻:“三叔说我们都是泥猴子,要像小舅舅一样爱卫生。”   说完,他仰着脸不解地问:“小舅舅,什么是爱卫生,什么是泥猴子?”   宋知时被他认真的小模样萌坏了,也不顾他身上的泥巴,一把把人抱起来:“泥猴子就是你们,你们都是泥猴子,我跟你们三叔是爱卫生,懂吗?”   凌小川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泥塘里移走,对着宋知时说:“才不对,三叔也是泥猴子。”   宋知时向刚刚陕上岸的凌家华看去。   可不是,不知何时对方保护好的上衣和眼镜上都沾满了风干的泥土,看着十分滑稽。   宋知时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没错,我们小川活学活用,真聪明!”   他笑得肆意,笑得开怀,阳光下,简直像个发光的玉人。   凌家华不知不觉就看呆了,等他回过神才发现甥舅三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最后他也只能垂头抿嘴,提着另外两个侄子跟了上去了。   宋知时一回去立刻找了身干净衣服换上,他随手把脏衣服放在了炕桌上,就出门找吃的去了,回来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洗干净晒在了窑洞的二层平台上。   不用想也知道是凌家华洗的,顾淮虽然对他很好,但是衣服还是要宋知时自己洗。   宋知时很感激,他想找凌家华道谢,转了一圈却也没找到人。   嘿,这小子跑哪去了?   无拘无束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眼看假期还剩下两天,宋知时就想着还是先回矿上再说,等过阵子再来探望姐姐。   只是没想到当天夜里就出事了。   宋知时是梦里被喊醒的。   “知时,知时,醒醒——”   “小馨发高烧了——”   宋知时刚想纠正凌家华的称谓问题,下一秒瞬间清醒,正对上对方焦急的脸。   “你说什么?”   “小馨发高烧了。”   “怎么会,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嘛?”宋知时来不及换衣服,直接穿上鞋子就奔向宋知音房里。   屋子里,暖水瓶大的一个娃娃,躺在摇篮里,她的小脸烧得通红,时不时大口地喘着粗气,甚至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了。   宋知时看见她身上层层叠叠的厚被子厚衣服,直接炸了:“谁让你们裹那么多衣服的?”   刘莲香从没想过这么丰神俊朗的少年也会有这么凶悍的一面,硬生生吓得后退了几步:“是、是我,这是村里的土方子,说是发烧以后发了汗就好了。”   宋知时斥了一句:“无知,发烧的当务之急是散热。家华,你去打点冷水。叔儿,家里有酒精或者酒吗?先给孩子降温,最好是想办法把孩子送医院去,她年纪太小了,我怕……我怕会烧成肺炎。”   宋知音这下彻底慌了,这是她才一个月大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丈夫临走前交代她要好好照顾的……   “怎么会这么严重?她不会有事吧。”   “都怪我,我这两天心情不好,是不是影响奶水了……”   宋知音慌张到语无伦次,她努力抓住宋知时,只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安慰。   可宋知时毕竟不是医生,他只知道小孩子发烧是真的很严重,如果得不到救治,在这个年代烧成傻子也是常有的。   于是他不断地安抚宋知音:“姐,这不怪你,小孩子本来就抵抗力差,生病也很正常。”   凌家祥在外面找了一圈,又急又怒:“这家里水都没有,哪来的酒。”   好在凌家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冷水,宋知时一遍又一遍地帮孩子擦拭身体降温,这才稍稍缓解。   夜更深了,虽然体温降了一些,但仍然没有回归正常温度。   宋知时不再犹豫:“不能再耗下去了,还是得送医院。”   凌保国说:“行,我去问老区家借驴车。”   宋知时摇头:“驴车不行,驴车太慢,有没有汽车类的,实在不行拖拉机也可以。”   拖拉机?这年头谁家有这个啊?   凌保国想了想,说道:“有,我们公社有一台,但是……这是公家的东西,不能私用,就算是要借也要有手续,还得加满油还回来。”   “时间不等人,叔儿你去开吧,手续后补……”看凌保国还没动静,宋知时直接吼了出来:“人命关天,只能先斩后奏了,要什么油我都得加,我有的就是钱!”   凌家华手速极快地从凌保国腰间拿了钥匙,飞奔出去骑上自行车,向着夜色冲去。   凌保国急得直跺脚,却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就算组织上惩罚他,也只能这样做了。   宋知音开始收拾东西做准备,刘莲香则抱着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哄,大家都在等凌家华的消息。   刘莲香问宋知时:“小馨这情况,送卫生所管用吗?”   宋知时沉默着摇了摇头,既然外甥女最后没有活下来,那么任何风吹草动都要重视。   “要不咱去乡里的医院?”他们乡下人就是真的生病,也很少去卫生所的,更别说去乡里了。   运动开始以后,斗倒了不少专家,现在别说乡里的医院了,就是省城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医术高超的医生。   宋知时第一次如此痛恨这个时代,要是21世纪,他可以直接开车送孩子去医院,他们可以去最好的儿科医院。如果是十年前,他们家随便一个电话,就可以召集全省城的儿科圣手。   宋知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接去市医院,我有熟人可以挂急诊。”   他说得熟人其实是雷庆国的妹妹,只是他跟雷庆国也不熟,现在只能求助顾淮了。   整个大队只有两部电话机,一部在凌保国所在的大队办公室,一部则在全村最富裕的人家家里。   凌家祥带着宋知时快去往那户人家走去,他们院子里的动静不小,很快就惊动了好几户人家。   拨打电话的那瞬间,宋知时的手都在抖,他能听见胸膛里心脏律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耳膜。   重来一次,他虽然知道历史,却不知道过程,他不知道他的贸然干预是否会成功……   也许小馨就是死于这场高热,也许不是,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   他真的好怕,好怕孩子就这么走了。   接电话……   求你了,接电话啊……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大半夜的,你找谁啊?”   宋知时压抑着吼出那个心中默念几百遍的名字:“顾淮……我找顾淮,叫他接电话……”   宋知时的声音很不对劲,电话那头也猜到肯定是有急事了,半分不敢耽搁去叫人。   在焦灼地等待中,电话那头变成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喂?”   “顾淮,是我,宋知时。”   “我是顾淮,慢点说。”   顾淮的沉着冷静感染了宋知时,他快速地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你帮我找雷庆国联系他妹妹,叫她帮我们找一个市人民医院最好的医生,我外甥女发高烧,已经一晚上了……”   “好,你别急,我现在就去联系,你们带着孩子进城。”   电话挂断,宋知时才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拖拉机的轰鸣声响遍了半个村落,凌家华回来了。   宋知时回到凌家,院子里已经挤了不少邻居,大家都觉得宋知时带孩子上医院属于小题大作了。   宋知时充耳不闻,上前直接抱过穿戴好的孩子,坐上了拖拉机。   宋知音紧攥着宋知时的手,却被宋知时拦了下来:“姐,你回去吧,你身体不好,不能吹冷风,我跟大哥一起去就行了。”   刘莲香赶紧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孩子,我也要一起去。”   宋知时想了想:“大嫂,医院有专门的护士可以照顾孩子,这个家里离不开你,你好好照顾我姐姐,我们先去了。”   这时,凌家华又站出来:“我也一起去,我来开拖拉机。”   凌家祥反对道:“我不在家,你就是家里的老大,带好弟弟侄子。”   凌家华急了:“可是我认识路!我可以抄小路带你们去。知时,让我一起去吧。”   时间就是生命,能抄小路自然是最好。   宋知时立刻点头答应了。   “行,你也跟上。”   凌家华露出了这几天唯一一个笑容。   来不及多讨论,凌家祥兄弟还有宋知时三人,一起踏上了去市里的路。   山路并不好开,而且十分颠簸,凌两兄弟轮流开车,宋知时负责抱好怀里的孩子,不让她再受到惊吓。   一辆破旧的拖拉机行驶在黄土高坡的山脊上,从披星戴月开到霞光满天,一行人才灰头土脸地来到了市人民医院。   “医生,有没有医生——”   顾淮果然说到做到,凌家祥刚吼完一嗓子,早有准备的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接过了孩子。   简单地检查过后,孩子被带到了急诊室,宋知时一行人只能守在外面等待。   宋知时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脑袋一阵一阵抽痛,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抬头才发现是凌家华。   他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宋知时:“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嗯,谢谢。”宋知时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奔波了一夜,刚刚骤然放松下来,他差点睡过去,但脑子里始终紧紧绷着一根弦。   他要等小馨脱离生命危险以后再睡。   这时,一位戴着口罩的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凌小馨家属是哪位?”   三个男人异口同声道:“是我。”   医生惊讶地看着眼前中少青三代:“孩子爸爸是哪位?”   宋知时赶紧说:“我是孩子舅舅,孩子爸爸不在。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把手里的病历夹打开递给宋知时:“行,你过来签个字,去收费处结算一下费用,方便我们后续治疗。”   宋知时又问了一遍:“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没好气道:“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差一点,再晚一点孩子就要肺炎了,以我们医院这个医疗条件真不见得能治好,你们做家长的也太粗心大意了。”   虽然被训了一顿,但得知孩子没事,三个男人终于松了口气。   宋知时对着医生千恩万谢,然后拿着单子去收费处结算费用。走到中途他就被人喊住了。   来人是个穿着老式护士服的姑娘,长得倒也算清秀可人,就是这身高……宋知时是个子一般,身材清瘦,但好歹是个男人,可对方却比他更健壮些,个子也要更高。   她走到宋知时面前,双手抱胸居高临下道:“你就是宋知时?”   满满的压力感扑面而来,宋知时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不认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是?”   “哼,刚刚还叫我帮忙,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这姑娘不但身材高壮,声音也粗犷洪亮,一道哼哼声都比一般人来得响。   帮忙?   雷庆国的妹妹?   “你你你是雷青青?”   “是啊,你让顾淮哥找我帮你联系医生,我也帮你联系了,谁知道你居然不认识我。”不待宋知时回答,雷青青又开口了,这次却带了点不怀好意的调侃:“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是顾淮哥家的兄弟吧。”   宋知时还是第一次独自面对顾淮的朋友,脸上升起一抹红晕:“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有认出您,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雷青青把宋知时上下打量了个遍,最后才“啧”了一声:“别一口一个您啊您的,叫我青青姐就行了。”   “好,谢谢青青姐。”   “乖,你要缴费吗?跟我来吧。”   走去往收费处的路上,宋知时这才发现这姑娘虽然看着健壮,内心却也是个小姑娘,面对喜欢的东西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会跟他讲一些医院的八卦和大哥雷庆国的糗事。   宋知时猜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其实跟雷庆国也根本不熟来着。   两人走到收费处,正碰上一行要出院的人,为首那人宋知时竟然认识。   崔鹏!   他怎么在这儿?   顾不得多想,宋知时赶紧转过身背对着对方。他可不想跟这老冤家在医院起冲突,而且他和褚旭英前不久还抢了对方独奏和领唱的位置,仇恨值拉得满满的。   话说那天建军节演出,崔鹏在厕所足足拉了一天一夜。一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在厕所发现,当即就被送到了市医院,医生判定他是紧张导致的急性肠胃炎。   崔鹏也不傻,知道自己拉成这样肯定不会因为什么劳子紧张,而且要紧张也是晚上紧张,离表演还有好几个钟头呢,他紧张个屁。   既然不是因为心理问题,那就是那天的伙食有问题,但部队提供的午餐怎么可能有问题呢?   思来想去,崔鹏认定是那碗鸡汤被人下了药,可他也知道鸡汤本来是何皎皎送给宋知时喝的,是被自己半道截胡的,真要说出去还是自己没理,而且她一个小姑娘从哪去买到这么强烈的泻药。   可即便他心有不甘,这个事情如果再查下去,叔叔一定会发现那天自己没有好好排练,偷偷溜出去抽烟,少不得还要挨顿批。思来想去之下,崔鹏只能接受医生的说法,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病人,安安心心在医院住了下来。   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崔大副不知这件事情背后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觉得自家侄子这运气实在是背,没上台就算了,居然让宋知时那个资本家的狗崽子露了脸。   尤其是叔侄俩现在还不知,两人已经齐刷刷上了李逢春的黑名单。 第34章 生病   等交完钱,宋知时终于有时间好好逛逛这栋医院了。   这所人民医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盖的了,说是医院其实只有一栋楼和一片花园,跟市政府一样,是河洛数一数二拿得出手的建筑了。医院的地板和楼梯都是木板,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变得凹凸不平,还有墙上那些没来得及擦去的标语。   雷青青很热情也很健谈,她教宋知时怎么缴费怎么拿药,还有怎么去食堂买饭票,让宋知时这个日常技能为零的人,很快学会了一切。   他俩男矮女高的组合,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在食堂里,雷青青建议道:“你一晚上没吃东西了吧,先吃点再走吧,顺道给跟你一起来的人也带点。”   宋知时确实很久没吃东西了,便也答应了:“行。”   医院的早餐也并不丰富,都是些馍馍粥汤之类的,宋知时买了两个杂面馒头又问下面条的大姐要了一碗不要钱的面汤,准备对付一口。   雷青青见状直接要了两碗肉丝面,然后付了饭票:“算我请你的,你一个大小伙儿吃那么点怎么行?以后饿了就来找我,我带你吃。”   宋知时这才恍然大悟,雷青青是误以为自己囊中羞涩才吃那么少的,他并非不懂感恩的人,对方跟他非亲非故却这么帮助自己,即便是看在顾淮的面子上,也是非常不容易了:“谢谢青青姐,但是我早上吃的不多。”   “吃得不多?行——”雷青青一挑眉,说完就从宋知时的面碗里挑了一大半放进自己碗里。   宋知时没想到她还能做出这个举动,哭笑不得的同时,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心情放松了,宋知时也有闲心思开始想东想西了。   初见雷青青,宋知时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这按理来说,他俩也算是情敌了,可这个情敌对他却很好,又是找医生又是请吃饭的,和谐得跟好兄弟似的,把他搞得挺不好意思的。   再就是顾淮的取向……   宋知时一直以为对方会喜欢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取向。   跟成长环境有关,家中大姐太过刻板,二姐太过娇蛮,他欣赏这样的姑娘却不代表自己会娶这样的姑娘。他宋知时只想找一个,以自己为天,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姑娘。   今天看见雷青青,宋知时恍然大悟:原来顾淮喜欢这样的。   两个人身高相当,身形也相当,又知根知底,雷青青性格真的很好,还是个护士,这代表着最起码她是个知识分子……   着实是良配啊,宋知时叹了口气。   面汤的热气氤氲了他的面孔,宋知时感觉自己脸上热热的,眼角也热热的。   这时,食堂门口走进来一群医生,有男有女,但大多年纪很轻。   雷青青只是瞄了一眼,就跟做贼似的凑到了宋知时身边。   “你看——”她对宋知时说。   “看什么?”宋知时一脸茫然。   “看最前面那个姑娘,你认识她不?”   宋知时寻着雷青青的视线看了过去,在一群医生中,确实有个姑娘长得特别扎眼。   她是宋知时在河洛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气质型女性——标准的鹅蛋脸柳叶眉,面容白皙,眉头有一颗痣,显得整个人既知性又温婉。   “看见了,挺漂亮的。”   雷青青没好气道:“谁让你看她的外貌了,你看看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怎么,我该认识她吗?”   “长得挺聪明的,怎么那么呆?”雷青青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宋知时奇怪了,这雷青青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哈?我真的不认识她。”   “我给你点提示,她姓肖!”见宋知时没反应,雷青青泄气了:“噫,算了算了,快吃吧。”   宋知时从雷青青眼里看见了明显的嫌弃,天可怜见的,他真的不认识这个姑娘啊。   姓肖?小说里有这个姑娘吗?如果没有,那八成也是个配角没跑了。   宋知时把心放回肚子里,他吃完早餐,又买了几个馍馍和油饼,带过去给凌家两兄弟。   到病房的时候,一群医生正在查房,好巧不巧,其中正好有刚刚在食堂碰见的那位肖医生。   等医生们走后,宋知时一边问两人,一边把吃的递过去:“怎么样了?”   凌家祥接过馍馍就开始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来。   还是凌家华回了宋知时:“暂时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要留院观察两天。”   “别的倒也算了,住院的话,咱们得帮小馨解决口粮问题啊。”宋知音三个孩子都是吃的母乳,也没有买过奶瓶和奶粉,要是住下就得解决这个问题。   凌家祥百忙之中回了一句:“娃她舅你放心,这个事情肖医生已经帮我们解决了,说是楼上有个产妇奶水足,可以帮忙喂一下,就是咱们得给一点营养费。”   “营养费不是问题,只要那位产妇身体健康没有疾病,小馨能吃她的奶就行。”宋知时点了点表示知道,接着他又问:“肖医生?肖医生是哪位?”   凌家祥“嘿嘿”一笑:“肖医生就是刚刚出去的那群中,长得最漂亮那个。”   果然是雷青青说的那个。   想到雷青青那番明显话里有话的说辞,再结合肖医生主动解决孩子吃奶问题,宋知时陷入了沉思。   他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都并不认识这位姓肖的医生。   难道又是顾淮的老熟人?   说真的,宋知时都有些怕了,他感觉每认识一个姑娘都跟顾淮有一腿似的,这个认知让他格外烦躁。   宋知时忍不住在心里呐喊:顾淮,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几人守了一夜,第二天天蒙蒙亮,宋知时再给孩子量了一下体温,这次是真降温了,孩子也明显舒服了很多,一双小肉腿在床上使劲蹬着,蹬得三人眉开眼笑。   凌家华适时提议说:“这里就交给我吧,你们回去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知时哥你的假期不多了吧。”   今天确实是宋知时最后一天的休息时间了,该回去上班了,可他却放心不下小外甥女。   “大哥,家里的地离不开你。”   “你一个人行吗?”   “也许不行,不过你们忘了还有一个人可以照顾小馨。”   宋知时下意识地问:“谁啊?”   凌家华腼腆地笑了笑:“我二哥啊,小馨她亲爹,他不是在市里考试嘛。”   宋知时哭笑不得:“哎呀,我还真忘了。”   该说不说这二姐夫存在感也太弱了。   正当三人讨论去留问题时,病房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走进来的男人脸上身上满是黑色的脏污,却丝毫不损他英俊的外表,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背心,简单地套了一件衬衫,衬衫下鼓鼓囊囊的肌肉,随着步伐的移动若隐若现。   时隔半个月没见,男人黑了也瘦了,但眼里的精气神却一点没散。   宋知时惊喜地冲上前:“顾淮!你怎么来了?”   顾淮点了点头:“我来看看,孩子怎么样了?”   宋知时赶紧把亲亲外甥女抱起来给顾淮看:“已经好多了,但是医生说还要观察几天。这次多亏了有你介绍的医生。”   凌家华看着迎面走来的男人,心里顿时一咯噔,直愣愣地就问了出来:“这位是……”   宋知时赶紧给他们彼此介绍:“这是我姐姐的大伯哥和小叔子,凌家祥和凌家华。”   “这位是顾淮,他是我的……呃,是我的……”宋知时是了半天,也没说出那句是我男人。   当着亲戚的面承认这一点真的很羞耻啊。   但他忘了,这里不是别处,是有几千年结契风俗的河洛。   看宋知时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凌家祥和凌家华就知道了。   顾淮看了一眼宋知时的后脑勺,沉着道:“我是他朋友。”   宋知时满是歉意地看了顾淮一眼,顾淮则安抚性地回望了他。   两个人明明很单纯的对视,但放在外人眼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凌家华的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他故作轻松地说:“顾哥你坐吧,大哥咱们出去转转。”   凌家祥呆愣地问:“转什么?”   “不是你说要去医院附近住供销社看看,能不能买点东西给大嫂嘛,走了走了。”说完,不等凌家祥反应,凌家华已经拉着人走了。   剩下顾淮和宋知时还有一个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婴儿大眼瞪小眼。   宋知时赶紧招呼他:“你坐吧,我给你倒水。”   “你别忙了,休息一下吧。”顾淮强有力地大手握住宋知时的胳膊,把人拉到了病床上。   “这两天没有好好休息吧,赶紧睡一会儿。”   宋知时还奇怪顾淮是怎么知道的,人已经下意识听话得躺下了。   一沾床,宋知时就困得直打哈欠:“你昨天休息了吗?身上怎么那么脏,下井了?”   “嗯,昨天夜班。”   “那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说着宋知时下意识地让了半张床位出来。   顾淮看了一眼只能容纳一个人睡的病床,无奈道:“不用了,你睡吧,我去洗漱一下。”   “行,那你自便吧,我先睡一会儿……”   宋知时是真是累狠了,话音刚落就进入了梦乡。   顾淮在床边看了许久,才一个人起身出了门。   宋知时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却没有任何神清气爽的感觉,反而感觉头很晕,身子很沉。   凌小馨的病是好了,宋知时却病倒了。   病因也很简单,他是累病的,超强度的训练以后骤然放松下来加上连日来的照顾幼儿。 第35章 病号   傍晚,宋知时醒来,病房内空无一人。   夕阳的余晖给洁白的床单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红色,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正当宋知时愣神的功夫,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来人正是白天他看见的那位肖医生!   她笑吟吟地走到宋知时身边,亲切地问:“你醒啦。”   见宋知时要起来,肖洁赶紧制止:“诶诶诶——你躺着就行。”   宋知时闻言乖乖躺下,肖洁则上前帮他细致地检查了一番身体。   宋知时因为白天对对方怀揣着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所以此刻面对正主觉得分外尴尬:“肖医生你好,那个……我外甥女他们呢?”   “她叔叔抱她上去喝奶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一些了,就是很累很困。”   “你的情况不是很严重,好好休息即可。对了,我还有没自我介绍呢,我叫肖洁,是顾淮的朋友,你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提到顾淮时,肖洁脸上升起了一点淡淡的娇羞,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   唉,年轻的姑娘果然是一点都不会掩盖自己的心思。   宋知时兀自感慨着,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没啥立场管顾淮的私生活,毕竟他俩本就不合法,真实关系更是没人比自己更心知肚明了。   想到这里,宋知时也冷静了不少:“这次真的麻烦你了,我的病还有我外甥女的病。”   肖洁一边把检查身体的器械收起来,一边笑着说:“有什么可谢的,你是顾淮的朋友,顾淮又是我的朋友,举手之劳。”   什么???   顾淮的朋友???   宋知时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好啊,顾淮你小子,看着浓眉大眼的,小心思倒不少,还把夫夫身份藏着掖着是吧。   虽然宋知时是早就想好要跟顾淮分开的,可现在毕竟还是他们“婚姻”存续期间。   宋小少爷气得不行,早就把上午自己隐瞒顾淮身份的事情给忘到脑后了。   他强颜笑道:“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肖医生。不然我们几个大男人,一时之间哪里去给一个小娃娃找口粮啊。”   两人正说着,门口又进来一个人,这回倒是顾淮本人了。   宋知时趁人不注意偷偷翻了个白眼,翻了个身背对着两人,假装睡着了。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某人。   才刚进门的顾淮:“???”   这小子又耍什么小性子呢?   倒是肖洁欣喜地喊了一声:“顾淮,你怎么来了。哦,对了,你朋友他没事了。”   顾淮松了口气,言辞恳切地对肖洁说:“好,这次多谢你。”   应付完肖洁,顾淮走到病床前,假装没听到床上人沉重的呼吸声。   “怎么还没睡醒呢?”   宋知时索性也不装了,直接转过身正对顾淮,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眼里哪有一点睡意啊。   顾淮觉得好笑:“肚子饿不饿?”   宋知时摸了摸自己早就扁了的肚子,嘴犟道:“不饿,我想睡觉。”   顾淮自然不会忽视他的小动作,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宋知时身边,把手里提的保温桶放在了床头柜上。   “不饿也要吃点,吃完好好休息。”   “我不想休息,我要回去上班了。”   “我已经跟你们队长说过了,待会儿肖医生会帮你开个病假条,你拿去单位销假就行。”   虽然是不可抗力,可宋知时仍然能脑补到朱芳婕收到请假条有多生气。   宋知时对朱芳婕还是有个怕的,当下惴惴不安道:“还是算了,我明天就去上班。”   “你好好休息,我来照顾你。”   “不要!”宋知时赶紧拒绝,他才不要顾淮来照顾自己,也不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两人有什么发展:“这些我自己来就行,你多忙啊。”   正好白天雷青青教了他好多医院必备技能,他可以趁机练习一下。   顾淮皱眉:“不许阴阳怪气,我跟主任已经请过假了。”   宋知时嘟囔道:“我没阴阳怪气。我又不是病得起不了身,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顾淮充耳未闻,自顾自地说:“行了,吃东西吧。”   宋知时看了一眼保温桶,苦着张脸:“是什么?不会是粥吧。”   顾淮拿东西的手一顿。   他是个不会撒谎的,宋知时一看便知自己猜对了。   “粥有什么好吃的……”他想吃火锅,那种放着牛油,又红又香的九宫格火锅,他死后看见别人吃过。   “喝粥养胃。”   “可是,我嘴里都快淡出……”宋知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鸟来了”三个字咽下去。   这些粗俗的话都是他在公社的乡下听田间地头的庄稼汉说的,并且很快就学会了,但前世他总不屑说,还暗暗嘲笑人家,但是经过后世几十年的磨砺,他现在网络术语都是张口就来。   顾淮耳聪目明,自然也听到了,他突然有些后悔之前把年纪那么小的宋知时送去做老师了……沾染了一身坏毛病。   不过倒是让一个性情古板的高冷少爷多了几分同龄人的模样。   这样一想好像也不坏。   宋知时不情不愿地接过保温桶,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满满的鸡丝粥!   看宋知时眼睛都亮了,顾淮知道自己算是做到他心坎上了。   宋知时接过勺子,勉为其难地说:“那我就尝尝吧。”   眼见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其中还不乏一些小默契,肖洁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特别多余,于是她不得不出声吸引两人的注意力:“呃,我那边还有事情要忙,我先走了。”   “嗯,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说着,顾淮继续给宋知时添粥,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宋知时则埋头喝粥。   肖洁的心蓦然一沉,语气也不由带了点委屈:“顾淮,你不送送我吗?”   顾淮先是一愣,然后对宋知时说:“你慢慢吃,我马上回来。”   两人站在寂静的楼道里,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   肖洁率先打破了沉寂:“他是你契弟?”   顾淮似乎有些惊诧对方问这样的问题,直接了当地说:“是,我记得我告诉过你。”   肖洁咬了咬下嘴唇,她本就生的温婉可人,再配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一般男人早就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安慰了。   可顾淮却一副心无外物的模样,连正眼都没有看对方。   肖洁这心里更加梗得慌了。   是,顾淮结契弟的事情其实她早就知道了,或者说整个医院都知道了。但她始终不愿相信。   她不信凭着自己出色的外表和能力,对方会对自己毫无兴趣。尤其是看见少年稚嫩的脸庞,更加觉得两个年龄差距如此之大的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而且……   肖洁哽咽道:“你明知道这不合法。”   顾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仿佛一眼看穿了对面人的心思:“我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肖洁气急,甚至话语里带了些尖锐:“好一个父母之命,这都是什么封建糟粕,而且为了他,你连前途都不要了吗?”   “这是我的事情。”整段对话,顾淮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却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感情。   一句话,彻底把两人的关系分得清清楚楚。肖洁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她想逃,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对方的话,肯定更无情更冷漠。   果然,下一秒顾淮就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联系了青青安排医生,却让你知道了,但是你愿意出手我还是很感激的,有机会我会跟知时会一起跟你道谢。”   “我不需要你的道谢。”   摔下这句决绝的话语,肖洁直接从楼道里离开了。   顾淮回到病房时,宋知时已经喝完粥百无聊赖地玩手指了,见人进来,他立刻假装打了个哈切,一副准备入睡的模样。   突然,顾淮沉声道:“68年黄河决堤,肖洁是报名参加的志愿医生。”   宋知时造作的姿态摆弄到一半,闻言楞了楞,顾淮这是在向他解释吗?   随后他不自然道:“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两之间都没什么。”   宋知时在心里嗤了一声,我也想不信,可根据你回忆改编的那本小说,里面的故事情节就是——   你,顾淮,红颜无数。   而且他还亲眼看见顾淮几个孩子争家产。   顾淮拉开椅子,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吧。”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好奇心占了上峰,宋知时问:“68年?那你们岂不是认识很久?”   “是,也不是。”   顾淮总结道:“认识了很久,但接触不多。”   宋知时信了,他信顾淮的人品,不会跟在人家有暧昧的情况下,不说清楚就跟他结契。   看来这个肖医生真的并不是顾淮的什么人。   宋知时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松了口气,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的粥不错,哪来的?”   顾淮知道他这是不生气了,眼里的冷意逐渐消融:“还能哪来?病号饭,难得一次。”   当晚,医院迎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正是宋知时的二姐夫凌家先。   他先是抱着小女儿好一顿嘘寒问暖,然后对宋知时是千恩万谢。   “我在市里备考了一周,得到消息实在是太晚了,我对不起知音也对不起小馨。”   宋知时本想说算了都过去了,可转念一想,现在正是凌家先对宋知音母女内疚的时候,何不趁此机会……   想到这里,宋知时脸上扬起一抹大大的笑容:“计划生育,男人绝育,了解一下?”   他的笑容带着三分奸诈七分势在必得,在场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胯下升起一抹寒意。   如此过了两天,凌小馨的病情终于稳定可以出院了,宋知时也准备跟着一起回去。   出院那天,院方那边还来了不少来送行的人。   顾淮以前毕竟是个营长,人虽然退了,影响还在,令人意外的是,肖洁竟然也在其中。   雷青青阴测测地凑到宋知时耳边:“你个怂蛋,没看见人肖洁的眼睛都快粘到你男人身上了吗?”   自那天肖洁走后,宋知时就再也没见过对方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找雷青青旁敲侧击。   没想到对方知道的消息还不少,原来当年顾淮在抢险救援中受了伤,一直在这所医院疗伤,肖洁是他的主治医生。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医生,一个战功累累的解放军战士,两个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当时医院里传得沸沸扬扬的。   “不过你放心,你青青姐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宋知时一脸复杂地看着雷青青,他要怎么说呢?难不成直接告诉他,肖洁只是个桃花,而你才是顾淮的正牌妻子?还给他生了一男一女?   凌家先兄弟上前道别:“知时,那我们走了。”   宋知时又来了精神:“姐夫,你考虑一下呗,这次家里罚了二百块钱呢。”   凌家先温柔的表情险些绷不住:“是是是,我会尽快去做手术的。”   这下宋知时满意了。   这次顾淮没有开车过来,所以宋知时只能跟着他坐车回去。   两人在等车的功夫,已经走掉的凌家华突然跑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地问:“知时,你……你什么时候再来凌家村?”   “再来?”宋知时看了眼顾淮,才说:“怎么也得过年了吧。”   凌家华露出了一个少年人独有的青涩笑容,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十分耀眼:“好,我等你!”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顾淮冷不丁说了一句:“你们的车要开了。”   凌家华不舍地看了宋知时一眼,边看边向大巴车走去,最后他冲着宋知时喊了一句:“我等你——”   宋知时看着远去的大巴车,忍不住说了一句:“嘿,这孩子真可爱。”   “哪里可爱了?”   宋知时还想解释,顾淮又先一步开口道:“上车了。”   大巴一路向着商阳县陕甘煤矿驶去。   两人一路无话,宋知时也见怪不怪了,谁让顾淮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呢。   他独自回味着医院里发生的一幕幕,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顾淮果然是个祸水。   一个蓝颜祸水!   自从从医院回来以后,宋知时就浑身不得劲。   顾淮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日里两人也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也不要指望他有几句关心了。   宋知时心里忍不住比较起来,以前顾淮一个月就有四十几块钱的工资,还有津贴,转到矿上以后也只多不少,跟他结了契兄弟以后还拿了五百块的彩礼钱,有宋家补贴,这顾家的日子肯定过得有滋有味吧,起码……起码也比二姐家连罚款都交不出来强。   他得抓紧时间帮助二姐一家脱贫致富才行。   也不知道大姐现在过得怎么样,虽然知道大姐夫刘爱民不是个好东西,但出轨事件爆发之前,两个还是挺恩爱的,而且刘爱民是五级工,收入非常可观,大姐跟着他起码吃穿不愁。   唯一值得诟病的就是大姐始终没有孩子,难道两个人是因为孩子闹翻的?   就这样一夜心事,第二天宋知时顶着偌大的黑眼圈上班去了。 第36章 练舞   五天休假变八天病假,朱芳婕自然不高兴,国庆表演是一年中唯二重要的演出,一点都耽搁不起的。   可看见宋知时那虚弱的脸色,她又心软了,没好气道:“行了,归队吧。”   宋知时知道她这是不生气了,乐颠颠地回了队伍。   朱芳婕拍了拍手,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么我们也要开始正式国庆演出的练习了。这次我们文工团一共报了五个节目,分别是独唱、合唱、芭蕾、集体舞和戏曲……咱们文工团这次承包了近乎一半的节目,责任重大,大家一定要尽全力去练习。”   朱芳婕说完,看见底下一支高高举起的胳膊,她问:“宋知时你有什么要说的?”   宋知时仰头问:“我们这次国庆演出会去哪里?”   宋知时这话算是说出了所有新人的心声,第一次参加大型演出,谁不想让家人看见?于是,个个翘首期盼地看着朱芳婕。   提到这个朱芳婕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全市就咱们一个文工团,自然是哪里都要去,万人以上的公社,还有以陕甘煤矿为首的几个煤区,各大型国营工厂,各中小学学校,政府机关单位和部队,加起来怎么也得演四五天呢!”   “哇,这么多天啊。”   “如果下乡,那我爹我娘岂不是也可以看见我的演出了。”   “我跟我堂婶说进了文工团,她愣是不信呢,这次演出一定要叫她好好看看。”   朱芳婕拍了拍手,打断了底下的交头接耳:“姑娘们小伙子们,这次任务前所未有地艰巨,我们舞蹈队就有两个节目要排练,一定要打起精神,前几天教你们的集体舞动作都学会了吗?”   “学会了——”   “何皎皎,你出列,一会儿你带着大家重新来一遍走位,有什么动作记不清的,赶紧互相探讨一下,学会就过,咱们要把重点放在集体芭蕾舞上。”   “知道了——”   朱芳婕交代完,就让所有人散了,单独叫了宋知时和朱露莎:“你们两个过来,今天开始就正式练习《红色娘子军》吧。”   宋知时跟朱露莎有基础,并不需要像周和平他们这样从基础的动作开始练习。   宋知时问:“队长,杨慧琴那里?”   朱露莎不露声色:“她练她的,你们练你们的。”   宋知时心里明白,这是准备培养他跟朱露莎顶杨慧琴的班了,等到正式表演那天说不定对方就上不了场了。   其实如果杨慧琴不针对自己,宋知时也不想跟她过不去,只是如今他要上台,就必须扫清杨慧琴这个障碍。   朱芳婕从办公室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包裹递给宋知时:“知时,这个送给你。我看你有双不错的舞蹈鞋,衣服却穿得不行,所以就自作主张了。”   朱露莎一看宋知时有礼物,当即就不乐意了:“姑姑,你偏心!”   朱芳婕含着笑意看着两人:“你也有,我哪会偏心啊。”   说着,她把另一个包裹递给了朱露莎,并且说道:“这是我让人从京城买来的舞蹈服。以后你们可以穿着新舞蹈服在练功房练舞。”   朱露莎跟宋知时异口同声道:“谢谢队长。”   众所周知,男芭蕾舞者的舞蹈服非常贴身,贴身到甚至可以看见肌肉的轮廓和私密的器官。   果然,宋知时换完衣服出来以后,朱露莎就涨红着脸,双眼无处安放。   宋知时可不会考虑她的感受,自顾自地跳了起来。   这时朱露莎才有机会开始观察宋知时的舞姿。   宋知时选了几个男士芭蕾的基础动作进行练习,例如皮鲁埃特旋转之类的。   经过前段时间专业密集的训练,宋知时的基本功又重新捡了起来,虽然他看着细胳膊细腿的,但大腿上的肌肉可一点都不少。他的柔韧性比女孩子还好,抬腿的时候可以直接抬过脑后,他的脚背也能弯成极美的弓形。   挺胸、抬手、舞动、单腿旋转……   宋知时的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他全身心地投入进了舞蹈,根本不在意外界的目光。   他就像一棵挺白的白杨树,在这个狭小的舞蹈房里一点点生长。   朱露莎这时候才明白姑姑把两人安排在一起练习的苦心。   朱露莎还在发愣的功夫,朱芳婕走了进来:“简单热个身,下面听我的指挥。双手扶杆,半脚尖,一起下蹲——”   “伸直,放下脚。”   “单脚点地,朱露莎,不能抖。”   “好,下面再来一遍。脚尖伸展,滑动,很好。”   他们一个是视若亲女的侄女,一个是关门弟子,无论哪一个对朱芳婕来说都至关重要。   看着他们从不协调到逐渐默契,朱芳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张开,第二脚位。”   “蹲,抬腿,滑动,宋知时抬高一点。”   “我们从最基本的阿拉贝斯动作开始。”   “腿抬高,转——”   “宋知时,手臂伸展。”   朱芳婕让宋知时朱露莎单独练习《红色娘子军》的事情不是秘密,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文工团。   新人们不懂其中的含义,只日日到了休息时间就会聚集到楼底下看二楼练功房练舞的两人身影。   看着看着,姑娘们的脸就红了。   这舞蹈服咋长这样呢?   看着让人怪害羞的。   围观人群中自然也包括杨慧琴一帮人,杨慧琴眼看宋知时朱露莎两人从动作生疏到熟练顺畅,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突然,一个绝妙的主意在她脑海里成型,说干就干,当下杨慧琴就放弃了这边的盯梢。   对于外界种种,宋知时浑然不知,他现在满脑子只想好好练习,争取在国庆汇演上技惊四座。   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自1964年首演以来一直脍炙人口常演不衰。其中的“练兵舞”可以说是全剧的核心舞段,舞蹈还首创了舞刀弄枪英姿飒爽的女性形象,把芭蕾舞蹈技巧与军事动作相结合,演绎了立正、看齐、小碎步、瞄准、射击、刺杀、投弹等动作。   宋知时和朱露莎要练习的正是这一段,其他新人演员则作为配角,跟随两个领舞,或跳舞或列队,力求场面声势浩大。   而宋知时的舞蹈难度还要高一些,他在舞蹈中担任的角色有一段耍大刀的动作,因为大家都没有看过原版影像和现场,所以朱芳婕只能根据记忆,找了隔壁曲艺队一位老师傅来教宋知时耍大刀。   “旁的倒是没什么,你们练习舞蹈的,记住几个动作并非难事,重要的是那股精气神。小伙子你看着柔弱,要是动作再绵软,肯定是做不出效果的。”老师傅边教边指点宋知时。   “知道了,我会继续练的。”宋知时学习的时候还是特别认真的。   老师傅又道:“你现在把整套动作完整地来一遍。”   宋知时自然照做。   等看完宋知时的动作,老师傅点了点头:“还可以,但是还要抓紧练习,有些地方不太到位,你看这里,大刀要有力地甩出去——”   一老一少正在进行一对一的练习,练功房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很久没见的崔大副和李逢春还有一群舞蹈队的演员。   李逢春虽然是文工团团长,但他主要是管理人事安排工作的,对于跳舞跟唱歌戏曲并不擅长,所以平时也很少会来练功房。   尤其是崔大副还跟在后面,看来是来者不善啊。   宋知时心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脸上却笑着对两人打招呼:“团长,崔队长。”   李逢春一幅心情很好的样子,笑吟吟地开口道:“小宋啊,没有打扰你练舞吧。”   “没有,请问团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既然大家都在,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小宋,你愿不愿意去歌唱队啊?”   李逢春话音刚落,人群中就轰然炸开了。   团长这是要把宋知时调走?   那舞蹈队怎么办?   他们这次的节目怎么办?   宋知时不明白,自己唱功并不出色,为什么李逢春会突然把自己调到歌唱队,这其中说没什么猫腻他都不信。   宋知时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尽量心平和气地说道:“团长,并非我不愿意去歌唱队,只是我的唱功实在一般,比不上褚旭英,更比不上崔鹏。歌唱队人也不少,把我调过去……”   李逢春见大家脸色难看,议论声不断,这才知道自己没有说清楚,赶紧解释道:“你无需妄自菲薄,你的唱功倒也还过得去,只是我让你去歌唱队并不是为了这个。”   宋知时现在就是舞蹈队的扛把子,把他调走,舞蹈队大部分演员都是不服气的,看李逢春准备解释,所有人都闭上嘴巴竖起耳朵,一幅洗耳恭听之态。   “我想在这次国庆演出里报一个手风琴独奏的节目上去,就安排你去演奏。咱们团小,各队分工不明确,所以只能暂时把你安置在歌唱队。”   宋知时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原因。   见宋知时不吭声,崔大副忍不住了:“小宋啊,是这样的,你呢是来文工团上班的,我们作为管理层,有权利对你进行工作调动。这工作也不能按着你自己的兴趣来是不是?而且你目前还是替补演员,既然是替补,替补谁都可以,其实并没有很明确的归属。”   说完这话,崔大副暗自窃喜,上回宋知时抢了自己侄子的风头,他正愁没机会整治对方呢,杨慧琴一找上门,两人当下就一拍即合,然后他以节目效果为由,说动了李逢春把宋知时调来歌唱队。 第37章 抢人   崔大副想得不错,军区副司令夸过的人才,整个文工团也就宋知时一个,有这样的噱头,李逢春怎么能不心动,当即就来到练功房“抢人”了。   他想得也挺美,先把独奏这个节目定下来,然后把人要过去,要是表演当天宋知时出点什么小事故,能不能上场,那就不一定了。   宋知时本来很诧异李逢春为什么突然会做出这个决定,要知道所有节目都是经过开会商讨审核定下的,并且《红色娘子军》的芭蕾舞剧已经报上去了。   可崔大副一发话,他就知道对方想放什么屁了。   独奏机会?   崔大副是什么人,他会那么好心把机会让给自己?   八成是自己上次抢了崔鹏的风头,想找补回来。   “事发突然,我想我可能要跟朱队长讨论一下。”宋知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婉拒,只能使出一招拖字诀。   很快,朱芳婕得到消息,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朱芳婕先声夺人:“我不同意,知时和莎莎现在正是……”   李逢春问她:“正是什么?”   遭了,吃了个暗亏,朱芳婕心道。   演出名单是全体舞蹈队队员都在,并没有指明领舞是谁,如果她现在明说宋知时是领舞,他是这个节目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李逢春确实会重新考虑独奏的事情,但同时也等于直接跟杨慧琴撕破脸皮了。怎么说对方也是跟着自己一路从宣传队上来的,多少要照顾一下她的面子。   正当场面僵持之际,宋知时看见躲在最外面的杨慧琴,再结合团里一直以来的风言风语,他突然就明白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锅为什么扣上了自己。   把自己支走,最好是弄去歌唱队,这样朱露莎就是独木难支。两个人去竞争女主角,杨慧琴未必会失利。   只可惜杨慧琴太小看自己了,谁说他只会专注练习一样的。   接下来宋知时的话,着实出人意料。   只听他气定神闲地说:“我可以独奏。”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朱芳婕还以为宋知时想逞英雄,当即斥了他一声:“什么?不行!我不同意!”   当事人都答应了,其他人再说什么,都不管用了。更何况这就是李逢春满意的结果,他自然高兴:“小宋啊,这个独奏任务非常艰巨,既然你已经答应,那从明天开始,你就去歌唱队报道吧。”   宋知时突然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想自己练习,而且舞蹈队这边有一个集体舞的节目,队形是早就排好的,如果少了我一个,全部都要重排。毕竟大家都已经努力磨合了那么久,李团长您觉得呢?”   “这……”宋知时的要求合情合理,李逢春自然说不出拒绝。   让人自己练,他还怎么把宋知时要过来,崔大副急了,马上质疑道:“你自己练?崔鹏的手风琴水平远在你之,他现在肯牺牲自己的时间教你,这是多么崇高的阶级情谊。”   崔大副也学过手风琴,自然可以听出宋知时上次的表演有瑕疵。此话言下之意,就是你别不识趣。   “那让崔鹏表演也一样啊,反正只要是独奏嘛,谁上都一样。”   崔大副听到这话,立刻热切地看向李逢春,希望他可以点头。   有了上次的教训,李逢春怎么敢应,一口便回绝了这个主意。   李逢春眼巴巴地看着宋知时:“那怎么能一样!崔鹏不行,小宋啊,这个节目还得是你来啊。”   崔大副这时候要还看不出李逢春的态度,那他这么多年的队长也白当了。他忍下心中的恼怒和不甘,对宋知时说:“宋知时,你知道这次机会有多宝贵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上都上不去吗?年轻人,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就傲视一切。”   宋知时不理他,直接对李逢春说:“团长,您刚刚说独奏还没上报上去是吧。”   “是。”   “那行,我可以独奏,但是我不想表演手风琴。”   “什么,不表演手风琴?”   这下不止李逢春,所有人都没想到宋知时是这个回答。   宋知时对众人这个反应了然于胸:“对,我想表演钢琴独奏,可以吗?”   “钢琴独奏?”   钢琴可是一种高档乐器,不是是个人就会弹的,现在就是把全河洛的人叫过来,能独奏的人也不超过一双手,李逢春瞬间眼睛都亮了。   宋知时挑衅地看了崔大副一眼:“如此,崔队长还要指点我嘛?”   崔大副没想到自己会被反将一军,立刻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他反应也很迅速,当即就反驳道:“不可以!”   这下全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崔大副身上。   崔大副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我反对,钢琴是什么,钢琴是资本主义国家的乐器,演奏的都是靡靡之音,怎么登得上大雅之堂?尤其还是国庆汇演这么重要的日子。”   说完崔大副自觉扳回一城,得意地扫了一眼面色难看的舞蹈队众人。   确实,钢琴这种乐器一听便是洋玩意儿,她们中有些人甚至见都没见过,真的可以上国庆节的舞台吗?   宋知时还以为崔大副有什么高招呢,不过是扣帽子,就这?   他也会。   随即,宋知时冷哼一声:“崔队长未免太应激了,钢琴不过是个死物,哪有什么姓资姓社的区别?”   “只要我的心向着党和人民,弹奏的歌曲也是歌颂社会主义的歌曲,不就行了?”   众人一听,顿时觉得宋知时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崔大副认定李逢春是个不愿多事的,肯定不会由着宋知时胡来,心里又多了几分胜算,于是语带讥讽道:“巧言令色,强词夺理!”   “宋知时,你别以为自己会几样资产阶级的乐器就了不起了,当你还在锦衣玉食跟着外国老师学习音乐的时候,泱泱国土是大片大片穷死饿死的底层百姓!你还好意思用这样的乐器来表演给他们的亲人看吗?”   哟吼,还会道德绑架了,这是把他直接放在所有群众的对立面啊。   宋知时好整以暇地看着崔大副,把他看得心里发毛,这才出言:“崔队长,我知道您一向对我不满,但是我的出身大家伙儿都是门清,害得百姓流离失所的人不是我,是外敌是国党,这么大的帽子我可承担不起。”   崔大副瞪着一双细长的小眼睛,企图逼退宋知时:“抛开这些不谈,你企图用资产阶级的乐器演奏音乐来腐蚀我们无产阶级,究竟是何居心?”   宋知时一脸坦然淡定地回瞪过去,言语中更是丝毫不怯:“瞧您这话说的,您是对咱们市政府的干部们,集体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不满吗?觉得他们意志不坚定,听两首曲子就能倒戈?还是太看得我宋知时了,觉得我弹首曲子就能把他们给腐蚀了?”   你喜欢给我扣帽子,那我给你扣回去,用21世纪的话怎么说的来着?   用魔法打败魔法!   末了,宋知时凉凉地说了一句:“当然,如果您不喜欢我表演钢琴,那我换成别的乐器就是了,古筝怎么样?哎呀,您该不会觉得古筝是四旧,得破除吧。”   宋知时狠狠咬住不喜欢我四个字,让所有在场的人都认定,崔大副是出于私怨,才不想让自己上台的独奏。   “你——”崔大副气得说不出话,他没想到宋知时嘴巴那么厉害,就像那泥鳅,滑不溜秋的,让他根本无从反驳。   “大副,节目还没报上去呢,你非要人演奏手风琴干嘛?”这时候李逢春也回过味来了,崔大副叔侄俩是在他这里挂了号的,他想要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前提是必须带上宋知时的名气,不然也不会厚着脸皮来下属这里抢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被人当枪使。   说罢,李逢春大手一挥:“行,我批准了,以后我就是管节目不管人,你还是待在舞蹈队,但是如果演出有需要你的地方,你一定要接下来。”   这件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由宋知时独奏,旁人使阴招想顶替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崔大副气得不行,他感觉全场都在看他笑话,当即也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走。   等崔大副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宋知时又道:“我刚刚说的钢琴,其实也是无奈之举,现在想来确实有不妥当的地方。”   他是真怕了这对叔侄了,花样一出接一出。   人群中有人问:“哪里不妥?”   宋知时摊了摊手:“咱们文工团哪有钢琴啊?”   朱芳婕感觉今天自己的心就跟这过山车似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刚刚经历了高潮,现在又来了个急刹车。   她好奇地问:“你还有准备呐?你想到底想演奏什么?”   宋知时伸出手臂,直指练功房墙上的一张画报:“这个——”   全场哗然,这也可以?   宋知时浅浅一笑,露出一对若有若无的梨涡:“怎么不可以?我听说抗战英雄刘敏益先生,当年就曾经在大决战胜利后表演过这个,团长这是个好兆头啊,放在国庆表演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李逢春也算是想明白了,不论是钢琴还是什么乐器,只要能防住崔大副叔侄,宋知时都能上,不能上也要硬着头皮上。   这个崔大副,真的是越来越过了……   “行,那我给你报上去。你小子好好演,我就等着看演出效果,要是效果不行,你也别想成为正式演员了。”   这惩罚不可谓不重,但宋知时非但不怕,反而还一幅跃跃欲试的姿态。 第38章 国庆(一)   宋知时狡黠一笑:“谢谢团长给我这个宝贵的机会,我一定不负您英明的指导。”   “我是革命一块砖,东西南北任您搬,砌进长城不骄傲,放到厕所不悲观。”   事情都定下来了,宋知时自然是各种彩虹屁轮番吹。   “好好好,你小子这嘴,真的是——”   李逢春被熏得乐淘淘的,反倒不计较宋知时刚刚冲撞崔大副的行为了。反正他的目的也达成了,其他人的阴谋诡计有没有实现就与他无关了。   李逢春走后,众人对望一眼,这才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团长真的要把你调走呢。”何皎皎拍了拍胸脯,一幅受到惊吓的模样。   宋知时安慰她:“现在一时半会儿不会了。”   周围人也跟着应和:“是啊,这也太突然了吧。”   “是宋同志上次表演太好了吧,所以才要让他单独出一个节目。”   队员们对刚才发生的事情议论纷纷。   彭素涛瞄了一眼朱芳婕,小声叨叨:“我猜八成是这个崔大副搞的鬼,虽然我还想不通为什么!”   周和平轻声提醒他:“嘘,别说了。”   只是彭素涛平时就是个大嗓门,即便是压低了声音,这音量也是大家都能听见的。   朱芳婕作为队长,一直都是不允许队员私下传小话的,更何况还是领导的小话,一再反复告诫众人,要小心祸从口出,今天却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朱芳婕扫了一圈练功房的队员,斥了一句:“舞蹈都会了?有时间在这里聊天了?”   队长一发火,底下的人一哄而散,只留下宋知时和朱露莎这俩朱芳婕的得意弟子。   宋知时等人都走光了,赶紧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朱芳婕。   朱芳婕听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样子,她对二人说:“我带了杨慧琴七年,从前只觉得这姑娘心有点偏,心气也高,但从来没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联合外人来对付我。”   “是我不好,把她的心养大了。如果不是这些年她做事越来越出格,副队长乃至于正队长,迟早都是她的。”   “我居然没发现,这杨慧琴跟那崔大副叔侄倒是像一家人,完全不懂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道理。”朱芳婕自顾自地说着,仿佛也并不需要别人的回答,说到最后,话语中竟有些自嘲的意味。   朱露莎看不过去,跟着骂了一句:“这杨慧琴的舞蹈水平确实有,但是省城里跳得比她好的大有人在,不过是仗着河洛这里穷乡僻壤,没几个像样的人才,才这么、这么……放肆!这次国庆演出,我就要让她看看,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朱芳婕没好气道:“你给我安份点!学一学知时的稳重。国庆演出不是给你出气的地方,大家一定要好好配合,保证整体的舞台效果,力求每一场尽善尽美。”   一直在发呆的宋知时被点了,赶紧回过神听朱芳婕的教导。   朱芳婕问:“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崔大副为什么突然针对你?”   宋知时心说,这怎么能叫突然呢,从对方得知他的出身开始,就一直对他抱有偏见,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只是上次建军节演出结束以后,更严重了……   他严重怀疑崔大副就是仇富,但他不能说,毕竟这个年代,富裕就已经是原罪了。   好在朱芳婕并没有纠结太久这个问题:“一而再再而三触及我的底线,我肯定会出手,这事你俩不要管,专心练舞,杨慧琴交给我就行。”   经过一个月紧锣密鼓地训练,终于到了国庆前夕。   宋知时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回矿上了,连日的训练让他的身体隐隐有些吃不消,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明天就是验收成果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去传达室拨通了那个电话。   “你好,陕甘煤矿。”   “你好,我找第八分队的顾淮。”   “请稍等。”   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宋知时怔愣了一会儿,直到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才慌张地接起。   “你好,我是顾淮。”   以为对面没听到,顾淮提高了嗓音。   “喂?在吗?”   宋知时赶紧道:“在,是我!”   顾淮来得时候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会是宋知时打来的电话,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怎么,就是……咳咳,明天是国庆,我们第一场演出就要去矿区,你、你一定要……”宋知时咬了咬下嘴唇,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叫人家看个演出也能心如擂鼓的。   宋知时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催促声——   “顾工,雷管已经铺好了。”   顾淮应了那边一声,随即又意识到什么,捂住了话筒说了几句,然后才回宋知时:“嗯,我知道了。”   宋知时很郁闷,什么就知道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可顾淮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马上就感知到了他的心情,补了一句:“我一定到场。”   “好好跳,知时。”   顾淮说这话时,尾音上扬,语气中多了几分轻快。   宋知时甚至能听出里面包含了一点……   期待?   好好跳,知时……   不是宋知时,是知时。   印象里顾淮鲜少这么叫他。   “嗯,好。”   宋知时一手搅着电话线,一手在桌上刻字,这是他紧张时特有的小动作。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花五毛钱只是为了让对方留意自己的节目。   也许是因为顾淮送的那双舞鞋,改变他今生的选择,从而造成了不一样的结果。   宋知时找了个借口准备挂电话:“那我先挂了……”   顾淮在电话另一头沉声道:“嗯,挂吧。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省点钱买点吃的。”   “嗯,回家说。”   宋知时红着脸,手足无措地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害羞个什么劲儿啊?对方只是顾淮而已啊。   等等,宋知时回过神来,刚刚电话那头的人叫顾淮什么?   是顾工吗?   可顾淮为什么总是下矿井,他不是应该坐办公室的吗?   宋知时心里升起些许狐疑,但最后还是表演的压力占了上峰,把疑虑压了下去。   一天时间转瞬即逝。   时间来到1973年10月1日国庆节。   这是宋知时来到这个时代过的第一个国庆,也是他第一次正式参加大型演出。   不需铃声,五点多的时候,楼里就陆续有了走路声和洗漱声。   宋知时太紧张了,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饶是如此也睡得不踏实,所以很快就被彭素涛和周和平的谈话声吵醒了。   一想到马上就要登上舞台,他很快就精神了,一夜没睡好的大脑竟也不困,全靠一股兴奋劲儿支撑着。   上午七点,一辆大巴车缓缓驶入陕甘煤矿矿区。   陕甘煤矿是河洛市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整个矿区有好几万人,所以它的基础设施也是最全的,有小学、幼儿园、食堂、家属区、卫生所等等,更重要的是,它有商阳县最大的礼堂,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   文工团第一场表演就要献给伟大的工人阶级,矿区是重中之重。   简单排练了几遍,过了几次走位,时间来到上午九点。   原本空旷的礼堂瞬间坐满了人,一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   他们有些是从别的矿区赶来的,有些是下夜班没睡觉就来的,更有甚者全脸乌黑,显然是刚从矿井里爬出来。   宋知时像上次一样躲在帷幕后面,焦灼地盯着台下。   可惜人太多了,他根本看不见顾淮。   朱芳婕找到宋知时,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找人呢?”   “队长,”宋知时羞怯地点了点头。   朱芳婕上前给他整了整灰蓝色军装的衣领:“别看了,今天舞台足够大,只要你表现得足够亮眼,你的家人一定会看见。”   宋知时这才感觉到她的双手竟然有些颤抖。   朱芳婕显然也意识到了,冲着宋知时笑了笑:“我上次那么紧张,还是第一次送杨慧琴这帮孩子上舞台。你可不许学我,一定要放松知道吗?”   “我知道。”宋知时本来很紧张,不过当他看见朱芳婕眼里隐隐闪过的水光,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他不可以让朱队长失望。   此刻舞台下的喧嚣变成了寂静,他心心念念的人也被抛之脑后。   舞台上,报幕员正激情四射地汇报着第一个节目,这是文工团歌唱队带来的合唱《唱支山歌给党听》。   这首歌不但悠扬动听而且贴切主题,直接把场子炒热了。   第一个节目顺利落幕,给了大家不少信心,纷纷在后台彼此鼓励了起来,一时间场面格外和谐。   “下面让我们欣赏,由陕甘煤矿文工团带来的集体舞——《贴花》。”   《贴花》是朱芳婕的原创舞蹈,动作简单,难度小,颇有几分古典舞的味道,舞蹈队新人老人都可以上。   姑娘们个个身着浅粉色的上衣和藏蓝色的裤子,每个人双手各握紧一朵大花,然后莲步轻移来到了舞台上。   伴随着阵阵欢呼声,舞台上开起了一朵朵“小花”。   然后小花一个一个散落到各处,舞蹈正式开始。   宋知时、彭素涛、周和平作为为数不多的小伙子,来充当花朵的花蕊,姑娘们时而围成圆形,时而变成龙形,通过不断变化阵型来展现四季交替,花开花落的自然景色。   一舞终了,台下再度爆发轰鸣的掌声。 第39章 国庆(二)   退下舞台的最后一刻,宋知时回头望了一眼台下,依旧是没有看见顾淮。   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   早就等待在后台的朱芳婕激动地迎了上来,给大家递水擦汗。   “不错不错,动作都做到位了。”   “我本来还担心你们几个会出错呢。”   朱芳婕说的是周和平和彭素涛,两人都是没有任何舞蹈基础的普通人,这次竟然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整套舞蹈动作完整地复刻下来。   “姑娘们换衣服吧,下个节目才是重头戏,快快快——”   随着朱芳婕一声令下,后台再度如同机械齿轮一般,开始有序转动起来。   下一个节目是独唱,没有任何悬念,崔鹏拿下了这个节目。   只是不知为何,宋知时感觉他的唱歌水平远不如前世。   即便如此,台下的观众们照样给了崔鹏热烈的掌声,满足了他日渐膨胀的虚荣心。   宋知时没有听完节目,直接回到了后台,他在昏暗的道具房里找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褚旭英。   “旭英姐——”宋知时轻轻地唤了一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褚旭英拼命地抹了把脸,然后挤出一个笑容:“知时——”   这次合唱是男子合唱,所以以褚旭英为首的一干姑娘们全都没有上场,硬生生地错过了一个绝佳的表演机会。   宋知时不知道是崔大副因为上次领唱的事情迁怒褚旭英,又或者是因为崔鹏跟褚旭英的私人矛盾。   不过毫无疑问,有崔鹏在,其他人想在歌唱队出头难于登天。   宋知时陈述了一个事实:“这次独唱节目又是崔鹏的。”   “是啊,崔老头装模作样地搞了一个投票选举,几位组长都因身体不适退出了竞争,他们把票投给了崔鹏,所以他才会上的。至于我这种新来的,根本就没有竞选的机会……”褚旭英的嗓音依旧清亮,只是带着浓浓的哽咽和委屈。   连被公平抉择的机会都没有,这是褚旭英最耿耿于怀的地方。   宋知时没办法告诉她,其实这是前世崔大副的惯常操作了,只是当时的他离领唱的位置还很远,所以这样的暗箱操作还轮不上他。   虽然朱芳婕一再表示不让自己插手这件事,但宋知时还是准备先下手为强,哪怕不是为了他自己……   “服软吧。”   “什么?服软?”   褚旭英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旭英姐,你听我说——”   “你是这一届歌唱队的新人里,我最看好的一位,而且你还那么年轻,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可崔大副叔侄在歌唱队只手遮天,你要爬到领唱这个位置不知道要多久。我不想看着你白白在队里消耗青春,为了这种明争暗斗耽误自己的天赋,你要知道出名需得趁早……”虽然宋知时自己也被杨慧琴各种防爆针对,但好歹有朱芳婕护着他,上次还侥幸入了老首长的眼,可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所以我说让你向崔大副叔侄服软,不过我说的服软只是假意服软。”   “怎么说?”   “崔大副是个老狐狸,从他下手肯定不可能,但是崔鹏可以……”外人或许不知道,但宋知时却很清楚,崔鹏嗜烟如命,而嗓音是一个歌手的命脉。   而今天崔鹏明显退步的唱功跟他的嗓音有很大的关系。这让宋知时突然想到,或许他可以利用这一点。   既然你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又要撕碎别人遮雨的伞,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买条好烟送给他,然后再服个软,让他给崔大副说点好话,争取让你们新年演出可以上台。”说着,宋知时对褚旭英眨了眨眼。   褚旭英没想到还能这样操作,而且她一直以为宋知时只是个嘴上厉害小青年,没想到对方还有如此谋划,虽然并不算光明磊落。   宋知时没有说什么挑拨离间的话,只等着对方拿主意。   最终褚旭英还是忍不住问道:“万一他不收怎么办?”   这就是答应了。   宋知时挑了挑眉:“会收的,不过送礼也要有技巧,直接服软崔鹏肯定不信,怎么让他收下就是你的本事了。”   褚旭英憋了半天,不好意思地问:“可是我没送过礼,我想问一下到底怎么送?”   宋知时想了想说:“你用自己原本的姿态去送就行,太低三下四也不像你……我会跟着你保护你,可不能让崔鹏那孙子占你便宜。”   褚旭英捂嘴,破涕为笑:“那我替姐妹们谢谢你了。”   舞台上,报幕员依旧热情似火:“下面让我们欣赏由陕甘煤矿文工团带来的独奏,表演者:宋知时。”   此时的宋知时早已准备完毕,他换上了一条白色的的确良衬衫,把凌乱的头发抓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又让化妆师给他打上腮红涂了口红,显得整个人更有气色了。   就这样他走上了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舞台。   这个特殊的时代,处处都充斥着集体主义,合唱合奏样板戏这样的节目占了多数,独奏还是很少见,所以报完幕以后,大家都挺好奇的。   这个节目没有名字,也没有说明是什么乐器,只报了一个表演者,这究竟是要演奏什么啊?   等看见宋知时上台,全场的女同志都乐开了。   原因无他,眼前这小伙子长得也忒俊了。   明眸皓齿,唇红齿白,身姿挺拔,让人一看就有好感,连带着对他的演出都多了几分期待。   刚刚表演独唱的那个就不行,唱得一般也就算了,长得还那么算了,看着肥头大耳的。   男人们则面露不屑,在他们矿上,力量为王,这种小白脸是最没用的,他们一个就能扛起仨!   很快大家就发现了不对,这小子怎么不动啊?   而且这不是独奏嘛,他的乐器呢?   不明情况的观众很快议论开了。   “这是演奏的人嘛?”   “是吧,怎么还不开始啊?”   “他怎么空着手上台啊?”   台上的宋知时环顾了一下整个大礼堂,这是他第一次登上这么大的舞台,跟上次赶鸭子上架完全不同,说不紧张是假的。   他依旧没有找到顾淮,但他相信顾淮,说好了会来看他表演就一定会来。   想到这里,宋知时深吸一口气,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口琴。   口、口琴?   这也能够独奏?   不止是观众大为震惊,崔大副叔侄也觉得不可思议。   说好的钢琴独奏呢?   你小子是给鬼烧报纸,糊弄鬼呢?   叔侄俩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宋知时居然会用口琴来独奏,毕竟谁会用这种小孩子玩的乐器来参加国庆汇演这样正式的演出啊。   这还不如手风琴呢,意识到被宋知时摆了一道,两人气得目眦欲裂。   宋知时临时选择口琴的原因有很多。   虽然钢琴独奏确实罕见,但更多的是一种个人的炫技,与国庆与民同乐的主题不符,而且钢琴曲很难做到雅俗共赏,台下的观众们只是这个时代最普通的工人,他们听钢琴曲会不会有压力呢?   但口琴不同,这只是随处可见的一种小型乐器,好像人人都能上手,一下子就拉进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但是完整地演奏一整首曲子也非常不容易,这需要你有足够的肺活量才可以,宋知时刚开始练的时候,也很难做到。   口琴吹得好也可以很惊艳的哦~   宋知时随意吹了几下,试了下音,然后才开始正式地演奏。   他选择了现代一首优美动听的思乡曲目,他知道这个矿场的几万旷工,他们来自天南地北,他相信无论何时何地,触及心灵的情感,才是打动观众的必杀技。   而且口琴琴声悠扬,其实一定程度上跟手风琴有相似度,甚至可以模拟出一些乐器所没有的颤音,完美地表达出思乡之情。   前奏结束,观众们面面相觑。   这也太普通了,难道这少年只是个绣花枕头?   还是他是哪位领导的亲戚,就这水平也能上?   突然,一道融入更多乐器的伴奏声在后台响起,让原本昏昏欲睡的观众们精神一振。   宋知时再度吹响口琴,两道声音一起在礼堂响起。   它们你追我赶,互相交织,口琴的音量却始占了上峰,甚至成为整首曲子的灵魂。   这自然也是宋知时安排的,口琴也有它的局限,那就是音量太小了,这让他不得不多架上几个话筒,而且口琴独奏太单一了。   虽然他报的节目是独奏,但是规则里没说不可以有伴奏吧。   此时的宋知时并不知道,在礼堂角落有一群人也在默默听他演奏。   他们今天早上才下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赶过来还是没抢到位置,加上身上太脏,只能坐在最角落的地上。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开始抹眼角,然后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大黑脸:“俺想俺娘咧,她都走了好多年了。”   “俺也是,俺想回家。”   “额想额婆姨。”   “嘘,别说话,专心听。”   其中一男人挪到为首的男人身边问:“顾工,听了这歌你想家吗?”   那个被称为顾工的男人跟他们一样浑身漆黑,戴着一顶安全帽。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舞台上的青年,眼里有少许挣扎之色,半晌才道:“不想。”   他的家就在这里,他唯一的家人也在这里。   演奏结束,宋知时对着全场工人深深鞠了个躬。   坐在前排的领导率先鼓掌,其中商阳县县委书记李继东一边鼓掌,一边问身边的人:“这就是副司令夸过得那个小伙子?” 第40章 国庆(三)   虽然早有准备,但当李逢春看见观众们质疑不断时,心脏依然随之揪起。现在节目结束,受到全场好评,他正大舒一口气时,又恰逢书记问话,赶紧打起精神:“是是是,他叫宋知时,今年20岁。”   李继东打趣道:“不错不错,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水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口琴演奏,能把口琴这么简单的乐器琢磨得那么透彻,确实有两把刷子,可惜我们县宣传队没有这样的人才。”   李逢春当下警铃大作,这这这不会是想挖他的墙角吧。   市长秘书噗嗤一笑:“李团长,别紧张,人还是你们的,只是以后有什么活动,一定要经常让宋同志参加啊。”   李逢春抹了一下头上不存在的汗水,陪笑道:“一定一定。”   后台   连着表演两个节目的宋知时大汗淋漓,但他知道还没完,今天的芭蕾舞才是压轴表演。   朱芳婕关切地问:“还能坚持不?”   “能。”宋知时慢慢平复着呼吸。   “不错,好小子,你再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女孩子们先上场,然后你再上,一切按照今天排练的走位来。”   “好。”宋知时应了一声,一边环视四周,女孩子们正在互相帮着梳妆打扮,一张张漂亮的小脸像一朵朵质朴的花朵,每一个人都对接下来的演出怀揣着万分的激情。   只是,怎么好像少了一个人,杨慧琴呢?   朱芳婕淡淡地说:“她来不了了,你安心跳就行。”   宋知时面上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心中却惊诧朱芳婕的速度如此之快,说下手就下手。   又是几个节目以后,国庆演出重头戏,著名芭蕾剧选段——《红色娘子军》终于开场了。   “红色娘子军?那不是京城才有的样板戏吗?”   “是啊,没想到咱们河洛也可以看见了,这文工团成立得好,往年哪有这么多节目。”   “专业的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当轻快的音乐在大喇叭中响起,早已换上蓝灰色军装的姑娘们,举着长枪欢快地跳跃着步入了舞台,然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如挺拔的青松般站立。   随着伴奏的重音逐渐变得紧密急促,朱露莎连着做了三个大跳步入了舞台。   大跳是芭蕾舞中一个令人振奋的动作,它要求舞者兼具爆发力与柔韧性,跳起脚在空中打开呈一字腿,落地后又收回了。   朱露莎经过这段日子的刻苦努力,已经可以跳跃腾空到一个完美的高度,双腿在划过美丽的弧线,然后干净稳定的落地。   朱芳婕一脸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然后拍了拍宋知时的肩膀,示意他该上场了。   宋知时深呼吸一口气,拿上系着红绸的大刀,从侧边上台。   朱露莎正带着一众女兵们“练枪”呢,她们举起长枪,干净利落地进行射击,不断变化的阿拉贝斯克动作,让她们如同一个个坠入林间的精灵,欢欣地跳动表达出女兵们对练兵的喜悦。   不得不说,朱芳婕改编舞蹈的能力确实一流,对每一个队员的安排都恰到好处。像不会跳舞的彭素涛被她安排做了举旗手,舞蹈功底比较弱的新人们被安排了老乡的角色,只要跟得上前面队形就行。   即便是少了一个杨慧琴,队形有所变动,也完全不影响节目效果。   台下掌声不断,观众们都是第一次正式看这样的芭蕾舞现场表演,以前只能在放映的电影里头看,模模糊糊的没有色彩不说,有些还没有音乐,这样的视听盛宴真是头一回呢!   宋知时捧着大刀在几位女兵的带领下来到了舞台中央,接下来就是他的主场。   台下爆发出阵阵惊叹声,男孩子也能跳芭蕾呢?   更有前排眼尖的观众发现,这不是刚刚那个吹口琴的小伙子嘛,他还能跳舞呢!   宋知时直接来了一段大刀表演,一把大刀被他舞得虎虎生威,让观众们眼花缭乱。老乡们女兵们把宋知时围在中间,他每做一个动作,身后的娘子军们便会大喝一声,跟着他一起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气势十足!   慢慢地台下的观众们也学会了互动,跟着舞台上的舞者们一起喊。   随着一声巨响“哈——”,舞蹈终于走到了尾声。   瞬间过后,观众们从震撼中回过神,李继东带头鼓掌,后面的人随之鼓掌,热烈的掌声在大礼堂里回荡。   角落里几个糙汉子鼓得尤其带劲。   “顾工,还好你坚持,这次真的来对了,这个舞蹈也太好看了。”   “是啊,没想到男娃娃还能跳舞呢。”   “这舞蹈真特别,叫人又是跳舞又是舞刀弄枪的……”   “你个大老粗懂个屁,这叫……叫艺术,你说对吧顾工。咦,顾工人呢?”   第一场国庆演出圆满结束,但观众们却坐在礼堂里迟迟不愿离开。   陕甘煤矿矿长突然想到了什么,把报幕员叫过去耳语了几句。   随后报幕员赶紧上台说了一段收尾词,在收尾词最后,他说道:“感谢陕甘煤矿文工团,陕甘煤矿宣传队,河洛市政府宣传队,三河公社宣传队……给我们带来的精彩演出,下面有请优秀矿工代表,为我们同样优秀的演员们献花。”   此时后台的宋知时已经累得没有力气说话,又是跳舞又是舞刀,对人体力的消耗,远远大于机械性的技巧练习,他就是铁打的,三个节目下来也累的够呛。   听说还要接受鲜花,朱芳婕把宋知时扶了起来,他和朱露莎作为红色娘子军两个主角,理所应当地站在了一起,连同其他演员代表一起回到了舞台上。   舞台下再度爆发了一阵又一阵掌声,报幕员维持了三次秩序,这才作罢。   一群工人们手捧鲜花,在音乐声中,缓缓走上了舞台。   受到表彰的工人们个个都是青年才俊,但其中一人特别惹眼,不但是因为他个子最高,而且其他工人都是着装干净整洁,而他的脸上却是一道道乌黑的煤渣,但这却丝毫不损男人的英俊,反而增添了几分狂野。   宋知时都傻眼了,大变活人啊这是!   于是,他脱口而出:“顾淮——”   工人们按顺序一对一献花,轮到宋知时的时候,献花人正好是顾淮。   顾淮缓缓走到宋知时身前。他的个子很高,直接挡住了头顶倾泄下来的舞台光,阴影挡住了周围人的视线,仿佛把宋知时圈在了一个小天地里。   顾淮捏紧怀里的花束,递给了宋知时。   “给,花——”   宋知时对上他那双坦然而率直的目光,惊喜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淮淡淡一笑:“就你表演的时候。”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舞蹈很精彩,你跳得很好。”   被那么多掌声包围的宋知时都没有害羞,此刻却感觉自己脸上热得可以煮鸡蛋了。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抠入手心,眼神开始飘忽:“你才来矿上一个多月,就是优秀矿工代表了?”   部队的教育让顾淮把坦诚率直诚实刻在了骨子里,他难得面露纠结,最后还是抵抗不住宋知时揶揄的目光,缴械投降了:“不是,优秀矿工腿脚不便,我主动要求来替他献花的。”   “噗——”宋知时忍笑。   主动要求,嗯,他记下了。   “谢、谢谢谢,我很喜欢。”宋知时举了举手里的花。   两人就这样面对着面不说话,台下的喧嚣仿佛与他们无关,时间也就此静止。   同样傻眼的还有朱露莎,这些日子她到处托关系找顾淮,可一直都没有消息,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人就在文工团边上的矿区里。   朱露莎顾不得宋知时还在边上,忍不住喊了一声:“顾淮……”   顾淮这才想起什么,又拿了一束花递给朱露莎。   “这是你的。”   朱露莎一脸欣喜,多年的梦想一朝得偿所愿,此刻她已经幸福得快醉了。   她不是个腼腆的性子,赶紧问顾淮:“顾淮大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朱露莎,几年前黄河决堤,三湾村被你救过的那个小女孩……”   好家伙,还有英雄救美这一出呐,宋知时看顾淮的目光顿时就不一样了。   被宋知时如有实质的目光扫视,顾淮先是一愣,随即深思了一会儿,然后才皱眉道:“抱歉,我不记得了。”   “什么?!你不记得我了?三湾村,潼川县三湾村啊!”朱露莎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那么久的人,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宋知时撇了一眼还在沉思的顾淮,看来是他想多了,同前世一样,朱露莎跟顾淮清清白白,没有丝毫牵扯。   宋知时正要说话,矿上的宣传科跑来了几个记录员要给他们拍照。   顾淮跟宋知时由于靠得最近,被其中一个记录员抓拍到了一张。   他们俩一个工装一个军装,一个黑一个白,一人胸前别着大红花一人抱着花束,老式相机把他们定格在了1973年10月1日,农历九月初六。   宋知时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跟顾淮再聊一会儿,毕竟两人也有段时间没见了,以褚旭英彭素涛为首的舞蹈队新人们已经快速地围上了宋知时。   她们七嘴八舌地指引着记录员:“同志,你给我们也来一张呗。”   “对对对,我也要跟知时拍,拜托啦,拍好看一点。”   顾淮看着宋知时向他求救的目光,难得没有插手,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众人欢呼着拖走。   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孩子长大的感觉?   身为家长难免会有这样失落的感觉吧。 第41章 惩罚   等宋知时拍完照,顾淮跟朱露莎已经谈完了,也不知道顾淮说了什么,朱露莎此刻两眼通红,看见宋知时过来,垂着头就走了。   这可真是稀罕事,难道表白被拒了?   宋知时有些幸灾乐祸又点生气,双手抱胸走到顾淮面前,他比顾淮矮,只能仰望对方,气势瞬间矮了一节。   但宋知时才不会承认这一点:“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到底是怎么入了人朱同志的眼,搞得她三番两次为难我,就想着嫁给你呢!”宋知时说的是前世的事情。   宋知时自己都意识不到话语里透着酸味,顾淮就更加意识不到了,只是冷硬的语气透露出他此刻的不悦:“她为难你了?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在文工团做得不顺心吗?”   宋知时怕事情闹大,又怕顾淮找团长了解情况,赶紧道:“没有没有。”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这辈子挺顺的,就是上辈子受了三年的委屈。   顾淮道:“我跟朱同志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她还没结婚,以后这样的话不可再说了,这不是败坏人姑娘的名声嘛?”   老古板,就会训人!   “是是是。”   宋知时见顾淮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赶紧催促道:“你快老实交代!”   他自顾自地生着气,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在顾淮眼里已经是个气鼓鼓的河豚模样。   顾淮只能服软,举手投降:“据她所说,当年救灾的时候,是我从洪水里把她救上来送到安置点的。后来她一直在找我,希望可以报答我。”   宋知时立刻炸毛:“报答?她真想以身相许啊?!”   “什么跟什么啊。”顾淮看宋知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哭笑不得。   “人家听说我来了矿上,想帮我疏通关系调走。”   顾淮又补充了一句:“我拒绝了,而且她说的事情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能拒绝她的好意了。”   当年,他救过的灾民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自然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   搞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宋知时消气了。   只是这样一想,朱露莎还挺惨的,背后做了那么多,救命恩人居然根本不记得她了,宋知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真不记得了?”   “嗯。”顾淮肯定道。   啧啧啧,妥妥的芳心纵火犯。   希望这次可以彻底断了朱露莎的单相思,早点另觅良人吧。   宋知时重新高兴了起来,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威胁道:“算你识相,我二姐说了,你要是敢有二心,她就来教训你!”   顾淮无奈一笑,眼底的冷意慢慢褪去:“知道了,快出发了吧,我送你上车。”   该死的顾淮,笑起来还怪好看的,难怪那么多桃花前仆后继往上冲,宋知时别扭地想。   上午的演出顺利结束,众人得马不停蹄地赶下一个场子,现在确实无法多留。   顾淮把人送上车,嘱咐道:“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吧,去吧。”   宋知时看着他挺拔的身姿屹立在阳光下,咬了咬下唇直接上了车。   大巴车缓缓驶离矿区,顾淮的身影也越变越小直至看不见,这时候宋知时才有功夫应对队友。   顾淮送宋知时上车可是不少人看见了,等人走了,彭素涛第一个凑上来问:“那人是谁?”   不等宋知时开口,周和平猜测道:“那是你大哥吧,你俩长得一点都不像诶。”   彭素涛道:“啧啧啧,他这形象天天下矿,不入文工团可惜了啊。”   宋知时一时不知作何解释:“算……是吧。”   契兄弟也是兄弟嘛。   突然汽车一个急刹车,全车人因为惯性都纷纷向前扑去。   朱芳婕问:“师傅,怎么回事啊?”   大巴车师傅心有余悸:“哎呀,这前面有个丫头拦车呢!”   朱芳婕一看,前方果然有个头发凌乱的女子,双手大开站在马路中央,要不是街上车辆实在少,现在这里就是车祸现场了。   车门打开,朱芳婕率先下去,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这时大家才发现,这拦车的不是别人,而是今天一直没出现的杨慧琴。   此刻她的头发非常凌乱,双眼布满了红血丝,脚上穿的是一双白色的舞蹈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来的,柔软的鞋底已经被尖锐的石头磨破,渗出丝丝鲜红的血。   这样狼狈的杨慧琴,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只是她们不敢出声,纷纷看向朱芳婕。   杨慧琴看见朱芳婕下车,直接走到她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此举直接惊得众人下巴都要掉了,有手快的已经上前准备把人扶起来了,可杨慧琴却把人推开了。   朱芳婕不悦地看着地上的人:“光天化日的,像什么样子。林芳,把她扶起来。”   杨慧琴抬头,那张向来傲慢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我不起来。队长,求您让我回舞蹈队吧,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满满,连宋知时也没想到朱芳婕竟然会简单粗暴地直接把人开了。   朱芳婕冷笑:“行啊,这会儿当着大家的面,你倒是说说你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开除你?”   杨慧琴看了一眼四周,她的好姐妹,她的同事,甚至死敌此刻都在场,朱芳婕这是要把她的脸放在地上踩啊。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留下,她不得不照做。   杨慧琴咬牙道:“我、我把……把绣花针藏在了朱露莎的舞蹈鞋里……都是我的错。”   “啊——”   “怎么会这样?”   “天哪。”   连宋知时都惊骇于杨慧琴的狠心与毒辣,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仿佛是被点醒了一般,杨慧琴膝行到朱露莎面前,扯着朱露莎的裤腿哭:“对不起,露莎妹子,是我鬼迷心窍,我、我太想做领舞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求你帮我求个情吧,求你了,我真的知错了。”   朱露莎同样是一言不发,只是神情自然地往后退了退,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动作。   宋知时意识到她估计早就知道了,只是把事情隐瞒了。   这时,先前还同情杨慧琴的一帮人都是一脸后怕,毕竟这个年代的大部分人还是很单纯的。   杨慧琴这次是真的狗急跳墙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县城的马路上本就人烟稀少,突然围了这么大一群人,还有个姑娘跪着,不知情的路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朱芳婕自然不想事情闹得太难看,冷声道:“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就不报警了……”   杨慧琴脸上露出一些希冀,但朱芳婕随后说的话,直接把她打入地狱。   “但是团里不能留你了,其他宣传队我也会打招呼,你别跳舞了。”   “不不,不可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队长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给你磕头了……”杨慧琴这下真的慌了,她来的时候预估了好几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朱芳婕会那么狠心。   “不要啊队长,舞蹈是我的生命,我不能不跳舞……”杨慧琴哭得涕泗横流,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高高在上。   她出身贫苦,14岁的时候,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认识了朱芳婕,对方告诉她,这个年纪学习舞蹈其实已经很晚了,但是她偏不信邪,也不信命,在没有任何老师的指点下,昼夜不停地练习,终于感动了朱芳婕,正式开始学习舞蹈。18岁的时候,她考入市宣传队,开始了正式的舞者生涯。   可以说这些年来,舞蹈就是她的全部。   如果不能跳舞,她还能做什么……   “你要跪就跪着吧,想帮她的就留在这里照顾她。剩下的人我们走,时间紧迫,不要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   人群中,有几个跟杨慧琴关系要好的室友互相对视了一眼。她们对杨慧琴一向都是又惧又敬,现在眼看队长铁了心要把人开了,她们怎么敢维护,生怕惹火烧身。   杨慧琴挣扎着要往车上冲,却被曾经几个关系要好的姐妹硬生生拖住了。   “团长呢,团长呢,我要见团长!他不会不要我的,不会的。”杨慧琴状若癫狂,一副谁也不信的样子。   “团长不在这辆车,而且你的事我已经跟团长说过了,开除说明上团长也签过字了。”朱芳婕的话,斩断了杨慧琴最后一丝希望。   她松开了众人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突然,杨慧琴猩红的眼瞪向离她最近的人:“林芳,你别忘了,在你最难的时候,我还给你吃过罐头——”   被喊到名字的林芳直接低头,并不去看杨慧琴。她上次收了朱露莎的钱,两人替换了位置,那时候队长便已经警告过她了,现在她哪敢触队长霉头。   “韩彩萍!上次是你在朱露莎的鞋子里放的蟑螂,你敢不敢承认?”   “你别胡说,我没有。”韩彩萍慌张地辩解着,只是到底底气不足。   “刘翠,你上回把水泼在了朱露莎的床上,你——”   “够了!”朱芳婕大呵一声。   “你走吧,除了不能再进宣传队,其他的行当你都可以做。”   撂下这话,朱芳婕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其他人也赶紧跟上,只留杨慧琴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此刻再不甘心,面对铁了心要赶走她的朱芳婕和恨不得她赶紧走人的曾经的姐妹们,她也毫无办法。   大巴车不管不顾地驶离了现场。   车里,朱芳婕再度敲打了一下整个小队。   “杨慧琴的下场你们也看见了,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只是你们要知道,我们队都是女同志,与其相互为难,搞一些不入流的小动作,不如把心思放到正道上,好好把自己的舞技提升起来,每个人都有做领舞的机会。”   早上起的又早又忙碌,经过刚刚那一遭,不少人都闭目养神甚至靠着车窗就睡着了,彭素涛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可见是累狠了。   这时,前排传来一阵稀嗦的对话。   “朱队长也太狠心了,杨慧琴跳舞那么好,说开就开了。”   “是啊,据说两人认识十几年了。说起来,杨姐对我还挺好的,可是我实在太害怕了,就朱队长刚刚那个样子,我根本不敢帮她说话。”   宋知时原本微阖的眼睛突然睁开。   “很过分吗?”   前面窃窃私语的两人一惊,脸颊立刻涨的通红,想来是没想到会被人抓包。   “你们知道什么是过分吗?纵容犯罪就是过分。”宋知时继续道。   其中有个跟杨慧琴同寝的姑娘有些不服气,想说点什么却被身边的同伴制止了。   “宋同志,我们知道你跳的好,但杨姐被赶走,你就一点不内疚吗?”   “内疚?我为什么要内疚?”   宋知时凌厉的目光直视二人,一字一顿道:“她被赶走是因为她自己做错了事,不是因为任何人,如果你们觉得是朱队长处事不公,刚刚大家都醒着就应该提出来,而不是事后在这里充好人。”   两人那点小心思在此刻暴露无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今天的行为没有被发现,可能会导致一个女孩跳不了舞,永远离开她热爱的舞台呢?”   “再想想如果这个女孩就是你们自己呢?”   “又或者你们愿意跟这样的室友继续相处下去?”   紧接着宋知时又问出直击灵魂的三问,把面前的两人说得摇摇欲坠。   朱露莎因为顾淮的事情还没睡,所以宋知时这一番话她倒听了个清楚,她倒真没想到对方会为自己说话。   宋知时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闭上眼。杨慧琴这样的人,只是被开除真的算不错了,以前大宅院里也总有这样的,自以为有点本事,便想着飞上枝头的,又或者觉得人家软弱可欺,就使劲欺负的,事发以后又哭着求饶,可如果真把人留下,那才是后患无穷,家宅不宁。 第42章 下乡   杨慧琴这事儿算是彻底解决了,虽然队里少了一座大山,但宋知时的心里却并没快活多少。反而从心底里由衷地升起一股可悲之情。   也许是自己的出身太好,见识太过广博吧。童年时,奶奶带他看过不少来华演出的出名舞蹈团,死后又只身前往欧洲各国观赏不同年代的歌剧和舞蹈。   他无法想象区区一个县文工团舞蹈队领舞的位置,居然能让一个姑娘不顾前途跑去犯罪,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对于杨慧琴们来说,经营好县文工团的一亩三分地就是他们能到达的最高高度了,所以他们把县文工团当成一生“奋斗”的目标。   那他宋知时呢?也要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县城吗?   不行,不可以,他要回省城,他还没考上大学。   他一定要出头,为了宋家!为了亲人!更是为了他自己!   可是他真的可以打破死亡的命运吗?   想到前世自己准备回省城大展拳脚,却遭遇车祸死在路上,那瞬间的撞击带来的痛感,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位了一般,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宋知时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了,好像下一刻就要陷入死亡。   “啊,不要——”宋知时从睡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而彭素涛半个身子正压在他的胸口,难怪会感觉到胸闷,其他人也好好地坐在大巴车上。   宋知时一声惊叫,吵醒了不少人。   他连连道歉,大家倒也没计较,只以为他累倒了,纷纷送上自己的关心。   宋知时脸色发白,笑着解释道:“我没事,谢谢大家。”   回想起那个梦境,宋知时依然感觉心有余悸。   重生以后,他不止一次地在想,他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可惜小说里并没有写。如果不是意外,他又该去哪里找寻真相呢?又是谁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市政府的礼堂比煤矿小很多,只能容纳百余人,但演出压力并没有因此而减小,反而因为市委书记,各县委书记、各局局长、科长、委员会主任等都会到场,文工团每一个人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朱芳婕的压力也成倍增长,她先前对宋知时和朱露莎都很放心,可临到上台,最紧张的人反倒是变成了她。   宋知时和朱露莎轮流跟朱芳婕拥抱,安抚了一下她的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事情说开了的缘故,宋知时感觉下午朱露莎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他也因为睡了一觉精力恢复了过半。   演出非常成功,甚至比上午还要成功。   大家都知道这是表演给市领导看的,个个也不犯困了,卯足了劲儿在舞台上表现自己,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表演结束以后,几个主要演员和队长们受到了领导的接见。   宋知时从中午就下定决心要出头,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身姿挺拔地站在一堆中年人里,很快就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书记,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宋知时。”   市委秘书王昀上午已经代表市里去矿区看过一次表演了,但是再看一遍,仍然觉得震撼人心。他是老河洛人了,从小到大没看见过这么好看的舞蹈表演。做了市委秘书以后,他也跟着领导去省里参加过活动,当时就很羡慕人家市的市民有如此多姿多彩的娱乐生活,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自己老家看见这样超水准的演出。   宋知时从小就跟着爷爷接触各种达官显贵,他知道这样身居高位的人最喜欢看见什么形象。   而他现在又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自然诚惶诚恐却不骄不躁的形象更适合他。   王昀对宋知时的表现非常满意,笑呵呵地说道:“小宋,你过来,这位是咱们市的贺书记,这位是文化局的刘局长。不要紧张。他俩虽然看着严肃,实则是出了名的亲切。”   李逢春也在旁边笑着附和,崔大副的手则是紧紧攥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宋知时,生怕他又抢了侄子的风头。   可惜崔大副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了。   宋知时上前跟贺书记和刘局长打招呼:“贺书记好,刘局长好好,我是陕甘文工团舞蹈队的宋知时。”   刘局长是对宋知时最好奇的人,当年建立文工团的事就是他一手促成的,李逢春是他直系下属,但他却是第一次看见宋知时:“老李啊,有这么好的苗子,你硬是藏着掖着,今天才让我知道。”   刘局长这话说得风趣,倒也半点没有怪罪李逢春的意思。   李逢春自然明白,感觉笑着解释:“哎哟,刘局,您这可就误会我了,正所谓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又练又说才是真把式。我不得让小宋把这真本事摆台上,让大家都看见真材实料才行嘛,不然光靠我一张嘴,就是说破天也没用。”   刘局长无奈地笑道:“你这张嘴。”   贺书记问宋知时:“这就是王昀提到的那个小宋啊,我听老李说你不但会跳舞吹口琴,还会独奏手风琴唱歌呢?   宋知时谦虚道:“只是略懂而已。”   贺书记十分高兴:“你太谦虚了,听说你才20岁,果然是年少有为,而且还一表人才。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宋知时松了口气,还好没问他爷爷的事情:“回领导,我爹早年上战场就牺牲了,我娘因病逝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都已经结婚了。”   贺书记略有些懊恼,心里却开始心疼起这个年轻人:“你是烈士后人,国家应该厚待你。老李,这小宋可是个全才,你要好好培养他,否则我拿你是问!这培养好了,说不定咱们市里也能出个舞蹈家。”   李逢春没想到领导对宋知时的评价这么高,激动地都快窒息了,连连点头答应:“一定一定。”   贺书记和刘局长都是大忙人,能百忙之中抽空看表演又接见众人,已经是非常难得了,然后就得回去上班了,对剩下的人也是礼貌握手就算结束了。   从头到尾崔大副叔侄别说插话了,领导们甚至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叔侄俩气得半死,却只能把这笔账暗暗算在宋知时头上。   宋知时却无所谓了,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要闯,崔大副叔侄迟早是他的手下败将,他还需要在意他们的感受吗?   晚上,市政府这边又加演了一场,一天下来,宋知时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在李逢春也算体谅他,后面几天都是给普通工人农民表演节目,现场设施也不允许吹奏口琴了,就给他免了。   文工团在市里各单位、工厂、学校轮流表演了三天,造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轰动,豪不夸张地讲,这是文工团成立以来造成影响最大的一次。   第四天开始,文工团就要进入各公社村里进行演出,所有人都准备好了这场硬仗,片刻不敢休息就收拾好了全部行李。   原定是只去万人以上的公社,但是刘局长听说这件事以后,提出了相反的看法,他觉得很多村里的老人可能一辈子都去过城里,既然是下乡表演,就应该走进基层,越远越好,越深入越好。   宋知时他们要去的第一个公社离县城不远,那时候还可以乘大巴,辗转几个公社以后,他们发现不行了。   有些村子的路,别说通大巴了,就是牛车都进不去,车上有不少贵重的乐器和道具,要是磕坏了连修的地方都找不到。   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只能靠人工徒手背着行李和道具进村。   就这样,为期五天的巡回演出,硬生生地延长到了十天,就是这样还有很多村庄是看不见表演的。   李逢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每到一个村庄都会找当地的村干部帮忙去附近的村子宣传,着重强调是文工团下乡演出,是免费的,欢迎大家都来看。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现在文工团只要到一个地方,村民们一听说文工团来表演的,就全围了过来。   村子里没有礼堂,自然也没有舞台,没有彩排,直接上场。   村民们自己搬着小板凳坐在空地前,而演员们就在空地上表演,看不出一点劳累,全都是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去演出。   一场表演下来,跳舞唱歌的人是酣畅淋漓,看表演的观众是热血沸腾。   一帮孩子们成群结伴,仿佛过年似的在文工团众人身边打转。   宋知时自从接触了几个外甥,对小孩子的宽容度到达了极点,他从随身行李里拿出一些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果送给他们,引得孩子们哇哇大叫。   其中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吮着手指走到了宋知时面前,他还以为小姑娘没拿到糖,正准备再分一波。   她却问了一个让大家都十分惊讶的问题。   “哥哥姐姐们,你们还会再来吗?”   宋知时被问住了,他也不知道,这个村是前所未有的穷,甚至比凌家村还要穷还要偏,他们是不小心走错了路才到这里的。   听说他们是文工团来的,村长立刻拿出了仅有的食物招待众人,被李逢春拒绝了。   随后大家就商量着就地演出,反正无论去哪里都是演出,如果能给这群年幼的孩子留下一点美好的童年回忆,那也是一桩好事。   宋知时说服了李逢春在这里留下,并且对节目进行了整改,重新加入一些大家喜闻乐见的独唱合唱,他自己包揽了口琴演奏手风琴演奏和唱歌,取消了芭蕾舞。   崔鹏多了几个节目自然不乐意,宋知时顺理成章地让褚旭英等新人多了露脸的机会。所有人都很感激宋知时,她们可以上台了,哪怕这里没有舞台,只要有观众,这里就是她们的舞台。   宋知时坦诚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听哥哥唱歌还是跳舞?”   “都喜欢。”   “好孩子。如果你想学跳舞,你可以去商阳县文工团找哥哥,哥哥可以教你。”宋知时许下一个承诺。   招收舞蹈练习生,这个问题宋知时想过几次,朱芳婕为什么无人可用,为什么杨慧琴可以在舞蹈队一手遮天,都是因为教育资源限制的缘故。   如果团里可以在各乡镇招生5岁至8岁的种子选手进行培养,那文工团才会有源源不断的新鲜力量。   虽然这还只是他一个人的设想,但是有了想法才有实施的动力。   临近中午,李逢春下令在这个村里吃过饭再走。她们都不是干部,不能去老乡家派饭,只能各自掏出干粮,就着水直接吃。   彭素涛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瓶辣子酱,传过去让大家就着吃,如此两轮,瓶底都被搜刮地一干二净。   气得彭素涛大骂众人不厚道,也没给他留一点。   李逢春留给文工团众人吃饭的时间只有半小时,因为时间紧迫,她们要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村庄。   下乡演出的日子是真的清苦,不但是连日赶路和表演的辛苦,更是一种精神上的磨砺,日常一直都是连口热菜热饭都吃不上的状态,一瓶辣椒酱成为了生活的全部滋味。   但大家的付出是有回报的,文工团经此一役,是彻底在河洛打开了名气。   这次巡回演出可算是让李逢春扬眉吐气了,他原本是市宣传队的队长,却被派到县里接手了文工团这个新项目,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明升暗贬,以后可能会在县里碌碌无为一辈子,没想到一次国庆直接让他翻身,变成市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李逢春高兴坏了,直接大手一挥,把宋知时提拔成正式演员,所有演员加三块钱补贴,几个领队补贴翻倍。 第43章 买床   加上上两个月的工资,宋知时一下子拿到了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   有了这笔钱,宋知时告罄的钱包又鼓囊了起来,心思也活泛了一些。   他在河洛的亲人不多,宋多是一个,之前他自己经济能力不行,也没有帮过宋多。这孩子如今在读书,铅笔跟本子肯定少不了,倒是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再一个就是二姐,前不久他已经补贴过了凌家老小,该送的也送了,暂时不需要操心了,剩下的……   那就只剩下顾淮了,如果对方算得上他亲人的话。   宋知时脑海里浮现出顾淮的模样,心脏猛的一跳。顾淮送了自己一双舞鞋,改变了自己在文工团的发展命运,以前也帮过自己不少。   他该给点顾淮什么呢?   钱?顾淮赚的比他还多。   衣服?顾淮好像也不挑剔穿着。   这样想着,宋知时还是坐上了去往河洛的大巴。   河洛毕竟是地级市,比起商阳还是繁荣不少,凭着仅剩不多的印象,宋知时来到了市里最大的商场。   刚进去就看见一排排擦得锃亮的玻璃展柜,这里是日用品区域,所以台面上摆放着红双喜的脸盆,搪瓷缸子,还有暖瓶。   另一边是衣物区,柜台里整齐地码放着叠好的短袖成衣和衬衫,成排的绿色解放鞋,后面摞着布料,几件最好看的衣服被挂在高处,家电区域只有零星的几台收音机和手电筒。   宋知时的到来很快就受到了不少售货员的关注。今天是工作日,商场里客人很少,只有食品区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在选购,大部分区域都是一群售货员看着空荡荡的展柜。   宋知时穿着得体,长得也精神,一看就是大客户,不少售货员开始热情地招呼他:“同志,你要买点什么?”   “买点文具,纸笔本子之类的,这个要票吗?”   “不用,铅笔两分钱一支,本子五分钱一本。”   宋知时选了一下,最后看中了一支黑色漆身的钢笔,一看标价10块5毛钱。   售货员看出他心中犹豫,倒也没催:“这是海市过来的英雄钢笔,全市就五支,这是最后一支。”   说着售货员直接把钢笔拿了出来给宋知时书写。   宋知时摆了摆手表示了解,他有很多钢笔,自然不会不懂英雄钢笔的价值。   这个牌子兴起于四十年前,历经多次战乱和公私合营后重新绽放光彩,算是老国货了,混得比宋氏纺织厂好多了。其中“英雄100型”这个产品更是畅销了几十年,后世仍然是高档钢笔的佼佼者。   “来一支,本子我不要五分钱的,我要两毛钱的这种,给我来一打。铅笔也给我换成最好的。”   有了钱就是有底气,宋知时爽快地下单,然后直奔食品区去。   只是看见这些家伙什,他就傻眼了,什么油盐酱醋的……他又不当家,哪知道家里缺什么啊?   营业员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同志,要买点什么?看看。”   宋知时架不住这热情,只能说:“呃……那就都来点吧,什么油盐酱醋的各来一瓶,给我打包好了。”   “行。”   宋知时又转到边上糖果区。   这年头糖可是紧俏货,到了年节根本买不着,不如趁现在囤点。   “同志,这多少钱一斤?”   他刚刚地大手笔让边上的销售员有些吃惊,同时也更激动地介绍起来:“这个三毛钱一斤,这个五毛一斤,来点不?”   宋知时看了一圈,都是些普通糖果,比不上之前范国威那边买的奶糖,不过聊胜于无。毕竟来市里的机会也不多,宋知时索性就称了几斤,都是七十年代最流行的糖,比如什么牛皮糖,梨膏糖还有果汁糖。   打包的空档,周围几个售货员不知何时凑到了一起,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宋知时隐约听到有自己的名字,只是没当回事。   终于,几个人中派出了胆子最大的一位姑娘出来。   她怯怯地走到宋知时身边:“小同志,你好,请问你是不是姓宋?”   宋知时一愣:“你认识我?”   “真的是你!”那售货员显得特别高兴,说话也开始结巴了:“我、我还怕我认错了呢,不止我、认识你,我们几个都认识你呢,你是那天革命化肥厂吹口琴那小伙子是不是?”   那售货员说完,其他几个售货员也跟过来了。   比起刚刚卖糖块的售货员,眼前这一批明显年轻许多,在她们的七嘴八舌下,宋知时也大概了解了情况。   “是我。”   “那就没错了,你是不是叫宋什么时来着?”   “对,我叫宋知时。”   “对对对,宋知时,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男人孩子都特别喜欢你的表演。   “宋同志,你本人比舞台上更俊。”   “你要买什么尽管说,就是再难弄,我们也给你弄来。”   宋知时没想到只是一次国庆巡演,自己居然在市区都有了名气,还是走在路上都能被认出来的那种。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而且他还真有东西要买,宋知时问:“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那售货员扬起骄傲的笑脸:“当然,我们对接海市幸福百货商场的,很多稀罕物都可以弄来。”   “真的吗?正好我想买张床,我看你们这里没有摆,还以为商场没有呢。”   宋知时说完激动地看着几人。   这下轮到刚刚那个售货员说不出话来了:“床、床……床?”   其中一售货员笑得乐不可支:“哈哈哈,小芳,叫你说大话,咱们商场哪有床啊?”   宋知时一听,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商场没有床卖,他还得另想办法。   还是刚刚称糖块的上了年纪的售货员看不过去了:“你们这群小年轻,嘴上说话没个把门,对其他顾客也这样?”   几个售货员惭愧地低下了头。   那售货员又道:“宋同志,我们只是个小商场而已,将将比供销社大一点,哪有床这么大件的家具。”   宋知时一想倒也有道理,床这种大件家具,真不是一般普通家庭消费得起的。   这时服装区也来了一位售货员,她看宋知时在大部分区域都下了单,唯独没有去她那里。她负责的展柜东西贵,光顾的人一直都很少,便迫不及待来展示一番:“我倒是听说延安路有个木匠,要不你去那里看看?”   还真有木匠,宋知时一喜,连忙道:“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得谢谢几位姐姐的指点。”   宋知时几句话哄得几个售货员“咯咯”笑个不停。   “说谢就不用了,你们文工团啥时候去大剧院表演啊?”   这年头商场是国营单位,售货员都是吃公家饭的,工作矜贵工资还高,家里也都是有家底的,看一场演出或者电影,对她们来说真不算什么。   “这个我还不能准确地告诉你,得回去问问我们队长。”宋知时才刚转为正式演员,还不知道文工团对接下来的演出有什么安排。   临走前,宋知时又去了服装区转了一圈,又相中了两双军绿色的解放鞋。   正好一双给顾淮,至于另一双嘛……   负责服装区的售货员乐得合不拢嘴,这解放鞋可不便宜,她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卖出去一双,这一下子就卖了两双,顿时又给宋知时出了不少主意。   只是如此一遭,宋知时的钱包再度瘪了下去。   寻着售货员给的地址,宋知时一路摸到了市里一个偏僻小巷,这里都是平房,路况也不好,就是这个年代众多家庭的真实写照。   “笃笃笃——”宋知时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   只是脚步声到门口就停了,仿佛人就站在门后,可就是不开门。   不得已宋知时只能小声喊了一句:“王工在吗?”   里头没出声,但宋知时知道人还在,于是他又问了一遍。   这时,一道苍老的老声:“你是谁?找他干嘛?”   宋知时把售货员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我是百货商场一位姓杜的阿姨介绍过来的,她说我报她名字,你就知道了。”   终于门栓动了动,里面走出来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他一条腿似乎有些跛,在门口张望了一番,发现没人,这才让宋知时进去。   宋知时:“……”   怎么跟个地下党接头似的。   老人家里十分破旧,房子半塌不塌,屋内仅有几件家具,还缺胳膊少腿的,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木匠的家。   宋知时疑惑间,老人开口了:“我就姓王,是个木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打张床,要票吗?”这也是宋知时千方百计想找个木匠的原因,这年头买家具都需要家具票,他上哪弄票去。   王木匠说:“不用,我这里只收现钱,你准备给多少?”   “一般一张床要多少钱?”   王木匠看了一眼宋知时,可能觉得他年纪小不抗事,便随口扯了一个数字:“少说也得要十块钱。”   宋知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要一般的床,我是有要求的,价格方面不是问题。”说着他从兜里拿了一张大团结递给对方。   王木匠耷拉的眼皮顿时被撑开了。   多少年了,他没遇见这么大手笔的客人。   宋知时看他举着钱,看了半晌又摸了半晌,最后才默默收起来。   王木匠开始重视起了眼前的少年,他谨慎地问:“你真要找我打床?”   “当然是真的。这就是定金,做好以后送到陕甘煤矿,运费我出,你可一定要好好做,这很重要!”   这是他送顾淮的第一件正式礼物。   收了钱,王木匠态度恭敬了很多。   “您有什么要求?”   “首先要大!”   “大?双人床?”   双人床?   宋知时眼睛一亮,是啊,就顾淮这大块头,确实得双人床才行。   双人床多舒服,在上面想怎么睡怎么睡,想怎么滚怎么滚。而且顾淮那房里什么家具都没有,放张单人床也太小家子气了,他都睡了那么多年行军床,这张大床就当是补偿了。   “对,双人床,越大越好!”   “然后木料一定要好,这一张床可要睡好几十年呢。”   “是是是,这个您放心,我打的家具,木料都是我亲手选的。”   “还要豪华,我是说做点花样出来,您懂这些吗?”宋家以前的老宅有很多架子床,是江南样式,一张床抵一个房间的大小。   “我懂我懂。”   又大又要有花样,他怎么不懂呢?这个他很在行,木匠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工期要多久?最好快一些。”   “收木料要时间,你又要好木料,怎么也得个把月。”说完,王木匠小心翼翼地问:“您要是要得急,我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我叫两个帮手过来,您看成吗?”   “只要手艺有保障就行。”   “一定一定。”   宋知时来是静悄悄地来,走的时候却是王木匠亲自送到门口的。   “这几年严打得紧,先前怠慢您了。”王木匠给宋知时鞠了个躬。   宋知时见他说话文绉绉的,想必真是个有本事的,赶紧把人扶起来:“理解理解,谨言慎行。”   等宋知时一走,王木匠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了。   想不到他跟他的老伙计们,还有重出江湖的一天。   宋知时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了矿上的家里,不出所料,这次顾淮依旧不在家。   这一天天的,忙什么呐?   宋知时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然后把能收拾的收拾好,拿着包好的解放鞋去了矿区。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顾淮上班的样子呢。   他记得顾淮前世是被分在了保卫科。保卫科职责很大,小到门口看门的大爷,大到管理整个矿区的治安问题,都属于保卫科的监管范围。   顾淮是营长转业过来的,少说也得是个主任级别,坐办公室吧,宋知时这么想着便来到了矿上的办公区。   他礼貌地敲了敲门卫的窗户,然后探头过去:“同志你好,我找人。”   下午正是悠闲的时候,门卫室只剩下一个大叔,他问宋知时:“同志你是从哪里的?你找谁?”   宋知时赶紧说:“我就是矿上家属区来的。我找保卫科的顾淮,可以帮我喊一下吗?”   大叔想了想,疑惑道:“保卫科的?顾淮?我们这没有姓顾的,你找错了吧。”   宋知时一愣,他还以为自己记错地方了:“不好意思啊,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就找顾淮,他是新来的,就在这栋楼里。”   大叔摇了摇头:“什么顾淮,我们这就没有姓顾的。”   宋知时急了,一个大活人呢,怎么还能没有呢?   “他真的是这里的,就叫顾淮,您能帮我找找吗?”   大叔怪异地看了宋知时一眼,差点以为他是来捣乱的。   架不住宋知时的请求,大叔拿出一本通讯录,像模像样地翻了起来,最后在宋知时期待的目光下,冷冷地吐了两个字:“没有。”   “同志,你真找错地儿了,我们这压根就没有这号人。”   怎么可能呢?难道顾淮不在这个矿上班?但整个矿区只有这一个办公楼啊。   宋知时迟迟不走,门卫大叔也有些不耐烦了:“同志,你真的找错了,我们矿区就这么一个办公楼,一个办公楼就这么点大,我做了几十年了,这里所有工作人员我都一清二楚,真没有你说的这号人。”   “可他真是你们矿上的,我还住家属区呢,他每天都下矿的……”宋知时喃喃道。   “下矿?那你找错地方了,这里都是坐办公室的,少说也得是个科员起步,科员哪里会下矿,你要找矿工去矿里,别来我们这。”说罢,对方便毫不留情地关上了窗户。   宋知时一个人站在原地,他攥紧了手里的纸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第44章 敌人   路过矿区的时候,宋知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他没有通行证,根本就进不去,只能站在大门口向里面张望。   里面是连绵起伏的黑色露天煤山,每一个矿工都全身焦黑,像煤堆里捞出来似的。他们渺小得像一只只勤劳的蚂蚁,推着独轮车把煤倾倒在山脚。时不时还有阵阵爆破声传来,每一次爆破都伴随着地动山摇,但所有人都早已习以为常了。   宋知时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一个又一个汗流浃背的矿工把煤运出来,然后堆起来,重复循环着这样枯燥的劳动。   天气炎热,阳光火辣地照射着煤山,地表被晒得滚烫,温度攀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宋知时只是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恍惚中宋知时感觉自己看见了顾淮,他的身影正一点点跟面前的矿工们重合。   原来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顾淮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当自己在璀璨的舞台上表演的时候,顾淮在暗无天日的矿井里挣扎。   难怪那天他是这样出现在礼堂的……只是自己当时太激动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现在想起来,其实有很多地方都暴露了顾淮并不在办公室上班,比如他明明跟自己说过在第八分队,如果坐办公室,根本就不需要这个分队,更不会浑身脏污地出现在病房里。比如他还经常上夜班,昼夜颠倒的,是自己太粗心,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宋知时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就好像第一次看见明明是高材生的表哥在学校扫大街,是学者的姨夫去应聘工人,却被工厂赶了出来。   他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起,揉成一团再重重摔下,想张嘴说点什么,嘴里又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哽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忍了又忍,宋知时最终还是控制住了继续前进的步伐,他强迫自己转身往回走。   只是明明是走在人来人往的家属区,他却感觉自己游离在所有人之外,惶恐、痛苦、内疚、焦躁……几乎快把他淹没了。   宋知时机械性地回到了属于两个人的小家。   他站在沙发边,伸手去触摸每一件家具,在自己走后的那些年里,是这些家具陪伴着顾淮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寂寥忙碌的日子。   当时的顾淮在想什么,宋知时想,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傍晚,天终于擦黑了,家属楼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矿工们辛苦了一天,迎着饭菜的香味踏上了回家的路。   顾淮摸黑回到家里,他视力极好,很快就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怎么不开灯啊?”说着他就要去按开关。   “不要——”宋知时把人喝止。   宋知时沙哑的嗓音把顾淮吓了一跳:“怎么了?”   “不要开灯,就这样说话。”宋知时自欺欺人地觉得,看不见顾淮的脸能让心里舒服一点。   “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顾淮,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   宋知时轻声道:“我今天去办公楼找你了,没找到你,你是在矿区里上班是吗?”   顾淮其实没想过瞒着宋知时什么,只是当时自己转业,他发现少年比自己还要难受。是内疚还是什么,顾淮不得而知。但没过几天对方就开始安慰自己,话里话外就说不用风吹日晒也蛮好的之类的,当时顾淮就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但却没有解释。他想总有一天宋知时会知道,那时候他忙着自己文工团的事业,也不会再来管自己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而他做矿工的事情对宋知时造成的影响,显然比自己想象的严重。   顾淮晦涩地张了张口:“……嗯,是我不好,没有说清楚,让你白跑了一趟。”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悬了一天的刀子,终于重重地落在了宋知时的心上。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只余呼吸声,轻不可闻。   过了良久,宋知时转过身,他眨了眨眼,努力把眼角的泪珠逼回去。   “是因为我对吗?”   顾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是,你别乱想。”   宋知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现在急需一个宣泄口,于是不管不顾地把想了一下午的心事,一窝蜂地倒了出来。   “因为我的出身,因为我爷爷是资本家,因为你跟我是一对,所以你受到了牵连,先是转业,然后说好的去保卫科坐办公室也变成了一级工。”   “你每天都下矿是不是?”   顾淮第一次被质问,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他只能讷讷解释着:“下矿有补贴……一天有八毛。”   “八毛……为了八毛钱你要送命吗!”最后一句话宋知时几乎是吼出来的,可他知道自己完全没有立场去说顾淮,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你知道矿井下面有多危险吗?”   察觉到宋知时的情绪过于激动,顾淮上前把人安抚住:“知时,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苦出身,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不一样,你不应该这样的……”你本来应该有更远大的前程。   宋知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一抽一抽地痛,又像是针扎了似的,源源不断地把痛感传向四肢。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他好内疚,好不甘心,又为顾淮觉得好不值得,整个人完全陷入了自我怀疑。   顾淮完全愣住了,他想过会迎来责怪埋怨,却唯独没想到宋知时会哭。   那个记忆里娇蛮矜贵的小少爷,此刻完全没有形象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让顾淮手足无措,生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竟然如此笨拙。   “别哭——”   下一秒,宋知时感觉自己被一具火热的躯体包围了。   贴着这具炙热的身体,宋知时瞬间僵住了,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接触,他甚至能听到顾淮的心跳。   “知时,你听我说。”   顾淮沉着的声音,让宋知时恢复了一些理智。   “你知道这里的煤都要运到哪里去吗?”   “知道,川省攀市。”   “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等宋知时说话,顾淮又道:“那里是三线建设的中心,如果说它我们国家的心脏,那我们矿区就是无数经脉中的一条,每一条都需要为心脏输送血液,每一条都至关重要。”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工作。”   “知时,我甘之如饴。”   宋知时沉默地听着顾淮的诉说。   他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在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落做着默默无闻的事情,这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宋知时还想说点什么,他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只能支离破碎地问了几个字:“可是……我还是……我觉得……”   顾淮突然伸手放在他头顶,动作温柔而又带着能够抚慰人心的力量。   宋知时第一次被人这样抱住,白皙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还好屋内没开灯,他可以像个鸵鸟一样,静静享受着这不属于他的怀抱。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转业成一个普通的工人吗?现在我就告诉你。”   顾淮的声音很轻,却格外郑重,宋知时感觉,他接下来会知道一个大秘密。   “我能知道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能,我已经跟上面申请过了,你是家属,你有权知道。”   家属两个字极大的安抚了宋知时,让他感觉自己不是一厢情愿地把顾淮当成家人。   接着顾淮跟宋知时讲述了关于那段被隐去的历史:“我们国家虽然暂时封锁了,但依然有不少国家想探听我们的秘密,所以他们就派了……”   “特务?”宋知时脑子转得很快,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又赶紧小声地问:“你不要告诉我,我们矿上有敌人的人?” 第45章 相识   终于说出积压在心中许久的话,顾淮也是松了口气。   “嗯,我负责调查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宋知时恍然大悟,可新的担忧随之而来。   “是哪里派来的,你知道吗?”   顾淮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可能是南边滞留在这里的老特务,也可能是外边的,北边的周围那些国家的,都有可能。”   宋知时越听越心惊,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移了:“等等,你不要告诉我,参与任务的只有你一个?”   面对这个问题顾淮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想到转业申请交上去以后,上头跟他进行的长谈。当时他也很犹豫,因为他并不想把亲近的人暴露在危险中。   可能接下这个重担的,他扪心自问也没有旁人了,为了国家机密,他只能瞒着宋知时冒险一博。   因此这也让他对宋知时生出许多愧疚,对对方也纵容了很多,可唯独没有后悔。   顾淮清醒地知道,他这一生,跟宋知时的关系,不论是兄弟、家人还是爱人,都注定不会长久。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有个什么意外,起码……起码国家会出手保护他。   看着宋知时懵懂的目光,顾淮第一次有些心虚:“此次任务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上面只安排了我一个,而且你以为要有一个既合法合规又合情合理的身份来这矿上有多容易?”   “那、那个人就在我们身边吗?他会伤害我们吗?他是男的还是女的?你有头绪吗?”   宋知时一连串地问题打得顾淮措手不及,他原本就没想把这个事情告诉宋知时,他只想让少年待在文工团,安静地等待事情结束,那里更安全,也可以无忧无虑地追逐梦想。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了:“我不知道,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在。可对方究竟想传达什么消息,现在进行到了什么地步,又是通过何种方式把消息递出去,是否有同伙……我方都是一无所知。你刚刚问我这人是男是女,倒是我疏忽了,矿区都是男人,我一直以来调查的对象也都是男人,但是家属区女人也不少,算是给我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顾淮以为他的解释足够应付宋知时了,只是他低估了宋知时的好奇心。   宋知时在和平年代呆得太久,都快忘了这可是建国才二十年的七十年代,周围国家的虎视眈眈,曾经盟友的背信弃义,还有远在海外的同胞骨肉相残,他们的国家正处于一个真正孤立无援的境地,现在国内并不安全反而危机四伏。   顾淮要参与这么危险的活动不说,白天还要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这让宋知时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不管:“你确定人就在这里?”   “是上面一致认为,河洛最重要的就是这个矿区,如果他们有所图谋,那八成就是这里了。”   宋知时听完,脸上立刻露出凝重之色,他从未想过这平静的矿区生活下竟然是如此的暗流涌动,他以为美好安稳的生活有无数人在负重前行。   “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怕你乱想。”   “保卫科的办公室行动区域有限,不利于我调查,所以我才申请下矿的。”   宋知时吸着鼻涕,不放心地问:“这么说,你下调不是因为我?”   “嗯。”   “真的吗?你别骗我。”   “……真的。”   顾淮笨手笨脚地把人像哄小孩似的哄好,然后他才惊觉两个人距离太近了,近到他都可以闻到少年身上的清香。   见气氛稍微缓和,顾淮忍不住说:“你别看我现在是一级工,工资低,以后还能升二级工三级工……七级工,在保卫科坐办公室还不如这里自在。”   宋知时忍不住笑了:“噗——”   “怎么?你还打算在这里干一辈子吗?做一辈子的矿工啊?”   宋知时知道剧情发展,自然知道顾淮不会,所以才会笑的。   但顾淮不知道,他被宋知时的话说得生出了几分紧张,他做一辈子的矿工是没事,但少年呢?自己总不能让他吃一辈子的苦吧。   宋知时也注意到了顾淮的紧张,他忍不住抬头看向顾淮。   顾淮也有所感般得低头,两个人目光在空中碰触的同时又瞬间挪开。   顾淮想,他的眼睛怎么这么亮,就像矿井里仰视的那颗星,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没有擦干净的泪珠,他忍不住就伸手去触碰那灿若星辰的眼眸。   宋知时感觉到一双粗糙滚烫的大手拂过自己的眼睛,他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对方仿佛感知到了,烫手似的挪开了。   然后是脸颊,嘴角……乃至于脖颈。   顾淮帮宋知时擦了擦眼泪,他说不出多动听的话,只能干巴巴道:“不哭了。”   “嗯。”宋知时闷闷道,然后抬头又看了顾淮一眼。   只是这一眼,让顾淮脸色一变,接着他下意识地用手掩了一下嘴角的笑意。   两个人聊太久了,他都忘记自己回家还没洗手,刚刚擦那几下眼泪,把少年的脸画成了一个大花猫。   宋知时也缓了过来,顾淮肯定不会有事,毕竟他未来可是亿万富翁,还有人给他写回忆录呢,自己有什么好操心的。   哦,人家还是个有无数红颜知己的男人。   想到这里,宋知时忍不住瞪了顾淮一眼,心里想的却是顾淮值得一个很好的女人去爱他。   唉,这样一想,心里好像更闷了。   顾淮一脸莫名,他摸不清宋知时怎么又高兴了,因为少年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有这么生动的表情。   他忍不住道:“咳,去洗个脸吧。”   宋知时点了点头,起身去了洗漱间。   下一秒。   “啊——”   “我的脸——”   顾淮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在外头问:“怎么了?”   宋知时顶着一张大花脸出来,幽怨对顾淮地说:“怎么办,洗不掉了。”   知道这件事以后,宋知时开始学着谍战片里给家里打扫卫生,力求家里没有任何窃听器之类的高科技。   顾淮想安慰他,特务不一定知道他的底细,就像他也一直没有摸清特务的身份一样。   换来的就是宋知时的一通教育。   宋知时假装抱怨:“你还不如不告诉我,搞得我现在寝食难安。”   顾淮无奈:“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十分平静,仿佛一切危机都不存在似的。   宋知时却惊觉他跟顾淮的关系好像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反正自打那天顾淮抱过他以后,就不一样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上午,宋知时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恍惚中他听见有争吵声,而且动静还不小。   等他彻底清醒以后,他发现外面真的有人在吵架。   其实矿区家属院吵架是常事,前世宋知时就遇见过不少。跟军区家属院人口简单不同,这里的家属院都是拖家带口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七八口人挤在一个房子里是常事,再加上大家的灶台厕所都是公用的,自然经常发生摩擦,打架都不在少数。   只是今天这个架吵得似乎并不怎么寻常,不像是两家人在吵,而是吵群架似的,听里头的说辞,也很熟悉。   “周秀萍,你还想不想你男人好了?我劝你识相点就把孩子打了,不然我们可真的要上手了。”   “我不打,这是我们老朱家的命根子,打了他我没儿子送终,你付得起责任吗?”   “你就这么敢肯定你肚子里的是个带把的,万一又是个丫头片子怎么办?”   “就是,你都生了三个闺女了,我看你也没生儿子的命,赶紧去打了吧。”   “我不打,你们要是敢硬来,我今天就死在这里,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青天白日的要逼死人了——”   “好你个周秀萍,你还威胁起国家干部来了,我告诉你我李金花可不是吃素的。”   宋知时无语地听完了这一番对话。   好嘛,又碰上计生委办事了。   他不认识这个周秀萍,也不认识其他那乌央乌央的一圈人,本来实在不想多管闲事,只是他突然想到前世听到的一个传言。   好像也是今年,也是国庆以后没多久,当时他跟顾淮关系不好,休假并没有回来,后来回来拿过一次东西,听到邻居家那个碎嘴蛮横老太太说,在他不在的期间,矿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个孕妇被拉去强制打胎,结果出现了意外一尸两命。孕妇全家在矿上大哭大闹,这件事在整个商阳闹得很大。   不会这么巧吧,这个妇女就是死掉的那个?   有了这个想法,宋知时再去看那妇女,只觉得她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头上也有豆大的汗珠滚落。   外面的闹剧还在继续,见周秀萍仗着大肚子稳如泰山,还真没几个人敢上手的。计生办的人不甘心,为首一个妇女做了个手势,剩下的直接上手就去拖拽。   宋知时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出手,一道温柔的男声已经大声喝止了众人。   “周婶身体不好,你们还敢动手,真要搞出人命才可能罢休吗?”   男人站在树荫下,宋知时看不见他的正脸,只是对方接下来一番逻辑缜密的说辞,让他不由生出些欣赏。   正当宋知时准备听下去的时候,外边再度传来扭打声,男人不知何时被推倒在地。宋知时那个角度正好看见他。   此人竟然是搬家那天给他送过菜的姚思雨。   想到姚思雨弱不禁风的身子,宋知时再也坐不下去了,直接冲向了人群。 第46章 帮忙   “住手——”   突如其来的喝止,还真带来了出其不意的效果,不少人当下就停手了。   宋知时不顾他人的目光,快步上前撸起姚思雨的裤子查看伤势。   果然,对方的脚踝已经肿得又高又红。   看见宋知时,姚思雨强撑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你去看看周婶,她的情况不太好。”   宋知时知道姚思雨的身体不好,如今见他脸色更加苍白了,心下就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事不关己的态度。   周秀萍在一旁急得不行:“我没关系,姚同志,你、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姚思雨想强撑着起来,试了几下都没有成功。   周秀萍见姚思雨伤得不轻,刚刚那点子气势立刻暴涨三分,加上她也不是孤军奋战,身边有几个要好的姐妹在帮她,两边如同针尖对上麦芒,谁也不让着谁。   另一边,李金花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莫名道:“小同志,你是谁啊?”   宋知时义正言辞地说:“您别管我是谁,这光天化日的,身为干部怎么还能推搡人呢?”   这下围观群众们终于看不下去了,纷纷站到周秀萍这边,对着计生委的人指指点点。   计生委那边有个沉不住气的妇女忍不住说:“小同志,你可别胡说,我们根本没有推他。”   宋知时立马反诘:“你是说人好端端一个小伙子,还要碰瓷你们呗!”   碰瓷是什么意思,大伙儿都没听过,却并不妨碍她们理解这个词的深意。   这招还是宋知时从互联网上学来的,吵架的第一要义就是先声夺人,然后占据道德制高点。   李金花推开身边的人,走到宋知时面前:“两位同志,这个事情跟你们无关,你们硬要插手干嘛?”   宋知时确实不想管这事儿,但姚思雨之前给他跟顾淮送过菜,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受欺负,他做不到。而且如果能避免一场人命悲剧的发生,也算功德一件。   “你们暴力执法,人民群众还不能阻止了?”   宋知时这么大一顶帽子盖下来,计生委的人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都无话可说了。   其实宋知时也算看清楚了,这种单位自己成立的计生部门,就是拉了一些没什么文化的妇女进去,她们对国家的政策了解并不深入,只知道抓超生完成KPI,就是打着干部的名义,公报私仇的也不在少数,而且现在才70年代初,打击超生根本没有那么严重。   这时有人认出了宋知时,在李金花耳边说了几句。   李金花诧异地看了宋知时几眼,这才面色稍缓:“宋同志,推了姚同志是我们不好。我们也没办法,之前我们就跟周同志说过不能再生了,结果她偷偷生了老三,现在又藏着掖着有了老四,我们知道的时候她月份已经很大了……希望你理解我们的不易。”   李金花来软的,宋知时反倒不好揪着她们的过错不放了。   “这位婶子月份太大,这时候打掉孩子是不是太过危险,有什么别的弥补办法吗?”   “罚款!一个孩子交一百,两个孩子就是两百块。”   说着李金花从包里拿出一张单子展示给围观群众:“这罚款单是盖过公章的。”   又是两百块,宋知时心里默默吐槽,你们知不知道,再过几十年,就是给两百万,人家都不见得愿意生老四。   可时代的大背景毕竟在这里,宋知时也没辙,只能转而劝周秀萍:“婶儿,你也听见了,你看你把钱赔了吧,花钱买个清净,以后也别再生了。”   这下不止周秀萍,周围的人都一脸难色。   这要有钱交罚款还需要这样吗?   周秀萍捂着肚子,一脸哀戚:“我男人就是个三级工,一个月赚43块1毛,还要养活一家七口人,两百块我去哪里弄啊?”   李金花冷哼一声:“行,那你就把孩子打了,然后做绝育。”   一听打胎周秀萍立马不干了,捂着肚子叫唤:“额滴个娘呐,我娃儿都七个月了,你们就不能放我们娘俩一条生路吗?”   “宋同志,你看这情况,该怎么办呐?”李金花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直接把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宋知时,好像在说,是你要出这个头,那你来解决。   宋知时顿时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大家都想看看这个小年轻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果然,逞英雄这种事不好做,多管闲事要不得。   宋知时一个头两个大,但他知道今天这事儿没个论断,是没办法善了了,索性地把事情放明面上说开吧。   “行,今儿个当着大家的面,给这件事做个见证,周婶儿,你要钱还是要孩子,二选一!”   “这……”周秀萍慌张得不行:“我,我想要娃儿,可是两百块……”   宋知时一面提高了嗓音,一面用眼神疯狂暗示对方:“你要钱还是要孩子!”   “我要娃娃!”周秀萍收到信号,一咬牙一跺脚,直接就应下了。   “行,诸位都听见了,现在就等着周婶回家凑钱吧。”   有了这么一出,李金花一行人也无话可说了,只好松口了:“那好,今天给宋同志一个面子,五天之内把罚款补齐,咱们走。”   等人都散了,宋知时赶紧把姚思雨从地上扶了起来。   “还能走吗?”   “可能不太行,宋同志我自己来吧。”   说完,姚思雨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往楼道里走。   宋知时看姚思雨瘦弱的背影,觉得怪可怜的,直接上前一手放人腿弯里,一手托住着背,把人腾空抱了起来。   姚思雨惊呼一声,发现是宋知时以后,很快镇定下来。   宋知时把人抱到楼道里,他本来想把人抱到家里的,可一想到顾淮说过不能让不清楚底细的人随意进来,临脚转了个弯子,把人抱到了他自己的家里头。   快步走到姚思雨家,宋知时把他安置在了客厅餐桌边,然后才甩了甩手开始休息。   没想到这姚思雨看着病弱,体重却一点不轻,要不是自己最近努力练功,还真没办法抱起来。   周秀萍也跟着进来了,同行的还有刚刚帮她说话的两个小姐妹。   姚思雨坐着手里却不闲着,赶紧拿起茶壶给几人倒水:“几位婶儿,宋同志,你们坐吧,来喝点水。”   周秀萍不好意思地接过杯子:“谢谢,今天真的谢谢你们了。”   姚思雨宽慰她:“周婶儿您别怕,等交了罚款,就可以安心了。您现在身子重,最忌讳心情波动。”   周秀萍垂头应是:“是是是。”   这时,周秀萍其中一位小姐妹开口了:“秀萍,不是我说你,三个女儿就三个女儿呗,你过了年都四十了,咋还想着生儿子呢?”   周秀萍放下杯子,老脸一红:“别人说我就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不想生啊,可是我那婆婆天天拿死来逼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这一胎还是女儿怎么办?”   周秀萍顿时满脸愁容:“这……这不能够吧,这都第四个了……”   “那现在怎么办,不论这胎是男是女,你们家这两百块是赔定了!”   周秀萍自然不想交罚款,可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可是亲口答应了。这才得了五天时间宽限,再强赖着不交,她们全家都没脸在家属楼过了。   宋知时见她踌躇不定,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可话又说回来,现在除了自己,根本没人知道周秀萍肚子里是男是女,如果她还是死赖着不肯交钱,五天之后,她的命运不是又跟前世重合了?自己跟姚思雨今天帮的这忙不是白帮了?   周秀萍搭上性命也要生个儿子,宋知时只会觉得她又可怜又可气。可对方毕竟还有三个女儿,年幼丧母,三个小姑娘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把这件事告诉她吧。   突然宋知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   “婶儿,其实你超生,无外乎是想要一个儿子,如果又是闺女岂不是白生了?罚钱也白交了。”   周秀萍赶紧点头,她觉得宋知时这话简直说到自己心坎上了。   姚思雨却瞪大了双眼,显然他没想到宋知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宋知时又神神秘秘地开口道:“其实在我们老家有一种把脉的法子,可以验男女。”   宋知时说得神乎其技的,一群人被他忽悠得云里雾里。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还有假吗?”   “您要不要试一试?”   “准吗?”   “应该是准的,我听说上了年纪的老中医就是可以靠把脉验出男胎女胎。”姚思雨一本正经地说,他也不知道宋知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对方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   有了姚思雨的佐证,一时之间,竟然也有大半的人信了。   宋知时装作仙风道骨的样子:“把脉只是其中之一,还要结合阴阳五行,生辰八字才能推出来,但现在国家打击封建迷信,我看还是算了吧。”   周秀萍如梦初醒,她仔细想过宋知时的话,觉得特别有道理,如果是个姑娘,还不如打掉,还能省一百块钱,顺带赖掉老三那一百块的罚款。   “不能算!我要把脉,我要把脉!”   “不行不行,我怕被人举报!”   “我不举报我不举报,您帮我看看吧。”周秀萍小心翼翼地用上敬称。   宋知时越是推诿,周秀萍越是相信,最后还是她非逼着两个好姐妹发誓不把事情说出去,宋知时才勉强答应下来。 第47章 把脉   宋知时先是问周秀萍要来了夫妻两人的生辰八字,又问了他们的出生经历,然后装模作样的掐算了一番。   “怎么样?怎么样?”众人一脸好奇。   宋知时哪里真的懂什么阴阳五行,只能胡诌了一番,不过众人见他说得有模有样,竟也信了大半。   宋知时说:“我要准备一下,周婶你先休息一下。”   说完他带着姚思雨转移阵地,把客厅留给了女同志们。   一回到卧室,姚思雨就迫不及待地问:“宋同志,你真的会把脉验男女啊?”   “嘻,我还能掐会算呢。”宋知时嘚瑟一笑。   姚思雨一副大脑宕机了的模样,迟疑许久才问:“真的?假的?”   “噗——”宋知时见他一脸单纯,忍不住笑出声。   “当然是假的啦。怎么我说什么,你信什么?”   姚思雨松了口气,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那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啊?”   宋知时故意逗他:“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还帮我说话呐?”   姚思雨腼腆一笑:“我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说了。”   “行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宋知时卖了个关子。   他这么大费周章地搞这么一出,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客厅里,周秀萍心惊胆战地接受完检查。   只是把脉结束以后,宋知时却一言不发,几人纷纷追问结果,宋知时仍旧无声地摇头。   摇头?   看来不是个小子,是个丫头啊!几人的心都往下沉了沉。   紧接着宋知时走到周秀萍身边,盯着她的肚子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发挥毕生演技,大叹一声:   “哎呀——”   周秀萍大惊失色,连忙问道:“怎么哎呀了?这到底是男是女啊?”   宋知时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周秀萍和她的好姐妹道:“倒是个男孩,只是……”   “真的吗?”周秀萍的心情大起大落,高兴得几乎快要晕过去。   可接下来宋知时一句话,直接把周秀萍打入地狱。   “只是……我看婶子身体似乎不太好,这孩子能不能留住还未可知。”   宋知时之所以会这么说,纯粹是他观察到,从刚刚外头吵架开始到现在,周秀萍的脸色一直泛着不健康的蜡黄,照理来说孕妇的血气应该是充足的,因此推断她要么身体不好要么营养不良。   果然,周秀萍有个姐妹喃喃道:“神了,秀萍生完老三身体一直不好。”   周秀萍一听这话,当下就急了:“可是我这都七个月了……”   周秀萍的小姐妹自动帮宋知时圆了话:“就是七个月了才更要当心,老话都说七活八不活呢。”   周秀萍这下更着急了:“还请宋同志给我指一条明路。”   宋知时慢悠悠地喝了口水:“明路就是先保胎。”   周秀萍立刻问:“怎么保?要吃药吗?让我吃啥都行啊。”   宋知时连连摇头:“不不不,药不能乱吃,我也不是医生,不能给你开药。”   姚思雨见状也帮腔道:“宋同志,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同时,宋知时看向好奇张望着的几人:“你们出去,这个办法我只能单独告诉周婶。”   宋知时搞得越神秘,众人越是对他的水平深信不疑。   等人走后,宋知时开门见山地问:“我听说你有三个女儿?”   “是,本来还有两个,没能养活。就是生不出儿子,眼瞅着这都第六胎了,竟然还是……”说着说着,周秀萍就要开始哭。   “她们都几岁了?还在上学吗?”   “老大15了,早就不读了,就等过两年给她找个婆家,老二今年10岁,在矿区读小学,前两年好不容易怀上老三,今年才2岁。”   一听小姑娘才15岁就不读书了,宋知时瞬间就炸了,可现在还不到时候,他只能继续问:“她们叫什么名字?”   周秀萍道:“思娣,想娣,梦娣。”   宋知时无语,倒是挺符合这个大时代的起名方式的,不过这要是继续生,指不定还有多少个娣呢。   周秀萍惴惴不安地问:“宋同志,这三个名字不好吗?”   宋知时反问:“这名字要是好,你怎么会一连生了五个女儿?”   “是是是。”周秀萍现在对宋知时的话可谓是言听计从。   “这个娣字不好,《说文》里说:娣,女弟也,实则就是女子的意思,古人也会把妾室称为娣。你想要个儿子,给孩子们取名求的却是女儿,所以才会一直生女儿。”宋知时解释道。   周秀萍是个没读过书的,听宋知时这么一说,这才幡然醒悟。   “宋同志,那我们要怎么改名字啊?”   “正常改即可,把对女儿们的期望放进名字里最佳。不仅如此,你得赶紧让大女儿回到学校读书。”   “这又是为什么啊?”周秀萍心疼钱,并不想这么做,而且孩子大了也是个家庭劳动力。   宋知时摆出一副高冷的范儿:“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算二女儿到年纪了也不让她读书了?之后再早早把几个女儿嫁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家里实在是养不起那么多张嘴,读书还要花钱……”   周秀萍还想解释,宋知时已经不耐烦听了,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这想法就是最错的想法,你对孩子们不好,底下的小鬼们看见了,才会不肯投胎到你家,所以你才会怀孕艰难,孩子也难养活。”   “你一定要对孩子好,很好很好,等积累了足够多的福报,孩子自然可以平安生下。只是这样的好,还不能停,得一直等到这孩子18岁才能稳定。”   “只要这样就能行吗?”周秀萍将信将疑地问。   只是孩子们换个名字,对她们好,就可以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这么简单吗?   “你看你,既然不信那我也不白费口舌了。”宋知时故作生气道。   周秀萍惶恐道:“不是不是,只是这方法那么简单……”   “我掐指一算,你跟你丈夫命中注定无子,肚子里这个孩子是你们祖上积福才让你怀上的,但如今福气耗尽,上天就要收走这个孩子,所以哪怕你们生下来,如果不继续积福,孩子也养不大。”   这就算是对上一开始宋知时问她要夫妻俩生辰八字这事儿了,加上意外夭折了两个孩子,周秀萍对此简直深信不疑:“我信!我信!”   “这就对了。你记住,这个方法要绝对保密,千万不能说出去,就跟对佛像许愿似的,说出去就不灵了。然后你一定要好好养身体,最好要配合医生的处方,还有不要胡思乱想。”   “行!我现在就回去给我三个闺女改名去。”周秀萍得了准话,人也不难受了,力气也回来了,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宋知时冲着她背影大喊:“别忘了把罚款交了。”   周秀萍带着一干姐妹浩浩荡荡地回去了,姚思雨也从卧室一瘸一拐地出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我带你去卫生所看看吧。”宋知时赶紧上前把人扶到椅子上。   姚思雨笑着说:“我没事,刚刚已经用井水冷敷过了,现在好多了。”   两个人一起做了件大事,一下子拉进了彼此的关系。   姚思雨忍不住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刚刚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吧。”   宋知时好笑道:“告诉你也可以,不过就是我看周婶又想偷生孩子,又不肯交罚款,要是这样以后还有的闹了,干脆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姚思雨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看还不止吧,你整个计划十分缜密,我还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周婶的。”   宋知时隐去自己早就知道孩子性别一事,把整个事情复述了一遍。   “还可以这样?”   “嗯哼。”   宋知时当然不会告诉姚思雨,他用了多少办法大家转移注意力,然后一步一步引导着她们去相信这个所谓的把脉辨性别。   “她们既然知道这是个男孩,那一定会想方设法把罚款交了。交了钱,周婶就可以好好养胎。这样一来,计生委也不会再找他们家的事儿了,整栋楼的人都落得清净。”孩子平安落地,周婶不会再因此丧命。   更重要的是,那三个姑娘不会因为弟弟的到来变得处境艰难。   姚思雨还是担忧:“你不怕她们往外说吗?要是让别人觉得你宣扬封建迷信,那红小兵不得上门来?”   宋知时早就想好了对策,他见姚思雨想得周全,便也全部告诉了他:“我问你,我可有说过如何判定男女吗?”   姚思雨把整个事情里里外外思考了一番,错愕道:“没、没有。”   不但没有,宋知时还说了一堆废话,最后竟然就得到了结论。   宋知时又问:“那我有给周秀萍喝过符水之类的药物吗?”   不用多想,姚思雨干脆利落地说:“也没有。”   “那我怎么能算是宣扬封建迷信,把脉这种东西分明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技艺。”   宋知时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而且,我不过是让她对三个女儿好一些,给她们改一个好听的名字,也不算违反什么国家规定吧。”   姚思雨这下是彻底服了,又好气又好笑:“确实不过分,你可真是——”   摆了人一道还让人挑不出错。   “而且我说过,这法子说出去就不灵了,如果她们硬要说也没事,总不过就是其他人有样学样,根本没什么实质性伤害。退一万步,真有人说出去了,她不被当成封建迷信抓起来就不错了,再说了我不承认她们拿我也没办法。”   “最重要的是,我不怎么住矿上,她们也要逮得到我啊。”宋知时笑得眉眼弯弯,活像只偷了腥的猫咪。 第48章 朋友   姚思雨被宋知时的举动逗得十分开怀,忍不住道:“我一个人在家里也很无聊,如果可以的话,你能陪陪我吗?”   姚思雨长得很秀气,戴着一副眼镜,有点知识分子的味道,宋知时对这样的人有天然的好感。   家属院的人他接触得都不多,加上前世他没见过姚思雨,此刻对对方充满了好奇。   索性回去也没事干,宋知时就在姚思雨的家里坐下了。   “姚同志,我听你这口音不太像是陕省人啊。”   “对,我是河省人。你不用叫我姚同志,太见外了,直接叫我思雨就行了。”   “思雨,思雨。”宋知时反复念了几遍,然后恳切地说:“你的名字很好听。”   “你也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我盲猜你的名字是来自杜子美的这首诗吧。”   宋知时十分惊喜于姚思雨的博学,闻言连连点头:“确实是因为《春夜喜雨》,我出生在一个春雨绵绵的夜里,我爷爷给我取名知时,希望我珍惜光阴,遵守时间。”毕竟宋家是做生意的,最注重诚信和时间。   姚思雨抿嘴一笑:“你看你的名字有知时,我的名字里有雨,都在一句诗里,我们很有缘分啊。”   宋知时一拍手:“嘿,你别说还真是。不然你我一南一北,明明都不是商阳人,却还能在这小县城煤矿的家属院里遇见。”   接下来两个人越聊越尽兴,越聊越投机,宋知时恨不得直接跟人拜把子。   “你怎么从北方到河洛来,距离这么远?”   “不瞒你说,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他们临走前让我来投奔姑姑,可是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却没找到她。”   见勾起姚思雨的伤心事,宋知时也挺不好意思的,赶紧说:“其实我爹娘也走了,我就一个爷爷还有两个姐姐,她们也都不在我身边。”   姚思雨似乎并不介怀自己身世的痛处,继续说了起来:“后来我身上的钱用光了,好巧不巧就流落到了刘家村,是志毅收留了我。当时我的介绍信到期了,如果不能落户在这边,我只能被遣送回去……”   刘志毅?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人好像是姚思雨的……   “志毅也是个孤儿,一直没有娶妻,他为了帮我就跟我结了契,把我的户口迁到了这里。”提起刘志毅,姚思雨原本苍白的脸庞浮现出淡淡的粉色。   显然两个人后来是假戏真做了。   宋知时本来还想感慨两人的经历境遇竟然如此雷同,但听见姚思雨后面的话,他就说不出来了。毕竟他跟顾淮只是室友,以后还可能还会成为彼此的前任。   见宋知时一言不发,姚思雨好奇地问:“对了,你跟顾淮也是契兄弟啊,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呃,这个……其实跟你们俩也差不多……”就是后续发展差多了。   刚刚面对周秀萍,宋知时还能侃侃而谈,把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现在聊到顾淮,他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完全不知道说啥。   好在姚思雨也是个会看脸色的,见宋知时不想多说的样子便也不多问了,转而问起了其他事情。   “我听说你在文工团上班?”   “是啊。”   “上次国庆文工团来矿上表演,可惜座位紧缺,不然我真得去看看。”   姚思雨语带艳羡,让宋知时心有不忍:“一定会有机会的。我能冒昧问一下你的学历吗?”   “我高二的时候,家里就落难了,后面就没有再读了……”   姚思雨没有把话说完,但其中的未尽之意宋知时也猜到了。   说起来,他跟姚思雨的情况还真差不多,要不是有顾淮,他能不能继续学业还是未知数。不过他的出身家境同样不能宣之于口。   宋知时想,这年头谁还没个秘密,所以并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学历挺高的啊。”宋知时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的,现在全国大半的人还处于文盲状态,读过小学的一般都是工人家庭,读到初中高中的寥寥无几,能读到大学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学历再高有什么用,毫无用武之地。”说着,姚思雨轻咳了几声,然后他跟宋知时解释说:“哦,我这是老毛病了,不传染人的。我身体不好,平时很少出门,家里都是志毅在赚钱养家。”   宋知时提议道:“矿区不是有学校吗?凭你的学历,你完全可以去做老师啊。”   “做老师?”姚思雨有些诧异。   宋知时倒是误会了,他以为对方看不上这个职业,赶紧说出自己的心得体悟:“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做过老师,虽然工资很低,有些小孩子也挺烦的,但总算是有份事情做……”辞职之后待在部队的日子,那才是真真无聊透顶。   姚思雨赶紧解释:“你误会了,我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如果有机会,我就试试。”   “那你平时都呆在家里干什么呢?”   “我、我看书……纯粹打发时间……”话还没说完,姚思雨的耳朵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通过这几小时的相处,宋知时敢说自己已经把对方摸得很透彻了,姚思雨一看就不是个能扯谎的。   而且这时候除了红本本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书籍了吧。   “什么书啊?”   姚思雨眼看瞒不过去,只能一咬牙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行李箱,然后当着宋知时的面,把行李箱打开了。   宋知时被呈现在眼前,这个积压着的满满当当的世界名著的行李箱给吓呆了。   他忍不住上前随手拿起一本,然后就念了出来:“红与黑?”   “这是战争与和平,这是伯爵的故事!”   “这可都是——”   “嘘!”姚思雨赶紧把宋知时拉到一旁。   “我知道,这都是禁书,只是我实在爱看这个,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啊,连志毅都不知道,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宋知时赶紧做了个封口的动作,以表忠心:“一定一定!”   得了保证,姚思雨这才松手放了宋知时。   宋知时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何止是姚思雨啊,他也超爱看这些书的,他自己就有很多外国名著,可惜都被抄了,一本也没带过来。   他一本一本抚摸过去,宝贝地就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孩子,这里面很多都是外文原版,厚厚的封皮和泛黄的纸张昭示着它们浓厚的历史。尤其是里面竟然还有德版书和法版书,宋知时并不会说德语和法语,但这不妨碍他对书籍的欣赏。   姚思雨见他也是爱书的人,便道:“你要是喜欢,随时可以过来看书,只是不能把书带出去,还有一定要保守秘密。”   “嗯嗯,我一定保守秘密。”这秘密要是泄露了,别说姚思雨两口子,他跟顾淮甚至可能整栋楼的邻居都要受到牵连。   宋知时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他随手拿了一本,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不知不觉竟然从中午看到夜幕降临。   等顾淮回家发现家里没人,出来找人的时候,宋知时才发现自己完全忘记了时间。   他婉拒了姚思雨的留饭,偷偷跑回家里,试图装作一切并未发生。   顾淮没找到人,回来却发现某人正在床上“呼呼大睡”,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虽然知道矿区也丢不了人,但一天没看见少年,他一直心有不安。   看见人回来了,还没心没肺的装睡,顾淮难得生出了些捉弄人的想法,准备给对方一点小小的教训。   “看来今天只能我一个人吃饭了,这烧鸡也只能我一个人吃了。”   说完,顾淮瞥了眼床上——不动弹,行,我看你能撑多久。   “不愧是老师傅做的烧鸡,味道就是香。”   天知道,宋知时这一天忙里忙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到现在还滴米未进呢。刚刚看书还不觉得,此刻他只能感觉胃里一阵蠕动,还时不时发出细小的咕咕声。   坏心眼的顾淮。   宋知时一面骂,一面愤愤地起床,把鞋子踩得吱吱响。   “我起来了。”   顾淮装作没听见,宋知时无法,只能抬高了音量:“我、我起来了。”   然后顾淮才拿正眼瞧他,见少年气鼓鼓的,顾淮不免觉得好笑,脸上却仍是板着:“一天上哪野去了?”   宋知时讪讪地坐下,眼睛不由自主地往烧鸡上瞥:“你发现我出去了?”   他还以为顾淮是故意诱惑他吧,还真有烧鸡。   宋知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好想上手啊……   “去洗手!”顾淮一字一顿道。   “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宋知时火速洗了个手,然后才把手伸向了烧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唔,好粗——”   “慢点吃,你这一天都干什么了?”   宋知时把嘴里爆满汁水的鸡肉咽下去,然后把今天路见不平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完还一副求表扬的姿态。   顾淮听完以后,却一脸不赞同:“你啊你——”   “怎么了?”   “以后做事要多考虑一下后果,别这么冒失。”到最后,顾淮还是没舍得说重话。   “我明白你是想帮周婶,但是你不能以这种虚假的甚至迷信的方式,一会儿我陪你上门道歉去。”   啥?道歉?   老古板,他才不去呢!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用心很好,但是方法不对。知时,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们出去乱说,很可能把你暴露在风尖浪口。”   宋知时虽然不服气,却也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对了,我今天还交了一个新朋友。”   考虑再三,宋知时还是没有把姚思雨有禁书的事情告诉顾淮。   “姚思雨?隔壁邻居?之前给我们送菜那个?”   顾淮记性很好,很快就说了姚思雨和刘志毅不少事情。   “你调查过他们?”   “嗯。”顾淮也没隐瞒,直接就说了。   宋知时理解现在是特殊时期,倒也没有生气。   “那你查出什么了吗?”   顾淮手里的动作一顿:“暂时还没有。”   “那就是没什么问题咯!”宋知时很高兴,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跟姚思雨真的可以做朋友,别的不说,就对方那箱子书就够他馋的了。   “说起来真巧,刘志毅的老家刘家村也在三河公社,现在我们又成了邻居。”   三河公社位于黄河的两条支流洛河跟渭河的交界处,是个有着上万人的大公社,顾淮家所在的顾家村也在那里。   顾淮敏锐的眼里忽然涌现出一股疑虑,但是很快却消失殆尽:“确实挺巧的,好了,别说话了,快吃吧。” 第49章 新剧目   饭后,顾淮和宋知时正准备出门,大门却先一步被人敲响了。   打开门一看,来人正是周秀萍一家子,除了周秀萍夫妻以外,还有三个小姑娘。   宋知时惊讶地站在门口:“这——”   顾淮从他身后走出来:“两位这是?”   周秀萍赶紧给几人介绍道:“老朱,这位就是白天帮了我的宋同志,这位是顾同志吧,我是周秀萍,这是我男人。”   被称为老朱的男人,激动地上前扶住宋知时的肩膀:“哎呀,宋同志,可算见着您了,您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两人太热情,又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顾淮也不得不让人进来了。   周秀萍上手拍了一下几个女儿:“玲语,玲珑,玲欣,快叫人啊!”   名字改得倒挺快,宋知时在心里感慨了一句。虽然改得快,但是并不是只图快,他来回念了几遍,觉得还挺好听的。   真好,这三个姑娘永远不用背负招弟弟的压力了。   姑娘们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句:“知时哥哥好。”   然后她们看向严肃脸的顾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最大的姐姐带头弱弱地喊了一句:“叔叔好。”   “唉,真乖,真有礼……礼貌。”宋知时夸到一半差点咬到舌头。   等等,叔叔好?这个叔叔不会是叫顾淮吧!   宋知时险些笑出声,然后他想偷窥了一下顾淮的脸色,正好顾淮也转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虽然被喊叔叔,但顾淮显然并不生气,见宋知时看他,眼底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切,被人叫叔叔了还那么开心。   宋知时努了努嘴,然后有样学样,坏心眼地用口型对着顾淮:“叔—叔—好,顾—叔—叔—”   顾淮眸色一深,随即又恢复了原状,继续若无其事地跟老朱一家交谈。   原来今天周秀萍一回去就把事情告诉了中午下班的丈夫。老朱以前也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对鬼神之说自然深信不疑。但到底担心儿子,便带着妻子去卫生所检查了一下身体,结果果真如宋知时所说,妻子身体确实不好,这胎不论是生下来还是生不下来,以后都不会再怀孕了,而且这次生产对周秀萍的身体损伤很大,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也就是说,这是夫妻二人最后一次拼儿子的机会了。   而且稍有不慎,还有性命之忧,他们确实被医生的话吓到了。   于是夫妻俩班也不上了,家务也不干了,马不停蹄地带着三个孩子去派出所改名字了。   两人都没什么文化,就这仨名字还是一位好心的女警察帮忙取的。   末了,老朱感慨地说道:“唉,是男是女我们都认了,为了要个带把的,二十年了,老子就没放松下来一天。宋同志,今天多亏了你提醒我们。”   周秀萍也跟着说:“你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宋知时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只是个知道剧情的普通人,不想看着有人枉死,仅此而已。   话也说的得差不多了,周秀萍拿出了一个纸袋子。   “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两位可一定要收下。”   宋知时看了一眼,都是寻常日子吃不到的好东西,可见是掏空家底了。   “肉就不用了,鸡蛋你们也拿回去吧,给几个孩子也补补。”宋知时不缺这一口,更不会跟孕妇孩子抢东西吃,尤其是三个小姑娘正是发育的时候,现在瘦的跟竹竿似的。   夫妻二人尴尬地愣在原地:“这……”   “你们比我们更需要这个,我在文工团跳舞不能长胖,顾淮一个人每个月55斤粮票也够吃了。如果可以,你们倒是得去谢谢姚思雨,他今天为了帮周婶摔了一跤,扭到脚了。”宋知时解释了一番,希望可以降低夫妻俩的补偿心理。   老朱喏喏道:“姚同志那一定去。”   顾淮也说:“老朱,你们一番心意我跟知时领了,东西就拿回去吧。”   “再说了,矿区就这么大,惹出什么风言风语,影响也不好。”   这年头一句影响大过天,老朱左右为难,最后才下定决心:“好吧,真是谢谢两位了,我是个粗人,嘴巴也笨,但我朱老三今天发誓,以后有用的上我老朱的地方,随叫随到。”   等人走了之后,宋知时终于松了口气。   如此,周秀萍夫妇肯定会遵从医嘱去做,他的风险消失了。   他倒是没觉得顾淮让他去道歉有什么不对,对方永远考虑得比他多一些,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去听从。   俗话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假期开始到假期结束的距离。   国庆的小长假着实让人歇得骨头都软了。果然,恢复训练以后,舞蹈队每个人都松懈了不少。   朱芳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林芳,加训5小时!”   “周和平,加训8小时!”   “韩彩萍,加训7小时!”   “彭素涛……加训12小时!”   全场哄堂大笑。   “宋知时——”   朱芳婕走到练功的宋知时身旁,满意地看了一下他的动作,开口道:“加训1小时!”   等巡视完所有人的基本功,朱芳婕冷冷地开口道:“一会儿挨个上秤,长胖一斤,加训翻倍!”   练功房内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朱芳婕手里的花名册往桌子上一拍:“新年巡演还演不演了,一个个懒懒散散的像什么样子,这才休息了几天啊?”   “刚刚的动作,重来一遍。”   “再来一遍!”   上午练功结束,毫无疑问的,朱露莎和宋知时又被留下来了。   大家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彭素涛累得都直不起身了,只能用同情的目光目送完宋知时,然后赶紧拽着周和平去食堂了。   朱芳婕向来直率,等人都走了,开门见山地说道:“接下来要开始准备春节汇演的节目了,你们两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就这个年代,除了八大样板戏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表演的了吧。   宋知时说:“我一切服从领导安排。”   朱露莎也紧跟着说:“我也一样。”   朱芳婕满意地点了点头:“上次红色娘子军演出反响不错,我本来是想延续这个演出的,可团长的意思是表演看得就是一个新鲜,所以想出一个新的节目,你们俩怎么看?”   宋知时说:“我没异议。”   朱露莎也说:“我也一样。”   宋知时怪异地看了一眼身边到自己肩膀的姑娘。   奇了怪了,朱露莎今天竟然没跟自己唱反调。   宋知时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朱露莎已经紧张到拳头紧握,完全听不进朱芳婕在说什么了。   朱芳婕还以为两人是不敢提意见呢,赶紧出声安慰道:“咱们有什么说什么,也不要有太大的负担,从现在到春节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可以好好排。只是关于节目的选定,我想听听你们的建议。”   “我倒是一直很想排一些新的剧目,目前《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灯记》都还只是京剧,如果改编成芭蕾,算不算一种创新呢?”   对朱芳婕的提问,宋知时也没办法回答,因为他也没看过这些剧目,理解加上演绎,对他来说肯定是有一定的难度的。   “前阵子川省歌舞团重新排了新版的《白毛女》,一经上映就大受好评,团长去看了以后,回来就念念不忘,其实《白毛女》咱也没有接触过……而且我希望你们俩可以齐头并进,小宋,你怎么看?”   宋知时明白朱芳婕的意思,《白毛女》主角是女性,而其他样板戏主角绝大多数是男性,这是要从他跟朱露莎之间选一个着重培养的意思。   李逢春的想法也简单,有现成的芭蕾舞模板照搬过来,自然是最方便的,只是如此一来,朱露莎就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了,宋知时得给她作配。   而朱芳婕原本想把其他样板戏排成芭蕾舞剧,先不说难度高低,这么短的时间内能不能行,就单论市场和受众,大家肯定还是更想看喜儿,看一个女性跳芭蕾。   朱芳婕肯定是觉得委屈他了,加上朱露莎是自己侄女,所以想问一下他的想法。   宋知时没有过多思考,直接给了肯定的回复:“我赞同排《白毛女》,我可以演大春嘛,戏份一样很多。”   这也算是一个比较折中的法子。   这边朱芳婕还没说什么,朱露莎反应倒是很大:“你为什么不想演主角?”   宋知时这下总算感觉到她哪里不对劲了,今天的朱露莎好像有点……想帮他的意思?   但主角这事儿是他不想演吗?他倒是想演喜儿,可他是个男儿身呐,国内大环境下,男芭蕾舞者到底还是不如女芭蕾舞者吃香。   朱芳婕又欣慰又感动:“行,白毛女就白毛女,我争取这两天把片段定下来,你们两个好好练。”   宋知时是个懂形势的人,也知道他这样的“礼让”,朱芳婕哪怕是出于愧疚,一定会给他安排一个很出彩的角色。   谈话结束以后,宋知时正准备回宿舍,却从后面被人叫住了。   宋知时回头一看,还是朱露莎。   这姑娘今天是怎么了?   朱露莎从远处缓缓走来,其实抛开过去种种奇葩行为,对方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女。   没有奚落没有嘲讽,朱露莎的脸上难得有了些许内疚和迟疑:“那个,宋知时——”   “嗯?”   “对、对不起。”   “嗯……嗯?”   “我为我以前的不成熟跟你道歉,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可以原谅我。”   说完,朱露莎看向宋知时,却发现对方正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她在极度羞赧之下,头也不回地跑了。   宋知时心道,他说朱露莎今天怎么那么奇怪,感情是想通了。 第50章 升职   后面宋知时从何皎皎口中得知,原来自从杨慧琴被开除以后,她之前那个小团体就荡然无存了。   朱露莎因为饱受室友欺凌,朱芳婕把她调回了新人宿舍。   没了小跟班的追随,加上身上的锐气被磨掉了不少,朱露莎的大小姐脾气终于收敛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想开了,但是解决了一个潜在危险因素,宋知时还是松了口气。   过两天,节目单下来了。   歌唱队那里最简单,不过就是换几个曲目唱唱,都是一些老歌红歌,唱过几百遍的,没什么难度。   戏曲队今年过年报了《智取威虎山》的选段,是人民群众最爱看的戏码。   最难的还要属舞蹈队这边,李逢春指明了要演白毛女里《北方那个吹》这段,而且为了节目更加新颖,他准备让歌唱队和舞蹈队共同演绎这个片段。   也就是舞蹈队出一人演喜儿,歌唱队出一人给她配音。   这个人选毫无疑问地落在了褚旭英头上。   她本就是新人里的佼佼者,上回临时救场给李逢春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加上国庆巡演期间,小姑娘不怕苦不怕累,一天一人连唱七八首歌,最后嗓子都唱哑了才肯罢休。   这个机会给到她当之无愧。   宋知时得了消息,赶紧去找褚旭英,两人一起在食堂小炒区找了个位置。   “果然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旁人就算了,连你也笑我?”   “行了,说说正事,那位怎么样了?”   提起那位,两人都心照不宣了。   “他收了。”提到崔鹏,褚旭英就一脸厌恶。   “拿了我爹一条好烟,好险被揍一顿。”   “崔鹏可有说什么?”   “他答应我会说服崔大副,把之后下乡慰问演出的机会让给我们。”   文工团除了节日会下乡巡演以外,碰上秋收冬至这样的日子,也是要慰问劳动人民的。下乡演出可是个苦活儿,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崔鹏自己不想干的活,才推给了褚旭英等人。   “他这好人做的倒是轻松。”宋知时讥讽了一句。   褚旭英无奈道:“可不是。”   “不过只要能唱歌,在哪儿不是唱,观众是领导是农民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我要我的歌声传遍河洛的大街小巷,田间地头!”   “好志气!好理想!”   宋知时一脸欣赏地看着眼前这个眼里放光的少女,想到前世他在歌唱队被针对,然后过得浑浑噩噩的那些日子,更加发自内心地生出许多钦佩:“你能这么想就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辛苦,疲惫,无休止的训练充斥着每一天,一切都跟之前的日子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杨慧琴这个绊子,宋知时在文工团混得那是如鱼得水。   转眼秋去冬来,时间渐渐来到十一月底。   这一个月来,宋知时上班就是练舞,每周唯一的假期就是跑去姚思雨家看书,一来二去两家人倒也混熟了。   宋知时猜得没错,姚思雨确实学识渊博,这种渊博不单单只能用学历来形容,他有预感,对方的家室阅历恐怕跟自己差不多。   这让宋知时对他更是生出许多惺惺相惜之感。   相较之下,他男人刘志毅就太普通了。虽然顾淮也是贫下中农出身,但却靠自己做到了营长,而且还读过初中,遇事沉着冷静,勉强算得上能文能武。但这个刘志毅大字不识几个不说,说话做事也糙得很。   不过小夫夫两人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宋知时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陕甘煤矿工会办公室   工会主任王连涛正在看着今日份的报纸。   这时,大门被敲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王主任,您找我。”男人沉着的声音在办公室响起。   王连涛赶紧放下手里的报纸招呼道:“小顾来了,坐坐——”   “来喝茶。”   “哈哈哈,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跟以前一样优秀。”   顾淮谦逊地接过茶杯,对王连涛的夸奖不置一词。   寒暄了几句,王连涛开始步入正题:“今年年底的评优评级,你们八队把你的名字报上来了。”   顾淮微微错愕,然后委婉道:“这不合规矩吧,毕竟我才来矿上几个月。”   “哼,就是你才来了几个月,做的比人家几年都好,才报了你的名字啊,我们工会已经批了。”   王连涛换了个姿势:“你本来就是营长转业,让你做一级工已经很委屈你了,你现在薪水是多少来着……31块6是吧,每个月下井的补贴加一起也没有40块钱吧。”   “是。”   “那你就不要推拒嘛,像你这样优秀踏实肯干的,最少得升个三级工,接下来就等全体职工大会通过。”   “谢主任看重。”   “其实今天叫你来,除了这个事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王连涛笑眯眯的,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一件好事儿。”   “什么好事?”   “我看你档案今年也28了,这工作要忙,个人问题也要解决啊。我们矿上虽然都是男同志,但是办公室未婚的女同志也不少嘛。”说着王连涛意味深长地示意顾淮看向窗外。   外面果然有几个姑娘趁机探头探脑的,看见王连涛向她们看去,一个个嬉笑打闹着跑开了。   这是给他介绍对象?   顾淮这才想起为什么会有这个乌龙,他跟宋知时没办法领证,所以他的档案上写的是未婚,宋知时也是。   王连涛也是真起了爱才之心,他对顾淮转业到这里的原因知道一些,但并不清楚,只知道是上头看重的人,所以更想帮他牵线。   这要是成了,他就是媒人,于情于理,对方都欠他一个人情。   “你看看,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宣传科的小林,今年23岁,家里是双职工,独生女,这么好的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工资科的小徐,今年25岁,家里三代都是贫农,根正苗红,已经在准备入党了,上头有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   王连涛说得滔滔不绝,仿佛只要顾淮一点头,就要把新娘子给他送来。   只可惜顾淮却一言不发,如老僧入定。   王连涛说完才发现对方还在淡定地喝茶,惊奇地问:“难道你都看不上?”   这是要找什么天仙不成?   顾淮哂笑:“王主任,我顾某人何德何能跟人家小姑娘处对象,我今年都28了。”   “再说这要是让我对象知道了,非得吃醋不可。”   王连涛不可置信道:“你你都有对象了?我咋不知道?”   “嗯,很多年了。”顾淮着重强调了后面几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觉得,如果少年听说他被介绍对象这事儿,一定是张牙舞爪的模样。   想到这里顾淮忍不住抿起了嘴,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就淡了。   王连涛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懂的,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他这媒人是介绍了个寂寞啊。   于是他赶紧喝了口茶尴尬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失策:“那你可得赶紧打报告申请结婚呐,可不能拖着人姑娘。”   顾淮也没有纠正,只是点头承诺:“是,一定一定。”   等人走后,王连涛摸了摸空荡荡的脑门:“得嘞,马屁拍在马腿上咯。”   今天是早班,三点就下班了,刚刚去一趟办公室回来也就三点半。   顾淮回到家属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明明也不大,却寂静得可怕。   夜深了,宋知时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操场上,这里空无一人正适合他练习跳舞。   他的脑海里开始自动播放白天发生的一切。   节目单下来以后,朱露莎饰演喜儿,而他担任了戏份颇重的大春一角。   《白毛女》故事原型就在河省阜平附近,后被改编成歌剧在延安演出,结果大获成功。后来《白毛女》如旋风般席卷了延安,席卷了陕北,席卷了解放区,最终席卷了全国。1950年,东北电影制片厂将这部歌剧改编为电影剧本,搬上银幕。☆   去年春节,彩色影片《白毛女》在全国公映。随后《人民日报》刊登了一篇题为《雄姿英发倔强峥嵘——赞革命现代舞剧(白毛女)彩色影片》的文章,对影片成功地刻画了“大春”这一英雄人物形象大加赞赏。☆   朱芳婕为了帮他拿下尽量多的戏份,就采用了这一版本的《白毛女》,使得他的角色可以跟朱露莎饰演的喜儿一样出彩。   宋知时自然理解她的用心良苦。   如果不能好好演,他宋知时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朱芳婕。   只是光跳好大春还不够,后面朱芳婕还给他布置了其他任务。   “您不是不让我跳《天鹅湖》嘛?”   “是,不过国内芭蕾舞剧毕竟不如欧洲成熟,我挑了几个不错的剧目你来看看。”   宋知时又惊又喜地看着节目单,忍不住念出声:“吉赛尔、海盗、舞姬、睡美人……这些我都可以跳吗?”   这些可都是鼎鼎有名的芭蕾舞剧,有些宋知时都没有跳过。   “只能四下无人的时候练习。”   “我知道我知道。”   宋知时正埋头钻研,丝毫没有察觉到朱芳婕的神色有些不对。   突然,她对宋知时说:“知时啊,我能教你的东西不多了。”   宋知时抬头:“队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朱芳婕的下一句话,直接让宋知时当场愣住。   朱芳婕没有回应回答宋知时的疑惑,而是半开玩笑地说:“知时,我想送你去省城学习舞蹈,你觉得怎么样?”   “省城?”   “对,我有个师姐在省文工团工作,我可以以交流的名义把你安排进去学习。” 第51章 心动   顾淮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文工团大门口了。   天气逐渐变冷,操场上也少了众人练功的身影,所有的训练都转移到了室内,二楼时不时传来歌声和戏曲声,唯有舞蹈静默无言,让顾淮摸不清宋知时究竟在哪里。   门卫处的大爷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走了出来:“同志,你找谁呐?”   顾淮应了一声:“我等人。”   “奥。”老大爷整了整帽子,又回到了温暖的门卫室。   顾淮也没想到自己一站就是一个小时,转眼就到了吃饭的时候,少男少女们从楼上欢声笑语地走下去。   人群里,宋知时是最耀眼的那个。   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他的身边围满了女生,每一个都争先恐后地跟他说话。   不知道哪个女生说了什么,宋知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很爽朗,声线是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那种,如果硬要形容,顾淮只能想到干净二字。   他都可以想象到此刻对方站在自己身边,对着自己又说又笑,身上散着好闻干净的香气。   真的很奇怪,以前的宋知时态度总是很恶劣,他不止一次想过好好教育对方,却都铩羽而归,他甚至一度觉得这小子冥顽不灵、不思进取。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用这样的角度去看对方。   自己对他的印象是何时转变的?   以前那个顽劣的宋知时,怎么在他脑海里荡然无存了?   还是说,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记忆里那个少年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了吗?   他成长得如此之快,是否还需要自己呢?   …………   为什么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他呢?   现在的宋知时就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恨不得据为己有,却又忍不住反思自己配不配拥有。   顾淮看着宋知时的背影,目送他远去。只是一直到人群走光,对方都没有回过头。   “我可以以交流的名义把你安排进省文工团学习。”   能去省城学习芭蕾,这可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宝贵机会。而且省城是他的老家,这能回老家事儿,放过去宋知时肯定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了。   可现在他竟然多了几分犹豫,二姐在河洛,宋多在河洛……顾淮他也在河洛,他认识的所有亲朋好友都在河洛,即便宋知时再不想承认,河洛已然是他第二个家乡了。   如果自己回了省城,那不就离家人朋友远远的了嘛,这个年代交通又如此不发达,不知道多久才能见一面。   不过宋知时也从未忘记过自己要出人头地的誓言。   朱芳婕见他犹豫,忍不住催促道:“知时,你在犹豫什么?你现在才20岁,正是在舞台上绽放的大好日子。”   “我知道。”宋知时定了定神,给了朱芳婕一个肯定的回复。   他不想一辈子待在河洛这个小城市是毋庸置疑的,刚刚只是有些拿不定主意罢了:“我当然是想更进一步的,只是我的家人朋友都在这里……现在想来离别恐怕是以后最常见的。”   朱芳婕欣慰得不行:“你能想开就再好不过了,刚刚是我太着急了,我没有逼你的意思。”   “不,我很感激您。谢谢您给了我这个机会,老师——”   这是宋知时第一次用如此郑重的口吻对朱芳婕喊老师,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敬佩她,感谢她一次次的帮助,敬佩她的大公无私、不偏不倚。   如果说宋奶奶是他的启蒙老师,那朱芳婕必须是他人生道路的贵人。   朱芳婕被宋知时一声老师,感动得热泪盈眶,其实她在心里早就把宋知时当作关门弟子,不然也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帮他扫清障碍,助他更上一层楼。   “你既然叫我一声老师,那我更要跟你说清楚其中的利害。”   “你可能不知道,每年五一劳动节,咱们省里都会举办一场劳动节汇演,届时全省优秀的文艺工作团体都会参加,以便相互学习交流经验,这还只是咱们省里的,还有青歌赛,全国舞蹈调演比赛……咱们河洛地处偏远,收到的信息总是最少的。”   “你别看李逢春一天天忙得不行,其实去年咱们团连个名额都没有。”   “他是个守成的,能力有限,能应付好这一亩三分地就不容易了,难有大的突破。”   练功房没有别人,朱芳婕连名带姓地喊着李逢春的名字,一点不复往日的尊敬,可见对他也是所有不满。   朱芳婕看着宋知时,定定地说道:“你呆在这里,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知时,你一定要走出去!”   她的半辈子已经埋葬在了这里,她不能让她的学生重蹈她的覆辙。   她在宋知时身上倾注了太多自己的期待,她太想看见宋知时羽翼丰满的那一天了。   朱芳婕抹了抹眼睛:“不过你也别骄傲,我师姐要求很高的,你现在这个水平还不一定能入得了她的眼。”   “我也知道这件事急不得。这样吧,之前我对你的要求是每天七个小时,如果你还想更进一步,我要求你每天加练两个小时,你能做到吗?”   “不论严寒酷暑,不论刮风下雨,每天起早贪黑练习九个小时以上,你……能做到吗?”   老师为他如此倾力安排,宋知时哪还能不为之动容,他坚定地说:“我能。”   朱芳婕笑着拍了拍宋知时的肩膀:“行,不怕苦不畏难,这才是社会主义的好同志。”   师生俩相视一笑。   “我还有一个问题……”宋知时想了想,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如果我真的去了省城,那朱露莎怎么办?”   倒不是宋知时被朱露莎的道歉感动了,也不是他圣母操心人家的事业。但朱芳婕和朱露莎毕竟是姑侄关系,如果为了自己让她们关系不好,反倒是不美。宋知时也怕朱芳婕对朱露莎父母不好交代。   朱芳婕叹了口气:“你不必怕我难做,也别想着她,这丫头的心思若有十分,在舞蹈上恐怕只有五分,要是她有褚旭英那性子,这机会还真轮不上你。”   “怎么了?”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了吗?   朱芳婕却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你知道吗?在中世纪的欧洲,跳芭蕾唱歌剧的都是男性,即便他们过了最佳的年纪,也会被迫一直从事下去。除了社会风俗以外,这样特殊技巧性的事业对女性也有其他的阻碍,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   有了明确的目标,宋知时一扫先前的倦怠。   此刻,宋知时看着空旷的操场,眼前浮现出无数优美的动作。   伴奏在他脑海里缓缓响起,他不由自主地点了脚尖。   月光下的宋知时身姿轻盈柔美又充满着热切,比起在舞台上正式表演也不遑多让。   宋知时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没有观众的表演,他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双腿酸软,站不稳摔倒在地,才停止了练习。   他躺在杂草丛生的操场上,静静地听着胸膛里的心跳声。   心脏在告诉他,不能停,宋知时,你要好好跳!   突然他感觉身后有一道强烈的视线,回头看去,却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   宋知时的身后是文工团的大门,除了守门大爷,也就没别人了。   “谁在哪里?”   除了北风呼呼的,没有任何回应。   宋知时愣神了一会儿,突然自嘲地笑了,他竟然想到了顾淮。   不过,此刻的顾淮应该在温暖的被窝,怎么会跟自己一样,在这么寒冷的夜晚傻乎乎地站在操场上。   此刻的宋知时根本不会想到,丝毫不知与他一门之隔,有个高大的身影已经默默地在那里守了一晚上。   顾淮不是第一次看宋知时跳舞,可这次的感觉却明显跟上次在舞台下观看不一样。   这是宋知时一个人的舞台,他是唯一的观众。   顾淮紧抿着嘴角,神情很严肃,唯有一双眼睛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里面爆发着骇人的精光。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对,可他控制不住……他甚至想冲上去,把人抱起来。   这时他感觉脖颈一凉,抬头一看,漫天的雪花在空中好似飘舞的羽毛,纷纷扬扬地撒向大地。   同时,宋知时也抬起头,他感受着雪花接触到自己炙热的身体,然后化作了一滩雨水,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杂草中。   下雪了,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看见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新的一年快要来了。   又是一个周末,宋知时照例坐大巴回矿上。   其实不少家离文工团远的演员们都会选择把假累积起来,一个月回一次,但宋知时不行。   前世,他在文工团过得再苦再累也不想回去,因为他从不认为顾淮那个小房子是他们的家,宿舍才是他唯一的落脚点。但现在不同了,跟顾淮每周一次的见面成为了他一周最期待时光。   结果刚下车,宋知时就碰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宋知时满脸惊讶:“思雨?你这是来接我吗?”   姚思雨嘴里哈着热气,赶紧上前迎接宋知时:“是啊,我问了顾淮,他说你每周六五点半会到这个站点。”   “他也真是的,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让你大冷天的在这里等我。”   宋知时嗔怪了顾淮一句,说着上前去抚姚思雨的手,如他所料冰凉刺骨。   “走走走,咱们赶紧回去。”   两个人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里,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姚思雨跟宋知时解释:“是我自己要来的,你别怪他。”   宋知时看他镜片后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问:“你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啊?发生什么事儿了?”   “很明显吗?”姚思雨抿了抿嘴,很快又笑了。   “太明显了好不好,捡钱啦?”宋主知时逗他。   “比捡钱还高兴。之前你不是让我试试去应聘老师嘛,我就去问了,结果说不招人我还丧气了好一阵子,前几天刚好有个女老师要生孩子来不了了,我就去面试了。这不,我现在就在矿区小学做代课老师了。”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有个好消息要跟你分享。”   “什么好消息?”   “我们队长有意送我去省城学习舞蹈,差不多就是年后,具体时间不定。”   姚思雨原本兴冲冲的,听了这话不免神色黯然:“年后?去多久?”   “不知道,不过只是交流应该不会太久的。”   姚思雨若有所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里念了两句:“你去交流也好,去交流也好。”   “思雨,你怎么了?”   宋知时怕他觉得孤单,赶紧安慰道:“进省文工团可没那么简单,我就是想留下可能性也不大。”   “没什么,就是很羡慕你,身体康健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想到姚思雨病弱的身子,宋知时把自己的一早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去交流只是其一。思雨,不瞒你说,我家以前在省城有些势力,我认识不少好的大夫,虽然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你不要多想,我一定会找人帮你治好这毛病的。”   姚思雨眼眶一红,哽咽道:“知时,你对我真好。劳你费心了,只是我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可能治不……”   宋知时可听不得这个:“呸呸呸,不许说这丧气话。”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顾淮家,刚打开大门,一股暖气直扑面门,宋知时感觉自己瞬间活了过来。   原来是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咕嘟咕嘟”地不知道在煮什么。   一道爽朗的男声在客厅响起——   “你们回来啦,开饭了。”   宋知时往厨房看去,竟然刘志毅系着围裙端着两盘菜走了出来。   凭心而论,刘志毅长得也算不错,眼窝很深,鼻梁高,像少数民族。板寸头,就是黑得很,笑起来一口大白牙,看着很憨厚。   顾淮上前接过宋知时的大衣,直接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不成?”   “知时,你还不知道呐,前几天全体职工代表大会,顾同志升职这事儿全票通过,他现在是三级工了!”姚思雨迫不及待地告诉宋知时,他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可见这样晋升着实少见。   宋知时大吃一惊:“三、三级工?!”   虽然知道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但这才短短不到半年吧,顾淮居然就连升两级……   刘志毅说:“这不,顾同志搞了些羊肉,煮了个锅子,还邀请我们一起来吃饭。”   顾淮简洁明了地说:“好了,都快入座吧。”   冬日里,鲜切的羊肉配上白萝卜煮的锅子,一口热汤下去,全身都暖烘烘的。   而且这羊肉汤不知用的是什么水,格外鲜美爽口。   宋知时一口肉夹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碗里又及时地补上了几筷子肉。   “你也吃,别光顾着我。”   他不好意思当着姚思雨刘志毅的面,跟顾淮夹来夹去,却发现对面两位早已旁若无人,亲亲热热地吃着羊肉。   得,是他想太多了……   他们就像最普通的两对小夫妻,彼此照顾,言谈甚欢。   吃到一半,姚思雨突然问:“对了,今年过年你们打算怎么过?”   宋知时不太明白:“怎么过?”   还能怎么过,文工团的表演初三结束,接着自然是马不停蹄去二姐家拜个晚年。没办法,他现在这份工作是给人家带来欢乐,那就势必只能牺牲自己的快乐。   姚思雨说:“我没什么亲人,志毅也是,所以我们今年应该会留守在这里,你们两呢?”   顾淮说:“知时工作特殊,新年这三天不在矿上。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在。”   姚思雨有些激动,向来苍白的脸上此刻红扑扑的:“你们也不回去过年吗?那太好了,咱们可以一起过年,也好热闹一些。知时,你们表演完可以回来吃年夜饭吗?我包饺子给你吃。”   听到顾淮的话,宋知时的第一反应是,顾淮竟然不回老家?   面对姚思雨的期待,宋知时没有回答,他没办法直接答应下来。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顾淮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年了。前世他一直以为顾淮是因为跟家里关系不好才回去的,现在想来当时他想的太简单了。   顾淮的生母在他三岁那年就过世了,家里是继母当家,但他生父还在,还有几个兄弟姊妹。而且他生父每年都会寄一些土仪到部队,可见还是看重这个孩子的。   也是,顾淮那么优秀,哪有父母不爱的。   部队过年也是需要人驻守的,矿区自然也是一样,顾淮发挥先人后己的精神,照顾困难家庭,这一照顾就是好几年。   最终,宋知时没有应下姚思雨的请求:“我们应该不在矿上,晚一点会回顾淮老家看看。”   顾淮怎么也没想到宋知时会松口跟他回老家,他以为少年讨厌自己的家人,加上此前对方也从不外人面前承认两人的关系。他也有身为军人的责任,既然不能陪伴,那就只能对少年的去向默不吭声,所以两人过年一向都是各过各的。   但顾淮并没有在餐桌上表达出疑惑,只是抿了抿唇角,最后点头嗯了一声。   说完以后,宋知时自己都愣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跟顾淮认识之后唯一一次不在部队过年去的是二姐家,顾淮老家他是一次没去过。   其实他对顾家人是很陌生的,说不上讨厌还是喜欢,所以前世只是单纯地觉得男媳妇上门挺丢人的。   而且他的家世顾家人知道多少?他俩这个婚事,顾家人是支持还是反对,虽然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但是钱得手了还嫌弃亲家的人家也不在少数。   宋知时见顾淮眉头紧皱,故作不悦道:“怎么?以前的单位要你留下你留就留了,现在来了矿上还不能松快些,第一年过年就不让回了?”   顾淮无奈:“没有的事。”   宋知时取得了小小的胜利,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笑意,小梨涡若隐若现:“那咱们就说定了。”   “那看来今年又只有咱俩了。”姚思雨落寞地对刘志毅道。   刘志毅心领神会:“我在老家还有个姑姑,咱们也好几年没回去看她了,要不就今年吧,老呆这矿上有什么意思。”   姚思雨有些欣喜,又有些不可置信:“那我们是……顺路?”   其实宋知时很能理解姚思雨此刻的心情。自宋家落败以后,逢年过节这种团圆日,家里总是门庭冷落,后来亲人们相继离去,他再也没有过过一个团圆年。   有时候,有一门可以来往的亲戚,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宋知时点了点头:“嗯,初四一早,咱们一起回家过年。” 第52章 监听   第二天,宋知时起床,顾淮已经不在家中了。   桌上只有一张字条和一张肉票。   字条很简短,只有四个字。   【买两斤肉】   “切,一升职就大手大脚了,这哪能天天大鱼大肉呐,真是一点都不会过日子。”宋知时撇了撇嘴,已然完全忘了以前自己是怎么挥霍的。   不过他也就嘴上说说,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按着顾淮的吩咐去熟食铺买了些下酒菜。   宋知时才刚到楼道口,就听见屋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家里有客人?他怎么不知道?   他赶紧拿好东西往家里赶,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大门敞开着,客厅里正坐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   一屋子人瞬间寂静,不约而同地看向宋知时。   等等,这场景为什么莫名熟悉?   这时,一道活泼的嗓音打破了沉默:“这位一定是小嫂子吧。”   小小小嫂子?   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啊?   宋知时朝说话的人看去,那人看着跟自己一般大的年纪,个子不高,长得却很精神。   “你、你们这是……”   正当宋知时不知所措之际,顾淮也从外面进来了,他牵起一头雾水的宋知时的手,把他带到众人所有人面前。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契弟宋知时。”   宋知时平素不住在矿上,除了姚思雨刘志毅,几乎没什么熟悉的邻居,顾淮也从来没有对外说过两人的身份,这么大张旗鼓地介绍还是第一次。   出人意料的是,所有人都接受良好,仿佛见怪不怪了。   不仅如此,还有不少人认出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国庆节舞台上吹口琴那个小伙子。”   “诶呀,顾老弟你深藏不露啊。”   “真没想到你俩竟然是一对。”   “小嫂子,我可喜欢你跳得舞蹈了。”   宋知时得了不少夸赞,本来还是挺开心的,配上小嫂子三个字,怎么就怪别扭的。   一口一个小嫂子喊他的青年率先出来出来搭话:“小嫂子你好,我叫李前进,家里排行老六,你叫我老六就行。”   嗯,看出来了,这娃子怪缺心眼的,确实是个老六。   而且他跟顾淮分明只是纯洁的室友关系好不好!   反应过来的宋知时赶紧纠正对方:“别,别叫我嫂子。”   李前进一脸稀奇地盯着对面人涨红的脸:“怎么还害羞上了?”   宋知时:“……”   他这是害羞吗?   他那是气的。   顾淮严肃出声:“行了,六子,别开玩笑。”   李前进可不怕他这色厉内荏的模样,捂着嘴偷笑道:“顾哥,你都成家了怎么不早说,小嫂子长得那么俊,也从不带出来。”   还是宋知时忍不住纠正他:“你叫我知时吧,叫宋同志也可以。”   “我今年二十三,你呢?”   “我二十。”   李前进一拍手:“得,那我叫你一声宋老弟,你可以喊我六哥!”   老弟就老弟,总比喊嫂子强,宋知时立马就应下了。   既然都说开了,宋知时赶紧做了个自我介绍:“诸位好,我叫宋知时。”   除李前进之外,剩下的人开始挨个介绍自己。   “你们怎么都认识我啊?”   难道他这就出名了?看来他还是小看自己的舞技了。想到这里,宋知时不禁有些得意。   可他哪里知道,这矿上一年都少有一次演出,就国庆那一次,都可以拿出来反复唠三年了,想不认识他都难。   有人说:“宋同志,你现在可是我们矿上的大明星啊,不过大家只知道你是文工团的人,根本不晓得你就住矿上,顾哥这保密工作做得够好的。”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七嘴八舌地讨论。   顾淮适时出来给宋知时解了围:“知时听说你们要来,一大早就去买了肉,大伙儿留下吃顿便饭吧。”   一听有肉,众人也不再推辞了,这矿上的条件虽然比种地强些,但也架不住有一家子要养活,大家过得都苦哈哈的,有人请客,那能省一顿是一顿。   “我说顾工,你早该请客了,连升两级啊。”   “就是就是。”   “咱们今天使劲吃,吃垮顾工!”   顾淮淡淡一笑,看得出来心情很好:“行,我看你们吃垮我。”   趁着大家的聊天功夫,宋知时把顾淮拉到一边,他知道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叫那么多人到家里来,又把自己支走,这里头肯定是有原因的。   “怎么回事?他们是……”   “他们都是怀疑对象。”   效率这么高!   宋知时一喜:“是那事儿有眉目了?”   “一会儿跟你说,让买的肉买了吗?”   “买了买了。”宋知时递上手里的熟食。   顾淮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分量,夸了一句:“不错。”   “买肉而已,那么简单,我还能出错不成?”   “我把肉切一下,你出去应酬一下。”   顾淮一说现场都是怀疑对象,宋知时顿时看谁都不像是个好人。他感觉自己跟顾淮仿佛化身成了史密斯夫妇,游走在光明和黑暗的中间。   这感觉还挺爽。   只可惜一顿饭从头吃到尾,他也没有任何发现。   酒足饭饱以后,众人开始侃大山。   他们皆是出身底层,没什么文化,常年混迹矿上,高强度的工作让他们除了吃饭睡觉就只能聊天来解闷。加上他们都有妻儿,经年累月下来,倒是养成了说荤段子不脸红的习惯,开起玩笑来,一点下限都没有。   宋知时哪听过这些,全程坐立不安,伴随着脸上火辣辣的,就没降过温。   令他吃惊的是,顾淮虽然一言不发,却也能不动如山,面不改色心不跳。   终于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宋知时瘫软在沙发上。   “到底谁才是——”   宋知时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淮一个嘘的动作唬住了。   只见他把窗户关好,大门反锁,然后走到了一堆东西前。   宋知时这才发现,原来顾淮的工友还带了礼物上门。   顾淮随手拿了一个鸡蛋问宋知时:“这是他们送来的东西,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他应该是想呢,还是不想呢?   “我想吃鸡蛋。”   “行。”   顾淮拿了一个鸡蛋,然后敲开递给了宋知时。   宋知时没吃,而是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这确实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鸡蛋。   然后顾淮敲开了第二个,第三个……   这时候如果宋知时还猜不到顾淮想干嘛,那他那么多谍战剧也白看了。   很遗憾,在检查一番以后,所有东西都是正常的。   但顾淮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他用手在沙发内侧、台灯甚至桌子内缝里全部摸了一遍。   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顾淮找到了一个沾满灰尘的细小装置。   “这……”宋知时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顾淮示意他别出声,然后拿出了一张纸一支笔递。   现在两人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来沟通。   【我每天都会检查,昨天很干净】   宋知时瞬间秒懂,意思是昨天家里还没有这个窃听器。   可今天来了那么多人,到底是谁放的呢?   宋知时憋了一肚子问题,赶紧把纸笔拿过,刷刷地就写下了最好奇的问题。   【你的身份被发现了?】   【可能是】   宋知时心里顿时一紧。   【为什么?】   【这个窃听器很精细,造价很高】   如此精良的设备,根本不会用在一个毫无价值的人物身上。   【所以间谍就在他们当中?】   顾淮深深地看了宋知时一眼,然后接过纸笔继续写下去。   【也许】   【敌人比我们想象的高明】   怎么只是也许呢?   宋知时急了,字迹也不由带了几分潦草。   【这很明显了,不是吗】   如果顾淮身份暴露,先不说是否危险,原本双方都在暗处,现在他们在明敌在暗。   敌方掌握了先机啊,而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顾淮刷刷写了几个字,宋知时赶紧接过一看。   【也可能只是栽赃陷害】   【那请他们来吃饭还有什么意义】   还搭上两斤肉票,宋知时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这一次,顾淮写了很久。   【不排除人在里面,最起码我们可以缩小范围,此人经他们之手把东西放到了我们家里,最起码可以肯定,这个人跟他们有过近距离接触】   宋知时崩溃到抓头,他还想再问,顾淮又把纸张递到了他面前。   【正常说话】   正常说话?   对,他们现在并不知道自己被监听了,可不得正常交流嘛。   可是他应该说点什么呢?   “我,我年后可能要去省城学习一段时间。”宋知时磕磕绊绊地说完了第一句话。   顾淮鼓励般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宋知时又有了信心,继续说:“我准备帮思雨找个大夫看一下他的身体,你觉得怎么样?”   “蛮好的。”   “嗯。”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唉,他跟顾淮好像没有那么多话要说诶,有了这个监听器,更加不想说话了,以后可咋整啊。   但是好在他一周只回来住一次,白天基本在姚思雨那里,监听他意义真不大。   而且他马上就要去省城了,希望回来的时候顾淮可以把这件事解决了。   想到把顾淮一个人置身于这危险的境地里,宋知时忍不住道:“你好好照顾自己,下矿的时候要小心,爆破的时候一定要跑得远远的。”   其实他更想表达的是关于此刻的处境,但是这些都不能明言。   宋知时眼里的关切如有实质,顾淮哪能真的感觉不到,原本他在看完对方以后冷淡下来的心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好,还有吗?”   宋知时下意识道:“还有你、你别太想我。”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本来是想说毕竟我比较安全,你别太担心我,结果却说成了……   偏偏顾淮只当不知,闷笑道:“嗯,会想的。” 第53章 元旦   “你——”宋知时颇为恼羞成怒地看向顾淮,却发现对方正含笑地看着自己。   顾淮鲜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宋知时有些不自然地问:“你笑什么?”   眼看再逗下去,真要把人惹火了,顾淮赶紧见好就收:“没什么。”   两人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字条上。   【那你今天有没有看出什么】   想了想,宋知时又改了。   【有没有什么人的可疑性加大,以后我离他远点】   顾淮接过字条,一连在上面写了好几个名字。   【……李伟国、赵革命、李前进、王明】   宋知时挑了挑眉,他还以为李前进跟顾淮关系很好,没想到也被怀疑了。   顾淮写完以后,又在最后一个名字上画了一个重重的圈。   王明?   宋知时依稀还记得,这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大家都在开玩笑吃肉的时候,他一言不发还面带愁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午餐结束以后,顾淮还让自己给他带了点剩菜。当时顾淮说,这个王明家里负担很重,父母妻子身体都不好。   能让顾淮特地仔细交代,可见这个王明家庭条件应该真的不好。   这样的人,被收买的可能性很大。   兜兜转转,好像得到了一些线索,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顾淮见宋知时撑着脑袋,眉头紧皱,向来亮晶晶的眼眸也有些暗淡,不免心里一紧:“那天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一路小心。”   那天?   宋知时想了一会儿才理解顾淮的意思,应该是说去省城那天他就不送自己了。   现在他俩同时被盯上了,敌人在暗,人数未知,自然是做任何事都要谨慎。   “嗯,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顶多一个月我就回来了。”   电光火石间,宋知时突然想到了什么,重生以后他一直以为自己前世的车祸是一场意外或者是宋家以前在省城的仇家,却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如果当时的车祸是有计划的谋杀,那害死自己的人会不会是间谍?   可他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们冒险下手的地方?   犯下这么大的罪行,对方又是如何脱身的?   这些小说里均未提及,顾淮为他收尸以后也没有进行更深入地调查。   此刻他死亡的真相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细纱,好像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1974年1月1日,下了许久的雪终于停了,天空难得放晴,辛勤工作的人们脸上也有了笑容。   更值得高兴的是,今晚河洛大剧院将举行一场新年演出。   这次演出面向全市观众,预计进行三天。可还没过晌午呢,三天的票就全都卖光了,观众们的热情可见一斑。   为了这次新年演出,文工团特地对节目进行了一个整改。   歌唱队把合唱改成男女对唱,增加歌曲的趣味性。   戏曲队则做了一个曲艺大串烧,短短十分钟的表演里可以看见三四场戏,老中青三代花旦、生旦净丑争奇斗艳。   总之节目十分新颖,绝对值得票价。   除了陕甘煤矿文工团参加以外,还有河洛市第一小学,第一中学以及几个厂的宣传队,零零总总凑了有十个节目。   有过几次大型节目演出的经历以后,文工团众人对于今晚表演可谓是信心十足,一大早就来到了剧院进行彩排。   一下子来了上百个表演者,剧院后台被挤得水泄不通,又因为多了不少学生,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前面舞台也是几分天下,各团体各自忙着自己的节目彩排。   舞蹈队排练的《白毛女》是春节汇演的秘密武器,所以这次新年表演的节目依然是《红色娘子军》练兵舞的选段。   这场舞宋知时跳了不下数十遍,简单地走了个过场就下来了,把场地让给更有需要的人。   接替舞蹈队场地的是河洛一小三年级的学生们,他们表演的节目是合唱《歌唱二小放牛郎》。   这首曲子创作于四十年代,描述了抗日战争时期,河省涞源县一位全国闻名的抗日小英雄王二小的故事。歌词深情饱满,赞颂了王二小聪明机智,跟敌人斗智斗勇最后慷慨就义,而后传唱至今。   孩子们的童声真挚而又情感充沛,加上曲子本身就优美动听,富有感染力,感情容量大,使人回味无穷。   一曲终了,大家都被这位为国捐躯的小英雄的故事感动,台前幕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宋知时注意到前排不少观众不但热烈鼓掌,嘴里还喊着孩子们的名字,可见他们都是来陪练的家长。   先前下乡演出的时候,宋知时就有想提议开少年班,选拔种子选手,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最终没有展开。   但是今天看见这些家长,宋知时的心思又被勾了起来。   看来不管在哪个时代,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态都是不变的。   有期待就好,他就怕没期待呢。   如今的他们不过是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学习机会,如果有呢?   想到这里,宋知时直接去后台找到了李逢春。   宋知时虽然认了朱芳婕做老师,但对方毕竟也是他的顶头上司,那李逢春就是上司的上司,他这一行为属于是越级打报告了。   但宋知时并不担心,他知道没有好的苗子这件事一直都是朱芳婕的心病,所以他这一行为不但不会遭到猜忌,反而会获得她的认同。   李逢春原本在跟剧院的领导交流感情,一听说宋知时要找他,赶紧把他拉过来一道交流。   在他眼里,宋知时已然是他们文工团隐形的台柱子了。   好不容易送走剧院领导,宋知时赶紧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李逢春听完以后,久久没有说话,反倒是问了一句:“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   宋知时诚实道:“是我自己想的。”   李逢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小郑,去,把朱队长李队长崔队长,还有各组的组长都叫来。”   他吩咐下去不久,三位队长领着组员就都到了。   “小宋,把你刚刚的想法再说一遍。”   宋知时便把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随后附上他观察到的众家长的表现。   “……我觉得如果咱们可以开展少年班,这些家长一定会报名。”   只是他这提议刚说完,众人脸上就五彩缤纷的。   李明惠作为戏曲队队长,她深知童子功的重要性,对于宋知时的提议,她举双手双脚赞同。   朱芳婕也是,她俩向来是一条战线的。   崔大副其实也有点意动,先不说此举可以优先挑选好的苗子从小培养。就说刚刚小朋友的表演,他也看见了,如果成立少年班,他们队最少可以多出一个节目。   扩大歌唱队,一直都是他心中所向。   只是想到这建议是宋知时提的,崔大副就下意识地想反驳。无关其他,就是不想让宋知时这小子得意。他忍不住想,要是这么有前瞻性的建议是崔鹏提的,那该多好。   想到这里,崔大副忍不住瞪了一眼自己不争气的侄子。   “宋同志,你倒是想得轻松,先不说开少年班,上边同不同意,就单说选拔一次,文工团投入的人力物力要多少,你有没有算过?后面还要不断进行教学,谁来教?你想法很好,只是年轻人做事还需要脚踏实地啊。”   李逢春闻言,难得给了崔大副一个好脸色,他也是不赞成开少年班的,之所以把大家都叫来,实际上是想给众人提个醒——从小培养一个苗子时间太久了,不确定性太大。   他作为文工团的大领导,冒不起这个险,不如直接从下面宣传队选拔,捡个现成的人才,而且就他们这种小规模的文工团,真犯不上搞那么大阵仗。   “崔队长,您想岔了。我的想法是收费和免费两不误,遇上好苗子就免费收进来,就当是咱们预备役了。硬要学的,咱也不拦着,报班学习就行了。也可以给咱们文工团创收。”其实就是用文工团的人脉开一个兴趣班,但是毕业后的学生优先要进入文工团工作。   崔大副觉得自己可算是抓到宋知时话里的漏洞了,忍不住嘲讽起来:“宋知时,你当咱们团是什么呐?我们的成立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人民群众,不是赚钱!”   宋知时笑眯眯地说:“那感情好啊,咱们直接挑好的苗子拉进来免费培训,这也是服务人民群众啊,我想肯定有大把的家长愿意送孩子进来学习。学成以后直接入队,省得大张旗鼓在公社里头挑人了,那才是真的耗费人力物力呢……只是到时候可能要麻烦几位队长倾囊相授了。”   李明惠正愁没学生呢,闻言一口答应下来:“那是自然。”   这要是盈利,文工团赚的还能给他们发点补贴,这要是不盈利,他们就是白做工,崔大副怎么可能乐意。   他被宋知时反将一军,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行了,这件事挪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好好把今天的演出演完。”李逢春充分发挥糊弄学,想着先把大伙儿都应付过去。   但李明惠跟朱芳婕显然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在万般无奈下,最终李逢春同意先去跟市政府的各位领导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他们获得了短暂性的胜利,宋知时遵守了跟那个小姑娘的诺言。   学习唱歌跳舞和戏曲,不再是少数人的特权,最起码要给所有接触不到歌舞的孩子们一个学习的机会,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   自从朱露莎跟宋知时道歉以后,两人算是说开了,虽然关系算不上多好,但到底没有以前的针锋相对了。领舞跳得好,其他配角自然也不甘示弱,这场演出效果空前地好。   陕甘煤矿文工团又一次获得了人民群众的喜爱。 第54章 省城   为期三天的表演顺利结束以后,朱芳婕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要带宋知时去省城学习一个月。   这年头公派交流学习的机会可不多,每一个机遇都代表了上面对你的重视,而且是可以写进档案里的。如果表现好,以后提干入党,都比别人快。   宋知时获得了这个机会,所有人都是服气的,也没人阴阳怪气。出言反对、背后抹黑等等通通没有,好像这个机会合该的他的一样。   就连以前眼高于顶的朱露莎和一些前辈都无话可说。毕竟自从宋知时来了以后,给她们文工团带来了多少名声,他的真实水平如何,她们心里都是清楚的。   退一万步说,杨慧琴的前车之鉴还在呢,没看见人队长亲侄女都没去成嘛。   宋知时大大舒了一口气,他不惹事也不怕事,但是能少一分麻烦自然是最好的。   1974年1月4号,一大早宋知时跟着朱芳婕一起坐上了去往省城的火车。   七十年代初的火车站并不算拥挤,因为这时候不太允许人员流动,所以除非必要,一般人是不会远走他乡的。   从河洛到省城要坐整整一天的火车,而预算有限的朱芳婕只买了两张站票。   好在宋知时早有预料,提前准备了两个小马扎,等查完票以后,随便找个空地一放,两个人就可以坐了。不然站上整整一天,真的会累到双腿打颤。   跟宋知时这样操作的人还不少,他们不但自备椅子还带了水和干粮,整个旅途都是自给自足。而朱芳婕跟宋知时都是很少出远门的人,自然也就忘了这一茬。   一路上,宋知时的脑海里都是当年被迫从省城逃难来到河洛的记忆。   曾经他视为一辈子耻辱的经历,重生以后却让他心生感激。   如果没有来到河洛,他跟二姐根本不会活下来,如果没有来到河洛,他就不会认识顾淮,自然也不会进入文工团遇见他的恩师。   这段艰难困苦的岁月,虽然磨难,却真正意义上救了他,成为他一生都难忘的宝贵回忆。   到了中午,火车上开始有乘务员推着餐车卖盒饭。   朱芳婕自己买了两个馒头,却给宋知时买了一份盒饭。铝制饭盒里装着二两米饭,一份肉菜和一份素菜,加起来还不到一块钱。但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还是很贵,像这样买着吃的人寥寥无几。   肉菜是红烧鸡块,素菜是洋芋擦擦,还附赠了一个酸豆角的小菜,看着挺丰盛的。   “老师,咱们一起吃吧。”说着,宋知时把鸡块夹到朱芳婕的馒头上。这时候的火车盒饭还算实诚,哪怕宋知时分了一半给朱芳婕,他碗里还有不少。   “你这孩子,你该多吃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朱芳婕欣慰地笑了笑,却并未拒绝。   宋知时知道她说的硬仗是什么,他初来乍到肯定是要被考核的,这关系到他未来的一个月甚至以后,会被分配到哪里学习。   “我会好好跳,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好好好。”   师生俩有说有笑,怀揣着对省文工团的期待,坐在一堆杂七杂八的行李中,踏上了前往省城的旅途。   经过一天的奔波,傍晚时分,两人终于到达了陕省省会——西城。   西城地处关中盆地,是“八百里秦川”的中心,自周朝开始,华夏民族的文明已在这里扎根并走向繁荣。先后有十三个朝代在此建都,所以西城不但历史悠久,而且十分繁华富强。   如今那些帝苑宫阙早已不复存在,唯余沧桑古城的城墙诉说着那些飘渺的历史,依旧雄厚方正,巍然耸立,给人以坚固持重和凛然难犯之感。   家乡的繁华一如往昔,留给宋知时的只有恍如隔世之感。   前世他做梦都想回来,却报着巨大的期待死在了路上,死后他的魂魄虽然可以到处游走,却终究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了。   两人来不及闲逛,赶紧找起了招待所,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安定下来。   最后朱芳婕用仅剩不多的钱开了两个房间。   等做完这一切,朱芳婕问宋知时:“饿不饿?”   “不饿。”宋知时摇了摇头,他哪里是不饿,只是太久没坐火车,头晕目眩到不想吃东西。   “怎么会不饿呢?坐了一天的火车……也不知道省城有什么好吃的,难得出来一趟。哎呀,我怎么忘了,你就是老西城人了,给我介绍一下?”朱芳婕本想逗逗宋知时,谁料却碰了壁。   宋知时苦笑,他哪会知道这些,以前宋家还在的时候,吃住都在家里,哪怕真要出去吃,去的也都是去德懋恭、同盛祥之类的饭店。如今他们囊中羞涩,却是连国营饭店都吃不起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些盛极一时的老字号是什么光景。   朱芳婕很快意识到自己话里的失误,一脸歉意地看着宋知时。   对此宋知时都免疫了,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他虽然不饿,但是饿着老师就不好了,两人就近找了家面馆,一人要了二两面条。   不得不说,陕省不愧是面食天堂,西城的面食更是名不虚传,哪怕是特殊年代开的小店,味道也不同凡响。   宋知时吃得有滋有味的。他想,等有朝一日运动结束,自己一定要带顾淮来老家看看,来尝尝这里的面,走一走他路过的大街小巷。   第二天,朱芳婕带着宋知时步行到了省文工团。   进了文工团,宋知时就跟乡巴佬进城似的立马瞪大了双眼,原因无他,这地儿也太大了。   不是他贬低自家文工团,但是跟省文工团比起来,他们那点地方就是个麻雀。   省文工团用的是当年联大的旧址,是纯西式的建筑,红墙灰瓦,喷泉湖泊,绿意盎然,带着浓浓年代感。漫步其中好像穿越到了民国,那个时代繁华、浪漫又低调奢华,还有着一般自由民主的味道。   这里每一栋楼都对应着不同的部门,而且不同的唱法不同的舞种都有不同的练功房,还有各种乐器房,足以见得分类之专业。   最让他没想到的是,省文工团里甚至还有一个小礼堂,专门供彩排使用,里面配备了专业的灯光和音响,让人羡慕不已。   朱芳婕先带宋知时去见了文工团的团长。   团长是一位年纪五十岁左右,保养得宜的老太太,她虽穿着一身军装,却并不似军人般干练,反而温雅秀美,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直视。   朱芳婕跟宋知时介绍说:“这位是周雪梅团长,这位是我师姐,也是你以后的老师赵殊韵。”   宋知时注意到周团长身边还站着一位中年女子。她长着一张瓜子小脸,双眉修长,肤色若雪,嘴角边一粒细细的黑痣,更增添了几分古典韵味,看着比朱芳婕还要美上几分。   见宋知时看自己,赵殊韵立马勾了勾嘴角,仿佛对他兴趣十足的样子。   宋知时赶紧问好:“周团长好,赵老师好。”   对于两人的到来,周雪梅表示了热烈欢迎,然后就让两个小姑娘带着宋知时下去安排。   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点废话。   宋知时知道她们还有话要聊,便识趣地跟着人走了。   只是带路就带路吧,两个小姑娘并不老实,竟当着自己的面,就毫不客气地议论起来。   “这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人来了是一波又一波。”   “哼,那又怎样,新人再厉害,咱们文工团是想留就能留的嘛。”   “那倒也是,每年都有那么些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以为靠着裙带关系就可以进来的。”   “都是来镀层金的罢了。”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却也不小,丝毫没有避讳他的意思。   宋知时自然知道她们是在含沙射影,但他也没办法,他确实是托关系来学习的,只能谦虚一点。   说就说吧,反正他也不会少块肉。   虽然如此,但这并不代表宋知时要坐以待毙。   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路观赏路边的风景并不说话,这让带路的两人对他更加鄙夷,暗暗嘲讽他来自县城,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把人送到练功房门口,两人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正要离开却被宋知时叫住了。   “还没请教两位同志姓名。”   其中一人警惕道:“你问这个干嘛?”   “宋某我初来乍到,还要多谢二位带我到这里,你们是我第一次接触省文工团的演员,是我对省文工团的直接印象,为更好地表谢意,当然要问问清楚,这是礼数。”宋知时着重强调了礼数二字,也是回怼之前两人的态度是没有礼数的。   两小姑娘也不蠢,自然知道宋知时的意思,这才惊觉是自己小看对方了。   于情,对方跟上头有关系。于理,对方是来学习的,也算半个客人。她们不过就是文工团里一个小小的演员,还真没资格对人家指手画脚的。   而且她们态度不好,对方是真的可以告状的,想到这里,两人冷汗都要下来了。 第55章 学习(一)   正当三人僵持不下时,一道温柔的女声打断了他们说话,两个小姑娘往后一看,来人竟是她们文工团素有“金百灵”之称的歌唱团团长沈芸。   两人齐齐退了几步,嗫嚅地喊了一声:“沈团长。”   沈芸是个很温和的人,即便是面对疑似旷工的两个小姑娘,依然温言软语:“现在是练功时间,你们在这里干嘛呢?”   宋知时通过两人变幻的神情推测眼前这个看着质朴的女子身份不简单,果然不出他所料,来人竟然也是一位团长。   其实省城一共有两所文工团,一所是宋知时现在呆的陕省省立文工团,另一所则是省城部队文工团。   其中省立文工团主要服务于市民群众,省城部队文工团则服务于部队基层,两所文工团招收的都是来自全省甚至全国优秀的演员,并且都是人逾五百的大型文娱工作团体,拥有坚实的群众基础。   两所文工团虽然受众不同,但竞争关系却从成立那天起就一直存在,毕竟一山不容二虎,这些年已经渐渐从暗斗发展到了明斗。   其中省立文工团下设有歌唱、舞蹈、杂技、曲艺四个分团。周雪梅是总团团长,那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分团团长。   想到这里,宋知时心里也有数了。   沈芸把目光投向宋知时,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是……”   其中一位小姑娘插嘴道:“沈团长,这位是从河洛陕甘煤矿文工团来学习的,是赵团长让我们把人送来的。”   沈芸一面跟她们说话,一面暗自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年纪不大,声音清亮有声,主要是外在形象实在是亮眼,她说怎么不记得团里有这号人物,原来是新来的。   宋知时赶紧自我介绍:“沈团长您好,我叫宋知时,今年20岁,西城人。”   宋主知时这话十分简短,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却很大。   两小姑娘本就发白的脸色此刻更差,刚刚她们还暗讽宋知时是乡巴佬,但谁料打脸来的这么快,人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是省城人。   沈芸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河洛这么远,你一路过来辛苦了。你的接应老师是谁?”   接应老师?没人告诉他啊。   宋知时有些懵。   沈芸对宋知时说:“现在已经到了练功时间,你贸然进去也不太好。这样吧,你跟我来,你们两个赶紧回去练功吧。”   两个小姑娘顿时面露难色,赵团长让他们把人带到舞蹈团,并没有说具体带到哪里,她们就想着把人往练功房一放,早点完成任务了事,谁料半路被人截胡了。   这……她们要把人就这么交出去吗?   沈芸见她们没有动作,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怎么,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还是你们今天休假吗?”   两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认了:“没,那我们先走了。”   沈芸虽然相貌平平,但嗓音却非常动人,给她气质加了不少分,惹得宋知时频频去看她。   注意到宋知时的目光,沈芸扬起一抹笑容:“小宋同志,走吧,我带你逛逛。”   话说另一头,这两姑娘虽然走了,面上却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怎么办,人被沈团长带走了,赵团长会不会觉得我们没完成任务啊?”   “不会吧,人是团长,咱们只是小啰啰,她要带人走,咱们还能阻拦不成?我觉得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担心一下,他不会真的去告状吧?”   “他是什么背景啊?而且男同志会那么小心眼吗?”   “这谁知道呢?哎呀,我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逞口舌之快了,要是让若梅师姐知道了,她肯定要训我们。”   这时,一道充满磁性的嗓音,在二人身边响起:“你们在说谁呢?”   两小姑娘本是一脸愁容,可一见来人立刻红光满面,容光焕发。   两人一改刚刚的尖酸刻薄,变得温柔淑女起来:“周师兄早上好——”   只见来人皮肤雪白,鼻子高挺,纤薄而红润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那双眼睛似蕴含着万千星辰,让人深陷其中。嘴角挂着一抹醉人的微笑,端的是温润如玉温文儒雅。   两小姑娘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   被称为周师兄的周烨又问了一遍:“你们俩刚刚在说谁呢?”   “这……”两人对视了一眼,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周烨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故意半遮半就道:“我猜你们陷入了困境,如果我可以帮忙的话……”   一听面前的人可以帮忙,两人立刻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其实我们也没别的意思,这两年总有来交流学习最后又赖着不肯走的。我们怎么说也是自己考进来的正式演员,如果他们靠走后门就能来学习然后留下,我们还辛辛苦苦考试干嘛呢?”说白了就是心里不平衡了。   仿佛想要获得认同似的,其中一位姑娘再次询问:“你说对不对,周师兄?”   “对,太对了。”周烨掩面而笑,他一面嘴上认同,心里却对这话嗤之以鼻。   这个社会不公平的地方太多了,真以为张一张嘴就能阻止啊,天真。   “你们也不用怕告状,他只有一个人,而你们有两个人,而且口舌之争又没有证据……更何况他对文工团的印象,哈哈哈,很重要吗?”周烨就差把对方算哪根葱说出来了,脸上却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   此刻的周烨完全没有想过,以后他的脸会被打得有多痛。   两姑娘闻言不由心中大定,既然周师兄都说没问题了,那肯定就没问题了。   “嘴巴厉害有什么用,咱们文工团可是靠实力说话的。”周烨意味深长道。   两个姑娘闻言相视一笑:“周师兄,你说得对。”   周烨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又来了一个新人,有意思。   沈芸和宋知时沿着人工湖散步,沈芸确实性格沉静又温柔,她对宋知时介绍起了文工团的历史,和每一场重要精彩的演出,让他对这个文工团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两人正说着话,迎面就碰上了朱芳婕和赵姝韵。   见宋知时跟沈芸待在一块儿,赵姝韵脸色一变。   朱芳婕跟赵姝韵打了声招呼,然后上前把宋知时拉到一旁树荫下。   “知时,我要走了,今天下午的火车,接下来一个月就要靠你自己了。你切记切记,说话做事千万不要冲动。”   说着,她又隐晦地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两人,继续道:“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这里不比咱们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你轻易不要掺和,知道吗?”   宋知时知道这都是朱芳婕的肺腑之言,他也不是傻子,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而且对面两人明显是有矛盾的。   自己今天这一举动,怕不是要惹恼未来的老师了……   宋知时开始默默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赵姝韵看着是个古典美人,长相气质均是绝佳,说话做事却很泼辣,发狠起来,谁的面子也不给。   此刻她就直接把话点了出来:“沈团长,我的人你也想要?”   沈芸也不是吃素的,闻言立刻回击道:“赵团长你误会了,我看知时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才带他转转。而且通过交流,我发现他在不少乐器上都有很高的造诣,如果你们舞蹈团不想要人,我们乐器队倒是可以接纳。”   乐器队是歌唱团一个支队。   什么一个人孤零零?什么舞蹈团不想要的人?   赵姝韵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   “既然你还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沈芸说话永远是这样温温柔柔的,让人挑不出错。   这边朱芳婕已经把话交代完了,她拉着宋知时来到赵姝韵面前,给两人做了正式的介绍。   朱芳婕:“姝韵,这孩子基本功一般,但胜在刻苦好学,以后还得麻烦你上点心。”   赵姝韵依旧眉头紧皱,这让宋知时心里有一阵不好的预感。   “你乱跑了?”   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没、没有。”   “你在哪里遇见的沈芸?就是沈团长。”   “练功房门口。”   “行,这事儿我会求证,你跟我来吧。”说完,赵姝韵看了眼迟迟不肯离开的朱芳婕,催促道:“行了,我还能吃了他不成,你快走吧。”   平时雷厉风行的朱芳婕此刻却像天下所有要跟孩子离别的家长一样。   “我把房间退了,你呆在文工团好好学,我给你留了十块钱,省着点花。”   宋知时眼里一热,强忍着泪意:“谢谢老师。”   赵姝韵不解风情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行了,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宋知时你跟我来。”   然后她带着宋知时来到了一间舞蹈房,里面有十几位少男少女正在练习基本功。   刚一进门,宋知时立刻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大伙儿停一下——”   “来,认识一下,河洛文工团来的宋知时,接下来他会在这里学习一个月的时间。”   没有热烈的鼓掌,也没有任何欢迎,有的只有冷漠和无尽的打量。   看来他并不受欢迎呢。   宋知时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真挚更明朗:“大家好,我叫宋知时。”   赵姝韵随手点了个人:“若梅,你带一下他,宋知时你先归队,晚点留一下。”   “孙淑珍、瞿小洁,你们来一下。”   宋知时注意到赵姝韵喊的两人就是今天带他去练功房的两个姑娘。   此刻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向宋知时的目光也隐隐有些不善。 第56章 学习(二)   “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赵姝韵看着温婉,实则在团里积威甚重,她连领导都敢硬抗,更何况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孙淑珍瞿小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全说了。   赵姝韵这才明白沈芸刚刚那番似是而非的话是怎么回事,她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   此举却把孙淑珍瞿小洁吓坏了,以为自己真踢到了什么铁板。   赵姝韵扫了两人一眼,都是花一样的小姑娘,此刻却一副战战兢兢、鬼鬼祟祟的模样。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吗?”   孙淑珍怯弱地说:“是宋同志……”   “错!大错特错!”   赵姝韵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是沈团长跟我说的。”   “沈团长?”两人异口同声道,她们不解为什么沈芸会无缘无故告她们的状。   赵姝韵看两人还是一副蒙在鼓里的样子,摇头叹息道:“为什么团里上下人心不齐?都是因为你们不把心思放在正业上。你们既然有本事说,自然就会有听到的人,然后添油加醋地告诉别人,甚至传到我这里,这风言风语自然就起来了。”   “要知道祸从口出!我是舞蹈团的团长,也不仅仅是团长,更是你们的老师,你们都是16岁就进来学习的,跟了我少说也有四五年了,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咱们都是一个团的人,自己人闹内讧给外人看笑话,这像什么样子?”   赵姝韵挥了挥手:“行了,宋知时不是你们可以动的人,明白吗?”   “是。”两人垂头连声应是。   “一人一千字检讨,明天下午之前交上来。”   两人本以为会被加练体训,谁知赵姝韵只是让她们写检讨,这已经是最最轻的处罚了,根本不敢讨价还价,连忙应下来。   赵姝韵也消气了,又敲到了两人几句:“再有下次,别怪我狠心,我要的是一支齐心协力、勇往直前的舞蹈团队,不是一群小肚鸡肠的碎嘴子。”   被赵姝韵点到名字的冷若梅是舞蹈团一队的队长,人如其名是个既孤傲又冷艳的姑娘。   赵姝韵叫她带新人,她就规规矩矩地把宋知时带到一旁:“你做几个动作我看看。”   宋知时点了点头,然后脱了厚重的外套,做了几个热身动作。   刹那间,全场的目光都被他所吸引,所有人都好奇这个新人功底究竟如何,能被赵团长招进来,她们还从没见过一个新人刚来就直接进入一队的。   开放位后点地、开放位前点地、前艾卡泰、后艾卡泰……   这些都是最基础的动作。   只是这些简单的动作一摆出来,不少人都看愣了。   原因无他,宋知时的身体曲线和比例实在太好看了。   接着宋知时开始做大动作,三种阿拉贝斯克(双腿90°手部动作),阿蒂迪德(腿部动作)、昂莱尔(空中画圈)……他全都信手拈来。   冷若梅看在眼里,脸上难得露出吃惊的神色。   宋知时动作做完,冷若梅忍不住问:“你的芭蕾功底很好,几岁开始学的?”   宋知时答:“五岁。”   练功房众人虽然表面上练着自己的动作,实则心早就飞到宋知时和冷若梅身上去了,个个竖着耳朵就想听一嘴。   听到宋知时这个答案,所有人都暗暗咋舌,这也太早了吧,除了家学渊源她们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了,同时也知道这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她们在打量宋知时的同时,宋知时也在悄悄打量她们。   省文工团下辖的舞蹈团共有百余人,一共有五个队,每队人数都在20上下,除了五队是新人队,招收的都是年满16未满18的未成年人,剩下的四个队则是按照水平来排名的,水平最好的在一队,最差的则在四队。   舞蹈团每月举行一次评选,每一项都会进行考核。   考核标准为甲乙丙丁,丁等最次,甲等最优。三次综合被评为丁者,往后退一队,以此类推。   不过话又说回来,良性竞争更有助于进步,优秀者更优,跟不上的则淘汰。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自然法则罢了。   这也是省文工团能力强劲的原因之一。   自家文工团专业芭蕾舞者极少,除了河洛地处偏远,经济不发达以外,还跟选人制度有关,省文工团选拔标准是年满16即可,有些天赋异禀的孩子甚至能独立就被招进来了,毕竟小演员们的可塑造性更强。而本来少见的男芭蕾舞者,省文工团竟然也有十几人,优秀芭蕾舞者更是不胜枚举。   这才是省文工团屹立全国优秀文工团前列的主要原因。   宋知时感叹,看来这省文工团真是方方面面都是碾压自家文工团啊。   赵姝韵早就来了,带着孙淑珍瞿小洁看完了宋知时全部的动作,然后才出声:“宋知时,你跳一段完整的吧。”   “跳什么?”考验这就开始了?   “你想跳什么跳什么,选你擅长的。”   “随便什么选段都可以吗?”   “当然。”   “不是国内的也可以吗?”   赵姝韵挑了挑眉:“呵,国内才多少芭蕾舞剧,光学这些怎么进步?你随便跳,所有人都过来看看,若梅你去拿磁带。”   宋知时沉了沉气,朗声道:“行,那我跳《堂吉诃德》。”   宋知时此言一出,底下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是哪部舞剧?”   见有人不解,懂得人就开始了科普。   “他居然选这么难的芭蕾舞剧。”   芭蕾舞剧《堂吉诃德》是根据西国大文豪塞万提斯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是古典芭蕾早期的代表作品之一,向观众呈现了一场具有浓郁西国风情的爱情故事。   故事名虽为堂吉诃德,但却着眼于酒馆老板罗朗佐的女儿吉特利和穷人理发师西巴里奥的爱情故事,堂吉诃德只在其中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   全剧发生在西国名城巴塞罗那,性情古怪的堂吉诃德终日沉迷于骑士小说,梦中遇见女神杜尔西内娅,他渴望成为骑士为她征战四方,跟仆人桑丘出走他乡。他错把吉特利误以为是梦中女神,故事由此展开。   吉特利和西巴里奥相爱,受到父亲的阻挠,他希望女儿跟贵族订婚,并且多番强迫。在堂吉诃德和一干朋友的帮助下,二人顺利私奔,一路逃亡,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堂吉诃德》被誉为最欢喜和最具节日气氛的古典芭蕾舞剧,因为它能在嬉笑怒骂、娱乐观众的同时,仍能有足够空间让主角表现出高难度的技巧。☆   由此可见这场舞剧对于普通舞者的难度之大。   但宋知时要的就是技惊四座,不能让别人小瞧了他!   赵姝韵有幸在早年间看过一场《堂吉诃德》的现场表演,对此舞剧印象尤为深刻,听见宋知时要表演《堂吉诃德》,她原本的三分兴味瞬间被提拔到了八分。   她记得第一幕中的飞奔跳跃,还有第三幕双人舞中的过头举,大跳和精彩变奏,这些都是《堂吉诃德》成为经久不衰的剧目的最要片段。   就是不知道宋知时会选择哪一段。   趁着冷若梅去拿磁带的当口,不少隔壁队的听说刚来的新人大言不惭要表演芭蕾剧《堂吉诃德》,都跑过来看热闹,大门口窗户外很快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观众骤然增多,表演者的压力也增大了。赵姝韵明知如此,却并未出口阻拦,可见也是存了心想考验一下宋知时临场应变能力。   宋知时心中了然,面上更是镇定自若,他的这份镇定还让不少人刮目相看,觉得他心理素质十分过硬。   宋知时选择的是《堂吉诃德》第三段里的双人舞。   赵姝韵暗自点头,这段舞蹈确实是全剧的大高潮之一,只是双人舞需要两个人,而宋知时还缺一个女舞伴,她很期待对方接下来会怎么做。   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宋知时竟然早有准备,只见他优雅地把单手置于前,对冷若梅做了个请的动作:“冷同志,我能邀请你做我的舞伴嘛?”   冷若梅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自觉地朝赵姝韵看去。   赵姝韵也被宋知时此举搞得更加兴味十足,遂朝着冷若梅点了点头,示意她答应宋知时。   冷若梅有些担忧,一时却骑虎难下,两人到一旁做了最后的准备。   热烈的音乐响起,舞蹈正式开始。   只见宋知时率先一个大跳,在空中劈开两百度的大叉,然后空中旋转,单膝落地。   在场众人不禁感叹一句:“好功底!”   然后就是冷若梅上场,这段双人舞蹈中,最吃女舞伴的基本功,她需要不断地做着高踢腿动作,并且还要稳稳落地。   接着宋知时把手放在冷若梅腰间,他感觉到对方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放心,交给我。”宋知时在她耳边轻声道。   宋知时把冷若梅高高举过头顶,一下,两下,三下……   好在对方纤瘦而且重量极轻,而且舞蹈功底十分扎实,她在空中就完成了一系列高难度动作。   接着二人开启了一段西式风情的舞蹈,这段舞蹈融合了芭蕾和斗舞,让整个舞蹈都得到了升华。   最后两人以不停旋转落定收尾。   宋知时和冷若梅从来没有经过排练,此前甚至不认识,却默契十足,每一步都跳得分外和谐。   全场掌声经久不息。   有人小声偷偷嘀咕:“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芭蕾也可以跳得如此热情。” 第57章 学习(三)   不得不说,宋知时利用这支《堂吉诃德》真的做到了技惊四座的效果,不少人表示大开眼界。   赵姝韵看完舞蹈全程,她的第一反应是惊讶,然后是欣喜,最后才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   在场的舞蹈演员都跟宋知时差不多大,她们在各自的家乡也都是佼佼者,这才能被汇总到这个人才济济的省文工团。   她们知道宋知时并非官方指派过来的交流生,又听说他来自偏远山区,以为又是个走后门的,所以在他没来之前,大家就打定主意对他敬而远之。   可今日一见,才知传言果然不可深信的道理。   赵姝韵跟着鼓了鼓掌,然后对着看热闹的众人斥了一句:“舞都练好了?新年演出十拿九稳了?”   被她点到的舞蹈演员,无一不是羞愧低头。   “还不赶紧去练!”   话音刚落,练功房内外的人群立刻如鸟兽散。   “宋知时,你跟我过来。”   宋知时跟着赵姝韵来到外面一处僻静地。   赵姝韵双手抱胸,故作生气道:“你小子倒是乖觉,要了我手下一员猛将,来给你作配。”   宋知时明白自己这小把戏被赵姝韵看穿了,他倒也不怯,微微抿嘴笑道:“赵团长,我初来乍到难免紧张,而且我舞蹈功底一般,如果这次不是冷师姐助我,这场表演效果不会这么好。”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我不找人助演,恐怕会丢大脸了。   宋知时笑得极好看,以前总用这招对付长辈,基本上不是冷酷无情的人都无法拒绝。   赵姝韵明知道宋知时在她面前耍小心机,但就是生气不起来,只能嗔怪了一句:“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了。”   “若梅是个很好的老师,你抽空好好跟她学学。”   宋知时立刻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他知道自己这场考核算是勉强过关了。   “一定一定,师姐帮了我,有空一定请她吃饭。”   “哼,油嘴滑舌,你跟我来。”   说话间,赵姝韵把宋知时带到了另一间练功房外。   只看一眼,宋知时就看楞了。   练功房内的姑娘们穿着统一冰蓝色的古典服装,此刻正甩着水袖翩翩起舞。   她们身条柔韧,动作轻盈,可谓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这是中国传统的古典舞?!   他没看错吧,这个年代竟然有人跳古典舞?   赵姝韵见宋知时看呆了,不免有些自豪:“你觉得她们跳得怎么样?”   “非常好。”宋知时的话完全出自真心,来到省文工团以后,他才知道自家文工团跟人家的差距。   “这还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呢,她们以前也都是跳芭蕾的,古典舞是今年才开始学的。对了,你知道咱们国家的古典舞吗?”   “知道一点。”   赵姝韵有些讶然:“你竟然知道?那你说说你对中国古典舞的看法。”   这个问题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很难,但是对于宋知时却很简单。   中国的古典舞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流传到21世纪以后,大致分为四类:汉唐派、敦煌派、身韵派和昆舞派。   它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古代宫廷舞蹈或更为遥远时代的民间舞蹈。现在的古典舞主要来源有五:其一,承宫廷舞蹈为主,那些本来舞蹈给王宫大臣的舞者,宫廷垮台了,于民间传承,以后又进入舞蹈学校,成为中国古典舞蹈的源头。   其二,借鉴西方舞蹈的成就,主要是芭蕾舞,参照取用,重新训练。   其三,透过文学的描写、绘画的描绘,来揣摩已经失传的古代舞蹈样貌,重新学习与恢复。   其四,取于中国古戏曲。它的一些动作有如舞蹈,很自然的可以抽取出来,为编古典舞提供资源。   其五,从民间舞蹈获取灵感,继而改编。☆   其中欧阳先生和孙先生对中国古典舞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些暂且不提。   所以赵姝韵说这些古典舞演员是学芭蕾出身的,也是有依据的。   这些信息都是宋知时到21世纪互联网发达的年代才了解到的,此前他从未接触过古典舞,就是不知道赵姝韵带他来看这个是为什么。   宋知时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他本来只为应付一下对方的问题,毕竟他自己也并非专业古典舞出身,说不出什么高深的见解。   可谁料下一秒,赵姝韵看他的眼神竟像是看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这就是你所说的,了解一点?”   赵姝韵板下脸:“宋同志,我有必要再强调一遍,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宋知时:“……”   可我就知道这么多啊。   赵姝韵不再说话,宋知时也不敢多问,两人静静观摩了一会儿舞蹈。   一舞结束,赵姝韵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问:“你有没有发现,她们这支舞队跟一队有什么不一样?”   宋知时想了想,试探性地问:“好像没有男舞者?”   赵姝韵直接承认了:“没错,缺少男性,这个舞队不完整,我有好多曲目都排不出来。”   接着她又问:“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组建这么一支队伍?”   宋知时点了点头,现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发展中国古典舞的好时机。   “因为我想复兴古典舞!”   “复兴?”宋知时喃喃念着。   “我相信古典舞的未来。”   宋知时去过21世纪,自然知道在未来古典舞会多受欢迎。   因而他真诚地说:“咱们国家的文化源远流长,古典舞更是取其精华,它一定可以取得无可比拟的成就。”   “眼光不错,有远见。”赵姝韵第一次夸宋知时。   “我们省文工团现在大体分为两个舞蹈团体,一个是芭蕾舞,一个是现代舞,其中跳芭蕾的人数又远多于现代舞,可明明民族舞、中国古典舞才是我们自己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发展起来呢?”   “二十年前,咱们国家刚刚成立的时候,曾经大力发展过古典舞,我有幸看过陈老师跳过的《春江花月夜》……可惜这几年,古典舞的发展却停滞不前了。我心中惋惜,曾数次跟上面申请继续组建古典舞舞队,这才好不容易批准下来。”   “它是在原生地上生成的一个崭新的艺术品类,这是一个可以和芭蕾舞、现代舞相媲美的新的舞蹈种类,为什么就没有人看见它的美好来发扬光大呢?”☆   赵姝韵这灵魂一问,也正是宋知时想知道的。运动这十年,人们到底错过了多少美好的事物。   “师妹既然把你托付给我,那我问你一句,你可愿意跟我学习古典舞?”   “我?学习古典舞?”宋知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愣住了。   “怎么?你不愿意?”赵姝韵脸色有些发黑。   “可她们都是女同志,就我一个男的。而且……”我是来学习芭蕾的啊。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团里跳芭蕾的男舞者够多的了,你要是想留下,只靠芭蕾恐怕不行。”   留、留下?   怎么一个个都觉得他要留下?   宋知时不好意思道:“那啥,赵团长,我只是来交流学习一个月,应该是留不下来的。”   赵姝韵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反呛他一句:“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宋知时这下算是明白了,上头不支持古典舞,赵姝韵一意孤行组了个舞队,又拉不到男舞者,这是想拉他一个新人上“贼船”呢。   见此计谋行不通,赵姝韵又开始说起了些别的。   “我听芳婕说你身世不一般,你又姓宋,难道你是那个宋?”   在省城提起一个宋字,除了那位,还真想不到旁人了。赵姝韵觉得师妹不会无缘无故提这话题,八成是在提醒自己什么,故而有此一问。   紧接着她立刻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惊慌,我就是个跳舞的,不搞政治斗争。”   宋知时苦笑,“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见他承认,赵姝韵又惊又喜:“果真?所以你奶奶就是……”   宋知时点了点头:“她姓阮。”   赵姝韵此刻就像见到偶像的小粉丝,也不顾舞蹈房内排练古典舞的演员们了,拉着宋知时就喋喋不休地问:“真的是阮女士?不瞒你说,我从六岁学舞蹈开始就听过你奶奶的名头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的孙子竟然会成为我的学生,我对阮女士仰慕很久了。”   如果说刚刚宋知时的精彩演出算是一大惊喜,那这已经是今天他给自己的第二个惊喜了。   宋知时被赵姝韵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手足无措。   激动过后,赵姝韵冷静下来,只是看宋知时的目光仍旧热切:“你怎么跑到河洛去了?你要是在省城,合该是我的弟子才对!”   “历史遗留问题,历史遗留问题。”   “唉,这就是命啊,你竟然阴差阳错成了我师妹的弟子。我那师妹是个认死理的人,心肠也硬得很,说话做事都是一板一眼,你能受得了她也是不容易。”   这就开始挑拨离间了?   宋知时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这位老师,古典美人滤镜全碎。   “那你就更应该跟我学习古典舞了。”   “这……”怎么话题突然转回来了?   殊不知,这正是赵姝韵琢磨许久,留下宋知时的办法。   她原是受了师妹之托帮忙教导她的弟子,本身并不情愿,谁料师妹竟然说通总团长,施压让她接了下来。后看见宋知时有如此舞技,她便起了爱才之心,但又担心这小子过于滑头,想磨一磨他。听到宋知时对古典舞的见解时,她深感意外的同时又惊喜万分,想到自己的舞队还缺男舞者,便想拉他进来。   没想到竟然还被拒绝了……   可现在,她又知道宋知时是已故舞蹈家阮裕莹阮女士的孙子……   阮裕莹作为精通多种舞蹈的舞蹈家,她的孙子怎么能不会跳古典舞呢?   省文工团的队伍怎么能缺少这么一位惊才绝艳的舞者呢?   抱歉,师妹,这个弟子她真的很想要!   于是,赵姝韵继续努力劝说:“你奶奶既然是你的启蒙老师,你应该知道她是个舞蹈界的奇才,芭蕾舞古典舞现代舞无一不通吧?”   “那倒是,可是……”   “那你要不要跟我复兴中国古典舞?”   赵姝韵眼巴巴地看着宋知时,此刻的她倒一点没有距离感,干净纯粹地像个少年人。   宋知时实在是于心不忍,却也感觉自己有心无力,只能忍痛回绝:“……对不起,赵团长,感谢您的看重,但是我更想在芭蕾上有所建树,希望您可以对我不吝教导。”   赵姝韵唉叹,一副世人皆愚昧的神情。   “算了,你如果想继续学芭蕾,也是很好的,我可以教你。”   “你回去吧,好好想想。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留下。” 第58章 学习(四)   宋知时回到练功房,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暗中打量着他。   宋知时只当不知,走到冷若梅身前道谢,他承认刚刚有利用对方的成分,所以言辞也更加恳切:“刚刚多谢师姐的帮助,不然今天这个场考核我肯定应付不来……”   冷若梅脸上的潮红还没散去,倒显得不是那般高冷了:“没关系,其实你基本功很好,这段时间就呆在一队跟着我们一起训练吧。”   省文工团上报的新年节目是《红色娘子军》的另一个选段,冷若梅饰演女主角吴琼花,另有一个少年饰演男主角洪常青,宋知时只分配到了一个最边缘的、无名无姓的背景板角色。   刚开始宋知时还有些跟不上,但他记性好,喜欢自己琢磨,跳了几遍就能跟上大部队了。   冷若梅一边跳舞一边暗中观察他的动向,见此情景心中不免暗自赞许。   几遍练习结束以后,宋知时找了个角落坐下休息。   虽然陕省现在是大冬天,但是室内却烧着锅炉,空气里十分干燥,加上刚刚经过高强度的练习,体内水分消耗极快。   宋知时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心想:早知道带个杯子过来了,一会儿还得去供销社买点生活用品。   “宋同志,你要喝水吗?”   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在宋知时头顶响起。   宋知时抬头,一个小姑娘拿了一个搪瓷缸子,递给了他,杯子上方还氤氲着热气。   宋知时本不想接,因为他不知道这个杯子被谁用过,可他实在太渴了,而且就刚刚抬头的功夫,他意外扫了眼众人,却发现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这杯水和……自己?   难道这是示好?   “谢谢你。”宋知时从善如流地接过。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不客气,我叫苏明珠,是一队的副队长。”   角落里又一道男声响起:“那啥,我叫李小乙,舞蹈团男同志这边的事情都归我管,宋同志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宋知时朝他看去,这个李小乙比自己还要矮半个头,偏又长着一张娃娃脸,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看着十分讨喜。   然后介绍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还有我,我叫孙一鸣。”   “我叫马卫国。”   “班布尔。”   “阿尔兹拜克·加力坤。”   …………   所有人都报了一遍名字,宋知时也不好继续坐着,站起身重新做了一次自我介绍。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会像之前被杨慧琴针对那般被一队众人排斥,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接纳了。   不论如何,宋知时都松了口气,他只有一个月的学习时间,非常宝贵,不想浪费时间在维系人际关系上,索性这世间大部分人还是单纯美好的。   过了一会儿,教室里进来一个中年女子,带领众人开始学习新的舞蹈。   苏明珠偷偷告诉宋知时,这位就是她们一队的带队老师夏星梦,赵团长平时很少管束她们学习上的事情。   省文工团日常的练习量很大,每日除了排练节庆上台的节目以外,还要学习新的舞蹈动作,跳舞时间长达十小时,只多不少,哪怕是一队人人都已经经过最少五年的学习训练,仍不能松懈。   一下午时间在不经意间悄悄逝去,宋知时已经很好地融入了集体。   其实大家本来也无冤无仇,加上年龄又相仿,很容易就能玩到一块去。   开始宋知时还想不通,为什么众人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反转,后来他才明白,这里是省文工团,每一个考进来的都是有真本事的,自然看不惯走后门的人。而且通过一天的时间接触下来,宋知时发现这里的舞蹈演员都很纯粹,不爱搞那勾心斗角的一套。   吃饭前,李小乙叫住了宋知时:“宋同志,咱一块儿去吃饭呗。”   “是啊是啊,咱们一起呗。”孙一鸣和马卫国等人也纷纷响应,看得出来李小乙在队里人缘很好。   宋知时自然应下:“行啊,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得跟着你们。”   “我们也要一起!”苏明珠紧随其后,站在她身后的几个姑娘也坚定地表示要一起。   “成,一起来,就当是欢迎宋同志加入我们一队这个大家庭!”   一队也有二十几个人,除了几个回宿舍以外,剩下的都来了,一群人簇拥着宋知时,走在宽阔的小路上,显得格外扎眼。   有人问他:“宋同志,你五岁就开始学芭蕾了吗?”   宋知时知道他们对自己还是好奇的,索性就说了:“是,我家里有长辈是芭蕾舞老师,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教我跟两个姐姐跳芭蕾了。后来我考入了我们市里的文工团,我的老师跟赵团长师出同门,所以我才有机会来这里学习。”   他的话虽然有所隐瞒,但一定程度上倒也没说错,如果当年阮裕莹不嫁入宋家,现在肯定也是弟子无数,桃李满天下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层关系,倒也并不像她们原以为的那般龌龊。   李小乙一脸艳羡,却毫无嫉妒之意:“那你运气不错,我家里穷,穷得饭都吃不上了,我爹娘怕我饿死,把我送到春和班学唱戏,可学戏苦啊,最后他们到底还是没舍得,是赵团长看我可怜把我收下来的。”   李小乙这一番话触动了不少人,可算是打开大伙儿的话匣子,纷纷开始诉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除了偶有几个是父母有远见把孩子送到文工团学才艺以外,在场大部分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   60年代初,陕省政府欲组建省文工团,当时国家还处于物资极度匮乏,缺粮、闹饥荒时期,吃草根树皮都是常态,想招几个像模像样的歌手演员都没有,只能从民间团体吸纳一些从艺者,然后再从乡里选拔一些模样周正,嗓音出挑的孩子们进行训练,这才有了今日的省文工团。   后来团里几经波折,克服困难,培养出一大批优秀人才,如赵姝韵、沈芸、夏星梦等等。而她们也投桃报李,选择留在了文工团,为文工团培养了一代又一代优秀演员。   “多亏了周团长和几位分团长,要不然哪有咱们的今天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深以为然。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食堂,李小乙告诉宋知时,文工团一共有三个吃饭的地方,一个是食堂,一个是外面的国营饭店,还有就是天桥下有一些小馆子。   “这一楼就是给咱们吃的,三楼是领导吃的,如果想在二楼吃,那你就得有……”李小乙做了个揉捏的动作。   宋知时秒懂,看来不管在哪里,不管在哪个时代,有钱的永远是大爷,永远可以享受最好的服务。   李小乙带着宋知时拿粮票兑换了餐券,再去窗口打菜。   省文工团地方大,人也多,饭菜口味选择上也更多样化。宋知时就选了比较简单的清炖豆腐汤和泡馍。   一群人占了好几张桌子,热热闹闹地聊起来刚刚未完的话题。   突然,有个姑娘问:“诶,你们说今天虞师兄会来吃饭吗?”   虞师兄?   宋知时埋头吃饭,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虞师兄哪能来这里吃饭啊,牛团长把他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肯定有单独的小灶啦。”有人开玩笑道。   宋知时敏锐地察觉到身旁苏明珠挺拔的身姿有一瞬间的下沉,这是放松身体的表现。   虞师兄这三个字仿佛是什么香饽饽,一下子牵动了所有女同志的心。   “听说这次劳动节,虞师兄有单独节目呢。”   “这就报上去了?我怎么听说团里准备送他去首都学习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把宋知时的好奇心吊得高高的,他忍不住推了推李小乙问:“小乙,这个虞师兄是谁啊?”   李小乙说:“哦,你问虞师兄啊,他叫虞兰疏,是曲艺团牛团长的得意弟子,是咱们团所有女同志梦中情人,一个个五迷三道的。”   梦中情人?   虞兰疏?   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正当宋知时绞尽脑汁想这个名字的时候,苏明珠已经耳尖地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不许你这么说虞师兄。宋同志,我跟你说,虞师兄是我们团的金字招牌,还是我们团的一枝花呢,大家对他都是敬仰之情,才没有李小乙说得那么龌龊。”   宋知时哭笑不得:“一枝花?形容男同志?”   苏明珠把宋知时上下打量了一番:“如果你留在我们团,说不定可以成为第二朵。”   宋知时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他可不想成为什么团花团草。   “而且他今年才19岁,前途不可限量。”说到这里,苏明珠的话里带着浓浓的钦佩。   “19岁?那他还是你们的师兄?”   “哦,我们这些字辈可不是按照年纪来排的,虞师兄虽然年纪小,但是入团早,我听说他13岁就入团了。”   “说起虞师兄,他可不得了,他爷爷可是……”李小乙声音更小了,说到后面直接凑到宋知时耳朵边上了。   “是京剧大师虞庭生。”   宋知时微微讶然,心道这文工团还真是卧虎藏龙,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出身不凡,没想到还有更出色的。   虞兰疏的名字他确实听过,但虞庭生的大名才是真正地响彻华夏。   虞庭生的父亲是当年徽班进京后由演唱徽调、昆腔演变为京剧的奠基人之一。   虞庭生在虞老爷子的成就上,更上一层楼。   在京剧早期,青衣、花旦界限很严,但虞庭生戏路很宽,花旦戏外,兼工青衣和昆旦。   四十年代中后期,虞庭生曾多次出访东亚,南亚,欧洲,美洲,毫不夸张地说,他的戏迷遍布全球。   后又担任华夏京剧院院长、华夏戏剧家协会主席,被称为华夏“四大名旦”之首。   可惜好景不长,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虞庭生在运动开始没多久就被打为左派,后积郁成疾,现如今已经过世了。   到虞兰疏这一代,算上虞老爷子,可以说他们家已经传承四代了。   这时,有人喊了一句:“诶,你们看谁来了?”   “是虞师兄来了——”   食堂大门被打开,背着光影走进来一少年人。   入眼的是一张美得颠倒众生的脸,容颜透明似水,又清冷如冰。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浸透着一股疏离,可美目流转间,又让人觉得含情脉脉。   他就连走起路来,都与旁人不同,不紧不慢,自有一番风情在其中。   宋知时对自己的外貌十分自信,比起眼前这人,却觉得远远不如。   刚刚苏明珠所言,竟是半分也不虚。   如果说姚思雨是绵绵的细雨,那虞兰疏就是那山顶上的清风,和煦却又带着凛冽。   对于食堂的窃窃私语,虞兰疏似乎若有所觉,打了饭便离开了。   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了,众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过神,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宋知时心想,这虞兰疏倒是个神仙人物,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下。   随着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陕甘煤矿文工团下乡巡演的次数也逐渐增多。   褚旭英多次替代崔鹏作为歌唱队领唱下乡,也在潜移默化间成为了众多姑娘们的领头。   谁料这次返城途中,竟然出现了意外。   她们所乘坐的大巴车居然抛锚了。   一车子都是小姑娘,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完全不知所措。   褚旭英裹着大衣搓着手还冻得直哆嗦,她站在外面已经半小时了,却丝毫不敢松懈:“师傅,还能修好不?”   何皎皎也跟着问:“是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停这里了?”   司机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最后无奈摊手:“姑奶奶们诶,我也不想啊,我看了一下没啥大毛病,难道是太冷了,发动机被冻住了?”   今天她们去了好几个的公社,基本上是连轴转,连带着大巴车也没休息。好不容易结束以后在车上喘口气,想着早点回团里休息,车还坏了。   这时,从车上又走下来一个姑娘。   她是今天的领舞,穿着打扮都与其他人不同,在夜色显得尤为动人。   原本老老实实修汽车的司机,只是看了她一眼,突然就愣住了。   来人正是朱露莎,她本不想管事,但耽搁太久,心里始终放心不下,便出来了。她走上前问褚旭英:“车修得怎么样了?”   褚旭英跟朱露莎一直不对付,祸根早就在选拔那天就埋下了,但如今天寒地冻的,她也没那份针对对方的心思了。   “还没好呢。师傅,麻烦您再检查检查,我们一定要回团里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内的温度也渐渐降下来,越来越多的姑娘开始走出来热身。   朱露莎拢了拢衣服:“那咱们今天还能回去吗?”   褚旭英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毫无应对措施:“应该……可以吧……”   此刻她们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个司机身上。   朱露莎又问:“从这里走回去要多久?”   河洛前不久下了一场雪,农田里田埂上到处都是厚薄不一的积雪,这一脚踩下去,谁知道会不会陷进去。   雪后的夜空微微泛红,褚旭英拿出唯一的手表:“现在已经九点了,走回去起码得个把小时,路程不是问题,关键是太冷了,要是摔了一跤就不好了。”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刚刚还在一心一意修车的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环视了一圈,最后贪婪地看向了褚旭英手里的手表。 第59章 室友   黑暗中两辆军用卡车一前一后地行驶在乡间小路上。   突然,驾驶员喊了一声:“张连长,前面好像有人啊!”   闭目养神的张方毅骤然清醒,沉声道:“有人?这大晚上的,还有人待在外头?   这时,卡车后座探过一个脑袋:“别是什么犯罪团伙儿,小李,你开过去看看。”   军用卡车的车灯直直地照射在雪地里,瞬间把前方的路照得亮如白昼。   小李喊道:“哎呀,真有人,还不少。”   一瞬间的功夫,车上所有军人拿起了武器。   褚旭英等人刚听到车声,还没来记得呼救,就被几束强光刺得睁不开眼,接着她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空了。   “喂,谁在哪里——”   “我们是陕甘煤矿文工团的——”   “同志,我们的车坏了——”   张方毅看了雷庆国一眼:“煤矿文工团?那不是小嫂子的单位吗?”   雷庆国也没有迟疑:“走,上前看看。”   何皎皎带着一众姑娘呼救,终于从黑暗中走来了一群人,打眼一看,居然还是一群解放军。   姑娘们喜极而泣,纷纷拥抱在一起:“哎呀,我们得救了!”   “是啊是啊,运气太好了。”   “我都快冻死了。”   “这下可以回城了吧。”   张方毅跟雷庆国对视一眼,就明白彼此在想什么了。   雷庆国个高脸凶一向负责唱白脸,张方毅清瘦俊俏负责唱红脸。   雷庆国扫视了一圈,没看见他意料中的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向着领头的姑娘问:“证件呢?”   而此刻褚旭英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慌里慌张地开始摸索。   她这番举动,落在雷庆国眼里则格外可疑:“我问你要证件,你们证件呢?”   褚旭英都快哭了:“解放军同志,能不能等一等,我的手表找不到了,这手表是团长借给我的,你们快帮我找找。”   这下姑娘们都顾不上劫后余生地庆贺,纷纷在草丛里找了起来。   要知道一只新手表可抵得上她们好几个月的工资了。   张方毅皱眉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知道对方大概率不是骗子和犯罪分子,哪有全是年轻小姑娘的犯罪团伙?于是交代众人把配枪收了起来。   雷庆国眼神好,事发的一瞬间就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   他敏锐地察觉到司机神色有异,跟其他人的焦急不同,对方虽然也在帮忙找,但却显得很慌乱,仿佛是在掩饰什么。   “没有,没找到。”   “皎皎你那里有吗?”   “没有找到,难道是太黑了吗?旭英你确定掉这里了吗?”   “肯定是,刚刚我被人撞了一下。”   三言两语间,雷庆国就拼凑出了真相,他碰见的犯罪分子没有成千也有上百,这种情况简直是小儿科。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司机面前,抬手就把人双手拧到了后背:“把东西交出来!”   那司机本就惊慌,被雷庆国这么一扣,立马大声叫嚷起来:“解放军同志,什么东西啊,我不知道啊。”   张方毅笑眯眯地说:“你拿了人姑娘的东西,不对,是偷了人东西,难道不应该还吗?”   褚旭英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司机,对方也跟政府合作很多年了,她怎么也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是你偷了我的手表?”   司机慌张大喊:“没、没有,冤枉啊,我冤枉啊——”   雷庆国轻蔑一笑,三下五除二把人给绑了:“哼,冤不冤枉去了派出所再说!”   司机被雷庆国一路拖到卡车后座,一边嘴里还喊着:“我冤枉啊,我真的冤枉,褚同志朱同志,你们帮我说说话啊。”   众人都未出声,比起这个司机,她们显然更相信解放军同志。   一场闹剧至此落下帷幕。   张方毅喊了一句:“全体都有——”   “列队——”   两辆车上所有的解放军整齐划一地排成两列。   “跑步前进——”   雷庆国把司机安置好,小跑到众人面前:“你们上车吧,我们把你们送回去。”   一直默默旁观的朱露莎看了两人一会儿,认出了他们是上次建军节演出,被她叫住打探消息的人,好像是顾淮的朋友,于是问:“这方便吗?我们不在一处啊。这车载上我们,其他同志怎么办?”   雷庆国也觉得眼前这姑娘怪眼熟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说:“没事,照顾女同志,让他们跑回去。我们本来就是下乡拉练的,这样才能更好地锻炼身体。走吧,天寒地冻的,我们先送你们回去。”   姑娘们早就冻得不行了,闻言只能乖乖爬上了卡车。   雷庆国叫来一人:“小李。”   “到!”   “你负责把车修好,开回去。”   张方毅见他安排得仅仅有条,忍不住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应对地不错。”   省城   吃完晚饭,大家都各自回宿舍休息了,宋知时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没有被安排宿舍吧。   李小乙得知情况,爽朗一笑:“没事儿,你去我那里凑合一晚,明天我帮你找团长。”   “你那一个宿舍几个人?”   “八个啊,怎么了?”   陕甘煤矿文工团男舞者少,宋知时住的是三人间,饶是如此,他还要忍受来自彭素涛的臭袜子攻击和周和平的打呼噜攻击。   而这边李小乙宿舍的居然是八人间,宋知时感觉自己脑海里已经有味儿了。   “不用,太叨扰了,我去住招待所住一晚吧。”话音刚落,他才想起来朱芳婕走之前跟他说房间已经退了。   李小乙怎么会看不出宋知时的想法,又好气又好笑地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嘿,你还挑上了,招待所一晚上得好几块钱吧,省点钱买点肉吃不香吗?别磨叽了,来吧。”   走在路上,宋知时企图做最后的挣扎:“你们都是八人间吗?”   李小乙想了想说:“基本都是吧,除非那个团男同志很少,如果是杂技团那种,十二人一间宿舍也有可能。”   十二人间……   宋知时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哪个团男同志少,就把我插那里呗,反正我也不是常驻,一个月就走了。”   李小乙摸了摸下巴:“据我所知,曲艺团虞师兄是单人间,歌唱团周师兄也是单人间,剩下的最少也得四个人起步。他们一个是虞老先生的孙子,我们文工团的台柱子,一个是周师长的儿子,还获得过全国歌唱比赛金奖,你要是能说动他俩,你可以住过去。”   宋知时忍痛转身:“……那我还是住招待所吧。”   让他挤八人间,他宁愿幕天席地。   “诶诶诶,别啊,”李小乙见他来真的,赶紧把人拦住:“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你现在出去太危险了,这样吧,我看看有没有空置的房间给你找一个,就是可能会有点冷。”   宋知时感动得不行:“冷点就冷点吧。”   李小乙从宿舍东拼西凑到一床被褥,带着宋知时来到了一个偏僻的房间。   “唉,还好我还有几分薄面,不然根本拿不到钥匙。唉,你说你,跟个大少爷似的,这生活作风可不行。”   刚打开门,一股带着灰尘的腐朽味扑面而来。   李小乙机灵地上前打开窗户:“没事没事,通通风就行了。”   月光下,隐约可以看见室内有两张铁架子,看样子以前是个四人间,上面有一些木板,除此以外空无一物。   李小乙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这个房间没有灯,我一会儿帮你去借个煤油灯,你就将就一晚吧。”   宋知时此刻隐隐有些后悔:“这房间怎么宁愿空着也不给你们住啊?”   李小乙答:“这我就不知道了,一切都听团里的安排。”   宋知时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真不知道?”   李小乙后退了两步:“真、真不知道。”   宋知时继续追问:“可是你的语气告诉我不是这样的,等等,这里该不会有……”   正说着话,一道刺骨的西北风吹了进来,室内温度骤降,顺带把窗户吹得“砰砰”响。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为什么他们感觉有些渗人呢?   这时一道幽幽的男声,从他们背后响起。   “你们……在这里干嘛?”   “啊——”   两道惊恐的男声争先恐后地打破了寂静的夜晚。   来人沉默了一会儿,等他们喊完才道:“是我。”   宋知时回头一看,眼前这个如月下妖精般的男子不是虞兰疏又是谁。   李小乙抚摸着自己受惊的小心脏:“虞、虞虞师兄,怎么是你?”   虞兰疏扫了两人一眼:“我住隔壁,听见这里有响动,就过来看看,你们在这里……干嘛呢?”   李小乙赶紧解释:“哦哦,这位是我们舞蹈团新来的宋知时,他第一天来没地方住,我就让他先在这里过度一下。”   宋知时也紧跟着说:“嗯,对对对,我保证明天安排下来了,我就走。”   虞兰疏微微蹙眉,正当宋知时以为他要驱赶自己的时候,他却忧虑道:“这个房间太久没住人了,你真的要住这里?”   宋知时一愣:“我……”我当然不想啦!   李小乙试探性地问:“可是宋同志没地方住啊,要不……虞师兄收留他一晚?”   宋知时和虞兰疏双双惊讶地看向他。   准确的来说,只有宋知时一个人在惊讶,虞兰疏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宋知时觉得这也挺冒昧的,虽然他现在一点都不想住这个房间,但是……   虞兰疏:“可以。”   宋知时:“!!!”   他总没出现幻听吧?   “你跟我来吧。”虞兰疏丝毫没有考虑身后的人在想什么,直接转过身就回了宿舍。   “跟上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李小乙把宋知时推了个趔趄。   宋知时这才如梦初醒:“哦哦,我来了。”   虞兰疏宿舍里非常干净,也很安静,房内也是两张铁架子床,只不过其中一张放满了书籍,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书桌,两扇一柜,窗户下方还有一张衣柜。   整个宿舍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似檀非檀,仿佛都是从虞兰疏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非常私人的领地,宋知时意识到。   更让宋知时惊喜的是,房间里居然有独!立!的!卫!生!间!   这小日子过得也太爽了吧!   宋知时参观完宿舍,虞兰疏已经脱掉那件格格不入的军大衣。   他内里穿着一件黑色的真丝睡衣,显得更清雅了。   宋知时冻得瑟瑟发抖,只能羡慕地多看两眼。   虞兰疏忍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问:“你没有衣服吗?”   宋知时赶紧道:“有,我有。”   虞兰疏有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宋知时没想到,自己几个小时前还想着跟对方认识一下,现在面对面交流,反倒是觉得这朵高岭之花确实难以攀折。   不过他属实没想到虞兰疏居然会同意他住进来,即便只是一晚。   等七七八八把东西收拾好,夜已经很深了。   虞兰疏既没有帮忙也没有说话,全程保持一个姿势读书,反倒是让宋知时放松不少。   宋知时表态:“那个……我就住一晚,明天我就搬走!”   室内一片寂静。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知时,今年20岁,省城人。”   正当宋知时尴尬地不知所措,以为虞兰疏不会理会自己的时候。   上铺传来一道淡淡的男声:“我叫虞兰疏,今年19岁,首都人。”   话落,虞兰疏合上书本:“早点睡吧,文工团六点跑步。”   六点?那么早。   宋知时不自觉地看向桌上的挂钟。   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宋知时:“!!!” 第60章 学舞   第二天,宋知时来到赵姝韵的办公室,跟她提了一下落实宿舍的事情。   谁料,得知事情原委的赵姝韵非但没有给他安排新的宿舍,反而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   “那你就住着呗,虞兰疏房间那么大,一个人住也可惜,反正你也只呆一个月,凑合一下吧。”   “这不方便吧……”   说真的,有虞兰疏这么好的宿舍条件在前,宋知时怎么可能看得上其他宿舍,但他也知道人家独享一间宿舍自然是有本事的,自己去蹭住才是德不配位。   赵姝韵冷哼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他虞兰疏难道是什么世族勋贵吗?现在可是新时代了,这种特权阶级就是要用来打破的。”   横竖都是赵姝韵有理,无奈之下,宋知时只能又回到了虞兰疏的宿舍。   他本想跟虞兰疏解释一下,可直到晚上九点,对方才回来,而且满头大汗,一副筋疲力竭的模样。   虞兰疏没有问宋知时为什么还在这里,倒头就睡了。   如此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几天,宋知时反倒不好意思再提这话了,而且他感觉虞兰疏似乎是默认自己住下来了。   过了两天,赵姝韵突然把宋知时叫了过去,说是他宿舍的事情有着落了,但前提是得去上次两人单独去的练功房商量。   下班以后,宋知时留在了教学楼,独自一人前往练功房。还没到地儿呢,他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海岛冰轮初转腾,   “玉兔又早东升。”   谁搁这儿唱戏呢?   宋知时不是个懂戏的,他出生的时候已经建国了,宋老太爷要求全家不允许捧戏子,所以他没从去过戏院,更不懂旧时那些纨绔子弟一掷千金是什么感觉。   以前宋知时只觉得他们听得这些都是些靡靡之音,可今日一听,他才知道以前的人爱听戏那是有原因的,比如里头这位,唱得那是真好听。   走近一看,这身着红黄相间戏袍,打着折扇半遮面的,不是他室友虞兰疏又是谁。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此人就是虞兰疏,实在是他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好认了。   往日冷清的虞兰疏今日格外不同,他的脸上化着浓墨重彩的妆,他那双丹凤眼平时就已经很好看了,被油彩这么一描,愈发显得勾人心魄。   当真是位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的大美人。   赵姝韵朝着宋知时挥了挥手:“知时,你来的正好,进来一起看吧。”   虽然早知道虞兰疏是京剧大师虞庭生的孙子,可宋知时还是第一次看他唱戏。   “兰疏是我们团为数不多会唱京剧的,平时很少能看他到的表演,来来来坐。”   宋知时闻言,听话地坐下。   刚一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问赵姝韵:“虞同志怎么在这里?”   赵姝韵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你知道古典舞里最不可或缺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眼神。”   宋知时恍然大悟:“所以您请了虞同志来教大家练习眼神。”   赵姝韵赞赏地看着他:“没错,哪里还有比戏曲生的眼神功底更好的?”   先前赵姝韵批判虞兰疏是特权阶级,宋知时还以为她不喜欢对方呢,其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练功房中央,虞兰疏的表演还在继续,他丝毫没有被这不速之客所打扰。   “海岛冰轮初转腾,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虞兰疏华丽繁复的头面,在灯光下闪烁着珠宝的光彩,缠绵悱恻的声线牵起余音绕梁。花腔婉转,一颦一笑皆是风华。   若不是知道他是男儿身,只怕真要把人认成女娇娥了。   宋知时不知不觉看呆了,只听见边上有人问他:   “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宋知时喃喃道。   “美吗?”   “美。”   “那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学古典舞?”   “要……嗯嗯?!不不不要!”   赵姝韵见他反应过来,恨铁不成钢道:“怎么让你多学点东西,就跟要你命似的,旁人就是想学还没那个机会呢。”   有赵姝韵跟宋知时的插科打诨,虞兰疏再是心无旁骛也难免受到影响,于是他直接跟赵姝韵申请了下课。   赵姝韵索性大手一挥,让所有人都先回去,唯独留下了宋知时。   宋知时想到虞兰疏这几天反常的表现,便问道:“这些天,他都在这里上课?”   赵姝韵说:“嗯,我让他来的,不止是眼神,他的身段动作,也是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的。怎么样,你到底想不想学啊,给个准话!”   宋知时的内心经过一阵激烈的斗争。   他原本的计划是运动结束以后,自己去首都找大姐和爷爷,顺带看看能不能考上总政歌舞团,首都文工团之类的,当然最好是考上个大学,继续深造一下。   可如今只是看见省文工团的水平,他就有些打退堂鼓了,自己好像还没有那个面对来自全国的舞蹈高手的水平。   如今才到省城就已经是勉强,那他去了首都该怎么办呢?   倒不如多学一些,多个技能多条路子。   想到这里宋知时也终于坚定了自己的内心:“行,我学!但是我不会放弃芭蕾的。”   毕竟这是他奶奶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   “哈哈哈,行,以后我会把你当成我的亲传弟子,芭蕾我也一并指导你。其实你跳的已经很好了,但是还缺乏舞台经验,你要是留在我们团,以后上台的机会多着呢!”赵姝韵继续不遗余力地挖墙脚。   宋知时自然明白自己的短板,但同时他也知道,在冷若梅李小乙这样的舞蹈高手面前,自己要做上省文工团的舞蹈团男主角的位置还要很久很久。   “您是故意用虞兰疏勾我呢!”   “哎呀,这竟然被你看出来了!不枉费我苦苦布置了那么久。”赵姝韵眼看目的达成,索性也不装了,大剌剌地就说了。   “您怎么知道我会同意学古典舞?而不是跟着虞兰疏去学京剧?”   “京剧都是要童子功的,就你现在这个年纪怎么学啊?”赵姝韵睨了宋知时一眼。   行吧,话糙理不糙。   “那倒也是。”   “行了,也不是非要你一口吃成个胖子,我们一点一点慢慢来。以后你每天晚上七点到这里,我们一点点慢慢练。”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团里有那么多年轻男舞者,您为什么偏偏挑我?”   “我要的人百里挑一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来的。而且我的古典舞队需要一名男演员。”   “你们排的是什么舞?”   “你这么聪明,看了虞兰疏今天的表演,不会猜不出来是什么吧。”   一个答案在宋知时的脑海里浮现,然后他脱口而出:“难道是杨贵妃?”   “没错,我想排一个跟《贵妃醉酒》差不多的故事,毕竟他们二人的爱情故事人尽皆知,有群众基础,又是在咱们本地发生的事情,这杨贵妃还是四大美人之一,噱头历史文化都有了,你觉得怎么样?”   赵姝韵虽然嘴上是问宋知时怎么样,实则信心满满地认为对方肯定会赞同,没看见刚刚他看虞兰疏唱那《贵妃醉酒》都看呆了嘛。   宋知时眨了眨眼,直白地说:“哦,不喜欢。”   赵姝韵不可置信道:“怎么?你不喜欢杨贵妃跟唐明皇的爱情故事吗?”   宋知时反问:“公公与儿媳妇的爱情故事吗?”   “这……”赵姝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宋知时接触赵姝韵以来,第一次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   “倒也是。”   “赵老师,我舔着脸叫您一声老师,您想恢复中国传统舞蹈,就是想让全国人民看见咱们自己国家故事,那就应该再挑挑再选选。”   宋知时顿了顿,继续说道:“一段真正精彩的舞蹈是要能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的,咱们不仅仅只让国民喜欢,还要让外国友人也喜欢,虽然咱们现在还没开放国门,但是我相信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以后咱们的作品可是要走出国门的!”   宋知时死后灵魂曾经回过省城,当时已经是21世纪了,他曾有幸在大唐不夜城看过《长恨歌》的舞台剧,不得不说那是一场刻骨铭心的表演,可现在技术有限,没有这么美的灯光,完全无法复刻这个感觉。   而且七十年代这个风气,暂时还不那么开放。   所以唐明皇和杨贵妃还是暂时搁置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赵姝韵揉了揉太阳穴,一脸苦涩:“我是今年,啊,不对,是去年。去年年中开始编舞的,然后敲定人选到正式排练,现在少说也练了有三个月了,你也知道大家都是挑空余时间来练习的,现在古典舞还不被上头看好,根本没有上台的机会,大家都是在强撑硬熬……如果,如果没有十足的理由,我没办法让姑娘们放弃。”   赵姝韵看似性子不羁,做事随心所欲,但其实内在还是很有章法的,而且她不是个不听劝的人,宋知时的话着实给了她不少新的想法。   “您也说了是复兴,既然是复兴,那肯定不可能一蹴而就,舞先练着,但是新舞肯定也要再排。”   “那你还加入我的舞蹈队吗?”   “加!不过,演唐明皇就算了。咱们历史上那么多风流人物,哪个不比他强。”   过了小年就要迎来正式的新年。这几天,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准备年货,楼道里提着东西进进出出的人也变得多了。   但是这天,所有人都被楼下的拖拉机吸引了。   嚯,谁这么大手笔,买下那么一大车东西啊?   左邻右舍们你问我我问你,谁也不知道是谁买的,一时间大家都在讨论这件新鲜事。   等顾淮下工回来时,拖拉机司机早已等待多时了。   “您就是顾同志吧?”   “是我,你是?”   “这是您订购的东西,您看要是方便的话,我们帮您抬进去然后安装一下。”   顾淮一向警惕性很强,自从上次家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以后,他做事更低调了,宋知时走后,更是没人可以踏入顾家一步。惹得工友们纷纷抱怨他变小气了,连顿酒水都不请了,不过抱怨归抱怨,大家也都知道这年头谁家过日子都不容易,倒也不会强行去顾淮家里。   有人壮着胆子问:“顾工,你买的是什么呐,咋还能送货上门啊?”   殊不知被问到的顾淮也是一头雾水,他怀疑是不是特务的新招数。   顾淮盯着拖拉机上白布罩着的物品看了许久:“我没买过东西,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会有错,这是宋同志定做的,有几个月了。”   顾淮扶额,对这说辞倒是信了几分,因为这确实像是宋小少爷会做出来的事情。   “是什么?”   “说是什么惊喜的,要拿进去才可以拆。”   顾淮沉默了一会儿:“那就搬吧。”   陪同那司机来的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头,自称自己是个木匠,专程上门来安装的。   顾淮看了眼两人,一老一少,瘦骨嶙峋,能不能扛得动东西还未可知。   顾淮撸起袖子,率先把东西抗到了自己肩上,然后稳稳地把东西放在了过道里。   当着一众看热闹的邻居的面,顾淮对王木匠说:“就在这里装!”   王木匠看着眼前的一圈人,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旱烟:“小后生,你确定?在这装好了可就拿不进去了。”   顾淮也不多问,直接上手掀开了白布。   “呀,这是——”   “这是床?”   等几块白布全部掀开以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块精雕细琢的木板和床构架。   只是随便看一眼,就知道这架势绝对不会小。   众人惊叹:“哦豁!这床真大!”   随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一旁板着脸的顾淮,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心道:顾同志这身躯,也难怪要这么大一张床,也不知道这大床睡起来是个什么滋味?   看热闹的女人们则悄悄红了脸。   顾淮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顶着旁人异样暧昧的目光,迎着安装工人进了家门。   等整张床安装完毕,一张龙凤呈祥、花开富贵的双人床,呈现在顾淮眼前。   这床到底有多富贵呢?先不说它通体暗红泛着油润的光泽,就说这床头靠背,远看它是一幅栩栩如生的蝶恋牡丹图;近看,它便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离得近了,你甚至能感觉自己置身于洛市行宫的花园里,欣赏着名贵的牡丹园。   王木匠笑眯眯地拿着单子递给顾淮。   顾淮接过一看,上面果然龙飞凤舞地写着宋知时三个大字,彰显着少年人的傲气。   “承蒙惠顾,尾款68块2毛3,祝您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王木匠吉祥话不要钱地往外冒,一句新婚快乐跟床头刻着的红双喜,遥相呼应,顾淮的眼皮狠狠跳了跳。   等人都走光了,顾淮才缓缓地走进了卧室,如今这小小的卧室几乎都被这张喜床所占据。   他不明白,为什么宋知时会打这么一张床送给自己,既如此,他是不是可以认为……   而远在省城的宋知时对此事还全然一无所知,他每日三点一线地来回于宿舍和食堂和练功房之间,没日没夜地学习跳舞,疯狂地吮吸一切新鲜的舞蹈知识,并且掰着手指头数着日期,等着离开的这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大娘子:真是好大一张床   男主舞蹈水平其实很高,只是一直都是单独学习的,没有遇见过舞蹈高手,所以开始的时候有点不自信,今后会遇强则强,越来越强。 第61章 友情   通过十几天的相处下来,宋知时发现虞兰疏虽然看着清冷,但其实根本不是个冷情冷性的人。   因为他的古典舞是刚起步,进度慢了队里其他队员一大截,有时候一些眼神和动作也做不到位,回宿舍以后,虞兰疏也会耐心告诉他,虽然言辞简单,但仍让宋知时感激不已。   他是那种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性子,有了赵姝韵的关照和虞兰疏的小灶,他学习古典舞的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   这一天,宋知时练完舞回宿舍已经快十点了,进门那瞬间,一向沉稳淡定的虞兰疏突然变得手忙脚乱起来,好像在藏什么东西。   虽然虞兰疏手脚很快,但宋知时还是通过镜面反光,发现他手里紧紧攥的什么东西,好像是……是一副眼镜。   只一瞬间,宋知时就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怪不得虞兰疏没有室友,怪不得他看人的时候两眼总是没什么焦距,给人一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孤傲感。   “你……”   “我……”   两人同时出声,最后还是宋知时退了一步:“你先说吧。”   虞兰疏虽然坐在上铺,居高临下地看着宋知时,此刻却怅然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不对,他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虞兰疏轻轻地问:“你是不是看见了?”   宋知时不想骗他,闻言便道:“嗯。”   静默许久,虞兰疏艰难地开口了:“能不能,能不能请你不要说出去。”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彼时的宋知时并不明白,这个年代戴上眼镜就是半个知识分子,为什么虞兰疏宁愿别人误解他,也不愿意出来解释,他把这种倔强暂时归类为少年人的自尊心。   过了半晌,虞兰疏才道:“我不想让人知道,虞庭生的孙子是个睁眼瞎。”   他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攥紧的双手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见虞兰疏不回应,宋知时又立马改口:“好吧,我答应你,一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   虞兰疏僵硬了片刻才道:“……嗯,谢谢你。”   他似乎是思索了片刻,觉得反正宋知时也看见了,便重新摸出了眼镜慢吞吞地给自己戴上。   然后宋知时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位风情万种的大美人,瞬间秒变姚思雨二号。   虞兰疏的眼镜似乎偏大,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调整,笨重的眼镜片像的一道面罩,盖住了他原本漂亮的脸蛋不说,又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总之特别不和谐,宋知时险些笑出声。   “你这眼睛是看书熬的?”   “不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了。”   竟然还是先天性的?   “你能看清我吗?”   “离我近一些可以。”   这样高度的近视,却还能把眼神练得如此美,还能正常自如地在团内行走,宋知时对虞兰疏的敬佩不由地又高了一层。   两人一问一答,倒也没了先前的尴尬,只是氛围到底比不上前几天了。   宋知时知道,要等虞兰疏主动来开口缓解气氛,那是不可能的,只能他率先打破了,谁让他是哥哥呢?   那怎么样才能让两个人的关系和好如初呢?   无奈之下,宋知时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他深吸一口说:“现在我知道了你的秘密,那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吧,咱们互相交换,约定好不能说出去!”   虞兰疏怯怯地从书里抬起头,看了宋知时一眼,眼里隐隐带着期待。   “什么秘密呢?”   宋知时一愣,心中暗骂自己,出的什么破主意啊!他有啥秘密可说的?   重生是自己最大的秘密,肯定不可以说。自己的身世也不行,起码现在不行。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秘密可以拿出来说的?   对上虞兰疏澄澈的双眼,宋知时只能硬着头皮道:“那个,其实……”   “其实我结婚了!”宋知时灵光一闪。   “嗯——嗯?!”   虞兰疏一个人生活了六年,第一次跟一个陌生人同居,他对这个室友也是充满着好奇的。宋知时要跟他交换秘密,这让虞兰疏多了一份安全感。   本以为可以听到或搞笑或出糗的小秘密,可得到的却是这么荒谬的答案,虞兰疏生气了,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冷下来:“你今年才20岁,怎么结婚?而且我记得赵团长说过你还是未婚。”   “我没骗你,不过法律上来说我还不算已婚,所以大家都不知道。”眼看虞兰疏生气了,宋知时只能把自己跟顾淮结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男人跟男人……也可以在一起?   虞兰疏露出了一瞬间的茫然。   看见虞兰疏那张漂亮的脸蛋难得也有绷不住的时候,宋知时内心狂喜。   Yes,他这个秘密确实够重量级的!   虞兰疏是首都人,虽然来到西城已经6年,却始终过着单一如苦行僧般的生活,对河洛那边的结契传统一无所知。   宋知时索性就给他科普了一下,心道这下他总该信了吧。   但虞兰疏对结契的旧俗并不感兴趣,反而问起了别的:“那他……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你说顾淮?”   “什么样子的人?”   这还真把宋知时问住了,他印象里的顾淮一直都是个老古板,于是他差点脱口而出。可脑海里随之而来的,是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虽然他总自诩是重生者,活了两世,但奇怪的是,前世的顾淮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他能想到的是顾淮送他舞鞋的样子;是他在厨房撸着袖子做饭的样子;小馨生病,他连夜赶到病房的样子,是手捧鲜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这样的顾淮还是那个老古板顾淮吗?   等回过神来,宋知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虞兰疏已经爬下床,坐到了他面对。   宋知时慢慢道:“他是个很好的人,个子很高,长得也很帅,我是说长得很俊。”   “他比我大八岁,其实对我很好,一直照顾我的日常起居……我经常闯祸,他总是给我收拾烂摊子……在我难过的时候,他在,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也在。”宋知时一边说着,一边脑海里走马观花地放映着两人在一起经历的一切。   明明才相处了短短半年而已……   他是值得我感恩,值得我报答,值得我心甘情愿祈求老天,让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命中注定的爱人,一定要无病无灾,健康老去的人,宋知时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虞兰疏突然掩嘴一笑:“听你这么一说……”   宋知时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闻言不明所以地看向对面。   虞兰疏难得露出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调皮:“我倒不觉得你们像兄弟,反而像是老父亲带着一个不懂事的儿子!”   “什么父亲,什么儿子!我哪有不懂事,我懂事得很。”   宋知时赶紧道:“这事儿你可别说出去了,这种事情毕竟不合法,我这把柄可比你那戴眼镜的大多了。”   虞兰疏难得展露笑颜,很快又抿起嘴唇:“嗯,我知道。我保证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从这一天以后,宋知时跟虞兰疏的关系反倒是好了起来。   宋知时知道虞兰疏点菜只敢点离自己最近的,因为再远他就看不清了,索性就担任起了向导的工作,每日都陪虞兰疏去食堂吃饭。   于是,文工团食堂出现了一道奇景。   新来的交流生带着他们团貌美如花的台柱子,天天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甚至晚上还住一起。两人如胶似漆,好得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似的。   正当所有人都啧啧称奇的时候,也难免会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呵,一个戏子的孙子,倒是让他显摆上了,什么京剧世家,还使唤起人来了。”   “郑哥,你快别说了,让人听见就不好了。”周围人嘴上虽是劝着,却也是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他们知道说话这人的父亲在军中官职不小,根本不敢跟他唱反调。   见大家一副不欲生事的模样,那人更得意了:“哼,你们别不信,我有一哥们是革委会的,我要是去举报虞兰疏,一举报一个准!”   这时,远处走来一个男子,所有看见他的人都如摩西分海一般给他让开了道路。   男子从容不迫地加入了谈话的人群。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   话语里带着不容回绝的强势。   “周师兄——”   “周师兄好。”   大家连声问好,但这并不能挽救周烨的心情。   “我耐心有限,我再问一遍。郑逸,你想举报谁呢?” 第62章 回家   “周、周师兄,你不是最讨厌虞兰疏吗?”郑逸颤抖着问。   周围看热闹的几人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他们虽然跟郑逸关系好,但是要知道周烨的父亲可是兰州军区的某位军长,他们的长辈多多少少有在他父亲手下任职的,丝毫不敢帮着郑逸说话违抗周烨。   “谁告诉你的?”   “我、我猜的……”刚刚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郑逸,此刻就跟鹌鹑似的耷拉着肩膀。   “不准乱猜!”   “是是是。”   周烨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变成了往日那个笑面虎的形象,过往的师兄弟跟他打招呼,他也笑意盈盈地回应,只有周围几个跟他关系熟稔的,才知道他的真实脾气秉性。   眼看周烨心情好了,郑逸心思也活泛了:“周师兄,那个新来的我调查过了,就是普普通通一小县城来的,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傍上虞兰疏做室友的,你说会不会是被虞兰疏胁迫,做了他的小弟?”   周烨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你以为虞兰疏跟你一样?”   眼看这位爷心情又不爽了,郑逸赶紧找补:“不不不,当然不是。”   “但是他们关系确实好得不一般,你看那小子——”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郑逸赶紧遥遥一指。   远处两个少年坐得极近,其中一位看着年纪大一些的对另一位可谓是极献殷勤,一会儿帮忙端饭,一会儿帮着加菜。而另一个也是难得展露笑颜,一一吃下。   餐桌上,虞兰疏小声道:“我是看不清不是看不见,你不用一直照顾我。”   “没关系,我喜欢照顾你。”宋知时说的是实话。   以前在家里,他就是最小的,有爷爷和哥哥姐姐照顾,到了河洛又有顾淮和宋多照顾。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年龄小点的,宋知时可想过把哥哥的瘾了。   虞兰疏抿嘴一笑,素来淡漠的脸上染上一丝绯红,显得更有人间烟火气了。   “我们团下午要加练,我得先走了,你慢慢吃。”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知道了吗?”   “嗯,我会小心的。”   这一幕幕落在外人眼里,那可不比亲兄弟还好上三分?   等虞兰疏走后,李小乙学着宋知时的样子,捏着嗓子:“路上注意安全~”   马卫国一样是个活宝,跟着就说:“嗯~我会注意安全的~”   宋知时被两人逗乐了:“干嘛呐?”   李小乙吃味道:“哎呀,这才几天啊,就把我们团的高岭之花拿下了。”   宋知时哭笑不得:“怎么就拿下了?”   李小乙咬着筷子:“这就把我们都给抛到脑后了是吧。明珠,这叫啥来着。”   苏明珠接话道:“过河拆桥。”   李小乙:“对对对,没错!”   宋知时又不能对他们明说虞兰疏的眼睛不好,只好说:“他是我室友,没有他,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照顾他一下怎么了?”   李小乙冷哼了几下:“你刚来的时候,我还为你忙前忙后呢,怎么不见你奉承我啊?”   宋知时敲了一下他嘴里的筷子:“嘿,说奉承就难听了,我们这叫社会主义兄弟情,是阶级情义。”   几人有说有笑地把饭吃完了。   远处,郑逸感觉浑身一凉,侧身看去,身边那位爷的脸色已如数九寒冬一般了。   宋知时此刻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记恨上了。   十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不知不觉宋知时已经在这里学习了半个月的时间,还有几天就是春节,他得收拾行李提前回去准备新年节目。   离开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好不容易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他想回以前的家看看。   宋知时坐着公交车来到宋公馆,如今这里已经设立了一个站台,名为公馆站。   映入眼帘的一整栋奢华复古的白色洋房。   宋公馆占地两亩左右,由一栋大洋楼和两栋小洋楼构成品字形。洋房通身雪白,唯一显眼的就是黑色的窗棂,显得既奢华又端庄。大门有两道,分别是木门和铁门,木门遮挡视线,铁门彰显豪气。大洋楼的正中央还有三座喷泉拱卫着中心庄严肃穆的圣女像。   花园中,大到一棵树小到一枝花,都是建造洋房之初从法兰西移植过来的,如今还生长得郁郁葱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按照欧洲某国的公爵城堡所仿建,在当年的西城那可是头一份。   昔日门庭冷落的宋公馆,如今却格外热闹,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除了没有开喷泉,哪哪都跟宋老爷子在家时一模一样。   哦,还得除开门口一排排的二八大杠。这要放以前,那门口停的必须黄包车和豪华轿车啊。   宋知时回忆到一半,就被一个门卫模样的中年男人打断了。   “喂,小同志,你找谁啊?”   宋知时猜测估计是自己一直在门口驻足,所以引起了他的注意。   宋知时只能没话找话说:“没找谁……那个,现在这里是什么地儿啊?”   门卫一副你不识字吗的表情,然后指了指门口说:“你没看那边有个小牌子写着呢嘛,这里是长安人民报社。”   “人民报社,报社。”宋知时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   门卫以为宋知时是外乡人,热情地向他介绍起了宋公馆的一砖一瓦。   说起宋公馆的历史,那没人比宋知时更熟悉的了。   “……看见那排自行车了嘛,那可是我们报社独有的一道奇景……”   说话间又是一群青年人骑着二八大杠火急火燎地跑到报社门口,手里拿着文件袋,他们虽然着急,但是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盖不住的,看来是找到了好的新闻素材。   “这年轻人的精气神馁!”   门卫还在喋喋不休,宋知时已经听不下去了,跟他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他还得再去一个地方——宋家老宅。   宋公馆只是他爷爷当年的婚房,宋家老宅才是宋氏家族几代在西城的跟脚。   只是来到老宅,宋知时傻眼了,他家老宅的园林围墙居然被拆了!   如今园子里的奇石、名树、亭台、水榭、楼阁处处都是拍照闲逛锻炼的游人和普通百姓。   宋知时往边上一看,果然也立着一道牌子,上书城南人民公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宋家的祠堂躲过了这场浩劫,至今仍然还在。   宋知时正想推门进去,却被人拦下了。   “小同志,买门票啊!别做那没素质的,是个地儿就乱闯!”   宋知时看向对方,眼前这位大妈年纪也不小了,胸口带着一个牌牌,看样子确实是这里的售票员。   宋知时都被气笑了,他去别处也就算了,回自家祠堂还要收费?   他正想跟售票员掰扯一番,突然,斜方冲出来一老者,把售票员直接撞开了,然后一手护着宋知时,一边开骂:“你知道他是谁嘛,你就敢拦?”   售票员被顶得差点摔一跤,气得脸都红了:“诶,又是你,我说老爷子,今儿个甭管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得买票!”   宋知时一眼认出来人,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他赶紧把前面的老者抱住:“得得得,岑叔,你别跟她吵,我买票就是了,要多少钱?”   售票员大妈一脸算你识相的表情,随后把手伸到宋知时面前:“一毛二一张,不贵吧!”   “是,不贵。”宋知时强忍怒意,从兜里拿出两毛四递给大妈。   对方这才拿了两张票递给他们。   岑叔嘴里骂骂咧咧的,最终还是跟着宋知时走了。   两人从宋宅的祠堂边上的小门,一路走到了前庭,这里因为要买票来得人极少,倒是清净很多。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宋知时再也忍不住了,迫不及待地问:“岑叔,原来您一直在这里?”   岑叔老泪纵横,拉着宋知时不撒手:“是,他们驱赶我打我骂我,我都不会走的,我得为老爷和少爷守着宋家的家庙啊。”   他嘴里的少爷喊的是宋知时的父亲。   宋知时心中一动,两行清泪顿时落下:“岑叔,我真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你。”   “我也是,您长大了,高了也瘦了。”   两人就着这些年分开以后的生活聊了一会儿,很快就消除了所有隔阂。   最后,岑叔感叹了一句:“真好,大小姐二小姐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宋知时问他:“您在这里守了多少年了?   岑叔一脸怀念:“我8岁就被卖到了宋家,老爷仁善,允我保留姓氏,还给我取了名字,又让我娶妻生子绵延后嗣,我28岁就接手宋家祠堂,到如今也有40个年头了。”   竟是不知不觉就为宋家搭上了大半辈子,宋知时看向岑叔的目光更是钦佩,前世他一直到死都没能回来,对西城的事情自然是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有位老人为了他的家家族奉献了一生。   “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要是没有老爷和少爷,根本没有我岑百川。如今看见小少爷回来,我这打心眼里高兴。”   “岑叔,我多年不回来,手下能用的人寥寥无几,我现在有几件事想拜托你。”宋知时本想自己去做的,但他到底离开省城多年,还是不如岑百川对这里知根知底。   “小少爷您尽管说。”   “我想让您帮我找个名医,就以前咱们老宅里那种就很好。我有个朋友身体不好,具体症状就咳嗽、体弱……”   “我听您这描述,倒像是什么弱症,这病可不好治。”   “不论多难。”说完,宋知时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答应我朋友的。”   “行,包在我老岑身上。”   “还有一个事情,我想让您帮我定一副眼镜,要好看一些少年人戴的那种,度数我一会儿报给你……一定要最好的,不要太老气。”   “知道知道。”   “最后一件事,岑叔。”   宋知时深呼一口气:“现在是新社会了,您不要叫我小少爷,也不需要守着这有名无实的家庙了……您回家去吧。”   “回、回家?”岑百川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对。”   “没有宋家,我哪来的家啊,我哪来的家啊?”   “门口看门的大妈还能一个月拿五块钱工资呢,您守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不走,我不走,求小少爷不要赶我走,我一把老骨头我还能去哪——”说到这里,岑百川已是泪如雨下。   “岑叔,你还有家人也有孩子,你去陪陪他们不好嘛?”   “我婆姨前些年去了,孩子也不在身边,孤家寡人一个,有宋家在我也有个念想。现在找到了小少爷您,老头子我死都瞑目了,更是不能走了。”   一位年逾六旬的老者险些要跪下来,宋知时怎么忍心,只能把人扶起来:“那这些钱您拿着,您去租个房子住着。”不用想也知道老人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   强行推让了几次,岑百川最后还是收了。   “小少爷,您安心吧,宋家其他老小在哪,我都知道。”   有了岑百川的鼓励,宋知时心中大定,对未来的生活更加充满了期待:“那我也给您一句准话,不出三年,我们一定可以团聚。”   “好,我在这里等着大家,我就是熬也要熬过这三年。”   宋知时离开的那天,一队能来的人都来了,甚至虞兰疏也请了半天的假过来了。   宋知时取笑着平时玩得最好的几个:“我年后还来呢,怎么一个个哭丧着脸啊?”   苏明珠红着眼眶:“你还说呢,我们都以为你会留下,谁知道你真的会走?”   宋知时感慨道:“是啊。”   留在省文工团对他来说可谓是一步登天,可他现在还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成绩,又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呢?更何况河洛还有人在等着他过年呢。   “行啦,我初七就过来了。”   这时,角落里两个姑娘畏畏缩缩地走上前来。   宋知时一眼就看见了她们,立刻就想起第一天来省文工团的经历。   这两人正是孙淑珍、瞿小洁。   “宋同志,之前那件事是我俩不对,在这里真诚地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生我们的气。”   这点小手段比起杨慧琴来说可差太远了,宋知时也并不放心上,因此便道:“行了,都过去了。”   赵姝韵还是一贯的简洁明了:“宋知时,回去记得勤加练习,还有你可别回去吃胖了,年后来了都是要一个个过秤的。”   “不是吧,这么严格!”这下除了宋知时,所有人都鬼哭狼嚎起来。   毕竟过年胖三斤可不是吹的。   宋知时第一次发现赵姝韵和朱芳婕这对师姐妹的共通之处,那就是一样的毒舌一样的严格。   走到虞兰疏面前时,宋知时却发现他很淡定。   “我走了,你得一个人独守空房咯。”宋知时开玩笑道。   可奇怪的是,任凭他如何吹嘘逗人,虞兰疏都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   真是奇了怪了?自己难道这么招人厌吗?兰疏这是巴不得自己走啊?明明前几日他还不是这个态度啊。   很快火车进站,这次宋知时备足了粮食和水,兴高采烈地登上了火车。   “快回去吧,年后我就回来——”   等火车开走了,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苏明珠嘟囔了一句:“真是的,该留的不留,不留的死皮赖脸。”   李小乙骂了一句:“行了,你小点声,生怕团长听不见是吧。”   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诶,虞兰疏呢?可别把咱台柱子剩了。”   两人一回头,发现虞兰疏还怔怔地站在原地呢。   虞兰疏眼看火车越开越远,直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乃至于彻底消失不见,这才喃喃了一句:“知时,一路顺风。” 第63章 新年   宋知时到达河洛火车站的时候,朱芳婕姑侄已经等候多时了。   看见宋知时下车,朱芳婕赶紧迎上去,双手比划了一下,看了半天才道:“好像长高了?也瘦了,不过瘦了好。”   宋知时笑了:“老师,我这是走了半个月,又不是走了半年。”   朱露莎也笑着附和:“就是啊,姑姑,你也太夸张了。”   难得朱露莎也会冲他笑,宋知时新奇地看了她几眼。   嗯,春风满面,小姑娘这是有情况啊。   三人回到文工团,舞蹈队又是一阵欢呼雀跃。   有人说:“宋同志,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咱们何同志眼睛都要看穿了!”   被取笑的何皎皎又羞又气,立马反驳道:“何止是我啊,我看朱队长每天也是望眼欲穿的。”   接下来又是一阵七嘴八舌地讨论。   “是啊,大家可想你了。”   “知时,他们没有欺负你吧?”   “宋同志,省团大不大,里面的演员多不多啊?”   “宋同志,你在省团都学到了什么啊,跟大家一起交流交流呗。”   宋知时被这热情地氛围所感染,也忍不住说了几句。   “她们没有欺负我,大家人都很好,我也学到了不少,晚点我会把我写的笔记分享给大家。”   提到省文工团,宋知时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赵姝韵、李小乙、苏明珠、冷若梅、虞兰疏等人的脸庞,过去的半个月就好像做了一场梦,现在他又回到了狭窄的练功房,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朱芳婕看宋知时说得差不多了,上前打断了众人:“行了,小宋今天才回来,以后有的是时间说话,今天先让他歇歇吧。”   大家这才意犹未尽地把宋知时放走。   宋知时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老师,谢谢您。”   朱芳婕笑了下:“行了,我也不是那刻板的人,你今天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报道。”   “您……”   “你这家里不还有人等着你吗?”   “是。”宋知时略一想,朱露莎既然喜欢过顾淮,那肯定是知道他俩关系的,那朱芳婕知道也不奇怪。   “那我今天先回去了。”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诶。”   宋知时这次回来的具体时间故意没有告诉顾淮,也是想着回来给对方一个惊喜。   他本以为顾淮不在家,毕竟自从顾淮调查间谍案以后,就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可没想到,顾淮今天竟然在家!   难得的,顾淮既没有待在卧室也没有待在厨房,就是坐在客厅里,可宋知时就是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好久不见!”   “嗯。”   要不要这么冷淡?   宋知时撇了撇嘴,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怎么?不欢迎我啊?”亏我还马不停蹄第一时间回来看你。   后面半句话宋知时没好意思说。   眼看面前的少年还是一幅浑然不觉的模样,顾淮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把人拉到卧室。   宋知时吓了一跳,还以为顾淮要对他进行棍棒教育,他最近都不在家,应该没惹事啊。   好吧,他承认因为顾淮对他的宽松放养政策,导致他现在没有一开始那么小心翼翼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放肆,但是也只有一点点,他还是很尊重对方的……吧。   “你自己看看——”   顺着顾淮的指示看去,宋知时入目就是一张奢华到极致的花开富贵红木大床。   床?   还是双人床?   等等,这不会是他定的那张吧。   不确定,再看看。   宋知时终于明白为什么顾淮是这个表情了,他弱弱地举起手:“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顾淮板着脸点了点头,示意他发言。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喜倒没有,惊倒是够了。”   “你不喜欢吗?这床可是……”接着宋知时把自己如何千辛万苦找到王木匠,再说服他打张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我这不也是看你一直睡行军床,想让你睡好点嘛……对了,这床尾款多少的,我给你?”   顾淮报了个数,并没有要宋知时的钱。   “这不是钱的事情,这根本不是咱们工人阶级家庭应该有的消费。”   得,又是一顿训。   “我哪知道他会误会啊,我只是说打一张好床,质量要好睡得要舒服,而且要大,谁知道他就……”越说到后面宋知时的话就越虚。   “我是想哄你开心的,可结果……我弄巧成拙了。”   眼瞅着少年自己就委屈上了,顾淮顿时也心软了,他也发现自己的问题所在了。总是训诫是没用的,这只会让两个距离越来越远。   什么高消费,什么丢脸,不存在的。   “好了,既然床到了,那就用吧。”   “是这个理儿,你睡过没?舒不舒服?”话音刚落,宋知时已经先一步躺下了。   顾淮摇了摇头。   “你也来啊,来来来——”   宋知时躺在上面还嫌不够,又滚了滚:“硬,得买张席梦思才行。”   两人并排躺在躺在床上。   “席梦思是什么?”   “席梦思就是床垫,一个床垫的牌子,这种床垫里有钢丝所以有弹力,人睡在上面很舒服的。”   顾淮按了按床板,确实是有点硬。   “你要是觉得硬,回头我找人多做点褥子,垫在上面。”   宋知时摇了摇头说:“你不懂,那感觉不一样,要是有机会你去我家,我非得让你试试……”   这时,宋知时突然反应过来,他跟顾淮讨论这个干嘛,这个床是给他睡的,又不是给自己睡的,显然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   宋知时自己先红了脸,一个人自言自语道:“那啥,这么大的床怎么搬进来的?”   “不会是你搬进来的吧?可是我明明请了人的……”   “组装的,工人上门安装的。”顾淮着重强调了上门两个字。   “哦哟~咋样,邻里邻居的,一定特羡慕你吧!”   提到这个,顾淮不可避免的脸一黑。   他想到了那些天,一向低调的自己成为话题的中心被邻居们调侃,甚至最后连其他队的工友都知道了,纷纷来问他是不是买了一张雕龙画凤的大床。   男人嘛,问的都是那档子事儿。   导致那几天……   唉,不提也罢。   可眼前这位小少爷,可都一一避了过去不说,现在还拿出来说。   顾淮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某人拉过来给自己磨上一磨心里才舒服。   “正经人家,谁买这么大床?”   “我就买了,宋大少的品味!”   看见顾淮恼羞成怒的反应,宋知时大概猜到了怎么一回事,想到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床迎进门,他就忍不住笑了。   “噗——哈哈哈。”   “你还笑?”   顾淮算是发现了,宋知时这小子生来就是克自己的。   “对不起嘛,哈哈哈,我也是,我也是想你高兴才买的,你看着床多……多大啊哈哈哈。”   闹了这一番,顾淮也不好说什么了,其实自己能感受到宋知时的诚意。   现在的他跟半年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曾经自己一度很灰心,为什么一个好好的少年郎只是在自己身边呆了几年,就变得好吃懒做、惹是生非、好逸恶劳,难道是自己教的不好吗?   可现在他相信,宋知时真的变了,以前的事或许只是年少轻狂不懂事罢了。   既然如此,那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像正常契兄弟这么处了?   “你这次回省城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看顾淮一脸正经的样子,宋知时也忍不住正经起来。   对方既然这么问他,肯定是笃定自己去以前的家里人了,所以才问的是遇见什么人,而不是碰到了什么事。   宋知时也不想瞒着他,便准备说出来,说时迟那时快,顾淮一只手飞快地堵住了宋知时的嘴唇,另一只手点了点外面。   宋知时秒懂,差点忘了,他俩现在可是在监听范围内的。   “有,以前家里的邻居。”宋知时嘴上说着,手却没停,在顾淮手里一笔一划地写着。   没办法,谁让床上也没纸笔啊。   “邻居?以前没听你说过,人咋样啊?”顾淮在宋知时手里写下“可信吗”三个字。   “嗨,就是一上了年纪的老大爷,多聊了几句。”   宋知时回他“可信,老仆人,很衷心”。   顾淮继续在宋知时手里写“谨言慎行,很多人可能已经不是以前的人了”。   宋知时没有再回他,只是点了点头。其他人他或许不放心,但是在宋家做了四十几年的老人,想必还没那么容易被人收买。   来回奔波加上刚刚那一出玩闹,宋知时早就累了,在路上的时候,怕钱包被扒手扒了,一路上他都没敢阖眼,硬生生挺到现在。   可能是到了熟悉的环境,也可能是身边有顾淮,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宋知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闻着熟悉又安心的味道沉沉睡去。   顾淮把手抽了回来,就这样一眼不错地躺在宋知时身边,少年瘦了很多,轮廓更分了,也更好看了。   他把手轻轻合拢,仿佛这样就可以握住那一份柔软的触感。   在离新年演出还有三天的时候,一个大消息震惊了整个文工团——   崔鹏的嗓子倒了!   不知为何,李逢春竟然有种另外半只靴子终于落定之感。他轻车熟路地找了崔鹏两个小跟班让他们把人送医院,然后指定了褚旭英作为领唱。   这半年时间里,褚旭英的付出有目共睹,她的天赋、她的努力、她一次又一次下乡,甚至于她的好人缘,在歌唱队那都是头一份,以至于当李逢春宣布她是领唱的时候,竟无一人反对。   崔大副得知消息再想闹,已经来不及了,事情已成定局,而他到底是担心侄子占了上峰,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捣蛋份子一个接一个地走了,李逢春这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看来是时候想办法把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赶出来,真当他们文工团是来用来享福的不成?   只是这些人一走,歌唱队里势必会空下很多位置,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这时候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之前宋知时的提议。   那时候自己贪图一时轻松,丝毫没有考虑过后果,想着反正人没了可以招嘛,可人才就这么多,也不是想招多少就招多少的。   多招人那势必只能降低要求,可这又并非是他想要的。   难道真的要挑选适龄优秀的孩子从小培养嘛?   1974年1月22日,农历腊月三十   吃完年夜饭,就开始演出了,首场演出还是定在河洛市市政府。但是除了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也会邀请到各行各业的优秀员工代表过来观看演出。   如果一来,宋知时也有了盼头,因为去年年末顾淮连升两级,他很有可能是陕甘煤矿团的优秀工人代表。   大家还在吃年夜饭呢,团里的演员们就早早地开始彩排了,听说政府食堂今天专门加班给她们包了饺子,全是肉馅,就等晚上演出结束,再现蒸出来。   为了这场演出,所有人都只是草草吃了一口,哪怕为了这顿饺子,大家也得卯足了劲儿去表演啊。   戏曲队今年大放异彩,报了两个节目,一个是前头说的《智取威虎山》(审核:这是部京剧!!!),还有一个是《白毛女》中扎红头绳一段的生旦对唱,这是这出戏中最欢快的一段,背景也是年三十,今天表演十分应景。   歌唱队今天表演的是《信天游唱给XXX听》(审核:这是一首歌!!!),这可是首老歌了,但它却是咱们陕北自己的红歌,满腔热情地歌唱了陕北人民幸福的新生活,表达了对X的热爱、感激之情,因此也是大受好评。   最难的要属舞蹈队了,又要配合歌唱队的歌声,又要上台跳舞。   不过歌唱者和舞者同时登台,这样新颖的演出方式,还是头一回呢。   表演一结束,底下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今晚文工团表演的一个个都是歌舞节目,走的是热闹喜庆的基调,连服装都红红火火,整台演出载歌载舞,欢乐无比。   表演结束以后还没完,李逢春带着几个他看好的主唱主舞去跟领导交流,还押着大家一一拍完合照,才肯放人走。   为期三天春节的表演在阵阵掌声中,完美落下帷幕。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表演结束以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裁人!   大年初四,裁决结果就来了。   原歌唱队队长崔大副涉嫌收受贿赂,弄虚作假,现证据确凿,被革职。   原一组组长崔鹏因为个人身体问题,准许修养半年,组织上说他什么时候恢复就什么时候恢复。其实就是无限期停工的意思,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即便他真的回来了,想成为领唱乃至于普通演员,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剩下的崔党,有能力的做留团观察处理,走后门进来的一律开除。   也许他们也是正儿八经考进来的,也许他们曾经踌躇满志,但如今却是被文工团的高薪和舒坦养懒了,以为滥竽充数也可以得过且过。   有贬就有升,褚旭英被提拔成为歌唱队一组组长,成为歌唱队历史上年龄最小的队长,而这时候离她入团才仅仅半年。   原歌唱队二组的张组长则被提拔为新任队长。他今年已经35岁了,原以为一直到退休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发展,要永远被崔鹏叔侄压在底下,谁料峰回路转,他竟然一跃成了队长。   张组长,啊不对,现在应该叫张队长,张队长现在对文工团可谓是忠心耿耿,恨不得肝脑涂地。   但这一切宋知时都已经不关心了,或者说他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朱芳婕比他想的动作还要快。   如今他只想开心无忧地度过这个新年,过去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 第64章 顾家   大年初四一大早,宋知时就起来收拾东西了。   今年春节,他跟顾淮的假期都很长,在顾家村怎么也得待到二月。顾家村条件艰苦,以防万一,宋知时把能带上的都带上了。   这时,宋知时发现角落里有一堆东西,什么麦乳精、营养麦片、江米条、老式饼干……整整齐齐码在这里。   好家伙,顾淮对他家里人可真没得说啊。   宋知时问他:“这些都是你买的啊?”   顾淮还没说话,姚思雨过来了,他说:“是我买的。”   “不是,你给我们买那么多东西干嘛?你自己不也跑亲戚吗?”   “我跟志毅现在也算是双职工了,还是托了你的福呢,不然我怎么也想不到去当老师,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这些东西就当是我一点心意。”   “可是这也太多了……”宋知时没说的是,他原本只想给顾家人钱的。   姚思雨把宋知时拉到一边,轻声对他说:“你回来的晚,好多东西都没买,我听顾大哥说今年是你们结契以后第一年回去,总不好空着手吧,听我的准没错。而且你们家负担大,不像我跟志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要是把我当朋友你就收下吧。”   推脱不过,宋知时只好收了,他把东西全都打包好塞在自己包里,准备到时候看人送,对顾淮好的他就送,不好的他就藏着。   他现在算得可精可精了!   顾淮转业以后,最大的不方便就是不能自由用车了,所以四个人只能去车站坐大巴,然后转车转车再转车。   等车的功夫,宋知时推了推顾淮的胳膊:“你买啥了?人思雨还买了那么多呢?”   顾淮把自己随身的包一打开,里面满满当当塞着糖果,还有一打红纸。   “你就只买了糖啊?也忒小气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宋知时的手可没停,早上吃的少,他怕低血糖,先来颗糖尝尝。   他用舌头抵着糖果,一会儿推到左边一会儿推到右边,脸颊吃得一鼓一鼓的。   嗯,不错,是好糖,怎么也得三毛钱一斤的样子,宋知时满足地眯上了眼睛。   顾淮也不吱声,就静静地看着他吃糖。   终于上午九点多,一行人才等到了大巴。   宋知时强烈要求跟姚思雨一起坐,顾淮跟刘志毅相视一笑,只能无奈地坐在一起。   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加上路途颠簸,刚上车宋知时就开始混混欲睡。   不知道车开过了多远,宋知时被姚思雨摇醒。   “唔,怎么、怎么了?”   “知时,你快看啊——”   宋知时一睁开眼,就看见不远处三道黄褐色的河水奔腾地汇聚在一起,形成三道气吞山河的大瀑布,浩浩汤汤地砸入谷底,那激起的水花,如烟、如雾、如雨、入尘,那声音如同山崩地裂,震耳欲聋,又似龙吟虎啸,万马奔腾。   壮观!震撼!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美感。   宋知时立刻就被眼前壮阔的景象震撼住了,忍不住问:“这是哪里?”   “前面是漯河的一条分支,所以这里是漯河渭河洛河三河汇流,再过去就是漯陵原了。”   三河公社就在漯陵原。   漯陵原,传说洛安王刘朔的漯陵就在这里,因此而得名,又因形似鼍(tuo第二声)头,故也被称为鼍头原。   “鼍是什么?”   “鼍就是鳄鱼。你看那山头像不像鳄鱼的脑袋。”   之前提到过,河洛这里之所以有结契的传统,都是因为古代一位王爷喜好男色,那位王爷就是洛安王刘朔。   话说这刘朔只是个王爷,他父亲也只是个王爷,但他们这一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刘朔的嫡亲兄长竟然继承了皇位。   这位宠弟狂魔在登基以后,给了弟弟长安城边最好的城池作为封邑,甚至害怕弟弟没钱花,给了他私自铸币的权利和几座铜矿,所以刘朔虽然只是个王爷,却十分富有。   然天不假年,刘朔封王以后沉迷男色,荒淫无度,年仅25岁就死了。   姚思雨十分博学,不论宋知时问什么,他好像都知道。   宋知时听着姚思雨的科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起来这位洛安王才是他跟顾淮结契的罪魁祸首。可人都死了两千年了,他总不能刨开漯陵问问,你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吧。   而且要是没有刘朔,他就没办法把户口迁到顾淮这里,也就受不到他的庇护,更不会活得像现在这样肆意。   宋知时侧过脑袋去看坐在后座的顾淮,只可惜对方埋着头不知道在干嘛,隐约只能看见他双手翻飞,仿佛在折着什么。   欣赏完美景,宋知时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日头已经偏西。   四人下车以后又走了一个小时,终于碰上一辆牛车,顾淮知道宋知时已经到了极限,花了三块钱租了车,让牛车主人把他们送到了三河公社附近。   顾家村和刘家村虽然都在三河公社陵前大队,但陕北地广人稀,实际算起来还是隔了两座山的。   所以到了这里,四人就得分开了,双方约定好离开时间,就分别了。   “忘了问你,你们村的人知道咱俩的事儿吗?”他可不想去了以后像猴子一样被人围观。   “都知道,我们村基本都姓顾,全都沾亲带故的,你不用担心。”   “你们村人多吗?”   “常驻人口只有一百多户吧,不过我们村知青很多,跟周围村子还合办了一所小学。”   这时,顾淮才详细地给宋知时介绍了一下家庭情况。   顾淮家一共12口人,顾爹顾福实和他现在的娘李凤仙都是二婚,顾福实跟原配有两个儿子,分别是顾淮和顾海,他们是双生子,李凤仙也带来了一个儿子李金生,他年纪最大,现在是顾家的老大。   一听顾淮还有个孪生弟弟,宋知时立马兴奋起来:“双胞胎!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那他是不是可以看见一个一模一样顾淮?   顾淮一句话打破了宋知时的幻想:“我们长得不像。”   “哦,异卵啊。”这么一说,宋知时对顾淮胞弟的兴趣也淡了。   然后就是顾福实和李凤仙后面生的两儿一女,顾家老四顾金铭,顾家老五顾金花,顾家老六顾金顺。   前几年李金生和顾海都已分别成家,李金生有一个儿子,顾海有一个女儿。   “你跟你父母关系怎样?跟你几个兄弟姊妹关系还好吗?”   “你去了就知道了。”   宋知时突然想起来,他跟顾淮结契,爷爷给了他五百块钱,就是给他兄弟娶老婆用的。   也就是说没有顾淮,他的几个兄弟都穷得结不起婚。   这件事让宋知时如鲠在喉,不知道是气两个人的婚事一开始就是场交易,还是气顾淮被家里人吸血。   总之心里不爽的宋少爷再也没了说话的兴致,一个人“哼哧哼哧”地走在前面。   顾淮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话得罪宋知时了,他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只能默默跟上宋知时,看他包快掉了就托一把。   熬了一年,总算是盼到过年了。分完粮食以后,家里的米缸总算是充裕了起来,大伙儿脸上也有了喜色。   村民们热热闹闹地开始走亲访友,没有亲戚朋友的知青们也联合在一起过年。   顾福实家却跟别家不同,他们家亲戚大多在村里,初二李凤仙走完娘家以后,就没什么亲戚要跑的了,到了初四已经彻底闲下来了。明明是饭点,家里却安安静静的好像没什么人气。   今天中午吃的是大年夜剩下来的咸鱼,李凤仙心疼孙子又给煮了一个鸡蛋。   顾金顺吃着碗里的杂面馍馍,两眼忍不住往房梁上看去,越看越饿,越看越馋,最后忍不住喊:“爹娘,我想吃肉。”   顾福实喝了口杂酒,用筷子指了指那盘没怎么动的咸鱼:“这不是肉嘛。”   顾金顺已经十岁了,才没那么容易被忽悠:“我要吃肉,不要吃鱼,我要吃房梁上挂着的肉!”   李小栓见状也细声细气地说:“我也要吃肉。”   此言一出,全家寂静。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顾福实的逆龄,他忍不住爆呵道:“吃吃吃,饿死鬼投胎啊。平时是短你们吃还是短你们穿了,一块肉也要抢?”   李金生赶紧安抚道:“哎呀,爹,您别生气。金顺想吃肉,我明天去买就是了。”   李凤仙也是不满顾福实很久了,忍不住骂了一句大儿子:“你发财啦,有钱买肉了?家里有新鲜肉不吃,非得吃馊的。”   说来说去,也是惦记着房梁上挂着的那块肉。   顾福实每年过年都会买一刀肉,然后挂在房梁上,至于是留给谁吃的,不言而喻,反正不是在场的几个。   三年了,这块肉的主人从来没有回来吃过饭。   “一个个要造反吗?这菜不好吗?有鱼有咸鸭蛋!以前灾年吃的都是草根树皮!一个个身在福中不知福。”顾福实身体不好,这两年火气越发大了。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骂谁都行,骂李凤仙的儿子和孙子就不行。   李凤仙气得摔碗,双手叉腰直接开骂:“我今天就造反了,我儿子想吃块肉怎么了,他不是你儿子啊,你是后爹啊!”   这样的争吵每年都会发生,顾家几个子女都见怪不怪了。   当然这场争吵最后还是以李凤仙大获全胜而终结。   李凤仙得意地一拍桌子:“金生,烧水去,今天晚上吃肉!”   顾金花见家里吵的厉害,索性拿了自己的小篮子出门去了。 第65章 到家   每天过了晌午,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都会跟城里来的女知青们一起纳鞋底。   久而久之,彼此之间也就熟悉了。   今天,众人大老远的就看见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姑娘朝着这边走来。   “诶,是顾金花。”   “你们瞧她那身衣服。”   “啧啧啧,看这花色,看这剪裁……”   “关键是一个补丁都没有。”   只是件没有补丁的新衣服,就已经羡煞在场所有人了,毕竟不论是已经嫁人的妇女还是未出门的姑娘,抑或是女知青,大家的家庭条件都很艰苦,要不是家里生的多,谁舍得自家宝贝闺女下乡到这穷乡僻壤的。   可要细细论起这家庭条件,顾金花家其实也算不上最富,但她家却是村里最特别的一户。   别家都是儿子最金贵,只有她家不是,因为顾金花上面有四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全家只有这么一个闺女,五个兄弟护她一朵金花,可不是独一份嘛。   本来她爹她娘都是二婚,重组家庭又各自带着孩子,能有几个过得好的,肯定是鸡飞狗跳的,村民们都备上瓜子准备看热闹了,可顾金花她娘愣是生了两儿一女,把家里操持得有模有样,惊掉一众村民的下巴。   说回顾金花这四个哥哥,他们大部分还是土里刨食的,但却有一个特别有出息,在部队里都已经做到营长了,每个月又是钱又是票的往回寄,所以顾金花的吃穿用度是全村里最好的,就是队长家的千金也没那么滋润的,真真是羡煞村里一群小姑娘。   等顾金花找了个空位坐下,便有那好事儿的开始打听了:“金花,今天怎么那么早就来了?拜完年啦?”   “嗯,完了。”顾金花其实还在为家里爹娘吵架的事情发愁呢,外人只看见他们家日子过得好,殊不知里头矛盾大着呢。   那人还不死心,继续追问:“对了,你二哥今年回来过年了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顾金花瞬间不乐意了,硬邦邦地回了句:“还没回。”   那就是又不回来了,几个妇女互相对视一眼,心里就猜到了。   这人呢,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按理说大家都是没出五服的亲戚,亲戚日子过得好,也能帮衬其他人一把。可是她们希望亲戚过得好,又不希望亲戚过得比自家好。   这些年顾福实家过得太好了,她们也只能从这些小矛盾上,做点文章自我安慰一下。   这顾家过得再好有什么用,顾福实他儿子不孝顺,三年都不回来过年,光唾沫就能淹死他家。   对于顾淮这个二哥,顾金花的心里是十分矛盾。   她一直都知道她娘对她爹前头的两个儿子并不好。可就是这样一个她娘不喜欢的儿子,如今全家的荣辱和开支都维系在他身上。   顾金花自己也有亲哥和亲弟,二哥顾淮十八岁就去当兵了,虽然经常寄钱回来,但到底相处的日子太短了,感情肯定不如天天能看见的哥哥们亲。   村里的长舌妇们打探到了她们想知道的消息,终于消停一阵了。   女知青们又讨论开了,她们也知道顾金花这个二哥,说是长得又高又俊,关键是人官职高啊。   有个憋不住事儿的女知青率先问了:“金花,我听说你二哥今年都28了,他好像还没结婚吧?”此话一出,不少女知青悄摸摸地看顾金花的反应。   顾金花忍不住瞟了那姑娘一眼,认出她是前年才到村里的知青,还不知道二哥已经结契的事情。   但她知道,哪怕说了二哥已经结契,还是会有不少女知青乃至于村里的姑娘打她二哥的主意。   至于图什么,她也知道。   女知青都是外省来的,她们不懂什么叫结契,图的是可以成为军属,有机会返城,村里的姑娘们则是觉得结契关系不稳固,只要给人生个孩子就能成为军属,离开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去部队过好日子。   她跟二哥虽然不亲,可要踩着她二哥上去,想都别想!当她顾金花是摆设嘛,今天可得好好灭一灭她们的小心思。   顾金花一边动作麻利地绕着线圈,一边轻描淡写道:“我二哥可是营长,还愁没媳妇吗?”   “而且我二哥已经有对象了,省城来的,高中学历,长得可好看了,还是个老师呢!”顾金花说话遮一半掩一半,拆开看倒是确实没说错。她这二嫂据说长得很好看,是省城里来的大家公子,蒙了难才轮到她二哥的,不过这些就不方便同这些人讲了。   顾金花这番话着实是没给那女知青脸。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学历低,长得也不好看,配不上她二哥。对方本就是沉不住气的,当即便走到另一边坐下不说话了。   村里的小媳妇们倒是知道怎么回事,可她们也不说,就想看个热闹。   这时有人出来打圆场了:“金花,你也快20了吧,你哥哥可是营长,有没有给你安排一门亲事,好让你做军官太太?”   顾金花心思一动,军官太太?   “是啊,你二哥官职这么高,你怎么也得做个团长太太啊。”   这话可算是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不少人开始打趣顾金花。   她被说得羞红了脸。   军官太太,谁不想?可她这样的农村小丫头,她配吗?   刚刚被顾金花说了一通的女知青,可算是找到机会了,忍不住出声道:“真好笑,一个村姑也想做军官太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没看见自家哥哥都不想回这个家嘛,还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顾金花气急,当即就想上前跟她掰扯一番,这时候也没人看热闹了,纷纷上前把两人分开。   只是经此一遭,顾金花脸上的热度也悄然褪去,一个下午做活儿都没心思,手指被戳了好几个大洞。   日落西山,正当众人准备回去吃晚饭的时候,一个半大的少年气喘吁吁地闯进她们的地盘。   “金、金花,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   “你二哥他,他回来了!”   “真的吗?!”顾金花不可置信地站起身。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少年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顾金花这下真信了,连连跟对方道谢,她激动地东西掉了一地,但更多的是觉得扬眉吐气,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那个嘲笑她的女知青,然后又问少年:“你先缓缓,他是一个人还是……”   “不是,他还把那个也带回来了……”   “哪个带回来了?”   “就就你那嫂子,还带了好多东西,大包小包的。”少年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合理的词汇。   “哎呀,可真是什么好的都赶一块儿去了!”顾金花猛得一拍手。   “已经到村口了,我还得去通知村长和家里长辈,你快叫你爹娘打扫一下迎接啊。”   “对对对,我现在就去!”这下顾金花东西都顾不上拿了,满村跑,边跑边喊:“爹娘,我二哥回来了,带着我嫂子回来了!”   顾金花快到家的时候,全村都知道顾家老二回来了。   “爹娘,我二哥二嫂回来了!”顾金花还没进门呢,声音已经传进来了。   一听说老二回来了,李凤仙当即就慌了,因为他们已经把肉煮好,吃掉一半了,好死不死的,人就卡在这档口回来了。   她是不喜欢自家男人原配这俩儿子的,但是对于顾淮她更多的是惧怕。没错,她一个当后娘的竟然怕继子,说出去真是惹人笑话。   李凤仙故作镇定:“回来就回来呗,你瞎嚷嚷什么呢?”   顾金花:“怎么就是我瞎嚷嚷了,我这是叫你们去接一下。”   李凤仙趁机撒火:“他们两个小辈,还要我一个长辈去接啊?”   顾金花一愣,她娘不是最喜欢二哥寄东西回来吗?于是她试探性地说:“可是二哥二嫂带了很多东西,我也是怕他们拿不动啊。”   “是吗?那我得去看看,别让那些没脸没皮的占了我家的便宜。”果然,李凤仙一听立马坐不住了。   她刚想起身,却被人从后面叫住了。   “站住,上哪去啊?不是说长辈不去接小辈吗?”顾福实用李凤仙自己的话刺她。   “我……我是他娘,去看看新媳妇,理所当然!”   “哼!”顾福实火了,猛得一拍桌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我儿子回来你不欢迎,知道他带了东西又屁颠屁颠要过去?”   李金花哑火了:“没,没有。”   顾福实火气更旺了:“你上午还跟我吵架,把我留给阿淮的肉给吃了,你个孬婆姨,一会儿回来跟你算账。”   李凤仙被训得瘫坐在炕上,嘴里的肉瞬间不香了。   顾淮跟宋知时前脚踏进顾家村,后脚全村人民倾巢出动。   道路旁,围墙后,不少人探头探脑的往两人这边看,显然也是听见动静想过来看热闹,又怕被发现不好意思。   一些上了年纪的看见顾淮,倒能正常热情地同他打招呼:“顾老二,你好久没回来了。”   顾老二?这是什么称呼?   宋知时没憋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顾淮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跟村民们一一打着招呼。   宋知时就跟在他身边,露出乖巧知礼的微笑,他现在的人设是骄矜的城市好青年一枚。   村民们一面跟顾淮打招呼,一面偷偷瞧跟在他身边的宋知时,更多的人则好奇顾淮这大包小包拎得都是什么。   顾淮轻描淡写地说:“哦,喜糖。”   喜、喜糖?!   他们啥时候准备喜糖了?他怎么不知道?   宋知时顿时笑不出来了。   “顾老二,你这不厚道啊,都结契那么久了,现在才请我们吃糖。”   “是,所以现在补上。”   一听见有糖吃,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就一窝蜂地都涌上来了,一口一个顾叔叔不要钱地喊,还有来喊宋知时的。   毕竟这么好的糖果,他们可是一年都见不到一回,现在一个小盒子里就有好几颗,藏起来可以甜上一整年。   于是宋知时眼睁睁地看着顾淮从包里拿出一个又一个红色的喜糖盒。   等等,喜糖盒?哪里又来的喜糖盒啊?   宋知时随手拿了一盒,拆开一看,这不就是他今天在顾淮包里看见的那一打红纸吗?感情他今天在车上叠的是这玩意儿。   这种红纸很薄,红色也是后面染上去的,染色不均,一块深一块浅的,宋知时以前就是打草稿都不会用的劣质纸张,如今上面却工整地写着顾宋二字。   宋知时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第66章 过夜   就这样他俩一路走,顾淮一路发,直到包里彻底空了,人群仍是久久不散。   “别拿了别拿了,都给我让开让开,挡道啦——”一道泼辣的女声在人群后方响起。   宋知时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妇女,她个子不高,两鬓已经斑白,皮肤又黑又黄,高颧骨顶起的皮肉紧贴着脸颊,显得人精瘦又刻薄,此刻正拿着一双吊梢眼瞪着四面八方拿喜糖的村民。   看见宋知时和顾淮那瞬,她立马眼冒精光:“老二啊,你咋回来了?啊不,我是说你回来怎么没跟家里说一声,这家里一点准备都没有。”   瞧这话说的,好像是怪顾淮在不该回来的时候回来了似的。   宋知时心里立刻对这中年妇女的印象差了很多。   顾淮静静听着她说完,然后对宋知时介绍道:“知时,这是我……”   “我知道。”   宋知时心里生气,脸上却笑眯眯地问候道:“阿姨好。”   李凤仙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她瞥了一眼自家闺女,希望她出来说说话打个圆场,可她那不争气的闺女愣是盯着人看得眼睛都不眨。   李凤仙没办法,只能用手肘重重地顶了女儿一下。   顾金花这才如梦初醒,又羞又怯地低下脑袋。   呀,这位二嫂比她另外两个嫂子加起来都好看,也太俊了。   而且看起来还有点眼熟呢。   众目睽睽之下,李凤仙只能赶紧挤出一抹笑容,亲亲热热地对宋知时说:“哎呦,你就是小宋吧,你好你好,你这大老远跑过来,辛苦了。走走走,跟阿姨回家去。”   这时,李凤仙又看见宋知时手里捧着的大包小包,嘴巴一下子咧到天上去了,刚刚那点不愉快也消失不见了。   “你说你,回来就回来呗,还带那么多东西……”李凤仙炫耀似的故意抬高嗓门,说着就要上前接过宋知时手里的东西。   村民们对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挺看不上的,这是人儿子买来孝顺亲爹的,又不是孝顺你这个后娘的,嘚瑟什么呢?   可惜宋知时力气实在大,就是紧紧抓着不撒手,李凤仙想帮他拎东西的想法落空了。   顾金花看不过去了,越过李凤仙,对宋知时殷勤道:“二嫂,我来拿吧!”   二、二嫂?   宋知时被这称呼雷得往后退了一步,他抬眼看向说话的姑娘,黄黑皮、高颧骨,跟李凤仙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来这就是顾淮的妹妹顾金花了。   宋知时对女生一向很绅士,当即道:“东西太重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顾淮和宋知时到顾家村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刚刚发喜糖又是耗费了很多时间,等来到顾家门口,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顾家其他人已经在里面等待多时了。   李凤仙在前面开门,宋知时拎着礼品站在她身后等待。此刻,他竟然生出一种丑媳妇终于见公婆的紧张感。   简直离谱!   黑咕隆咚地进了院子,宋知时也看不清这里是什么情况。直到进屋,在如豆的煤油灯下,看见一屋子的人,他还懵了一下。   差点忘了,顾家可是有着十几口人的大家族。   堂屋里是一铺大炕,占了房子一半的地方,炕上坐着一位老人,看着满脸褶子很老实的模样。   边上站着两对年轻夫妇和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男孩看着老头长得很像,有些憨厚。   另一边则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他和李凤仙很像,同样也是高颧骨吊梢眼,显得有些精明。   地上还坐了俩小孩,一男一女,年纪看着都不大,应该就是顾淮跟他说的侄子侄女。   宋知时把顾家人看了一圈,心里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些人和顾淮一点儿都不像,从长相上丝毫看不出血缘关系的那种。   因为顾淮长得特!别!帅!   活脱脱一张男主脸!   看来歹竹出好笋还真不仅仅是一句谚语。   宋知时打量顾家人的同时,顾家人自然也在打量他。   他们对宋知时的身世略有耳闻,但是从未见过他本人。就是当年下结契文书的时候,都是宋家下人来拿的,多稀奇啊!   而这位宋少爷也确实如他们所想的一般,不,是比想象中的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就像一只孤傲的白鹤,误入了芦苇荡深处的野鸭家,跟这个房子格格不入。   顾淮给宋知时一一介绍着:“知时,这是我爹。”   宋知时乖巧道:“叔叔好。”   看见顾福实同样一噎,这下李凤仙心理平衡了,露出了个笑脸。   “这是我大哥李金生,大嫂张翠翠。”   “二弟顾海,弟妹徐惠兰。”   介绍到顾海的时候,宋知时还特地多看了他几眼,结果就是大失所望,顾海就跟普通农民没什么两样。   “三弟顾金铭五弟顾金顺,还有四妹顾金花,你刚刚见过的。”   “大哥大嫂,二弟弟妹你们好。我是、是顾淮的……我叫宋知时,你们叫我小宋就行了。”   几人这才如梦初醒,跟宋知时连声问好。   额滴个爷诶,这是什么神仙人物吧。   顾福实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形象,他看着日益清俊的二儿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小宋老二,回来一趟累坏了吧,凤仙,煮两碗糖水鸡蛋给他们先垫吧垫吧。一会儿咱们再吃,吃……”   顾福实一个吃字说了半天,到底吃什么也没说出来。   宋知时看着桌上油汪汪的锅碗瓢盆还有几块肉,倒是猜到了什么。   感情他们没回来之前是在大快朵颐地吃肉呢,怎么他们一回来就只有糖水鸡蛋了?   其实宋知时还真误会顾福实了,他一想到自己留给儿子的肉被吃了,心里就梗得慌,明明就差几个小时。好像他这个做爹的多小气似的,新媳妇上门连道像样的菜都没有。   顾福实赶紧转移话题:“你们回来得急,老二房里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先在堂屋坐会儿。”   “金花,去,给你二哥房里收拾收拾。”   顾淮倒是没有多年没见家里人的激动,淡淡地说:“不用,我自己来收拾就好了。”   说完这话,双方就没话说了,看得出来顾淮跟他爹关系也一般。   又不尴不尬地寒暄了一会儿,顾淮顺势提出要带宋知时去休息。   顾福实一拍大腿:“我昏了头了,你们一路奔波肯定累坏了,赶紧去休息吧,咱们有事儿明天说明天说。”   顾淮的屋子在最东边一间,房间很小,看着不过五六平米的样子,里面也是一铺炕,铺着临时拿来的粗布床单,两床洗的白发的被子,墙壁用报纸糊着。   靠窗有个斗柜,剩下的地方塞满了种田用的农具,连个像样的生活用品都没有。   这是房间吗?杂物间还差不多吧。   找了好半天,顾淮找出了一张炕桌,又拿出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把里里外外能擦的都擦了一遍。   宋知时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真的是你家吗?”   他坐了一天的车又走路又转牛车,费劲千辛万苦才来到顾家村,顾家没有准备一顿像样的晚饭招待他们也就算了,连房间也是这么算了。   顾淮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还觉得脏啊?”   宋知时哪里是嫌脏啊?脏乱差他都可以忍,但他唯独忍不了顾家人的态度。   就算只是关系平平的家人,也不应该这样吧。更何况顾淮每个月给家里寄钱,等于说一个人供养全家呢!   宋知时越想越气,脸也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凭什么他们一个个都是大房间,而你住的是……是杂物间啊!”   刚刚出门的时候,他多长了一个心眼,在夜色里看见顾淮几个兄弟进了大屋子。   顾淮耐着性子给宋知时解释:“这不是杂物间,是我常年不在家所以有点乱。大哥二弟已经成家了,肯定得是单独一间大房,三弟也快定亲了,金花是姑娘,而且她是跟大妞一间的,金顺跟栓子也是一间房。”   宋知时冷笑:“呵呵,合着人人都有理由,就你没有?你是没成家吗?”   顾淮被宋知时一句话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其实他这趟回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但目前并不是说出来的时候。   宋知时见他不说话,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咋?我不算你媳妇啊?”   说完这话,宋知时自己都愣了。   他刚刚嘴巴一秃噜,都说什么了啊?   这时,顾淮的房门被敲响了。   李凤仙笑得像一朵灿烂的菊花,端着两碗鸡蛋笑容满面地进来了:“老二,老二家的,今晚就委屈你们了,明天再给你们做好一点。”   说完,她的眼睛还朝着宋知时放在炕上的包猛瞧,那眼里的贪婪简直快溢出来了。   “吃点东西吧。”顾淮把鸡蛋拨到宋知时碗里递给他。   宋知时拿过碗,仔细端详一番,确认除了豁口以外,没什么不干净的地方,这才下筷子。   突然,他抬头看见了窗纸上居然倒印着一个人影。   李凤仙竟然没走?   宋知时恶心坏了,同时计上心头,于是他把筷子一扔,冲着顾淮吼道:“什么破地方,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别说麦乳精了,我一颗糖都不带过来!”   顾淮先是一愣,然后在宋知时的挤眉弄眼下,瞬间知道了缘由,他的脸也不自觉地冷了下来,“讨好”地对宋知时道:“好了,别生气了,我让爹给咱们再盖一间新房。”   宋知时继续“耍小性子”:“我管你盖不盖,我还懒得来呢!”   门外,李凤仙停了一会儿,颠颠地跑回堂屋了。   “听着了?老二跟他媳妇吵架,你满意了?”顾福实刺了李凤仙一句。   “我又不知道他今天会回来,不然打死我也不会把肉吃了。唉,老二媳妇是个脾气大的,你知道吗?他还想让你、让你把房子推了重建呢,这得花多少钱啊?”   顾福实重重叹了口气:“重建就重建,如今老二也成家了,继续住这破屋子像什么样子。”   “你说得倒是轻巧,家里哪来的钱啊?”李凤仙翻了个白眼。   “之前那五百块不还有剩吗?”   “你其他儿子结婚不要钱啊?”   “说的你儿子结婚没用似的。”   “我说顾福实,你干嘛老跟我顶嘴啊。”   “你是我婆姨,我骂你两句怎么了?”顾福实越说越来气,心里对二儿子也更愧疚:“明天给我上黑市上割两斤肉,要最好的肉。”   李凤仙憋屈道:“知道了,明儿个我就去买。”   听着堂屋的动静,宋知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别的就算了,该是顾淮的就得是顾淮的! 第67章 一夜   顾淮眼看着宋知时略施小计就让顾氏夫妇吵了一架,心里却一点不生气,反而意外地有些高兴。   两人听了一会儿堂屋那边的动静,等彻底安静下来以后,顾淮才出去拿柴火烧炕。做完这一切,紧接着他又娴熟地打水烧水,直到灌满了三个暖水瓶。   屋里,宋知时百无聊赖地坐着,顾淮不知道又从哪里找了几个搪瓷盆放到他的脚边。   “泡个脚,暖暖吧。”   窗外的北风呼呼地吹着,窗户纸被吹得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宋知时没有动作,顾淮还以为他是嫌弃条件差,只好温声劝道:“家里就这个条件,将就一下吧,初八咱就回去。”   宋知时抿了抿嘴,嗫嚅道:“我的脚……好像冻麻了,没啥知觉了。”   “我看看。”顾淮说着就要上来摘宋知时的鞋子。   宋知时哪肯,挣扎着往后躲,见实在躲不过只能自己脱了鞋袜躲到了被窝里。   下一秒,他就被被窝里的寒气冻了一个激灵。   顾淮轻笑:“炕烧起来就暖和了。”   夜渐渐深了,徐惠兰把女儿哄睡着以后,躺到了顾海身边。   “你说你二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顾海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二哥都三年没回来过年了,人总是要回家的……你别管他为什么,反正回来就好。”   徐惠兰没好气道:“你那个后娘心太偏,一天天就偏心栓子,也不顾及咱们大妞,大妞虽是个女娃,可她姓顾啊,一点也不把咱们两口子放眼里。我看你二哥这次回来就是给咱出气的。”   顾海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甭管他回来干嘛,二哥是个军人,干得都是国家事,还能来管你妇道人家这种小事?你不许去他面前多说什么,还嫌这个家不够乱吗?”   徐惠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我去乱说?我能说什么?我嫁过来这些年有过一天好日子吗?你个闷怂,也从不为我说话。好不容易你二哥回来了,我要让他给我做主!不然这个家可真待不下去了!”   顾海头也不回道:“行啦,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徐惠兰气得不行,一只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家男人,也翻了个身。   夫妻俩背对背谁也不理谁。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李金生的房中。   “你说你二弟突然回来,是不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什么风声?我天天在家里怎么听不见什么风声?”   “那他回来干嘛呢?”张翠翠细细琢磨着,怎么也想不通三年只往家里寄钱却从不回来的顾淮为什么突然回来。   要知道现在家里有三个派系,李凤仙的几个孩子是一派,顾父一个人一派,顾父原配的孩子是一派。顾淮跟宋知时天然就是第三派,张翠翠肯定是不想他们回来插手家里的事。   “嘶,你说会不会是老头子趁我们不注意把他叫回来的?你想啊,他每年都会买肉,年年最后只能腌起来,但是今年却跟我娘大吵一架也要把肉留着……”李金生越琢磨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老头子喊回来的?是了,这两年他身体越来越差了,难道他要分家产给顾淮?那他干嘛一点口风都不透啊,感情还是不把咱们当一家人啊。”   李金生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你先别声张,咱们慢慢探探他的口风,最好啊,过完年他俩就麻溜地滚蛋。”   夫妻俩讨论好了对策,当即便歇下了。   黑暗中,张翠翠突然来了一句:“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那弟妹长得可真够俊的,十里八乡都挑不出来,可惜啊,跟你二弟是一对,不然……”   李金生嗤笑一声:“不然你还想介绍给你那群小姐妹?别说你了,我也是第一次见他。当时人都懵了,一男的长得跟妖精似的。”这倒不是说宋知时长得娇媚,而是因为李金生没啥文化,说不出什么好的形容词。   “行了行了,睡吧。”   现在,妖精宋知时正跟顾淮对着唯一一床被子面面相觑。   差点忘了,顾淮的房里只有一张炕,那就意味着今天乃至之后几天,他俩都得睡一块儿。而顾家还没有多余的被子,这同时意味着他们还得睡一个被窝。   顾淮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过了半晌才道:“那个……我去金顺房里睡。”   “这是你家你的房间,你出去睡干嘛?”   顾淮答不上来。   “那我睡地上?”   宋知时都快被他的回答气笑了:“这么冷的天睡什么地上?你不怕冻出毛病?横竖这炕这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了。”   说完,宋知时率先躺到了床上,嘴里还振振有词的:“再说了,咱们两个大男人的,有什么不能一起睡的。”   顾淮略一迟疑也就同意了,跟着爬上了炕。   宋知时闭眼装睡背对着顾淮,耳朵却更加敏锐了,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琐碎的脱衣服声。   那声音仿佛擂鼓,在他耳边放大了数百倍。   接着他就感觉后背一凛,仿佛有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背上。   额滴爷呐,他到底在看啥?   宋知时赶紧说:“我困死了,赶紧熄火睡觉吧,明天还得早起走亲戚呢。”   “嗯。”顾淮起来吹灭了煤油灯。   房里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两人各睡各的,谁也不说话。   说起来,他们结契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   宋知时本来很累了,可一沾床反而睡不着了。   黑暗里,他能听见顾淮沉重的呼吸声,偶尔甚至能感觉到顾淮喷洒到自己脖颈里的热气!   可他也不能不让顾淮呼吸吧!   “床那么大,你离我、离我那么近干嘛?”   “哦。”   顾淮应了一声,然后就往边上挪了一下,下一秒,宋知时立刻感觉背后一凉。   遭了,冷气进来了!   “等等——”宋知时别扭道:“那啥,你还是靠近一点吧。不是我说,你们家这房子怎么一直漏风啊?”   顾淮闷笑一声:“嗯,明天我就去买新的窗纸。”   宋知时更郁闷了,他感觉自己着了顾淮的道,语气也更重了:“什么纸?装玻璃,装最好的玻璃!”   “好,等回了镇上,我去找玻璃厂买玻璃。”   发泄了一通,宋知时这才满意,哼唧了两声:“嗯,睡吧。”   后半夜风更大了,整个窗户被打得直响。   边上的少年皱着眉,一副快要被吵醒的模样。   突然,他感觉世界变得特别安静,于是很快又陷入更深度的睡眠。   迷迷糊糊中,宋知时感觉身边有人,又觉得那边更暖和一点,身体本能地往那边挪。   他先是把脚丫子往那里伸了伸,在碰触到一片温热后,忍不住蹭了蹭,接着整个身体往那边贴了贴。   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顾淮已经很多年没回家了,他原本的房间也早就做了孪生兄弟的婚房,所以其实他对这个小房间很陌生。他本来就没睡着,结果被窝里突然多了只脚,那脚十分霸道,仿佛沾到了什么好处,很快整条腿横着插进他两腿之间,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就挤了过来。   宋知时终于感觉暖和了,侧身紧紧贴着他的暖宝宝……的手臂和肩膀。   顾淮身体一僵,怀里突然多了一个人,鼻尖也多了一种淡淡的幽香,这让他身体内的血液朝着一个方向奔流,他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   又过了个把小时,宋知时被热醒了。   这炕比家里的木板床暖和多了,但是也热多了,他本来是贴肉穿着羊绒衫和毛线衫,底下还穿了一件毛线裤,现在温度一上来,热得他满头大汗。   半梦半醒间,宋知时只能不断地扯自己的裤头,直到剥完最后一件,双腿都赤条条的,他才心满意足地又进入了梦想。   梦里有一条清澈的溪流,自己沿着河岸吹着暖风欣赏美景,这时岸边走来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他直接走到溪流中间开始冲凉。男人宽肩细腰,肤色有些深,肌肉线条却非常地流畅,处处都充满了力量。   宋知时忍不住看呆了,这时男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侧身回过头。   宋知时瞪大了双眼,因为此人竟是……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外面时不时传来孩童玩闹的声音,间或有女人骂孩子的声音,更有李凤仙指桑骂槐的声音。   宋知时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回顾淮老家了。   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然后认命般地把手摸向了裤子。   呼,幸好幸好,裤子还是干净的,不然这里可没地方换洗!   这梦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宋知时看向身旁的床铺,那里早就空了,只留下一点余温,也不知道顾淮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宋知时懒洋洋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梦游似的地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等外面说话声越来越大的时候,他才艰难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然后穿上衣服简单打理了一下头发。   顾家大院里   李凤仙装模作样地给自己锤了一会儿背:“哎哟,我真是命苦啊,一大早起来就要给全家做早饭,做完早饭做午饭,可是有的人呢,一觉睡到日晒三竿……”   张翠翠知道自家婆婆这戏瘾又犯了,但她可是个好儿媳形象,当然要时刻表现一下自己。   “娘,您受累了,这里就放着让我来吧。”   李凤仙装模作样道:“不必了。我啊,就是个劳苦命。早年没了丈夫,成了个寡妇还带着儿子,改嫁以后生了三个娃儿,还得做牛做马……”   张翠翠脸一僵,心道给你梯子你就下呗,咋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呢。   “娘,您这命还不好啊,这不是还有两个儿媳妇伺候您嘛。”   李凤仙瞪着她那双吊梢眼,瞥了一眼不远处洗碗的徐惠兰:“哪有两个,怎么我只看见一个?”   张翠翠立刻秒懂她的意思,赶紧接话道:“不管有几个,您这命好着呢,快放下让我来吧。”   诸如此类的小闹剧,顾家每天都会发生。   徐惠兰忍无可忍:“娘,二嫂长途跋涉,休息一下起晚一点怎么了?”   张翠翠立刻阴阳怪气地反击道:“弟妹,你可真贴心啊。”   几人当然不知,宋知时已经在房间里休息多时了,外面都是顾淮的亲戚,后妈跟继兄娶的媳妇,他是一个都不想搭理,索性就没出去。可他也不什么好脾气的,听着她们处处为难顾淮胞弟的媳妇。   “啪——”   宋知时一推门,那扇老古董的大门险些命丧于此。   三人一抬头,就看见一位少年冷冷地站在门口。   宋知时多年处于上位的气势不是白养的,只是轻轻瞥了几人一眼,她们便顿时感觉到一股威压。   然后宋知时抿嘴一笑,对着徐惠兰亲切地说:“弟妹,我给你买了礼物,快进来选吧!”   李凤仙:!!!   张翠翠:!!!   徐惠兰受宠若惊地跟着宋知时回房。   然后大门就在李凤仙跟张翠翠的期盼下“啪”地再度关紧了。   李凤仙气得啐了一口,嘴里低声咒骂了两句,又去做午饭了。   张翠翠心里也不舒服,明知道对方就是做给自己看的,可他这样明显差别对待她们妯娌两个,还是让人心气不顺。   宋知时昨晚本来已经打算把东西全部打包带回去了。这么好的东西,还全是思雨的一片心意,才不能给这又蠢又坏的一家子贪了去。   见徐惠兰战战兢兢的,宋知时招呼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徐惠兰刚进这房间就被惊呆了,原本杂乱无章的房间此刻被收拾得仅仅有条,垃圾和一些农具全部搬了个干净,桌椅也被擦得一尘不染。   看来这位“二嫂”比她想象的能干得多。   宋知时哪知道她误会了,从包里拿了一大堆东西出来。   “我看妞妞太瘦了,这个麦乳精和老饼干给她吃。”   “这是雪花膏,城里的姑娘都擦这个,弟妹你要干活,得多擦一些。”   徐惠兰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对不起,这些东西我不能要。”   宋知时奇怪道:“为什么?”   徐惠兰苦笑着解释:“这一家子人,最怕一碗水端不平,我要是有了,别人没有,岂不是让公公难做……”   宋知时挑眉:“你真不要?还是怕她们挤兑你?”   徐惠兰舔了舔唇,目光灼灼地盯着东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宋知时懂了:“行,那你把妞妞叫进来,我这个伯伯的契弟,也算是她长辈吧,长辈给小辈东西还不行吗?”   不一会儿,一个瘦小脏兮兮的小姑娘被徐惠兰带了进来。   “怎么才一会儿,衣服就脏了啊?”徐惠兰心疼坏了,不过显然心疼衣服更多。   宋知时能理解,这年头生活物资特别短缺,而家长普遍又觉得孩子耐摔打。   “弟弟他拿泥巴扔我……小叔也不帮我……”顾大妞瘪了瘪嘴,仿佛是不满母亲的批评,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行了,不哭了。”徐惠兰赶紧给宝贝女儿擦了擦眼泪。   宋知时趁机问她:“妞妞,你应该叫我什么?”   顾大妞看了眼徐惠兰,徐惠兰想了想正想说话,却被女儿打断了。   “大哥哥?”   “嗯,喊的真好,来吃糖。”宋知时从怀里掏了一把奶糖递给小姑娘。   然后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小姑娘立刻被逗乐了,也忘了刚刚的不愉快。   宋知时心有所感,摸了摸顾大妞的脑袋,然后对她说:“妞妞,哥哥给了你糖果,你要不要谢谢哥哥?”   “要——”   “那你唱个歌给哥哥听听呗。”   “可是哥哥我不会唱歌……”   宋知时想了想:“那我唱一句,你跟着唱一句可以吗?”   “可以。”顾大妞点了点头。   唱完歌,宋知时又让她做了几个动作,小姑娘虽然做得困难,但是也都完成了。   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李凤仙婆媳听了,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徐惠兰不明所以地问:“二嫂,你这是何意?”   宋知时都懒得纠正她的称呼问题了,只是对她说:“一会儿吃饭我再告诉你。” 第68章 分家   说话间就到了中午,顾淮也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宋知时定睛一看,里面还有几块肉。   “你出去就是为了买东西的?”   “嗯,待会儿跑亲戚总不能空着手。”   说着顾淮就把东西放回了屋子,出来的时候,手里竟变出了一把锁,干脆利落地把房门给锁了。   这可把李凤仙气坏了,她想贪小便宜的想法又落空了。   今天中午,顾家人算是来齐了。   其中最高兴的要属顾福实了,家和万事兴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宋知时作为加入这个家庭的新人,理所当然的受到了优待,桌上那碗炖蛋就是给他做的,除此之外还有一道蒸鸡和一道酿皮子。   顾福实宣布道:“行了,吃吧。”   大家这才开始动筷子。   顾家的餐桌并不大,勉强可以挤九个人,剩下的顾金顺和顾大妞还有李小栓只能搬着板凳坐在门口吃。   李凤仙心疼小儿子跟大孙子,立刻上手撕了两只鸡腿给他们,一只鸡瞬间下去了一半。   “娘,你也忒偏心了,那我吃什么?”顾金铭不满地嚷嚷起来。   他今年23岁了,至今没有工作,一天天游手好闲的。   “少不了你的。”说着,李凤仙又上手撕了两个翅膀,连骨头带肉带汤的,这下盆里就剩下一点鸡胸肉了。   李凤仙想得好,这鸡是自家养的,不要钱,总比花钱买几斤肉强。可既然是自家养的,那她想给谁吃就给谁吃。   自家婆姨的行为自然是让顾福实面上无光的,他狠狠地瞪了老妻几眼,尴尬地转移话题:“小宋啊,学校生活怎么样?”   宋知时先是一愣,随后才想起他换工作的事情顾家人还不知道,估计还以为他在学当老师呢。   “我辞职了,现在不在公社学校了。”   “啥?这么好的工作你都不干了?”其他人还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凤仙第一个怪叫起来。   她不喜欢宋知时有一部分就是因为工作的事情。前几年她托顾淮帮李金生和顾金铭找份工作,要厂里的工作,不辛苦的那种,最好是吃公家饭的,包吃包住,还得是长期工。可顾淮帮她找的都是什么搬运工之类的,还是临时工,这可把李凤仙给气坏了。   后来她又听说顾淮帮他契弟找了个公社老师的活儿,李凤仙就觉得他胳膊肘往外拐,不帮自家兄弟了,没少在饭桌上叨叨这事儿。   公社老师那可是铁饭碗,吃的是国家饭,这么好的工作自家几个孩子一个没捞着,捞着的这个还给他辞了,李凤仙气得筷子都拿不住了。也不想想自己两个儿子小学都没毕业,还想去做老师呢。   不止李凤仙,在场所有人都是一脸,你脑子坏啦,这么好的工作都不干的表情,只是李凤仙第一个说出来了。   顾福实正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宋知时先开口了:“我辞职自然是因为找到了更好的工作。”   “我现在在煤矿文工团,一个月加上津贴怎么也得有四十几块钱吧,这不比老师一个月十八块钱强嘛?”宋知时似笑非笑道。   四十几块钱!   在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滴个乖乖,难怪要辞职了,这机会要是给他们,他们也辞职。   “文工团?”顾金花的关注点倒是不同,只见她兴奋道:“我说二嫂咋这么眼熟嘞,原来我在三河公社国庆汇演上见过你!”   “真没想到,咱们还是一家人呢!”   顾金花是高兴了,其他人的脸色却隐隐不好看了。   宋知时还嫌不够,火上浇油一把,乐呵呵地说:“是,去年下乡演出了,下乡一次补贴三块钱呢。”   好家伙,这下有些人连酸都酸不起来了。   突然,在一旁沉默良久的顾淮说话了。   “还有一个事……”   “我现在不在部队了,转业去矿上了。爹,以后不要往扶岐寄东西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一个消息顾福实还没消化呢,不过现在他已经没工夫管宋知时这边了,赶紧问顾淮:“咋转业了?”   “没事,就是年纪大了,身上有旧伤,很多任务执行不了,就申请退了。”   李凤仙更关心别的:“那你在矿上有多少钱一个月,这每个月的十块钱……”   顾淮之前每个月给家里汇十块钱。   “这钱再说吧。”顾淮抛下这个模棱两可的话。   再说吧?那就可能是不给了?   这下不止李凤仙,顾家人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突然意识到家里一年的收成才小几百块,而顾淮每年给家里最少120块。顾淮才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有他在才能一个月吃上几口肉打打牙祭。   “这可不成,你弟弟马上就要定亲……”李凤仙话还没说完,就卡在嗓子眼了,因为她看见了顾淮冷漠的眼神,吓得瞬间就禁声了,比顾福实冲她喊几百遍都强。   宋知时说:“哦,对了,其实还有个事儿……”   顾家人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了,现如今只想默默说一句,有话您赶紧说吧。   宋知时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对顾海夫妇道:“说起来,今天我发现妞妞唱歌还挺好听的。”   众人一脸莫名其妙,不是在说工作的事儿嘛,怎么突然扯到孩子唱歌上面去了。   徐惠兰却秒懂了宋知时的意思,激动得不能自已,话里也带了几分尊敬:“您这话的意思是……”   宋知时笑了:“这话的意思就是,妞妞以后说不定可以走唱歌的路子,这不比待在村里种地强?”   顾大妞确实有一副好嗓子,虽然不知道以后发展如何,但是宋知时知道自己的鼓励肯定可以给顾海夫妇一记强心针。   “什么?”李凤仙难以置信地站起来,差点把椅子给踢翻咯。   “真的吗?那我们大妞以后不就前途无量了?”顾海的反应也是激动,顾大妞是他的独女,自然也是他心肝宝贝,原本这孩子在家里不招长辈待见他就挺不舒服的,现在才知道女儿还有这本事。此刻,他恨不得让女儿跪下拜宋知时为师,毕竟文工团的工资刚刚对方也说了,是农民家庭几个月都赚不到的。   不过宋知时也没把话说死:“前途无量也得看怎么培养,文工团是要考试的,对文化课有一定的要求,你们之后也得送妞妞去上学才行。”   顾淮夫妇连连点头答应,把宋知时的话奉为圭臬。   如今在场唯一不高兴的那就是李凤仙跟李金生夫妇了,她们自认宝贝孙子儿子也不差,怎么就被一个女娃娃给比了下去。   可上午才阴阳怪气说了人一顿,现在要宋知时给她宝贝孙子看一看,李凤仙还真拉不下脸。   不过李凤仙拉不下脸,张翠翠可不会,她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儿子的前途不过去。而且她跟宋知时本来也没什么矛盾,何必为了婆婆把两人关系闹僵呢。   一时之间,饭桌上人心各异,好好的一顿午餐吃得人心里五味杂陈的。   宋知时出了口恶气,心里也爽了,不想让他吃好饭,那行啊,所有人都别想吃好了。   午饭过后,顾淮拎着一众礼物,把宋知时带了出去。   “咱们去哪?”   “去我叔公那里拜个年。”   这次出门,宋知时再一次体会到了顾淮的好人缘。   一路上跟他们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对顾淮。宋知时觉得还蛮有意思的,比顾淮年纪大的,基本叫他老二,跟顾淮平辈的,则戏称他为顾老二,比顾淮年纪小的,基本都叫他二哥或者顾二哥。   好像除了顾家那些奇葩家人,村里人其他人都蛮友好的。   还有一件让宋知时想不通的事情。昨天刚来村里的时候,他就感觉顾家村哪里有些违和,可要他说又说不出来。   现在天光大亮,再仔细看看,他才发现违和感在哪里。   之前他去凌家村的时候,那边的房子基本都是黄土搭建而成的,而顾家村的房子却用着上好的青砖,你要说一两个富户是青砖也就算了,这里家家户户都是砖房,看起来富裕得很,跟他下乡演出去的其他村落完全不一样。   走在路上,顾淮跟他提起了这个叔公。   对方是顾家村为数不多跟他俩一样结契的家庭,两位叔公都已年逾六十,相伴了几十年,感情甚笃,他们是从小对顾淮最好的人。   能让顾淮这样反复交代的,那他们对顾淮的意义肯定不一般。   宋知时跟着他到了村子中间一户人家。奇怪的是,人家都是青砖做的房子,而他家却是低矮的泥坯房。   叔公家的院子和顾家差不多大小,收拾得非常整齐。院墙里堆着一捆捆地柴火和秋日收的苞米,院子中间有个压水井,旁边放着张小石桌。   顾淮带着宋知时进院,一只花色土狗摇着尾巴跑了出来,从它对顾淮非但不怕反而迎上来的态度能看出,彼此是很熟的。   这时一个男人从房里走出来,他看见顾淮惊喜道:“二哥!你咋来了?我听人说你回来了,可是昨天太晚了就没去看你。”   “嗯。”顾淮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这位是宋知时,你别叫他嫂子,喊他宋同志就行。”怕宋知时尴尬,顾淮索性什么都帮他说了。   “行,宋同志你好,我叫顾山,是二哥的发小。”顾山热情地朝着宋知时打招呼,又招呼两人坐下。   “你好,宋知时。”   屋内,一道苍老的男声传来:“小山子,谁来了?”   顾淮朝里面喊了一声:“三叔公,小叔公,是我。”   屋内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是阿淮啊,快快进来——”   “大大,爹,那我去打水。”顾山也跟着喊了一声,完事儿就一溜烟跑了。   顾淮像是看出了宋知时的疑惑,在他耳边轻轻说:“顾山是被领养的。”   宋知时表示有点震惊,但也能接受。   跟宋知时想象的不同,炕上坐的两位老人均身体健康,面色红润,身材壮硕。   见宋知时来了,其中一位还热情地端了一把椅子过来。   “别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   另一位老者打趣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看我们这俩老头子?还以为你的心在外头呆野了呢!”   顾长胜是顾家村的大长辈,长字辈的,比顾福实还大一辈,教育顾淮绰绰有余了。   “就是,你小子藏的够深的,找了个好看的媳妇就不回家了?”   顾淮没有反驳,脸上是宋知时从未见过的温和。   两人细细询问过顾淮和宋知时的近况和工作,这才满意点头。   这时,顾淮对宋知时说:“我跟叔公们还有事情要谈,你去村里转转。”   宋知时知道肯定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自己的面说,于是便道:“行吧。”   等人走了以后,顾长胜才收了笑意:“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怎么突然回来了?”   顾淮直截了当地开口:“两位叔公——”   “我想分家。” 第69章 离婚   顾长胜也没问原因,只是深深地看了顾淮一眼:“你考虑好了?”   “是,这次过来想请两位叔公做个见证!”   农村分家也很常见,毕竟顾家三个儿子都已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剩下那两个也快的很。但分家又跟法律无关,只能请家族中的长辈做个见证。   顾长胜点了点头:“行,我们都是理解你的,这些年你不容易。留下吃顿便饭吧,我让小山子去做。”   “不用,我们刚刚吃过了来的。”顾淮婉拒。   顾长胜强硬道:“那就吃晚饭!我让小山子去买肉!”   顾淮无奈只好答应:“买肉就不用了,我给你们带了两块猪肉和一块猪板油,都是很新鲜的。”   两位老人这才展露笑颜。   另一边,宋知时百无聊赖地在村里闲逛,因着顾淮的缘故,也有不少冲他打招呼的。宋知时这人,别人对他好,他礼让三分,自然一一回礼过去。只是并他不知道,当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刚刚还散落的村民们立刻聚到了一起。   “那就是顾老二的契弟?”   “是啊,这小伙子长得真俊。”   “哼,再俊有什么用,那也是个男娃,男娃又不能生养,顾老二这一支算是断咯。”   “啧啧啧,你说多可惜,要是顾老二跟他不是一对,这两个人那可是多好的夫婿啊。远的不说,就咱们村,多少姑娘想嫁啊?”   “那你就别想了,他俩一个部队军官,一个好像是老师吧,还能看得上村姑?”   宋知时逛了一圈,身上也有了热气,这时他发现自己好像走太远了。   不远处是层层叠叠的黄土高坡,上面遍布了枯萎的荆棘丛林,即便看了多少次都会让人心生仓惶。只是其中有一座山头特别奇怪,光秃秃的,别说一棵树,甚至一根草都没有,它就像一个孤独的卫士,默默地守护着这个小山村。   这时,前方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宋知时放眼看去,竟是一群姑娘欢呼雀跃地从村外走来。   她们中为首的那位,个子高挑,厚嘴唇小龅牙,扎着俩小辫,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破棉袄,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农村姑娘形象。   宋知时对顾家村是完全陌生的,但是却莫名觉得这姑娘有些面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好像在顾淮身边见过这姑娘吧。   她叫什么来着?   反正不姓顾,姓……好像姓张?   张什么来着?   张……张秀芝!!!   一个名字在宋知时脑海里浮现。   这是顾淮家里的保姆张秀芝!!!   原来她竟然跟顾淮是同村的?   宋知时上次见她的时候,这姑娘已经四十好几了,不过依稀可以看出一些年轻的影子。这个张秀芝一直尽职尽责帮顾淮带家里几个孩子,一带就是十几年,所以顾淮才能一心扑在事业上。   宋知时不得不感慨一句:真真是大佬背后无私奉献的好女人啊。   可这是一本可以开后宫的年代文。   谁知道她是真保姆还是小保姆?   一个女人跟着一个男人十几年,还不图钱不图名分,这还能图什么啊?   说起来顾淮可真是艳福不浅,一会儿来个明艳美人朱露莎,一会儿来个爽朗护士雷青青,哦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娇俏女医生肖洁,现在又来了一个吃苦耐劳默默付出的小保姆张秀芝。   呵呵,看来他的离婚计划又要提前了呢。   人群中一位观察敏锐的女知青突然说:“秀芝姐,那男的是谁啊?怎么一直盯着你看啊?”   她们知青都是住在村子最外边的,今天一大早又去镇上赶集,所以根本不认识这个陌生的少年。   张秀芝远远看了一眼,心里猜到了几分,于是便跟众人解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顾淮兄弟的契弟。”   “顾淮?是那个顾营长顾淮吗?”   “是啊。”   “原来他就是金花说的嫂子啊,还确实长得怪好看的。”   “哈哈哈,谁说不是呢。”   也不知道这话刺中谁了,一个女知青蓦然笑了起来。   “嗤——这两大男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又不能传宗接代,闹着玩吗?”   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那女知青更来劲了,说话也放肆了起来:“要我说找男人还不如找女人,这女人能洗衣做饭,能生孩子,能操持家庭,那男人能吗?也不知道顾营长的父母怎么想的……”   张秀芝跟顾淮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对他的情况也算是知根知底。   说起结契兄弟这事儿,从古至今一直都有,可那都是穷苦人家,走投无路才会这么做的。顾淮要工作有工作,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根本不愁找对象,就是摊上这对父母,不太负责任。所以张秀芝心里一直挺为顾淮感到惋惜的。   可惋惜归惋惜,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容忍一个对顾淮全然无知的陌生人,对他包括他的家人肆意侮辱。因此,当她听到这位女知青的话,心里十分生气,说话的口吻也冷硬了几分:“这是我们河洛的风俗,你们虽然不是本地人,但也希望你们可以尊重我们。”   这位女知青就是先前跟顾金花起矛盾的那个,张秀芝的话在她听来就是嘴硬,不禁冷笑连连:“什么风俗,我看是陋习,是封建糟粕,当年破四旧怎么没把这事儿给批了?我看应该反应给上面知道一下。我们是下乡知青,来支援建设乡村的现代化的。知识是我们的武器之一,我们也要用知识来挽救你们!”   “姐妹们,自古男女结合才是顺应自然,顺应时代,这种结契的陋习就应该被彻底取消!”女知青说得慷慨激昂,丝毫没发现其他女知青看她的眼神已经隐隐变得不对了。   有个在顾家村呆了很多年的女知青忍不住站了出来:“晓玲,你在说什么呢?顾同志跟他契弟分开了,是能来娶你还是咋?这是人家的事情,咱们是外边来的,跟咱们完全没关系。”   晓玲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一跺脚自己就跑开了。   张秀芝跟其他女知青们一道来到晒谷场,这里热闹非凡,正在排练元宵节目呢。   顾家村连着周边几个村,加起来有七八十个知青,都住在这一带,他们都是知识分子,来到农村也不忘搞文艺工作那一套。   不过别说,还真给村里的父老乡亲带来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节目,也让枯燥无味的乡村生活变得更多姿多彩。   张秀芝担任活动的后勤队队长,跟着另一个女知青崔霞专门负责节目道具。   眼下两人正补衣服呢,不知道怎的就聊到了找对象身上。   张秀芝前脚才骂完一个痴心妄想的,现在极度敏感,听着崔霞的口风,立刻就急了:“咋?你也想要当军官太太啊?”   崔霞故意逗她:“我的好姐姐,难道你不希望我嫁的好啊?”   张秀芝两眼一瞪:“尽胡说,我肯定是希望你嫁的好啊!”   崔霞叹了口气:“可你也看见了,现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帮男知青唱个歌跳个舞倒是在行,干起农活来就不行了,如果我们结了婚,两个人赚那点工分根本不够嚼用的。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孩子户口就是个大问题,以后回城也更难了。可你要让我嫁给当地老乡吧,这里离我家千里之遥,我又舍不得我家里的父母……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呢?”   见张秀芝有所松动,崔霞又加了把劲儿:“你说我想嫁给军官,是,是我贪心了。可眼下军官是我最好的选择。”   “顾淮?不不行,我不同意,人家可是有家庭的!我当你是姐妹才告诉你的,我知道不管是本村的还是邻村的,打着跟晓玲一样主意的人不少,觉得人家没娃就会散,想生个娃儿再上位。但我了解顾淮,他不是那种人,所以你们就歇了这份心思吧。”   说到这里张秀芝倒也平静下来了,说到底还是村子里太穷,姑娘们没个指望,她们要是有,谁还能天天盯着一个男人啊。   崔霞脸色一僵,随即又自然地娇嗔道:“你想哪去了,你看你急的!我是想说顾淮一直在部队,肯定认识不少解放军,说不定可以给我介绍一个,到时候还得让姐姐你帮我说说好话。”   张秀芝是个直肠子,又是个热心肠,最听不得人家说软话。   “行,只要不打顾淮兄弟的主意就行。晚点,我给你问问去?”   崔霞羞红了脸:“那我先谢谢姐姐了,不过这件事还得拜托你保密呢。”   “你还不放心我嘛?我肯定会保密的。”说完,张秀芝风风火火地走了。   等彻底看不见人以后,崔霞羞红的脸蛋也冷了下来,她不再看晒谷场忙着排练的众人,独自一人径直回到了知青宿舍。   只是刚进门,她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挟持住了。   崔霞还以为碰上犯罪分子了,张嘴就想叫,结果又被后面的人捂住了嘴。   “唔唔唔,谁啊?”   “是我。你男人你都认不出来了?”一道流里流气的男声响起。   崔霞没好气地把人推开:“你干嘛?装神弄鬼的。”   男人油腻道:“我这不是想你了,想给你一个惊喜。”   崔霞才不上当,她冷笑了两声:“我让你帮我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男人接不上话,眼睛却在崔霞身上直打转,最后才说:“唉,不是我不想办,实在是太难了,这两年回城卡得越来越紧了,我就是大队长本人,我也没办法立刻给你办下来啊。” 第70章 主意   “办不下来?办不下来你当初哄我睡觉?你当时怎么说的?要不要我给你复述一遍?”崔霞眼底的鄙夷简直快溢出来了。   男人吓得赶紧上前遮掩:“嘘嘘嘘,小祖宗,你小点声,不怕人听见?”   崔霞坐到炕沿上:“你也怕害臊呐?”   男人以为她消气了,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也一屁股在崔霞身边坐下:“要不,你别回城了,你嫁给我,那你就是风风光光的副队长儿媳妇!”   崔霞一向自命清高,要不是为了回城,才不会做这档子事儿呢,刚刚得了张秀芝的准信,心下更是后悔万分了,怎么可能上男人的当:“我不要!”   男人有一瞬间的气急败坏,可是一想到崔霞的身子,又露出色眯眯的表情。   “不要就不要,来让哥摸摸。”   “外面有人——”   崔霞话未说完,男人已经向着她扑了过去。   等男人走后,崔霞再也忍不住了,找了个痰盂开始猛吐,直到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她才停歇。   崔霞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晚间,顾长胜一家留了宋知时和顾淮吃饭。   吃的是洋芋炖红烧肉,排骨汤,还有几个小菜,比顾家的伙食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宋知时夸了一句:“小山倒是个会做饭的。”   顾长胜对自己这个养子很是喜爱,闻言忍不住夸奖起来:“小山子可孝顺了,只可惜啊,他这辈子呆在村里,没啥子出息。”   顾山倒是不以为意,他对抚养自己长大的两位老人,特别尊重敬爱,就是叫他伺候两人一辈子他也是愿意的。   整个晚饭用餐氛围都极好。   用过饭以后,顾淮带着宋知时回去了。   宋知时边走边默默记下来时的路,他有事想咨询顾长胜夫夫,明天还得再来。   一夜无话。   第二天顾淮又出门了,正好宋知时也不想跟李凤仙几人打嘴仗,趁此机会拿上姚思雨买的礼物,去了顾长胜家。   重生以后,他就想过“离婚”,放过顾淮也放过自己,各自安好。可是因为种种原因,这事儿他一直没找到机会提,于是就被搁置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补偿顾家一大笔钱。   毕竟顾淮前世对他家有恩,这辈子对方还是帮了他很多,他不想跟顾淮闹僵,更不想对他有所亏欠。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户籍问题。他既然要跟顾淮分开,那户口肯定不能再落在顾淮那里了。之前他是跟着顾淮一起落户在扶岐武装部队的,现在顾淮去了矿上,如果他俩还是一对,他也可以迁到矿上。   如果分开,他就必须找个新的地方落户。   现在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省城肯定是落不了的,但是他可以自己买房,自己做自己的户主,或者他落户在文工团。   可宋知时并没有想过在河洛呆上一辈子,万一过两年运动结束,他又回去读书了,或者回老家了,这户籍改来改去,其中要经过多少麻烦啊。   宋知时找到顾长胜,假意想探听一下老两口的夫夫生活。   可顾长胜是什么人,他都老成精了,一眼就看出了宋知时的打算。   顾长胜眯了眯眼:“咋,老二对你不好?”   宋知时连连否认,可他毕竟心虚,到后面竟说不下去了:“不不不,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您可以告诉我吗?”   顾长胜倒还真给他分析了一通:“这些年结契的人家少了。不过这事要是放以前,那可麻烦了。”   “以前结契都是有文书的,一式三份。一份送去府衙,一份放在里长那里,剩下的那份自留。如果两个人真要分开,通常要开宗祠请族老,还要在整个宗族的见证之下才可以解开,最后还要去府衙办理户籍。”   “不过现在是新社会了,肯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你要是想解开,跟顾家人说一声,把户口迁走,以后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只不过有一点……”顾长胜拉长了嗓音。   宋知时听得认真,闻言赶紧问:“一点什么?”   “你俩若是分开了,那以后可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了,毕竟这就跟离婚似的,哪有人离了还能和平共处的?”   宋知时想反驳顾长胜,却无从下口。   好吧,他承认自己刚刚有点动摇了,他虽然想解开契约,却还是想跟顾淮做朋友的……哪怕看着他结婚生子也行。   他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宋知时强忍下心里的酸涩,继续问:“那现在还需要开宗祠请族老吗?”   顾长胜老神在在地说:“我可以做你们的见证人,宗祠已经没了,不需要开宗祠了,不过得给村民们一个说法。”   “村民?”   “是,当初结契,是你们宋家派人来下聘的,大张旗鼓的,全村人都知道,如今又是你要提出解除契约,那是不是得给我家顾淮一个交代?最好是把你家长辈也叫来,咱们说个清楚,该退的退,我们顾家一分也不要。”   宋知时:“……”他现在哪还有长辈?   顾长胜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是太清楚反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这让宋知时的心里很不好受,他已经能想到那一天,自己会受到多少人唾弃……还有顾淮,他会不会对自己很失望?   宋知时失魂落魄地走了,他怕自己再不走可能真的会被自己说服了。   而顾长胜也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等人一走立马叫来儿子。   “小山,快去,把你顾二哥找来,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顾淮是皱着眉头听完顾长胜的小报告。   他想不通,前一晚还在他怀里安心睡觉的少年,为什么突然就要离开他。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哎呀,我忘记问了。”   “不过,我把他唬住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他应该不会提了。”   顾长胜急得来回踱步。   “你俩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顾淮摇了摇头。   “我看你是不想散的。”   顾淮点了点头。   顾长胜敲了敲烟杆子:“别点头摇头的,说话!”   顾淮深吸一口气:“是,叔公,我不想散。”   “这就对了,你把你们的问题告诉我。臭小子,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说不定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顾淮现在脑子很乱,理智仿佛第一次从他身上消失,说话也语无伦次的。   但顾长胜还是听懂了。   合着这俩人一开始就是没有感情的。   没有感情的两个人,是很难融合在一起的,顾长胜心里比谁都清楚。   可他一抬头却发现,这个顶天立地的后辈竟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顾长胜吓了一跳,他突然想到这孩子当年才五岁,一个人走失了,在山沟沟里差点被野狼吃了,找到的时候全身都是血,可他楞是没有掉一滴眼泪。   无奈之下,顾长胜只能说:“当年我跟你小叔公,也有吵得厉害的时候,那时候我俩都四十了,还差点分了。我倒是有个主意,或许可以帮到你。”   “请叔公明示。”   “你看,你们要不领养一个孩子?”   顾长胜越说越觉得自己这话有理:“对,小宋是独子啊,我猜他肯定生了娶妻生子的念头。你就领养一个,不论男娃女娃,跟小宋姓。男人嘛,哪有不想要孩子的。”   “我跟你小叔公就是领养太晚了,不然我现在肯定孙子都老大了。”   顾淮没吱声,因为他不想要孩子。   而且他的工作性质和宋知时的工作性质,是没有时间养育一个孩子的。   他们之间的问题,也不是一个孩子就可以解决的。   “哼,你别不听我的,我告诉你,孩子是维系一个家庭的纽带,有了孩子他就有了牵绊,就算要走也要顾及孩子的想法,时间越久感情越深,感情越深就越舍不得,你看着办吧!”   顾淮见顾长胜说得言之凿凿,心里也不由地产生了动摇。   难道他已经到了要靠一个孩子,来绑住宋知时的地步吗?   作者有话要说:   顾淮:如果我能生的话……   宋知时:??? 第71章 分了   宋知时在家里一直等到夕阳西下,顾淮都没有回来。   跟着顾家人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晚饭,宋知时一个人回了房间。   谁知他才刚躺下,顾淮就回来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房里,看见宋知时就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就走。   顾淮的力气极大,宋知时几乎立马察觉出他不高兴了。   重生以后,他跟顾淮还没红过脸呢。   “顾、顾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顾淮一言不发,仍是往前走着。   宋知时觉得莫名其妙:“你干嘛?你说话啊。”   等两人终于走到一处又黑又四下无人的地方,顾淮这才松手了。   宋知时刚想松一口气,顾淮竟欺身向着他压迫过来。   宋知时就这样被顾淮两条铁一般的臂膀禁锢在一棵老树中央。   透过为数不多的光线,宋知时看见了顾淮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见对方的眼里闪过苦闷、失落、挣扎、懊悔,甚至还有……痛苦。   顾淮哑着嗓子开口了:“知时,你——”   宋知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我怎么了?”除了怼怼李凤仙,他好像也没干嘛吧。   顾淮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说不出什么花言巧语。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理智上也知道宋知时要离开他没有错,现在是放过他最佳时刻,可他就是硬不下心肠来说这件事。   “你、你是不是……”   这其实已经是顾淮今天考虑了一天的结果,他想当着宋知时的面问个清楚,可事到临头,他竟然问不出来。   明明只是一句很简单的,你是不是要离开?为什么要走?   他在恐惧,他害怕得到这个答案,所以就连箍住宋知时手臂的双手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如果他真的问了,少年直爽地应了,那两个人岂不是真的回不了头了。   如果他不问,是不是可以继续当作不知道这件事,默默等待这一天真正地到来。   这一刻,顾淮不得不承认,那个一直被他视作弟弟的少年,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扎根在了他的心底。   “是不是什么?顾淮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少年担忧的面孔落在顾淮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对方似乎总是这么天真,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决定会对别人造成的伤害。   其实宋知时哪里是没考虑过,他就是考虑得太多,觉得为了顾淮的前途和幸福着想,才下定决心离婚的。   此刻,顾淮已经不想知道原因了,他只想要一个结果。他注视着宋知时,一字一顿道:“你能不能,不要离——”   他每说一个字,宋知时就感觉自己的心漏了半分。   “二哥,二哥,不好啦——”   宋知时跟顾淮之间的旖旎被突如其来的顾金花打破。   顾金花也委屈极了,她找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找到二哥,却发现他跟二嫂正姿势暧昧地靠在树上,这里又黑,两个人不知道在这里干什么呢。她毕竟是个还没出嫁的姑娘,闹了好大一个红脸,这才想起正事。   “二哥,爹突然发了好大的火,他在找你呢,你快跟我回去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古人诚不欺我。   顾淮脑子里冒出这么一句话,也只能无奈松开了宋知时。   “我马上就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福实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发火了,宋知时生怕顾淮受到什么责难,赶紧问顾金花:“是出什么事了吗?”   顾金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爹把全家人都召集在了一块儿。”   顾淮对宋知时说:“你跟我一起来吧。”   两人回到顾家,所有人都一脸肃穆地坐在堂屋,仿佛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见顾淮两人回来,李凤仙没好气道:“人都来齐了,开始吧,那么晚了不睡觉,搁这儿闹腾。”   顾福实把众人不以为意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在他们无知无觉时抛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分家吧。”   全家哗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分家?”毫无疑问,李金生是最激动的。   他又不是顾福实的亲儿子,在这个家里一直很尴尬,有了儿子以后,一家三口都尴尬。李凤仙虽然对他们好,但好的有限,毕竟她又不止一个儿子。   “好端端的干嘛分家?”顾海是个老实人,上敬父母下爱子女。李凤仙虽然是继母,但小时候也并没有苛待过他。   “就是,莫名其妙的,干嘛分家啊?”顾金铭是反应最激烈的,他恼怒地看向一旁的宋知时和顾淮,觉得本来家里一点事儿都没有,怎么他们一回来事情就那么多啊。   竟是把怒火转移到了顾淮和宋知时身上。   宋知时才不是软柿子,顾金铭瞪他,他就回瞪过去。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顾福实竟然会突然说分家的事情。   顾金花的反应是不知所措,更多的茫然。不过她毕竟是女孩子,不论怎么分家都是跟着父母,结婚以后跟着丈夫,分家不会有她的财产,所以反而是家里最不受利益牵连的人。   顾福实斥了顾金铭一句:“你三个哥哥都成家了,你也快了,吃住都在家里也不给家里交钱,养得你懒懒散散,要我说这个家早就该分了。”   李凤仙一叉腰一跺脚:“不行,我不同意。不能说分家就分家,你看村里有几个分家的?咱们不能让人戳脊梁骨笑话啊。”   不过她虽然脾气横,但是在这个家的大事方面没什么话语权。   顾福实继续道:“分吧,这些年辛苦老二了。从今以后,老大一家单独过,赡养费每个月交五块钱,五块钱是给你妈的,你没意见吧。”   李金生赶紧同意,生怕顾福实下一秒就后悔:“没有没有,五块钱就五块钱。”   顾福实又道:“你不是我亲儿子,不过到底父子一场,那房子你想住就住着,一个月给我三块钱房租。”   张翠翠惊叫:“啥?房租?”   顾福实:“不想给也可以,那你们就搬出去。”   这下李金生夫妇急了,连忙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李凤仙。他们只知道分家以后清闲自在,完全忘了这房子还是顾家的,他们没有居住权的,可重新盖房子要那么多钱,他们可拿不出来。   “死老头子,你这哪是分家啊?你就是想把我儿子赶走是吧。”李凤仙把气撒在顾福实身上,狠狠地捶打了他几下。   顾福实这身子哪里经得住,当下就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别瞎嚷嚷,我说了今天这个家分定了,他们想住可以啊,交钱就可以住。”   李凤仙一咬牙:“那我不要老大一家养我行了吧,他们还有孩子要养。”反正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可以依靠。   张翠翠抱着儿子,泪眼汪汪地看向婆婆,此时此刻,她才终于发自内心地感谢了一次婆婆。   “至于老二,他那间房子归他……以前老二每个月都给家里不少钱,等于是他一个人养着全家,又给了五百块让你们兄弟结婚,我的意思是免了他的赡养费,以后逢年过节回来就行。”   “老三,你们那间房子也归你们夫妇,一个月给五块钱赡养费。”   “老四,你的那间也归你,一个月给五块钱赡养费。”   “老五是丫头,老六还小,暂时跟着我们。”   顾福实环视一圈:“你们可还觉得公平?要是觉得公平明天我就找人起草一份文书。”   顾金铭出言反对:“我一个月哪来五块钱?二哥就算给这个家再多的钱,那他也是您儿子,赡养费不能少,他一个月赚那么多,能者多劳,一个月得给十块钱才行。”   李凤仙飞快地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   “没钱就去挣?想老子养你一辈子啊?事情就这么定了。”顾福实对这个扶不上墙的儿子实在是气恼。   “顾淮你跟我来。”   顾淮就这么被叫走了。   房间里,父子俩安静地对坐着,一时间屋内只余二人的呼吸声。   这一次,顾淮率先开口了:“爹,你总不会生气吧。”   顾福实没有说话。   顾淮却自顾自地往下说了:“看来就是生气了……为什么生气?因为我不肯给你亲儿子结婚出钱嘛?”   顾福实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听清顾淮的话:“你小子别胡说!这跟金铭金顺结婚有什么关系?他俩结婚的钱自有我来出!”   “您来出?从哪里出?还不是我当年给的五百块钱?”   顾福实脸涨得通红:“对,我是生气,可是我气得是你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你想分家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告诉你叔公。要不是从外人口中得知,我还不知道要被你蒙在鼓里到什么时候。”   顾淮看了一眼顾福实,淡定地说:“叔公也姓顾,他不算外人。”   顾福实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不信我,觉得我不会偏向你,所以事先去了你叔公那把事情过了明路。他老人家做事素来很有章法也很公平,这样一来我谁都不能偏袒。不,是我想偏袒也偏袒不了。亏得我日日夜夜等你回来吃团圆饭,我以为你是真想回来团圆的!”   “到底是大了,想着分家独过了。你明知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家和万事兴。你却要分家,你要分家老大一家子肯定是最高兴的,然后这个家就散了!”   “我们都还活着,怎么就散了?难不成您觉得这样面和心不和地过一辈子,也算是家和吗?”顾淮反问。   顾福实诧异地看了顾淮一眼,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儿子好陌生,愣了许久才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能说会道吗?顾淮苦笑,几分钟前他还在怪自己嘴笨。之所以如此能说道,恐怕是托了少年的福,近朱者赤罢了。   “除了分家,我还有一件事想知道。” 第72章 身世   “什么事?”正事告一段落,顾福实也放松了一些,没想到却被顾淮下一句话激得差点从炕上跳起来。   顾淮薄唇轻启,缓缓吐出四个字:“我、的、身、世。”   顾福实的手微微一颤,杯子里的水一下子撒在了炕几上,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烫,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   顾福实只是个普通农民,也许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但他也确实老实巴交了一辈子,面对顾淮的疑问,他想不出任何对策,索性只能装傻:“你说什么呐?我怎么听不懂。”   “你这孩子,别人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几句就当真了?”   “这几年咱们家越过越红火,嚼舌根子的也就越来越多,你不必放在心上。”   顾淮懒得跟他绕弯子,这次回老家,分家只是其中之一,这件事才是重中之重。   “爹,您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事到如今,瞒着我又有什么意义?”   顾福实还在擦桌子,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掉顾淮凌厉的目光。   他的儿子不知何时已经成长到了这般田地,真是让人又骄傲又心酸。   过了半晌,顾福实在受不了了,闭上眼睛颤颤巍巍地问: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岁。”   “不可能!”顾福实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绝对不可能!三岁?那时候你才多大?”   “不论您信不信,我确实是三岁那年知道的。您猜是谁告诉我的?”   顾福实恍若未闻,他不断地摇头,企图否认这事实。这要让他怎么相信,他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原来那么小就知道自己并非这个家的亲生孩子。   可他的心却告诉自己,这是真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顾淮的成长速度惊人,为什么他从不调皮捣蛋,为什么他跟所有人都不亲近……   他们都不是他的家人,这让他如何亲近?如何依赖?   从牙牙学语的孩子,到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军人,他没有透露给任何人知晓,二十多年了,这孩子的心里该有多苦啊?   顾福实实在是没脸去面对顾淮,只能捂着脸,呜咽地哭了起来。   而告诉他身世的那个人……顾福实心里也有了猜测。   顾淮扯了扯嘴角,揭穿了顾福实试图隐藏的真相。   “村里的人都说娘是疯子,可有时候疯子的话才最可信不是吗?”   “那时候我才那么一丁点大,我不懂为什么别人的娘那么疼自己的孩子,而我的娘却这么恨我。她好的时候,也会叫我小宝,也会抱着我唱歌哄我入睡。差的时候……她就会掐着我的脖子,叫我给她儿子偿命。可她对顾海就不会这样。那时的我并不理解,但是我知道……娘她不想看见我。”   顾淮一字一句地诉说着,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淡定地就好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其实他也快到而立之年了,童年的回忆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遥远,远到他甚至都快想不起来了。可当他真正说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还是像针扎一般,会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   “后来娘走了,我跟顾海相依为命。五岁那年,顾金铭出生了,那是我出生以后,第一次在您脸上看见笑容,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亲生与非亲生的差别。”   这句话提醒了顾福实,以前的记忆瞬间被打开了闸门——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顾淮娘走了以后,顾福实有相当一段时间非常低落。那时候邻居介绍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给他,可他并不想再娶,更不想多养活一个拖油瓶,只想独自拉扯两个孩子长大。   可这寡妇倒是很识趣,三天两头地上门给他们父子三人做饭。那时候能有什么吃的,不过都是这里省一口,那里省一口。女人虽然性子泼,但却胜在勤劳能干,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视如己出。   顾福实意识到,这个家里不能没有女人,便松了口。   第二年,女人就有了。   顾福实特别高兴,他终于又有孩子了,一个血脉相连,不会让他产生愧疚的孩子。   看着那小小的一团,他忍不住把保守五年的秘密告诉了女人。   可谁知第二天,大儿子就找不到了。   他带着村民找了两天,才找到了浑身是血的儿子,那一刻他又急又气,心如刀绞。   “你确实不是我和你娘亲生的……”顾福实开口了,这个保守了快半辈子的秘密,他原本打算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   顾淮赶紧追问:“那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顾福实摇了摇头。   顾淮有些失望:“您也不知道?”   顾福实缓缓道:“你只有生母,没有生父,或者说我没有见过你的生父。”   顾淮一愣,却依旧听了下去。   即便过去了近三十年,那段记忆仍然滞留在顾福实的脑海中,鲜活得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1945年7月3日,鬼子投降前一个月,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日子。”   “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言,说有一伙儿外省来的盗墓贼,在我们这儿挖出了大墓,墓里有数不尽的黄金,一时间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   “你的亲生母亲是活跃在河洛附近的抗日游击队队长,她为了护送伤员离开,中了鬼子的埋伏。当时她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一个人拖着受伤的身体跑到了我们村附近。你娘当时怀了双胞胎,肚子特别大,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恐怕会早产,叫我去村外头打猎给她补身体……”   记忆裹挟着痛苦,瞬间把两人带回二十八年前的那个下午。   “我就这样遇见了你的亲生母亲,我认出她是鬼子一直悬赏的女八路,却一时心软,把她带回了家。当天晚上,小鬼子的炮火声响了一夜……   “你亲生母亲跟你娘几乎同时生产,我一时没了主意,是你两个叔公做主给我们找了接生婆。”   “她俩生了一天一夜,也喊了一天一夜。索性老天有眼,两人都平安生产。”说到这里,顾福实笑了,他就像全天下所有的新手父亲,笨拙而又喜悦。   只是这样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顾福实继续说:“可惜你娘生的双胞胎不太好,其中有一个在肚子里憋太久,接生婆说、她说恐怕是活不成了……”   顾淮的心猛得一沉,机敏如他,下意识地就意识到了什么。   “你娘生下孩子的第三天,村里就来人了,一个大名鼎鼎的狗汉奸带着狗日的小鬼子。他们绑了全村的村民,要村长把你母亲交出来,否则十分钟杀一个……”   顾福实气得直咳嗽,顾淮赶紧上前给他倒水。   “为了村民的安危,你把她交出去了,对吗?”顾淮红着眼眶,把顾福实没说完的话给补全了。   “对,也不对。是你亲生母亲自己走出去的,她一个人上了刑场……这时一直追踪她的鬼子发现她生了孩子,就要我们、要我们把孩子也一并交出去。”   顾福实轻声说着,生怕惊动那只记忆的蝴蝶,而顾淮已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活了下来,那死的就是别人。   顾福实不是个胆大妄为的人,救下他生母可能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冒险的事情,他更不是一个大义凛然的人,所以顾淮猜测,救他的一定另有其人。   “是叔公?”   “对,他说反正老二也活不了了,不如把他跟你换一下,你是英雄血脉,不应该死……”   其实他也可以老老实实地把鬼子真正要找孩子交出去,可他不忍心。那是一个完全健康的孩子。   顾福实看向自己满是皱纹和伤口,粗陋的做了一辈子农活的大手。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他一眼不错地看着两个儿子,他必须背着妻子在两个孩子里选择一个。   让一个刚刚才享受到生为人父的喜悦的男人,在十分钟内做出生死抉择,何其残忍!何其残忍!   可他还是亲手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交了出去,然后亲眼看着这群恶魔,把孩子扔到了滔滔的江水中。   他是罪人,害死自己儿子的罪人!   “你亲生母亲,用她一个人的牺牲,换取了全村人的性命。”   “那那孩子……”   “后来我们沿着河流细细地找了,什么都没找到,尸骨无存啊。七月虽然天气很热,但河水依旧冰冷……他本就先天不足,没了也好,没了就没念想了,这么小的孩子,夭折了也进不了祖坟。”   不知何时,顾福实已经老泪纵横。顾淮也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所以你恨,你恨所有顾家村的人,因为他们的亲人都安然无恙,没有人知道你的付出。你也恨叔公,他害得你失去了妻儿。当然,你也恨我,因为我是凶手之一。”   “我……”顾福实哽咽着说不出话。   “所以明明我成绩更好,您却要我辍学去参军,所以从小到大,您最偏心其他孩子,因为我有原罪。真好,起码到了今天,我终于得到了答案。”   顾淮常年冷硬的脸,竟带了一丝解脱的笑容。   顾福实拼命否认:“不,不是的!老二,你不是凶手,你是英雄后人,你是烈士后人……这些年爹都是把你当亲儿子的。”   “老二,你不欠我们的,你不欠我们任何人的!”   顾淮说:“我信。”   顾淮又说:“我信您是真心疼爱过我的。”   他们一家人,也曾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后来呢?为什么鬼子会放过你们?”以顾淮对这群恶魔的了解,哪怕他生母付出了生命,对方依旧会进行大屠杀。   “哼,那群鬼子从你生母口中听说了宝藏的事情,押着周围几个村的人帮他们到处找宝藏,可惜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反而是赶来的军队,把他们都灭了!”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得多。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大批敌军退出大陆。   只差一个月,只差一个月啊,他就不会失去妻子和儿子。   这件事成了顾福实的梦魇,把这个老实的男人逼得快要发疯。   这时,顾淮突然说:“有人告诉我,他见过我亲生父亲。”   顾福实从回忆里抽离,呆呆地问:“是谁?谁告诉你的?”   顾淮道:“是知时的爷爷——”   “宋、清、荣。”   顾福实当场愣在原地,他想到儿子这场莫名其妙的婚姻以及宋家给的五百块钱。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顾淮得到了所有的真相,便也不再多留,转身快步而出。   “老二——”顾福实突然开口把顾淮叫住。   “你不要怪你娘,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阿淮,我的儿啊,是爹对不住你。”   随即,顾福实又期冀地看着顾淮离开的背影,喃喃道:“你还会、还会认我这个爹吗?”   顾淮顿了顿脚步,并没有回答。   分家第二天,宋知时一大早就被外头的喧哗声吵醒了。   他走出去一瞧,原来是李金生夫妇准备盖一堵墙,把他家跟顾家隔开,李凤仙带着一双儿女正忙前忙后地张罗着。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搞了那么多的青砖,看着破败风化,却又坚固得很。   这时,顾家大门被人敲响了,院子里其他人忙得热火朝天的,宋知时只好自己去开门了。   门外站着一对陌生的青年男女。   宋知时并不认识,遂问:“你们找谁啊?”   男青年恭敬地说:“我们找住在这里的宋知时宋同志。”   “我就是宋知时,你们找我干嘛?”宋知时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你就是宋知时?”女青年惊讶道。 第73章 排练   宋知时跟顾淮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冷战。   从分家的第二天开始,基本上宋知时睡觉,顾淮还没有回来,宋知时起床,顾淮已经出去了。   等过了两天,宋知时才会过味儿来,对方这是在躲他呢?   合上手里的书页,宋知时百无聊赖地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排练的众人。   他之所以在这里,事情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当时一对陌生的青年男女找上门,指名道姓要找宋知时。   宋知时觉得很莫名,他在这里除了顾家人和顾家两个叔公,基本就没有认识的人,这两个人怎么找上门的?   “你就是宋知时?”女青年惊讶道。   男青年轻斥了一声:“春晓,放尊重一点。”   宋知时懒得跟他们兜圈子,直接问:“你们是谁?找我干嘛?”   男青年道:“宋同志你好,我叫周光,这位是李春晓,我们都是附近村落的知青。”   宋知时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我们知青私下组建了一个宣传队,马上就是元宵节了,想表演给父老乡亲看,听说您是市文工团的,所以想向您请教一番。”   “请教?”宋知时倒也不觉得自己的职业见不得人,需要藏着掖着,只是这才一天一夜的功夫,居然连村里的知青都知道了,这顾家人传话的功夫可真一流。   “我想你们误会了,我只是文工团一个小小的演员,没办法指教你们。”   李春晓急了:“你先别拒绝我们,可以跟我们去看看,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建议,对我们来说都非常珍贵。”   宋知时还在迟疑,周光已经先开始了夸夸模式:“宋同志,不瞒您说,其实您来的第一天我就认出您了。去年国庆下乡汇演,我在台下看过您的舞蹈,那可真是……”   哟,还知道他是跳舞的。   周光继续道:“总之,我对您抱有深深的敬意!”   嗬,这帽子戴得可真够高的。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盛情难却之下,宋知时还真没法拒绝,加上他对顾家村人生地不熟,也闲着没事干,倒不如跟他们去看看。   不过出发前宋知时也跟他们说了,他不一定保证自己能提出多么好的建议,两人也答应了。   等到了地方,看了一眼这个草台班子。宋知时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把自己喊过来指导,原因无他,表演得太太太随心所欲了。   不过说起来,这宣传队跟他们文工团还有些渊源。   顾家村算得上是最早开始接收知青的一批村庄,至今为止,在这里最老的知青已经呆了八年了。   这几年陆陆续续开始有年轻人的加入,知青们也越来越多。乡下生活多无趣,年轻人经常会聚集在一起读书写字,有时候唱唱歌跳跳舞。   前两年,有人提议干脆成立一个宣传队,这件事得到了所有知青的一致同意。他们原本是自己表演,自娱自乐。后面趁着农闲,也会表演给附近村庄的村民看。   这年头大家的生活娱乐活动都很少,有节目看村民们自然很起劲。   去年,听说市煤矿文工团居然派了一支队伍下乡巡演,公社大队村庄几乎全民出动赴这场盛宴。因为实在是人太多了,文工团还分了三场表演,有的人因为太喜欢,追着文工团跑,硬生生地看完了这三场。   这场演出给顾家村的知青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他们突然觉得自己的演出不香了。   好巧不巧,知青们的国庆表演居然被公社大队长和书记瞧见了,他们也觉得这个宣传队好得很,还给了他们一个小小的“编制”,以后农闲他们可以直接以宣传队的名义下到各基层表演。   这可算得上是整个公社独一份啊。   不过既然在公社队长书记面前过了明路,还领了公社的补贴,那知青们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只是唱唱歌跳跳舞就能糊弄的。   知青们大多干不动活儿,赚的工分也少,听说进了宣传队一场演出就有好几毛补贴,越来越多的知青,乃至于很远的村庄的知青,都开始申请加入宣传队,这就导致节目太少,人数饱和。   周光小心翼翼地问:“您觉得怎么样?”   他是宣传队队长,也是他一眼认出了宋知时,决定三顾茅庐,也要把这位师傅请来。   “不怎么样。”宋知时只能实话实话。   不,说实话的话,水平实在太差,只有合唱能听得下去。   众人闻言不由露出沮丧的神色,这个春节他们并没有好好休息过年,为了元宵表演都卯足了劲儿呢,结果在专业人士眼里,节目质量却是如此不堪。   不少受不了打击的女知青,眼眶都红红的,纷纷用手去拭眼角。   宋知时毕竟是看过现代那么多大型晚会节目的人,这些问题在他看来都是小问题。   宋知时道:“你们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所以专业性太强的节目我建议取消,比如舞蹈。而且你们还没有经费购置服装,现在的衣服都是别的改的吧?”   张秀芝作为后勤队队长不好意思地站出来认了,她也只在之前文工团下乡表演的节目里看见那漂亮的舞蹈裙,远远不是她们现在可以负担得起的。   “当然,你们也有擅长的地方,比如朗诵,这个节目可以保留。”读书人嘛,读书的时候最铿锵有力了。   “然后就是唱歌,我觉得可以多来两个,男生独唱、女生独唱、男声合唱、女声合唱,把它们打散了放在晚会的开始和结尾,有烘托气氛的作用。”   周光听得两眼放光,手下刷刷地记个不停。   宋知时说:“专业性的不是你们擅长的,那咱们就另辟蹊径,出一些普通人也可以通过努力表演出来的作品吧。”   有人问:“宋同志,什么叫普通人也可以表演出来的作品?”   宋知时想了想:“比如小品,相声,双簧?在有台本的情况下,通过不断地配合练习,应付一下元宵演出应该不是问题。”   周光赶紧又问:“可是我们中很多人甚至都没看过小品,也没有演过小品,更何况要我们去编一个小品出来。”   “是啊,我没看过小品。”   “什么是小品啊?”   没办法,宋知时只能把“答案”直接给他们:“这样吧,你们当中有没有文字功底强一点的?能写文章的那种。”   “有!我就会!”周光毛遂自荐。   宋知时却没要他,一个是周光毕竟是队长,需要统筹的事情很多,第二就是他觉得周光太热情了,自己有点招架不住。   宋知时问:“还有别人吗?”   “我可以吗?”   人群中走出一个纤弱的青年,他戴着一副眼镜,一副读书人的模样。   “行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姚万春!”   “行,你跟我来。”   宋知时把姚万春带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   “我有几个小品可以告诉你,不过具体内容我记不清了,只能把大概笑点说一下,你记一下。”   没想到宋知时这么直接,姚万春眼里爆发出强烈的惊喜。   然后就是宋知时负责说,姚万春记录。   叙述期间,一人金句频出,一人被逗得前仰后合。   说完以后宋知时喝了一口水:“写的怎么样了?”   姚万春:“都记下来了,不过当中的串词和人物身份我还要再想想。”   宋知时一共说了三个小品,都是历年春晚陕省地方台的经典之作,放在这样的小村庄表演,绰绰有余了。   姚晚春推了推眼镜,对宋知时的敬仰之情,简直快溢出来了:“宋同志,您这脑子怎么长得啊,怎么就能想出那么多好看的节目?”   “我也并不是原创。”宋知时摆了摆手,他可不敢居功,这些都是人家一整个小品团队,历时一年创作出来的精品,怎么可能不好看?   “我们要尊重原创者,所以不能写你的名字,也不能写我的名字,以后也不能在外面表演,你同意吗?”   “当然可以。有幸拜读前辈的作品,是我的荣幸。”   接下来几天,只要一有空,宋知时就会过去看看知青们的排练进度。   顾家村外到西坪村中间有一个小土坡,它的边上有好几些连绵不断的土堆,上面可以站不少人,正好可以当成一个一个小舞台使用。   周光恋恋不舍地看着宋知时:“知时,你能不能看完我们元宵舞台再走?”   短短几天功夫,他的称呼就从宋知时同志变成了宋老师,最后变成了知时。   宋知时倒是无所谓对方喊自己什么,只是对他超乎寻常的热情感到挺不适的。   这周光也不是河洛人,应该不喜欢契兄弟那套吧。   “不好意思,我很快就要回城上班了,恐怕没办法看完你们的演出再走。”   “哎呀——”   这时,远处爆发一阵骚乱。   宋知时跟周光只能上前查看。   一位在外围的知青跟两人说有个女知青晕了过去。   周光眉头紧皱:“你说崔霞晕过去了?”   宋知时赶紧把人群驱散:“大家让让,让她呼吸新鲜空气。”   “看看是不是低血糖了?”   在宋知时友情糖果的赠与下,崔霞悠悠转醒。   在所有人为她苏醒兴高采烈的时候,崔霞却并不高兴。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倒。   她的月事很久没来了……   她茫然地捂着肚子,周围喧闹的声响仿佛都被隔离了,她的耳边只有嗡嗡声。   “你还好吧?还能站起来吗?”   崔霞寻着那好听的男声望去,她看见一个极好看的少年,她知道对方最近一直都有出现在排练现场。   周围人都喊他宋老师。   崔霞被其他女知青搀扶着离开现场,临走之前,她再一次回头看向那个少年,她想起来了,她终于想起来了!   这少年不但是知青们请来的老师,也是顾淮的契弟。   想到这里,她精神一振。 第74章 争辩   凌家村   今年凌保国家新添一孙女,这个新年也比往年更热闹些。   刘莲香冲着门口喊一句:“家华,吃饭了,瞅啥呢?”   “一会儿就来——”凌家华头也不回,继续望着村外的路。   过了一会儿,宋知音走了出来,她朝着凌家华看的方向望去,除了一条黄土路,啥也没有。   “家华,吃饭了。”   凌家华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当着二嫂的面,他只能羞赧道:“我,我再等等。”   宋知音觉得稀奇,自家小叔子一直都是个书呆子,放假也不出去玩闹的性子,最近这是怎么了:“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在等啥呢?”   凌家华心里这事儿憋好几天了,眼瞅着从大年初一等到大年初七,马上年都要过去了,他终于忍不住了:“我……二嫂,知时哥哥今年不来过年吗?”   宋知音先是一愣,随即是觉得好笑:“你就是想问这个啊?他今年年初就寄信给我说不来拜年了,你当时在学校,忘记告诉你了。”   “你说什么?”凌家华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   宋知音还觉得挺新奇的,没想到弟弟就来住了那么几天,倒是跟小叔子们打成一片了。   “你也别觉得难过,你知时哥哥还给你寄了一双鞋呢,我本打算等你开学再给你穿学校去的,既然你今天问了,那我就先给你吧。”   凌家华的心情大起大落,刚刚还一副被抛弃的小模样,现在又笑得像个傻大个,宋知音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丈夫的身影,对这个小叔子也更加疼爱了。   凌家华拿到了鞋子,这是一双军绿色的胶底解放军鞋,不是农村赶集买到的那种次等货,一看就是高档货,他拿着鞋子喃喃自语:“他倒是没有骗我,没有骗我……”   宋知音捂嘴笑道:“这下满意了吧。”   凌家华把鞋子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二嫂,这鞋……是大家都有还是只有我有?”   宋知音心道,果然还是孩子心态,凡事都要争个第一。   “只有你有,全家独你一份,连我都没有呢。”   凌家华闻言痴痴地笑了。   宋知音趁机劝解道:“你知时哥哥一直在省城学习跳舞,他很忙所以顾不上你,你也要好好学习,有朝一日去省城工作,以后还能一起玩呢。”   凌家华赶紧摆出严肃的姿态,朝着宋知音郑重地点了点头。   宋知时还以为分家结束以后就可以回城了,结果又在顾家村呆了好几天,等到这个年快过去了。   谁也不知道那天顾淮跟顾福实在小房间里说了什么,反正自那天起,父子俩基本就是无交流状态。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宋知时也有了新的兴趣安排,没想到离村前夕又发生了一件啼笑皆非的事情。   这日,几乎不怎么出门的顾长胜夫夫居然找上门来了。   他一眼就看见正在砌墙的李金生夫妇,随即冷哼出声。   要说这个家里除了顾淮,李凤仙第二怕的人是谁,那必须非顾长胜莫属。此人不但在顾家村辈分高,名声广,就连大队长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顾家分家这事儿倒没人往外说了,但村里人眼睛也不瞎,李金生那么大动静,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加上顾家老二离家三年不回来,这次却突然回来,那不就是……   顾长胜就是为着这事儿来的。   顾福实一听长辈到访,赶紧拖着病体出来迎接。   顾长胜也不跟他打太极,进来以后就开门见山:“大侄子,你看你这病着,脑子也稀里糊涂的……这家分得不清不楚,以后恐怕麻烦不断哦。”   顾福实苦笑,他知道顾长胜这是来为顾淮出气来了。   顾长胜径直坐到了主位上,那位置平时都是顾福实坐的。   “知时,这边来坐。”   “我?”宋知时点了点自己。   “对,就是你,坐叔公身边来。”   宋知时这两天被周光缠得没办法才躲在家里的,好巧不巧居然碰到这事儿了。   自从跟二儿子把身世说开以后,顾福实的精神头又差了很多,人也看着恹恹的。   李凤仙带着两个儿媳忙前忙后,又是烧水又是泡茶。   这时,从外头走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直接就打开了门帘,一阵西北风直直地吹了进来,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叔公,您怎么来了?”   “我今天要是不来,你跟你的兄弟岂不是要吃亏吃死?”   “我——”顾淮一时无言以对。   他对顾家这一亩三分地自然看不上,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更加是什么也不想要了,但他同时也忽视了自己还有一个“孪生弟弟”,他放弃了自己应得的,但弟弟却没有多得什么。   顾海两口子都老实本分,不善言辞,毫无疑问,等自己跟知时一走,那些东西都不可能是他的。   顾长胜喝了口茶水:“凤仙呐——”   “诶,叔公,我在呢。”李凤仙心里一凉,知道顾长胜这么叫自己,准没好事儿。   顾长胜明知故问道:“你家老大怎么突然把福实家给拆成两半了?”   李凤仙心里一突突,立刻赔着笑脸道:“这……这不是分家了嘛,老顾说了,把那片院子连同屋子一个月三块钱租给金生跟他媳妇了。”   “租?哈哈哈,我说侄媳妇,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啊?”顾长胜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既然说是租,那你们有凭据吗?有契约吗?付押金了吗?都没有啊,那万一租几个月以后赖账了怎么办?”   顾长胜说话可真是专往人心窝子捅,还真别说,李金生夫妇想了好几宿,真就准备这么干了,结果还没开始,就被人给捅破了。   一时之间,屋内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既然要分,就得分得彻底,分得干净,你们没意见吧?”   顾金铭早就不满意这次分家了,哪怕李金生是他同母异父的亲哥,他也看不惯,闻言直嚷嚷:“好,叔公我支持你!”   顾长胜也没理他,直接对着众人道:“在分家之前,我也要说个事情,也好叫你们知道,我老头子也不是瞎分的。”   “顾淮,顾家的长子,他并不是福实和春琴的亲生儿子。”   宋知时抬头震惊地看向顾淮,他竟、竟然一语成谶了!   果然这样惊才绝艳的男主角,怎么会有这么普通的父母呢?按照小说的套路,他要么是哪家遗落的小少爷,要么就是被歹人替换的真少爷。   无论如何,宋知时的脑洞已经突破天际了。   但要说最震惊的,还要属顾海了。他跟顾淮一母同胞,是同一天出生的,是十里八乡唯一的孪生兄弟,他活了28年今天才知道,两人竟然没有血缘关系。   “俗话说,生恩大于养恩,那也仅限于父母跟子女之间。既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以后也别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吸兄弟的骨血了。”顾长胜说完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圈神色各异的小辈们。   顾福实赶紧表态:“叔儿,我已经免掉了老二的赡养义务。”   顾长胜斥了一句:“你闭嘴!”   顾长胜又问:“现在我问你们,你俩可认老二这个儿子吗?”   顾福实夫妇赶紧道:“自然是认的。”   顾长胜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行,那我现在来给你们算一笔账。老二18岁参军,至今也有十个年头了,他每个月至少寄十块钱回家,各种补品礼品粮票更是不胜其数,咱们就算他两千块钱。加上之前他结契给你们二老的五百块,那就是两千五百块钱。你们认不认?”   这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顾淮竟然给了家里两千多块钱,而且只多不少,那可是顾家近十年的收入啊。   顾福实夫妇只能说:“认!”   顾长胜继续道:“你们既然认他是儿子,他又孝敬了你们那么多钱,那跟亲生子又有什么分别?一家子最忌讳一碗水端不平,既然要做到一视同仁,那就让其他儿子也照做,只是按他们一个月五块钱标准,这要孝敬多久啊?”   宋知时举手:“回叔公,要41年!”   其实他不抢答,其他人心里也门清,那必然是一段很长的年限。   李凤仙听了那么久也算是回过味来了,这老不死的这次过来就是不想让自己儿子有地方住,想把他们一家三口赶走。再一个,把顾淮已经放弃的继承权再给到他。   在收到大儿子的求救眼神后,她就跟护崽子的母鸡似的,跟顾长胜顶起来:“叔公,你这么说就不公平了,老二不是亲生的那是铁一般的事实,老顾救了他一命你咋不说?这可不止什么生恩养恩,是救命的恩情,就是给再多钱也使得。”   “看来侄媳妇很清楚当年的事情嘛。”顾长胜似笑非笑道。   李凤仙呼吸一窒,两眼闪躲,就是不敢去看顾淮。   “老二亲娘救了全村人一命,我们还她儿子一命,最终是福实媳妇担下了天大的委屈——”   “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清楚这段往事,所以这成了你予求予取的理由?”   “顾淮就是要报恩,也是报顾福实和张春琴的恩,不是报你儿子的恩!”   顾长胜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李凤仙没想到,顾长胜竟然对李金生结婚的内情了解的一清二楚。   “你若是硬要不认这个儿子或者说把血缘算那么清,那也没关系。按此算法,老二跟你几个儿子没任何关系,我若是没想错,他们结婚都得靠老二那笔钱吧,他们凭什么用啊?”   这下连顾金铭都没声音了。   老爷子!说的好啊!   宋知时心里雀跃到要给顾长胜鼓掌。   正当众人一片沉默之际,外头却突然喧哗了起来。   紧接着,顾家大门被敲得砰砰响。   顾金花赶紧上前开门,却被门口一群高高壮壮的大男人给吓得跑了回去。   男人们见大门开了,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喊:   “顾福实,你给我出来!”   “你倒是出息了!我妹妹走了,你就开始苛待我俩外甥了?”   “拿我外甥的钱,又不给我外甥房,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顾福实赶紧出来查看,这一看,人差点栽倒。他原配的三个兄弟一个姊妹,带着全家老小,竟然全都在外头呢,这还不止,周围的村民围了一圈又一圈,全是来看顾家热闹的。   顾福实顶着李凤仙杀人的目光,赶紧把几个舅子迎了进来。   顾长胜却一反常态哈哈大笑起来,推了推顾淮:“还愣着干嘛,给你几个舅舅姨母,介绍一下你媳妇。” 第75章 结束   顾淮还没说话,张家小姨和几个舅母一个箭步上前,搂着比她们高两个头的俩兄弟直嚎。   “我苦命的姐姐诶,你就这么走了,留下两个儿子被后娘磋磨诶——”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好不容易挨到分家,这杀千刀的还要贪你们东西——”   一番情真意切地哭诉,听得顾海媳妇也忍不住涕泗涟涟。   顾淮素来冷脸,现在却在几个中年妇女的围堵下险些破功,一时手足无措地看向宋知时。   宋知时暗自忍笑,却悄悄挪过视线假装没看见他的求救。   李凤仙几次三番要为自己说话,都被张家小姨以一浪盖过一浪的哭嚎声给逼了回去。   张家三个舅舅也是个顶个的高壮,气势汹汹地站到顾淮顾海兄弟身后:“我说姐夫妹夫,你这是欺负我们老张家没人吗?分家也打算苛待我两个外甥?”   顾福实从他们来就知道大事不妙了,闻言哭丧着脸道:“没有没有,这不正分着呢嘛。”   一阵兵荒马乱以后,场面总算是控制下来了。   张家亲戚上次来顾家已经是顾海结婚时候的事情了,现在顾大妞都三岁了,可见也是许久没来往了。   依着张家小姨的意思是,姐夫再婚以后,他们作为外祖家的人,生怕两个孩子难做,所以才鲜少上门的。   张家小姨率先看见了顾长胜身后的宋知时,便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额滴爷诶,你就是知时吧,真是个俊娃娃。”   宋知时虽然气顾淮跟他冷战,但是该有的礼仪还是要有的,赶紧跟张家亲戚打招呼:“小姨好,各位舅舅舅妈好。”   张家小姨变脸速度堪比变天,刚刚还是暴雨夹雪现在立马转晴了:“是个好孩子,委屈你了,明年上小姨家过年去。”   对张家人出乎意料的热情,宋知时除了照单全收,别无他法。   张家这次突如其来的到访,自然离不开顾长胜的手笔,不过来之前他们已经知道分家的前因后果了。   对于这个优秀的军官外甥,他们也是又敬又怕,知道他不是妹妹姐姐的孩子倒也不意外。毕竟山沟沟里能出多少金凤凰?不过不论血缘如何,他们的亲缘关系总是不会改变的。   张家小姨深得骂架精髓,在一旁指桑骂槐道:“不论是不是亲生的,阿淮都是我亲外甥,不像有的人,仗着阿淮懂事孝顺,就让自己儿子扒着他吸血。”   “你——”李凤仙有心跟她理论一番,可是看见她身后三个壮如牛的兄弟,一下子又萎了。   张家小姨嗤笑,哼,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这时,顾长胜发话了:“张家小姨、舅舅舅妈们,今天分家也请你们做个见证,现在人来齐了,咱们正式开始吧。”   张家人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宋知时一看,好嘛,他们这边现在是呈压倒性优势啊。   李凤仙那只有三儿一女还有儿媳妇大孙子。顾淮这里却有宋知时、顾海、徐惠兰和张家一干亲戚。   “李金生——”   “是,叔公。”   李金生憋屈地从人群里走出来。他三岁亲爹就死了,至此便学会了察言观色,八岁跟着亲妈来了顾家,至今也有二十几年了,跟本家的叔伯早已断了联系,自然也没有顾淮那么好的叔公帮自己出头。   他本以为顾长胜要狠狠训斥自己一顿,甚至心理准备都做好了,可顾长胜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当年你爹早亡,村里人欺负你家没男丁就强占了你家房产,你本姓王,所以老王家的东西,那还得是你的。后来你娘无奈带着你改嫁又改姓,那他们老李家的东西理应有你的一份,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叔公我也帮你说理去。”   李金生一听先是震惊,随即狂喜。他早就把老家的房子忘到脑后了,刚刚顾长胜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也许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把自家的房子要回来。   自己在顾家寄人篱下那么多年,无一天是真正的轻松自在。而且跟顾家这小半的院子比,自然是他家原来那一整个大院子更强,更让人打心眼里舒心。   这顾家叔公做事果然公平公正,为人处世也光明磊落。   顾长胜又道:“再说说先前老二孝顺的那笔钱。你娘抚养他长大,他又拿钱孝敬你娘,你娘把钱给你结婚,他对你跟你娘也算是不亏不欠。你可认?”   “认认认,我认!”李金生连连点头。   “以后心思摆正了,好好赚钱孝敬你老娘!福实纵有千般不好,他身为这个家的顶梁柱,对你也是有养育之恩的,我不求你把他当亲爹一般孝顺,也要常常回家看看他们二老。”   李金生羞愧难当,当下便决定带着媳妇儿子回老家去,以后年节再多多孝顺二老。   接下来顾长胜却是跳过顾淮喊了顾海的名字。   “叔公,我在。”   “你准备留在本家还是去外面独住?”   顾海还没说话,顾长胜又开口了:“多考虑考虑你媳妇和娃娃!”   顾海一愣,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老迈的父亲,又看了一眼妻子和女儿,想到平日里的摩擦和妻女受到的种种委屈,最终咬了咬牙道:“我要去外面住!”   顾长胜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你真的长大了。你家弟妹多,家里拢共就这么几间屋子,去外面住也好。村后头有一块空地,晚点去跟队里申请一下,你可以在那里盖一栋新房子,以后带着媳妇和娃娃就住那里吧,不过要记得常回家看看。”   “大侄子,你作为老爹,多少得补贴一点吧?”   顾福实知道分家之事势在必行,他一个人是拦不住了,更何况正如老二那晚说的,面和心不和,住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当即便不顾李凤仙的反对,拍板决定了:“贴!肯定贴!老三盖房子的所有费用我都包了。”   顾海夫妇齐声激动道:“谢谢爹。”   “顾金铭——”   “诶诶诶,叔公我在这呢。”   顾金铭大喜,大哥走了,二哥看不上这房子,现在三哥也走了,那剩下的岂不就是……   “你年纪也不小了,又没什么出息,以后只能跟爹娘同住了。你跟金生顾海顾淮不同,你是福实和凤仙的长子,以后孝顺老人的重任就在你身上了,记得看顾好弟弟妹妹,知道吗?”   顾金铭闷闷道:“知道了。”   顾金铭得偿所愿,得了顾家的房子,却有点高兴不起来。   这叔公倒是帮他呢还是损他呢?   顾长胜又道:“另外,我还有个要求,以后顾家的房子不论是归金铭还是金顺,这个家里必须有金花和顾淮的房间,让他们回了家也有个地方可以住。”   顾金花诧异地抬起头,她还以为自己就这么被忽略了,没想到叔公居然……   “房子这么分你们有意见吗?”   众人齐齐摇头,他们想要的顾长胜都给他们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意见。   “行,要是没意见就把这字据给签了,顺带摁个手印。”   众人接过字据一看,顾长胜竟然提前都罗列好了,一字一句都是按照刚刚说的那样。   嘿,这老爷子,可真能耐!   “那房子的事儿就到这里。剩下的,就是顾淮之前孝顺家里的那笔钱。凤仙说的没错,救命之恩,怎么偿还也不为过,那钱就算是孝敬你们了。老二这十年孝敬了两千块,你们剩下几个儿子,也都争口气啊。”   众人被顾长胜又是棍棒又是甜枣地一顿敲打,全都是心服口服。   “旁的我就不说了,但顾淮结契那五百块钱是宋家给的,是他自己的,你们得还给他。”   顾长胜仿佛是顾福实夫妇肚子里的蛔虫,他们还没开口呢,他自己就帮他们都说了。   “我知道他为了兄弟们结婚拿来给你们应急了,但他们小夫夫俩过日子也不容易,现在急也应了,可以拿回来了吧。”   “当然!这钱还在呢,我现在就去拿——”   自从身世说开以后,顾福实就感觉父子两之间的隔阂更深了,加上分家的时候顾淮什么都没要,他的愧疚也更深了,恨不得上天摘月都要补偿给这个儿子。   因此一听到这五百块钱,顾福实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这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帮得上儿子的地方了。   此言一出,别说旁人,宋知时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可能。   他不知道爷爷跟顾淮约定了什么,但顾淮确实是收了这笔钱就帮他迁了户口,所以前世的他总认为顾淮是自己花钱买的救身符,言语间对他有诸多轻视。   重生之后,他常常因为这笔钱为顾淮感到不平,即便五百块对于宋家不算什么,即便他不知道顾淮的身世,但他仍对顾福实夫妇和顾淮几个兄弟意见也很大。   宋家家训中有一条,凡宋氏子弟必须守望相助,顾家几个兄弟吸一个兄弟的血,这种行为让他不耻。   顾福实激动地喊完立刻回了房间,他先是找了那个藏钱的钱匣子,却发现匣子里空空如也。   怎么会是空的?钱呢?   之前两个儿子结婚确实是用了几百块,后来顾淮陆陆续续寄钱回来,他又把这个缺给补上了。   这年头银行储蓄并不发达,更何况顾福实是个没文化的农民,连镇上都不曾去过几回,所有的钱都是现钞,被他一张一张地放在钱匣子里头。   顾福实不甘心,又找了几个藏钱的地方。   空的!空的!还是空的!   钱呢?还能长腿飞了?   李凤仙从顾长胜提到这五百块时就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顾福实答应把钱还回去。   此刻,她颤颤巍巍地走进了房间,却看见顾福实正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她。   “家用不少在你手里,你藏哪了?”   李凤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家的,家里没钱了。”   顾福实感觉脑子都不会转了,怎么会没钱了呢?哪怕两个儿子结婚用了不少,但这可是五百块钱,应该还有剩啊。   李凤仙讷讷道:“我爹娘这些年病了,就拿了些钱给他们治病……”   这时候的顾福实还抱着一丝期望:“治病能花那么多钱啊?算了,先不管那五百块了,咱的棺材本呢,先拿出来给老二!”   “棺材本,棺材本也没了……我弟弟要娶媳妇,我把钱借给他了……”   李凤仙向来欺软怕硬,这次也知道自己惹了大祸,所以才会老老实实交代的。   顾福实强忍着剧烈的咳嗽,吼得音调都变了“你说什么?那可是好几百啊!”   李凤仙畏缩了一下,继续说:“反正老二是拿回来给兄弟结婚用的,我、我只是暂时借给我弟弟用一下而已,他今年也快四十了,好不容易说上的媳妇……”   一家人在堂屋等着顾福实拿钱回来,可等着等着,人就等没了。   李金生现如今也不敌视顾家几个兄弟了,自告奋勇地去帮顾福实拿钱,他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别人他不知道,就他舅舅那个混不吝他能不知道吗?   “呵,二百五十块钱呢,他李铁柱就是娶个天仙也花不了二百五十块吧!我这就去把钱要回来,能要到多少就多少!”   “爹,你身体不好,还是我去吧。”李金生赶紧上前拦人。   顾福实窝囊了大半辈子,这次终于硬气了:“去你娘个腿,老子亲自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舅舅穿一条裤子!”   这下堂屋所有人都听了个明白。   钱,没了!   李凤仙没办法只能拿出撒泼打滚的那一套,一屁股坐在地上:“苍天呐,不公平啊,你光惦记着张春琴的兄弟,也不看看我的兄弟——”   当年张家三舅结婚,也是问顾福实借了钱的。   顾福实骂道:“你少跟我在这儿胡扯!你跟我好好说我能不同意?非要做这家贼把钱偷出去?”   “这是什么钱?这是我儿子的卖身钱!你还好意思提春琴兄弟,他是谁啊?他是顾淮顾海的亲舅舅,顾淮允许了,我才借了他们家五十块钱!不是实在难了,谁能开这个口?”   “不说旁的,老二这些年寄回家的工资都不止这个数,你要帮衬尽管帮衬去,你非要动这笔钱。”   顾家这事儿闹挺大,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了。   李凤仙索性破罐子破摔,全给交代了:“没钱了就是没钱了,我弟弟全都花掉了,一分钱也还不上了,今天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顾福实不信邪,开始把枕头被褥全部翻出来找,可结果却是除了一些零碎的几毛几分,根本找不到一张大团结。   这些天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的心脏难以负荷。   “李凤仙!你——”   顾福实双腿一软,靠着墙缓缓坐下,他捂着心口,吐出了一句:“咱们离、婚!”   嗬——   这下李凤仙不敢犟了,当着众多儿女和乡邻的面,两眼一翻,竟是比顾福实先一步晕倒了。   紧锣密鼓地排练了三天,元宵节演出正式定档了!   宋知时受到知青们的邀请前往小土墩观看了最终排练效果。   他出那三个小品果然是精髓中的精髓,知青们不论看了多少遍都忍不住发笑。   “宋同志,你说你这脑袋瓜子咋长得,就是比我们聪明机灵。”   “这一个小品抵得上我们好几个节目呢!”   诸如此类的赞美话语不绝于耳。   “哪里哪里。”宋知时本就是拾人牙慧,自然不敢居功。   周光一脸骄傲,仿佛被夸的人是自己一样。请宋知时来教他们,是他当队长以来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宋知时说:“行了,那我先走了。在这里提前预祝你们元宵演出成功,以后有机会咱们城里见!”   他得先一步回去收拾行李了。   周光赶紧殷勤地跟上:“宋同志,我送你。”   周光把宋知时送回到顾家,忍不住瞟了一眼顾家院子,里面一片混乱。一堵墙被拆掉七零八落不说,一些农具家当也被砸得一地狼藉。   唉,宋同志风光霁月,就是跟得这个男人不咋好,看着家里乱的。   周光忍不住想入非非。   宋知时才不管他想什么,赶紧跟人道别回到了顾家。   顾福实这个家最终还是分完了。   前两天李金生夫妇就带着儿子回塬上了,顾海家的地皮得了村长的批准已经开始动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宋知时走上前,接过徐惠兰手里的扫帚:“惠兰同志,我来帮你吧。”   之前当着其他人的面,他还叫过徐惠兰弟妹,但现在他不需要做戏了,自然还是叫同志比较贴切。   徐惠兰现在也不像之前对宋知时那般敬畏了,反而对他充满了感激。   “你这一天到晚的两头跑也累的很,还是我来吧。”   两人正说着话,宋知时被突如其来的“小炸弹”推得倒退几米。   等到一站稳,他才看见,这哪是什么炸弹,分明是顾家老六顾金顺。   说起来他对顾金顺不算熟悉,却经常看见他上山爬树,带着村里的孩子到处胡闹,一看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小鬼,加上看到他亲哥哥顾金铭,就知道这孩子长大了是什么混世魔王了。   “都怪你,都怪你,害得我家变成这样,你给我滚!滚出我家!”   徐惠兰和宋知时彼此惊愕地看了一眼对方,这又是咋回事。   顾金顺不愧是李凤仙的儿子,虽然才十岁,但平时估计没少看他娘骂街,很多话他是不懂其意,却也能毫无阻碍地脱口而出。   顾金顺叽里咕噜骂了一大通,其大意不外乎是宋知时来了以后,爹也病了,几个哥哥都走了,侄子侄女也走了,现在娘也走了……总之罪魁祸首就是他这个陌生人。   顾金顺竟然对自己有敌意,这是宋知时没想到的。但他只是对顾淮有愧,却不欠顾家其他人的。   他还是个孩子,可千万不能放过!   想到这里,宋知时忍不住笑出声:“呵呵,小弟弟,这话都是谁告诉你的?哥哥告诉你哦,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你想干嘛?”   宋知时步步紧逼,顾金顺则一点一点往后退。   “你爹娘不在,让我这个做嫂子的好好教导你一下吧!”   “你、你别过来——”   顾金顺不愧是李凤仙的小儿子,活脱脱的李凤仙二号,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徐惠兰假装没看见,直接拿着扫把就回屋了。   这个小叔子,是该好好上规矩了。   很快院子里传来了响彻云霄的哭嚎声。   又过了两天,宋知时跟顾淮的年假都休完了,该回城了。   只是他们才走到村口,身后就传来阵阵呼喊。   “宋同志,宋同志——”   “有人叫我?”宋知时回头,却看见一个穿戴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青年把一辆自行车蹬得步步生风。   宋知时一言难尽地看着对方:“你咋来了?”   周光拍了拍他的宝贝自行车,得意道:“我来送你!”   “可是我们有两个人呢。”   “我就是来送你的。”   说完,周光瞥了一眼站在宋知时身边的男人,这还是他这才第一次见顾淮。   周光自认自己已经高大帅气了,可眼前的男人比他还高,肩膀比他还宽。   毫不留情的说,自己在对方面前就是个小鸡仔。   宋知时故作深思了一会儿:“行吧,既然你是来送我的,那你帮我把行李送到前面站点吧。”   说着他就把自己的背包放到了周光自行车后座上。还嫌不够,他又拿了顾淮的大包小包一律绑到周光的自行车车把手上。   顾淮淡淡扫过对方:“多谢。”   他个子高,看人很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周光心里咬牙切齿,脸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应该的。”   随着车后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宋知时忍不住偷偷松了口气,然后小声吐槽了一句:“这人是不是有病?”   “说什么呢?”   “我说周光有病!”   顾淮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眼里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可能吧。” 第76章 秘密   顾福实跟李凤仙最终离没离成,宋知时不知道,但在顾家拖延了这么些时日,他们回到矿上已经快元宵了。   因为宋知时年后就要去省城,所以朱芳婕没让他参加元宵演出,毕竟现在的元宵节也远不如后世热闹。   在回来的几天里,顾淮照常是早出晚归,明明是跟之前一样的作息,但宋知时愣是品出了几分对方躲着自己的感觉。   一会儿冷战,一会儿躲着自己,宋知时就算是泥人都得生出几分脾气,更何况他原本就有少爷脾气。   这日,宋知时好不容易在家里逮住顾淮,正准备跟他说清楚,家里却突然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宋知时打开门的瞬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了眼睛,才看发现自己没看错。   “岑叔!你怎么来了!”   外面站的人不是岑百川又是谁。   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岑百川不好太过激动,他就像所有拜年的普通亲戚一般,拎着大包小包,只是眼中的热泪昭示了他内心的心酸。   “我就是路过,来看看少、来看看你。”   宋知时连忙招呼他:“快进来快进来。”   “这位是……”宋知时把目光放到了另一位老者身上。   岑百川小声解释道:“这是你让我请的大夫,是以前仁惠堂的周大夫。”   这时,顾淮也从客厅走了过来。   “这位是?”   “这位就是、是我说的那个老邻居,这是他朋友,一起来看我的。”   之前回来的时候,宋知时跟顾淮提过,以对方的记性不可能不知道。   家属院难得来了生人,来往的邻居都探头探脑的。   顾淮把人迎了进来,赶紧把门关上阻隔了外人的视线。   下一秒,岑百川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位一定是姑爷吧。”   宋知时险些被口水呛着:“咳咳咳,岑叔你叫他顾淮就行了。”   岑百川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简单地跟顾淮问了好,就开始打量起顾淮分到的这套房子。   房子很小,几个转身就能看完。从省城来到这千里之外的河洛,看见这穷乡僻壤,岑百川已经很难受了,再忍受着长途奔波之苦来到矿上这家属院,看着百来口人挤在一栋破楼里,岑百川险些落泪。他们少爷过得这是什么日子啊……要知道以前在宋公馆,少爷的书房都不止这么大。   “宋多呢?怎么不在你身边伺候?”   “我跟顾淮送他去读书了。他才几岁啊,总不能整天跟着我无所事事吧。”宋知时边说边给两人倒水。   “岑叔,我能照顾自己,现在也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比以前在家里过得舒坦。再不济,这不还有顾淮嘛,他一个人兼司机厨师保姆,一天二十四小时照顾我呢,您就放心吧!”   岑百川掖了掖湿润的眼角:“唉,如今这世道,也只能如此了。”   宋知时自然知道岑百川是真心疼自己的,可这房里有窃听器,他生怕对方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跟顾淮打了声招呼,就赶紧把人拉到了僻静的花园里,留下周大夫跟顾淮面面相觑。   “岑叔,我真没想到您竟然会那么远来找我。”   “为了少爷这点路算什么。哦,对了,您让我打得眼镜我已经找人打好了。”   说着岑百川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麂皮盒子。   宋知时打开一看,眼睛都快被闪瞎了。果然是大城市才有的精工细作,琥珀花纹的镜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镜托末端坠着一条细长的金链子。   宋知时轻轻抚过镜框,他都能想象到虞兰疏戴上能有多好看了。   聊完正事,岑百川开始暗戳戳地打探:“小少爷,那位顾同志对您可好?”   虽然宋小少爷这几天对顾长工的表现略有不满,但整体还算得上是瑕不掩瑜,所以给了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他对我挺好的,你放心吧。”   岑百川亲耳听见以后,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其实我此次前来,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您。”   宋知时好奇道:“是什么?”   岑百川从厚重的棉袄中,拿出了一张薄薄的信递给宋知时:“是老爷留给您的书信,我生怕丢了,路上一直随身携带着。”   “当年宋家出事前老爷曾找过我,把这封信交给了我,嘱咐我一定要在您二十岁以后亲手交给您。上回咱们相遇的突然,后来您走得也匆忙,所以才一直没能给您。好在您给我留了地址,我这才做完您吩咐的事情以后,就匆匆赶来了。”   爷爷竟然给他留了信!   这是宋知时完全没想到的,毕竟前世一直到自己死,他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算起来距离宋家出事已经快六年了,这六年的时间,几千个日日夜夜,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这位不知身在何方的亲人。   想着想着,宋知时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先是摸了摸信件上的火漆印,确定完好无损并没有被人中途打开过,然后又摸了摸信纸的材质,确实是以前宋公馆使用的特质信纸,且有家族特有的印花,这些均无法仿制,这才放心打开。   【知时吾孙: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爷爷已经不在你的身边了。但是你要记住,无论你身在何处,你永远都是宋氏的子孙,切不可做出违背祖训的事情,家族荣耀皆系于你一人。   接下来我说的几件事情,你务必要记住。其一,咱们家虽然建立了纺织厂,使用了先进的洋人机器,但宋氏之所以能叱咤江宁,靠的还是我们家族特有的染纺技术。这些秘技概不外传,几百年来,只有每一任家主才能知道,且代代相承。此物现存于首都最早的华夏银行,钥匙就在祠堂匾额的后面。   其二,顾淮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你可以用他,却也要警惕他。我有一个关于他身世的秘密,必要时可以用来钳制他。   钳制?就他还能制得住顾淮?   看到这句话,宋知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爷爷一定想不到,顾长胜叔公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顾淮并非亲生这件事说明了。   可宋清荣接下来写的内容却让宋知时大惊失色。   【五年前,我在省城第一次遇见顾淮,因为种种原因他救了我,当时我就觉得此子不凡,或许可为我所用。为了报恩,我找人调查了顾家的事情,然后便得知原来顾淮并非顾家的亲生儿子,且他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寻找自己亲生父母。我本想替他找寻亲,用来偿还他的恩情,却只查到了他生母的姓名籍贯,他的生母身份特殊,所用皆是化名,根本无从找起。   就在我以为这条线索几乎就要断绝的时候,天无绝人之路,我在京城遇见了一位跟顾淮有七分相似的男人。两人气质外形如出一辙。此人位高权重,非寻常人也。   天底下竟有如此相似的人吗?   我找人打探到他早年间的活动轨迹,竟真的与顾淮生母有过重合,我猜他很有可能就是顾淮的生父。但我找寻真相期间,屡屡被人暗中阻挠,我想这孩子的身世肯定大有文章,而有人并不想让我把真相捅到他生父面前。   最后,紧急的时候,务必保全自己的性命安全,不要相信身边任何人,包括顾淮。有时候越亲近的人,越是会给你致命的一击。   宋清荣留】   看完信,宋知时的内心一片五味杂陈,既有为爷爷一片苦心的感动,又有窥知到顾淮身世的忐忑。   他颤抖着将信纸折好,并找岑百川借了个打火机把它烧毁,确定没有一点字迹残渣,宋知时才放心地离开。   “岑叔,这几天您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商阳虽然贫苦,但是也有可以玩的地方,我带您好好转转。”   “小少爷不必如此客气,我办完事就走。”   宋知时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里,顾淮已经上工了,只留下周大夫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坐着。   夜里,宋知时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一直以为爷爷把自己托付给顾淮是出于信任,现在想想,爷爷叱咤商场几十年,怎么可能发自内心地信任一个陌生人,恐怕也是拿捏着顾淮的脉门吧。   那顾淮呢?真的是为了这五百块钱和弟弟们的婚事跟自己走到一起的?他对自己的好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宋知时的内心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告诉自己:宋知时你别忘了,是谁在你死后一直照顾大姐和大侄子,最后又把大部分家产给了大侄子的!   另一半则在说,也许顾淮知道这封信的存在,他照顾世安只是为了找到这封信,而世安是宋家唯一的后人。   那日顾长胜虽然有说顾淮并非顾家的亲生子,但是关于他身世的其他事情却只字未提,宋知时当时并未多想。   现在想来,连爷爷都查不到的事情,他们恐怕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吧。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找寻身世这件事只会更加困难。   唉,自己到底该不该告诉顾淮呢?   还是像爷爷说的那样,以此为把柄拿捏顾淮?   我的好爷爷,你可知你把这进退两难的境地都抛给自己的宝贝孙子了?   因为睡不着,宋知时索性也起来了。   他把房间让给了岑百川和周大夫,自己则是睡在了客厅,所以现在出门特别方便。   只是宋知时才动了一下,屋内就亮灯了,这时候他再想装睡已经来不及了。   “睡不着吗?”   “嗯。”   “要不要出去散步?”   这就是有话要避着窃听器说的意思了。   “好啊。”   于是宋知时披了一件军大衣,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顾淮身后。 第77章 心迹   两人静默无声地走了许久,直到宋知时双脚冻得麻木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顾淮终于开口了。   “知时,我们谈谈吧。”   宋知时心中有气,故而冷哼一声:“行啊,你要谈什么?”   顾淮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他发现情况跟自己想象的不同,少年好像比自己还要生气:“你在生气?”   宋知时硬邦邦回他:“没有。”   顾淮了然,那就是生气了。   见他不说话,宋知时压抑许久的怒火再度燃起:“我哪敢生你的气?分明是你生气了才对,而我都不知道你在气什么!”   接着宋知时又问:“我问你,你最近都在忙什么?躲着我干嘛?”   最后一句话,甚至带了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   从刚刚重生时,面对顾淮的殷勤小意,到如今的盛气凌人,宋知时丝毫没有发现此刻两人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倒转。   “没有躲你。”   意识到少年真的在生气,顾淮自己的那点气竟然烟消云散了,他看向宋知时,目光无奈且柔和:“我在查间谍的事情,你不是知道吗?”   “哼,你少拿这件事当借口。那你倒是说说看,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宋知时本来还以为顾淮会开始胡诌,谁知他还真的一副准备跟自己彻夜长谈的架势。   “最近我一直在想,我们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查错了方向。”   顾淮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宋知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什么意思?”   “起初我们也一直觉得人就在矿上,毕竟这里跟攀市有物资上的往来,这很有可能就是敌人想要的情报。而且矿上人员密集,人口流动也远胜于其他单位,你说要是哪个村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那很容易就能引起怀疑,也很容易被人查出来,但是在矿上就不会。”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上回来家里的客人,上面都已经仔细探查过了,他们全都家世清白,有些甚至一家老小都住在矿上,身份造假的可能性很小。看来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狡猾。”   顾淮说这些话的时候,嗓音依然沉稳、不疾不徐,以至于不知不觉间,宋知时的所有思绪都开始跟着他走了。   听到这里,宋知时忍不住问:“那线索到这里岂不就断了?”   “是,不过我又有了两个新的怀疑对象。”   宋知时假装不在意,实则偷偷竖起了耳朵:“谁?”   “刘志毅、姚思雨。”   “你!咳咳咳……”宋知时被这个答案震惊到,急得一口气没上来,堵在嗓子眼儿,憋出一串咳嗽。   “不是?你怀疑他俩?为什么?”   对此顾淮只说了两个字:“直觉。”   可顾淮是谁?他可是当了十年老兵,上过枪林弹雨的前线,并且一个人独自奋斗成为亿万身家的能源行业大佬的男人。   他的直觉那能是普通人的直觉吗?   宋知时敢说,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人说这番话,他都会嗤之以鼻。   但是换成顾淮,他不会。   宋知时重重地吸了口气,才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这太果断了!没有证据不能平白无故说人是间谍吧,叛国通敌这罪名可就大了。”   “所以我去刘家村暗访了。”   所以这才是顾淮在顾家村早出晚归的原因?宋知时忍不住开了个小差。   “结果怎么样?”   “这也是正是我奇怪的地方。这个刘志毅确实是土生土长的刘家村人,从小父母双亡,是姑姑把他养大的。哦,小叔公也姓刘,这一点他可以作证。”   “姚思雨这边我们也派人去河省探查过了,确有此人,且身世经历跟他说一模一样。,两人均没有接触外国势力的机会。”   顾淮说完,自己也有一瞬间的疑惑。   难道他的直觉真的出错了吗?   宋知时却隐隐松了口气:“那看来就不是他们了。如果你还是有所怀疑,正好明天周大夫会给思雨检查身体,咱们一块儿去他家,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提到这位省城来的周大夫,宋知时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岑叔,和他今天带来的爷爷的信件。   里面写着顾淮的身世……   自己到底要不要趁着现在说出来呢?   宋知时还在犹豫的档口,顾淮却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   “为什么突然找叔公问解除契约的事情?”   宋知时莫名心里一虚,讪讪道:“你都知道啦……”   “叔公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生怕宋知时不高兴,顾淮赶忙解释道:“叔公待我如亲子,前几日我又从爹口中得知原来他还救过我……所以才会把这些告诉我的。他为人公正,做事光明磊落,不是那种在别人背后嚼舌根的人。他之所以告诉我,可能是怕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   “知道啦知道啦,我早该想到的,你们都姓顾,你们才是一家人。等等,你说叔公救过你?”   “嗯。”顾淮点点头,索性把自己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宋知时。   “我爹确实抚养了我,为了我牺牲了自己的儿子,但叔公才是那个让他救我的人,所以他一样对我有救命之恩。”   宋知时听完以后,惊诧地站在原地不知作何表情,他完全没想到顾淮的身世居然如此曲折。   一直以为战争年代离自己很远,其实细细算来距今也不过三十年不到,甚至国内现在某些地方仍不太平。   而且他竟然丝毫没有隐瞒,直接把生母的身份告诉了自己。   哦,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这所谓的生母籍贯姓名都是假的。   而他爷爷甚至还想让他用这份身世之谜掣肘对方。   宋知时眼底的光微微暗淡了一些,踌躇了一会儿,他还是问出了这个困扰了自己两世的问题。   “顾淮,你为什么会答应我爷爷的要求?”   “什么?”   “就是跟我结契的要求。”   他想知道一个答案,一个从当事人口中亲口说出来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   看着少年脸上的执拗,顾淮无奈叹气:“是因为你爷爷告诉我,他见过我生父。但如果我想见到他,就必须好好照顾你,直到你长大成人。”   宋知时自嘲一笑,果然如此!   所以他们俩之间,从头到尾都是利用跟被利用的关系。   仿佛看出宋知时所想,顾淮开始回忆那段并不算美好的记忆,他的直觉告诉他,今天必须把这个事情说开了,否则他会永远失解释的机会。   “我三岁知事,五岁醒悟,我生怕被人遗弃,只能装作不知,一个人私下寻找这个真相,这一找就是找了十年。”   宋知时睫毛微颤。   他在听。   “刚开始,我以为我是邻村不要的小孩,常常走几十里的山路去各个村子打听消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不容于世俗的孩子,比如说未婚所生、通奸所生……”   顾淮的声音一如往昔,除了微微加重的呼吸声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宋知时都能想象到一个不到凳子高的孩子,漫无目的地流浪在大街小巷,找寻着自以为的真相。   “终于,有人告诉我,他知道我父母身在何方,我没办法拒绝。”   寂静的黑夜,顾淮勾了勾嘴角:“我很幸运,原来我亲娘并非不要我,她是为了救人民群众而死,她是个真正的英雄。”   “顾淮——”宋知时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劝慰的话都是苍白的。   “我没事。”   矿上没有路灯,宋知时看不清顾淮此刻的神色,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心疼对方。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宋知时脱口而出道:“顾淮,你听我说。”   “今天,岑叔带来了一封信,是我爷爷的亲笔。”   顾淮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微微一僵,看向宋知时的眼神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少年清亮的嗓音还在继续:“他说,你的生父很有可能在京城,他姓许,是个官位很高的人。有可能你永远都接触不到他。”   “还有一点我要说明……”少年吸了吸鼻子:“这个消息准确率只有百分之八十,因为我爷爷根本没有去确认。他只是用一个虚无缥缈的信息,吊了你……”那么多年。   “你、为什么告诉我?”顾淮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了。   宋知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因为你完成了对我爷爷的承诺,所以现在轮到我来兑现承诺了。”   他想,那场车祸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顾淮都完成了他的使命,他有资格知道这一切。   这时,顾淮沉声道:“你告诉我这个,是因为你要走对吗?”   嗯?要走?   宋知时不明白,这两点怎么就扯在一块儿了,好吧,虽然他确实有想走的念头。   顾淮好整以暇地看向宋知时:“知时,我觉得你对我好像有误解。”   “哪有?”   “我不是圣人,我也是生气、会难过、会质疑,我……”   顾淮的声音一惯都很好听,只是平日里总是沉着镇定,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不像现在,两人离得很近,说话声音不大,低低的,听起来竟然带着些诱哄和无奈。   宋知时有些心慌,脸颊一红,底气不足道:“好了好了,别说了。虽然你分明就是因为爷爷的事情迁怒我,但是……但是这次我不怪你。不过我希望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们之间可以坦诚相待,谁也不要瞒着对方。”   “好,答应你。”   “嗯,那我现在问你,你为什么想跟我解除契约?”   “啊?什么啊?”   怎么话题又绕了回来?   他不知道的是,当自己心虚的时候,眼神下意识地会变得飘忽不定。   而顾淮的目力又怎么会看不见。   “你讨厌我?”   “没有。”   再多的,他也说不出来了。   “坦诚相待?嗯?”   宋知时感觉自己耳朵痒痒的。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这个念头,但那是因为……”我是有苦衷的好伐。   难道真的要等到你结婚生子以后再把我这个糟糠之夫赶出家门吗?   “因为什么?”   “因为你肯定会结婚生子啊。”   宋知时满不在意道,他甚至想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说完以后他竟感觉自己鼻子在发酸。   顾淮没有说话,脸上的错愕昭示了他内心的心情。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   因为你其实是生活在一本小说里的人物。而你的人生经历,我已经全部看过了!宋知时在心里默默说道。   “知时,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宋知时不悦:“嘶,你还有事儿瞒着我呢?”   “我不喜欢女人。”   “什、什么?”   宋知时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   好啊,你小子看着浓眉大眼的,竟然会骗人当同妻。   顾淮哑声道:“所以我才会接受你爷爷的条件。我不喜欢女人所以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婚姻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说完,顾淮一步一步向宋知时凑近,然后趁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轻轻在他嘴唇边印了一下。   “你明白吗?”   不,我不明白。   宋知时感觉自己就像在听天书。明明顾淮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可他就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而且顾淮还亲、亲亲了他!   可下意识的,他感觉自己似乎不反感。   可他明明是直男啊!   不仅是他,顾淮也是。   小说里可是写了,他有那么多孩子还有那么多红颜知己,远的不说,就说那朱露莎、雷青青、肖洁……   但是话又说回来,小说里并没有写到顾淮跟她们之间有什么暧昧,一切也仅仅只是自己的推测。 第78章 离开   宋知时落荒而逃了。   可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差点忘了自己可是跟顾淮住在一起的啊!   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宋知时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为奔跑而狂跳的心声。   他的大脑不可抑制地开始回想今日发生的种种。   明明他最开始只是因为爷爷的信睡不着,然后被顾淮约出去谈心。他出于愧疚和心疼,跟顾淮摊牌了,到这里都没有错!   可是剧情为什么突然就变成……   宋知时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停留着一抹炙热的触感。   所以,顾淮喜欢的人……其实是自己?!   可是为什么啊?   而且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宋知时想不通,他本来就睡不着,这下彻底睡不着了。   大门传来“吱嘎——”的声音,是顾淮回来了!   宋知时火速翻身闭眼,一气呵成。   只要他假装睡着,一切就从未发生。   可老天爷并没有听到宋知时的祈祷,他的耳朵敏锐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啊啊啊啊,怎么办?他怎么走过来了啊!   紧接着宋知时感觉身上一重,过了一会儿,停在自己身边的脚步也轻缓地移开了。   原来顾淮只是给他盖被子而已。   到这时候宋知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憋了一身汗了。   宋知时一夜未眠,殊不知躺在龙凤呈祥大床上的顾淮也同样的一夜未眠。   一直到天蒙蒙亮,宋知时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宋知时带着周大夫晕乎乎地去了姚思雨家。   刘志毅一早就起来煮了早餐,有馒头稀饭和自家做的小菜,清清爽爽倒也蛮有滋味的。   宋知时满脑子都是昨晚的事情,心神不宁地只吃了一点。   饭后,周大夫开始给姚思雨诊脉。   一番诊断过后,周大夫开始收拾自己的小箱子。   姚思雨迫不及待地问:“大夫,我这身体怎么样?”   周大夫摸了把自己的小胡须,神神叨叨地说:“脉息两寸虚细,左关沉而微弦,右关沉小带滑,两尺沉濡。以脉参证,缘积郁积劳,心脾受亏,心为君主之官,脾为后天之本,神思过虑,心脾受病,则五内皆虚。”①   刘志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他根本听不懂。   倒是姚思雨面色黯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宋知时赶紧把周大夫拉到一旁:“咱们借一步说话。”   等出了门,周大夫才说真话:“唉,真是可惜,年纪轻轻的。”   “大夫,他很严重吗?”   “这么说吧,这位小同志要是生在富贵人家,那还有救。可这里偏僻荒凉,条件也艰苦,吃不好睡不好,忧思深重,如果不能好好保养,恐怕……   宋知时心道不好:“恐怕什么?”   周大夫小心地瞄了宋知时一眼,这宋家少爷他也知道,看来说话还得仔细斟酌。   “恐怕活不过而立之年。”   “若是保养得好呢?”   “保养得好估计可以活久一些,但也很难长寿啊。”   “那如果我们现在要治疗,该怎么治呢?”宋知时不想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   “治标不治本,只能好生养着。这样吧,我这里有几个固本培元的方子,你们照着方子抓,两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两顿。切记不可忧思过度,亦不能太过操劳。”   “好,谢谢大夫,辛苦您走一趟了。”   宋知时付上丰厚的诊金,周大夫这才喜笑颜开。   刘志毅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好不容易等周大夫走了,他才终于插上话:“宋同志,我想知道思雨他——”   宋知时转述了一下周大夫的话,其实说白了这病也算是富贵病,要是生在以前达官显贵家,金尊玉贵得养着,根本算不上病。   他怎么也没想到姚思雨的身体竟然这么弱。   “恐怕要辛苦你,以后好好照顾思雨了,他不能太辛苦。”   “诶诶诶,这是哪的话,都是我分内的事情。”刘志毅连连点头,脸上的感激也丝毫不像作假。   “哦,对了,治疗费我给你。”   “不用了。”   “这怎么好意思?”说着刘志毅就从兜里拿出一叠钞票,基本都是一块两块的面额。   宋知时原本就有些心烦,推来推去他更加不耐烦了,口气也不由地加重了:“思雨是我的朋友,我叫大夫来,本就是想帮他,你不用这么客气。”   宋知时没想到,自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让一个高壮的汉子红了眼眶。   刘志毅说:“我自幼父母双亡,亲缘浅福薄,本以为认识思雨已经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了,没想到还能认识像你跟顾同志这么好的人。谢谢,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宋知时这才第一次正式地正眼打量眼前这个男人,除了长得精神了点,刘志毅就跟千千万万的普通劳动人民一样,皮肤黢黑,一身腱子肉,老实憨厚。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会如顾淮所说,是间谍吗?   岑百川呆了一天就走了,一方面他的介绍信开得短,另一方面他带着陌生人在顾家住着也不像回事。   这下家里就彻底只剩下顾淮和宋知时两个人了。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那晚的事情。   可是不提不代表不存在,宋知时生怕单独相处会变得尴尬,经常等顾淮出门以后才会起床。要是顾淮休息,他就待在姚思雨那里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   只是看书他也看不下去,满脑子都是那天那个吻。   顾淮是真的喜欢他吗?总不会是他会错意了吧,可是为什么他这两天又不提了。   真的是让人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情窦初开的宋小少爷,此刻的心情就像在坐云霄飞车,悲喜交加。   等等,为什么会有喜啊???   整个八队都知道,他们顾工没有娶媳妇,反而是跟一个男人结了契。对方不但年纪不大,而且工作好学历高样貌也好。   就是看着不咋贤惠……   就比如说现在吧。因为刚刚开年,时间紧任务重,虽然矿上有食堂,但还是有不少矿工的婆姨给自家男人送来加餐。   这顾工非但没有加餐,一日两餐还去食堂打回去给对方吃呢。   唉,果然是个男人,到底不如女人体贴。   不少人议论纷纷,顾淮却不以为意,一天能回去两趟,起码可以知道少年的动向,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是更安全。   还好这样尴尬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元宵以后宋知时就要出发去省城了。   离开之前,宋知时先去了一趟文工团,做开年报道。   团里氛围相对单纯和谐,虽然此时距离崔大副等人被革职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但议论声仍旧不绝于耳。   毕竟再没什么消息比得上崔大副叔侄被开除更劲爆的了。   宋知时是朱芳婕的心腹,所以才会初四一早就知道了这些内部消息。但很多人初三表演完就回家了,得到消息已经是开年了。   不过对于过完一个轰轰烈烈的新年的宋知时来说,崔大副崔鹏这些人就跟杨慧琴一样,已经算是上辈子的人和事了,他根本不当回事。   该说不说,崔大副叔侄可真是不得人心啊。他们这一走,大家可都是额手称庆,无一人替他俩惋惜的。   宋知时恭敬地给朱芳婕拜了个晚年,并且送上岑百川从省城带来的礼物。   礼多人不怪,更何况是自己得意弟子送来的,朱芳婕嗔怪了他两声破费了,到底还是收下了。   “我这儿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老师都能说是好消息了,那肯定是天大的好消息。”   “你少贫嘴。”朱芳婕难得喜形于色,可见这件事对她真的很重要。   “对了,我听师姐说,你愿意加入她的古典舞舞蹈队?”   “是啊。”宋知时把自己如何入队,赵姝韵如何引诱他的过程全部娓娓道来。   “技多不压身,多学一些总是有好处的。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看这个古典舞以后大有前途,不见得比芭蕾差。而且这不是因祸得福了,正因为这个,师姐已经几次三番催你回去了。我们商量过了,以后你半个月呆在我们这,半个月去省团,你看怎么样?”   “啊?”宋知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安排惊得不知所措。   “啊什么啊,高兴傻了?”朱芳婕还以为宋知时过于高兴了,毕竟她自己都高兴坏了。虽然很舍不得这个徒弟,但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朱芳婕恨不得现在就运作一番,直接把人塞进省文工团。   “不是说去一个月吗?已经去了半个月还剩下半个月啊。”   朱芳婕眯了眯眼,一副要把人看透的架势:“你该不会是想临阵脱逃吧?是,本来是这么安排的,但既然人家也没赶你,现在又为你排了新舞,你总得表示一下吧。咱们这儿你肯定要来露脸,不然李逢春那里又不乐意,这才定了各半个月。”   “那假期呢?”   “一个月拢共休息四天,你想呆哪儿就呆哪儿。”朱芳婕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省文工团那可是多少从艺者梦想中的殿堂啊,这要放以前宋知时能高兴地飞起来。但这次却有些闷闷不乐。   毕竟去省城意味着又要离开。   宋知时耷拉着脑袋:“奥。”   朱芳婕只当他是过于紧张,安慰了他几句就开始赶人了。   “行了,那你赶紧收拾收拾去报道吧,别让赵团长等急了。”   宋知时抱着逃避的小心思坐上了开往省城的火车。   临别之际,他还是给顾淮写了纸条,但愿他、他别生自己的气吧。   唉。 第79章 失踪   宋知时回到了省文工团。   宿舍里,一切陈设还都是他离开之前的样子,甚至更加干净整洁,他知道肯定是虞兰疏偷偷帮自己打扫过了。   有个人美心善还爱干净的室友简直不要太棒!   宋知时的回归得到了一队上下所有演员的欢迎。   尤其是苏明珠李小乙他们几个,拉着宋知时就想去文工团门口的国营饭店吃一顿。   他们入团早,每个月的工资抵得上厂里的五级工,吃大餐也完全负担得起,热热闹闹的氛围倒是让宋知时暂时忘却了感情的烦恼。   只是宋知时还是想先把东西送给虞兰疏,然后再带他出去跟大家一起聚餐。   可是他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天黑都没等到对方。   宋知时知道虞兰疏眼睛不好,七点之前一定会回宿舍,可现在都已经九点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宋知时忍不住冒着春寒料峭的夜色,出门找人去了。   只是他还没走远,便迎面撞上了来寻人的李小乙。   “知时,虞师兄在宿舍不?”   看李小乙满脸焦急,宋知时的心里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   “他不在,怎么了?”   李小乙苦着脸抱怨:“哎呀,那可遭了。刚刚曲艺团的邹师姐跟我说,她今天一整天都没看见虞师兄去排练,让我来看看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今天回宿舍他就不在,下午一直在练功房,晚上回来他还是不在。”   “什么?那他去哪里了?”   “小乙,这样,你去门卫大爷那里借几个手电筒,然后去咱们队找几个男同志跟我一起去找人。”宋知时火速安排好了一切。   别看他嘴上安抚着李小乙,实则心里比谁都急,因为他知道虞兰疏眼睛不好,很怕天黑路滑,他在哪里摔倒了都没人知道。   两人一边走一边继续商量,宋知时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对虞兰疏了解还是太少了,兴许人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没回来呢。   “他会不会是跑亲戚去了还没回来?”   “你忘啦,虞师兄不是本地人,省城根本没亲戚。”   宋知时的脚步一顿:“没亲戚?那他过年怎么过的?”   “我也是听说,年三十虞师兄都会去牛团长家里过年,之后的时间嘛,基本都待在宿舍。”   两人走到一半,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   春雨绵绵,遮挡住了宋知时的视野,等到练功楼的时候,他身上已经全然浸透着一股子的凉意。   李小乙人缘好,在几个舞蹈队基本都是一呼百应的存在。加上虞兰疏也算是省文工团的台柱子,一听人不见了,不少已经睡下的男同志都起身加入了寻人队伍。   “你们过完年有看见虞师兄吗?”   “没有。”   “我也是昨天才回来。”   “我们又不是一个团的,也不是宿舍的,平时很少遇见的。”   一句又一句的不知情,让宋知时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也就是说虞师兄具体什么时候走的,大家根本就不知道是吧。”   宋知时了解的虞兰疏,虽然年纪不大,但一向懂事知礼,不是那种一声不吭就擅自离岗的人,所以他还是倾向于人在团里。只是他们十几个人分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十几个男同志一齐呼喊,这动静不可谓不小,很快文工团好几个练功房变得灯火通明。   一队上下也被全部集合在一起,所有人都被曲艺团团长叫出去挨个问话。   宋知时带着满身水汽回到练功房,立刻有跟他关系好的女同志上来同他通气。   “说是整个团都问了,没人看见他,看来是真不在团里了。”   “该不会有事吧。”   “不会吧,虞师兄那么大个人了,能有啥事儿啊。”   “谁说的,虞师兄过完年才十九,比咱们都小。”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让宋知时更加烦闷。   这时,他目光所及,看见一位身材婀娜袅袅的姑娘正在跟边上的女同志哭诉。   李小乙注意到他的视线便向他介绍:“这是曲艺团的邹文莺师姐,今天就是她找我的。”   宋知时屏息凝神,果然听见邹文莺在说虞兰疏的事情。   “我元宵前就回来了,说真的,确实是好几天没看见兰疏了。今天是正式训练的第一天,下班点名才发现他人不在。都怪我太粗心了,没早点发现他。”   “文莺,这怎么能怪你呢,他那么大个人了,出门也不打报告。”   “就是,大晚上的,人都睡了,还把咱们叫过来问话,好像谁要害了他似的。他虞兰疏有那么重要吗?”   几人说完便是一顿嘻嘻哈哈,宋知时听得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的火,对邹文莺避重就轻的态度很不喜。   虞兰疏突然不见这件事在团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很快赵姝韵带着得意弟子冷若梅来了。   没过多久,歌唱团团长沈芸也来了,她身边还跟着一个高瘦的青年,面容看着倒是清俊无双,只是一双阴鸷的双眼却暴露了他此刻心绪不佳。   宋知时虽然只呆了半个月,却也知道沈芸跟赵姝韵不对付,所以他来的第一天才会面对赵姝韵的“审问”,现在的他对歌唱团的人都避而远之。   赵姝韵一来,先是关切地问了一下情况。   邹文莺啜泣了两声:“我们已经加派人手去附近找了,要是实在找不到就只能报警了。”   赵姝韵又问宋知时:“知时,你是兰疏室友,应该跟他比较熟吧,想想他会去哪里。”   “赵团长,我、我也不知道。”宋知时惭愧道,他要是知道,也不会在这里干着急了。   坏消息接踵而至,曲艺团出去的男同志回来说,他们找了十几里路,根本没有找到人。   邹文莺听完崩溃大哭:“虞师弟到底去哪里了?都怪我,是我没有看好他,他在省城又没有亲人,根本无处可去,大晚上的他能去哪呢?”   表面上邹文莺是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实际上话里话外就是怪虞兰疏不守纪律。   宋知时冷眼看她,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沈芸身边的青年开口了:“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突如其来的诘问让邹文莺一噎:“我说都怪我没有好好看着他。”   青年摇头:“不是这句,是上一句。”   邹文莺说:“我说他、他没有亲人,根本无处可去。”   听到这句话,青年“唰”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曲艺团团长牛健民第一个问:“兰疏在哪儿?”   青年看着满屋子的人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了:“应该在他爷爷那里。”   “爷爷?虞庭生不是早就死了嘛?”   “就是啊,什么意思?”   有人小声议论道。   牛健民好像想到了什么,大手一挥:“行了,都回去吧,今天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训练呢。”   等人都走空了,牛健民才跟这个青年说:“周烨,你跟我一块儿去接兰疏。”   宋知时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青年叫周烨。   眼看两人都要走了,宋知时厚着脸皮跟了上去,他跟牛健民套近乎道:“那个……我也去。”   “你是谁?”牛健民是个老武生,看人的时候自带一股凌厉。   宋知时赶紧表明身份:“我叫宋知时。”   牛健民若有所思:“你就是兰疏那个室友?”   宋知时没想到牛健民居然认识自己,听到他的名字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对,我是。”   站在一旁的赵姝韵突然开口道:“行了牛团长,你让知时一起跟过去吧,多个人多份力量。”   牛健民考虑再三就没反对。   宋知时一行人走到文工团大门口,他发现不知何时门口竟然已经停了一辆吉普。   看这车牌竟然还是军用的。   他反正是没本事能搞到这车了,那不是牛团长就是这个叫周烨的青年了。   三人乘车一路西行,然后大路消失殆尽,他们拐上了一条不知名的小路,一阵颠簸以后才来到了一处山坳里。   这么说吧,宋知时在省城出生,死后也来过很多回,都不知道郊外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车灯远远打过去,不远处果然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兰疏——”宋知时大喊一声,打开车门赶紧冲上前去。   虞兰疏一到夜里就更看不清东西了,因此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一团模糊的黑影向他袭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虞兰疏先是不可置信,随即一喜,连忙站起来却腿软得险些摔倒。   等宋知时来到他面前,两人这才惊喜相拥。   “知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   “我是家里有事情耽搁了,这才报道晚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彼此倾诉着这半个月的见闻。   周烨咳嗽了几声,企图引起两人的注意。   最后还是宋知时先一步止住了话茬。   这才轮到周烨发言。   此刻的他,全然没了平时的温文尔雅,上来对着虞兰疏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责备:“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这里,你知不知道这种天在山里有多危险?你知道我、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虞兰疏刚刚还喜悦的神情立马冷淡下来:“我知道,出了任何事我自己承担就是了。”   宋知时忍不住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呃……兰疏,这次能找到你,多亏了这位周师兄。”   虞兰疏淡淡道:“嗯,谢谢你了,周师兄。”   另一边,牛健民停完车朝着三人走来。   三人异口同声道:“团长——”   牛健民皱眉道:“虞兰疏同志,擅自脱离集体,写一份五千字的检讨,三天之内交上来。”   虞兰疏倒也没辩解,老老实实跟牛健民道了歉。   回去的路上,宋知时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原原本本地说了。   虞兰疏本就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当下就愧疚到不行,赶紧跟宋知时解释:“昨天是我爷爷祭日,所以我才来祭拜的,结果这里车太少了,我又没赶上趟,这才……”   “这么说你在外面呆了一天一夜?”   虞兰疏点了点头,被雨打湿的发梢垂在眼眸上,看着像一只落水的小猫,惹人怜爱。   宋知时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果然湿透了。要是他们今天没找到人,明天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宋知时当下父爱心爆棚,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披在了虞兰疏身上。   “你啊你,出来也要跟我们说一声才是。咱们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这天太冷了,可不能冻感冒了。”   虞兰疏静静地坐下,对着宋知时粲然一笑:“谢谢你来找我。”   回去的路上,周烨全程一言不发,好像刚刚那个着急到不行的人不是他一样。 第80章 名单   宋知时双手托腮,他看了看虞兰疏淡漠的侧脸,又看了看前排明显压抑着怒火的周烨。   啧,这两人不太对劲呐。   虞兰疏虽然是朵高岭之花,但是熟悉以后就会发现,其实他脾气很好,性子软吞吞的不说,人也特别单纯善良,不然也不会看他没地方住就收留他。而平时自己对他散发的善意,他也是全盘接收的,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   但两人现在这个样子,倒有种死对头碰面的既视感。   虞兰疏掩嘴悄悄打了个哈欠。   宋知时见状贴心地提议道:“你要是困了,就靠着我休息一下吧。”   “好。”虞兰疏是真的困极了,连声音都比平时软糯了几分,面对宋知时的提议,他也没拒绝,直接把头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开始闭目养神。   这是宋知时第一次那么近地观察对方。   虞兰疏的眼睛很好看,他一直都知道。他的眼睛是很少见的丹凤眼,这次却发现,他睫毛也很好看,虽然不浓密,却又长又翘,根根分明,加上他如玉般的五官,活脱脱一张睡卧美人图啊。   宋知时欣赏完虞兰疏的美貌,抬头就对上周烨几乎要喷火的目光。   呃……这人有病吧。   刚刚对周烨的那一丁点同情,被宋知时顷刻间收回。就这样他还嫌不够,微微侧过身,把虞兰疏往里挡了一下。   周烨气得直接转过去,不再看他俩。   一番折腾以后,回到宿舍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行了,周师兄,就送到这儿呗。”   说是送,实则用尾随更精确一点。到了文工团以后,周烨没有回歌唱团的宿舍,反而是跟着两人来到了舞蹈团的宿舍,现在宋知时只是变相地劝人走而已。   周烨不满地看了一眼吊儿郎当的宋知时,想到车上虞兰疏跟他靠在一起的画面,心中火气更甚。   “虞兰疏,我有话要对你说。”   周烨想正常人听到这话都会识趣地避开吧。可他忽略了,这个世界上也是存在脸皮厚的人,如宋知时。   只见他拖来了一张长凳,大喇喇地往那儿一坐,一副岿然不动,光明正大要偷听的模样。   周烨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眼前这小子已经被他千刀万剐了。   虞兰疏微微一笑:“周师兄,你也看见了,我们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说着就要关门。   周烨看着瘦弱,实则力气却不小,一手挡着门,把虞兰疏反推了一把。   虞兰疏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自然是没力气跟他抗衡,被周烨这么一推差点摔倒。   周烨和宋知时见状,同时要去扶人。   “啊,这……兰疏我不是故意的。”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周烨,此刻气焰顿散。   但虞兰疏却生气了,他一把拍开周烨的手,漂亮的眉毛往上一扬:“周烨,周师兄,你在我这发什么疯呐?”   周烨被虞兰疏甩开,愣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望向虞兰疏的脸庞,那里没有浅笑,只有默然。   “发疯?你说我在发疯?”   “是,我是在发疯。”周烨怒极反笑:“我找了你一个晚上,以为你出事了,所以我要发疯!看见你跟这小子亲亲我我,所以我才要发疯!”   说完这一切,周烨再也没了争吵的力气。   宋知时下意识去看虞兰疏的反应,心想:这位兄弟,你愤怒的点倒是挺特别啊。   他自己对感情很迟钝,但是身为局外人去看别人的感情时,倒是很机敏。   这么前后一琢磨,他发现这个周烨对虞兰疏的感情好像不一般。   当然也可能是他才被顾淮表白,所以腐眼看人基。   总之,现在回到了他的地盘,这个所谓的周师兄也没有话语权了。   宋知时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毕竟他是偏心虞兰疏的,于是立马站出来挡在虞兰疏身前。   “喂喂喂,你凶什么呐,好好说话!”   周烨的注意力全在虞兰疏身上,面对宋知时的挑衅,仅仅只从牙缝间挤出了几个字:“关你什么事,你个小矮子,滚开——”   小、小矮子?   这算什么?无能狂怒还是人身攻击?   宋知时还没来得及生气,一旁的虞兰疏竟先一步发火了:“周烨,我不准你说我朋友。而且这里是我的宿舍,该走的人是你,而不是知时。”   “你帮着他?你为了一个认识半个月的人骂我?”   “他是我朋友,我自然帮他,与认识时间长短无关。我要休息了,你请回吧。”   “哈,行,我走!”   就在宋知时以为周烨要放狠话的时候,对方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兰疏松了口气,转头看见宋知时探究的眼神,宽慰他说:“周烨就这样,不过他就是个纸老虎,看着凶罢了。知时,你别害怕。”   “我哪会怕他啊。”   他虽然嘴上叫周烨一声师兄,但是对方看着跟自己年龄也差不多,而且自己都活了两辈子了,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嘛?   虽然叫他小矮子是真不能忍!   宋知时从行李箱里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递给虞兰疏:“对了,这个送给你。”   虞兰疏刚刚发了一通火,现在理智也回归正常了,看着宋知时递来的盒子,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接。   “给我的?”   “当然。”   “是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宋知时眯了眯眼。   打开麂皮盒子,再打开绒布包裹的物品,里面赫然躺着一幅金丝框眼镜。先不说它漂亮的外形,就说那薄薄的镜片就知道价值不菲了。   “是眼镜!好漂亮!你怎么想到送这个给我的?”虞兰疏到底年纪不大,新奇地拿着眼镜,翻来覆去地摆弄。   “这种眼镜更方便更好看,以后你可以天天戴着,完全可以戴出门。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眼睛不好,但眼睛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也没有谁规定眼睛不好就唱不了戏吧。”   “谢谢你,知时。除了我的家人,再也没人对我这么好了。”虞兰疏真切道。   “这算什么,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啊。所以以后你有什么都告诉我,别憋着。周师兄虽然凶,有句话却没说错,你不打报告夜不归宿太危险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虞兰疏沮丧道:“这次我是事出有因。而且我打报告了,但是团长不在,我就跟邹师姐说了,结果没赶上车,这才没有及时回来……”   “邹师姐?你说邹文莺?”   “你俩是不是有仇?”   虞兰疏性子单纯却并不傻,听到宋知时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仇算不上吧。只是团长看在我爷爷份上对我照顾有加,她看不惯我罢了。   宋知时若有所思,看来这省级的艺术殿堂,也有藏污纳垢的一面啊。   可能是今晚气氛太好,也可能是想倾诉的话太多,虞兰疏说了好多平时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情。   “其实在曲艺团里,跟我关系好的人寥寥无几,能有你这个室友,我真的很开心。”   “那天去给你送行,其实我伤心的不得了。后来见你迟迟未归,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你就像我爷爷养过的一株昙花,匆匆开花又匆匆凋谢,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我想,我又失去了一个朋友。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命不好,不然为什么一个又一个亲人离我而去,一个又一个朋友跟我分道扬镳呢?”虞兰疏苦笑着说。   宋知时光听着对方自嘲,就已经忍不了了:“当然不是,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即便你曾经的朋友走了,可你的新朋友也来了啊,我就是你的朋友,你爷爷虽然走了,但牛团长也是你的亲人啊。”   “况且你父母好歹还活着,我爹死了,我娘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对了,我也有个爷爷,我没跟你说过吧,其实我爷爷是陕省首富宋清荣。”   “宋清荣,他不是……”虞兰疏自觉失言,赶紧捂嘴不再多说。   “所以啊,以前的我,处境比你也好不了多少……”宋知时开始回忆。   其实他跟爷爷都两世没见了,再度追忆过往,除了一些童年趣事,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晰了,爷爷那封信反而是他离爷爷最近的一次。   讲到那封信,讲到爷爷对他的照顾,自然而然就讲到了他跟顾淮的感情。   两个人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宋知时还在兀自惆怅,虞兰疏却再度开口了:“你爷爷的拳拳爱孙之心,我能体会。你契兄对你的包容之情,我也能感受。”   “知时,你有着全世界最好的家人。”   全世界最好的家人,宋知时咂嘴体会着这一词汇,随即咧嘴一笑:“你也是,现在你还有了全世界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兰州军区总办公室   一位身着军绿色大衣的年轻解放军,迈着轻快地步伐小跑进最高长官的办公室。   “报告——”   “进来。”   年轻解放军没想到办公室还有别人,赶紧行了两个军礼。   “两位首长好!”   其中一个军衔略低的高个子军官回了他一个军礼。   “怎么了?”   “报告首长,这是四省文化厅交上来的今年劳动节比赛的文工团名单。”   高个子军官好奇道:“咦,这往年不是各省办各省的吗?”   年轻解放军回道:“是,今年是按军区办的,这是第一届。”   首长戴上眼镜仔细翻阅,一边笑道:“按军区好啊,咱们军区有四个省,加起来得有几十个文工团吧,那多热闹。”   高个子军官捧了一句:“首长说的是。”   首长看完长长的一摞名单,忍不住问:“这除了各省省文工团,剩下的都是各部队的文工团,怎么没看见铁路文工团和煤矿文工团,没有咱们工人阶级的团体参加吗?”   “这……应该是没报上来吧。”年轻解放军答不上来,含糊地说了一个解释。   首长脸色一沉:“为什么没人报?是选拔标准太高了吗?”   上位者的威压压得年轻解放军喘不过气来,只能向高个子军官求救。   高个子军官想了想,觉得倒是不乏有这种可能,于是便出言说:“首长您有所不知,这部队文工团的水平啊,它远远超过普通文工团,所以他们才会……”   首长叩了叩桌子,抬头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两人:“你们这叫什么话?今天哪怕是一个农民成立的文工团,他也有资格参加。你们连个资格都不给人家,就知道水平不高了?”   “别的不说,去年我跟老夏去下面武装部,有个煤矿文工团就表演得非常好,好像叫什么陕甘宁边区文工团?”   高个子军官补充道:“是陕甘煤矿文工团。”   “对,就是这个,我还记得里头有个小伙子能讲苏联话,还会弹手风琴呢,人家差哪了?”   “是是是,首长别生气。”高个子军官一边安抚老首长,一边让年轻解放军下去重做报名表。   年轻解放军出了门,正好碰上一个办公室的书记官,他稀奇地问:“六子,怎么垂头丧气的?”   年轻解放军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末了又加了一句:“唉,首长以前从来不管这些的。”   那名书记官轻轻摇头:“那你是不知道,首长这人最看不得这种差别待遇。”   年轻解放军大喊冤枉,这是文化厅的决定,又不是他的决定,他本来还以为送文件是个轻松活,没想到反而被首长批评了。   “不过也怪不了你,确实是下面的文化厅做事不仔细,你赶紧通知下去,让他们搜罗一些工农阶级的文艺团体,还有各大工厂、乡镇公社里的知青,学校老师学生……能拿得出手的都给安排上!”   想了想,他又提议道:“你别想太多,赶紧把事情安排下去,还有跟文化厅知会一声,老首长交代的那个团,务必让他们挺到决赛。” 第81章 三八   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12月的时候,中国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规定每年的3月8日为国际妇女节。   三月八日一大早,国营纺织厂的女工们就集体出动前往省城大剧院观看省文工团的演出。   这可是一年才有一次的妇女活动,每一位女同志都非常珍惜。   上午八点,省城大剧院正式开门营业。全市女工们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情走进这所恢宏的剧院。   她们大多是穷苦出身,自掏腰包看过演出的还是少数,大部分都是厂里组织的才有机会来看的。   此刻的她们坐在这绒布包裹舒适的椅子里,目光灼灼地盯着舞台,期待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演出。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为了三八节演出,整个文工团都变得异常忙碌。   之前说好宋知时在河洛和省城两边文工团轮班的,但如果他回去势必又要见到顾淮,出于逃避的心思,宋知时跟朱芳婕请了假,加上三八节缺人手,他就“顺势”留了下来。   这天中午吃饭,李小乙暗戳戳地问宋知时:“你们队最近在忙什么呐?”   宋知时装傻:“啊?你说啥?”   李小乙嘁了一声:“赫,你还当我不知道呐,今年我们舞蹈团报了两个节目,有一个就是你们队的,听说周团长本来不同意,不知道赵团长说了什么,最后才同意的……”   “说,是不是憋着大节目呢?”   “没有,就是普通的舞蹈,那你们呢,你们表演什么?”   “还能是什么,《红色娘子军》呗,唉,这舞都快跳吐了。”   最后一句话,李小乙说得很小声,宋知时也可以理解,毕竟样板戏才是政治正确的节目,运动这十年,演的都是这几出剧目。   “诶,别整得神神秘秘的,快告诉我你们到底跳什么啊?”   宋知时假意凑近李小乙的耳朵,然后说:“既然是神秘节目,那怎么能告诉你呢?”   李小乙被戏弄了一通,气得直跺脚,却还真拿宋知时没办法。   “嘿,宋知时你变小气了!”   两人打闹了一番,这才开始聊正事儿。   突然,李小乙不说话了,连带着身边也有一瞬间的凝滞。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一副可以吞下一个鸡蛋模样,怔愣地看着食堂大门。   这是怎么了?   宋知时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位身着军装戏服的少年正朝着他们翩翩走来。   少年身长玉立地站在人群中,一手挽着军用披风,一手端着餐盘。他身上的制服领口微微松开,露出白皙的脖颈,白衬衫在腰间扎得很紧,显得腰极为纤细。他似乎来得很匆忙,还没来得及卸妆,油墨重彩在他脸上却丝毫不违和。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竟然戴了一副金丝框眼镜!   简直是又惊艳又禁欲。   食堂里静可落针,大家都偷偷地打量着少年,生怕把人给惊走了。   渐渐的,食堂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只是话题三句不离虞兰疏就是了。   “咦,虞兰疏怎么突然戴眼镜了?他是近视吗?”李小乙八卦地推了推宋知时。   宋知时却笑得一脸欣慰,面对李小乙的询问避而不答:“我咋知道,一会儿你自己问他呗。”   “你——”   “你明知道我不敢!”李小乙咬牙切齿地说。   宋知时不再理会他,转而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朝着虞兰疏喊道:“兰疏,这里——”   虞兰疏端着餐盘,原本迷茫的表情对上宋知时很快露出了笑脸,然后朝着他这桌走去。   “你来的也太晚了,都快没菜了。”   “还好我给你占了位置,还给你打了你最爱吃的红油面皮。”   “今天食堂可算是疼惜我们了,难得做了一顿虾,是白灼的,你可得尝尝。”   虞兰疏刚坐下,就得到了宋知时一波投喂。   两个少年一个姣美,一个俊秀,一个静,一个动,画面美好得让人不忍戳破。   角落里,周烨气得险些掰弯了一只汤勺。   关于这次三八节古典舞舞队的节目,还真不是宋知时拿乔不说,而是赵姝韵警告过众人,在节目正式演出前千万不能透露。   “这一次的舞台是我们古典舞舞队第一次正式演出,非常重要,大家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之所以不让你们往外说,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以防有心之人举报。”   古典舞舞队所有成员都是赵姝韵一手带起来的亲传弟子,对她的话自然深信不疑。   “我们省城国营纺织厂是全市女工最多的单位,所以我以纺织女工为主题,特地排了一出新舞。”赵姝韵意外地看了宋知时一眼,见他纹丝不动,这才继续说道:“现在的古典舞大都化古为今,以传统历史故事为主题。今天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化今为古,排了这支《纺织女》。”   《纺织女》以宋代为背景,讲述一群纺织女,因为上贡问题跟大贪官斗智斗勇的故事。   古典舞舞队领舞叶寻冬是赵姝韵另一个得意弟子,饰演女主角苏嫣儿。而作为唯一的男同志,宋知时自然得饰演色胆包天,利欲熏心的大贪官李子衡。   叶寻冬是全队年纪最小的,今年才16岁,却已经隐隐有大美人的底子在了。让她来饰演明艳娇俏、聪慧过人的苏嫣儿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排练期间,还出现了几个搞笑的小插曲。   为了这场不被上面看好演出,赵姝韵几乎是自掏腰包,倾尽全力购买了着装,又动用私人关系,偷偷摸寻到了一副宋朝古画,仿着当时的人物肖像给所有舞者化了妆。   宋知时换上宋制的红色官袍,头戴状元帽,在鬓角插上一支鲜花,整个人不说艳若桃李,也实实在在是一个俊美少年郎,哪有一点点贪官污吏的样子。   以至于每次斗舞的片段,叶寻冬都会笑场。   几场排练下来宋知时都没办法了,只能无奈地寻求场外援助。   对此赵姝韵的解决办法就是给宋知时贴上假胡子和假眉毛,努力让他变成一个油腻丑陋猥琐的中年男人。   可饶是如此,还是让人难以接受,这样俊美的少年要去饰演一个恶毒的大贪官。   整支舞蹈大部分的舞蹈动作都是很基本的动作,为了让工人们更有代入感,宋知时提议可以加入一些职业性动作,比如说推纺车等等。   没想到,这句话一下子把赵姝韵点醒了。   “我说怎么差了点什么,原来差了这个!知时,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赵姝韵看着大大咧咧,实则早就是个舞痴了,不然也不会仅仅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排出一支全新的舞蹈。   只是纺织动作,她也不会啊……想到这里,赵姝韵眼巴巴地看向宋知时。   别人兴许不会,但她知道宋少爷肯定会!   确实,宋知时三岁开始就跟着爷爷巡视自家的工厂,纺织动作自然是信手拈来,他把动作融合舞蹈,一一向姑娘们展示,倒还真有模有样的。   现在的赵姝韵只差没把宋知时抱起来吆喝了。   时间就这样在嬉笑打闹、刻苦训练中度过,终于到了三月八日正式表演的那一天。   因为她们这个节目是赵姝韵说服周团长好不容易加上的,反倒阴错阳差成了压轴节目。   前面曲艺团的《林海雪原》和歌唱团的《唱支山歌给党听》,还有舞蹈团的《红色娘子军》都得到了在场观众的一致认可和掌声。   这样就给后面要表演新舞种的宋知时等人更多的压力。   看出她们的紧张,不少一队二队的舞者们过来安慰。虽然大家平时都有竞争关系,但是面对演出,一直都是齐心协力的。   “下面让我们欣赏,由省文工团带来的古典舞《纺织女》,大家掌声欢迎。”   很快,舞台上音乐声响起。   一群漂亮的姑娘们迈着轻快地步伐跳跃着来到舞台前。她们梳着双螺髻,头戴粉色的丝带,个个一袭粉衫显得娇俏动人。   这与前面所有节目都截然不同的装扮,很快吸引了所有女观众们的目光。   “这是什么舞蹈?”   “她们打扮得可真美啊。”   “没听报幕的说嘛,这是讲的纺织女,不过是宋代的,说起来咱们不也是国营厂的纺织女嘛?”   “就咱这灰头土脸的,还能跟这群年轻的小丫头比呐?”   这时,所有粉裙姑娘排列成一个花型圆圈,然后一点点下腰,露出了中间的“花蕊”,一个梳着与众不同的堕马髻,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衫裙的姑娘从中间一跃而起。   一个漂亮的双飞燕动作,引得全场惊呼。   她不仅跳得高而且跳得美,落地也很稳,就正像一只活脱脱的燕子,即将展翅高飞。   这动作不仅难度极高,而且要求舞者有着超强的柔韧性,对腰背肌力要求也很高,足以见得叶寻冬舞蹈功底之深厚。   开了个好头!   赵姝韵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一半了。   山明水秀,丹山墨水。   一群漂亮的纺织女们,正在勤苦劳作。她们不但要纺织,还要染布、浆洗、刺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无一人喊累,而是乐在其中。   可即便她们如此努力,依然无法按时完成朝廷分派下来的任务。   偶然一个机会,一位小织女听说,原来她们如此繁重的任务皆源自于州府长官李子衡。这位李大人把上贡的数目翻了数倍,分摊到下面每一个织女头上,多余的布匹则被他拿去贿赂上官,以求晋升。   聪明的织女们很快就明白事情的起因经过,可她们只是一群柔弱的女子,如何跟一个手握重权的知府抗争呢?   台下的观众们被这场景气得肝疼,她们都是苦日子过来的,早年间家里可不就是被黑心的地主压榨嘛?   那这个李子衡跟她们村里的地主老财有什么区别?   可一面生气,一面却还得揪心地往下看。   这群可怜又可爱的纺织女工们有没有成功推翻这个大贪官呢?   这时,饰演李子衡的宋知时也上场了。   看到他的脸时,所有观众都惊呆了。   没错,大贪官李子衡竟是个英俊潇洒的俏儿郎。   可他长得虽好,做的可都不是人事啊!   简直让台下的女观众们又爱又恨。   舞蹈很快来到了高潮,大贪官李子衡竟然想强娶织女中最美的姑娘苏嫣儿为妾,为了反抗李子衡,也为了不连累其他姐妹,苏嫣儿决定刺杀对方。   叶寻冬耍了一段剑花,再度赢得了全场欢呼。   又俏又傲,又坚强又飒爽的姑娘谁能不爱?   在“刺杀”过程中,苏嫣儿跟李子衡打得难舍难分。   这支斗舞同样是《纺织女》的重头戏。   赵姝韵给了叶寻冬高光时刻,同样也没有落下宋知时。   宋知时先是一个复合旋转扫堂探海转,随即又一个趱布变身横双飞燕,引得台下尖叫连连。   只是这李子衡看着一表人才,实则绣花枕头一包草,拿着利剑也不会使,被苏嫣儿打得节节败退。   最终李子衡被苏嫣儿的一番行为吓得屁股尿流,连官帽都在匆忙逃跑中落下来,引得全场爆笑。   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人民百姓当家做主的时代到了!   这主题太好太巧太妙了!   饶是之前多次拒绝赵姝韵的周雪梅(团长)也不得承认这个舞蹈确实好。   台下掌声雷动,人人叫好。   赵姝韵对这支舞的编舞十分上心,舞蹈正式排出来以后,她不止一次对众人说,如果表演效果好,就把它作为五一参赛作品,参加军区劳动节文艺汇演。   说到这个劳动节文艺汇演,是陕省从63年就开始的举办的一个大型比赛,虽然中间因为国家动荡暂停过几年,但是前两年又重新开办了。今年更特别一些,听说不再是以省做单位,而是以兰州军区为单位,兰州军区可是有五个省呐,如果能拿到金奖,不,哪怕是铜奖,那也不仅仅是一个市的荣誉了,而是代表了一个省。   只要能拿到奖,不论是团体奖还是个人奖,起码在西北这一片肯定是大出风头了。   因此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只是竞争再激烈也跟宋知时无关,朱芳婕之前跟他说过,他们这个小文工团连参赛资格都没有。为此李逢春急得上火,到处疏通关系,可仍是没法子。   但宋知时也不是省文工团的人,这就意味着他是没办法参加比赛的。   如此高规格的比赛本就不多,拥有参加资格更是难上加难。赵姝韵曾经几次叹气,说他舞技出众,就是差一个好的出身和履历。   正当宋知时为此感到遗憾和一筹莫展之时,一通河洛来得急电,及时挽救了他。 第82章 抉择   三八节演出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尤其是古典舞《纺织女》,更是出人意料地获得了全体女职工们的一致好评。这是文工团所有人都没料到的。   大家本以为三八结束以后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结果却临时接到通知,要求她们继续加演三天。   “加演?”   “是,那天文化厅的人也在,说我们的节目真的很不错,特地申请了加演……不过这个演出不是无偿的,门票是五毛钱一张,所有参演的演员通通有补贴。”周雪梅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累并高兴着。   有人大着胆子问:“什么补贴?”   周雪梅没好气道:“行啊,一个个不想着好好表演,光想着要补贴是吧。”   这下女同志们不干了,纷纷嚷嚷起来:“周团长,我们可是没过三八节呢!”   周雪梅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笑着宣布道:“行,那我做主,补贴一人两斤肉票怎么样?女同志再额外加两尺布票。”   两斤肉票!   大伙儿的眼睛“唰”得全亮了。   这可不是别的,是肉啊,还足足两斤!   虽然文工团的工资是比别地儿高些,但肉毕竟是稀缺品,偶尔吃一顿尝个鲜还行,想吃到满足那是不可能的。   可想而知这两斤肉票对大家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尤其是学舞蹈的,为了保持身材她们是什么都不敢吃,这肉票补贴那真是补贴到她们心坎里去了,更何况女同志还有两尺布票呢。   现在这补贴就像是一根胡萝卜吊在大家面前,哪怕为了这两斤肉两尺布,她们也得好好表演!   这要是放以前,宋知时是绝对看不上这两斤肉的。但是自从重生回这个时代,他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恨不得顿顿吃肉,偏偏食堂餐总是清汤寡水的。   这可是两斤肉诶!   宋知时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   一旁的虞兰疏见他不在状态,关切地问:“知时,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宋知时摆摆手,他总不能说自己是馋肉了吧。   虞兰疏贴心道:“你别担心,虽然你不是我们团的演员,但你也是参演者,肯定是有肉票的,要是你没有,我就把我的给你。”   宋知时感动到不行,拉着虞兰疏不松手:“兰疏,你对我真好,就像小天使一样。”   虞·天使·兰疏掩嘴轻笑。   随即宋知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因为他不是省团的人,所以他是没资格在劳动节汇演跳这支舞的,也就是说他跳得这个角色早晚会变成别人的。   这支舞他是跳一次少一次。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接下来的演出中,宋知时争取把每一场都发挥到极致,状态更是一次好过比一次。   连周雪梅都忍不住私下偷偷问赵姝韵这个演员的名字。   “您忘啦,这就是上回我师妹带来的那个弟子。”   “哟,我还真不记得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确实是个好苗子,可惜不是咱们团的人。”   两人对了对眼神,彼此都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最后一天表演结束,宋知时才回到团里,传达室就有人告诉他有一通来自河洛的电话。   宋知时接过电话的时候幻想过无数种可能,其中顾淮的可能性排在首位。   可惜打电话来的是朱芳婕,宋知时失望的同时又暗暗舒了一口气。   师徒二人在电话里交谈了一番,最后双方都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宋知时高高兴兴地准备把消息跟朋友们分享,却在半路碰到了李小乙。   “知时,赵团长找你。”   “找我?什么事儿啊?”   李小乙难得管住了嘴,一脸神秘道:“反正是好事儿。”   好事儿?   还能有比他能参加比赛更好的事情吗?   宋知时将信将疑地来到赵姝韵的办公室。   赵姝韵向来直接爽利,见人来了开门见山就说:“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其实我这儿也有个好消息。”   赵姝韵把宋知时叫到身边坐下,笑得是一脸欣慰:“先听我说,我这个很重要。”   “这几天你的优异表现周团长都看在眼里,她准备破格录取你,帮你把关系转到我们省团里来,这样你就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参加这次劳动节比赛了,你说这是不是好消息?”   宋知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撞得晕乎乎的:“啊?破格录取……我?”   赵姝韵看他呆愣的表情,忍俊不禁:“是啊,怎么?高兴傻了?”   确实是高兴了,也傻了,不过却是吓傻的。   为什么好消息平时没有,一来就来俩啊?   那他该怎么办?留下参赛还是回去参赛?毕竟这其中的道道差了可不是一点点。   笑着笑着,宋知时几乎快哭了。   见他表情不对,赵姝韵的笑容也淡了:“难道你不想跟我们一起比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当然不是!”宋知时连忙否认。   赵姝韵这才神色稍缓:“那就好。一会儿你跟我去一趟周团长办公室。对了,你刚刚要跟我说的好消息是什么啊?”   眼看没法子了,宋知时只能整理了一下语言直说了:“刚刚老师打电话过来跟我说,说我们团今年也有机会参加这次比赛。”   “真的吗?那倒确实是一件好事儿。”   赵姝韵也是个聪巧人,立马想通了:“是不是师妹叫你回去?”   宋知时闷闷道:“嗯。”   赵姝韵不甚在意地说:“师妹也真是的,关键时刻掉链子。行了,这事儿你不用管,我去跟她讲。”   “不是……”   “不是什么?你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赵团长,我、我想回去。”   赵姝韵坐不住了:“什么?你想回去?你想回河洛然后以你们团的资格参赛?”   “是。”宋知时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可脱口而出的那瞬间,心里一下子爽了,那点子犹豫也抛之脑后了,说话也不结巴了。   “我想回去跟我的队友们一起并肩作战。”   “你要想好,你以你们团的资格参赛,很有可能颗粒无收。”   其实赵姝韵说得已经很委婉了,别说跟其他三省的文工团比了,他们这个小小的文工团就连自己省的很多文工团都比不上。   “我……我知道。”宋知时不知道如何辩驳,因为他知道赵姝韵说的是实话。   赵姝韵叹了口气:“你不用着急答复我,好好考虑清楚再说。”   回去还是留下?   如果赵团长能在老师之前问他这个问题,那他肯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现在的自己只觉得进退两难。   回到宿舍,宋知时瘫倒在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贴心小天使虞兰疏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然后宋知时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他。   “兰疏,你说我该怎么办?”   虞兰疏推了推镜框,思考了一会儿:“要不你就遵循内心吧。你别忘了,这可是你以前用来规劝我的,怎么现在到了自己身上就做不到了呢?”   宋知时喃喃道:“遵循内心。”   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就难了。如果世间的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那又哪来那么多愁苦呢?   虞兰疏自然也舍不得宋知时,可他眼下他只想为好友分忧解难。   “其实你已经有了选择不是吗?”   “你想加入我们团吗?”   “当然。”宋知时毫不犹豫道,他有目标他梦想,想走的越远越好,自然知道跳板的重要性。   “为什么?”   “省团有更好的师资,更好的机遇,更优秀的对手和朋友……这些都是河洛文工团没办法得到的。”   “现在赵团长给了你加入省团的机会,这么好的条件你都不要,那是不是代表你就是想回去呢?其实在你犹豫的那一刻,你的心已经为你做好了选择。”说完,虞兰疏点了点宋知时的胸口。   一言惊醒梦中人!   宋知时即刻坐直了身子。   对啊,也就是说从内心深处来讲他其实是想回去的。   扪心自问,哪怕赵姝韵真的提前安排他入省团,他又真的可以不管不顾河洛的家人,不跟朱芳婕商量就直接走人吗?   宋知时知道,他不会。   哪怕前途再重要,他也没办法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况且他也没有放弃比赛的机会啊,只要他们团能排出更好的舞蹈,他不信连个铜奖也捞不着!   至于入省团的机会……也许还会有吧。   宋知时想了半宿,实在是心情澎湃,他怕反复翻身影响虞兰疏睡眠,最后只能悄悄起床出去透气。   三月份的陕省天气已经开始回暖,只是晚上还凉得厉害,必须穿好毛线衫才行。   夜里的文工团更加寂静了。置身在这欧式花园一般的环境里,让人感觉仿佛是在参加舞会。   突然一阵悠扬的手风琴琴声传到宋知时耳边。   他寻着声音走去,来到文工团里唯一的一处人工湖边。同时他也见到了弹琴的人——歌唱团团长沈芸。   宋知时的到来惊扰了沈芸,他也只好跟人道歉:“沈团长好,我不知道是您……”   沈芸素来脾气温和,自然不会怪他:“没关系,你也睡不着吗?”   “嗯,对。”   “是因为回去还是入团这个问题吗?”沈芸一语道破宋知时心中所想。   “你怎么知道?”宋知时惊讶,竟然忘了说敬语。   沈芸轻笑:“这一个小小的文工团,哪有什么秘密?你上午说了什么,下午就传遍了,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事情。”   她五官寡淡算不上多美,但这么浅浅一笑却别有风情。   “是吗?”宋知时谨慎回应道。   他知道赵姝韵跟沈芸不对付,虽然不知道矛盾是什么,但他作为赵这边的人,自然要跟对方保持距离。   沈芸没有回他,自顾自地说:“我以我过来人的经验建议你入团。”   宋知时没想到她会劝自己留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芸又道:“我听说你会弹手风琴。”   “是。”   “那你知道我们团有多少手风琴吗?”   宋知时自然不知道,索性沈芸也没指望他知道,继续说:“四十五台。”   “这基本抵得上全省一半的手风琴数量了,这就是省团的实力。”   “宋知时,省团是个很好的平台,错过了这里,你要重新爬起来很难。”沈芸意味深长道。   “所以,你一定要考虑清楚,不要为了一时意气……”   这时一道尖利的女声划破了寂静:“知时想去哪就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声音!!!   宋知时赶紧靠边站,一副我很清白我很无辜的表情。   赵姝韵不知道从哪片小树林里怒气冲冲地钻了出来。   她径直走到宋知时面前,睨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晚点再收拾你,然后开始嘲讽道:“怎么?沈团长,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舍弃一起拼搏朝夕相处的朋友吗?”   沈芸皱眉:“赵姝韵,你这话就过分了吧。”   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宋知时赶紧竹筒倒豆子,把自己想了一晚上的话全说了。   “赵团长,我真的非常感激您这两个月对我的教导。其实我那部分,谁跳都一样,李小乙就能跳很好,我不是不可替代。但是说句脸大的话,对于我们团,我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怎么?你还以为我非你不要啊?”赵姝韵双手抱胸,一脸不屑。   “嗯?”宋知时有点懵,这发展不对啊……   “行了,想回去就回去吧,我没那么小心眼不放人,五一以后继续来报道。”   宋知时惊讶地抬头,万万没想到赵姝韵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同意他回去的。   随即便是大喜,他把赵团长说服了?没得罪人吧?   “那周团长那边……”   “她那边我来回话。”   突然,赵姝韵笑了,笑声格外爽朗:“今天师妹说你肯定会回去,叫我别扣着你。”   赵姝韵正色道:“宋知时,你回去吧,老师支持你。”   第二天,宋知时拒绝入团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别说其他团的人,就连古典舞舞队里也不少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   宋知时苦笑,看来在大家眼里,他还真成不知好歹的人了。   也是,像他这样的傻子又有几个呢?   不过既然决定要走,那他也不拖拉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趁早把男主角的位置让出来吧。   临别之际,跟宋知时关系要好的几人把他送到车站。   跟上次离开不同,这次送行远没有那么热闹不说,虞兰疏和赵姝韵也没来。   李小乙为宋知时感到不平,碎碎念了一路:“她们都说你临阵脱逃,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一个个闲得慌,就知道背后说人!”   苏明珠也义愤填膺道:“知时,你别想太多,我倒是觉得你最讲义气了。不然你也不会在这关键时刻回去。她们背后说道你的,根本就不懂你。”   宋知时笑了笑,没有为自己辩解:“谢谢你明珠,小乙。还有若梅师姐,寻冬师妹,谢谢你们来送我。”   冷若梅道:“回去好好练,你可以的。”   叶寻冬也不甘示弱:“知时哥,你可一定要回来,以后我们还要做搭档。”   宋知时谢过了她们,转念一想:“那咱们下次再见可得是在赛场上了。”   李小乙哼唧了一声:“那也得看你们团能不能挺到决赛呢,这次比赛还挺复杂的。”   宋知时释然一笑:“那我努努力呗,你们也是,可别放水了!”   “咱们赛场上见真章!”   汽笛声轰轰响起,火车缓缓驶离站台。   宋知时拿着行李独自坐在椅子上,他不知道这次决定是否正确,又是否会后悔。   但他知道如果真是抛下恩师和队友,他才一定会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个前文bug,关于军区的,顺便做个小科普。   在建国初期,我国总计设立了6个大军区,分别是:东北军区、华北军区、华东军区、中南军区、西南军区、西北军区。(所以我前文的说法是错误的!已经把军区文工团改成省城部队文工团!)   1955-1985年之间应该是11个军区,分别是:沈阳、北京、济南、南京、广州、武汉、昆明、兰州、成都、福州、乌鲁木齐这11个大军区。(没有查到直接资料,但当时兰州军区下辖的应该只有甘肃省、青海省、陕西省、宁夏四个省,所以修改一下!)   1985年6月,共产党决定将11个大军区合并为沈阳、北京、济南、南京、广州、成都、兰州七大军区。   2016年2月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五大战区正式成立,原七大军区撤销,变成现在五大军区,才有了现在的东部战区、南部战区、西部战区、北部战区、中部战区这样的说法。   虽然是架空的,但是涉及军事方面也不能完全胡编乱造,所以修改一下。 第83章 爆炸   宋知时这次回来没有告诉任何人,自然也就没人接他。   在回家和回文工团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先去文工团看看。   时隔一个月再次回到团里,宋知时竟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果然,他一回来就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欢迎。尤其是当众人得知宋知时是推了入省团的机会回来时,看他的目光更加充满了敬意。   “知时,你可算是回来啦!”   “宋同志,我们都想死你了!”   “有了宋同志,这次比赛那可是如虎添翼啊!”   “是雪中送炭才对。”   大家欢呼雀跃的同时,也有真心为他着想,觉得他不应该回来的,比如彭素涛。   他私下偷偷问宋知时,是不是朱芳婕强求他回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回来的。”   “唉。”彭素涛叹气:“这都说人往高处走,你咋就回来了?咱们团什么水平,你心里还没数吗?”   “就是有数才回来的,好了好了,赶紧开始练吧,从现在开始,咱们不能偷一丁点的懒。”   另一边,朱芳婕听到宋知时回来的消息,赶忙从办公室跑过来找他。   看见宋知时的那一刻,她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下。   这个弟子终究没有让自己失望。   天知道她打这个电话过去的时候,内心有多忐忑。   “知时,你真的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师生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芳婕也没继续矫情,对宋知时说:“你回来的正好,我们排了两个舞,你给看看吧。”   宋知时立刻答应下来,他这次回来就是奔着拿奖去的,现在当然要验收一下大家最近的训练成果。   两支舞蹈跳完总共不到十分钟,宋知时的心却比料峭的春风还要凉。   凭心而论,进步很大,但是离拿奖却很远。   当着大伙儿的面宋知时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不过朱芳婕还是从他的表情窥探出一二。   “行了,你们继续练。宋知时,你跟我来。”   一回到办公室,朱芳婕就再难维持镇定了,开门见山地问宋知时:   “是不是跳得不行?知时,咱们俩师生谁跟谁啊,别搞虚头巴脑的那套,你就直说问题出在哪。”   宋知时看出朱芳婕很急切,看来她跟自己一样,都看出了问题所在。   之前表演的舞蹈,基本上都是由杨慧琴、苏萍、他或者朱露莎担任领舞,大家都是从小学习舞蹈,实力过人。其他人的部分要么很简单,要么就比较少。   这样的安排确实可以一定意义上扬长避短,但是一练到新舞或者不熟悉的舞蹈,这点舞蹈功底不够看了,什么基本功不扎实啦,舞蹈动作不到位啦,等等毛病通通显露出来。   “不瞒您说,确实如此。咱们团的演员舞蹈功底跟省城的差远了。这次是四省联赛,我怕可能初赛都过不了。”   朱芳婕听到这里,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拖累了弟子。   “唉,是我不好,我就不该把你叫回来。”   “老师……”   “你要是待在省团,说不定真的能冲一把,咱们这个小庙还是不要妄想拿奖了。要不你现在回去,我去跟李逢春说一声。”   这次劳动节汇演,同类型的节目每个团只能出一个,一般的文艺团体为了更大可能地拿奖,通常会报上去好几个节目。而他们团能挑起舞蹈队节目大梁的,只有他一个。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这么浅显的道理李逢春不会不明白,想来是不会同意让他走的。   “老师,我都回来了,万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宋知时率先另起了一个话题:“其实还有一点,可能很多人都会忽略。”   朱芳婕强打起精神问:“是什么?”   “咱们都选样板戏里的舞蹈,可能会让评委产生审美疲劳。”   “审美疲劳?”这说法还是她头一回听到。   “我听省团的人说了,今年五一有四个省的文工团参加这场比赛,这少说也得有几十家,即便初赛筛了一批,到了决赛还有十几个节目呢。”   “您想啊,这《白毛女》、《红色娘子军》多经典啊,评委们肯定看了不下几十遍,看见前边的表演,就知道后头要演什么了。而且一样的选段,谁跳的好谁跳得不好,谁实力够硬谁投机取巧,那不是一目了然?”   “是啊,队里舞蹈功底强的终究还是少数。”   “而且经典选段就那么多,看多了可不疲劳嘛?到时候,你就算是跳出一朵花也没用。”   “就咱们团这唱歌和舞蹈……部队文工团别说了,那绝对比咱优秀太多,还有省立的文工团呢,还有兰州军区总文工团呢!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比?咱们团差远了,这要是跟人家拼硬功夫肯定走不到决赛。”   “那依你的意思是要……推陈出新?可我这个新舞你不是觉得不好嘛?”   宋知时死后看过不少舞蹈类的综艺,不得不说舞蹈还得是老选段里出来的好,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那些舞蹈演员的精气神是后世拍马都赶不上的。   可论起舞蹈创新,那现在的水平就不够看,就拿这支新舞来说吧,从配乐、舞蹈动作再到创意都很刻板。   不过这不是朱芳婕的问题,是大时代的问题。   “今年三八节,赵团长以省城最大的国营纺织厂的女工为灵感,编了一支古典舞叫《纺织女》。我想五一既然是劳动节,那就是劳动人民的节日,也是咱们工农阶级的节日,咱们为什么不能以工农题材入舞呢?”   朱芳婕来了兴致,刚刚还灰暗的眼神顿时亮了:“说的好,那你觉得什么主题合适呢?”   宋知时尴尬一笑:“这突然之间怎么想得到呢?”   朱芳婕自然不会怪他:“是,是我太着急了,这还有一个半月呢,咱们慢慢来。你这么匆忙赶回来肯定累坏了,赶紧去休息吧。对了,你回家看过了没有?”   提到回家,宋知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吞吞吐吐道:“还没。”   朱芳婕没有忽略宋知时的小表情,赶紧追问:“咋,你跟顾淮闹别扭了?”   大比前夕,小夫夫俩咋无缘无故闹别扭了呢?这不是搞心态吗?   朱芳婕思维发散,不由皱起了眉头:“难道是露莎这丫头又干嘛了?”   随即她又立刻予以了否定:“应该不会啊,她最近跟……咳咳咳。总之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跟老师说,别闷在心里。”   他跟顾淮的事情又哪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宋知时索性说:“我先不回去了,咱们把这个舞好好想想。一个半月说短不短,说长也确实不长,咱们还得留时间排练呢。”   宋知时跟朱芳婕讨论完,就准备回宿舍收拾一下,结果半路却碰到了朱露莎。   看样子还不像是偶遇,对方好像是特地在这里等他的。   说起来,两人也有段时间没见了,自从上次的事情以后,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宋知时想自己毕竟是男人,还是得有绅士风度才行,便率先跟她打了招呼。   朱露莎见四下无人,便把宋知时叫到了一旁。   宋知时心下奇怪,他俩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可以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程度吧。   忸怩了半晌,朱露莎这才开口:“我都听我姑姑说了,你放弃入省团的机会,回到了我们这里。”   豁,就为这个啊。   宋知时摆了摆手,表示这没什么,他是为了老师,也是为了自己。   “这些黄桃罐头给你,谢谢你为我姑姑做的一切。”朱露莎说完,就把一提玻璃罐塞到了宋知时的怀里。   宋知时措手不及之下,接了个满怀。   “你这是干嘛?”   这一提黄桃罐头可不便宜,关键是有钱也很难买到这精贵货。   “还有之前的事情,我得再次跟你道歉,这些罐头就当是我补偿给你的。”   之前的事儿?难道还是为了顾淮?朱露莎还没死心呢?   宋知时还在回忆,朱露莎却对了对手指,一脸娇羞道:“那个,我……我要结婚了。”   “哦,你要结婚了啊。”宋知时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结婚?你要结婚了?”   朱露莎惊慌失措道:“嘘,你小点声,我没告诉别人呢。而且团里有规定,不满一定年龄不能私下处对象。但是我觉得,女人到了年纪就得结婚嘛,我已经跟姑姑说过了,她也骂过我了。”   宋知时听完,一脸复杂,难怪老师之前跟他说,侄女的心思并不在舞蹈上。   不过人各有志,有人愿意为了舞蹈不婚不育,也有人就向往琴瑟和鸣的夫妻生活。   毕竟拿人手短,宋知时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吧,总之五一比赛我会好好准备的,不会分心的。到时候你跟顾大哥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跟顾淮?”   这怎么又扯到他跟顾淮身上了?他俩跟朱露莎关系有那么好嘛?   “对啊,忘了告诉你,我对象你也认识的……就是顾大哥的朋友,他叫雷庆国。”   “雷、庆、国?”宋知时呆若木鸡。   “你们两个怎么会……”走到一起的?   “要不怎么说是缘分呢,你知道吗?庆国哥救了我两次!一次是68年黄河决堤,当时我年纪小,只记得有个个子很高的大哥哥把我背了出来,我一直以为是顾大哥,没想到原来是庆国哥。还有一次,我们下乡演出结果汽车抛锚了,那司机图谋不轨,偷了旭英,我们一车可都是女孩子,还好遇到了庆国哥跟他的战友……”   说起这些,朱露莎露出一脸甜蜜的笑容。   她素来高高在上,前世仗着家世好有朱芳婕撑腰,还有自己的小跟班,只让人觉得娇蛮无理,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总之,你跟顾大哥一定要来,说实话,顾大哥也算得上是我跟庆国哥的媒人了,到时候可得包个大红包给他。”   顾淮还成雷庆国跟朱露莎的媒人了?   他怎么不知道,顾淮一点口风都没露啊。   看来也得抽个时间回去一趟了,一直这么躲着也不像回事儿啊。   接下来的几天,宋知时为了这个新舞蹈可谓是绞尽脑汁。   他高估自己了!   从前世到今生,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编舞的工作,看赵姝韵只花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编出了一支新舞,他还以为很简单呢。   为了这支舞,宋知时开始不眠不休,到后面甚至连家都不回了,一连好几天都住在文工团里,周末这样的日子都被他扔到脑后了。   众人都知道宋知时和朱芳婕两人为了这支新舞焦头烂额,她们帮不上忙自然不能添堵,这些日子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一时之间,团里的气氛格外紧绷。   这天刚开始训练,宋知时的眼皮就狠狠跳了一下。   他本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是经历过重生事件以后,很多事情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就这样心不在焉地训练了一上午,中午还没开始,朱芳婕着急忙慌地跑进了练功房。   她难得有这样六神无主的时候,宋知时见她满头大汗,心里不好的预感瞬间到达了顶峰。   “知时,不好了——”   宋知时心里咯噔一下。   “老师,怎么了?   “你冷静点听我说,别冲动。”   “您快说啊。”   “矿、矿上发生大爆炸了!”   宋知时只感觉大脑“轰”地一下炸开了,连日的辛劳加上营养不良,他感觉眼前一黑,险些就这样栽倒过去。还好有周围人的搀扶,他才将将站稳。   宋知时强撑着问:“情况怎么样?”   朱芳婕不忍道:“现在伤亡未知。”   伤亡未知……   伤亡未知……   宋知时脑海里只留下这四个字,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披了件外套就往外跑。   “诶——知时,你去哪儿?”   宋知时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去到矿上的,反正一路都是浑浑噩噩地跑,他不敢想象如果顾淮出事了,他该怎么办。   都是他不对,他不应该为了逃避顾淮的感情躲到省城去,不应该回来以后不去看他。   宋知时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安慰自己顾淮不会有事的。   毕竟他可是小说男主角啊!而且、而且小说里可没有发生矿难一事。   可自打重生以后,他真切地活在这里,认识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朋友,宋知时真的很难再相信这是一本小说,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提前设定好的剧情。   一个人的人生经历,真的能用简单的“剧情”二字来概括吗?   剧情就不会更改了吗?   如果不能更改,那这次爆炸又是什么?   虽然宋知时一直在锻炼身体,而且每日都有高强度的训练,身体素质跟以往不可同日而语,但连着跑了半小时,也终究是力竭了。   他扶着一颗大树,大口地喘着粗气。   是自己错了,自己太盲目相信小说剧情,以至于一叶障目。   剧情改变一事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了端倪,不是吗?   前世他没有认识刘志毅姚思雨,文工团没有褚旭英、彭素涛、何皎皎。他没有跟顾淮回老家,顾家也没有分家。他没有选择舞蹈团,更加也不会去省团交流,自然没有遇见岑叔,没有拿到爷爷的信件。   如果剧情只能按小说中写的那样,那他经历的这一切又是什么?   可他始终不愿相信这些,宁愿相信自己看过的一本小说,也不愿意用心去感受生活。   宋知时痛苦地闭上双眼。   他错了,大错特错!   顾淮,你千万不要有事。 第84章 照顾(一)   宋知时气喘吁吁地跑到矿区,这里早已被封锁起来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硫磺味,给这个烂漫的春日添上了一抹沉重的色彩。   大批的解放军已经开始了救援,期间不断有伤员被抬出来。他们全身漆黑,血淋淋的伤口还在隐隐地作痛,喉咙里难以遏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更有甚者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透过他们的面孔,宋知时仿佛看见了顾淮,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由地又揪了起来。   不行,他要进去找人!   只是他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门口的解放军一把拦了下来。   “同志,这里不久前发生了爆炸,你不能进去。”   宋知时看着远处滚滚的黑烟,赶紧解释:“我是家属。”   “家属也不能进,你去那里等着。”说完那军人点了点不远处的一块空地,那里已经挤满了一群焦灼等待的妇女老少。   宋知时一把将人拦下,他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详细情况:“那您能告诉我到底是哪个矿井发生了爆炸?现在有多少人受伤?”   “是第五分队,至于伤员,目前还在统计。”   不是顾淮所在的分队就好,宋知时长舒一口气。但是看不见人,他这颗心就只能一直悬着。   “老张,快来帮忙啊,人手不够了。”   “来了——”   说话间那军人就被喊走了。   帮忙?对啊,以顾淮的性子,看见爆炸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肯定会去救人。   要知道矿井爆炸可不是小事,一旦发生坍塌,全军覆没也是常有的事,如果需要救援就要有人下到井里挖掘,而挖掘很有可能造成二次坍塌。   宋知时只能找一早就守在这里的家属打听消息。   “你好,请问你知道伤员都在哪里吗?”   “伤较轻的就在附近卫生所,重的已经送到市医院了。”   卫生所?这个很近!   宋知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跑去了卫生所,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甚至连个熟人都没看见。   无奈之下,他只能又回到了矿区大门口。   “同志,您让我进去吧,我的家人在里面。”   “唉,我们不是不放人,里面也乱着呢。”   “我可以帮忙的,对,我可以帮忙的。”   那人看了宋知时一眼,无奈摇了摇头:“同志,你别让我难做了,我们很忙的,你快走吧。”   正当宋知时沮丧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把他叫住了。   “小嫂子——”   “张同志!”宋知时眼前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你看见顾淮了吗?”   张方毅本来就是要去通知宋知时的,没想到半路就遇见他了,赶紧把自己知道的情况悉数告知:“他为了救人受了点伤,人已经救上来送到市医院了。”   果然送去了医院。   不好的预感全部应验。   宋知时能从文工团跑回来已经是尽了全力,此刻完全力竭,他强忍着心慌道:“我要去医院——”   张方毅抬头,正看见少年漂亮的眼眸中氤氲着一层雾气。   “行行行,你别急,我有车,我送你去。”   他心里琢磨着,本来还以为顾哥跟小嫂子关系不好呢,看来情况并不属实啊。   “行,我去医院照顾他。”   “事发紧急,那里肯定什么都缺,你回去收拾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我在这里等你。”   宋知时急得都快冒火了,可张方毅的话不无道理,他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不甘地往家去。   路过姚思雨家门口的时候,宋知时顿住了脚步。   刚刚差点忘了,第五分队不是刘志毅所在的小队吗?   连顾淮都受伤了,那刘志毅岂不是很危险?   自从顾淮跟他说怀疑姚思雨跟刘志毅的身份以后,宋知时就警惕了很多,加上他人也一直在省城,双方之间的接触自然而然就少了。   但这一刻,终究还是情感战胜了理智,宋知时忍不住敲了敲门,朝里面喊了几声。   可惜无人应答。   回到家里,宋知时强忍着泪,把顾淮的衣物收好。顾淮虽然工资很高,但一向节俭,衣服上的补丁是一层盖一层,不过缝补手艺倒是好,外面也看不太出来。   宋知时摸着熟悉的衣衫,心里一酸,又给顾淮拿了一些干净的毛巾,从抽屉里拿了一叠大团结放在身上各处,以备不时之需。   从楼道里出来,张方毅的军用吉普车已经在楼下了。   从县里去市里的道路并不平坦,张方毅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了,可他一点都不敢放慢速度。   宋知时牢牢地盯着前方的风景,第一次他感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   张方毅开口安慰说:“小嫂子,你别着急,顾哥没事的。”   宋知时都懒得反驳他的称呼了,只是反问道:“既然他没事,为什么会被送到医院去?”   张方毅一噎,没办法回答宋知时的问题,只能老老实实开车了。   终于在宋知时快要散架的时候,市医院到了。   还是上次那家医院,还是熟悉的风景。   宋知时一下车就直奔急救室,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心里更加不安了,赶紧向手术室跑去。   张方毅见宋知时比自己还轻车熟路,无奈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手术室门口果然汇聚了不少矿上家属,宋知跟她们虽然不认识,但也有一些眼熟的。   这时,宋知时之前帮忙把脉的那位周婶子一眼瞧见了他。   “哎呀,宋同志。”   “周婶子?婶子,你有没有看见……”   “有有有,你是不是想问你男人?”   “是啊,他在哪儿?”   “他已经做完手术下去了,具体严不严重我不知道,但肯定活下来了,不像我这里,我家老朱还生死不知呢。”说完,周秀萍掖了掖眼角的泪花。   张方毅闻言赶紧去找了护士询问情况,这才得到了病房号。   两人寻着病房号找到了一个五人间的病房。病房里并排放着五张掉了漆的钢管床,两张床中间共用一个床头柜,中间有一个白色隔断可以挡住一部分视线。此刻五张床已经住了三张,加上乱七八糟的家属,一个房间挤满了人,总之非常的简陋。   与他们相比,顾淮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就显得很孤单了。他似乎伤的不轻,头上腿上都缠着绷带,依然难掩他清俊的面容。   只是短短一个月没见,两个人差点竟天人永隔了。   想到这里,宋知时险些落泪,他赶紧上前查看顾淮的情况。   见他睡得安稳,宋知时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他哪会照顾病人,仅知道的一些护理知识,还是前世顾淮病危入院的时候,看到人护工做的。   宋知时只能有样学样,拿了个搪瓷茶缸去接了点水回来,又去找护士要了点棉花球回来,用棉花夹着蘸了水给顾淮擦唇,缓解他术后口渴。   张方毅看宋知时照顾人有模有样的,心里对他又是大为改观。   “小嫂子,我就不呆在这儿了,回去还得救援工作呢。”   宋知时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顾淮身上挪开。   “我送送你吧,今天要不是你,我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唉,说啥呢,我跟顾哥是战友也是兄弟,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不论如何,宋知时还是把人送到了楼道。   宋知时重新回到病房,却发现顾淮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只是目光有些迷茫。   宋知时心里一咯噔:这该不会是要失忆吧,毕竟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顾淮?”   顾淮慢慢侧过脸,当两人视线相触的那一刻,宋知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突然出现的,他该怎么解释?   这时,顾淮已经收拾好心情,率先开口了:“在想什么?”   宋知时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   “没,没什么。”   “怎么回来了?”   顾淮没有问宋知时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一直不回家,宋知时也就默契地没有提。   “不躲了?”   “嗯……”   “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   说到这个宋知时就来气,他自然欣赏顾淮救人的壮举,可却也不想看见他受伤。   今天下午他一个一个地方满怀希望找过去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希望落空,这样的感觉真的很丧。   “你都包得跟个粽子似的,还说没事。以后救人能不能自己小心一点……”   “我真的没事,比这更重的伤我都受过。”   “行了,别说了。你好好休息,养养身体吧。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得等六个小时以后才行。”   “嗯,辛苦你了。”   “接下来我就在这里照顾你。”   “那团里的事情怎么办?”   “那些都不重要……你最重要。   最后一句话宋知时说得很轻,顾淮却听见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难以置信地看向宋知时。   他刚刚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宋知时对感情是很迟钝,可他并不傻,今天种种只能表明一件事,他喜欢上了顾淮!   唉,自己两辈子没谈过恋爱,没想到竟栽在了顾淮手里。   想到这里,宋知时耳朵悄悄的红了。   “我、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宋知时随便找了个借口就遁了,顾淮的目光也太吓人了。   宋知时一路打听,这才找到医院附近一个小小的黑市。   还好他啥都缺就是不缺钱,这还得感谢他爷爷和祖宗们为宋氏打下的江山。   扯远了,顾淮有粮票宋知时有肉票还有钱。   于是乎,他立马买了一只鸡又买了二两肉。他要亲自下厨,给顾淮煮鸡丝粥,像对方上次照顾自己一样照顾他。 第85章 照顾(二)   宋知时心满意足地提着鸡回到了医院,只是很快他就乐极生悲了。   因为他根本不会做饭……   好在因为矿上爆炸的事儿,医院来了一大批伤员,他们的家属也是相当可观,宋知时有钱,请个人烧饭不成问题。   被宋知时花钱请来的婶子面对雇主的要求一脸茫然:“啥?鸡丝粥?哎呦,这精贵玩意儿我哪会。”   “不,你会,我再给你加五毛一天!”   那婶子立马喜笑颜开,一应要求全部接下。   宋知时又指点了半天,等他拎着保温桶急匆匆回到病房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刚刚忘了提一嘴,宋知时来到病房,看见顾淮住在这环境恶劣的五人间,那叫一个生气啊。   当他们宋家没钱是吧,当下不顾伤员本人反对,大手一挥给人换了个单人间。   所以此刻病房里只有顾淮一人。   只是宋知时才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里面就传来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   “好了,虽然不算严重,但是也得好好养养,头上的伤口三天换一次药。”   “好的,谢谢你。”   “顾淮,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这是……肖洁?   这两人私下能聊什么呢?   宋知时好奇得心痒痒。   孔子曰:“非礼勿听。”   偷听并不符合宋知时从小受到的教育,但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峰。   于是,宋知时就贴耳上去听起了墙角。   “你今天一天没进食,一定饿了吧,我给你炖了点汤,尝一尝吧。”   “谢谢,不过我的家属会为我准备的,你还是拿回去吧。”   哟,还是有备而来啊。   宋知时在外面听得津津有味,心道顾淮可真是不解风情,要是有这么一个长相秀美,工作好,家庭好的姑娘看上他,他可……他,他也没法子。   肖洁的声音还是在继续,只是这次带了点委屈。   “家属?可是从你送来医院到现在,我都没有看见有任何人来陪你。”   “顾淮,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也请你不要拒绝我的一番心意。反正我就在这医院里,给你送点吃的也是顺手的事……”   “不必了,我并不饿,这汤你还是拿回去吧。”顾淮的嗓音依旧不冷不热。   “你今天一天没吃东西,你的饭量我还不知道吗?就算是要拒绝我,你也要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啊。”   可能是两人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的缘故,这话宋知时越听越觉得憋屈。   但是很快,顾淮再一次回绝了。   “饿不饿是我的事,肖医生应该很忙吧,顾某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您请吧。”   言下之意就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肖洁闻言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一而再再而三被拒,她自然恼了,说话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无微不至地照顾你?”   宋知时:我呵呵。   顾淮奇怪道:“知时可以给我端茶递水,可以扶我去上厕所,帮我洗澡换衣服,难道肖医生觉得自己可以帮忙照顾我这些吗?”   说得好!   宋知时暗自鼓掌,心里这才舒坦些。   确实,先不说宋知时跟顾淮的关系,单论他的性别,就比自己更适合贴身照顾这样腿脚不便的伤员。   肖洁郁闷透顶,却也无言以对,说话间不由带了点哭腔:“我……我只是,我……”   顾淮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肖洁,我以为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诶,重点来了!   宋知时又前上凑了凑。   咦?怎么没声儿了?   他并不知道,由于自己越靠越近,整个人都快贴在门板上了,所以印在玻璃上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还无知无觉地继续“偷听”呢。   顾淮本来还只是猜测,看见这一幕,当下心中了然,随即便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他也不想再同肖洁兜圈子,直接下了逐客令:“肖医生,我的家属会负责照顾我,你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肖洁忿忿地哽咽说:“顾淮,你太过分了,全院都知道我要来照顾你,你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吗?你说他会来照顾你,那他人呢?为什么我来了那么久,都没有看见。你就算想拒绝我,也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吧。”   “他来了。”   “那他人呢?”   “他马上就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知时心想,该轮到自己上场了吧,不然顾淮一个人唱独角戏多累啊。   于是他赶紧整了整衣服,冲着门里大喊一声。   “顾淮,我来了——”   顾淮无奈地配合演戏:“进来吧。”   宋知时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贴心地留给肖洁一些整理情绪的时间。这才推门而入,然后故作惊喜道:“哎哟,肖医生你也在呢。”   这下,傻子都能看出宋知时早就候在病房外了,肖洁当然不是傻子,意识到自己的一番倾诉悉数被人听见了,当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宋知时还不自知,他觉得肖洁毕竟是女孩子,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而且人上回还帮过他,于是暗戳戳地宣誓了一下主权:“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我们家老顾这次又要劳烦你了。”   肖洁还以为宋知时是在嘲讽自己,一个没忍住,拿上保温桶落荒而逃了。   宋知时跟在她身后装模作样地挽留了一下:“诶,肖医生,你咋走了——”   等彻底看不见肖洁以后,宋知时假意抱怨了一下顾淮:“你说你,人肖医生百忙之中来看你,怎么不多留人家一会儿。”   “过来——”顾淮沉着脸道。   遭了,玩脱了。   宋知时强笑着走过去:“怎么了?”   顾淮似笑非笑道:“那依你刚刚所言,我还得把她留下?”   宋知时自然不愿,赶忙打开保温桶然后岔开话题:“诶,不是,来来来吃点东西吧。你看你这一天没有吃东西,肯定饿坏了吧。”   等等,这话貌似有点耳熟啊。   顾淮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宋知时。   宋知时尴尬地脚趾抠地,强装镇定地给自己找补:“呃,那啥,我就听了一小会儿。”   顾淮依旧板着脸。   宋知时无法,只好老实交代:“好吧,我是从她让你喝汤开始听起的,这都让你发现了。”   顾淮这才面色稍霁,他看了一眼保温桶问:“这是什么?”   宋知时知道他这是不生气了,殷勤道:“鸡丝粥,要不要尝尝?”   顾淮又问:“你做的?”   宋知时一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此刻竟然觉得有些惭愧:“呃,里面卧那俩荷包蛋是我做的。”   顾淮直接挑了荷包蛋,一口一个,末了夸了一句:“味道不错。”   这也能被夸?   宋知时不得不承认,他心里还是有点窃喜的。   “你干嘛光吃鸡蛋啊?噎不噎?要不要喝水?”   不提水,顾淮还没感觉,被宋知时一提,他突然觉得有些着急,挣扎着想坐起来。   宋知时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按着他的肩膀:“你要干什么?你别动,医生说这样伤口很容易重新裂开。”   顾淮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知时转了转眼睛,突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想上厕所?我扶你去吧。”   市医院太落后,即便是单人间也没有独立卫浴,这意味着要上厕所只能去每层楼唯一的公共厕所。   憋了半天,顾淮有些窘迫道:“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这你也要逞强,少废话,我来帮你。”说罢,宋知时不由分说地把人搀扶起来。   顾淮看着人高马大,实际上也确实很重,宋知时搀扶他也有些费劲。   两人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厕所,宋知时准备把人扶到坑位上。   顾淮忍不住说:“我自己来吧。”   宋知时立刻回怼道:“咱俩都是男的,有什么好害臊的!”   一句话堵得顾淮哑口无言。   终于来到坑位上,宋知时迟疑了一下问:“那个……要我帮你拿出来嘛?”   顾淮本来已经放弃了挣扎,闻言立马说:“这个我可以自己来。”   “哦。”宋知时失落地转过身。   等等,失落?   啊呸!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水声。   宋知时的脑海里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听说男人小便比较有劲意味着那方面也比较强。   好奇心驱使之下,宋知时悄悄地偏过了头。   只一眼,就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过了好一会儿,顾淮才哑声道:“我好了。”   宋知时从自己的思绪里惊醒:“诶,好。我来扶你去洗个手。”   回去的路上,宋知时满脑子都是那玩意儿的形状,然后忍不住跟自己的做对比。   唉,都是男人,怎么差那么多?   宋知时是后知后觉才开始害羞的。   虽然顾淮的裸体他都见过几回了,包括仅不限于看过对方洗澡,但这么亲密的接触还是头一回。   把顾淮送到床上,宋知时赶紧跑去了厕所,他用凉水狠狠地给自己洗了把脸,又待了好一会儿,最后才磨磨蹭蹭的回到病房里。   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气氛安静的有些尴尬。   还是顾淮先打破了平静:“今晚,你回家睡吗?”   宋知时摇摇头:“不,今晚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顾淮却说:“你回去吧,我想知道矿上的情况。”   宋知时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那我帮你擦擦身子再走吧。”   顾淮一愣,没想到宋知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今天下矿救人,谁知道发生了二次坍塌,砸到了脑袋和小腿,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地方。   如果说厕所他还可以强撑着自己上,那擦洗这方面,他还真够不着。   见顾淮不吭声,宋知时只能鼓起勇气说:“你够不着的,还是我来吧。”   顾淮沉默地点了点头。   说罢,宋知时又去打了一壶水,然后兑了点冷水,再把门窗细细关好,这才开始给顾淮脱衣服。   好在为了处理伤口,顾淮身上的脏衣服已经被剪得差不多了,所以宋知时三下五除二,轻轻松松就把人给扒。   看着顾淮满身的伤痕,宋知时旖旎的心思一下子全无,老老实实地给人擦完了身体。   当晚,宋知时又回了一趟矿区。   他给顾淮收拾了一大堆东西,自己却忘了带。   矿上的救援依旧在继续,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伤员被抬出来。   夜深了,辛苦一天的人民子弟兵却不敢休息。   他们深知,自己多休息一秒,底下的人就多一分危险。   为此,县里不得不加派了更多的人手过来救援。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第86章 死亡   这场轰轰烈烈的救援活动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   等到第三天全部结束的时候,矿区门口七横八竖躺满了解放军战士。   接下来的日子里,宋知时还以为肖洁会针对自己,毕竟他俩可是“情敌”,但出人意料的是——并没有。   肖洁一如往昔地对顾淮照顾,只是不像从前那般区别对待,对宋知时的态度倒是跟之前一样。   照顾顾淮期间,宋知时还回过几次文工团,毕竟朱芳婕可以理解他,李逢春可不会。   只是文工团也并不太平,团里不少演员都有亲属在矿上干活,这次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故,全县都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思安心练舞啊。   训练进度一落千丈,朱芳婕为此急得焦头烂额,却又毫无办法,只能苦笑着安慰自己:“看来咱们这次真是陪跑的命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这是宋知时的回答。   可他又哪能甘心呢?   自他从省城匆匆赶回来的那刻起,为的就不是一个凑合将就的舞台!   宋知时曾暗暗发誓,即便是拿不到舞蹈上的金银铜,他也想冲冲别的项目。   只是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   在第一百零一次放下笔的时候,宋知时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望向触手可及的碧蓝天空,今天是个大晴天,可惜心情并不怎么美好。   “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一道清脆的女声从宋知时背后传来,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谁来了。   宋知时打了个招呼:“青青姐,好久不见。”   “哎呀,这两天可忙死我了,一年的工作量都没那么大。”雷青青倒也不在意别人眼光,直接坐到了宋知时身边。   “叹什么气呢,说来听听,姐姐给你答疑解惑。”   “没有。”   “还瞒着我呢?怎么?是不是肖洁又出幺蛾子了?”   眼看雷青青越说越离谱,宋知时只好把舞蹈比赛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说着说着,宋知时都有些怀疑自我了:“难道我真的不该回来?还是我心比天高,太高估自己了?”   “后悔了?难道你就舍得抛下朝夕相处的队友?”   “当然舍不得。可是眼看着离五一越来越近,我一点思绪都没有。”   “这不简单,你身边才认识几个人啊,用他们的职业呗,医生、护士、军人?都行啊。”   “但是我对这些职业都不了解啊。”   “这个简单,你问顾大哥嘛,他以前不是军人嘛,你就写解放军!”   “我怕他不肯,说不定会觉得我编的舞侮辱了他的信仰。”   以顾淮那性子说不定还会把他说教一顿。   “他那么稀罕你,怎么会不肯。”雷青青揶揄道。   回忆起这几日两人的朝夕相处,宋知时就感觉一股热量直冲脸颊,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脸红了。   随即他又想到,连见过几次的雷青青都能看出顾淮喜欢自己,自己怎么就跟个榆木脑袋似的一直不开窍呢?   雷青青仿佛看见了什么天大的新闻,稀奇地指着宋知时的梨涡:“诶诶诶,你终于笑了。”   宋知时闻言赶紧收敛了笑容。   雷青青才不管这些,自顾自地说:“笑了就好,那我也可以跟你分享我的好消息了。”   “什么好消息?”   “我马上就要结婚啦,已经跟组织上申请了!”   “你也要结婚了?”   今年是什么好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要结婚?   宋知时之前还对雷青青跟顾淮的关系有所怀疑,冷不丁听见这个消息,自然觉得不可思议。   雷青青疑惑道:“也?还有谁要结婚吗?”   见她好像真的不知道,宋知时也有点疑惑了:“你哥啊,他要跟我们团一个舞蹈演员结婚。你不知道吗?”   “!!!”雷青青的反应比宋知时还要夸张:“你说什么?我哥要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说着说着,她也坐不住了:“哎呀,我真不知道诶!他要结婚的话,那我的婚事势必要往后挪啊。额滴爷诶,我还以为他要打一辈子的光棍呢!”   不愧是亲生兄妹,吐槽起来半点不带犹豫的,宋知时隐隐有些羡慕。   “我是不是多嘴了?”   “当然没有,我还得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呢,回头我就好好审审我哥。”   两人正聊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朝两人走来。   雷青青激动地朝对方招手。   等人来到跟前,她这才向宋知时介绍道:“这是我对象,梁卫东。”   宋知时赶紧站起来跟人握手:“梁医生好。”   雷青青面对宋知时大大咧咧,到了对象面前反倒有些腼腆,三人聊了几句,梁卫东因为有事就先走了。   看着梁卫东离去的背影,雷青青喃喃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上我们家老梁吗?”   “不知道。”   “哼,一开始我也不喜欢梁卫东的,我喜欢周斌医生,可是他倒好,一看见肖洁就两眼放光。我这个脾气,怎么会容忍我喜欢的人眼里只有别人,于是我就换了个人追,果然就追到手了。”说完,雷青青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这个年代自由恋爱可不多,像雷青青这样敢爱敢恨的更少。   宋知时更欣赏这姑娘了。   雷青青总结道:“我喜欢一个人就要满心满眼都是他,那么他对我也应该如此。”   满心满眼都是他……   宋知时心有出动,忍不住抬眼望向不远处顾淮的病房。   不知何时顾淮已经起身,拄着拐杖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自己。   两人隔着半个医院,遥遥相望。   过了好久,宋知时才强迫自己回神。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雷青青不喜欢顾淮,那顾淮那俩娃到底是哪来的,总不能是雷庆国和朱露莎的吧。   可他俩好端端的,干嘛把孩子送人呢?   随即宋知时又释然了,既然小说的剧情都面目全非了,他还纠结这个干嘛呢。   宋知时衷心地送上了自己的祝福:“恭喜你啊,青青姐。等你结婚那天,我一定包一个大红包给你。”   不得不说,雷青青这番话还是给了宋知时一些灵感的,他匆匆记录下这些,就赶紧跑回了文工团。   宋知时把他的想法一说,朱芳婕眼睛瞬间一亮。   “这主意好,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了,就按着你的想法来吧!”   有了朱芳婕的支持,除了陪顾淮的时间,宋知时基本每天都会去矿上探查情况。   没错,他正是想以这次矿难为切入点,编一段芭蕾舞剧。   原本宋知时并没有特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模仿赵姝韵从工人阶级的角度入手,可以给节目加更多的分数,也能跟传统样板戏区分开来。   但区别开来的同时,给观众带来的冲击力是不可变动的。   《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为什么会如此经典,还不是因为这两部舞剧跳在了人民群众的心坎上,她们需要这样的情感和力量的支撑。   过去的宋知时跳过很多舞蹈,有《堂吉诃德》、《天鹅湖》、《胡桃夹子》、《火鸟》……描述得无外乎是王子与公主,贵族和贫民的爱情故事,这些西方的情情爱爱跟东方的艰苦生活离得太远了,怎么能指望人民群众看懂呢?   列宁同志曾说:“艺术是属于人民的。它必须在广大劳动群众的底层有其最深厚的根基。它必须为这些群众所了解和爱好。它必须结合这些群众的感情、思想和意志,并提高他们。”   诚然这次矿难是一个悲剧,但是他依然不想放弃这个素材。他就是想凸显在大灾大难面前,人民子弟兵和矿区工人们奋力抢救、舍己为人的大无畏精神,以及用这样的方式纪念那些无辜死去的矿工。   他想用工人阶级自己的故事,引发人们心底最真挚的共鸣。   他想用真情实感来打动所有评委和观众。   …………   思索良久,宋知时还是无法动笔,他觉得自己的想法还不完善。   首先她们团的舞蹈演员几乎都是女性,男性就是他、彭素涛、周和平三个,这该怎么演那么多名矿工和人民解放军呢?   其次,芭蕾舞剧中肯定要有一个或多个主角,常见的就是采用一男一女作双领舞,主要是用来表现爱情类的主题。但这次不同,这次宋知时要的是群像剧,他跟朱露莎到底该如何分配这个角色呢?   由于宋知时每天都像个记者一样跑矿区,渐渐倒也跟大家熟络起来。   以前顾淮带过的兵不提,还有其他解放军,他们都为宋知时的诚心所打动。   知道宋知时想以此为题编一支舞蹈,代表河洛参加军区劳动节比赛,一个个自告奋勇上来为宋知时答疑解惑。   眼看着自己的计划一点点再完善,宋知时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只是……   “唉,太惨了,听说这次爆炸矿上死了十几个矿工呢,都上报到省里了。”   “可不是嘛,还好我家那口子没事,不然可真是要我命了。”   宋知时走在回家的路上,随处都可以听到这样的对话。   因为运动的缘故,丧事也只能静悄悄的,除了门上挂着的一些白幡,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随着救援行动的结束,此次矿难彻底告一段落,只等上面调查的结果,但是留给大家的阴影却是怎么也散不去了。   隔壁的房门依旧紧锁,宋知时就是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出不对了,赶紧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宋知时继续敲。   这时,一个妇女同志捧着洗衣盆路过:“宋同志,你找人呢?”   宋知时认出眼前这个婶子也是这层楼的邻居之一。   “是,我好多天没看见姚同志一家了。”   “哎呦,你还不知道呢。”那婶子衣服也不洗了,放下盆子就准备跟宋知时唠唠。   “不知道什么?”宋知时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们一家搬走了。”   “搬走了?去哪了?”   刘志毅是煤矿工人,姚思雨是矿区老师,他们一个老家在商阳乡下,一个更是远在河省,他们能搬去哪儿?   那婶子用遗憾的声音说道:“这家的男人死了,另一个去乡下治丧了,前几天就搬走了,过阵子会有新邻居来住。”   宋知时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什么叫这家的男人死了?   是刘志毅吗?   他死了?   “好,谢谢您,我知道了……”   宋知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家属院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医院。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刘志毅死了。 第87章 安慰   这是宋知时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身边人的死亡,而且姚思雨还是他的朋友。   可他对此事竟毫不知情。   那天他明明可以敲开姚思雨家的门,但他选择了放弃。   悔恨、惭愧、懊恼……   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地涌来,瞬间将宋知时淹没。   现在刘志毅死了,那姚思雨该怎么办?   他们两个本就是孤儿,彼此相依为命,如今一个出事,剩下的那个怎么办?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今天出事的是顾淮,那他恐怕很难坚持下去。   宋知时抓着皱巴巴的笔记本,推开了病房的大门。   顾淮被宋知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把人拉到身边仔细打量:“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淮——”   宋知时感觉现在的自己急需倾诉。   “刘志毅死了,你知道吗?”   顾淮有些不敢直视少年澄澈的目光,沉默半晌,他还是选择了坦白:“我知道,矿上的事老张每天都会跟我汇报。”   听到这个回答,宋知时有些不可置信:“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既然张方毅每天都会跟你汇报,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去矿上探查情况?你想把我支开……是吗?”   “我、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但是你不是说他跟姚思雨可能是……”强烈地情感冲击下,宋知时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知时,对不起。”顾淮心疼地把少年揽过来,让他把脸埋进自己的胸膛。   宋知时没有反抗,呆呆地像个木偶,任由对方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问:“你还在怀疑他们两个吗?”   顾淮喉结滚动,始终没能给出回应。   宋知时了然,他继续问:“是人为还是意外?”   顾淮低沉的嗓音在宋知时耳畔响起:“矿上说是雷管铺设问题,上下两名工人没有做好交涉,就直接引爆了,属于人为的意外。意思是,以前矿上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只是这次伤亡特别大。”   关于这一点,顾淮这边的人早就把事故原因调查清楚了,只是没有对大众公布。   “确定?”   “千真万确。”   冷静下来以后,宋知时犀利地问:“如果他俩是间谍,刘志毅能这么简单得死于矿难?这死法也太蹊跷了吧。”   “刘志毅确实是死了,而且确定是他本人,已经查证过了。”   这一点顾淮也曾怀疑过,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这次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碰钉子。   “思雨那边……”   “并无异常。”   调查进行到这里仿佛进入了死胡同。   再多说也无用,毕竟死者为大。   宋知时扯了扯嘴角,一股浓浓的内疚感涌上心头:“我们是不是真的想太多了?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应该疏远思雨的……”   “你没错。”   “他现在一个人一定很难过,我能不能去刘家村看看他?”   触及到宋知时渴求的眼神,顾淮的心脏骤然柔软下来,最终还是同意了:“想去就去吧。”   那句注意自身安全,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第二天,宋知时恢复了点活力,他把修改好的最新舞剧台本交给了朱芳婕。   “我仔细想过了,根据我们团现有的人员配置,我们团女孩子居多,我准备让她们一半女扮男装,一半饰演军医护士之类的角色。”聊到自己的创意,宋知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女扮男装?”朱芳婕认真思考着可行性。   “对于戏曲艺术来说,女扮男装是很常见的事情。”这也是宋知时从虞兰疏身上得到的灵感。   “不错,既然戏曲可以这样做,我们的舞蹈也一样可以。”   “爆炸发生以后,这些不需要露脸的矿工也可以由女孩子饰演,她们体重比较轻,用担架抬起来比较方便。至于背景……”   “咱们可以找歌唱团的人来帮忙客串一下,反正只需要躺着,并不需要出力,我想多一个露脸机会,他们也不会拒绝……”   宋知时安排得面面俱到,朱芳婕简直没有修改的余地,她忍不住惊叹道:“你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这么精巧的安排。”   宋知时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我觉得大家还是要坐下来,面对面地交流一下如何演好各自的角色。”   见宋知时还如此谦虚,朱芳婕更加觉得当初自己的眼光果然没错。想到如今团里的情况,她忍不住叹气,河洛这个文工团真的有些拖累人的嫌疑啊。   “确实,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准备时间又太仓促,很多人都不在状态。我觉得我们可以开一个誓师大会,哪怕最后拿不到一块奖牌,这个状态去参赛就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两人商量完毕,朱芳婕关切地问:“你今天脸色怎么那么差?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   宋知时白天要到文工团报到,晚上要在医院守夜,虽然顾淮明确表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但他终归还是放心不下,最后就是这两天刘志毅跟姚思雨的事,扰得他心烦意乱。   犹豫了一会儿,宋知时不好意思地说:“老师,我可能还要请几天假。”   “理解理解,你家有伤员嘛,最近李团长也签了很多假条,很多队员家属在矿上受伤的,通通都批假了。”朱芳婕还以为宋知时是要照顾顾淮,毕竟顾淮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对英雄总是要宽容一些。   宋知时很难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最后也只能应下。   这是宋知时第一次来刘家村,还是上次回家的那条路,当时还是四个人开开心心回老家过年,这次却是他一个人形单影只。   经过姚思雨介绍过的漯陵原时,宋知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瀑布依旧汹涌澎湃,其他的却已物是人非了。   宋知时不由地再一次感慨生命之脆弱。   刘家村顾名思义村民都姓刘。   刘志毅是孤儿,又是村里唯一一个工人,还跟一个男人结了契,满村人都认识他。   根据村民提供的线索,宋知时找到了刘志毅的家。   刘志毅家的房子比宋知时想象的还要简陋,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没有人生活的痕迹了。   宋知时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生怕姚思雨做了傻事,赶紧发动就近邻居去找人。   最终,他在三河汇聚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知时大喊:“思雨——”   面前的男人身形一顿,随即充耳不闻转个方向就走,而且越走越快。   宋知时赶紧跟上:“思雨,是我啊——”   等姚思雨终于体力不济栽倒在地,宋知时也跑到了他身边。   短短几天没见,姚思雨本就瘦削的身体更孱弱了,脸上更是苍白到毫无血色。   宋知时凑近他,轻唤了一声:“思雨——”   姚思雨嘴唇紧闭,双目失神地看着远处,任凭眼泪肆无忌惮的顺着脸颊滴落在草丛里。   “唉,咱们回家。”   宋知时把人扶起来,却因力气过大,差点摔倒。再仔细一摸,姚思雨的袖子里几乎只剩骨头了。   他心里一酸,把人搀扶到了刘志毅的房子里。   “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吃药?”   姚思雨未答,还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对于一个失去亲人的人来说,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宋知时这段时间也不是白伺候人的,最起码他跟着做饭大婶学会了煮粥。   此刻他端着粥进来,就看见姚思雨正独自坐在窗前,两眼凝视着远方。他的双眼已经哭得红肿,眼泪却还在继续流着。   这样的状态对方已经持续了一整天。   “思雨,吃点东西吧。”   姚思雨动了动,僵硬地转过头:“我不饿,你吃吧。”   “不吃东西怎么行,志毅他是走了,但他肯定也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知时,我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只有我了……”   宋知时的心被狠狠地揪起:“不,你还有我,我们还是朋友。”   过了很久,姚思雨终于开口了:“矿上有结果了吗?”   提到这个,宋知时欲言又止。   “你说吧,我受得住。”   “是人为性的意外,谁也不想的。”   这是实打实的悲剧,也是实打实的意外,当事人全部丧身,连个担责的人都找不到。   “意外?我不信。”姚思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好简单的一句话,志毅却没了命……”   “我们可以上访。”宋知时建议道,这是他今早在文工团里听到的,不少家属不满意矿区的赔偿准备上访。   姚思雨的眼里瞬间有了神采,他用力抓住宋知时的双手,近乎歇斯底里地问:“上访?我可以上访吗?”   “对,如果你对这个调查结果不满意,是有权利上访的。思雨,我会陪着你的,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宋知时虽然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操作,但是有了希望人才能活着,时间会冲淡一切。   经过宋知时的几番劝导,姚思雨终于开始吃饭了。   这样一个孱弱无骨,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宋知时实在是很难把他跟间谍卧底,窃取国家机密的事情放在一起。   文工团演出迫在眉睫,宋知时没办法在这里滞留太久,便劝说姚思雨跟他一起回去。   姚思雨似乎振作了不少,也能听得进去话了:“我过阵子再回去吧,志毅头七还没过呢。”   宋知时哄道:“那你可得答应我,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刘同志可等着你为他沉冤昭雪呢!”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到了姚思雨的心弦,他又开始落泪。   这一次,他不再用手掩盖自己的痛苦,那小声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嚎啕大哭,似是要把内心所有的痛苦一起倾泻出来。 第88章 备赛   由朱芳婕牵头,李逢春组织,陕甘煤矿文工团第一届誓师大会就此开始。   自从获得了劳动汇演的比赛资格,李逢春就跟喝了假酒似的,成天都是乐呵呵的。在连续亢奋多日以后,现在的他在操场上演讲都比往日激情澎湃几分。   这次文工团的三个小队都上报了各自的节目,或许他们连初赛也没办法通过,但是能有这个资格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四月的天,不冷不热,天气很晴朗,阳光也不毒辣,连日里因为矿难造成的阴霾,在文工团上方渐渐散去。   “……大家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争取拿下一个有含金量的奖杯,一起为我们的文工团添砖加瓦,我的演讲到此结束。”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显然大家对李逢春假大空的发言并不感冒。   李逢春显然也意识到了,尴尬地走下了舞台。   接下来是朱芳婕上台发表讲话。   崔大副走了以后,歌唱队队长换成了张组长,他年纪小在团里没有什么发言权。曲艺队队长李明惠跟朱芳婕是好姐妹,加上她又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所以朱芳婕成为了继李逢春之后,团里最有话语权的人。   跟李逢春扯大旗的演讲方式不同,朱芳婕的发言简明扼要,一应利害讲得也更清楚,最后还定下了奖惩,直接调动了所有演员的积极性。   誓师大会结束以后,朱芳婕把舞蹈队的所有队员汇集到了一起。   “现在距离初赛还有半个月,时间非常紧迫。我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对大家的状态影响很大,但是正如雷F同志所说,困难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我们绝对不能被这一点小小的困难所击倒。”   见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朱芳婕总算是放心了:“前几天发下来的舞剧台本大家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众人异口同声道。   “行,那大家对这部舞剧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以说出来,一起交流一下。”   朱芳婕期待地看向台下。   “我、我没什么意见。”   “我也没有。”   “宋同志写得太好了,简直无可挑剔。”   恭维声不绝于耳,宋知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他写的剧本也没那么好吧。   创意性还是太弱,朱芳婕在心里叹气,不过现在也由不得她矫情这些,得赶紧开始下一个环节。   “知时,我对你的舞剧进行了修改,增加了男女主角和几个出彩的配角。”   “男女主角?”   “是,即便是群像剧也需要有侧重点。而且谁说男女主角一定要走爱情线呢?   宋知时聪巧,一点就通。   “下面我开始分配演员角色——”   “朱露莎,你饰演女主角秦玫,彭素涛,你饰演男二号老矿工何三多。苏萍、林芳你们两个饰演军医,韩彩萍、刘翠你们两个饰演护士,其他人……”   宋知时等了一圈,都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甚至连门卫大爷都被安排了一个背景板角色。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老师,那我呢?”   “当然不会忘了你。”朱芳婕拿出另一本更厚的剧本递给宋知时:“你饰演男主角,煤矿工程师许治国。”   众人拿到新剧本以后,立刻如饥似渴地阅读了起来。   宋知时也是看完新剧本以后,才明白为什么朱芳婕要加入这么几个特定的角色。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高,实在是高!   看着一切都安排得仅仅有条,朱芳婕也忍不住松了口气:“你们只管好好演好好跳,别的都不用操心,道具我已经找人去定制了。”   “希望以后,我们可以常常用到这些道具。”最后,朱芳婕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宋知时自然明白她的话外之音,如果这次比赛可以拿奖,那就意味着这个舞剧非常成功,以后是可以放到剧院演出甚至创收的,可不得常常用到这些道具嘛。   拿到新剧本加上朱芳婕许诺的种种奖励,整个舞蹈队瞬间就跟上了发条似的,你追我赶地开始了训练。   病房里   顾淮翻了个身,不小心却碰到了伤口。   “嘶——”   顾淮忍耐力极强,但这并不意味着伤口处就舒服。   宋知时赶紧放下手里忙活的事情:“你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   “没事,已经好很多了。”   “你别强撑!”   “我没有。”顾淮包容一笑。   对上顾淮深邃的眼眸,宋知时忍不住老脸一红。   他心道,这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怪闷的。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旖旎,却被一位意外来客打破了。   “我来查房,顾、顾同志,你感觉怎么样了?”   两人一抬头,肖洁正一脸局促地站在病房门口。   宋知时偷偷觑了顾淮一眼,对方还是一幅老僧入定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   查完病人以后,肖洁并没有离开。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宋知时识趣道:“好闷啊,我出去逛逛,你们聊吧。”   肖洁慌忙地拿好东西:“不,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临别之前,肖洁忍不住对宋知时说:“你们俩一定要好好的。”   宋知时看她眼底隐隐有泪光,不由地动起了恻隐之心。   “肖同志,天涯何处无芳草,你那么优秀一定可以遇见更好的人。”   宋知时说这话没有半点耀武扬威之意,肖洁自然可以感受得到,她为自己之前的狭隘而愧疚,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把肖洁送到楼梯口,看着她拐弯出来才准备转身。   这时,走廊又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见两个女人背着大包小包,正四处打探消息。   好巧不巧,宋知时还认识她们。   “金花同志?惠兰同志?”   “二嫂,我们可找到你了!”   顾金花的大嗓门很快引起了楼道里其他病人的侧目。   宋知时赶紧上前把两人带到病房。   原来陕甘煤矿发生矿难的事情,三天前才传到顾家村。   顾金花把带来的土仪放下,一脸心疼地看着顾淮:“二哥,你没事吧。”   “还行,其他人怎么样?”顾淮照例询问了一番。   “还是那样。”顾金花恹恹道。   她向两人解释:“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就起不了身。家里的地也离不开人,金铭什么都不会,一切都得靠着三哥。所以就我跟三嫂来了。”   原来自从顾福实宣布跟李凤仙离婚以后,两人就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考虑到底离婚说出去不好听,最后两人只能分居了。顾福实跟顾海夫妇生活,李凤仙跟李金生夫妇生活。   “爹说,小舅舅要是还不上钱,他还是要跟娘就离婚,丢多大脸都要离。要是还得上,两个人就将就过……”   对此,顾淮只是皱眉说了一句:“太过儿戏。”   另一边,徐惠兰悄悄地把宋知时拉到门外。   宋知时还奇怪呢,有什么事情要背着顾淮说的。   只见徐惠兰紧张得搓了搓手,脸上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着宋知时恭敬地问:“知时,嫂子这次厚着脸皮来,还是为了我家丫头的事情。”   “妞妞?妞妞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妞妞有点天赋嘛,还说可以让她走唱歌这条路子,我就跟我家那口子商量了一下,想着把她送到文工团来学习学习。”   宋知时哭笑不得:“惠兰同志,妞妞才几岁啊,你现在就要她学习唱歌啊?”   “是,是我们着急了些。”徐惠兰讪讪一笑,她也是怕了这个后婆婆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万一她的行为影响了自己的女儿,那可就不好了。没看见小叔子已经越养越不像样了嘛,她就这么一个闺女,可是要好好教导才行。   像天下所有望女成凤的父母一样,顾海夫妇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下一代身上。   不过徐惠兰这话倒是给宋知时提了个醒儿。她们团里今年确实有开少儿艺术培训班的想法,但是因为临时有了这个五一比赛的事情,所有计划都延后了。   现在宋知时倒是觉得这件事可以尽快提上日程。   以他之后的规划,最迟运动结束以后,他肯定会离开河洛去往更大的城市发展,朱露莎又有了结婚生子的打算,将来不跳舞的可能性很大。在剩下的人里扒拉扒拉,也就何皎皎和苏萍几人算得上舞蹈功底不错。   舞蹈队很快会迎来青黄不接的状态。   歌唱团也是如此,自从开除崔大副以后,李逢春连带着开除了一大批人。五月之后,团里会进行新一轮的选拔,但是新上任的张队长很担心会出现无苗子可选的境地。   戏曲队就更不用说了,总之大家必须早做打算。   童声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嗓音,说不定之后团里还能多一个儿童歌唱队呢。   其实宋知时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他那两个外甥一直在乡下生活,与其天天在外面野,不如拉过来一起培训一下,先不说以后能不能在艺术发展上有什么建树,培养一下艺术细胞总行吧。   想到徐惠兰顾金花大老远进城探望顾淮,宋知时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乐得卖顾家一个面子。   “惠兰同志,最近我们团也比较忙。这样吧,我帮你问一下,最迟暑假的时候告诉你结果。”   “诶,真是谢谢了,宋同志,我跟顾海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   徐惠兰千恩万谢地带着顾金花走了。   顾淮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这跟他坚持不懈地进行康复训练有很大的关系。   四月末,顾淮终于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很冷清,只有梁卫东和雷青青两个人来送行。   不过宋知时却舒了口气,他真的很怕乌央乌央一大帮陌生人过来,名为送行,实则是套近乎。   趁着顾淮和梁卫东交谈的功夫,雷青青把宋知时拉到了一边,开口就是:“你知道吗?   宋知时一脸茫然:???   雷青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肖洁她走了。”   “走了?”宋知时在文工团最近忙得是脚不沾地,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些。   说到这个,雷青青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又有些敬畏:“医院里正好有个去前线支援的名额,就她一个人报名了,就被选上了,前天就出发了。”   宋知时一直活得无忧无虑,差点又忘了,中国的边境线可是一直都不安稳的。他不知道肖洁去前线有几分是因为被拒的赌气,但一个姑娘能这么勇敢无畏,对感情拿得起,放得下,他是钦佩的。   雷青青闷闷不乐地说:“之前总怕她出幺蛾子,如今真走了,心里倒是空落落的。”   宋知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嘛?   雷青青幽怨地看着宋知时:“唉,要不是我舍不得我家梁同志,我也想去,多光荣啊!”   宋知时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姑娘想来是跟肖洁有什么矛盾,知道对方为国奉献,心里又很佩服,现在估计是钻牛角尖了。   “战场上枪弹无眼,能去的人都是抱着崇高的理想和必死的信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也会有想做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做成的事情。”   “好好准备结婚吧,准新娘子。”   雷青青难受了一会儿,很快又振作了:“嗯,谢谢你,我以后也会更加努力的工作,争取、争取不被肖洁比下去。”   坐上大巴车以后,宋知时最后回望了一眼市医院。   见他若有所思,顾淮关切地问:“怎么了?”   宋知时自嘲道:“不知道这两年是不是犯太岁,感觉老往医院跑。”   顾淮目光微凝,忍不住把手覆盖到了宋知时的手上。宋知时烫手般地一抽,随即又故作镇定地放回去,由着顾淮把他整个手都握了进去。   他说:“不会的,以后我们会一直平安的。” 第89章 五一(一)   1974年4月26日,由李逢春、朱芳婕带队,文工团所有演员踏上了前往比赛地之路。   这次五一比赛是四省汇演,地点就在四省中央,就是兰州军区大本营甘省兰州市。   宋知时他们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直到骨头都酸软了,才到达兰州。   兰州,唯一一座黄河穿城而过的城市。公元前86年,因在此发掘出“金子”故取名为“金城”,又意“金城汤池”。隋朝时期,隋文帝改金城郡为兰州,这就是“兰州”这个名字的由来。   七十年代的兰州城还十分荒僻,经济交通都不发达,但兰州向北是几个古代边陲重镇,因此这里少数民族众多,是中原文化和西域文化交汇之处,塞外风情十分浓郁,是个十分具有魅力的古城。   因为这次五一比赛,本来偏远僻静的兰州城一夜之间变得热闹非凡。   真正踏上兰州这片土地的时候,文工团所有人都蔫了。   她们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坐那么久的火车,从下火车到招待所,这一路上不是头晕目眩就是呕吐不止。   朱芳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从没有带队出省演出的经验,也就忽略了长途跋涉和水土不服对演员们造成的影响。   而5月1日就是初赛的日子,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一夜很多人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宋知时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连日来的辛苦练习,他都撑过来了,没道理比赛前两天反而跳不动了。   李逢春难得大方了一回,向当地老乡收购了几十个鸡蛋,一人发了一个补充营养,女孩子额外还能喝到一碗糖水,这可算得上不错的营养品了。   早餐过后,一行人来到兰州最大的歌舞剧院。   她们前面早就是人山人海,其中还有不少穿着军装的年轻人来回走动,让众人艳羡不已。   宋知时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次初赛的政府团体,军方团体和民间团体共计有四十五组人,所有节目加起来更是有上百个之多,出发早的队伍十天前就到兰州城了。   这时,剧院上方的大喇叭开始播报:“所有团队请注意!所有团队请注意!剧院营业时间时间有限,每个团只有半个小时的彩排时间,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都一样,都一样!”   才半个小时?!   此言一出可算是惹了众怒,所有人纷纷开始抱怨。但眼睛瞄到一旁持枪维持纪律的解放军们,大家又不甘地把抱怨声咽了回去。   何皎皎闻言小声地哀怨道:“怎么才半个小时啊,咱们一支舞都不止半个小时。”   可他们不但只有半小时的时间,还得平均分给团里的三个节目。   褚旭英率先开口道:“我们合唱时间短,给我们五分钟就行了。”   张队长不在,她作为年轻的小干部,凡事都是一马当先。   紧接着李明惠也表态:“我们也是,本来也不抱什么太大希望,给我们十分钟把高潮部分练习一下就行。”   这是想把排练时间都让给舞蹈队的同志们。   舞蹈队众人感动的同时,感觉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些。她们现在可是肩负着整个团的期望啊,万一跳砸了,她们自己第一个不会原谅自己……   大喇叭又开始宣布了:“为了保证交通的通畅,每个团体留负责人排队就行,其他人向北疏散,向北疏散,向北疏散——”   为了尽可能有多的时间练习,宋知时指挥大家找了一片阴凉的空地就地开始排练。   其他团体看见他们争分夺秒的模样,也有样学样,找了片空地就开始练习。   一时间,现场倒是一片祥和,大家各练各的互不打扰。   中午,李逢春又拿了参赛经费去国营饭店,给每人买了一个玉米——   做的馍馍,算作午饭,对付一口算是过去了。   一下午训练时间匆匆过去。   晚上依旧在排队,但所有人都没有怨言,咬着牙憋着一口气也要坚持下去。   兰州市昼夜温差极大,太阳落山以后,天气就开始变冷了,很多姑娘没有带厚衣服,只能不断跳舞来保证身上的热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排长队的负责人们也越来越少,身边只剩下零星几个小队还在练习。   夜渐渐寂静下来。   “诶,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有人起了话头,一下子把疲惫不堪的演员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你们知道这次各省部队来了多少个团吗?”   “不知道。”   “赫——”那人卖了一个关子,随即用夸张的语气说:“足足二十三个,再加上四省的省立文工团,各市的市文工团,像我们这种草台才七八个吧。”   像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一下子就炸开了。   “额滴个乖乖,这么多呢!”   “是啊,我也听说了,说是所有隶属部队的文工团都是明天统一来彩排,而且哪个团该几点就几点,早就排好了。只有咱们,大老远的从老家赶来,这个点还要在这里吹夜风吃风沙……”   “别说了,就咱这个水平,给人家垫底都不够,本来就是陪跑的……   “陪跑就算了,待遇还那么差……”   话题越说越广,文工团里,大伙儿听着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的。她们也知道自己这种小文工团肯定是比不上部队的文工团、歌舞团,甚至比不上各省市政府下面的文工团,但是真正到了直面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不免沮丧。   她们没有好的老师,也没有好的舞美,一切的一切只能靠自己努力,可即便她们再努力,也无法超越那些原本就穿军装的。   她们为这次比赛也准备了很久,期间还经历了种种磨难,又努力创新排了新的舞蹈,要是连初赛都不能过,那岂不是……   不行,不能再想了,宋知时暗暗告诫自己。他给大家打气:   “越是到大赛之前,心态越是要放平,要稳!”   “坚持到现在本来就是一种胜利。”   朱芳婕赞许地看了宋知时这个弟子一眼。   一直到晚上十点,才轮到宋知时她们文工团,等彩排结束出来已经是十点半了。   众人携着又饥又饿又疲惫的身躯回到招待所,一股脑地躺到了床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1974年4月30日,比赛前一天。   今天所有人的情绪都很低落,不知道是昨晚吹了冷风的缘故,还是受那番话打击的缘故,有些同志甚至染上了风寒,总之情绪并不高。   别人都是士气高涨,她们却是士气低迷,加上好几天没有休息好,大家的脸色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太好。   李逢春朱芳婕就是再想逼着临时抱佛脚,但是看见大伙儿已经这个状态了,也忍不下心做这个扒皮,只能宣布休息半天。   “这次真完了,太晚了,咱们收到通知实在是太晚了。”李逢春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要知道很多常年参赛的团队都是每年年初就开始训练了,而他们满打满算才练了半个月,本来底子就不如别人,现在更是……   他本来还觉得能得到这次比赛机会,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可现在却觉得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看着是洁白暄软香甜的饼子,实则吃到嘴里才知道是个棒槌!   李逢春晃得朱芳婕眼睛疼,索性也不去看他,只是说:“不论怎么样,总要试试才行,我对知时还是有信心的。”   李逢春并不赞成,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哼哼了几声。   上午,大家聚在一起最后彩排了几遍,下午就恢复了自由活动。   “走,起来,咱们出去逛逛。”宋知时把快要睡过去的彭素涛跟周和平一起拉了起来。   彭素涛翻了个身继续睡,嘴里嘟囔着:“诶,难得休息,睡个午觉先。”   宋知时睨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嘛,现在睡一觉,一觉睡到大晚上,夜里又睡不着,干脆出去走走散散心,晚上一起睡个好觉,明天好好比赛。”   彭素涛被宋知时说穿,只能站了起来。   说起来,前世今生两辈子,宋知时都没来过兰州。   这个存在感极弱的甘省首府,经济上远不上东南沿海,除了一碗兰州拉面闻名全球以外,好像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其实兰州在后世还是一个旅游胜地,它跟其他几个敦市、阳关、嘉峪等城市,组成了一条旅游重线,一般人想玩还玩不到呢。   想到可以畅游七十年代的兰州城,体会不一样的旅游心境,宋知时的疲惫一扫而空。   “走,咱们坐羊皮筏子去!”   这时候的羊皮筏子并不商业化,甚至不对外营业,是彭素涛死皮赖脸磨着船夫,这才让三人坐了一回。   坐完羊皮筏子,三人也来劲儿了,穿梭在兰州城的大街小巷。   突然,彭素涛的狗鼻子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宋知时打听了一下,原来是有一户少数民族正在家里杀牛。   “杀牛?”   “对,是我们村里的牛,统一一起杀,杀了分了来吃。”那老乡戴着白头巾,操着一口古怪的乡音。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宋知时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彭素涛闻着屋内传来的阵阵香味,都快走不动道了,周和平也眼巴巴地看着宋知时。   他们俩都知道,小宋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是他们当中最有钱的人。毕竟彭素涛一个人要养一个杂技团,周和平也有一大家子好几口人要养,只有宋知时是“光棍”一条。   宋·光棍·知时:“……”   信不信我扬了也不给你们吃? 第90章 五一(二)   “买点?”宋知时问。   “买回去干嘛啊?这肉得多贵啊!”说完,彭素涛诚实地吸了一口香气。   “吃牛肉又不会胖,还能补充营养,大不了你可以不吃。”   “诶诶诶,别啊——”   宋知时不管彭素涛的热情呐喊,径直走到了煮肉汤的大叔面前。   “叔儿,这牛肉卖吗?”   “卖啥?”   “卖肉!”   “啥肉?”   “牛肉!”说着宋知时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   这叔儿是听不懂普通话,但他看得懂钱啊,闻言立马接过了钞票,又让女眷给宋知时几人端来了一碗滋味浓郁的牛肉汤。   与后世牛肉薄如蝉翼的兰州拉面不同,老乡给的牛肉汤,那里面可是满满当当的牛肉,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牛内脏。   一碗热汤下去,宋知时三人发了一身汗,那叫一个惬意!   等他们喝完,热情的老乡又给他们再添上了一碗,加上几勺红油辣子,又是另一番滋味。   最后宋知时提着两条牛肉,满载而归的。   回到招待所日头已经偏西了。   下午很多人都选择了休息没有出门,即便是出去也就在附近逛逛,毕竟这年头治安也不算好。   一觉睡醒,太阳还在天上,就是这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   看见宋知时提着两条肉就回来了,大伙儿原本萎靡的神色顷刻间化为乌有。   “宋同志,你这是……”   “给大家加一段餐,吃点肉补充一下营养!”宋知时笑着把两块新鲜的牛肉提到她们眼前。   有了牛肉的吸引,宋知时那张俊脸都失去了光彩。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除了已经吃过的彭素涛、周和平。他俩恍然大悟,原来这肉是用在这儿呢!   正说着,李逢春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休息一天了,还不去练舞,挤在这儿干嘛?”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道:   “团长团长,宋同志买了肉!”   “还是牛肉呢,额滴爷诶,我这辈子都没吃过牛肉。”   “咱们怎么吃?蒸着吃还是煮着吃?”   “炒着吃吧,加点猪油可香了!”   “别说了别说了,听团长的。”   给吃还是不给吃呢?   众人目光灼灼地望向李逢春。   这要是让李逢春私人掏腰包,他可能还不乐意,但这是人宋同志自己买的啊。   算了,反正吃一顿肉也不会胖。他要是不给,那才叫惹了众怒呢。   李逢春一捏鼻子,一点头,算是准了。   “吃吧吃吧,别吃太饱了,晚上睡不着,影响明天比赛就不好了。”   “哦吼——”文工团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宋知时直接提着牛肉去了后厨,让他们一半烤一半炖。   很快,烤肉的油和清炖的鲜,让整个招待所都充斥着香味,不少人忍不住走出房间,用力嗅着这来之不易的美味。   大家美美地吃了一餐,奔波数日的辛苦终于一扫而空。   住在同一个招待所的其他团队看见这一幕,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可没有又俊又有钱又大方的好同事。   宋知时不费吹飞之力的一招,就拉动了全员的积极性。   1974年5月1日,是劳动汇演初赛的日子。   上百个节目按照类目分成了舞蹈组、歌唱组、说唱组、曲艺组、小品组。其中歌唱类的节目最多,几乎占了所有节目的二分之一,其次是舞蹈和曲艺,最后才是说唱和小品。   这次比赛共计七天进行,前三天为初三,后面三天为决赛。初赛三天结束以后,大概会留下五十个左右的节目。第六天的时候,最后每个类目都会决出金银铜三个奖项,共计十五个奖杯。最后一天,这十五个节目会一起参加最后的汇演。   李逢春作为团里负责人去后台抽了签,他们团的几个节目都在中后段,次序不好不坏。   趁着比赛还没开始,大家统一被安排在后台休息。可是参赛团队实在是太多了,后台挤得满满当当,还要空出位置给今天比赛的演员们化妆。   宋知时受不了闷热,干脆就跟朱芳婕出去散步了,他们还要再做一次最后的讨论。   两人还没走出多远,一道熟悉的嗓音从后面把宋知时叫住了。   宋知时一回头,立刻惊喜道:“叶寻冬同志!!!”   “真的是你!”叶寻冬高兴地跑上前。   朱芳婕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身姿优美的漂亮姑娘,就起了爱才之心:“知时,这位是……”   宋知时给两人互相介绍:“老师,这是省团的叶寻冬同志。叶同志,这是我的老师,也是赵团长的师妹,朱芳婕同志。”   “原来是省团的。”朱芳婕有些遗憾,但还是说:“那行,你们聊吧,反正咱们得明天了。”   朱芳婕走了以后,宋知时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怎么来了?难道省团这次比赛的节目用的是《纺织女》?”   听见宋知时提起这个,叶寻冬笑得就有些勉强了。   “唉,没有……这次同类型节目只能报一个,周团长说用古典舞风险太大……”   叶寻冬没有说完,但宋知时已经差不多知道了。   陕省唯一一家省立文工团,资格老,资历深,它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稳妥起见,肯定不会选择有争议的舞蹈。不像他们团是座小庙,怎么由着他折腾都行。   《纺织女》是赵姝韵全部的心血,又何尝不是整个古典舞舞队的心血呢?   “怪可惜的。”宋知时说,不过也没办法。   紧接着他又问:“那你还上台吗?”   叶寻冬心态倒是不错,嘻嘻一笑:“哪轮得到我啊?你不知道,为了这次可以登台比赛,团里都快抢破头了,我上面有那么多师兄师姐,怎么也轮不上我呀,我就是跟着她们来长长见识的。”   “不过《纺织女》没参赛也蛮好的,这样男主角还是你,我可不想跟其他人搭档,他们都不如你!”   “那我就勉强当你是在夸我啦。”   宋知时安慰了叶寻冬几句,见她真的没有不开心,这才放下心来。   “对了,兰疏来了吗?”   “来了来了,大家都来了,不过他们在另一个舞台呢,你要不要跟我去见见?”   分别了一个多月,还怪想他们的,但宋知时还是拒绝了:“比赛完再说吧,先不影响大家的心态了。”   没过一会儿,叶寻冬就被叫走了,宋知时也顺势归队了。   上午八点,比赛正式开始。   宋知时他们团被安排在了第五排,是个观看比赛的绝佳位置。   第一个节目是甘省省立文工团带来的,他们是东道主,又是开场节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舞台上吸引了,台下很快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之前说过,甘省有非常多的少数民族,所以他们带来的是一段非常富有异域风情的维吾尔族舞蹈。   维族舞蹈,可分为自娱性舞蹈、风俗性舞蹈、表演性舞蹈三类。自娱性和风俗性舞蹈中也带有表演和宗教因素。现流传于新省各地的民间舞蹈主要形式有:赛乃姆、多朗舞、萨玛舞、夏地亚纳、纳孜尔库姆、盘子舞、手鼓舞以及其他表演性舞蹈。☆   悠扬的音乐声响起,一群身着艳红色舞裙的姑娘们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了舞台上。她们每一个都扎着漂亮的麻花辫,个个大眼睛高鼻梁,眼波流转间,堪称活色生香。   红金色的塔里帕克(帽子)搭配烫金的民族裙,翩然旋转间,裙摆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样的舞蹈无疑是很有冲击力的。   河洛地处偏僻,经济不发达,交通也不便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可能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   团里的姑娘小伙子们都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美若天仙的舞蹈,直接就看呆了。   宋知时跟朱芳婕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相同的信号:这是队强敌。   不过好在他们原本也不是冲着金奖来的,金奖就让更厉害的团队去彼此竞争吧。   之后的舞蹈节目基本都平平无奇,看到第四个的时候,不少人都开始打哈欠了。   昨晚吃得撑,加上赛前紧张,不少人反而没睡好。   很快,就到了陕省省文工团的节目。   不论如何竞争,出门在外,一个省就是一家子,报幕一结束,底下同为陕省的团队就开始热烈鼓掌。   陕省省立文工团这次的选取是之前一直都有练习的《白毛女》选段。   冷若梅饰演女主角吴琼花,其他配角宋知时也很眼熟,都是之前朝夕相伴的一队队友。   虽然跳得中规中矩,没有超常发挥,但就这水平也足以吊打现场团队了,成为上午为数不多的亮眼节目。   舞蹈结束的时候,底下再度响起热烈的掌声,宋知时更是鼓得手掌都发红了。   上午场终于结束了,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李逢春和朱芳婕商量着要不先回去,两人意见相左。李逢春想让大家回去继续练习,朱芳婕则想着摸摸其他团队的底。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李逢春带着大部分人回招待所了。宋知时则跟着朱芳婕留了下来。   宋知时苦笑道:“老师,这光第一天上午就已经高手如云了。”   “别急,稳住心态,你可是你说的。”朱芳婕调侃着,只是眉宇间并不见松懈。   四省联赛果然非同凡响。   朱芳婕又道:“走吧,咱们先去吃饭,下午继续看继续记录,哪怕真的没拿到奖,这也是一次很宝贵的学习经历了。”   宋知时转到了拥挤的后台,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91章 五一(三)   “周、光——”宋知时试探性地喊出。   那人听到有人喊自己,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宋知时一看,果然是之前在顾家村见到的知青队长周光。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三河公社的宣传队这次也进入了初试吗?   周光这次来参赛本来就心虚,乍一听见有人喊自己,下意识地就回头了。   没想到,喊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宋同志。   宋知时往前迈了一步:“周光,真的是你,你也来参加比赛吗?”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宋知时,周光又惊又喜,随即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心虚地后退了几步,然后拔腿就跑,还专门往人堆里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宋知时没想到周光一看见他就跑,难道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不过周光的态度虽然很奇怪,但想到对方之前那股黏糊劲儿,宋知时也挺受不了的,还是这样相忘于江湖比较好。   周光心跳如雷地回到休息室,正对上在休息室里休息的崔霞。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偌大的休息室里竟然只有零星几个队友,来自其他省份几个文工团的演员们都不在这里。   这个女人,他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怎么了?丧着个脸?”崔霞一边翻着手里的剧本,一边懒洋洋地问。   迟疑了一会儿,周光还是问出了心底里这句话:“崔同志,咱们真的要参加这个比赛吗?”   崔霞漫不经心道:“当然。”   随即她脸色一变:“怎么?你不想回城了?”   这场比赛可是她们宣传队费劲千辛万苦才争取到的资格。   一切皆因公社书记答应她们,如果在比赛中获得一定名次,给乡里争光,就能获得回城探亲的机会。至于探亲结束,还回不回来,还有继续操作的空间。   退一万步讲,哪怕不能回家,有了这份荣誉,将来也可以更好地安排工作,优先可以去一些文体单位坐办公室,这可不比在工厂劳动的工人强多了。   周光被她突然阴沉下来的脸吓了一跳,不自然地说:“没、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崔霞嗤笑一声,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顺带压低声音凑近周光:“周光,你有没有搞错,我们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才到初赛,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回去?”   周光想反驳,可顾忌到崔霞的身体,又僵住了。   是了,自从那件事以后,他就被狠狠拿捏住了。   周光无奈,只能吐露实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其实我碰到宋同志了。”   “谁?”   “宋同志,宋、知、时。”   崔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谁,随即冷笑道:“哦,原来就是他啊。看见就看见呗,咱们要在这里呆那么久,总会碰到的。我差点忘了,你可是把人家、人家当……”   周光被戳中了心事,脸色蓦然一白。   这样的逗弄很有意思,崔霞渐渐来了兴致,可是她又怕玩过火,把关系闹掰。   “人家已经有家室了,你就别想了,还是想想我们的节目该怎么演吧。”   周光学着崔霞压低声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别忘了,这个节目到底是怎么来的,现在碰上宋知时了,咱们该怎么办?”   崔霞静默了一瞬,眼里不带半点温度地对周光说:“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周光,我要回家,任何人都不能阻挠我,包括你。”   “也包括宋知时!”   崔霞走后,唯一知道内情的周光的知青兄弟忍不住道:“哎呀,以前怎么没发现崔霞同志这么、这么霸道!还有光子,你咋惧内呢?拿出你大老爷们的气势啊!”   周光惨淡一笑:“算了算了,你去问问其他人准备好了没有,等会儿咱们该上场了。”   宋知时跟朱芳婕找了一个国营饭店,准备吃一顿。   只是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周光这个态度好像确实是怕他,又感觉有些心虚,可他们之前相处的还挺融洽啊,自上次分别也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到底怎么了?   宋知时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   下午几个节目结束以后,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在厕所偶然听到了别的选手的讨论。   “诶,听说了吗?这次小品组有一匹黑马杀出重围!”   “可不是嘛,我本来还想着小品组节目少,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还能捞个铜奖,结果呢,碰上了这么个节目。关键是人家是什么,一个村里的宣传队啊,连这个都比不上,以后还怎么演小品啊。”   “是啊,除了青省省立文工团那个《牧羊犬》以外,就属这个节目最好看了。不,我觉得它比《牧羊犬》还好看!”   他们说的难道是周光那个宣传队?   如果是的话,那周光他们演的那个小品,会不会就是元宵节前夕,自己教给他们的那个小品?   但他记得自己好像千叮咛万嘱咐过周光,不可以在其他地方公开演出,因为这是人家的节目,人家的劳动成果。   现在看来……周光食言了。   他不但演了,还利用这个节目参加了这么大型的比赛。   所以他今天看见自己的时候,才会这么心虚,这么慌张。   一切都对上了。   为了防止自己冤枉了好人,宋知时还特地找这两说话的人问了一下小品的大概内容。   结果就是周光所在的宣传队确实是利用了当时的三个小品之一参加了比赛。   此刻,宋知时心里的不适到达了巅峰。   说起来,这一切他也有责任。这个节目本来应该在三十年后的春晚上一举成名,却被自己提前拿给了别人。他本来是想这个节目并不会放在大众面前演出,只是几个偏僻小山村的自娱自乐,也就是元宵节图了一乐呵,没想到竟然会……   宋知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都是他的错,是他把一切想得太好,是他太大意了,也是他太高估了人性。   事到如今,宋知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跟周光他们说清楚。   当宋知时四处打探消息,终于找到周光所在的休息室时,里面正洋溢着一片欢声笑语。   “我听评委说,咱们可以进决赛呢!”   “真的嘛?可这还没比完呢?”   “你也不看看咱们是什么水平,其他人是什么水平。”   “太好了太好了,咱们如果拿奖了,那就可以回家了!”   “要我说,还是崔姐的功劳大,要不是她,咱们怎么想得到来参赛呢!”   “还有咱们队长,队长的功劳也很大。”   “就是,多好的节目啊,就这么埋没掉在顾家村那个小地方。还好我没上姚万春的当,跟着一块儿来了,之后主创人员也有我的名字吧!”   宋知时进去的时候,周光正被队友们围在中间。   角落里,有人看见突然出现的宋知时,态度不善道:“你谁啊?怎么不敲门啊?”   宋知时反问他:“这里似乎是公共休息室吧?”   那人一噎,没好气地白了宋知时一眼。   周光看见宋知时的那瞬间,脸色瞬间煞白,只觉得周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自己像一个强盗,被扒光了衣服放在阳光下曝晒。   “知、知时……”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另外,姚万春在哪里,我想见他。”   “万春他不在这里,我们出去说吧。”说罢,周光就想把宋知时带出去。   宋知时不为所动,继续看着他。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站出来质问:“喂,你谁啊?这是我们的节目,我们怎么不能演了?”   宋知时看了一眼出声的男人,他不认识,似乎不是宣传队的。   周光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张脸涨得通红。   宋知时余光瞥到了桌上的剧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拿了起来。   “诶,你干嘛——”   有人试图跟宋知时抢夺,却被周光和几个知情人士拦了下来。   现在理亏的可是他们……   宋知时快速地翻阅起了剧本,这是一本手写的剧本,用的还是最普通的草稿纸,确确实实是当初姚万春记录的那个本子。   只是当时他没看到元宵节目就回城了,根本不知道节目最后呈现的效果如何。   如今看来这个节目虽然脱胎于赵林云的《送礼》,又跟它有所不同。人物设定、剧情、立意都改得更符合当下人民群众的价值观,跟三十年后的那个小品已经不同了,姚万春确实是个有才华的人。   宋知时气消了不少,但还是想要周光或姚万春一个解释。   他把封面合上,“创作者崔霞”五个大字瞬间映入眼帘。   结合姚万春不在,宣传队大换血,宋知时已经差不多猜出前因后果了。   再看创作者这三个,宋知时只觉得是那么的刺眼。   他扬了扬手里的剧本,问众人:“这又是怎么回事?有人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吗?”   宋知时本就出身豪门,加上跟顾淮待在一起久了,久而久之,把他的威严竟然也学了个十成十。   周光从来没见过宋知时发怒,没想到竟然如此可怕,他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两人来到一处隐蔽地点。   宋知时直截了当地对周光说:“周光,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退赛,要么……”   宋知时话还没说完,周光已经拼命地摇头了:“不,这不行!不能退赛!”   现在的他身上肩负着十几个人的命运,不是他想干嘛就能干嘛的。   “要么你把原创赵林云老师的名字写上,尤其是二创姚万春的名字加上,把那个什么崔什么的名字去掉!然后跟评委组说清楚整个的创作过程,那你们可以继续演。”   周光陷入了无言的挣扎,过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这……这也不行,对不起。”   “知时,算我求你了,让我们演吧。不就是个节目嘛,就当是我买你的,买下来行嘛?”   看见周光希冀的眼神,宋知时只觉得恶心。   钱?他宋知时缺钱吗?   “周光,你真的以为这就是一个节目这么简单吗?这是赵老师的生前最……我跟你说不通,反正这是我的警告,希望你照做。”   说完,宋知时就大步离开了。   回到观众席,宋知时已经面色如常了。   朱芳婕跟他交流心得体会,他也能一一回应。   晚上,躺在床上的宋知时却陷入了失眠的状态,回想起白天发生的种种,他感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地结束。   彭素涛的呼噜声骤起,宋知时扔了一个枕头过去。谁料对方抱着枕头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他只能强迫自己赶紧入睡,毕竟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92章 五一(四)   虽然一夜没睡好,但宋知时的精气神却出人意料的好。   上午七点,文工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大剧院出发。   他们是今天下午第一场,所以还有一个上午的准备时间。   朱芳婕给所有的演员们做了最后的辅导。   “大家别紧张,昨天我看见不少人都跳错了。”   “发挥出正常水平就行了。”   “成大爷,李大爷,您二老躺着就行了,躺完全程,不要有大动作。”   “知时,露莎,还有小彭,你们仨的戏份最重,记住一定不要紧张,就算实在是跳错了也没事,反正咱们是原创的……”   朱芳婕一番话,逗得大家都痴笑起来。宋知时哭笑不得:“老师,我咋感觉您比我们还紧张呢?”   朱芳婕假装气恼地教训他:“你小子还在这儿取笑老师?”   李逢春拍了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行了行了,要比赛的最后再练一遍吧,不要比赛的去看一下人家的节目,学习学习。”   陕甘煤矿文工团的舞蹈类节目是今天下午第一场,又肩负着所有人的期望,压力不可谓不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到了下午一点,比赛即将开始。   大伙儿紧张得饭都没吃就站到了幕后。   可能是觉得这次获奖无望,这回再也没有人偷偷挑开大幕去看到底来了多少观众,又有几个评委。   大家只想认真把初赛跳完,给自己一个交代,至于观众、评委和分数,都已经不重要了。   红色的大幕慢慢拉开,众人立刻就被座无虚席的观众席惊呆了。   什么情况?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观众?   大家面面相觑,要知道今天可不是休息日啊。   一时间,哪怕明知进入决赛希望渺茫,大伙儿也依然控制不住体内的热血。   观众永远是最能激励表演者的。   大家相视一笑,没有了追求奖项的负担,终于可以全然放松地享受这个舞台。   更加激情地演绎!   更加享受这个舞剧本身!   宋知时把舞剧定名为《矿难》,本意是为了纪念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但最后朱芳婕还是给它改了一个更文艺的名字,叫《舍与救》。   朱芳婕说:“这个舞剧最重要的不是矿难本身,而是通过这场灾难,所呈现出来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以及在绝境中,人们展现出来的勇敢与希望,坚信和坚守。我们要让全国人民看见我们工人阶级之间的互帮互助,团结友爱。”   宋知时戴着一副老旧的木制眼镜,身穿笔挺的中山装,拿着黑皮包缓缓走到了舞台中央,。   一束射灯从头顶下来,把他笼罩在光晕里,四周一片黑暗,只余一人浅浅的呼吸声。   与其他舞剧不同,宋知时一上场没有直接开始跳舞,而是对着观众们深情地抒发了一段内心独白,表达了自己对祖国深切的热爱。   这样朗诵和舞蹈相结合的新形式,让台下所有的评委都感觉耳目一新。   对于观众们来说,这同样也是一部让人闻所未闻的舞剧。   看来这次真是来对了!   故事设定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当时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   大量的留学生怀着满腔热血地回到了祖国,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学识报效国家,留洋高材生许治国也是其中一个。   他坚信一切要从基层做起,坚信困难磨炼人,所以并没有选择首都这样的大城市,而是回到了老家洛城。   在这里他成功被分配到了当地一家大型矿场做煤矿工程师。   许治国新官上任三把火,准备大干一场,却没想到碰了一个钉子。   矿场的老队长何三多以他不通实务、纸上谈兵为由,让人把他赶出了矿井。   许治国是什么人,他可是留洋回来的高材生啊,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呆在办公室。   难道他还能比不过一个目不识丁的老矿工吗?   两人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   矿区所有矿工被迫站队,他们无支持老队长。   矿区管理层则集体站队许治国,他们坚信留过学的许治国可以给他们矿区带来更好的明天。   第一支群舞就此展开。在激烈的配乐下,几十位衣衫褴褛的矿工们组成一道道人墙,隔绝了衣冠楚楚的管理层。   有细心的观众注意到,其中不少矿工竟然是女孩子们扮演的。   许治国得意洋洋的同时,却也忍不住向女友秦玫诉苦。   他的女友秦玫是一位矿区医生,她无法帮到男友,只能劝说男友去跟何三多讲和。   这时的配乐开始变得柔软缠绵,虽然两人没有西装礼服,也没有香槟牛排,但依旧抵挡不住年轻人之间的热情,他们在月下翩翩起舞,相依相偎。   深入工作以后,许治国发现原来何三多虽然大字不识,但是他了解矿上很多东西,比他这个所谓的高材生,懂得多的多。而他的几个决策后面也都被证明是错误的。   众人开始疏远许治国,他心情愁苦,满腔郁闷无处发泄,但何三多却一次又一次地帮他化解。   虽然两人依旧谁也不服谁,但气氛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人要和好,共同建设矿区的时候,灾难降临了。   大家纵情起舞,用最美的肢体语言向观众诉说这个悲情的故事,这个关于灾难过后,人与人的相互帮扶的故事。   舞蹈以秦玫带领众人奔向新生的姿态结束。   当宋知时满头大汗地回到舞台上,听见满场热烈的掌声时,他知道,这次是成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很想要一个奖杯的,他不贪心,铜奖也可以。   想到这里,宋知时忍不住偷觑了一眼台下的评委席。   只是灯光太亮,他根本来不及看清评委们的表情,就跟着众人一起下台了。   这两日,舞蹈组的评委们看得舞蹈种类可谓是五花八门。   其中最热门的还要属《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但这两部舞剧早已风靡全国,她们作为评委本身也看过不下数十遍。   所以对于这两部舞剧的打分也尤为苛刻。   但是今天杀出重围的这支《舍与救》却让众人犯了难。   所以评委都下意识地看向坐在评委席最中间的那个男人。   男人放下茶杯,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好笑地问道:“都看我干嘛?各自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陕省省立文工团团长周雪梅率先发言:“我觉得这个舞剧意义非凡,这场矿难在我们陕省造成了很大的轰动……虽然只是以它为原型,又进行了大幅度的改编,但我相信矿难现场一定有比这更感人泪下的故事。”   “这是一个能让所有观众都为之动容的故事,我觉得可以进决赛。”   “果然是自家人护自家人,就这水平还能进决赛呢?”有人不阴不阳道。   可周雪梅是什么人,她可不惯着对方,闻言毫不留情地开怼:“林团长这话说得就有些难听了,我跟一个小小的煤矿文工团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成袒护了?”   青省某部队文工团团长陶玲皱眉道:“我也觉得不行。故事内容确实不错,但是我看里面很多演员基本功都不扎实,有人跳跃的时候险些摔倒,这可是很低级的错误。如果她们可以进,那青省X歌舞团也可以进了。”   看大家众说纷纭,男人也就是兰州军区总政歌舞团团长苏毅铭这才缓缓开口:“我觉得她们可以进决赛。”   陶玲不解:“苏团长,您……”   苏毅铭笑着摇头:“小陶啊小陶,你知道她们是哪里来的吗?”   陶玲一脸莫名,她怎么会关注这些。   “陕省河洛市商阳县。”   “那是什么地方?我没听过。”   “那是一个很小的县城,小到可能连几个专业舞蹈演员都选不出来。在这样恶劣艰苦的环境下,能排练出这么一支舞剧,很不容易啊。”苏毅铭意味深长道。   其实苏毅铭也是有私心的。来之前首长就交代过他,一定要让这个团过初赛。开始他生怕这个舞剧特别差,还在想自己应该编什么样的说辞,好在这舞剧还算可圈可点。   而且这次来参赛的团队中,官方军方为背景的团体占了绝大多数,工农阶级的团体非常少。   国人讲究中庸与平衡,如果这次入围决赛的都是省立的文工团和部队的文工团,消息一旦传出去,恐怕难以服众啊。   他们作为评委,有义务去平衡这中间的关系……   苏毅铭把这其中的门道说开了,很快剩下几个评委也站到了他那边,其中某歌舞团负责人道:“不如暂时待定吧,反正还有一天的时间,我们可以再观察一下,最后选出决赛的五支舞蹈。”   文工团众人重新回到观众席,艰难地看完了剩下的比赛,然后心里七上八下地回去等消息了。   宋知时一回到招待所,直接瘫床上了,紧接着就意识全无,一觉睡到第三天中午。   宋知时一起来就看见李逢春喜笑颜开地走了进来。   这可是来了兰州以后,李逢春第一次展露笑颜。   难道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看见大家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李逢春的分享欲到达了极点。   “进了进了,咱们进决赛了!”   “真的吗?”   “嘘,小点声!”   “团长,你这消息准确吗?”   “当然,不过这件事还没下最终通知,是周雪梅团长私下告诉我的,你们可别往外说,自己偷着乐就行了。”   李逢春偷偷跟宋知时说:“知时啊,这次真是托了你的福,不然我们也不会那么快知道消息。”   宋知时也是知道周雪梅的品性,他在团里就没见过对方几回,更别提让她给她们团开后门了。   也就是说,他们这次跳的真的很好!   这一招可行啊!   宋知时如释重负地笑了,他知道决赛还有好几支队伍,那时候才是真正的高手如林,强强对抗,现在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但最起码,他的作品得到了肯定。他们的努力也没有白费。   “接下来几天,你们好好休息,不要疏于练习啊,我可是看见了,有人跳舞的时候差点摔倒!”很快李逢春又恢复了严肃脸,但仍是克制不住嘴角的上扬。   第三天上午,曲艺队和歌唱队的比赛次序也到了。   文工团众人全部到达现场,虽然不能呐喊助威,但也算是精神上支持了一把。   至此,为期三天的初赛终于结束了。   只是大家来不及休息,也不能有丝毫地松懈,就要投入决赛的准备当中。 第93章 五一(五)   宋知时这里是顺利通过初赛了,但周光那里可倒了大霉。   自从那天宋知时走后,几个新加入的知青也回过味儿来了,他们本来就是被周光忽悠过来的,然后又被可以回家的大饼喜得冲昏了头脑,现在仔细一想,真有参加节目就可以获奖回家的好事儿,宣传队原本的知青怎么不来?   再结合那位的话,好像是他们这个节目有什么问题,可现在他们已经上了贼船了,这下该怎么办?   因此这两天整个宣传队的人都处于一种战战兢兢的状态,生怕自己多说一句话就会被遣返回村。   周光憋了一天一夜,眼看着入选结果出来,决赛就在眼前,他终于忍不住来到了宋知时所在的招待所。   “周光,在我看来你并不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我只是希望你跟评委们说清楚这件事,如果他们觉得你们可以继续比赛,那就继续比赛,并不是想通过威胁你来得到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真是对不起,之前明明答应过你……是我出尔反尔了。”   周光态度很诚恳,但宋知时要的并不是一句对不起。   “不,你不信守承诺只是其一。我问你,你们过来参加比赛,姚万春知道吗?”   周光看了一眼宋知时,晦涩不明地说:“他……知道,他其实是不同意的。”   那就好,他也不算被所有人辜负,宋知时这样想到。   紧接着周光便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宋知时。   “……你不知道,我们村离家时间最短的知青也在顾家村呆了两年了,大家真的太想回去了。我原本也就是这么提了一嘴,不过因为那个约定,大家都不赞成。”   “可没想到崔霞却当了真。她帮我说服了一部分人,把不同意的知青开除了宣传队,又向其他村的知青抛出了橄榄枝,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崔霞身体不便,不能上台,只能把名字加在创作者当中,正好姚万春又没来,其他人也并不知情,知情者又默许了,所以才会这样。”   宋知时懒得听他的借口,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的决定是?”   周光急得满头大汗:“对不起,崔霞她不能除名。我说真的,这个剧本我可以买下来,我可以给你跟姚万春很多钱,我……”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宋知时一针见血地问。   周光如同被掐住咽喉的鸭子,瞬间没了声音。   就在宋知时以为对方不会开口的时候,周光开始说话了。   “因为崔霞……她怀了我的孩子。”   宋知时愕然,他一直以为周光是……   说完这句话,周光的心里似乎舒坦多了,接下来说的话也顺畅了许多:“她答应跟我结婚,但前提是必须回一趟老家。我很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我就同意了。”   “所以你们夫妇就联手扼杀姚万春的著作权?”   周光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宋知时突然觉得很好笑,他走到周光身边,一字一句道:“周光,你真离谱。”   宋知时离开了,只留下周光停留在原地。   第四天一早,所有驻留兰州的文工团都接到了决赛名单。   陕甘煤矿文工团舞蹈类节目和歌唱类节目赫然就在其中。   他们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团体,居然有三分之二的节目进入了决赛,这怎么能让人不振奋呢?   李逢春笑得嘴都咧到后脑勺了。   为了打好这场硬仗,大家必须更加全身心地投入。   自从上次开过一回荤,宋知时算是知道了,喊什么口号都不好使,还是吃肉最好使!   这人呐,一吃肉,立刻浑身都是力气。   正好他上次在省团拿到的肉票还没用,宋知时当即去了最近的肉铺买了两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他们团人多,两斤红烧肉一人只能分到一小块,但是吃肉的喜悦却有增无减。   饭后,李逢春把宋知时叫到了房里。   “咳咳咳,我这里有点钱,还有几张肉票,你拿去吧,也不好老叫你自掏腰包补贴团里。”   李逢春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看见宋知时带领着舞蹈队进决赛了,态度自然更热切了。   宋知时确实不缺钱,却也不愿意做冤大头。李逢春既然愿意补贴,那他也乐得收。   有了李逢春这个钱袋子,文工团的伙食日渐充盈起来。   终于到了决赛第一天。   这次初赛的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五十五个歌唱类节目,进十五个,三十个舞蹈类节目,进五个,剩下的几个组节目共进十个,总计三十个节目。   而这次决赛的评委也不再是几大文工团团长,而是直接由军区领导和各省级文化厅领导担任。   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把整个队伍上百名矿工都困在了地底。   灾难发生的那一瞬间,整个市的医疗和军队系统用最快地速度集结起来。   女军医和女护士们,穿着深绿色的军装和白大褂,迈着整齐划一地步伐来到了矿区。她们不畏余震,配合着救援解放军积极奋斗在第一线。   一场暴雨过后,救灾工作陷入了瓶颈。   许治国向来整洁笔挺的中山装上此刻满是泥泞,他就这样奄奄一息地倒在矿井最深处,这里寂静无声,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   “还活着吗?”一道苍老的声音把许治国唤醒。   许治国悠悠转过头,他受了伤,身体根本无法行动。   “你是?何……何三多?”   “是我,许治国,挺住啊!”   “你的家人朋友都在外面等你!”   可无论何三多如何呐喊,许治国仿佛都听不见了。   两个人是对手,却又有过惺惺相惜。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又奇异地困在了一起。   在梦里,许治国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战乱纷飞的年代。   在这一段独舞中,宋知时展现出了惊人的舞蹈天赋和爆发力。   只一瞬,他已经单腿点地旋转了近十圈,最后力竭一般,颓然瘫坐在地。   演员摔倒了!   台下观众和评委同时哗然,连后台的朱芳婕李逢春都惊呆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发挥得一直很好,怎么决赛突然摔倒了?   很快宋知时又做了别的动作。   众人虚惊一场,原来这不是摔倒,只是一个转场。   梦醒了,被困三天的许治国获救了!   台下的掌声从稀稀拉拉到排山倒海,只用了一分钟。   许治国虽然获救,可救援行动并未结束。   矿区受伤的可不仅仅是矿工,还有他们的家属。   一位即将临盆的产妇,在病床上痛得撕心裂肺。   秦玫难受地看着爱人和一位素不相识的产妇。   她该先救谁?   可生命又哪有谁轻谁重呢?   许治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对着爱人做了个手势,这是他们海誓山盟时,曾彼此有过的小约定。   秦玫含泪,让人把产妇先推进了手术室。   舞剧落幕。   一滴眼泪划过宋知时的眼角,而他却浑然不知,还兀自沉浸在刚刚的氛围中。   “别吵他,他入戏了。”朱芳婕对众人说。   众人小心翼翼地把宋知时搀扶到后台,然后纷纷走开。   宋知时眨了眨眼,这段独舞在之前的剧本里是没有的,临上场之前,他才告诉朱芳婕。朱芳婕虽然并不赞同,但也是抱着搏一把的心态,最后松口了。   因为他知道,要想在五个舞蹈队中突出重围,要想获奖,就得拿出点真东西,不然就他们这个整体水平,即便创意上赢了,也不一定能拿到铜奖。   现在看来,他成功了!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第三天下午是最后宣布结果的日子。   观众席上,宋知时微微皱眉。   他好像没有看见周光的队伍,难道他们真的退赛了?不像啊。   这时坐在一旁的彭素涛问他:“知时,一会儿颁奖了,你紧张不?”   宋知时还想着事情,随口应付了一句:“紧张。”   彭素涛赶紧附和:“我也是,特别紧张。你说评委会喜欢我们的舞蹈嘛?我感觉会,毕竟咱们可是原创的。”   宋知时这才回神,他不能让人看出自己刚刚在发呆。   “我也觉得会,等结果吧!”   大家怀着忐忑地心情听完总评委对所有节目的点评。然后是兰州军区总政歌舞团团长苏毅铭宣布比赛结果。   小品组、曲艺组、说唱组……   越是重头戏就越是靠后,所有人的心都狠狠地提了起来。   终于到了歌唱组,凭借着一首陕北红歌《山丹丹花开红艳艳》,陕省省立文工团歌唱队获得了金奖。   不论是从唱腔、技巧、配合度还是选曲与歌曲所代表的革命精神,都是一等一的,这个奖项,他们实至名归。   不出意外的,陕甘煤矿文工团歌唱队落选了。   褚旭英作为领唱,自然十分懊恼,李逢春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过她年纪轻,资历也新,比不过省立文工团这些横扫各大奖项的大牛也很正常,没有人会怪她。   现在夺奖压力全部来到了舞蹈队这边。   “下面我宣布,获得本次兰州军区劳动节汇演比赛舞蹈组金奖的是——”   会是谁呢?   其实宋知时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宁省省立文工团的舞蹈《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果然如此!   宁省省立文工团是本次活动的东道主,少数民族在舞蹈方面本就有民族优势,即便是出于政治立场正确性,她们获得金奖的可能性也很大,更何况人家本来就跳得很好。   “获得舞蹈组银奖的是兰州军区总政歌舞团《我是一个兵》!”   终于轮到自己部队的歌舞团,苏毅铭扬眉吐气。 第94章 五一(完)   《我是一个兵》是由一首军旅打油诗改编而成,54年的时候,该曲还获得了第一次优秀群众歌曲奖一等奖,由此可见它群众基础之深。   没想到兰州军区总政歌舞团直接把它改编成了舞蹈。   虽然有投机取巧的意思,但完全符合这次比赛规则,也不存在弄虚作假的行为,再加上人总政歌舞团的实力,这个银奖她们当之无愧。   至此所有大奖基本颁发完毕,只剩下最后一个舞蹈组的铜奖。   而宋知时她们团迄今为止还没有拿到任何一个奖项。   这次看来真的悬了。   不过无论结果如何,这次大家都已经尽到全力了。   “下面,我来颁发今天的最后一个奖。获得本次兰州军区劳动节汇演比赛舞蹈组铜奖的是——”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到底是哪个队伍?   “获得铜奖的是——”苏毅铭扫视全场,坏心眼地多读了一遍。   快说啊!别卖关子了!   三队没拿奖的舞蹈队队员,此刻在心里已经把苏毅铭骂了几十遍。   “获得本次兰州军区劳动节汇演比赛舞蹈组铜奖的是——青省X部队文工团的舞蹈《北京的金山上》!”   《北京的金山上》同样是由一首藏族民歌改编的舞蹈,整首歌曲都在歌颂对主席的敬仰之情。加上藏族同胞得天独厚的舞蹈天赋,获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当青省两个字说出口时,宋知时就知道他们彻底输了。   “哎呀,怎么连个铜奖也没给我们啊——”李逢春哀嚎道,他年纪大了,这样的参赛机会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是他离获奖最近的一次。   跟他一样哀嚎甚至嚎啕大哭的人,大有人在,很多没有获奖的团队早就哭作一团。   获奖的团队们则站在不远处互相恭贺着。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宋知时和朱芳婕却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她们准备时间不够充分,基础也远不如其他团队扎实。   而获奖的三个团队实力都很强,她们没有任何异议。   就在这时,情况异军突起。   苏毅铭突然通过大喇叭把要离场的演员们喊住了:“等一下,大家安静一下。下面由兰州军区总政委韩斌同志发表讲话。”   舞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评委席中央站起来了一个高瘦的男人,他没有拿任何稿件,脱口而出:“众所周知,劳动节起源于1886年,我们国家一直到1949年12月才作出决定,将5月1日确定为劳动节。今年呢,是第24个劳动节。”   “今天能够站在这里,跟大家一起过节,分享快乐与喜悦,我感到非常荣幸。”   韩斌每说一句话,观众席都会鼓掌。   “首先,我要恭喜这次拿到汇演决赛奖杯的各个团队,你们能在上百个节目中脱颖而出,这离不开你们平时的努力,你们的付出有了回报,让我们一起用掌声为他们祝福。”   “我仅代表兰州军区所有人向获得奖杯的团队们表示衷心的祝贺!”   “没有拿到奖杯的团队也不用气馁,这个活动以后每年都会举办,今年不行,这不还有明年嘛~”   韩斌说话幽默风趣,把舞台上的演员们逗得哈哈大笑,瞬间冲散了刚刚没有得奖的失落。   但所有人都知道,虽然这个比赛以后每年都会有,但今年是第一届,所以今年的奖杯含金量尤其大。   等交流声停止以后,韩斌又说起了另一件事:“在这里我还要说一件特别的事情。今年的节目总体来说非常优秀,无论是小品《牧羊犬》还是歌曲《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以及舞蹈《北京的金山上》《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但是这些都不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   舞台上一片哗然。   韩政委说什么?这些节目都不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   要知道他刚刚提到的几个节目获得的可都是金银奖。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独立创作的一部完整舞剧。”   宋知时敏锐地抬头朝台下望去。但他前面站了太多人,自己都快被淹没了,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我很欣慰,可以看到一场如此特殊的表演。”   “一场震撼人心的表演。”   所有人都云里雾里的,什么表演那么好看,她们怎么不知道?   但同样的,也有看过整场比赛的演员,她们对情感把控更为敏感,在心里已经猜测到了什么。   “这场舞剧生动演绎了什么叫作灾难无情,人有情。什么叫作舍小家,为大家。”   何皎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率先朝宋知时的方向看去。   对方隐匿在黑暗里,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要问谁为舞剧《舍与救》付出最多,那宋同志必然是当仁不让。   她们拿了现成的台本,有些人甚至不需要出太多的力,可这却是宋同志耗费全部的心血写出来的。   当得知获奖者当中没有她们团队时,何皎皎第一次意识到,她们好像拖后腿了。   “当死亡来临时,你会怎么做?你会选择救人还是选择逃避?何三多用生命谱写了坚守。当你的爱人和一位陌生人的安危同时放在你面前,你又会如何选择?许治国选择了舍己为人,秦玫选择了尊重。”   “生命就是这样,有时侯脆弱的只能默默守望,面对陡然间的逝去。而有时它也会给予我们一些坚守的渴望,把最后的精彩延续。无论面对怎样的结局,无不让人充满敬畏。”   韩斌说得如此直白,文工团众人要是再不明白是在讲自己,那她们可真成傻子了。   虽然这一次没有获奖,但是能得到兰州军区总政委的夸奖,也算是不虚此行啊,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   宋知时却不以为然,前面铺垫那么多,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简单地表扬一下她们吗?   他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但这个预感并不坏,反而让人隐隐生出些期待。   “或许有人会说她们跳得不够好。但是我们的祖国实在是太辽阔了,贫瘠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建设共产主义的道路还很长远,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学习舞蹈。”   “虽然在专业人士眼里,这部舞剧的舞美还是十分简陋,配乐也不算合适,但总的来说,瑕不掩瑜。”   韩斌微笑地看向众人:“在她们身上,我看见了华夏舞蹈的未来,同时我也希望,以后能在更多的舞台上看见大家的身影,以及看见越来越多的原创的、优秀的作品。”   落音的那一句话仿若有千金之重。   “所以我决定,这次兰州军区劳动节汇演比赛舞蹈组再增设一名金奖。”   增设金奖!!!   李逢春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随即捂着胸口,激动得差点摔倒。   韩斌郑重宣布道:“获得本次兰州军区劳动节汇演比赛舞蹈组金奖的是——陕省河洛市陕甘煤矿文工团的舞剧《舍与救》!”   他的嗓门很大,声音很快传到了大剧院的每一个角落。   掌声响起,经久不息!   在舞蹈上,宋知时向来自信,甚至有些骄傲,在他的字典里,极少出现“不行”两个字。   所以在构思这个创意开始,他就没想过自己会失败。宣布完铜奖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魂魄都仿佛抽离了一这具身体,无悲无喜地看着不远处欢呼雀跃的获奖者。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在跌落谷底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候,她们舞蹈队还能绝处逢生,触底反弹。   并列金奖,这可真是头一回啊!   不过就这件事也说明了,只要你表现得够好,评委可以为你冲破比赛规则。   这是不少人从这次比赛中得到的体悟。   同时他们也敏锐地发现,在这次比赛中,所有表演样板戏选段的团队均没有获奖。   这很有可能就是一次政治意义上的变动。   样板戏难道要成为过去式了吗?   所有人整整谢了三次幕,观众的掌声仍旧久久不息。   宋知时她们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在剧院的工作人员上来,示意她们可以先走,现场交给他处理就行。   来到后台,剧院的其他工作人员招呼着所有获奖的团队去外面拍照。   毕竟这么大规模的活动一年才只有一次,合影留念非常重要,还可以当作荣誉挂在他们剧院里。   这时,人群中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用熟稔的口吻对宋知时说:“恭喜你啊,宋知时。”   宋知时看见来人激动地喊道:“赵团长——”   “行了,我耳朵又没聋,别喊那么大声!”赵姝韵小小地抱怨了一下,转身又对朱芳婕道:“恭喜你啊师妹,终于又登上大舞台了。”   “正如韩政委所说的,你们的节目瑕不掩瑜,这真的是短短半个月内就想好的剧本嘛?”   朱芳婕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位学生,满腔自豪简直快溢出来了:“那是当然。说起来,这还是知时第一次参与创作。可惜时间紧张,我们没来得及找人作曲配乐,让这个舞剧看着不太完美。唉,主要还是太忙了,没有时间练习,问题还是有点多……”   赵姝韵赶紧叫停,吃味道:“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你有个好弟子。好好培养他吧,前途不可限量!”   朱芳婕了解赵姝韵的脾气秉性,也知道她这次带队颗粒无收,自然不会再刺激她。   她大手一挥,招呼所有人说:“走走走,咱们拍照去!”   五一劳动节汇演比赛到这里差不多就圆满结束了。   哦,不对,明天还有两场面向兰州市民的免费表演。   宋知时揉着腿,痛苦并快乐地想到。 第95章 荣耀   “哎,真没想到,咱们团这次竟然只有歌唱队拿了奖,这下沈团长成最大赢家,我看回去还有的闹呢。”   文工团里,歌唱团团长沈芸和舞蹈团团长赵姝韵是死对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是啊,我们没拿到奖就算了,确实是技不如人。可为什么曲艺队也没拿到奖,难道虞师兄唱得不好吗?”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曲艺团。   虞兰疏并不在意这些,淡淡道:“没拿到就没拿到吧,反正我获得的荣誉也不差这一个。”   众人一噎,但是仔细一想,虞兰疏说这话确实有底气。想他三岁开始学京剧,大大小小的舞台都上过,便是全国性质的奖也是拿过的。   对于虞兰疏来说,宋知时拿了金奖,这是他的朋友人生中第一个有分量的奖杯,比他自己拿奖还要开心一些。   苏明珠忍不住向叶寻冬抱怨:“唉,早知道还不如让赵团长报《纺织女》呢,我发现这次跳《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的团队通通都没得奖。”她们舞蹈团更是决赛都没有进。   因为宋知时的缘故,舞蹈团跟曲艺团最近也走得有些近了,不然她们可不敢在虞师兄面前抱怨。   虞兰疏出言否决了她的说法:“这次比赛拿奖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除了知时所在的团队是个特例。”   虞兰疏此话一出,引得众人纷纷朝他看去:“这话怎么说?”   意识到自己失言,虞兰疏本不想再说,但考虑到这群人跳脱的性子,生怕她们口无遮拦,又只好抿了抿唇继续解释:“你们难道都没有发现嘛,每个团最多也就拿了一个奖,我想应该是主办方内部商讨过了。”   “这次比赛,参赛的节目太多,奖项太少,很多团队又有军方背景,要是拿不到奖杯,脸上未免也太难看了,所以这些奖项已经是几方博弈的成果了。”   所以宋知时所在的舞蹈队能拿到金奖才更加不可思议。   “不过,获奖的团队确实是专业里的佼佼者,倒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你们也都谨言慎行,不要再讨论了。明年再来一次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歌唱团周烨师兄的父亲好像就是部队里的高级军官,母亲更是某部队文工团团长。   虞兰疏适时地出声提醒:“走吧,知时她们团拿了金奖,我们去祝贺他一下。”   合影结束以后,大家依然没有散去,而是直接在剧院后台交流了起来。   能进入决赛的团队都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彼此交流增进感情,对以后的事业发展都是有帮助的。   所以宋知时也被李逢春强行留下来社交了。   李逢春虽然汲汲营营多年,但认识的人属实不多,尤其是今天在场的,动辄都是正团级以上的干部。这就导致社交刚开始,李逢春就漏了怯。   好在他虽然没那么大面子,但还是有不少人是冲着今天韩斌对宋知时的表扬来的。   宋知时在他们引荐下,不但跟几位评委见了面,还认识了其他团几个不错的舞美。   “老苏啊,这次比赛办的不错,前几天首长还说呢,明天要来观礼,可惜最近太忙了。”   “我办事你们就放心吧。就是这次入围的节目都很优秀,奖项却少得可怜。看见好的节目却不能获奖,我属实是心痛啊。”苏毅铭半真不假地打着官腔。   “这倒是,尤其是那个叫《送礼》的小品,真是可惜了,不然……”说话的人没有说下去,却依然能听清楚他话语里的未尽之意。   宋知时正愁不知道去哪里打探周光他们的消息呢,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等人散了以后,他便偷偷找到刚刚跟苏毅铭说话的人。   那人迟疑了一会儿,考虑到宋知时刚刚获奖,还得打好关系便说了。   “这算是内部消息了,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不能说出去。”   “这是自然。”   “他们弄虚作假,主办方自然不会留。我听说那造假的女同志还去办公室闹了,结果依旧没成。”   “还去闹了吗?”宋知时有些不可置信,毕竟在他看来,周光一行人是理亏的。   “是啊,吵得可凶了,那女同志流了好多血,我感觉可能咳咳咳……嘘,这个也不能说出去。”   “是,原来是这样。那咱们这次比赛管得真严。”宋知时心事重重地敷衍了一句。   “你也不看看是谁组织的,在严老地盘上撒野,这不是闹呢嘛。”   “行,真的谢谢您了。”   “不客气,小宋啊,以后有机会合作啊。”   “一定一定。”   宋知时应付完正准备走人,刚一转身就看见不远处的榕树下站着一抹清风朗月的身影。   他惊喜地叫出声:“兰疏——”   虞兰疏也言笑晏晏地走过来:“知时,恭喜你获奖了。”   “我也没想到,都这样了,竟然还能获奖。”谈及这段心里路程,宋知时仍觉得酸楚不已,便决定不说了。   虞兰疏心细如发,很快就发现宋知时似乎心绪不佳:“你怎么了,怎么得奖了还忧心忡忡的?”   “没什么,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但是我可以解决。”宋知时并不打算宣扬这件事。   “嗯,我相信你。对了,你今天可是获奖了,咱们下馆子庆祝一下呗,我知道有一家的牛肉面特别好吃。”   “牛肉面有什么稀奇?我带你们去国营饭店!”宋知时说的是你们,自然也包括舞蹈队的人。   不过去之前,他打算先去一趟医院。不为别的,就是看一眼,安慰一下自己的良心。   兰州城内就一家医院,非常好找,宋知时在病区报了名字,很快就有护士告诉他病房号。   好巧不巧,他很快就见到了在打水房的周光。   几日不见,对方憔悴了许多,似乎又没有休息好,眼里全是红血丝。   “周光。”   “知时!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看见是宋知时,周光把搪瓷盆往身后藏了藏,然后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确认对方是一个人来的时候,他更激动了。   “听说你媳妇病了,我来看看。”说完宋知时递上了两个罐头。   黄桃罐头在这个年代已经是很不错的探病礼物了。   “不不不,这我怎么能收。再说了,也不是你导致的,是我跟崔霞吵架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啊?什么?哦哦,就前两天的事情,没什么大事儿,你不用放在心上。”   “所以你们就退赛了?”来的路上宋知时还在想,是不是自己处事方式太激烈了。   生怕宋知时愧疚,周光赶紧解释:“唉,并不是。那天跟你聊完以后,我就想跟主办方和评委说这件事,但崔霞她不肯,怕影响比赛结果……后来我们吵架的内容不知道被谁听去了,直接把我们队举报了。”   “毕竟我们上报的时候说是知青创作的小品,内容是受农村生活的启发,结果被人捅出来并非原作者……崔霞知道以后就去办公室大吵大闹,她本就身子不利索,这才把事情变成这样的。”   “所以这件事,真的不是你导致的。”周光总结道。   宋知时点了点头又问:“那孩子也没事吗?”   “没事儿,已经用过药了。”   “哦,那行,我先走了。”打听到崔霞没事,宋知时也不打算逗留了,反正面子上他做得足够了。   “不是,这就走啊,再坐会儿呗。”   “晚上还有庆功宴。”宋知时坦然道。   周光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嘴里喃喃道:“是啊,你们跳得那么好,得奖是肯定的。”   宋知时看了一眼周光身后,提醒了他一句:“那个,医生来了……”   年轻医生来了半天了,奈何俩大男人挡在病房门口,她脸皮薄又不好意思开口。现在终于能进去了,她又不得不出言提醒道:“两位同志你们好,为了尊重患者隐私,请你们……”   一句话不知道触及了周光哪根神经,他瞬间暴跳如雷,冲着年轻医生吼道:“什么隐私不隐私的,我是她男人!有事儿直说!”   年轻医生被周光凶了一下,也不好意思再提让宋知时出去的话。   不过宋知时有自知之明,而且他正好借此机会摆脱周光的纠缠,于是便道:“那我先走了。”   周光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宋知时离开,这才没好气地问:“她怎么样了?你赶紧说吧。”   年轻医生委屈极了,却也只能如实把情况汇报给病人家属:“照理来说,三个月以后一般不会再有先兆性流产的症状,切记不可易怒操劳……还是要加强孕妇的营养问题。”   “什么三个月以后,你说这孩子多大了?”   周光傻了,大脑空白了一瞬。   别的他什么都没听见,只听见五个字“三个月以后”。   年轻医生一看周光还质疑自己,这下还真有点生气了,把检查单子递到他面前:“喏,孩子已经5个月了!”   周光就算计算不合格也知道,5个月的孩子起码得是12月份怀上的了。   这时间不对啊。   崔霞竟然是骗他的!!!   周光感觉血液在身体里沸腾,布满血丝的双眼此刻如同鬼魅。   年轻医生害怕地后退了两步。   不过很快,周光就恢复了平静,他接过医生手里的化验单,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行,我知道了。”   顾家村宣传队之后的事情,宋知时就不知道了,也没兴趣再打探了,毕竟周光崔霞等人原本也只是他人生中的过客。   此时的宋知时是这么想的。   最后的汇演结束,大家也纷纷踏上了返乡之路。   虞兰疏他们要回省城,宋知时她们也要去,然后再转车回河洛,一路上正好也有个照应。   “你也算是我半个学生,之后有什么打算?”火车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赵姝韵开始光明正大地挖墙脚。   深知她性格的朱芳婕忍不住扶额。   宋知时:“这……”   当着自己老师的面,他到底该怎么说啊?   赵姝韵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就还是跟之前那样两头学习?宋知时,用我们省团的资源,人却不来,这天底下可没这么好的事儿。”   朱芳婕用人情给宋知时换了一个月的交流期,后来时间到了他本该走人的,是赵姝韵看中他的天赋,扛着压力迟迟没放人,但这并不代表宋知时可以一直死皮赖脸地留在省文工团。   之前周雪梅向他抛出过橄榄枝,却被他拒绝了。如今他手里捧着刚刚得到的奖杯,是再好不过的投名状了。   宋知时没有说话,这让赵姝韵很焦躁,她不得不寻求外援。   见师姐看向自己,朱芳婕直接摊手:“我一切都听知时的。”   其实就是希望宋知时去省团的意思。   等人都走了以后,宋知时问朱芳婕:“您想让我走吗?”   朱芳婕有些怅然,这孩子是她一点一点看着走到今天的。   可即便再有不舍,她也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就折断他的翅膀。   “我知道你是个重义气重感情的孩子,你肯定也想留下来帮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帮得了我一时,还能帮得了我一辈子吗?我们不能一直拖着你啊。”   朱芳婕一点点地剖析给宋知时听。   “再说了,我们团有了这个奖杯,就等于有了立足之地,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优秀演员流入,我们团会越来越好的。”   “回去之后,我跟李逢春会把少儿队弄起来,以后团里不愁人才的,你就放心去吧。”   “老师,我——”   一股感动涌上心头,宋知时鼻子一酸,眼前渐渐模糊。   “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如果当时他没有选择舞蹈队,而是去了歌唱队,恐怕又要走了上辈子的老路吧。   虽然是抱着改变历史避免死亡的打算才去的舞蹈队,但朱芳婕对他的照顾,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却做不得假。   朱芳婕难得展露慈母的胸怀,点了点宋知时的额头:“你啊,就是太把别人的想法当回事儿了。我问你,你能做到面面俱到吗?你能做到每个人都说你是好人吗?你做不到,你也不需要做到,那些被你甩在身后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根本不需要顾及他们的感受。”   “知时,我现在就明确跟你说,我要你走,走的越远越好,爬的越高越好,高到我们都需要仰望你。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你是我这辈子最成功的弟子。”   “到时候,我也老了,即便是跳不动了,我也可以跟我的学生们说,你看你们的师兄,多优秀啊。”说到这里,朱芳婕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嗯,我知道,我会努力的。”   宋知时抹了抹眼泪,坚定地说:“那就让我再留半年吧,我想亲眼看着少儿队组建起来。”   此刻的宋知时完全没想到,这个flag将在不久之后打破。 第96章 七期   跟省文工团的人道别以后,大家又坐上了回河洛的火车。   这趟十日的比赛之旅,也算是给文工团众人敲响了警钟,让她们知道,在河洛一地出名不算什么,一定要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这个金色的奖杯和奖状,不像是一种表彰,反倒更像是一种鞭策。   火车缓缓驶入站台,宋知时已经透过窗户,看见不远处那道白杨般的身影。   那个在微风中挺拔站立的男人,不是等他的顾淮又是谁?   虽然两人才十天未见,却仿佛过了好几个春秋。   宋知时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口:“顾淮,顾淮——”   顾淮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回头,正看见火车停下。   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他一眼看见了那个最显眼的少年。   对方跳跑着跟他挥手示意,脸上的笑容热烈而灿烂,让他沉寂许久的心,也缓缓跟着再次跳动起来。   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四目相对,宋知时甚至有一股流泪的冲动。   看见顾淮拖着伤残的身体来接人,宋知时又喜又急又气:“你怎么来了?不知道自己腿上有伤吗?”   “小伤,好的差不多了。”   “那你也不能乱来啊。”   宋知时的抗议,顾淮照单全收。   他径直上前拿过少年的行李,对对方说:“走吧,咱们回家。”   宋知时犹豫了一下,长途跋涉的他现在只想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就是才刚拿奖就擅自脱离队伍,会不会影响不好。   朱芳婕早就看见了顾淮,她以前很不喜欢顾淮,总觉得对方影响到了侄女,如今再看这小两口感情好,她这心里是越来越欢喜了。   “行了,想回就回去吧,之后的行程也没那么忙了,我让李逢春批个三天小长假给你,好好休息休息。”   一旁朱露莎看得眼热,忍不住对朱芳婕撒娇说:“姑姑,那我能不能……”   朱芳婕睨了她一眼:“不能!你就别想了,这几天好好给我复盘一下比赛,顺带帮我把少儿舞蹈队弄个章程出来。”   “什么?姑姑——”朱露莎气得直跺脚,却毫无办法。   宋知时跟顾淮坐着大巴回到了矿上。   闻着家里熟悉的味道,看着一如离开前的陈设,宋知时终于放松了下来。   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桌上早已摆了满满一桌的菜,仔细一看还全是自己爱吃的。   顾淮把东西放下收拾好,然后说:“还有两个菜,你等等,我去做。”   宋知时拦了一下:“别烧了,咱们就两个人,根本吃不完,直接吃吧。”   再度吃到熟悉的饭菜,宋知时眼眶一热,别他看在兰州三天两头有肉吃,其实那里的菜他是一点都吃不惯。   吃到酸菜炒肉片的时候,宋知时不免想到自己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当时顾淮做了一碗酸菜面片,连肉都舍不得放。其实在部队的时候顾淮工资很高,但他做饭总是很吝啬,一顿一个菜的时候比比皆是,包括前世。好像只要能吃就行,一点生活质量都没有。哪像现在……   “对了,我好像没有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回来吧,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个点到站?”从下火车到回家再到吃饭,一切顺畅得不可思议。   顾淮拿筷子的手顿了顿。   宋知时不用想都知道,顾淮的性子不会撒谎,所以问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的时候,对方就会选择避而不答。   但这次宋知时还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你不会……每天都去火车站等我吧?”   “嗯。反正待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眼见瞒不过去,顾淮索性就说了,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觑了宋知时一眼,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   宋知时心里骂了一句:这个傻子。   不过骂归骂,他心里却是喜的,被人惦记的滋味真不错。   经过上次矿难的事情,宋知时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他知道自己跟顾淮之间其实就只隔着一层窗户纸。   现在就是怎么捅破窗户纸的问题!   宋知时百无聊赖地戳着米饭,丝毫没有发现顾淮辗转在他身上的目光。   宋知时又琢磨着,自己找个什么样的时机把事情说开呢?   上次医院就是个很不错的机会,可惜错过了,后面又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导致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顾淮是男人,他也是。   所以他也是可以主动的。   就是……这话说起来还怪难为情的,该怎么说呢?   宋知时忍不住看向顾淮,对方还在专心地吃饭,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虎狼之心”。   傻子,你说你怎么就不再表白一次了呢?   说顾淮傻,他也确实是傻。   比如现在,宋知时整理好衣服洗完澡,天色已经不早了。   自从搬到这里,两个人都是分开睡的,宋知时想,既然两个人相互喜欢,那是不是可以搬到一起住?   当然,他脑子里绝对没有那啥的想法,只是单纯地觉得夫夫两个人应该睡在一起,不然那张龙凤呈祥的大床不就浪费了。   只是他该怎么合理诉说自己的要求呢?   “你今晚,那啥……一个人啊?”宋知时故作镇定道。   顾淮还以为少年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于是大方地展示自己没事。   “其实我好的差不多了,现在都可以自己来。”   “哦。”那可真好。   宋知时讨了个没趣。   不过他要是那么容易放弃,倒也不叫宋知时了。   安静了三分钟,宋知时又开口道:“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顾淮不明所以,却依然老实回答道:“已经结痂了,怎么了?”   那你倒是快回房间让我仔细看看啊!   宋知时僵笑道:“哦,那就好那就好。”   真是油盐不进呐!   宋知时眼巴巴地看着顾淮,话到嘴边楞是说不出口。   “时候不早了,那你早点休息吧。”顾淮没有看出宋知时的欲言又止,说完便转过身,径直走向房间。   宋知时闷闷地在他身后说:“晚安。”   顾淮回了一句:“晚安。”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顾淮再也忍不住闷笑出声。   正如宋知时了解顾淮,顾淮同样也了解宋知时。   要是第一次他还没有察觉,那一而再再而三,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少年在想什么。   只是现在……   顾淮看了眼自己受伤的腿,虽然走路没有异样,却还是没有恢复到巅峰时期。   现在还不是同房的最佳时机,他还得再等等。   宋知时郁闷地躺回自己的小床。   难道这就是职场得意,情场失意吗?   唉,算了,这事儿也急不得,以后再说吧。   宋知时得了三天假,却半点不得歇。   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姚思雨的问题。   如今刘志毅身死,姚思雨在刘家村独居,完全远离了矿区,顾淮的线人也来报并无任何异常,宋知时已经完全坚信间谍之事纯属巧合。   或许这是敌人奸诈的声东击西的计划呢?   宋知时跟顾淮说明情况,两个人准备一起去顾家村一趟。   一个月没见,姚思雨的身形更加纤弱了,瘦削的下巴也长出了一茬青青的胡渣,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自己了。   看见宋知时和顾淮,姚思雨勉强打起精神:“你们怎么来了?家里乱的很,让你们见笑了。”   “思雨,你要振作啊!”见他这幅样子,宋知时忍不住劝道。   宋知时跟顾淮的到来,给刘家带来了一点生气。姚思雨强撑着身体要起来给两人做饭,被宋知时果断拒绝。   这时候顾淮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他手脚麻利,仅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把荒废的刘家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给水缸打满了水,米缸里放上上好的大米和面,又把柴米油盐通通备上。   这样一个可以让人生活的家才初具雏形。   下午,姚思雨带着两人去祭拜刘志毅。   到了村口刘志毅的坟头,顾淮长了个心眼,他特地摸了摸泥土,湿漉漉的,确实是新坟。   两人按照礼节,依次给刘志毅上了香敬了酒,还带了一些罕见的食物给他上供。   表演《舍与救》的时候,宋知时已经深切地体悟了一番友人离去的伤痛,饶是如此,恐怕也比不上此刻姚思雨内心万分之一的悲痛吧。   夜晚,宋知时问了姚思雨上访的事情。   “我不准备上访了。”   “啊?”   “你说得对,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生活才对。上访太劳心劳力了,我这身子也做不来。”   煤油灯下,宋知时看不清姚思雨的面容,只觉得他声音轻轻的,透着无限的温柔。   宋知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想开了,不过这到底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刘志毅虽然死了,但姚思雨还是矿上的老师,矿区家属院未必不能继续住下去,总不能年纪轻轻在这个小村子困一辈子吧。   姚思雨茫然道:“我还没有想好。”   “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你要是不做老师,城里工厂也是招人的。”   “过两天是志毅的七期,我想过了七期再回去,你们先回吧。”姚思雨说道。   民间一说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三年魂尽,七满魄尽,所以要过“七期”和三周年。还有另外一说,死者从去世之日起,在49天内,每隔七天阎王要审问亡魂一次,故“七期”又称“过七灾”。☆   这提议倒也合情合理,宋知时也怕他触景生情,尽量不去谈回矿上和以前的事情。   “前阵子,我去兰州比赛了,还拿了金奖……”宋知时絮絮叨叨地给姚思雨讲述比赛期间发生的种种趣事。   他讲到省团的苏明珠、叶寻冬、冷若梅还有赵姝韵,夸她们个个舞姿动人,还说到虞兰疏,说他唱戏的时候多么风姿绰约。   姚思雨听了,果然心情大好,声音也有了起伏。   宋知时见状说得更起劲了,只是他到底奔波了一天,没过多久就困得要命了。   姚思雨轻轻地在他耳边说:“知时,我真羡慕你,有如此广阔的天地。”   宋知时很想回他,你也可以的,只要你振作起来!   可他实在是太困了,陷入昏睡的最后一刻,他听见姚思雨说。   “你跟顾大哥一定要好好的。”   清晨,宋知时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一直在下坠,直到惊醒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满身大汗了。   宋知时飞速地摸了一下身边的床铺,那里是空的,也是凉的!   思雨人呢?总不至于这么早就起来了吧。 第97章 忙碌   宋知时赶紧穿衣服起床,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顾淮。   宋知时赶紧问他:“你看见思雨了吗?为什么我一醒来他就不见了?”   顾淮反握住宋知时的手,面露不忍道:“知时,你听我说……”   宋知时从顾淮的表情看出端倪,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加深了。   昨夜似乎下过雨,路上十分泥泞。   等宋知时两人来到河边的时候,场上已经围了一大圈村民了。   河边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人畜脚印,只有远处孤零零地遗落着一只鞋子。   “是思雨的鞋子……”宋知时愣怔在原地,腿一软差点栽倒。   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顾淮,为什么思雨的鞋子会在这里?”   “我早上起来,见你们房里没有动静,以为你们睡得正香就没有打扰你们。然后我就去村里借菜去了,回来以后一直在厨房里做早饭,一直到一小时前才有人来通知我……”   “为什么我睡的那么死,为什么你不看一眼,为什么!为什么啊!”   顾淮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宋知时捶打。   宋知时发泄完也累了,对着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说:“你们中没有水性好的下去帮我捞人,我给你们一天十块钱。总之,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什么?十块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的。   毕竟这十块钱对于刘家村的村民来说可谓是天价啊,他们半个月也就赚这点,这下一趟水就能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他们不约而同地被家族中的老者劝住了。   其中有个老者看不下去了,他儿子也要下水,丝毫不顾及刚生产完的儿媳妇:“不是,小后生,你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急吗?”   宋知时当然知道,他只说了一句话:“二十块!”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所有人看向宋知时的眼睛都红了。   这可是二十块啊!谁来劝他们跟谁急!   “不过要保证自身的安全。”顾淮担忧地补充了一句。   “不然我们不会赔偿一分钱!”   顾淮的警示,着实是劝退了一帮人,不少村民都开始掂量自己真实的凫水水平。   刘志毅是土生土长的刘家村人,他虽然是孤儿,但不出五服的亲戚还是有不少在村里的,姚思雨作为他的“遗孀”,也算是半个刘家村人,所以支队长在得知这一消息以后,又从别的村借了船只过来,方便村民们打捞。   而宋知时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不是一个会逃避现实的人,当年生母离开,爷爷入狱,全族落难,不是都挺过来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也在一点点往下沉。   顾淮和宋知时在刘家村整整呆了三天,村民们也就连续下水捞了三天,可惜一无所谓。   这么湍急的河流,一个正常人跌落,别说三天,哪怕是三个小时也回天乏术了。   姚思雨死了,他是为情自杀的。   有村民偷偷在背后骂宋知时傻,为了找一个人,让七八个青壮年们沿着河流找了三天不说,结果什么人没找到,反而损失了一大笔钱。   宋知时对这些风言风语毫不在意,冷静地安排着后事:“葬礼就一切从简吧,找人给他立个衣冠冢吧,就立在刘志毅边上。”   村民们闻言连连应下,却又忍不住露出贪婪的表情:“得嘞,那报酬……”   宋知时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表情:“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你们的。”   在这三天里,宋知时是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顾淮虽然一直陪在他身边,心里仍十分忧愁。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对宋知时说:“想哭就哭吧。”   “我……没关系。”   跟上一次一样,宋知时把脸埋在顾淮的胸膛。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已经没力气歇斯底里地哭泣,有的只是小声啜泣。   他不是一个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他人的人。   姚思雨应该自杀吗?一个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确实值得唾弃。   但从情感上来说,宋知时又可以理解他。因为姚思雨本就是个脆弱敏感,心思柔软的人,让他如何同时承受失去爱人和亲人的双重痛苦呢?   当然,他同样也不会再内疚自责。除了刚开始的时候,他恼怒过自己轻易睡过去,没有好好看着对方。可再深入想想,一个一心寻死的人,哪怕他日夜防着,也总会给对方找到可乘之机的。   如今,尊重他,送他体面地离开,这或许是自己作为朋友唯一能为对方做的了。   第四天,祭拜姚思雨的时候,不知道顾淮从哪里弄到了几打纸钱,递给了宋知时。   运动期间,烧纸这种迷信行为都是不允许的。   宋知时从小接受西式教育,其实以前也是不迷信的,但此刻的他却发自内心地相信了。他想,也许姚思雨跟刘志毅真的在地下团聚了呢?今生他们不能白头偕老,也得不到世人的祝福,那就让他们来世一起投胎,重新成为爱人吧。   宋知时盯着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飘到高空渐渐散去。这缕青烟的消散也正如姚思雨跟刘志毅,带走了亲友对他们的思念。   得益于李逢春的大力宣传,现在全县上下,就连路边的狗都知道,陕甘煤矿文工团在刚刚过去的军区劳动节联合汇演中获得了金奖。   陕甘煤矿文工团一时成为炙手可热的存在。   听说文工团要成立少儿组,把孩子们从小培养成优秀的演员,十里八乡甚至市里都有家长带着孩子来参加选拔。   这人山人海的气势可比上次招演员多多了。   这少儿组到底办不办,或许之前的李逢春还会有所犹豫,那现在的他恨不得这样的选拔人才的活动多来几个。   因为学生年龄跨度过大,文工团不得不张贴出选人要求:   只招收5岁以上,16岁以下的孩子,学龄前儿童无文化课要求,8岁以上儿童有文化课要求。   性别不限,根据个人天赋选择团队,不得身兼数队。   前三个月为免费考察期,不合格者予以劝退。留下的学生半年的学费为五块钱(寒暑假除外),每周一至周六上三次课,时间为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每周日上课时间为上午八点至下午三点。   这要求不可谓不苛刻,可家长们却跟看不见似的,一窝蜂地来报名。   这一切都源于告示的最后一句话:毕业以后包分配工作!   这可比进厂做工人要求低多了,同时难度也大了,还要家长从小培养,风险性更高。   可为了能给孩子一个铁饭碗,几乎没有家长去考虑五块钱的学费和培养时间问题。有的家里孩子多的,父母不差钱的,恨不得把孩子全给塞进去了。   宋知时一回来,就被抓了壮丁。只是他心情不好,做事速度也慢很多。   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他万万没想到才劝过姚思雨的话,现在竟然要用来安慰自己。   因为文工团属于矿上的附属单位,所以矿区也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报名,宋知时很快就看见了熟人。   “宋同志——”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知时填单子的手一顿,抬头一看,这不正是周婶子和他之前让改名字的三个闺女嘛。   周秀萍背上背着小儿子,一手牵着两个女儿,大女儿则乖巧的跟在身后。   “周婶子,你这是……”   “我给我们家几个孩子也报上,就是这老大年龄好像超了点。”   自从宋知时上次一通连恐带吓的,周秀萍对三个女儿的生活上心了不少。前阵子她男人在矿上受了伤,赔到了一大笔钱,所以给孩子学点东西倒也可以负担。   “超了点也没事,我记得她叫朱玲语吧,让她去后面李团长那试试能不能唱歌,如果能,我们也要招实习生的。”   实习生这词还是宋知时引入的。   剩下的就是朱玲珑朱玲欣两姐妹了。   宋知时帮她们一一填好表格,又让人带她们去参加初选。   看着三个小姑娘因为自己的出现,命运发生了改变,宋知时的心情雨过天晴起来。   这时,他又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宋知时正埋头填单子,一道阴影挡住了他头上的自然光。   宋知时不用看都知道是谁。这两天顾淮就跟狗皮膏药似的,他走到哪里对方跟到哪里,一旦他表达出不满,顾淮就会远远地站到另一边,然后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仿佛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不,大狗!   顾淮的存在严重影响了文工团的招生秩序,宋知时也不舍得他真的站在大太阳底下,只能把人招到身边,暂时作为他的秘书。   “顾淮,我说了多少遍了,你——”   “知时,看看谁来了?”顾淮笑着让开身躯,露出挡在后面的人。   “二姐!!!”宋知时惊喜地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这还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展露笑颜。   宋知音抱着小女儿,凌家先一手抱着小儿子,一手牵着大儿子,一家五口正笑眯眯地站在不远处。   宋知时上前接过宋知音手里的小外甥女:“你们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凌家先笑道:“怎么就不能来了?以后我们可要一直呆在这里了。”   宋知时一打听,原来凌家先已经成功入职报社并且转正了。   “我们也来给你几个外甥报个名!”   “不止我们呢,大哥大嫂家的几个孩子也来了,都来试试呗,支持一下你的工作。”   宋知时笑着笑着,眼眶不自觉红了。 第98章 离别   “你说你,都多大个人了,咋还哭鼻子呢?”宋知音嗔怪了一句。   宋知时赶紧揉了揉眼睛:“没有,谢谢姐姐,谢谢姐夫。”   由于凌小宝和凌小川年纪还小,所以宋知时疏通了一番关系,才把两人塞进文工团年龄最小的班。   倒是凌家祥和刘莲香的小儿子凌小河,一举通过了曲艺队的初选。   “这学戏曲未来前途怎么样?”凌家先虽然是个知识分子,但是对艺术这方面还是一窍不通的。   宋知时给他举了虞兰疏的例子,告诉他只要戏曲练得好,以后照样有机会登上大舞台。   凌家先这才松口让凌小河进来学习,这样一来,他回去跟大哥大嫂也好有个交代。   处理完所有事情以后,宋知音姐弟找了一个僻静处坐了下来。   “说起来,咱们姐弟俩都好久没有像这样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是啊。对了,你们怎么会过来的?”   “明知故问。当然是顾淮打电话给我们,说了你最近情况不太好我们才来的,不然我们还不知道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呢!”   “唉,这些都是小事。姐,我都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胡闹!”宋知音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转而变得严肃。   “宋知时你记住,别说你已经二十岁了,你就算是四十岁六十岁,我始终都是你姐姐。我们是一家人,不论发生了什么,是好的还是坏的,你都要告诉我。如今大姐爷爷都不在身边,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就怕对你的关心不够多……”提起这些,宋知音鼻头一酸,强忍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看见宋知音哭,宋知时也慌神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二姐的忽视,于是只能手足无措地跟宋知音道歉,并保证自己以后什么事情都会告诉她。   一番劝慰下来,两个人心情都好了很多。同时,宋知音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   “拿这个金奖可真不容易,奶奶在天之灵,听到这消息肯定高兴坏了。”   “你朋友那事确实遗憾,不过你也别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老话都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我看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你还记得母亲吗?”   宋知时顿了顿:“我记得……”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就常年郁郁寡欢,后面也跟着走了。以前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母亲要这样,为了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直到我自己也结婚生子,我才想明白,她这一生只有父亲一个念想了……我想说的是,像你朋友这样的人,痛苦地活着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道理我都懂,只是难以释怀罢了。”宋知时回忆起跟姚思雨认识的点点滴滴,还有那一箱子他留下来的书,再也没有阅读它们的主人了。   宋知音握住宋知时的手,姐弟俩双手交叠,又有了支撑彼此的力量。   “对了,姐夫工作定下来了,以后你们一家五口应该都在市里生活了吧。”   “是啊,主要是村里也没个学校,以后孩子们要读书还是得在市里。要我说啊,最好还是回省城,这不是回不去嘛。”   “如今全国上下,哪里的学校都一样,不过孩子的教育确实是个大问题,要是能回去,自然是最好的。”   只是自从宋家倒了以后,家里以前在省城的人脉几乎断绝,哪怕还有来往,对方肯不肯帮忙找学校还不一定呢。   看来等自己入了省团以后,可能还得拜托赵团长周团长帮忙,宋知时在心里盘算着。   “看你们如今都有自己的事业,我这心里羡慕极了。尤其是今天看着文工团忙前忙后的姑娘们,个个都跟朵花似的,就我像个老妈子一样,天天一个拖三个。”宋知音的双手不自觉地抚摸上自己的脸庞。   曾经的她是风光无两的省城宋家二小姐,如今竟然落魄至此,她实在是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后悔生那么多孩子了?”   宋知音轻轻摇头:“那倒也没有。咱们宋家人丁单薄,爷爷在的时候,最大的希望就是家里枝繁叶茂。而且你跟顾淮都是男人,注定没有孩子,如今你有三个外甥,也可以让他们给你养老送终了。”   这话把宋知时惊得不行:“二姐,你该不会是想把孩子过继给我吧?”   “过继?也行啊,你喜欢哪一个?”   宋知时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然后半开玩笑道:“我喜欢小馨,你把小馨给我吧,反正她还小也不记事。”   收拾好情绪的宋知音,又变成了往日那个娇纵的宋二小姐。她用哭得通红的眼睛,狠狠挖了宋知时一眼:“小馨是我的心肝宝贝,就她不行,老大老二你选一个。”   “别了别了,我开玩笑的,我不想过继也不想养孩子。”无后就无后,没人送终也无所谓。   后面这句话是宋知时的心里话,只是此言在如今看来颇为离经叛道,他并不想告诉二姐。   至于顾淮无后的问题,他既然选择了跟自己在一起,那无后是必然的,他要是敢跟书里写的那样红粉知己无数,还有那么多孩子,自己立马走人!   其实宋知时不要孩子除了他不会带娃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前世他是车祸死的,如今距离他死亡的日子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死劫没过,他不敢轻易领养孩子,如果自己最后死了,那孩子岂不是要在单亲家庭长大?   宋知音的惆怅只是暂时的,她早就给自己规划好了未来:“我想着既然你姐夫都能来市里工作,那我也不能落后,等孩子们读书以后,我也出去找工作,我有学历可以做老师,我会女工可以做工人,横竖饿不死。”   现在是1974年,距离运动结束还有两年,到时候恢复高考,以二姐的学识说不定还能考大学呢,所以宋知时并不担心她的未来。他的重生还是个秘密,所以很多事情也没办法跟宋知音解释。   考大学这事儿按下不表,比起打工,宋知时更倾向于创业。   “我之前跟你说的种苹果树的事情,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们宋氏的祖先就是靠着自己的技术,一点一点扩大了宋氏这个商业帝国的版图,如今种果树这一块在河洛乃至于整个陕省几乎都是空白的,他们完全可以利用重生的先知,先把这一块搞起来。   “你说的话,我自然放在心上,我已经劝过爹了,他说先找人买两棵树苗回来试试看,能养活再说。”   “行,慢慢来也好。”至少他们已经领先旁人好几年了。   等文工团的事情慢慢走上正轨以后,宋知时抽空回了一趟家。   顾淮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矿上给他批了三个月的假,暂时也不能回去上班,这些日子一直在给宋知时做“贴身保镖”。   这天天还没亮,楼道里就传来乒乒乓乓地声响,还伴随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只是听这年纪对方年纪已经不小了。   这声音,好耳熟啊……   宋知时走出去想看看情况,刚一出门,才发现楼道里已经挤满了人。   先前提醒宋知时刘志毅死讯的婶子悄悄跟宋知时说:“唉,姚老师不是回乡下去了嘛,这是新搬来的邻居,就是看着不好相处啊……”   姚思雨过世的消息整个矿上只有宋知时和顾淮知道,他们一致保持了沉默没有宣扬,就好像不说,对方依然还活在那个小村子里一样。   但现实就是才不过一个月,刘志毅和姚思雨的家又搬来了新的邻居。   “快点——”   “慢一点,这柜子可是新的。”   “不能扔,不能扔,你这败家娘们,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媳妇啊。”   宋知时往人群里一看,果然看见一个小脚老太太正老神在在地指挥着几个儿子儿媳帮她搬东西。   宋知时杏眼圆睁,这这这不就是前世住他隔壁的老太太嘛……   他完全想到,刘志毅和姚思雨走后,隔壁搬来的人竟会是这小老太太一家。   历史竟然就这样跟前世重合了。   刘志毅和姚思雨生活过的痕迹彻底没有了。   宋知时第一次对既定的历史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   时间很快来到了七月,宋知时正式跟陕甘煤矿文工团提出了辞职。对于这一点,李逢春早有预料,虽然他也挺不想宋知时走的,但想想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与其闹得两败俱伤,还不如好聚好散。   最后,对于这个为文工团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李逢春很爽快地签了批准。   宋知时收拾好行李,再度踏上了回省城的路。   这次离别是顾淮来送他的,两人都不是你侬我侬的类型,简单交代对方照顾好自己,宋知时就上车了。   只是等火车开走以后,宋知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没有像其他送行的人那样追逐火车,他站在原地目送着爱人远去,然后一点一点变得渺小,直至彻底看不见。   正式加入省文工团以后,宋知时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每半个月回来一次了,而是要常驻省城了。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还得在那里呆好几年。这同时也意味着,他要跟顾淮分开好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无解的题目,而且运动期间调动工作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宋知时也只能安慰自己,为了以后美好的生活,现在的他要好好打拼。   不是有句诗叫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下次再见面,无论如何他都要把事情说开咯。 第99章 学习   宋知时到了省城火车站,这次一队有大半人都来接他了。   就连上次几个对他脸色不算好的队友,这次也和颜悦色的,看来是被赵姝韵提前敲打过了。   再次回到省文工团,宋知时受到了前所未有地热烈欢迎,毕竟跟之前比,他的身份已经有所不同了。   赵姝韵详细地给宋知时介绍了团里的情况,其中甚至包括了很多人际关系,比他第一次来团里细致得多。   介绍了一圈,赵姝韵含笑地看着宋知时:“怎么样,进了省团不亏吧?”   宋知时知道,从他重新进来的那一刻开始,赵姝韵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对待她,自己再也不能是以前一般的态度了。   宋知时恭敬道:“不亏不亏。”   赵姝韵满意了:“行,那你跟我来办一个入职手续,以后就在古典舞队那个舞功房练舞吧。至于宿舍嘛,你继续跟虞兰疏一起住可以吗?”   “当然可以。”   宋知时正式入职省文工团,要说谁最开心,那莫过于虞兰疏了。跟人合住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自己会愿意的。   只能说人是真的会变!   为了迎接宋知时,虞兰疏破天荒地自己打扫了卫生,把宿舍分出一半的空间。   而宋知时这边也早有准备。   因为是常住的缘故,之前很多临时用品通通都得换掉,比如什么廉价牙刷毛巾床单被套等等,宋知时都换成了自己惯用的。   自从宋多回去读书以后,很多事情都只能宋知时亲力亲为了,这倒是无形中培养了他的独立能力,也不至于一个人去到外地就抓瞎了。   收拾好一切,宋知时跟虞兰疏一起去食堂吃饭。   上一次宋知时来这里吃饭还是以交流生的身份来的,如今他已经是正式职工了,吃饭什么的国家都会有补贴,因此他点起菜来更不手软了,也更有底气了。   因为宋知时的缘故,虞兰疏跟舞蹈队其他人也混熟了,基本上只要没有练习课,大家都会在一起吃饭。   正吃着,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为首的是一男一女,身后跟着一帮人,目测不下十个,正浩浩荡荡地朝着小炒窗口走去。   “吃吃吃,天天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钱咋滴?”   “就是,下次咱们也吃小炒!”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宋知时完全被蒙在鼓里。   “可不就是歌唱团的人嘛,自从上次汇演拿了金奖,在团里就横着走了!天天吃小炒,反正周团长都会补贴他们的。切,跟谁吃不起似的,要不是我们得保持身材,我们也吃。”   “说真的,咱们知时也拿金奖了,他现在加入我们舞蹈团,四舍五入我们也是拿了金奖的,他们有什么好得意的!”   “噗——老马,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也能四舍五入?”李小乙不给面子地直接指出来。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陕甘煤矿文工团在这次比赛中能拿金奖,有一大半是宋知时的功劳,而她们团确实是直接挖走了人家的种子选手,但荣誉这种事情,它属于集体不属于个人,她们怎么好意思去抢占了这份金奖呢?   这时,那帮人点完菜正准备找位置坐下,转过身来的那瞬间,宋知时一眼认出为首的那个青年正是那天跟他一起去找虞兰疏的那个,好像姓周……   而一直紧紧跟着他的那姑娘,宋知时就不认识了。   “那不是……”宋知时下意识地看向虞兰疏,他总觉得这个周烨对虞兰疏不一般。   苏明珠插嘴道:“那是周烨周师兄,知时你认识他不?他边上那个是沈团长的女儿金兰兰。”   苏明珠一开口,她身边几个小姐妹就忍不住开始八卦了。   “听说这次周师兄拿了金奖,沈团长有意把独女许配给他,想亲上加亲呢。”   “亲上加亲?你们想得也太美好了,周师兄什么家室背景,那金兰兰能配得上他?我看从头到尾都是金兰兰和沈团长两个人一厢情愿罢了。”   “对啊,周家门槛高,周师兄父母都是军人,肯定对儿子另一半的家庭肯定有要求的,金兰兰还真够不上呢。”   众人聊得津津有味的,丝毫没有注意到虞兰疏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了。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虞兰疏猛得站起来,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宋知时注意到他躬着身子,这可不是虞兰疏这样有着完美仪态的人能做出来的动作。   “我也吃饱了,你们慢慢聊吧。”   宋知时一路跟着虞兰疏回到了宿舍,对方已经爬到上铺了。   虞兰疏背对着宋知时,显然是不想多说什么。   这毕竟是人家的隐私,宋知时也不想过多打听,而且他心里猜测,这件事八成跟那个叫周烨的脱不开关系。   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陪在虞兰疏身边,让他可以好受一点。   恢复情绪的虞兰疏却自己谈起了周烨。   “其实我们是青梅竹马来着……”   青梅竹马?那这友情可不是一般地深了,就像他跟宋多。   只是从上次的事情来看,完全看不出来啊。宋知时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我们家落难以后,我父母就把我带到了西城,是周叔叔一家收留了我们,唐姨对我也像亲生儿子一般……后来我父母劳改去了北疆,从此生死不知。我在周家从八岁一直呆到了十五岁……”   虞兰疏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好像在说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   这还是宋知时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父母。   “可能我小时候太像女孩子了吧,十三岁以前周烨都以为我是女孩子。后来有一天,他发现我不是女孩,就变得特别生气,后来我们就越来越疏远了,再后来我就搬到团里来生活了。”   宋知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思绪却一闪而过,什么都没抓到。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对不起周烨。不过以后不会了,他是他,我是我。”   “是该这么想的。”虽然宋知时不明白虞兰疏的心态,但不妨碍他的偏袒。   听宋知时这么说,虞兰疏释怀地笑了笑。   省文工团的生活比宋知时想象得要辛苦一些。   每周一至周六,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开始体能训练,八点吃早餐,九点开始练功一直到十二点才能吃午饭。下午两点开始练功到六点。   风雨无阻,雷打不动,严格按照军事化管理,而且这制度也确实是从某部队文工团传过来的。   好在宋知时以前在河洛的时候也并没有疏于体能训练,现在也勉强能跟得上。   除此之外,省文工团还有别的优点,比如说交换学习。   就是说宋知时虽然是舞蹈队的,但是在不耽误自己主要工作的情况下,业余时间他可以去歌唱团的乐队学习乐器,也可以去说唱团听相声,但是得给一点门票钱。   之前在河洛的时候,他们文工团乐器少得可怜,音质也不好,就这样你想去借,人家还不一定肯呢。   不仅如此,每周六下午的活动时间,省团还会组织篮球比赛等活动。   每个团每个队分散打乱了比赛,说是可以培养大家之间的感情。   此时操场上,两个篮球队正打得难舍难分。   这两个队分别是来自舞蹈团的三队和歌唱团的四队。因为上次五一汇演歌唱团拿金奖的事儿,整个歌唱团都飘了似的,行事作风也越发胆大妄为起来,惹得其他几个团不约而同地把矛头对准了他们。   现在场上的比分是三比三,比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时候。   自从上次谈心结束,宋知时跟虞兰疏的感情又好了一档次,已经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   今天恰好两人就一起来看比赛了,而宋知时中途被传达室叫走了。   虞兰疏看着场上的比分持平,焦急地朝着宋知时喊道:“知时,你快来啊,下半场比赛快开始了!”   宋知时掩住话筒,冲他回喊:“知道啦,我就来——”   宋知时一颗热血的心砰砰直跳,所以也忽略了电话那头的异样。   顾淮顿了顿说:“你有事就挂吧。”   “嗯……”其实宋知时很想再说点什么,可是虞兰疏那边催得实在紧。   他鲜少见对方有这么鲜活的时候,便只能匆匆对顾淮说:“我想过了,以后我周日就不休息,月底休息四天回来看你,你也这样。”那我们就可以有四天的时间共处了。   这是宋知时想到的,唯一的一个解决异地恋的办法。   “好啊,不过这个月月底我可能有点事,你下个月再回来好吗?”   “下个月啊……”   宋知时想到自己才刚来省城半个月,这就回去确实有点太快了,而且来回一趟的车费也不便宜,还是能省则省吧。   “那好吧,你要保重身体。”   “嗯,你也是,快去吧。”   “好,再见。”   宋知时挂了电话,心头却总是萦绕着一股不详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今天的顾淮有点不一样,说话特别……虚?   挂掉电话的顾淮脱力地躺回病床上。   张方毅恨铁不成钢道:“你就这么骗他,能骗到几时?”   “能骗到几时就几时吧。”   刚刚打电话的那一瞬间,顾淮想了很多。   他想到第一次在月下看少年练舞,第一次看他登台……他真的很喜欢跳舞,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奉献给这个舞台。   那他又怎么舍得让对方放弃一切跟他一走了之呢?   “那你还转不转移了?”   见顾淮不为所动,雷庆国怒了:“你怎么不明白呢?你现在呆在这里很危险,你知道嘛,这枚子弹今天是打在你胳膊上,可是明天呢?它能打在你脑袋上!”   正说着,柳福清、赵远书在层层护卫下走进了病房。   “团长、政委——”   顾淮正欲起身,被赵远书拦住了:“你才做完手术,赶紧躺着!”   柳福清一脸严肃地对顾淮说:“小顾啊,我代表组织上正式告诉你,你暴露了!”   张方毅和雷庆国更焦急了。   柳福清对他们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虽然目前我们还没有获悉敌人的目的,但你险些被暗杀是不争的事实。上面一致决定,让你离开这里,我想刚刚张同志和雷同志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赵远书对顾淮说:“我们会让你以工农兵大学生的身份去华清大学读书,你看怎么样?”   华清大学,国内最高学府之一,同时也是废除高考以后,第一个开始实行不需要考试仅靠推荐就可以入学的学校。   开启了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的特殊时代。 第100章 暴露   本以为开出开出这样的条件,顾淮铁定会同意。   谁料,他直接来了一句:“首都太远了吧。”   等等?首都远?   居然有人嫌华清大学远???   但众人皆不知,这就是顾淮内心的真实想法:首都太远了,离西城太远了。   柳福清骂了一句:“你这小子,能去首都学习你还嫌远?”   张方毅跟着附和,帮忙做思想工作:“就是啊,多少人想要这个机会都要不到。”   在场那么多人,只有赵远书体悟到了顾淮的深意:“这样吧,你的家属我们同样会送走,他现在在省城对不对?”   “知时也能去读大学吗?”   “他恐怕是不行的,这工农兵大学生是要靠部队和工作单位推荐的,名额非常紧张也非常宝贵,但是给他开封介绍信还是可以的。”   “那您能保证他去了首都,能找到跟现在同等级的,差不多类型的工作吗?”   赵远书无言以对:“抱歉,这我也无法保证。我们目前主要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一个人的安全。”   顾淮一针见血道:“就是说一旦我走了,你们不会分派人手保护他对吗?”   众人沉默了。   因为顾淮说得没错。在河洛他们是契兄弟,但是一旦去了首都,那他俩可就没有这一层关系了。他们用什么理由说服上头拨人去保护宋知时呢?   远在省城的宋知时对此毫不知情。   三队四队比赛结束以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场上突然之间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宋知时看得眼热,跟李小乙一起下场痛快地打了两把。   只是他们还没尽兴,篮球场的大门口又来了一队人。   为首的人正是歌唱团首席领唱周烨。   随着周烨等人越走越近,周围的人感觉到气氛不一般纷纷遁走,场上顿时就剩下舞蹈团几个小伙子跟不远处的虞兰疏。   周烨走到宋知时面前,顿住了脚步,开门见山道:“宋知时,咱们比一场吧!”   宋知时一阵无语,刚刚歌唱团打输了比赛,然后就学着小学生给家长告状,叫人来找场子呢?   见宋知时不回答,周烨漂亮的桃花眼不由眯了起来。   他对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没有好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过来交流学习还成功留了下来,又能搬去兰疏的宿舍与他同住。两人越走越近乃至于形影不离,反观兰疏却跟自己渐行渐远。   要说没有这小子在里面搞事情,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嫉妒、气愤、羡慕、苦涩……   种种情感夹杂在其中,让周烨痛苦不堪,一时也分不清是私仇还是其他。   “比不比?”周烨又问了一遍。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焦灼起来。   宋知时还没开口,歌唱团和舞蹈团在篮球场比赛第二场的小道消息就传了出去。   “知时——”   宋知时抬头看向说话那人,只见虞兰疏冲他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想到对方毕竟是虞兰疏的竹马,又对虞家有恩,加上虞兰疏自己也表示要分道扬镳,那么起冲突就不是明智之选。   不过不能比赛也并不代表他就要这样灰溜溜地离开。   宋知时漂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   他双眼紧盯着周烨,看也不看直接一个抬手。手里的篮球顺势抛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顺利落入篮筐。   篮球落地,全场哗然。   一个非常漂亮的三分球!   宋知时勾了勾嘴角,挑衅地看了周烨一眼。   周烨不屑,这水平他也是有的。   只是这个年代篮球这项运动并不普及,就算周烨打得不错,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一般全能发展的。   吓坏了的郑旭赶紧拽了拽周烨的袖子:“周师兄,算了吧,咱们无冤无仇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输过一场了,虽然是四队输的,但在面上就是他们歌唱团输的。如果再打输一场,他们团还要不要面子了?   周烨看不上他谨小慎微的样子,他想向宋知时提出单挑,却见对方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是带着虞兰疏一起走的!!!   周烨气得直接把篮球摔地上了。   巨大的弹跳力让那颗篮球猛地冲进人群里,歌唱团人人避之不及,队伍很快就被冲散了。   七月的省城实在是热,哪怕虞兰疏不阻止,宋知时也懒得跟他们打。他还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去做。   据宋知时观察,每周六下班以后,大部分住在省城的人就回去了,整个文工团能空一大半。   他跟门卫大爷提前打好了关系,只要大家下班,他就可以去乐器房练琴。   如果下午运动太过剧烈,晚上宋知时就会很累,很有可能就会错过这一周一次的练琴时间。毕竟他们日常训练也挺辛苦的,想做点别的提升就得挤出自己的时间。   省文工团的乐器非常齐全,其中手风琴是最常见的西洋乐器,除此以外还有钢琴、小提琴、小号、大号、圆号、长笛等等。华夏传统乐器也有不少,什么二胡、扬琴、古筝等等,只不过大部分都被上了锁。   这十年动荡期,走了不少出色的乐手,这对宋知时来说是个莫大的遗憾。   因为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除了想拿起疏于练习的乐器以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给自己的舞剧编一支配乐。   《舍与救》是他人生中第一部 作品,因为时间仓促没有做好配乐,是这部作品的一大遗憾。而他又没钱请著名的作曲家给他作曲,那就只能自己试一试了。   宋知时从自己的记忆里扒拉出几首曲子开始练习。   从生疏到流利,一首首优美动听的曲子从宋知时的双手间倾泻而出。   只是他越弹就越焦躁,不知不觉间弹错了好几个音。   这世间多的是他不擅长的乐器,甚至见都没见过的乐器,仅靠他一人就想完成一部大型舞剧的编曲,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弹错了。”   一道温柔的女声,从宋知时身后传来他回头一看,却是一个老熟人。   宋知时心想:倒真是冤家路窄,下午刚跟人得意门生差点打起来。   “沈团长——”宋知时站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   “别站起来,你坐吧。”   说着沈芸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然后熟练地重新弹奏了一遍宋知时弹奏的曲目。   宋知时刚刚弹奏的是两百年前创作于法国一首小众曲目,其演奏难度极高,是作曲者当年无意中的一首炫技之作,并没有任何观赏性。   而沈芸居然可以原原本本,一音不错地弹奏下来。   这证明什么?   这只能证明人本来就是个钢琴高手。   宋知时跟沈芸接触不多,对她印象倒是挺深,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有赵姝韵的介入,除了知道两人不对付以外,其他一无所知。   “你弹得很好,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学?”   这是沈芸第二次开口让自己跟她学习了。   这不得不让宋知时怀疑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   仿佛看穿宋知时心中所想,沈芸微微一笑:“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纯属惜才。”   “谢谢沈团长,只是我平日要学习舞蹈已经很辛苦了……”所以就不跟你一起学习了,宋知时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更重要的是,要是让赵姝韵知道他俩“暗通曲款”,以她的性格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宋知时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沈芸只能表示理解。她从腰间拿了一把钥匙放在钢琴上:“那我也不强求你,钥匙你拿去吧,这个乐器室平时来的人很少,你想来就来吧。”   宋知时有些犹豫,但最终编曲的渴望战胜了他心里的疑虑,他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沈团长。”   整个七月宋知时都没有休息,好不容易熬到八月底,宋知时攒了六天的假,可以一下子休个爽。   回去之前,他却意料之外地接到了朱芳婕打来的电话。   “我听说你在那里学得很好,一个两个都抢着当你的老师呢?”   听见朱芳婕的调侃,宋知时就知道赵姝韵已经把自己差点被沈芸收入麾下的消息告诉她了。   没办法,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不过赵姝韵虽然气愤,却并没有做出什么,毕竟宋知时也没真的跟了沈芸。   宋知时无奈:“老师,你就别取笑我了。”   朱芳婕又问了几句宋知时的近况,这才把话题扯到正事上来:“知时,是这样的,我有个不情之请……我知道你走了,再跟你提出这样的请求是我太过分了,但是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帮我一次。”   “老师,发生什么事情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现在团里来了那么多新生,我们实在是忙不过来了,而且你也知道她们的水平,那是远远不及你的。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来给我们上几节课?”   倘若是其他人提出这样不合理的要求,宋知时一准拒绝了,可谁让这人偏偏就是他的恩师。   “可我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而且这次回来一共就休息几天,我想……”好好陪陪家人。   朱芳婕焦急地打乱了宋知时的话:“我知道,知时你就要体谅体谅老师吧,我也实在是找不到帮手了。”   “诶,那好吧。”   等听到宋知时肯定的回答,朱芳婕这才松了口气:“行,那我等你,你回来以后直接过来住吧,你的床位都还给你留着呢,行行行……”   朱芳婕挂掉了电话,对着身边人道:“我这样说可以吗?”   “可以,能拖住一时是一时。”   张方毅点了点头,随即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准备离开,朱芳婕则趁机多看了几眼雷庆国。   这个侄女婿她还是第一次见,确实是身强力壮、一表人才,也难怪莎莎会喜欢他。   朱露莎敢怒不敢言,她气鼓鼓地看着顾淮的两个好兄弟把宋知时骗得团团转,又看着“助纣为虐”的姑姑,眼睛转了转,最终落到了电话机上。   宋知时肯定什么都不知道,还被蒙在鼓里吧。   凭心而论,如果她对象出了那么大事,她不希望任何一个人瞒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得有一点点匆忙,有一条支线来不及写了 第101章 去首都(一)   河洛市火车站,一个少年神色匆忙地行走在月台上。   不远处,站着一位焦灼等待的少女,她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就连微微蹙着的眉头都是那么好看。   今天是工作日,出远门的人并不多,但来往的旅客都会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汇聚到两人身上。   少女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少年,然后赶紧迎上去。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人还在医院里,不过大概率已经没事了,只是……”   “只是全都瞒着我一个人是吧。”   说话的两人正是匆匆赶回来的宋知时和憋不住话的朱露莎。   此刻宋知时的神色有点冷,他帮朱露莎把未尽的话语补充完整。   朱露莎有些尴尬,毕竟这件事里也有她对象和姑姑的手笔。   “知时,大家也是怕影响你工作和求学,所以才……”   宋知时深吸一口气:“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我现在就去医院,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朱露莎赶紧摆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别供出我就行,还有……你别怪我姑姑,她对你是真心的好。”   “老师的用意我明白。”   宋知时留下这一句话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   扶岐312部队总医院   宋知时看着医院门口的那几行字,竟有一股冲上去砸掉的冲动。   他今年到底是跟医院犯了什么冲啊?   除了换了地儿,都TMD来三次了!   既然来了,他也不会再畏怯,拎着行李就直奔顾淮的病房。   部队医院人不少,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目露凶光”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地朝着病房走去。   这架势哪是来探病的,分明是来寻仇的啊!   宋知时以为自己会大吵大闹,甚至逻辑清晰地构思好了对顾淮的指控。   可所有的诘问,在看见对方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胳膊前分崩离析了!   “知时,你怎么……”   顾淮有一瞬间的慌乱,却还是马上强撑着坐起来,然后快速稳定情绪:   “知时,我可以解释的。”   没有想象中的指责和争吵,宋知时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对方,胸脯随着他的情绪剧烈地起伏着,瞪得滚圆的眼睛充盈着委屈的泪水。   谁也没想到,宋知时竟然会哭。   雷庆国着急忙慌地站了出来:“小嫂子,对不起,你想骂就骂我吧,是我不好……”   此刻的他早就忘了两人去年在部队的那点冲突,他只知道面前的少年是他兄弟心尖尖上的人,是他的失职导致了兄弟受伤,那他就应该承担起责罚。   看见雷庆国,知道事情前因后果的宋知时恼羞成怒地说出了来到病房以后的第一句话:“你给我滚!”   雷庆国当然不会走,他知道自己嘴笨,赶紧求助地看向另一个好兄弟。   张方毅试探性地说:“小嫂子,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还是轻点骂吧。”   宋知时补了一句:“你也滚!”   张方毅当即腰背挺直,献宝似的行了个军礼:“得嘞!”   然后强拉硬拽着雷庆国,头也不回地走了。   病房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只瞒着我一个人是吧。”   “你让我像个傻子,你知道吗?”   “我是不是说过要坦诚相待,你答应我了,可是你食言了,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宋知时越说越觉得委屈,眼泪一滴一滴跟不要钱似的往地上砸。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一遇上顾淮的事情就完全无法思考。   天知道当他高高兴兴地给顾淮准备着生日礼物,却突然得知对方中枪命悬一线的消息的时候,自己险些晕过去。   从省城到扶岐这一整天车程中,他的一颗心就没有落下过。   顾淮手足无措地坐在病床上,除了道歉他没有任何的哄人经验。   发泄完以后,宋知时一秒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赶紧擦了擦眼泪,然后窘迫地逃走了。   “知时,你别走——”   顾淮起身想追,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重新跌倒回床上。   宋知时听到呼喊声,又于心不忍地折返回来,看见顾淮险些跌倒,他赶紧上前把人扶正。   顾淮见宋知时去而复返,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人拽住:“知时,瞒着你是我不对,但是你听我解释……”   宋知时不答,他小心谨慎地把人扶到床上,然后撂下一句我去叫医生,便匆匆出门了。   部队医院的军医们来得很快,好在经过诊断,顾淮并无大碍。   “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毕竟中了三枪,得小心着点。”   “卧床静养,不要参与任何训练,这对你的伤口恢复有帮助。”   交代完所有事情,宋知时体贴地把军医们送走,然后一点点挪到了病床边上。   他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整理着东西,像个闹别扭的……小媳妇。   顾淮的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这几个字。   只是宋知时不问,他却是要说的,从上当受骗离开煤矿开始说起,到如何中计被人打中受伤,前因后果顾淮一个字不落地全说了。   “我不告诉你,除了怕你担心以外,也很怕你贸然回来,现在这里很危险。”   宋知时终于忍住回呛了一句:“难道在你眼里,我宋知时就这么贪生怕死吗?顾淮,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沉默了。明知道危险还要回来,他图什么呢?   “当然不是,抱歉,是我不好。”顾淮干巴巴地说。   来来回回就这两句,宋知时也懒得再继续跟他辩驳。   “我去请长假来照顾你。”   “不用了,医生说我好得差不多了。”   “怎么不用,我是你的家属,照顾你是理所当然的!”   宋知时没好气道:“你啊你,上次伤了头和腿,这次又伤了胳膊……非要全身都受一遍伤才好吗?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我,让大家一起骗我,你可真是……”   “这次是偷袭,我们都没想到他们的胆子竟然那么大,还好不是在矿上,否则人挤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关心别人。”宋知时嘟囔了一句。   不过这才是顾淮不是嘛?   以保护人民群众为己任,先人后己是他一贯的风格。   宋知时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顾淮,别再受伤了好吗?”   “我会担心,我会难过,就算是为了我,能不能好好保护自己。”   “你再受伤,我真的会疯的!”   少年的眼神澄澈透明,有的只有浓浓的关切与真心,不掺着一丝杂质。   顾淮嘴唇动了动,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好,我答应你。”   宋知时被这热烈的眼神烫了一下,不自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饿不饿,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只留下顾淮在原地叹息了一声。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晚霞透过纱帘,变得朦胧而迷离。   可能是气氛太好,宋知时突然想到那个无疾而终的表白。   但眼下顾淮受伤了,显然这又不是好机会。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哦,好吧。”   以为少年并不想理会自己,顾淮的神情有些苦涩。   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直说吧!   “那个,其实,那天晚上……”宋知时起了个头。   顾淮认真地问:“嗯?什么?”   可能是对方的眼神太过于真诚,宋知时又可耻地怂了。   “没什么。”   “坦诚相待?”   宋知时略恼,这TM是什么咒语吧,只能顾淮一个人发动。他可以不遵守,却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恼羞成怒之下,宋知时眼睛一闭,脱口而出:“那天晚上你跟我说的事情,我后来想了想,我想说其实……其实我也是。”   顾淮一愣,随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宋知时呼吸逐渐加重。   半晌后,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宋知时面前,凑近看着双眼紧闭的少年,眼中沉淀着无限的炙热。   “你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吗?”   宋知时被烫得一哆嗦,他深呼吸一口气:“我知道。”   顾淮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这三个字在他听来美妙极了。   “你、你能再说一遍吗?”   “就是,我说我也喜欢你,这很难理解吗?”   如此直白热烈的话语,让顾淮不可置信,而说完这些的宋知时早已红透了脸。   宋知时脸上一热,率先垂下眼,眼睫快速地跳动了两下,结巴道:“你、你靠那么近干嘛?”   顾淮没有动,他盯着宋知时那两片嘴唇,最终还是没敢跟那天夜里一般吻上去。   他有点害怕,总感觉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不真实,莫非自己还在做梦,少年压根没回来?   宋知时没想到顾淮那么正人君子,他只说了一句话,对方竟然就全身而退了,徒留自己还僵硬紧张地站在原地。   到底亲不亲?   你还是不是男人?   不是男人换我来!   冲动之下宋知时直接踮起脚尖,朝着顾淮亲了过去。可却因用力过猛,他的牙齿狠狠撞到了对方的嘴唇。   等宋知时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唇齿相依,他感觉自己嘴唇热热的,湿湿的。等等,那好像是……   来不及多想,下一秒宋知时的嘴唇已经牢牢地锁住了。   仿佛要把这几天的不满通通发泄干净,宋知时也学着顾淮的样子回吻了过去。   一吻终了,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顾淮动了动喉结:“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宋知时装傻:“什么真的假的?”   “你骗我?”顾淮没想到少年竟会耍赖,若即若离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一时脸庞竟变得煞白。   “没有,我是真心的。”宋知时破罐子破摔,索性就把这些天的纠结全部说了。   是夜,宋知时打了一个地铺睡在地上。   两个人再度独处一个空间,但心境却已经全然不同了。   回想起白天那个吻,宋知时还会感觉浑身疲软,好在夜很深,也没有灯,没人看得见他此刻的表情。   黑暗中,顾淮问:“睡不着吗?”   “是不是我翻身吵到你了?”   “没有。”   “我现在越来越想不通了,你说他们到底图啥?商阳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煤矿,全国前十都排不上,犯得着出动那么多人力吗?”   一个合格的特务或间谍,可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要的并不是这个煤矿,或者说不仅仅是一个煤矿。”   “这就很可怕了,因为我们压根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件事水太深,横竖已经不归你管了,就不要再去想了。”   “嗯,好。”   “上面对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顾淮知道的内情不少,继续留在河洛非常危险。   “他们想让我以工农兵大学生的身份去华清大学读书。”   去华清大学读书???   那岂不是意味着要搬去首都!!!   宋知时激动地直接坐了起来,可他记得前世没这回事儿啊,看来他的重生又一次改变了历史。   因为大姐的缘故,宋知时早就想去一趟首都了,可就是找不到机会。   如今侄子还没出生,小三还没登堂入室,正是劝离婚的最佳时机啊!   天助我也!   顾淮不明白为什么少年听到去首都三个字眼睛都亮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想?”   “行啊,那就去呗,首都诶,多少人想去都去不成呢。”   “可是我去了首都,你怎么办?”顾淮艰难地问出这句话,唯恐听到自己害怕的答案。   可惜他多虑了,宋知时完全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你说呢?我当然是跟你一起去首都啊。”   “可是你省文工团的工作怎么办?”   “辞职啊,工作而已,完全可以再找啊。”虽然首都一些文工团很难进,甚至不一定招人,但宋知时觉得凭借自己的实力找份工作应该不难。   “这可是华清大学诶,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宋知时再度强调道。   工农兵大学生的学历其实是不如正儿八经考上去的大学生学历那么硬的,而且恢复高考会对这个尴尬的学历有一定的冲击性。   但话又说回来,聊胜于无啊,宋知时虽然有高中学历,但是让他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是考不上这样顶尖学府的,更别说顾淮只有区区初中学历了。而且华清也可以作为跳板,以后继续考研。   宋知时记得这些工农兵大学生们,后来无一例外都成为了对社会有用的人,最少也能做到科长级别,退休以后享受国家高额的退休金。   所以这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宋知时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后我们好好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你放心吧,你好好读书,我去赚钱,这次换我养你,你就等着吃软饭吧。”   顾淮轻笑:“我还以为这软饭我早就吃上了呢?”   “嗯?”宋知时一愣,随即意识到顾淮这是在跟他开玩笑呢!   随即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哈哈哈,好,您就请好吧。”” 第102章 去首都(二)   时间不等人,既然下定决心要去首都读书,那便即刻就要动身了,毕竟九月中旬,华清大学就开学了。   知道顾淮想通以后,柳福清和赵远书等人都特别高兴,还特地又来了一趟医院。   几人不知道聊了什么,反正结果大家都很满意。   顾淮双手不便,只能由宋知时负责收拾行李。但他毕竟不是干活儿的人,只好又花钱请了两个临时工帮忙收拾行李的同时,顺带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这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吓一跳,明明也没住多久,家里添置的乱七八糟的物件倒不少。   别的都可以不要,倒是这张龙凤呈祥雕花大床不能不要。   这就让宋知时犯了难,这么大件东西搁哪好呢?   好在朱芳婕得知这一情况很快跟宋知时取得了联系,她把文工团一个废弃的小仓库租了他,这才得以暂时把家具们放起来。   与此同时,宋知时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他一定要买个大房子,好好安置这张大床!   这次去首都,没个三年五载肯定不会回来,说不定以后也会留在那里发展。因此,其他大大小小的家具,能用的几乎都让宋知时找的工人搬走了,用不着的他也就当做人情送给了左邻右舍。   这可是件大手笔的事情,承了宋知时的情的邻居们还有顾淮队里的几个工友,基本上都来送行了。   尤其是受他恩惠颇多的朱家人。   周秀萍最激动,拉着三个女儿走到最前面:“玲语玲珑玲欣,你们仨给宋同志磕个头吧。”   宋知时吓了一大跳:“诶诶诶,使不得使不得。周婶子,新时代了,您这老思想得改改了。”   别人的话周秀萍或许不当回事,但宋知时的话她还是听的,赶紧道:“是是是。”   宋知时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了两支钢笔:“玲语你好好工作,以后有机会还可以继续拾起书本。玲珑玲欣也要好好学习,文工团的功课也不能落下,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周秀萍夫妇一通感激:“还不快谢谢宋同志。”   “谢谢宋……宋哥哥,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报答祖国和人民!”聪明机灵的朱玲珑率先开口,倒是硬生生把宋知时喊小了一辈。   宋知时欣慰地摸了摸这小丫头的脑袋:“是率先回报你自己才对!”   原来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历史改变了那么多,有那么多人摆脱了原来的命运。   而他也提早挣脱了地域的束缚,即将前往异乡。   虽然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但命运就是源于未知,才充满向往不是吗?   一通依依惜别之后,宋知时最后看了一眼姚思雨和刘志毅的家的方位。   “思雨,我会好好代替你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宋知时知道这个家属院顶多80年代末就会被拆除,至此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中,而这些鲜活的左邻右舍们,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   好在前路漫漫,他还有顾淮,可以一直陪着自己走下去。   一番准备以后,时间已经来到九月五日了。   临别之前,考虑到下次回来估计得过年了,宋知时跟顾淮商量了一下,准备最后请大家吃顿饭。   宋知时自己在河洛亲戚朋友不多,除了宋多、二姐二姐夫一家,还有帮助过他的雷青青夫妇,就只剩下文工团这些人了。   至于顾淮那一家子,他是不打算请了,直接打个电话报个信就行了,反正每个月的赡养费不会少。   宋知时是个不差钱的,直接大手一挥,包了市里某国营饭店唯二的两间包厢。   “少爷,您怎么突然就要走啊?”楼道里,宋多怅然地问。   “我跟着你家少夫人去首都读书,涨见识去呢。”宋知时顺着宋多的话打趣着。   “那你走了,我……那我以后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好好读书,别辜负了你顾哥和我的一番期望!”宋知时努力把自己装得凶巴巴的。   宋多向来不敢违抗他,只能垂着头听训,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已经泛红。   宋知时心软了:“平时如果有事,你就去找二姐和二姐夫,钱的事情不用担心,等你读完高三,我就来你接你去首都。”   想了想,宋知时还是小声提醒了一句:“宋多,你得好好读,将来说不定有机会考到首都呢。”   宋多眼睛一亮:“您是说……”   宋知时不再多言,他给宋多整理了一下衣服:“这话你不要出去乱说,你要是信你家少爷,你就好好读,将来保准你有大出息!”   宋知时跟宋多重新回到宴席上,宋知时身边重新围满了人。他敏锐地发现顾淮身边真空了一片,而不知何时朱露莎已经悄悄跟雷庆国坐到了一起。   其他人倒是有说有笑的,毕竟人往高处走,宋知时能有更好的发展,大家都是打心眼里为他高兴的。而且去首都这事太光荣,所以虽然是送别宴,但大家都是抱着愉悦的心情来送别的。   宋知时找到彭素涛周和平单独交代了两句,尤嫌不够,他又找到何皎皎和褚旭英。   “兄弟,你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行了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回家!”彭素涛仗义地拍了拍宋知时的肩膀。   宋知时被灌得有些醉了,头也晕乎乎的,被他这一巴掌拍的险些摔倒。他傻笑了几声:“行,知道了,你们都要好好的,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吃!一起喝!”   周和平比较感性,直接哭了:“宋哥,你在首都可千万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要回来看我们,别把我们给忘了……”   褚旭英娇笑道:“你宋哥是那种人吗?宋同志,你可一定要在首都混出个人样啊!”   “那必须的!”宋知时摇头晃脑地应着。   何皎皎所有人中心情最复杂的一个,她原本对宋知时抱着一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可自打知道他结了契,倒也断了这个心思。可她万万没想到,才短短一年的功夫,人家就从一个县文工团跳槽省文工团,现在又要去首都了。   自己跟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两个人终究是有着天壤之别……   她收起自己的隐蔽小心思,跟着周围人一起向对方表达祝福,心里默默祈祷着他成功。   第二天,顾淮跟宋知时一起去了火车站,他们决定先去省城,然后再一路北上直达首都。   因为提前交代过,加上也不是休息日,只有雷庆国跟张方毅前来送行。   就在这时,事态骤变。   宋知时突然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扑倒在地。   身上的疼痛还未来得及传达到大脑,一道碎石子已经在他眼前炸开。   只听见“噗”地一声,宋知时眼前的地砖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孔!   是子弹孔!   而且仅仅距离自己20公分!   宋知时被这一幕吓懵了,趴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枪声很小,应该是装了消音,由此可见这不是什么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的暗杀。   眼见一击为中,对方很快又有了行动。   顾淮牢牢地将宋知时摁在怀里,带着他滚到了一个廊柱后面。   又一次,自己又一次面临了死亡。   宋知时惊魂未定地靠在柱子上,昨晚的酒顷刻间醒了大半。   “别怕,没事的,对方只有一个人。”顾淮沉稳的嗓音让宋知时很快从自我情绪中抽离,并且迅速安静下来。   雷庆国和张方毅反应迅速,一人火速联系火车站的警察,一人飞快地朝着狙击方位跑去。   虽然特务用了消音,但连着两声枪响,火车站还是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   顾淮护着宋知时穿行在人流中,他们一路躲一路藏,终于在火车发车前一秒上了车。   一路上,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但他们都知道,离开河洛这件事刻不容缓,而且是越快越好。   回到省城,宋知时给顾淮在招待所开了一个房间,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文工团。   现在他还有两件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第一件事就是辞职。   宋知时辞职报告交上去的那刻,赵姝韵是不可置信的。   “你才来了两个月就要走?”   宋知时没办法把自己险些被枪杀的消息告诉对方,只能说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辞职,辞了这边,我上哪去找那么好的工作?”宋知时这话倒是说得不错,其实跟着顾淮去首都也是临时起意,未来该怎么办他自己都不晓得。   索性赵姝韵还是信了。   但是对于宋知时的离开,她十分惋惜:“还以为我们也能成为一桩师生美谈,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要走……”   “赵团长,真对不起。在您这里学习的知识,我这一生受用无穷。”宋知时说这话是完完全全发自内心的,也是真心实意道歉的。他很想给省团好好效力,但实在是天意弄人,计划赶不上变化。   “罢了,你要去首都就去吧,我给你写一封推荐信,你拿着信去找我以前的一位同事,说不定你可以去那里上班。”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宋知时欣喜若狂,喜不自胜。   “去跟他们好好道个别吧。”赵姝韵把信件递给宋知时。   宋知时感激地接过。   他准备先跟一队的人好好告别,再跟虞兰疏好好道别。   跟在河洛的时候一样,宋知时找了家国营饭店准备请大家吃饭,这一次顾淮没有来。   只是付钱的时候,李小乙等人怎么也不肯让宋知时付钱。   “还没好好庆祝你来省团,你竟然就要走了……”李小乙向来大大咧咧,难得有些惆怅。   气氛一时有些忧伤。   还是冷若梅即时出面给宋知时解了围:“宋同志能去首都是好事,让我们一起以茶代酒,祝他的舞蹈事业越来越成功!”   宋知时看着眼前一张张笑脸,心里感慨万千。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在短短一年内,认识了那么多朋友。   赵姝韵、冷若梅、李小乙、苏明珠、虞兰疏、叶寻冬……   他要把每一个人都牢牢记住。   吃过晚饭,宋知时跟虞兰疏独自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   两人难得有了独处时间。   宋知时要走,虞兰疏自然舍不得,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他又是支持的。   总不能因为自己怕孤单,就自私地把人留下来吧,虞兰疏这样想到。   “虽然你离开多年,但首都到底是你老家,反正你将来肯定会回去,我先去摸个底,到时候咱俩首都见,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有了宋知时的承诺,虞兰疏像吃下了一枚定心丸,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点笑。   “好,我到时候一定去投奔你,你可别嫌弃我。”   “谁投奔谁还不一定呢,要是我混不出……”   “别胡说,我相信你。”   只是再长的路终究还是有尽头,招待所就在不远处。   “行了,别送了,再送真要拉你上去喝杯茶了。”宋知时开了个玩笑,他是真不喜欢离别的气氛。   这时,虞兰疏瞥见不远处树下有个俊朗的男人站在那边,还时不时地看向宋知时,又或者上下打量自己,显然他跟宋知时是认识的。   虞兰疏见此,心底隐约有了个猜测:“那位是……”   宋知时看向虞兰疏看向的地方,一眼就看见了等他回来的顾淮。   宋知时欣喜道:“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顾淮,是……是我契兄。”   虞兰疏之前就听宋知时提过几次顾淮,却还是第一次看见真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宋知时干脆把顾淮叫了过来,介绍他跟虞兰疏认识。   “顾淮,这是我朋友虞兰疏,之前在省团一直很照顾我。”   “兰疏,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顾淮。”   两人相互点了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顾淮听宋知时提过自己,心中欣慰的同时也生出些许激动,他强忍住把人拥进怀里的冲动:“冷不冷?饿不饿?”   宋知时觑了一眼虞兰疏:“那个……其实还好。”   虞兰疏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竟也生出一丝欣羡。   他家有戏班子,比一般人更懂男子与男子之间的门道,故一直以为男人跟男人在一起,必然是一方受到了另一方的胁迫。初听闻此事,也以为好友是被逼的,如今见两人如胶似漆,他也就放心了。   眼看时间不早了,虞兰疏不得不开口道:“知时,我走了。”   宋知时朝他眨了眨眼:“嗯,咱们首都见。”   回去的路上,望着漫天的繁星,虞兰疏有些怅然若失。   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没有这个福气,找到那个共度余生的人。 第103章 开学   指针划过十点,台灯下的沈芸依然在奋笔疾书。   起夜的金兰兰不满地打了个哈欠:“妈,这么晚了你在写什么呢?”   沈芸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继续睡吧,我还要一会儿。”   金兰兰凑近看了两眼,忍不住惊叫起来:“你给宋知时写推荐信干嘛?她可是赵姝韵的学生,他平时都不理你,何必热脸贴人冷屁股呢?”   “兰兰!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进我房间。”   金兰兰撇了撇嘴,一幅不以为意的样子。   沈芸继续说:“我写这信不为别的,其实是为了……我每次看见宋知时,总能联想到你的爸爸,他是那么优秀,又能弹钢琴又能弹手风琴。”   提起已经逝去的爱人,沈芸露出一抹怀念的神色。   金兰兰夸张地嘲弄道:“我爸?哈哈哈,妈你开什么玩笑呢?我是爸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他跟我爸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好嘛。”   沈芸厉声呵斥了一句:“金兰兰!说话注意分寸!你在外人面前也这样?”   金兰兰当即垂下头闭口不言,不过她这举动倒不是怕了沈芸,而是实在烦她的唠叨。   前些年沈芸忙于工作,加上又是单亲家庭,金兰兰一直疏于管教,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孩子已经长歪了,还仗着两人母女的关系在歌唱团无法无天。   “你跟周烨怎么回事?”   “就……那回事儿呗。”提到心上人,金兰兰脸上难掩羞涩。   周烨进团时间跟虞兰疏差不多,都是呆在团里好多年的老人了,金兰兰跟他熟悉倒也正常,只是这其中的分寸……   沈芸冷声质问:“外人说了几句,你还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周烨是什么性格我比你更清楚。还有他是什么家庭,我们又是什么家庭?你真以为大院子弟那么好嫁?”   金兰兰有些不服气:“可是,他……”   这件事沈芸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彻,她已经吃透了爱情的苦,自然不希望女儿同她一样。   “若是周烨真的喜欢你,我自然不会拦着,可我看得出来,这孩子的心思压根就不在你身上,也不在咱们团其他人身上,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金兰兰一心觉得母亲是要拆散她良缘的恶人,当即跺了跺脚,狠狠地摔门而去。   徒留沈芸一人,无力地站在书房里。   第二天,宋知时在整理行李的时候,收到了沈芸的推荐信。   沈芸考虑到两人立场不同,最终没有亲自前来,便委托周烨把信件递给了宋知时。   宋知时很惊讶对方的举动,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多一份推荐信,他就能多一次入职的机会。   “你替我谢谢沈团长。”   “你真的要走?”周烨神色有些复杂。他真没想到宋知时居然才来了两个月就要走,此前自己的种种行径,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当然。”宋知时眯了眯眼凑近周烨,用旁人都听不到的气音对他说:“不过我可警告你,不要来骚扰兰疏,否则我人在首都也要连夜扛着火车赶回来!”   “你——”周烨气得险些维持不了脸上温文尔雅的面具。   “我当然不会。”周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会好好照顾他!”   宋知时了然一笑:“行,信你一回。”   把东西从省文工团搬走以后,宋知时又独自去了一趟宋氏祠堂。   跟上次一样,花了几毛钱买了门票,宋知时顺利地进入了内部。   “少爷——”   岑百川从角落里迎了出来。   “岑叔——”   宋知时四处张望一番,把人拉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少爷,你怎么突然要去首都啊?”   自从下定决心去首都以后,宋知时立刻跟远在省城的岑百川联络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今天来就是跟您道别的。”说着,宋知时从兜里掏出几张大团结。   岑百川见状,连连拒绝:“我不能要你的钱,不能要你的钱!”   宋知时强硬地把钱塞到岑百川手里:“岑叔,您为我们家看了几十年的祠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几年更是一分钱都没有给过您,这点钱您拿着,都是您应得的!”   他一个年轻人的力气终究是比岑百川大得多,岑百川只能无奈收下。   “我这次去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您一个人在这里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可我确实没能力把您一起带走……我看这两年形势好了很多,您不要跟人起纠纷,要好好照顾自己。咱们总有一天,会团圆的!”   宋知时想,等爷爷平反回来至少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在这期间,他不希望失去任何一个家人。   “好,我答应你。”岑百川老泪纵横:“去首都也好,大小姐嫁到首都也有些年头了,她在那里无亲无故,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见岑百川提到大姐,宋知时垂下眼帘,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大姐的近况如何他不甚清楚,但结局却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这一回,他无论如何都要改变大姐的命运,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   送走岑百川以后,宋知时一直等到园子快关门才出来。   在门卫大妈不满地指责声中,宋知时捏紧了手中的钥匙,逃也似的跑了出来。   这才是他今天来祠堂的真正原因。   上辈子他无知无觉地活到23岁,在一场不知道是人为还是意外的事故中死去,因此从来没有看见爷爷给自己写的信。   如果没有这封信,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宋家传承了百年的秘密竟然就在这把小小的钥匙里。   第二天,宋知时跟顾淮按照计划坐火车北上,从西城去往首都坐绿皮火车需要两天两夜,这么长的路程可不好熬。   索性宋知时有的就是钱,他背着顾淮直接买了一个包厢的火车卧铺。   等上车以后,宋知时才发现自己真多虑了,因为整辆火车人都很少,卧铺区甚至几乎没人,他那几张票买了等于没买。   “笃笃笃”一阵漫长的气笛声伴随着乳白色若隐若现的雾,从轨道上驶过。   火车穿过陕省,途径山省、河省,然后驶入津港,窗外景致也随之变化。从黄土堆叠的山坡和流淌奔腾的黄河变成绿意盎然的丘陵,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祖国壮丽的河山被火车中的人们尽收眼底。   告别了家乡,告别了亲人,奔向那未知的远方,除了淡淡的乡愁以外,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生活的渴望。   此次行程的终点站就是今天的目的地首都火车站。   两天两夜的行程没有拖垮宋知时和顾淮,反而让他俩更加神采奕奕。   他们来的这个火车站,是首都最古老的一座火车站。始建于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原址位于正阳门瓮城东侧,建成于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旧称“京奉铁路正阳门东车站”(正阳门东站)。历史上曾沿用前门站、北京站、北平站、北平东站等站名。1949年9月30日改称北京站。☆   宋知时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来过首都,但他到底是见识过后世的高楼大厦,地铁站高铁站飞机场,还不至于像土包子进城一般,倒是顾淮微微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的扶手电梯等新事物。   看来这首都还真是来对了!   此时距离华清大学开始还有两天,当务之急他们得立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刚好火车站附近就有招待所,宋知时跟顾淮商量以后准备将就一晚,明天再去找房子租。   第二天,顾淮竟然破天荒地睡了个懒觉,两人一直到退房前一刻才起床收拾。   既然来了北京,那肯定要好好逛一逛才行。宋知时叫了个老北京三轮师傅,载着他跟顾淮在内城跑了几圈,边跑边听着师傅唠嗑。   与西城一样,北京同样也是一座有着三千多年历史的古都。作为明清两代王朝的都城,这里处处都是飞檐斗拱、高大巍峨的宫廷建筑。   这些年,到处嚷嚷着破四旧,北京不少建筑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侵害,但仍能看出它丰厚的历史底蕴。   胡同是老北京的另一大特色,星罗棋布,多如牛毛。   胡同宽狭不一,宽的敞亮,狭的幽深。道路石板上布满了青苔,显得格外陈旧,充斥着岁月的痕迹。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沧桑,胡同充斥着静谧、整洁、和谐和安详,同时又拥有古色古香、温馨和安静的韵味。   1949年,T安门城楼上,主席宣布新中国成立,新的纪元就此展开,北京再度成为了新的首都。   对于这个特殊时代的普通百姓来说,北京更是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此时主席他老人家尚在人世,北京在全国人民心中就是精神领袖。   北京的街道也被打扫得非常干净,来往的行人也不像外地人打扮得那样土里土气,这里的男人们成群结队地骑着单车,女人们身着彩衣头戴彩花,一群又一群的小朋友们聚集在天安门广场上玩得正开心。   男女老少的精神面貌极其良好。   经过多年的裁撤与合并,如今的北京下辖东城、西城、宣武、崇文、海淀、朝阳、丰台、门头沟、石景山等9个区,还有昌平、延庆、怀柔、密云、顺义、平谷、通县、大兴、房山等9个县。☆   而华清大学作为国内综合实力最强的大学,就处于大名鼎鼎的海淀区。   此区将会在几十年以后,成为全国教育最卷的地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104章 学校   第二天,宋知时跟顾淮坐着大巴车来到了海淀区。   遗憾的是,他俩在海淀区逛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可以出租的房子。   这年头的四合院大多都是公家单位办公室,偶有闲置也是分配给国营单位的员工居住,私人出租的房子非常稀少,无奈之下宋知时只好暂时在招待所租了一间房子,等之后找到包食宿的工作他再搬走。   因为他属于长租,价格比别人那种出差过来住个两三天的便宜,一个月才十块钱的租金。   宋知时爽快地付了房租,这点钱对他而言只是毛毛雨。   只是他没想到七十年代海淀区的房子就已经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宋知时暗下决心,等改革开放了,可得好好囤几套房子,最好是四合院那种。   租完房子,两人拎着行李步行前往学校。   还没靠近华清大学,就已经可以看见路边插满的彩色旗帜,头顶上方每隔十米都要挂一个“热烈欢迎工农兵新学员”的标语。   马路早已堵塞,大批穿着军绿色工装的大学生们提着行李热情洋溢地奔赴属于他们的校园生活,偌大的学校里处处热闹非凡,洋溢着欢声笑语。   宋知时仔细观察了一番,就顾淮这个年纪,混迹在其中竟也并不算大。   七十年代的华清大学远没有后世看见的那么高大壮丽、窗明几净,甚至称得上有些破败,除了标志性的白色华清园三个大字以外,宋知时是半点无法把它跟以后的华清大学相比。   宋知时和顾淮走得是二校门这条路线。二校门是华清最早的校门,始建于1909年,后校园扩建有了西校门,便有了如今“二校门”的称呼。   两人沿着河边一路走到了近春园。   这近春园原是康熙皇帝熙春园的中心地带,也是清咸丰皇帝的旧居。清朝道光年间,熙春园分为东西两园,工字厅以西部分就称近春园。同时,近春园也是朱先生笔下的“荷塘月色”的由来。☆   只是经过这么些年的动乱,除了污浊的湖水以外,哪还有半点荷花的影子。倒是湖中破败的水榭,向人们展现着前朝皇室遗留的辉煌。   华清园内最引人入胜的一处景点莫过于“水木华清”了,它位于工字厅北侧,常被与颐和园中的谐趣园相比,被称为华清园的“园中之园",据说以前也是可以看到荷花还有假山瀑布的,如今这些都没有了。   再往前走便是华清四大建筑:大礼堂与老图书馆、西体育馆和科学馆,它们是华清建校以来第一批大规模建筑,一直沿用到21世纪的今天。   今天报名的地点就在大礼堂里。   大礼堂通体是红白相间的砖瓦式建筑,具有浓郁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风格,整个建筑下方上圆,庄严雄伟,象征着华清人“坚定朴实、不屈不挠”的精神,它建成时曾是国内高校中最大的礼堂,是华清大学的集会中心。☆   70年代的工农兵大学生的学习课程主要是学工、学农、还有学军。因此,所有专业中,文史哲、数理化等基础学科是最受欢迎的。华清大学这一期学员中,中文系、历史系、政治系和数学系的学生是最多的。   顾淮选择了一个十分偏门的煤矿挖掘专业,它属于矿业工程类专业,算理工科。   宋知时对此十分支持,旁人选择文科大概率是冲着毕业后好进办公室,但他却知道过不了多久,国内的煤矿产业就会兴起,这才是赚大钱的专业。   等到了新世纪,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累积,再转到新能源、计算机、医疗、传媒等新兴行业,当个亿万富翁不在话下。   前世顾淮并没有读大学,仅仅是依靠宋家留下的家产误打误撞成了煤老板,后面竟然也发家致富了,这一点从他留下的遗产可见一斑。   这一世,顾淮有了知识的驱动力,宋知时都无法想象未来的他会有多成功。   “在想什么呢?”顾淮凑到宋知时的耳边轻声询问。   从刚刚开始,他就发现少年一直心不在焉,还时不时伴随着两声傻笑。   “没,没什么。”宋知时耳朵一热,飞快地跳到一边:“你可别离我那么近,咱们现在可是在外头呢!”   这里可没什么结契兄弟的说法,别到时候两人被当成流氓罪抓了起来。   宋知时这一跳不要紧,一不小心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宋知时赶紧跟人道歉。   “没事儿,同志你力气小,撞得俺一点不疼,你没撞疼吧?”   一口山省方言直接把宋知时拉回现实。   宋知时这才抬头打量被他撞到的男人,要知道顾淮已经长得够高了,眼前的青年竟也丝毫不差,他皮肤黝黑长相憨厚,身高直逼一米九,一身的腱子肉,可见也是经常干力气活的,宋知时站在他身边就跟小鸡崽子似的。   现在工农兵大学生上大学的全凭出身,学员中工人、贫下中农、革命干部和其他劳动人民家庭的占98%,像宋知时这样的,属于剥削阶级,仅仅占据了0.2%。☆   这98%的学员中,工人又占40%,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占21%,解放军战士有5%,贫下中农占3%,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属于“活学活用毛的思想积极分子”,顾淮就属于工人出身,而眼前的青年大概率属于后者。☆   腱子肉自我介绍道:“俺叫牛大壮,来自山省淄市,今年23岁。”   “我叫宋知时,今年21岁,很高兴认识你。”   “你也是华清大学的学生?”牛大壮两眼放光地盯着宋知时,心道:首都不愧是首都,随便撞个年轻小伙子,都比他们村村花好看多了。   “不,我只是,是送我大哥来学校的!”契兄弟也是兄弟,他这样称呼顾淮倒也没错。   顾淮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牛大壮不加掩饰地打量起顾淮和宋知时:“哎呀,你们兄弟俩长得可……可真半点都不像啊,不过你俩倒是一样好看。”   “谢谢大哥,大哥你什么专业啊?”   “俺读的是政治专业!”   “政治?”是真人不露相还是咋,宋知时感觉怎么那么违和呢?   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说:“失敬失敬,我大哥学的是煤矿专业!”   牛大壮夸了一句:“煤矿专业好啊,将来可以直接去做工人。”   宋知时恭维道:“他做工人已经是顶好的前途了,哪像你啊,政治专业,将来说不定还能做个什么大官。”   牛大壮被宋知时几句话逗得咯咯直笑,恨不得立刻跟他结为异性兄弟。   还是顾淮看不下去了,把宋知时带出了人圈。   两人没聊两句,就轮到顾淮报名了。   接待顾淮的上一届的一位师姐,她长得不甚漂亮,但是一双大眼睛却极为精神,两条黢黑油量的麻花辫分在耳侧,透露着几分活泼乖巧。   对方一看见顾淮,两眼立马放光,态度更是好了十倍。   “同志,你是什么专业的?”   “煤矿工程。”   “这是登记表,你填一下。”   顾淮填完交了上去,对方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夸道:“顾同志,原来你还是退伍军人呢!”   “是。”   “哎呀,你还有初中学历呢。”   虽然是夸奖,但宋知时却险些笑出声,顾淮无奈又宠溺地看了他一眼。   也难怪这位女同志惊叹,工农兵大学生的招生中,文化程度一开始就被放在无足轻重的地位,首都7所院校所招学生中,文化程度为高中者占21%,初小占78%,高小占0.6%,顾淮明显属于“高学历”还有工人和军人的履历。☆   等报完名,宋知时连羡慕嫉妒恨的情绪都升不起来了。   只能说主角不愧是主角,虽然此刻对方已经是自己的男人,他还是忍不住赞叹,顾淮这主角光环也太大了,初中学历还能读上国内一流学府,这要是放别的文里,根本不可能。   除了感慨一句,时也命也,他还真没别的可说了。   但宋知时很快就不再嫉妒了。   顾淮是新生,肯定不能脱离集体擅自行动,所以第一年是一定要住宿舍的。   后世的华清大学,那宿舍条件可谓是全国顶尖,但如今也不过只能提供八人间和十二人间。   虽然以全国人口来看,工农兵大学生十分稀少,首都目前一共有七所大学在招生,每年新生也不过万人左右。但华清大学今年有两千名左右的新生,加上前几届的学生,那数量就不可小觑了。而且,华大工农兵学员的师资力量很雄厚,基本上教职工是学员数量的倍数,这就导致了一个尴尬的场面,那就是人太多,宿舍不够住。   顾淮和宋知时来得早,抢到了为数不多的八人间。   他们去的时候,宿舍楼道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宋知时打眼望去,乌央乌央全是人,耳边还充斥着各地五花八门的方言,跟个菜市场似的。   这样的地方别说住一年,住一天他都受不了。   两人穿过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顾淮的床位,还好是个下铺,睡觉安全一些,不至于掉下来。   顾淮二话不说直接脱了外套开始干活。经过常年累月的训练,他的背部肌肉宽阔厚实、沟壑分明,每一块都像雕刻出来似的好看,荷尔蒙简直要溢出屏幕了。   宋知时想上前帮忙,直接被顾淮拦下来。   “我来就行,你歇着吧。” 第105章 纷争   就这样,顾淮在一旁收拾,宋知时却坐着休息,以至于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他才是那个“大学生”。   宋知时也不好一个一个去解释,只能起身出去转转,毕竟他啥也不会干,在这里帮忙也纯属帮倒忙。   路过小卖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这次搬家很多日用品都被送人了,包括牙膏牙刷毛巾之类的,要是不买的话,明天顾淮就只能不刷牙去参加开学典礼了。   华清大学自带的小卖部里的日用品还挺齐全,而且价格公道划算,应该是考虑到来读书的学生都不富裕。   宋知时随手拿起一支牙刷看了看价格标签,是一毛五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款是三毛五的,一毛五的毛太硬,顾淮之前用的就是这种便宜货,他都唾弃几百遍了,这次正好给他换点新的。   于是,在售货员惊诧的目光中,宋知时直接抓了一把牙刷。   100克的白玉牙膏才三毛钱,来五支!   蜂花牌的檀香皂,老国货了,可以用来洗脸,一块肥皂才五毛钱,来两块!   拿完香皂,宋知时又看见了上海药皂,这个也不错,正好用来洗身体,完美!   还有两块钱一罐的友谊雪花膏,这首都冬天的寒风可不是盖的,直接来两罐用来擦脸!   擦了脸怎么能不擦手呢?八毛钱的蛤蜊油也值得拥有。   宋知时边扫货边感慨:首都不愧是首都,想买什么都能买到,比当年在部队托范师傅带个东西方便多了。   售货员大概被宋知时的举动吓到了,毕竟这个时代的学生大都家境贫寒,学费都是全免还得领国家补贴,很少有这么奢侈的,可眼前的少年却眼睛也不眨地专挑贵的买。   能在华清大学做售货员,基本都是关系户,可她却从来没有看见哪个学生那么大手笔的。   而且也不是很熟悉,经常来买东西的学生她都有点面熟,由此可见此人应该是这一届的新生。   宋知时从来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看完日用品他又去看了一下其他的东西。   可惜这里到底只是个小卖部,跟外面的百货商场还是比不了,什么衣服鞋子都只有最普通的款式。   宋知时又拿了几个搪瓷盆、搪瓷碗,还有暖水壶,就直接过去结账了。   别看东西买了不少,实际上才花了不到两张大团结。   结完账宋知时兴高采烈地回了男生宿舍,一路上收获目光无数,他也浑然不在意。   顾淮被宋知时手里的大包小包给惊住了,挑了挑眉道:“买那么多?”   “是、是啊……”   “确定用得完吗?”   宋知时这才想起,顾淮最讨厌的就是浪费,于是他赶紧解释:“也不全是给你的,我也是要用的。你看这个牙刷,三个月就要换一次,所以我才买了那么多,硫磺皂可以洗身体,这种檀香皂可以用来洗脸,我买了十条毛巾,我们一人五条,分别用来洗脸擦手擦身擦脚……你不知道,华大小卖部的东西比外头便宜多了,反正都要用,不如多买一些,能省一点是一点。”   最后,宋知时总结道:“所以,这些都是很划算的。”   “就你有理!”顾淮无奈地笑了笑,如数接过。   他跟宋知时生活多年,自然明白这就是对方的生活方式。   两个人在一起要过得长久,就得彼此包容,尊重对方。家属院刘秀梅嫂子的话,他一直都记得。   只是顾淮能接受,不代表其他人也能。   “切,资本家。”   一道小声的嘲讽传入两人的耳朵。   宋知时寻着声音望去,果然瞧见顾淮对面的床铺上一个小矮个正一脸鄙夷地看着两人。   小矮个名叫孙友国,他本是下乡知青出身,下乡的地方就在首都郊区,由于本人极爱钻营,加之有些文采,就被所在的乡镇推选了上来。   顾淮兄弟甫一出现,他就注意到了。   原因无他,这兄弟俩实在是太耀眼了。哥哥沉着冷峻,弟弟乖巧俊俏,且两人穿着打扮均是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这样的人,在大学里注定不会平平无奇。   属于自己的风头很有可能会被抢走,这让在乡下呆了好几年的孙友国心态失衡,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两人的穿着,就想看看能不能挑出点什么刺来。   而弟弟果然没让他失望,很快就大包小包地回来了。   让孙友国惊掉下巴的是,对方买东西竟然是成打成打买的!   这让他不禁对两人的出身有了不好的推测。   宋知时正欲说话,却被顾淮扯了扯袖子,眼神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里毕竟不是老家而是首都,今天又是搬宿舍的第一天,总不好得罪了顾淮未来三年的室友吧,宋知时想了想,只能忍了下来,憋了口气无处发泄。   孙友国见两人不吭声,直接对着另一个室友开始谈论起来。   “P元帅说过,这生活要向低标准看齐,工作上应向高标准看齐。”   “没错,是有这么一句话。”   “有的人明明是来读大学的,却肆意挥霍,享受生活,这分明是资产阶级作风!”   跟孙友国说话的人一开始还附和着,后来发现他意有所指,指的还是另一对兄弟,其中那个大哥一看就不好惹,吓得他直接不敢吭声了。   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回应,孙友国有些尴尬,但见宋知时二人并不反驳,他就更来劲了:“主席说过,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说起主席语录,宋知时活了两辈子,背的也不比对方少。   他猜测对方一定没有听到刚刚自己跟顾淮的解释,只是看了一眼他买的东西,就断言买东西的钱来路不明,还扯什么贪污犯罪,扯什么浪费可耻,其实就是暗示其他室友他俩家庭成分不好,毕竟这年头越穷越光荣,有钱的都是资本家。   孙友国此言一出,得到了不少不明事理的同寝室学员的赞同。   在这个人人都穷的时代,你富你就是有罪。   宋知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呛了回去:“那主席还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呢。这位同志,说话是要有证据的,别阴阳怪气!”   孙友国见宋知时直接跟他来硬的,当下也不指桑骂槐了,直接就问:“那你倒是说说,你买那么多卫生用品,不是浪费是什么?学校给我们补助是让我们好好学习的,不是乱花的!”   宋知时无辜地眨眨眼:“你说用来干嘛?当然是用来打理自己啊,主席也没有哪句话说,人可以不讲卫生吧?”   众人一阵沉默,这话确实有道理。   孙友国一噎,他还想好说什么,宋知时紧接着说道:“还有这位同志,我们素不相识非亲非故,你不能因为我哥哥比较爱干净,就断定他是资本家吧,难道人只有邋遢才能证明是家庭成分好吗?”   自古国人就爱凑热闹,302宿舍闹矛盾了的消息一传出去,附近几个宿舍的人路过302的次数更多了,停留时间也更长了。   宋知时故意提了提嗓门:“我哥哥是退伍军人出身,家里是五代贫农,转业以后又是我们当地煤矿的三级工人,好不容易才来到首都读大学。我哥哥想着要打好宿舍关系才叫我买了这些日用品,本来是想叫大家一起用的,结果……”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留给其他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都说工农一家亲,你刚刚这些话分明是挑拨阶级矛盾!”   宋知时这么一说,刚刚那点小矛盾瞬间上升到阶级对立的高度。   孙友国恼羞成怒,脸色涨的通红:“你胡说,我没这个意思——”   宋知时反问:“那我们用自己的钱买东西,被人说三道四,又是什么道理?”   “说得好!”   顾淮、宋知时朝门口望去,果然是白天大礼堂看见的牛大壮。   牛大壮挤开人群,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嘿嘿嘿,知时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宋知时转了转眼珠子:“牛大哥,你来的正好,我买了不少毛巾,你看看你要不要?”   牛大壮面露纠结之色,他可是一条毛巾从头擦到尾的人,可结合宋知时刚刚的一番话,想到自己要是这么说,非但下了人面子不说,不还显得自己不爱干净嘛。   于是牛大壮一口应下:“要!我老牛最爱干净讲卫生了!嘿嘿嘿!”   孙友国气得险些吐血。   先前默默站队的室友们也不好意思说话了,他们哪能想到人家买那么多东西是想分给他们的啊。   他们原本就生活拮据,好些不少日用品还没买呢,现在自然也不好意思要人家的东西了。好在他们虽然没帮顾氏兄弟,但也没有跟着孙友国乱说话,应该没有得罪人吧!   宋知时三言两语间,就帮孙友国拉了一大波仇恨。   忙碌了一下午,顾淮两人准备去外面吃点东西。   吃饭的时候,见宋知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顾淮便问他怎么了。   “我担心那人会不会给你穿小鞋啊?”   顾淮选择的这个专业人很少,所以他是跟别的专业的学员混住的,今天这个小矮个就跟他不是一个专业。   顾淮倒是不在意这些:“宿舍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嘛,除了每天睡觉以外,我基本上看不见他,你不用担心。”   晚饭过后,宋知时不得不回招待所了。   两人站在华清大学门口依依不舍,因为现在天还没黑,来来往往都是新生,也不能做什么出格的动作。   “行了,回去吧,晚上记得锁好门窗。”   “嗯。”   “怎么了?”顾淮一个没忍住,上手揉了揉少年的脸。   “没。”宋知时说了一个字就不想再说话了。   分别这一刻迟早是要来的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这个白玉牙膏现在也才三块钱……   由于政治学习、学工、学农、学军占据了学习的主要内容,专业课学习时间和效果实际上都很不足。清华大学在1972年规定,切实保证学员在每学年39周中有81%的业务学习时间,保证教学总学时中75%到80%的时间用以业务学习,但是事实上只能保证50%左右,因为大部分学时还是被入学教育、政治报告、政治讨论、大批判会、排练演出、庆祝活动、野营拉练、挖防空洞、挖坑栽树、挖河清泥、清理仓库、迎接外宾、看内部电影等等所占用。   除了政治学习、开会讨论外,额外的活动很多。如国庆游行、迎接外宾、野营拉练等。入学后的一个月都是在为国庆游行练正步。   本文会朝这个方向走,到时候不要觉得离谱。 第106章 找工作(一)   从饭店出来以后,宋知时就陷入了一股低迷的情绪中。   见少年兴致不高,顾淮安慰他:“周末我就去找你。”   宋知时强笑道:“别了,你忙吧,开学第一周事儿肯定特别多。”   顾淮深深地看了宋知时一眼,仿佛要把他心事看穿:“真不用?我陪你找工作吧。”   “真不用,我还能找不着工作吗?”其实宋知时说这话自己心里也没底,但他却不想在顾淮面前表现出来。   宋知时知道,一旦自己工作落实,即便以后两人都在首都,一个上班一个工作,肯定又离得远了,这样的生活跟之前异地也没什么区别。   虽说是外因导致他们被迫分居的状态,但长此以往肯定是不行的,尤其是两人才刚刚表明心意不久,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   “而且,周末我还想去找大姐。”这是宋知时答应顾淮来首都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一直未曾忘记。   当年厄运降临,宋家草草地将宋知意嫁到了首都,宋知时甚至连婚礼都没能去参加。   姐弟俩分别至今已经有六七年了,宋知时不知道还能不能凭着当年一个地址找到大姐。   想到前世种种,他就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这群人是真当他们宋家没人了嘛,敢如此欺凌他宋家的女儿。   这一世,哪怕再困难,他都要找到大姐,然后暴打渣男小三,让他们这一家子滚出宋家的世界。   察觉到宋知时情绪不对,顾淮捏了捏他的肩膀:“知时,看着我。”   “告诉我,你怎么了?”   宋知时被迫抬起头,望向对方。   顾淮的双目深邃,仿佛要把他吸纳进去。   宋知时不自然地磕巴道:“没、没什么。”   重生是他最大的秘密,现在还不是告诉顾淮的时候。   顾淮没有多问,只是说:“有机会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大姐。”   有顾淮在,宋知时感觉自己又多了一份底气。   他想,既然自己选择了进京,就不能灰溜溜地回老家去,一定要在这四九城干出一番事业来。   至于他跟顾淮……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宋知时暗下决心,恢复高考以后一定要考上首都的大学,以后就在这里扎根,将来把二姐一家也接过来。   顾淮刚进宿舍,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仿佛进来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正常人遇见这样的情况,肯定要多想了,但顾淮不是。他冷冷地环视了一圈,拿上日用品径直朝着厕所走去。   多年的集体生活造就了顾淮的沉着冷静的性格,哪怕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什么,他也不会在意。   因为从军多年,他时刻谨记,不能把拳头和枪子儿对准自己的同胞……如果不是对方上赶着的话。   被他扫视到的室友们,心里就没那么好过了,他们想到顾淮兄弟那张伶牙俐齿的嘴,纷纷开始回忆自己刚刚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下午跟孙友国一起聊天的青年见状也拿了洗漱的杯子,跟着顾淮走到厕所。   “顾同志,刚刚你不在的时候,有老师来找你了,叫你准备明天开学典礼上台发表讲话呢!”   顾淮宿舍连同他在内共有八个人,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在工作岗位十分优秀突出,经过激烈竞争才获得了这个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机会。   顾淮能被选为这一届的新生代表负责演讲,可见老师们对他的重视,平白无故地得罪他怎么行。   青年这般行为未尝没有讨好的成分在,顾淮看在眼里却并未点破,简短地回了一句:“好,谢谢。”   眼见顾淮没有聊天的欲望,青年也只能悻悻走了,同时心里再次狠狠唾骂了一遍孙友国。   第二天是华清大学的开学典礼,宋知时作为家属,是有资格旁听的。   华大校园内的大礼堂里聚集了这次入学的两千多名新生,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兴奋和渴望。   那是对知识的渴求和希望。   宋知时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人,只能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此时距离开学典礼还有一段时间,闲着无聊的他只能把目光汇聚到舞台上。   在舞台边,他一眼就看见了顾淮,对方手里拿着一沓纸,正在认真研读。   这是要演讲吗?   很快,开学典礼就开始了。   前面是校长和各大学科的老师讲话,后面则是上几届优秀学员代表发言。   “……下面让我们有请这一届的新生代表讲话,让我们掌声欢迎——”   主持人说完,台下响起阵阵掌声。   与此同时,好几位演讲者从后台走了出来。   在一群灰头土脸的演讲者中,颜值穿着打扮都属于上等的顾淮简直是鹤立鸡群。   果然不出所料,顾淮刚一上台,台下就传来阵阵议论声。   顾淮看着台下的众多新生和老师缓缓开口:   “各位老师和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工程74级一班的顾淮,来自陕省河洛市商阳县,今年二十九岁。在来到华清大学之前,我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煤矿工人……”   “首先感谢党和人民,给予了我重新学习的机会。”   “其次我要感谢我的、我的兄弟,是他说服我来到首都……”   宋知时没想到顾淮居然在演讲中提到了自己,忍不住抬眸向台上的人望去。   隔着重重人影,两人的目光却意外地在空中交汇。   宋知时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诧异有之,感动有之,兴奋有之,但更多的是难以言表的悸动。   顾淮的演讲并不是假大空,也不是一味的歌功颂德,算得上所有演讲中最最质朴的一篇了。   可就是这样的发言,才更能引起大家的共鸣。   他发言结束以后,台下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丝毫不亚于宋知时之前的演出。   顾淮这个名字也在一上午响彻了华清大学的校园。   告别了顾淮,宋知时没有直接回招待所,而是找人问路去了海淀区的用人市场。   虽然他现在还保留着大部分少爷做派,但是经历了死亡重生以后,心理上已经跟普通民众差不多了。   现在时代特殊,是他找工作而不是工作找他,宋知时的心态放得特别低。   海淀区这个用人市场并不正规,只是因为靠近农村,每到农闲就会有一大批汉子来接点私活,这一来二去,这里就变成了约定俗成的人才市场,有人需要工人就会来这里招工。   说是用人市场,其实就是一块窄窄的广场,各种闲人汉子举着牌子,他们中有泥瓦匠,有力工,有木匠,都在这边等着被招揽。   除了本地人,零星也有其他省份的,操着各种的方言口音,天南海北的人都有。   宋知时看着清清瘦瘦的,一进入人群就像一群老母鸡中混了个小鸡仔似的。但他穿着打扮很不一般,气质也不凡,不会让人觉得是来抢活儿的。   于是便有人大着胆子上前问他:“老板,要工人不?”   “啊?”宋知时看向四周,果然不少人蠢蠢欲动,显然是把他当成招工的人了。   宋知时哭笑不得:“不好意思,我也是来找工作的。””   他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宋知时才不管他们怎么想,自己上前去看了招工启事。   这个时代好的工作全部仰赖分配,像这种用人市场等工的,基本都是干临时工和体力活的。   宋知时想找的是长期的,包住的工作,这里显然是没有的,而且什么木工水泥匠,他也干不了,看来这趟用人市场是白来了。   “等等,你是首都本地人吗?”宋知时把刚刚来问工的男人叫住。   对方虽然不知道他何意,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是,我就是这片儿的。”   “很好,我想在这一片找个房子,可以出租的那种,最好是能售卖的,四合院和筒子楼最佳,实在没有的话,平房也可以,你去帮我打听一下。打听到了可以到XX路XX招待所二楼一号房找我。时间的话……一个月为期吧,如果我能找到满意的房子,事成之后给你一定的提成。”   宋知时话音刚落,周围人看他的目光瞬间就变了。   找房子?这活儿可比累死累活地体力工轻松多了。   那人激动得脸都红了,搓着手连连答应:“您就请好吧,包在我身上。”   宋知时笑而不语,这年头还没有专业的中介,要是收费给人找房子难免会被人举报投机倒把,他在用人市场雇一个人帮忙,这应该没事吧。   考虑再三,宋知时给了对方三块钱交通费。   这里虽然人多,但大部分本地人还是相互认识的,他也不怕对方跑单。而且有提成这个大胡萝卜在眼前吊着,很难有人会为了三块钱,放弃更大的利益。   宋知时想找房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姐的事情是个催化剂。   年代久远,他已经忘了大姐是什么时候生的孩子了,要是现在外甥已经出生了,那将来大姐离婚以后,他们娘儿俩肯定要有个能住的地方。她唯一能投奔的,也就是自己这个弟弟。   人才市场这条路走不通,宋知时打算换个方向,重新走他的老本行。   他回招待所拿了赵姝韵给他的推荐信,顺着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   赵姝韵介绍的工作在首都市下面的昌平县,是一家县文化馆里的歌舞团。   宋知时去得也巧,刚好他们负责人就在。   看完宋知时的档案,对方叫让他跳一段看看。   这对宋知时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他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白毛女》选段。   只是他跳完以后,对方却把他给拒绝了。   宋知时心有不甘,便多问了一句:“冒昧地问一下,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嘛?”   负责人说:“宋同志,是这样的,你的舞蹈水平确实比我们这里大部分演员都高,可是我们实在不缺人手啊。”   不缺人手……   这个时代找工作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一个岗位都很难。   赵姝韵给他的推荐信只是让他有了面试的机会,能不能留下还得看情况。   宋知时虽然无奈,却也表示可以理解。   负责招聘的其中一位女同志不忍心:“我倒是建议你去首都市里看看,那里的歌舞团应该会招人。”   等宋知时离开以后,其中那位女同志不解地问负责人原由。   负责人老神在在地说:“你这还看不出来嘛?他这水平做我们演员的老师都够了,我们这庙小,哪容得下这么一尊大佛。像这种一看就是有水平,心气高的年轻人,迟早要走的。我们要招的是能常做的,最好是本地人……” 第107章 大姐   虽然两次找工作失败,但宋知时并未受挫,反而越战越勇。   他想了一个晚上,决定先去看看大姐,一天不知道宋知意的近况,他的心就一天没办法安定下来。   跟大姐比起来,工作什么的,都可以往后放放。   宋知时第一个想到的地址是位于朝阳区文轩胡同里的那栋四合院,说起来那套房子还是爷爷给大姐的嫁妆。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电报也无处可发,宋知时只能靠四处打听,坐着大巴满首都乱逛。   不出所料,刘爱民一家并不住那里。   刘爱民就是宋知时的大姐夫,在一家纺织厂上班,当年他跟大姐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是三级工了,现如今过去了那么多年,想来应该升迁了吧。   既然这里没有,宋知时只能找到刘爱民的工作单位去,通过打听得到了他们家属院的位置以及刘爱民的住址。   宋知时心想,这下应该可以找到人了吧。   可让人意外的是,这套厂里分配的筒子楼,住的并不是大姐和刘爱民,而是同在纺织厂工作的刘爱民姐姐一家。   但……刘爱民不是独子吗?   意识到事情好像跟自己想象的有出入,宋知时找起人来更焦急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天之后,他终于有了线索。   在一个破落的胡同口,宋知时见到了朝思暮想几十年的大姐宋知意。   中午的阳光照在胡同里几棵稀疏的杨树上,又从叶隙间漏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鸟儿、蝉儿似乎也不忍打破这份宁静,默默地不做声,远离闹市的胡同,有种清幽,隔世之感。   宋知意从家里出门,朝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一路上街坊邻居纷纷跟她打着招呼,一群皮孩子围着她跑前跑后,宋知意也不生气,含笑地看着他们。   宋知意比宋知时大了足足12岁,比宋知音也大了5岁。在宋知时的印象里,比起姐姐这个角色,对方更像是一位长辈。   她生了一张极其端庄的脸,虽然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但皮肤依旧白皙无暇,透出淡淡的粉色,宛若少女。鹅蛋脸柳叶眉,小小的嘴唇不妆而赤,浅浅一笑时,跟宋知时如出一辙的梨涡在脸颊若隐若笑,煞是好看。   乍一看,宋知意跟宋知音姐弟并不相像,其实是因为他们三人并非同母所生。   宋知意的仪态都像极了她的生母,一个温婉却不懦弱的旧社会女人。   确切地来说,这个女人才是他父亲的原配妻子。   而宋知意的言行举止又都承袭于宋家老祖宗,另一位宦官世家的千金小姐,这让她看上去就是位标准戒尺下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宋知时并没有直接上前认亲,而是转身朝一家供销社走去。   说来惭愧,这还是他那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登大姐家的门,但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宋知时不差钱,一来供销社就是扫货。刚刚他敏锐地发现大姐身上的衣服竟然有了补丁,可见已是穿了好多年。   想到这里,他眼睛不由自主地一酸。   大姐是个温婉腼腆的性子,她的生母在她十二岁那年离家,早早失去了母爱的她变得沉默寡言的同时,也变得更加成熟懂事,寄到河洛那为数不多的几封信里也是报喜不报忧。   在此之前,宋知时从未想过大姐的日子不好过,毕竟她手里握着一笔丰厚的嫁妆,完全不需要看刘爱民一家的脸色过活。   可刚刚那一幕,让他推翻了心中原有的想法。   想到这里,宋知时停下了扫货的手,对着售货员说:“您好,刚刚那些东西我都不要了。”   售货员的笑容僵在脸上:“您说嘛呢?”   这人上供销社逗人玩吗?   宋知时冷笑:“我说我都不要了。”   还买什么营养品,吔屎吧,刘家人!   宋知时又加了一句:“给我全部换成女士用品,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布料、鞋子、成衣、擦脸的、擦脚的,通通给我拿出来。”   售货员重新展现出十二万分的热情,激动道:“得嘞!”   宋知时又去肉铺买了两块肉,这才看似大包小包地站到刘爱民家门口。   他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位老妇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来人年纪颇大,吊梢眼、高颧骨,叉着腰还斜眼看人,一看就是个尖酸刻薄的主儿,跟顾淮的后妈有的一拼。   “我找宋知意。”   “我们这儿没这号人!”   说着老妇人就要直接关门。宋知时一脚卡进了门缝里,半个身子直接探了进去。   “我说我找宋知意。”   “您哪位啊?”   “我是她亲戚。”   “不认识!”   “我是她弟弟!”   宋知时跨过门槛,走进去说:“亲的!”   那老妇人倒退了几步,冲着院子里喊:“知、知意啊,有个自称是你亲弟弟的上门来了——”   宋知意匆匆收到消息,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穿着围裙就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直到看见宋知时的那一刻,她仍旧不敢相信,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你是……知时?”   “当然是我啦,不是我还能是谁?”   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儿时的种种在眼前浮现,当年那个个头才到她肩膀的小孩,如今已经长成高她大半个头的翩翩少年郎了。   她望着他笑,笑着笑着眸底却浮现出晶莹的泪花,喜悦也悲伤。   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激昂的情绪,宋知意第一次做出了不符合闺秀仪态的动作,一把上前搂住了宋知时:“知时!我的弟弟啊。”   “大姐——”宋知时也动情地回抱住宋知意。   姐弟俩见面,免不了两眼泪汪汪。   宋知时抱住宋知意的时候,也趁机感受了一下对方的体型。   纤细瘦弱,可见并未怀孕。   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也没有晒尿布什么的,可见家里没孩子。   看来他外甥还没出生,不,还没怀上。   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啊!   这时门内又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娘,知意,谁来了啊?”   宋知意抹了抹眼泪,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意:“是我弟弟,他从陕省老家看我来了!”   宋知意一家住得是个大四合院,也可以说是大杂院,一进里头就有好几户人家,刘家占了两间房,外头有一间自己搭的小厨房,上厕所则要去几百米以外的公共厕所。   宋知意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比起其他人家家门口乱糟糟的,她不但收拾得井井有条,还找了一些废弃的花盆,种上了野花野草。九月的首都正热着,有了这些花花草草观赏,倒也能叫人平复一下心绪,虽然它们并不名贵,却跟这小院相得益彰。   宋知意把宋知时领进家门,边走边向他介绍这座宅子,还有刘爱民的家人。   刚刚给他开门的是刘爱民的奶奶,站在门内招呼的才是刘爱民的母亲,大姐的婆婆。   “知时,这是你姐夫的奶奶,姓杨,你也喊奶奶就行。这是我婆婆,姓李,你叫她李……”宋知意一时没想到用什么称呼比较合适。   宋知时自来熟地喊了一声:“李阿婆,杨奶奶,打扰了。”   刘爱民的亲妈李荷花寻着声音从客厅里走出来,脸上带着三分笑意:“不打扰不打扰,总是听你姐姐提起你,你还是第一次来家里吧。”   “你说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说罢就要上手去接宋知时手里的包裹。   宋知时假装要跟宋知意说话,侧了侧身躲了过去。   “呃……这东西……”   “阿婆奶奶太客气了,我自己提着就行了,这玩意儿重。”宋知时假装听不懂的样子,四两拨千斤地回了过去。   李荷花笑容一僵,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知意啊,你弟弟大老远从陕省来,快让他去你那里喝杯茶。正好也快到饭点了,亲家弟弟留下用顿便饭吧。”   宋知时有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好吧。”   宋知意感激地看了李荷花一眼,带着宋知时回到了她跟刘爱民的小房间。   刚一进门,宋知时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了,因为他实在是有太多的疑惑了。   宋知意从衣柜里拿了一罐茶叶,气定神闲地给宋知时泡了一壶茶,这才是她素来的样子,仿佛刚刚情绪失控的不是本人。   “大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权衡之下,宋知时问出了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就这样过呗。你呢?我听知音说你结婚了,是哪家的姑娘?”宋知意调转话峰,反问起了宋知时。   “你先别问我,现在是我来问你!”   “好好好,你问吧。”   “呃……你怎么会住这儿?为什么不住爷爷给你的嫁妆?”   大杂院的生活条件卫生情况都很堪忧,宋知时难以想象他金尊玉贵的大姐姐竟然一直生活在这里。   “嫁妆的事刘家人并不知情,我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宋知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   原来大姐一直都防着刘家人呢!   此言一出,宋知时兴奋了起来。   “对了,姐夫不是在纺织厂上班吗?为什么不住家属院啊?”   “这件事就更一言难尽了。”   “那我们就长话短说!”   今天他还非得把刘家的事儿给摸清了。   “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原来当年宋清荣给孙女挑选丈夫,也并非是没有经过调查的随意之举。   当年宋家招女婿的条件就两个,一个就是远,离宋家越远越好,这样才不会被牵连。第二,家境清白,人口简单。   而且宋知意已经二十六七了,属于大龄未婚了,所以在择婿的难度上也更大了。   于是,刘爱民这个适龄小伙儿就进入了宋清荣的视线。   首先他是首都人,其次传来的消息说他是独子,家中仅有一位高龄的奶奶和丧夫的母亲,这意味着宋知意一嫁过去就可以当家做主。不仅如此,对方还是一名三级工,有高中学历。   这让宋清荣喜不自胜,连夜给孙女买了一栋四合院,还置办了若干丰厚的嫁妆,就把人给嫁了。   “我嫁过来当晚才知道,刘爱民确实是独子,只是他没有兄弟,却有姐妹。”说到这里,宋知意的脸色不禁冷了下来。   她本来也没有对这段婚姻抱太大的期望,但得知刘家有所欺瞒以后,还是非常生气。这让她不得不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刘家人。也是因为这件事,她把自己丰厚的嫁妆给瞒住了,婚后一直跟着刘家人租房住。   至于为什么要租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刘爱民有姐妹,而且还不少。上面有两个姐姐,已经结婚生子,下面还有一个未婚的妹妹。   刘爱民的二姐学习成绩也很好,初中毕业就被分配到了纺织厂,由于学历低一些,在第一批分房子的名额中,并没有她的名字。   刘爱民二姐夫家里也很穷,结婚的时候一穷二白,连彩礼都没有,谈何房子?   于是刘爱民发挥孔融让梨的精神,毅然决然地把房子让给了二姐一大家子,自己则带着媳妇租房住。   这要只是租房倒也算了,刘爱民还言而无信。   婚前他对爷爷答应得好好的,说好了小夫妻俩独过。结果结婚还没满一年,他就把老家的奶奶、母亲和妹妹一起接过来了。   一句孝道大过天,宋知意还真没话反驳。   种种变故之下,宋知意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有套房子的事儿说出来,就连存款也是保守地说了一个小数目。 第108章 谈心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非常正确。往后的数十年里,每当宋知意看着手里的四合院房价呈几何倍数往上涨时,她都无比庆幸当年自己的小私心。   “他倒是大方!”听完宋知意的话以后,宋知时忿忿不平道。   “那是他姐姐,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又能说什么?”宋知意淡然一笑。   “那刘、姐夫他的工资足够开销吗?”   “也就刚刚好租这么个小房子,条件自然不能跟以前相比。”宋知意斟酌着说道。   其实刘爱民一个月也就40几块钱,还要养活一家五口人,加上房租的开销,妹妹的学费以及给两个姐姐的补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有时候甚至还需要拿自己的嫁妆补贴,宋知意想着弟弟还小,这种腌臜事儿也没必要让他知道,于是选择了隐瞒。   说完自己身上的事情,宋知意开始打听宋知时的情况:“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突然跑首都来了?谁给你开的介绍信?家里一切还好吗?你那个老师的工作不干了吗?”   宋知时脱口而出:“早就不干了!”   随即他意识到,这不正是两人许久不联系的后果嘛,自己换工作都一年多了,大姐却对此还一无所知。   宋知时心底升起一抹愧意,其实他跟大姐的关系远不如跟二姐那般亲密,一直以来都是疏于联络的状态。直到死后他才知道,原来大姐是那么关心自己……   “家里一切都好,二姐去年又生了个女儿,我来首都是有原因的,这个一会儿再说。”   说着宋知时把自己考进文工团的事情说了。   “姐,你会不会觉得我做这一行不太好啊?”   宋知时知道爷爷对自己的期许,但他对继承家业实在不感兴趣。现如今,家业也没了。   “怎么会?我特高兴,奶奶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你现在靠这个吃上了国家饭,她肯定比我还高兴。”   “既然你在文工团工作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辞职上京了?弟妹呢,她跟你一起来了吗?”   “他跟我一起来的,现在在华清大学读书呢。”   汉语里,男女的ta读起来不分性别,所以宋知意到现在也没意识到什么问题,反而夸奖起来:“那感情好,咱们家还出了一个大学生嘞!这工农兵大学生可不是谁都能选上的。”起码他们家这个家庭成分就不行。   “你这越说我越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会嫁给我们知时呢?”宋知意饶有兴致地问。   宋知时硬着头皮说:“那个,我说了你可不准生气。”   “生气?”她为什么要生气?   宋知意猜测:“难道她出身不高?呵呵,这又没什么,都什么年代了,你大姐还没那么封建。”   这哪是出身的问题,你弟妹他压根就不是个女人!   事情都到这一步,宋知时只能把河洛的旧俗,自己跟顾淮的关系和盘托出了。还有顾淮给他找工作,二姐一家这些年来零零总总发生的事情,他都悉数告知了宋知意。   “姐……”宋知时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宣判。   “姐,你别生气,你可别气坏了。”   宋知意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弟妹其实是个男人的时候,确实两眼一黑,但得知这件事是爷爷操作的以后,又选择了继续倾听。尤其是当她听到对方为自己弟弟所做的一切时,她对顾淮的成见已经放下了大半:“爷爷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我怎么会怪你呢?”   宋知意还有一点没说的是,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弟弟过于纯真,出身优渥的他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多年未见,弟弟依旧保持初心,她欣慰的同时,又有一丝担忧。   纯真是一件好事,同时也是一件坏事。作为姐姐,她肯定希望弟弟永远无忧无虑,但作为丈夫,这样的性子如何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她唯恐弟妹会过得很辛苦,还想着要好好补偿对方。   可这弟妹要是个男人……那就没这个必要了。   此人必定是爷爷极为信任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把宋家的独苗苗交给对方。   如今看来,弟弟也被保护得很好,宋知意心中大定。   “所以你现在是辞职陪读了?”   “我还是想找一份工作来着,可惜一直碰壁。”   “在这四九城里找工作可没那么简单,没有人脉怎么行?”   “我上哪去找人脉啊?”   唯一的推荐信人家还没肯要他。   宋知意笑道:“你没有,但是爷爷有啊。”   宋知时一想,爷爷当年走南闯北地做生意,能结交一些人脉不足为奇。   “倒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他叫吴忠明,也是陕省西城人。建国以后,是爷爷资助他读完了大学,还给钱让他老母亲治病,后来他留在了首都工作,算起来也快二十年了。”   “吴忠明?”   “对,要不是你说要去文工团,我还想不起来呢,他现在在首都文化厅工作,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不清楚。我这里有一封爷爷的亲笔信,你可以带过去。爷爷对他有知遇之恩,想来帮你找一份工作应该不难。”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宋知时没想到这次来找大姐,工作也快有着落了。   他献宝似的把今天买的东西递到宋知意面前。   宋知意又惊又喜:“呀,你怎么买了那么多?怎么都是女士的鞋子和衣服?”   宋知时傲娇道:“我是买给你的,可不是给那些不相干的人的,自然都是女士用的。”   宋知意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些我都用不上,平白浪费钱罢了。”   “这怎么能叫浪费呢?”   “我一个家庭妇女,既不出门也不工作,穿那么好看做什么?”   宋知意长得好看,行为举止端庄优雅,跟这个大杂院简直格格不入,时间久了,街坊邻居对她的出身自然有了猜测。虽说不至于针对她,但到底有些瞧不起她。   因为出身问题,宋知意找工作也颇为困难,前几年一直在一家厂里做临时工,后来被有心之人举报也就辞职了。   其中的苦楚,宋知意没明说,但宋知时却能理解。因为这也是他以前在河洛过得日子。在没有做老师之前,因为出身问题,他找工作也是处处碰壁。   年代久远,要不是今天宋知意提起,他都快忘记这段往事了。   “还有个事儿……今天我来找你,姐夫他奶奶竟然说没你这号人,要不是我今天在胡同口看见你,咱们姐弟俩还真要硬生生错过了。”仅从这件小事,宋知时就可以推断出刘家人并不重视宋知意。   宋知意苦笑,她不好详说里头的内情,只能劝道:“她年纪大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很快到了饭点,宋知意姐弟俩一同出来用餐。   咸菜萝卜杂粮米饭,就是今天午餐的全部。   而宋知时今天买的那两块肉则毫无踪影。   宋知意问:“娘,肉呢?”   李荷花不好意思地说:“我看菜都已经做好了,吃不完也是浪费,就自作主张把肉放起来了。哎呀,倒是我不对了……”   这拙劣的演技,宋知时简直无力吐槽。   但他也不惯着李荷花,开口就是阴阳怪气:“看来是我来得不巧,赶上饭点了。”   李荷花一脸愁苦:“亲家弟弟,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杨阿婆面色不善地发话了:“你看你做的什么事!有客人在还不把肉做好端出来!”   杨阿婆嘴上骂着儿媳妇让她去煮肉,实则心里肉痛得很。   “那我现在就去做……”说着李荷花就要起身。   正当婆媳俩一唱一和的时候,宋知意开口了:“算了,娘,别忙活了。等晚上爱民爱英回来一起吃吧。”   李荷花杨阿婆纷纷松了口气。   宋知时嗔怒地看向不争气的大姐。   宋知意则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生气,然后继续说:“知时你难得来一趟,下午就留下陪我说说话吧,我让爱民去买些熟食,晚上咱们再好好吃一顿。”   李荷花杨阿婆的脸瞬间僵住。   顾及大姐的面子,宋知时也不好继续发作,只能勉强吞咽着这难吃简陋的饭菜。   河洛的日子再苦,顾淮也没让他吃过这些,可见宋知意之前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到了下午,刘爱民和妹妹刘爱英先后回家了。   一辆七成新的二八大杠停在了院子里。   宋知时听着车铃还以为是刘爱民呢,结果进来的却是一位少女。   少女不过十五六岁上下,长相勉强算是清秀,但却穿着一套时髦的蓝灰色工装,全身上下没有一个补丁不说,两条麻花辫上还各扎着两朵红花,可见生活条件优越。   宋知时的眼睛死死盯着这辆二八大杠,如果他没记错,大姐的陪嫁里好像就有那么一辆吧。   少女看见宋知时,眼前顿时一亮:“你是谁啊,怎么在我家里?”   李荷花最宠这个小女儿,闻言赶紧从房里走出来:“爱英,这是你嫂子的弟弟,从陕省来看你嫂子的。   “陕省?那地儿可远了啊!”   “是,快叫人。”   “哥哥好。”刘爱英甜甜一笑。   “你好。”宋知时对刘家人印象不佳,勉强挤了笑脸。   紧接着,刘爱民就回来了。   奇怪的是,他竟然是步行回来的。   呵呵,看来那辆自行车是谁的,已经不言而喻了。   所以她姐姐的嫁妆现在成了刘家的公共财产?   说起来,这还是宋知时第一次看见这位大姐夫,之前只是看过照片。   有一说一,这刘爱民皮肤白皙,五官跟李荷花如出一辙,长得确实是一表人才,不然也不会成为宋家的乘龙快婿。   两人相互问了好,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刘爱民还算健谈,言行举止并不粗俗。   很快,晚饭做好了,李荷花招呼大家用饭。   “今天有肉吃!”   刘爱英高兴地直跳脚,家里负担重,已经许久没见荤腥了。平日里蒸个鸡蛋羹都只有哥哥的份,奶奶做菜更是舍不得放油。   看来也是今天来客人了,才会那么大方吧!   “这些都是你知时哥哥买的,多吃一点。”宋知意笑着把功劳揽到弟弟身上。   刘爱民闻言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我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过了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纸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二两火腿肠。   李荷花心疼地把火腿放在盘子里,浓浓的熏肉味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   “知时别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快吃吧!”说着刘爱民率先夹了一块肉放到宋知时和宋知意的碗里。   宋知时边吃边仔细观察着,刘爱民对大姐确实是体贴入微,同样是文化人,刘爱民跟二姐夫凌家先对妻子的态度又不太一样,当然也可能是这个时代的国人表达爱慕比较内敛。   如果不是自己重生,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到眼前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出轨。   以自己死后没多久姐姐就跟他离婚来推算,刘爱民跟这个小三恐怕在一起有一阵子了。   说不定,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搞到一块儿去了,只是大家都还不知道呢!   “知时,你老盯着你姐夫做什么?快吃啊。”   “嗷嗷,我吃着呢。”   宋知时也知道仅靠自己重生得来的信息,就让大姐离婚属实有些离谱,毕竟他现在根本没有刘爱民出轨的证据。   他很无奈,大姐人品贵重,又把老祖宗的脾气秉性学了十成十,虽有防人之心,但到底还是单纯了些,尤其是碰上刘爱民这种高段位的。   结合今天姐弟俩聊天的内容来看,大姐对这位姐夫的感情也是淡淡的,反正肯定到不了如胶似漆的地步。   而且以大姐的性格,刘爱民真要出轨离婚,她也绝对做不出要死要活的举动,更不会抑郁成疾。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吗? 第109章 杂乱   晚餐过后,宋知时撒了个小慌,他谎称自己刚来首都还没住的地方,想留下来借宿几晚。   对此,宋知意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刘爱民兄妹也表示欢迎,杨阿婆倒是颇有微词,最终少数服从多数,宋知时顺利留了下来。   刘家租的房子一共有三个房间,李荷花和婆婆住在客厅边上的小隔间,刘爱民夫妇住一个房间,刘爱英住一个房间。   所以今晚宋知时只能跟刘爱民一起住,宋知意跟刘爱英一起住。   此举正中宋知时下怀,他正愁找不到理由呆在大姐房里呢,他还不信自己一个21世纪重生回来的人的侦查能力,能找不到刘爱民出轨的证据。   只是抓出轨这事儿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该如何查起呢?   宋知意夫妇的房间跟隔壁刘爱英的房间原本是一整间大房子,用一层薄薄的挡板隔出了两间,所以室内面积并不大。   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和一张椅子,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家具了。   宋知时偷摸地看了一圈,桌上放着这个时代最常见的书籍,还有宋知意随手写下的一些文章,总体非常干净。   看来从信件入手是行不通了。   也是,现在没有远程通讯工具,认识外地人的机会很少,那也就不需要写信了。   说不定那小三就在大伙儿眼皮子底下。   同事?邻居?同学?   宋知时越想越心惊肉跳,能把大姐逼成这样的,对方肯定不简单。   正当宋知时抓狂的时候,洗完澡的刘爱民已经进来了。   大杂院的男人们都是院子里冲凉,但宋知意受不了这个,自掏腰包在院子里又搭了一个淋浴间。   大杂院的女人们都想借用淋浴间,但是她们跟宋知意关系都不好,这一来二去的,关系反而更尴尬了。   “知时,你看这天色不早了,咱们早点休息吧。”说着刘爱民就要去吹煤油灯。   看着这个煤油灯,宋知时更郁闷了。其实首都早就通电了,刘家竟然连电费都交不起,至今全屋还在用煤油灯。   宋知时不知道的是,其实用煤油灯是很普遍的事情,住在这附近胡同里的居民,用的都是这个。不过刘家负担不起电费也是事实。   宋知时赶忙制止了刘爱民的动作,笑话,着要是熄了灯,他还怎么观察这个渣男?   “慢着——姐夫,咱们谈谈心吧。”   “谈心?”刘爱民动作一顿,果然被宋知时的话给吸引住了,都忘记去吹灭煤油灯。   刘爱民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妻弟很陌生,完全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盘算,但宋知时长得实在是好,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你想谈什么?”   宋知时灵机一动:“谈……谈工作!姐夫,你给我介绍一个工作呗。”   “介绍什么工作?”这时候的刘爱民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宋知时的目的。   宋知时笑眯眯地说:“姐夫,你看我这千里迢迢从陕省过来,初来乍到又没有一技之长,身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我现在急需一份工作啊。你也知道我家祖上就是干纺织的,说不定我对纺织工作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呢?你看,你能不能给我在你们厂安排一个岗位啊?”   宋知时这话真假掺半,还真把刘爱民给糊弄住了。   “什么?你让我帮你安排工作?”刘爱民一脸震惊。   “对啊。”宋知时摆出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   当然,宋知时肯定不会去纺织厂上班的,他此举只是想试探一下刘爱民对纺织厂的态度。   如果他欣然同意,那小三八成不在那里,但如果他推三阻四……那就有待审查啊。   刘爱民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嘴上已经先一步拒绝了:“知时啊,并非我不愿意,但我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宋知时故作不解:“姐夫,你在纺织厂做了快十年了吧,还能说不上话吗?”   宋知时的话给了刘爱民会心一击,他郁卒道:“确实是说不上话。”   宋知时:“……哦。”   “唉,那好吧,看来我还是得另寻出路。”宋知时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两声。   紧接着宋知时便察觉到刘爱民不经意间松了口气的表情。   有猫腻啊……   一计不成,宋知时立马又想到一件事。   “姐夫,你说你跟我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要孩子?”   这个问题其实困扰宋知时许久了。   来大姐家之前,他一直以为两人关系不好,所以刘爱民才会出轨,但今日一见,并非如此。   难道是因为大姐没有孩子,所以刘爱民才会出轨?   还是说因为外面有了人,所以才不要大姐生孩子。   宋知时眯了眯眼,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都不会原谅。   这话倒把刘爱民问住了。   宋知时丝毫不顾眼色继续侃侃而谈:“姐夫,你俩要是身体不好,可得好好去看看,首都那么大,肯定有好的医生。之前我二姐夫去绝育,我听医院的医生说,这不孕不育多半是男人的问题。要我说你抽个空去看看,咱不能讳疾忌医啊……”   听着宋知时越说越离谱,刘爱民强忍怒意打断了他的话:“知时,没这回事儿。”   “可你们结婚快七年了啊。”这年头可没有丁不丁克的,而且大姐最后也是生了孩子的。   “孩子这事儿我们不急,我们会看着来的,你早点休息吧!”   生气了?生气就是有突破口啊,他还就怕刘爱民特别镇定,什么都问不出来呢。   看来孩子一事是刘爱民的心病啊。   第二天,宋知时侧敲旁击地问起了宋知意。   “姐,你这结婚也快七年了,至今也没个孩子,你还准不准备要孩子了?”   “当然是要的,不拘男女,我都要一个,只要一个。是不是你姐夫跟你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只是我想你们结婚多年没孩子,是不是姐夫身体有什么问题?”   不然为什么多年未孕的姐姐一朝生下孩子,刘爱民却觉得孩子不是自己的,这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吗?   “这你不用担心,我跟你姐夫的身体都没问题。”   “???”   “这事儿我从未往外说,其实结婚头两年我怀过一个,可惜才一个月就没了,后面就再也没有怀过。”提起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宋知意的话语里充满了惋惜。   “那如果你们再想有孩子,可得好好准备起来了,年纪大了的话那啥那啥……”   宋知意哪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是大了,还想来套我的话了?我问你,你昨晚住我的房间,有什么感想?”   宋知时老老实实地说着自己的感想:“房间太小,太压抑了,跟你以前衣帽间差不多。”   “除此之外呢?”   “好像……不太隔音!”宋知时恍然大悟。   宋知意脸上升起一抹红晕:“嗯,我们是三年前搬过来的,自从住到这里,我跟你姐夫的夫妻生活就少了……”   其实哪里是少了,是基本等于零了。   宋知意不是一个重欲的人,而且刘爱民虽然愚孝对她却是关怀备至,这种相敬如宾的夫妻模式是她曾经最想在父母身上看见的,只可惜……   如今她得到了自己理想中的婚姻生活,所以也格外珍惜这个家庭,对生活中的一些不满也诸多忍让。   今天如果不是宋知时捅破,宋知意自己根本察觉不到哪里不对。   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对自己的妻子毫无需求嘛?   这属实是尴尬了,难怪刘爱民昨晚避而不答,宋知时想道。   于是他又问:“那你婆婆她们也不催?”   宋知意虽然羞赧,但也坦诚地交代了:“怎么不催?我们结婚头几年催得特别厉害。”   “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搬到这里她们就不怎么催了。”   “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姐夫可是独子,他娘他奶奶竟然会不催你生孩子?”   话赶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宋知时再也忍不住,把自己怀疑刘爱民出轨,出轨对象就在纺织厂的推测告诉了宋知意。   宋知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所以你昨晚才会让你姐夫帮你找工作?”   “是啊,他推三阻四的,一看就有鬼!”   “知时,你误会你姐夫了,你这工作的事情……你别怪他,他确实说不上话。”   “他在燕郊那个纺织厂做了十年了,他都说不上话,还有谁能说得上话?”   “他一个小小的工人,能做什么主?”   “工人?不是吧,他都干了十年了,有资历有学历,竟然还只是个工人?”   他家顾淮初中毕业,干了半年还连跳了两级呢!   宋知意的眼眶倏得就红了:“这事儿怪我,他本来有升迁的希望,但他们单位知道我家庭成分不好,就把位置给了别人。知时,你是我弟弟,旁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说话,为你作主,只有这件事不能。”   随后宋知意露出严肃的神色:“爱民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不能升迁的,这件事是咱们宋家亏欠他,刚刚你说的那些就当给我提了个醒,但是我也希望你不要随意冤枉你姐夫。”   宋知时彻底蒙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还能这样峰回路转。   可,可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这时,屋外传来一道爽朗的女声,紧接着院落里开始响起杂七杂八地攀谈声,间或夹杂着小孩子的声音,听起来热闹极了。   宋知意解释道:“是你姐夫的大姐回来了,一会儿他二姐也会到,每个周末她们都会回娘家吃饭,有时候也会住一段时间。”   “住、住一段时间?你也同意?”   就刘家这一亩三分地,还能再塞人?宋知时深表怀疑。   “嗯,我同意的。”宋知意苦笑着点头。   “你也知道我没有孩子,奶奶和婆婆都觉得家里没有孩子就没有人气,老人家想念外孙子也很正常,我没有理由拒绝人家享受天伦之乐,所以姐姐们隔三差五会带着孩子们回来吃饭。”   对此,宋知意也毫无办法,好像自从自己松口让婆婆和奶奶住进来以后,这刘家就再也做不得主了,常常是一大家子过来过夜。她很反感,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太奇怪了,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当年她嫁过来时想象的相违背,可她偏偏有苦难言。   “姐,这里头不对劲!”宋知时急着站了起来。   “还有你那车,怎么就变成刘爱民妹妹所有了?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姐,你究竟在维护些什么?”   宋知时一连三问,直接把宋知意给问住了。   她感觉笼罩在自己眼前多年的薄纱,今日突然被揭开,让她重新窥见了刘家种种行径背后的冰山一角。 第110章 反讽   宋知意不是傻子,一时没回过味儿来,不代表一辈子都回不过来。   经过宋知时这么一提醒,她立刻想到之前发生过好几次让自己感到不适的事情,每次都是没头没尾稀里糊涂地就让它过去了。   那时候的她甚至会反思,自己出身名门,怎么变得这此小心眼,她的教养礼仪通通都去哪了?   原来不对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姐——”宋知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宋知意制止了。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一会儿刘爱民的姐姐们要来,到时候我们静观其变。”   宋知时寻着笑闹声来到了厨房。   那里围满了一圈人,李荷花正在跟一群年龄相仿的妇女们聊天,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年轻女子,看面相应该就是刘爱民的大姐了,她身旁还跟着两个孩子,那是刘爱民的外甥女们。   她们有说有笑,聊得正欢。   “要我说还是荷花你有福气,两个女儿每个礼拜都回来看你,还有一个小女儿陪在身边。”   “你怎么不说荷花还生了个好儿子,他可是咱们院子里唯一的工人呢,一个月赚好多钱。”   “哎呦,儿子女儿都一样,只要能陪在我身边就最好了。”李荷花笑吟吟地继续煮饭。   “荷花,你煮的是什么啊?闻着好香啊。”   “这还用问嘛,肯定是肉啊。”   “哎呦,还是女儿孝顺,我们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次荤腥。”   众人都默认李荷花的女儿回娘家吃饭肯定是带了东西的,而李荷花跟大女儿只是笑着,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   宋知时看着自己带来的肉,呵呵一笑,这家人惯会往自己身上贴金啊。   没过多久,大门外又进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年轻女子跟刘爱民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应该是刘爱民的二姐没跑了。她两手空空,带着三个孩子和丈夫就来吃饭了。   李荷花早就习以为常了,招呼着女儿女婿外孙们去客厅休息,自己则高高兴兴地在厨房唠嗑,同时为即将到来的团圆饭做准备。   刘爱萍和刘爱云基本每个礼拜都会带丈夫和孩子回来吃几顿,一方面可以看看弟弟妹妹和母亲奶奶,另一方面则是可以给家里节省点开支,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碰上弟媳妇改善伙食,那肉的滋味,啧啧啧……   想到这里,两人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脚步也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两姐妹的儿女们也对姥姥家毫不陌生,四处疯跑着玩闹。   刘爱英的学校今天也休息,她就带着几个比较大的姑娘去了自己屋。   客厅里,刘爱萍正好碰上刚从房里出来的宋知意。   刘爱萍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她上下打量了宋知意一番,随后略带酸意地说:“我说弟妹,你也不上班,一天天待在家里穿那么好看做什么?”   若是换作以前,宋知意绝对会为了家和万事兴忍让对方,但这回不知是宋知时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她也厌烦了这种夹枪带棒的问话方式,一反常态地回嘴了:“这身新衣服我还是第一次穿呢,既然大姐都觉得好看,那看来是真好看了。”   见宋知意不上道,刘爱萍有些生气:“弟妹,你嫁到我们刘家也快七年了,应该懂点规矩了。我们刘家三代贫农,我弟弟也个光荣的工人,你能不能别把以前家里资本家大小姐那一套带到我们家。”   免得落人话柄,刘爱萍又补了一句:“你也知道邻居们喜欢说三道四,我娘和我奶心肠又软又好说话,她们肯定舍不得对你说重话,既然这样,也只能让我这个做大姑姐的出面做坏人了。”   宋知意仿佛半点没听出刘爱萍话中的指责,非但不生气反而露出一副受教的表情:“大姐,你说的对。不过你也说娘跟奶奶心软又好说话,我想她们肯定不会介意我这么穿的,你不用担心啦。”   眼见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   刘爱萍跟妹妹刘爱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刘爱云开口了:“弟妹啊,不是说家里不让穿新衣服,只是你也知道爱民一个月才赚四十几块钱,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他也很辛苦的,你这条布拉吉值不少钱吧,赶紧退了,过日子哪有这么过的,这个月不吃饭啦?”   见宋知意不吭声,刘爱云窃喜,以为自己把她说通了,于是又加了一把劲:“你看我跟你大姐,我们可从来不穿这些。你这一条裙子的钱够买一个月的菜了。”   宋知时躲在隔间里凝视着这一切,心里的寒意是一阵阵往外冒。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直接走了出去,厉声道:“这衣服是我给姐姐买的,有什么问题吗?”   突然冒出一个大男人,把刘爱萍姐妹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我是谁?我是这个家女主人的亲弟弟。”   听到宋知时说自己是宋知意的弟弟,刘爱萍收起了紧张,转而轻蔑道:“哦,是弟妹的弟弟啊,原来家里还有这么一门远亲。”   刘爱萍的态度转换如此之快,只不过也是觉得宋知时是资本家的儿子,跟宋知意一样家庭成分不好。   “呵,我姐姐衣服的费用都由我来承担,不花你们刘家一分一厘,就不劳二位费心了。”宋知时嘲弄的目光把两人看得倒退几步。   “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姐姐嫁到刘家,连身像样的衣服都穿不上,还得我这个娘家弟弟出钱买,可能这就是你们刘家的规矩吧!”   宋知时把“规矩”二字咬得很重,心里越发看不上刘家人了。他成长在这么一个家规严苛的高门大户里,也不敢成天把规矩二字放嘴里上。刘爱民的姐姐们,却妄图用这两个字来约束自己的姐姐,真是可笑。   刘爱萍一干人等被宋知时怼得哑口无言。   正当场面陷入僵局时,一道娇俏的女声从院子里传来。   “娘,这条裙子好好看。”   刘爱萍的大女儿张倩从门外跑了进来,而她手里拿的,恰好就是宋知时买给宋知意的新衣服之一。   刘爱萍对此行为非但没有指责,反而面露赞许。   张倩今年已经16岁了,身量也完全长成,穿大人的衣服也毫不违和。正好宋知意没生过孩子,腰身纤细,宛若少女,所以宋知时买的这件布拉吉尺寸对张倩来说刚刚好。   刘爱萍冲女儿使了个眼色:“这是你舅妈的衣服,你得问舅妈。”   张倩期待地看向宋知意,其实她的家庭条件还可以,但是要花几十块钱买条裙子,她娘肯定是不同意的。   “舅妈,你能不能把这裙子送给我啊?”   这要放以前,宋知意十有八九就同意了,毕竟一条裙子而已,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嘛……   宋知意故作为难道:“一条裙子而已,你要喜欢……”   张倩眼里立刻爆发出惊喜的神色,她的妹妹们也纷纷艳羡地看着她。   宋知意继续说:“你要喜欢就试试吧,不过可不能带走,一会儿舅妈要收起来的。”   张倩傻眼了,她完全没想到一向大方的舅妈怎么突然变得小气起来,脸上也露出失望的神色。   宋知意全当没看见,委婉解释道:“倩倩,你别怪舅妈小气,是你妈妈看不得这些,而且她说这种衣服都是资本家的女儿才会穿的,你是工人的孩子,不可以穿这些。”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谁还不会了。   宋知意第一次从身到心感觉到了舒爽。   张倩彻底傻眼了,她茫然地看向大姨和小姨,心道:她娘什么时候有这么高的觉悟了?   中午,所有人齐聚一堂,准备吃饭。   午饭过半,杨阿婆率先对着两个孙女发难:“你说你们几个,怎么每个礼拜都要回来?每次回去,家里的油瓶都要下去一半。”   宋知时很疑惑:明明之前大姐还说,老人是心疼孩子,才让他们拖家带口周末来吃饭的,怎么就嫌弃上了。这些个刘家人,到底哪些说得是真,哪些说得是假?   刘爱民无奈道:“奶奶,好好地吃饭呢,怎么又提这些?”   杨阿婆撇了撇嘴:“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刘爱民从兜里掏出几张毛票:“行了,刚刚发了工资,以后孩子们的开销包在我身上。”   几个孩子兴奋地齐齐高喊:“谢谢舅舅。”   “舅舅是全世界最好的舅舅!”   刘爱民被吹捧了几句,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   宋知时冷眼看着这一家和睦的场面,险些就要开骂了。   宋知意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的裤子,示意他别出声继续听下去。   果然,下一秒杨阿婆就把钱推了回去:“我还能要你的钱啊。爱民啊,奶奶是心疼你啊,你说你每天那么辛苦,就赚这么几个钱,家里那么多人全靠你一个人养……”   刘爱萍等了许久,也没见宋知意出来打圆场,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奶奶瞧你说的,弟弟辛苦我就不辛苦了?我跟建国也是每天起早贪黑,赚钱养孩子。这一家人啊,还得齐心协力赚钱才对。”   杨阿婆假意拭了拭眼睛:“是啊,可惜我老了,不中用了,要是能下地干活,多少还能赚点工分。”   好好的一顿团圆饭,竟成了诉苦大会。   宋知时扯了扯嘴角,可惜杨阿婆的演技太拙劣,心思不要太好猜了,毕竟他也是见过内宅姨太太明争暗斗的,那段位才叫高呢。   “唉,我们都命苦,不像有些人,成天在家里打扮自己,出门遛遛弯,既不要上班也不要干活的。”刘爱云还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趁机内涵了一番。   李荷花低声呵斥道:“爱云,别胡说八道。你弟妹身体不好,是我不让她干活的,而且她嫁给你弟弟已经是低嫁了,我又怎么好再让她受累呢?”   李荷花此言一出,刘爱云的话直接被坐实了。   宋知时蹙着眉:什么玩意,怎么一股浓浓的老绿茶味儿啊?   虽然饭前姐姐打了招呼,让自己稍安勿躁,但宋知时依旧忍无可忍了,他轻轻放下筷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多谢李阿婆体谅,我姐姐的身体从小就不好,干不了重活。都说能者多劳,我看大姐夫和几位姐姐姐夫们都是能干的人,那就趁着年轻多做点。毕竟一家人得齐心协力赚钱不是吗?”宋知时直接把刘爱萍说的话原封不动送给了刘家人。   似是没料到宋知时会这么说,刘家人被噎得说不出话。   宋知时本来还在想违和点到底在哪,原来在这儿。现在又不是经济发达的21世纪,而是供需紧张的70年代啊,能吃饱穿暖都是奢求了,刘爱民的姐姐姐夫们还经常来蹭饭,怕不是打着蹭大姐腰包的主意吧。   姐姐被所谓的天伦之乐的借口迷惑,他可不会。   话又说回来,如果刘爱民真的喜欢姐姐,看重姐姐,他的家人就不可能对姐姐是这个态度。   姐姐嫁过来六年没有孩子,难道真的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吗?   跳出刘家给她画的道德枷锁,宋知意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出戏——   自己的婆婆、大姑小姑通通站在一个阵营里,明里暗里内涵自己没工作,逼着自己掏嫁妆补贴家用,想方设法地占自己的便宜。   她一直心疼的小辈们恐怕也从未把这个舅妈放在眼里吧。   好啊,真好的一家子!   宋知意你看啊,这就是你结婚六年的家!你想努力融入的家! 第111章 被拒   宋知意内心思绪万千,其实现实中也就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再次看向刘爱民一家人时,她已经稳定心绪了。   刘爱萍被宋知时一番话气得险些吐血,说话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宋同志,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姐姐现在是我们家的人,我作为大姑姐,劝导她几句上进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宋知时立马扬唇反击:“刘家大姐,你这话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现在是新时代了,又不是旧社会,新媳妇还需要立规矩的?你也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你又为什么还要管娘家的事呢?”   眼见事态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了,刘爱民赶紧出来打圆场:“行了,大姐、二姐,你们都少说两句。知意是我的妻子,是我让她不要上班的,以后家里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说罢,刘爱民伸手把宋知意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向家人们昭示着夫妇一体的决定。   见刘爱民像此前那般维护自己,宋知意原本冰凉的心又有了一些热度。   她对宋知时说:“好了,知时,你也少说两句吧。”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以刘爱民夫妇劝和为结局,这才偃旗息鼓。   放以前,刘爱萍姐妹必定是要带着丈夫孩子过夜的,可得知现在宋知时也住这里,这小小的屋子肯定挤不下那么多人。加上刚刚饭局上姐妹二人双双失利,连蹭饭的心情都没有了,吃过午饭就找了个借口,带着丈夫孩子跑了。   考虑到明天还要找工作,在刘氏姐妹走了以后,宋知时也提出要出去住了。   “你有地方住?”   “嘿嘿嘿,我要是不使一点苦肉计,怎么能留在姐夫家呢?”   “光会贫嘴了。”宋知意宠溺地点了点自家弟弟的额头。   宋知时凑上前,笑眯眯地问:“姐,你今天爽不爽?”   宋知意淡然一笑:“爽?你说心情吗?确实挺舒坦的。”   “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离……”   “知时,别说了,你让我再想想。”   宋知时明白,刘爱民的家人再奇葩,也不能支撑起姐姐离婚的理由。   而离婚素来受到舆论压力的都是女人。   看来只有切实掌握刘爱民出轨的证据,姐姐才会下定决心跟他离婚吧。   “姐,你去找个工作吧。我们这个家庭成分去厂里可能不太行,但还有别的路子不是嘛。我看过你写的文章了,你去报社投个稿什么的,以后手里有了工资,腰杆子也挺起来了。”   这是个特殊的时代,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喊得特别响亮,每个妇女都以积极参加工作,为社会奉献自己为荣。   姐姐没有工作,属实是吃了个闷亏。   宋知意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刘家两个姐姐以她没有工作为由,出言嘲讽多回了,可这是个处处看家庭背景的时代,她想找个合心意的工作难于上天。宋知时的话无疑给了她一个很好的突破点。   宋知时从刘家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等回到招待所,天则是彻底暗了下来。   他一个人摸黑走在走廊上,磕磕绊绊地回到了房间。   刚打开房门的刹那,宋知时瞬间感觉到一阵压力,仿佛自己是一只被盯上的猎物。   随即眼前出现一个黑影,宋知时慌乱地后退,一阵天晕地转,他被黑影反压在了墙壁上。   “谁?”   “是我。”   话音刚落,随即黑影向他压了下来。   “唔唔,唔,放……开……唔。”   黑影一松手,宋知时立刻跑到一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顾淮……顾淮?!你怎么在这儿?”   “你说我怎么在这儿?”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房里进贼了呢!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说周末会去姐姐那里让你别回来的嘛。”   “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   不知道是不是宋知时的错觉,他竟然从顾淮的口中听出了委屈的意味。   宋知时赶紧拉了灯,看着亮亮堂堂的屋子,他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些。刘爱民的房间就一盏煤油灯,屋内总是昏昏暗暗的,让人受不了。   “大学生活怎么样?”   “马上国庆了,最近都是在为国庆游行练正步。”   “就这?没上课吗?”   “没有。”   “那有没有交到什么有趣的朋友?”   顾淮想到自己身边一些无谓的纠缠,下意识觉得宋知时应该不会感兴趣,便称没有。   “除了班上的学生,我认识的人并不多。”   “好吧。”宋知时兴致缺缺。   “你姐姐那边情况如何?”   提到宋知意的婆家,宋知时就满肚子的苦水。好在顾淮是个很好的倾听者,现在两个人又在一起了,他可以无限地包容自己的脾气。   “你是说怀疑你姐夫在外面有女人了?”   “不止,我还怀疑他PUA我姐姐。”   “屁?屁什么?”   “就是精神打压,情感控制!用简单的的话来说,就是不断打击你、否认你、欺骗你,让你怀疑人生,怀疑自己的价值,从而不得不对施压者百依百顺。”宋知时给顾淮举了几个例子,让他充分深刻地了解到PUA的严重性。   顾淮只听了一部分,便对这个词了解得七七八八了:“照你这么说来,这个刘爱民倒是个厉害的角色。”   宋知时不以为然,毕竟七十年代怎么会有PUA呢?而且以刘爱民的学识,也不足以支撑他去做到这些。   “现在有两个可能,要么他背后有高人指点,要么就是他本性自私,潜意识中就会对人做出这种举动,从而让自己或他的家人获得利益。”   说着说着宋知时又开始自我怀疑:“要我说不应该啊,姐姐跟他本就是夫妻一体。后来我也问过姐姐,她说结婚之后就给出了一部分嫁妆补贴家用。虽然她说是一部分,但我想怎么不会少了,刘爱民究竟想干嘛……”   顾淮眸色深沉:“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紧接着他又说:“知时,我已经跟同是首都的同学打听过了,六角胡同那有一套房子在出租,大姐若是离婚以后无处可去,可以跟咱们一起住。”   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宋知时没想到顾淮竟然会支持自己。   顾淮面露不解:“不幸福的婚姻,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宋知时一愣,随即哂笑:“你说得对,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却不是人人都懂的,我怕姐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好了,不要说你姐姐的事情了,我难得回来一趟,你要不要……”顾淮凑到宋知时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宋知时闻言,脸颊瞬间爆红,同是男人他当然明白顾淮在说什么。   他小声说:“在这不好吧,这里是招待所。”   众所周知,酒店宾馆这类地方的隔音一般都不太好。   不是拒绝就好,顾淮松了口气,他仔细一想,宋知时的话确实有道理,是他太心急了。   顾淮吻了一下宋知时的发顶:“嗯,这里确实简陋,都听你的,那咱们早点睡吧。”   刚刚还那么狂野,现在又那么纯洁,宋知时被顾淮这转换弄得心里不上不下的,仿佛有一只小爪子在挠。   “你明天几点拉练?”   “早上七点,怎么了?”   “那么早?”   招待所虽然离华清大学很近,但也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华清大学也很大。   “嗯,我跑步回去,半小时的事情。”   哦,他差点忘了,负重跑步也是部队尝尝进行的训练项目,对顾淮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才对。   那么问题来了,顾淮那么好的体力,他俩到底谁上谁下?   不一会儿,顾淮就听到怀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这就睡着了?   顾淮失笑,这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同一时间,许久没有睡在一起的宋知意跟刘爱民再度同床共枕了。   不等宋知意说话,刘爱民抢先开口道:“今天的事情对不起,你也知道我姐姐就是这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她们也是为了我们好。”   宋知意原本还想跟刘爱民温存一番,然后关于姑姐家的事情好好谈谈心,现在心底只剩一片寒冷。   刘爱民开始诉苦,说自己母亲一个寡妇如何带大四个孩子,又有多么多么不容易,赚钱供她们姐弟四个读书,大姐早早辍学做最累的工作赚钱,好不容易把他供到高中。   黑暗中,宋知意突然开口道:“你母亲的不易,是因为你们姐弟四个,你体谅她没什么不对,你姐姐们的付出也是为了你,你想多照顾几个外甥也没什么不对。”   听到宋知时这么说,刘爱民心中大定,随即面露感激:“知意,我就知道,你一向懂事得体。”   “可是,这都不是我造成的啊。”   所以,我凭什么要奉献自己帮你弥补内心的亏欠呢?   “啊?你……你说什么?”刘爱民没想到一向寡言的妻子竟然也有这伶牙俐齿的时候,当下大脑一片空白,竟丝毫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知意翻了个身,自顾自地睡了。   第二天,宋知时拿着爷爷的亲笔信找到了当地文化厅。虽然不是第一次走后门了,但自己亲自上阵还是头一回。   但羞耻和自尊不能当饭吃,昨天在顾淮面前自己糊弄了过去,今天他势必要找到一份工作。   在文化厅门口,门卫大爷果然把他拦在了外面。   “小同志,我们这里可是政府机关,你找谁啊?”   “我找吴忠明。”   “吴部长?”门卫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宋知时。   一听到吴忠明已经做到了部长,宋知时的内心更加跃跃越试了。   “你有介绍信吗?”   遭了,差点忘了还有介绍信这一回事。   无奈之下,宋知时只能硬着头皮扯起了谎:“同志,我是吴部长老家的亲戚,我爷爷叫宋清荣,您帮我传个话呗,您一说这个名字他就知道了。”   门卫不知道从哪里招了个小伙子过来。   “小王,这是你们部长的亲戚,你帮他传个话吧。”两人走到一边窃窃私语起来。   宋知时能感觉到小王看自己的目光,默默挺起胸膛供他打量。   “我没有介绍信,但是我有一封家书,你给吴部长一看他就明白了。”   见宋知时长得一表人才,说话有理有据,还能拿出信件,小王信了大半,为难了半晌最终还是答应了:“行,那我就帮你传个口信吧。”   小王故作为难地拿到宋知时的信件,实则心里快高兴疯了。   吴忠明是刚刚上任的新部长,他要是能拍好这个马屁,给他的亲戚送个人情,那下一个升迁的岂不就是自己?   “亲戚?什么亲戚?”吴忠明好笑地合上文件。   自从他发迹以后,每年都有从老家来首都冒认亲戚的。   只是这次似乎有所不同,对方还有信件?   当吴忠明看见信件落款的时候,不禁脸色大变。   怎么会是他?   吴忠明迫切地问:“对方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   小王被他这态度一惊,赶紧老老实实交代:“叫什么我没问,但是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姓……宋。”   吴忠明露出回忆往昔的神色,咂了咂嘴,反反复复念叨着几个字。   小王不得已出声提醒:“吴部长?我要不要叫他上来?”   吴忠明大梦初醒,抬高嗓音道:“不,你让他回去,就说我不在。”   小王懵了,看样子两人分明认识,这是咋回事啊?   但上司有令他不敢不从,只能一边暗骂自己倒霉,一边退了出去。   “等等——”吴忠明在背后把人叫住。   小王满心欢喜以为峰回路转,赶紧又跑了回去。   吴忠明冷冷地开口道:“以后他再找过来,不论你用什么借口,千万别让他进来,记住了吗?”   小王忙不迭道:“记住了记住了。” 第112章 群演   小王步履匆匆地从大楼里跑了出来,气喘吁吁道:“宋同志,不好意思啊,我们吴部长今天不在,要不你下次再来吧。”   宋知时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思索片刻接过了小王手里的信件。   “我知道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然后当着门卫和小王的面,将信件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   小王被他这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你——”   宋知时重新展现出一抹笑容:“回去告诉你们吴部长,我宋知时不会再来了,请他安心吧。”   小王脸上露出一抹慌张,他没想到自己的谎言这么快就被揭穿了,拼命地找补可却无济于事:“那个……我,我知道了……”   宋知时嘴角略弯,眼里却毫无温度:“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你在撒谎?”   小王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对啊。”   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自己掉入了宋知时话语的陷阱里,赶紧捂上了嘴巴,生怕自己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宋知时意味深长道:“如果吴部长不在,那打从我见到你开始你就会告诉我了,而不是回去传了口信再回绝我。”   此地无银三百两。   “啊——”小王呆愣在原地,他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出卖了他。   小王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科员,现在被宋知时当众揭穿,脸已经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了,无尽的愧疚简直快把他淹没了。   “那个,你也别怪吴部长,我们这儿本来也挺难进的。”小王还当宋知时是吴部长的哪个亲戚,想进入他们单位,只能好言相劝。   宋知时摇了摇头:“我没想过进政府机关,我只想找个歌舞团的工作,我是跳芭蕾的。”   这才是宋知时找工作的初心,不过他想着既然找人走后门了,那也由不得自己挑三拣四,只要是合适的工作他都会去做。   谁料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吴忠明的做法他可以理解却不能苟同,即便是不能出手相助,面对恩人的孙子,也犯不着避而不见吧。   难道是怕自己死缠烂打?   就不怕自己抖落出他忘恩负义的事情吗?   很快宋知时就意识到对方或许还真不怕。   他怎么忘了,在这个时代,自己的出身是低人一等的。他是资本家的狗崽子,人家是家世清白、根正苗红的政府官员,是他怕吴忠明才对。   宋知时抬头往前面的行政楼扫了一眼,果然在三楼看见一扇窗户后紧紧拉着的窗帘正在随风飘动,仿佛有人在后面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宋知时讽刺一笑:呵呵,胆小鬼。   小王一喜,自认找到了解决方法,赶紧给宋知时提议:“你有一门技艺在身,那就简单多了。这个月很多舞蹈团在招人的,你可以去看看。”   宋知时知道小王只是个传话的,本来也没想过为难他,谁料还有意外之喜。   这是多次被拒以后,宋知时得到的第一份暖心回复,他发自内心地说:“谢谢你,王同志。”   小王挠了挠头:“嗨,您甭客气,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   两人互相交换了姓名,宋知时便离开了。   小王一回来,吴忠明就迫不及待地问:“他走了?”   “是啊,而且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小王也就是王柯,他还在为自己给上司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而沾沾自喜,丝毫没有注意到吴忠明阴沉的脸色。   “嗯?你怎么说的?”吴忠明眼皮跳了跳,他看见那少年撕信,猜到对方八成知道自己避而不见了,所以更担心对方把自己的事情抖落出去。   王柯实事求是回答说:“他说他是跳芭蕾的,我就让他去别处找工作试试。”   吴忠明半信半疑:“就这么简单?”   他还是有些疑神疑鬼,现在的宋家就是个烫手山芋,谁帮谁倒霉,他确信自己是宋清荣孙子在首都唯一的救命稻草,所以不信对方会走得那么干脆利落。   王柯不解,这人都走了,吴部长还在问什么呢。   “是真的。”   “行,你出去吧。”吴忠明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等王柯一走,吴忠明立马打了几个电话。   “喂喂喂,老王啊,是我啊,吴忠明。”   “对,他姓宋,我跟你讲,他那个出身……我也是你怕你惹上麻烦嘛。”   “行行行,麻烦你啦。”   “哈哈哈,拨款的事情好说好说。”   “以后一起吃饭。”   几通电话以后,吴忠明终于安心了,甚至心情愉悦地在办公室里哼起了小曲。   想到今日之事,吴忠明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他心中暗道:宋老爷子,对不住了,我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您就最后再帮我一次吧。   宋知时得到了王柯地指点,重整待发。   有了目标,他找工作也更精准了,他开始悉心留意这几个歌舞团的招人标准,然后不厌其烦一家一家跑去面试。   可奇怪的是,明明写好招收芭蕾舞演员的单位,等他去了以后条件又变了。   这些都是政府或工厂的下属单位,是可以对外招工的,只要通过考试即可,远没有部队文工团那么严格的要求。   可他却一次又一次被拒绝,甚至连个面试机会都没有。不仅如此,他走到哪里都要面对招工负责人或惋惜或打量的异样目光。   “哟,还得过兰州军区五一汇演团体金奖呢!”   “是。”   “之前在陕省省团呆过?”   “对。”   “那怎么走了?是辞职的还是被开除的?”   其实这些档案上都有写明,但对方就是要重新问一遍。   考虑到这是唯一一家让自己进面试的工作单位,宋知时忽略那让人不爽的口气,强压心头的不爽,恭敬地回道:“因为家人工作变动,所以我才辞职的。”   “那你来我们这儿可是屈就了。”负责人继续阴阳怪气道。   宋知时抬头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神情至到把对方看得心神大乱,然后默默不语地把档案拿了回来。   “你干嘛?这是在面试,你先跳一段给我们看看。”   “不用了。”宋知时顿了顿:“您说的对,在您这儿我确实是屈就了。”   “你——”负责人脸色铁青。   找工作连连碰壁,宋知时就算再傻也知道里面有问题。   既然对方横竖不会录用自己,那他还跟个小丑一样在这里表演作甚?   宋知时还没未走出办公室,身后就传来负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太过分了,不尊重师长,你以为你是谁啊?这就是陕省省文工团出来的苗子嘛?”   负责人料定宋知时年轻脸皮薄,只会吃个暗亏不会回头对呛,这才如此肆无忌惮。   谁料宋知时脚步一顿,还真就折返回到他面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要让别人尊重你,首先你也得尊重别人吧!”   说罢,宋知时扬长而去。   宋知时知道,自己找工作又失败了,而且过于冲动了,经过这件事,对方还不知道要在背后怎么传呢。   但他还真不后悔,侮辱自己可以,侮辱他的老师和队友,那不行!   至于背后下绊子的人是谁,不言而喻,目前他还没有跟对方硬碰硬的资本。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宋知时默默把对方名字记录在自己的小本本上。   没有后世的沙尘暴雾霾,七十年代首都的天空一片湛蓝,跟水洗过一般。   但宋知时的心情却不是那么明媚了,他不敢把找工作失败的事情告诉顾淮,更不敢告诉姐姐,不是怕两人失望的目光,而是怕他们为自己抱不平,太为自己担心。   顾淮初来乍到,要努力融入大学这个新集体,姐姐生活在水生火热的刘家,也有自己的难处,正如王柯所说,每个人都不容易。   自己得学着独立成长,不能总是依赖着他们两人。   没有找到歌舞团的工作,宋知时也没有气馁,再不济他还有高中文凭呢,找个学校做老师总行吧。   重新找到希望的宋知时开始留意其他的招工信息,同时他继续蹲守几个人才市场,争取不放过任何机会。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到了国庆,顾淮休息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找工作的事情,反正身上的存款也够吃喝一辈子不愁了。   在顾淮同学的推荐下,两人搬到了六角胡同一套小四合院里。   两人行李并不多,所以仅用半天时间就完成了退租和搬家,然后出门置办了一些家具。   一个简单温馨的家就这样诞生了。   宋知时找到了房子,却也没有忘记之前的承诺,给找了房子的中年汉子一半的报酬。经由他介绍,宋知时认识了不少跟他一样的短工。旁的不说,起码找工作能有个伴了。   众人虽然奇怪,为什么少爷似的少年要跟他们一样蹲工作,但到底没有再问。   国庆节的几天,宋知时没有再出去找工作,而是陪着顾淮一道去了趟香山,虽然玩得有些乐不思蜀,但还是要回归现实。   国庆以后,顾淮继续上课,宋知时继续搬砖。   这日,宋知时一如往常来到人才市场蹲点,很快就有几个工头模样的人来招揽搬运工,宋知时身量纤细,干不得重活,所以这类工作一般不会找他。   正当他百无聊赖之时,一个戴着墨镜穿着花衬衫的男子走到他们几个的面前。   “我这儿缺二十个成年男人,一天一块钱包一顿午饭,来不来?”   一天一块钱!   要知道现在一个二级工一天才一块钱,他们平时打短工只有五毛八毛的样子,而且还包一顿饭。   众人面面相觑,但明显都很心动。   只是这男人怎么看着跟个混混似的,不像个好人呐? 第113章 换角   男人这身装扮实在是太出挑,简直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这就导致他的话没什么威信可言,大伙儿全都半信半疑的。   有人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同志,你喊我们是做什么啊?”   男人推了推墨镜,冷傲地说:“演员,演员知道吗?不知道啊,不知道也没事,你们跟我来就是了。”   演员,一个离普通老百姓特别遥远的词汇,尤其是在这个电视机还不普及的年代。   其他人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但宋知时的心却随着男人的话一动。   他完全不担心对方是骗子。   一来,他们都是穷人没什么好骗的,二来,他们都是壮劳力,除非骗子有倍数于他们的人,否则难以制服这么多人。最后,这可不是21世纪星探烂大街的时代,犯不着用演员这么高端的词汇来骗人。   宋知时知道自己现在算是把满京城的歌舞剧团得罪遍了,走跳舞这条路子肯定是行不通了,还不如去做演员呢。   只是他很奇怪,他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怎么会被招为演员啊。   “横竖我们这么多男人,还怕他是骗子不成?”   “就是,这小子要是骗子,我直接就报警,我婆娘的弟弟的老婆的姐夫可是县派出所的!”   众人经过一致商讨,还是准备前去,毕竟一天一块钱的报酬实在是太高了,还包一顿饭呢。   男人虽然看着花里胡哨,但做事一点都不含糊。   很快就来了一辆大巴车,载上众人往京郊驶去。   除了少部分人以外,很人还是第一次坐大巴,看这招工确实有模有样的,一时有些放松,在车里胡七乱八地侃了起来。   宋知时始终关注着这个沉默不语的男人,他并没有加入任何一场谈天,而是皱眉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大巴载着众人越跑越远,正当大家心慌不已,感觉都快进入河省地界的时候,大巴终于在一处山坳里停了下来。   等到了地儿,宋知时才明白,他们这哪是来做演员的,分明是来做群演的。   别小看这一字之差,那待遇可是天壤之别。   招工的男人显然是领头人,他一来到现场立刻有不少人朝他围过来。   男人脱了外衣,甩手掌柜似的抛给另一个人:“群演来了,带他们换衣服去!”   就这样,连宋知时在内的二十个人被带到了一处土坡后面。   “我说一下规矩,工资日结,早上点到下班结算,别偷懒,相互监督!”   “衣服就在这儿换吧,地上都是随便穿哈,穿完了赶紧出来!”带他们来的男人撂下两句话就走了。   宋知时随手拿了一件,扑面而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骚臭味。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件尺码偏小的衣服,看着也干净一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上。   宋知时走出土坡,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这处山坳外面看着并不起眼,以为是荒无人烟之地,实则内有乾坤。除了有上百名跟他们一样过来做群演的青壮年,这里还被布置成了一个战争场景——   敌我双方各有几条两米深的战壕,战壕上方摆着锐利的马拒和泥垛,战场中央散落着零星的火花,地上都是地雷炸过的坑和飘散的浓烟,甚至还有坦克和机关枪的模型。   这是一个完全一比一还原的战场!   能做到这一点,可不单单是有钱那么简单,刚刚招工的男人显然有着庞大的势力背景。   权利果然是无所不能的,即便是在这样一个特殊年代,人家还是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宋知时扫了一眼,就大概知道这是一部以抗日题材的剧。   他又偷偷往主演那里觑了一眼,几人都也不算什么俊男美女,穿着灰扑扑的八路军装,脸上也抹着灰污,同后世的小鲜肉完全不一样。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就是不知道分配给自己的会是什么角色。   不过多半也就是个小兵,是谁都无所谓,上场即死的那种。   与宋知时想得不同,伍崇明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这个剧本他准备了三年,即便是家族权势滔天,遇上的阻碍却丝毫不少。   他一直都在紧锣密鼓地拍摄,奈何不可抗力实在太多了。   为了防止被查,他不得不把剧组设立在远离京城的郊区山里。   同他一起拍摄的,大多是以前兴趣相投的同学,但他们家世背景均不如自己,时不时还会因为外界的压力而退出,这导致剧组进度很慢,三天两头停工。   马上又是秋收,能招募到的群演还越来越少,这让他不得不提高日薪,去更远的地方招工,同时也意味着他原定的成本也不够了。   这些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他始终感觉自己的剧差了点什么。   伍崇明的小跟班何中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明哥,你还拍啊?你真不怕老爷子骂你胡闹吗?”   伍崇明抄起剧本狠狠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你再胡说,我这是胡闹吗?我这是拍电视剧呢!”   何中华揉了揉脑门:“电视剧?……什么是电视剧啊?”   伍崇明老神在在地说:“呵,电视剧你都不知道,孤陋寡闻了吧。”   完了伍崇明开始解释:“这电视剧啊,电视剧啊……电视剧就是,你可以理解成是电影的加长版。”   “那我得看多久才能看完电视剧啊?”   “哼,那得看我要拍多长了。这一部《白毛女》有103分钟,我的电视剧起码得是它的两倍起步。”提到自己的作品,伍崇明有着说不出的骄傲。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这机器开着每一分钟都是在烧钱,叫他们排列整齐,继续拍!”   很快,所有群演汇聚到了一起。   伍崇明再度皱眉看向这高矮胖瘦不一的两支队伍。   左边就算了,小鬼子长得本就奇形怪状的,可这右边……这可是革命英雄的队伍啊。   不行,不行,这简直是有辱革命先烈!   伍崇明拿起大喇叭喊:“这不行哈。大伙儿都听着,一米七五以上的,通通演八路,一米七五以下的全都给我演鬼子!”   “我再重复一遍,矮个子给我演鬼子。个高英气的给我演八路,站第一排,赶紧的!”   身高174的宋知时纠结半晌,最后还是诚实地走向了左边。   跟他站一处的大哥满口抱怨:“唉,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今生竟然要当鬼子?不就是生的矮了一点嘛,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家穷啊,吃的不好怎么长高?”   宋知时也叹气,真是生活不易,他也沦落到这一步了。   第一场戏就是大场面。   宋知时穿着不合身的军靴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跑两步他就摔倒了。   “卡——”   “重来,那个小矮子你怎么回事,跑步都会摔?”   宋·小矮子·知时:“……”   前几天,京郊刚下了一场雨,与之前宋知时跟顾淮来踏青的时候判若两地,地上是数不清的泥塘和水坑,众人在泥地里翻滚了一上午,直到筋疲力尽。   汗水泥水混合在一起,打湿了贴身的衣服,黏糊糊地粘在身上。宋知时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有着富家少爷都有的洁癖,这样的工作环境,让他难以忍受。   但他已经工作了一上午,如果不坚持下去,恐怕一块钱也赚不到。   是他把赚钱想的太简单了……   算了,钱难赚,屎难吃。   咬着牙,今天他宋知时也得坚持下去。   忙碌了一上午,终于到了午餐时间。一道炖白菜,上面飘着点油花,一道雪里蕻,一人两个馒头,就是午饭的全部。   但没有任何人有怨言,津津有味地吃着独属于自己的午餐,享受着难得的休息。   宋知时找了个干净的水塘,先把上衣脱了,把沾满泥水的胳膊和脸蛋冲洗干净,这次伸手去拿馒头。   这时候一个监工模样的人走到众人面前。   队伍里的大哥问他:“小兄弟,我能问一下我们什么时候下工吗?”   监工说:“等太阳落山没有光了,我们也就不拍了。你放心吧,到时候我肯定安全把你们送回去。”   大哥又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监工有些不耐烦:“问!”   大哥搓了搓手:“我想问一下,我们这活儿要干多久啊?”   今天来之前,大家都以为这活儿很难,其实除了在泥地里翻滚,脏了一点以外,跟他们之前做的工作相比,其他倒也还好。   监工大笑:“哈哈哈,你们放心吧,我们这部电视、电视剧,少说要拍个把月呢。”   还有个把月呢!   众人一阵狂喜,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未来几个月的工作都着落了,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啊,比种地来钱快多了。   宋知时埋头苦吃,监工走到了他的面前。   宋知时听到他说“咦”,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下午开工的时候,宋知时已经筋疲力尽了。   山里蚊虫多,午休他根本没休息好,想到还要这样翻滚一下午才能赚到钱,宋知时有些沮丧。   可能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宋知时还没列队就被监工喊走了。   然后他就被逮到伍崇明伍导演面前。   宋知时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表现不良要被开除了,心里打了一万遍的腹稿,要为自己如何辩解,毕竟他还是想要这份工作的。   谁知伍崇明开口就是:“你别干这个了!”   宋知时:吓!!!   宋知时嗫嚅道:“那个,伍导,其实我可以解释的……”   伍崇明瞟了他一眼:“你来演八路吧!”   宋知时讶然:“???”   伍崇明怒道:“长这么好看演鬼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第114章 翻译   伍崇明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宋知时说:“我叫宋知时,今年21岁了。”   伍崇明饶有兴致道:“你叫我伍导?你知道我是导演?谁告诉你的?”   宋知时当然不能说自己见过太多导演的大实话,只好说:“我自己寻思的。”   伍崇明咂了咂嘴:“你去后边洗洗干净,再换上这身八路的军装给我看看。”   跟看着高级实则脏乱臭的日寇军装不同,八路的军装虽然掉色发白,却非常干净。宋知时赶紧把自己擦干净,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鞋袜,把象征八路军的帽子工整地给自己戴上。   宋知时走出来的那一瞬间,伍崇明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其他人也不例外。   得益于多年的舞蹈练习,宋知时脊背挺直,仪态尤为突出,而且他虽然个子不高,但胳膊长腿长,穿上军装则更显气质。   主创人员纷纷围过来看热闹,他们本来是一时兴起参与了这个项目,谁知道一开拍根本停不下来。这些日子伍崇明为了剧本和演员的事情焦头烂额,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没想到他随手一招,还能挖出一个金子。   不过伍崇明倒也没被宋知时的美貌给冲昏头脑,要知道拍戏可不是光看脸的,还要有演技。   就这样一通交涉下来,宋知时成功地接到了一个小八路的角色,出场次数不少,而且还有一两句简单的台词,主要任务就是跟在男主角身后。   工资待遇也从原来的一天一块钱提升到一天两块钱,这么一来,一个月下来他就可以赚六十块,比之前在省文工团的工资还要高。   只可惜这样好的工作不是一直都有的,等这部剧杀青,他自然而然也就要退出了。而这年头能独立拍戏的剧组上哪找去,想到这里,宋知时暗下决心一定要牢牢抱住伍崇明的大腿。   正当宋知时忙着拍戏的时候,顾淮忙碌的大学生活也开始了。   开学典礼以后,学校又举办了隆重的开学欢迎游行,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都在为了国庆节走正步进行训练。   经过一个月的宿舍生活,顾淮发现除了孙友国偶尔说话尖酸刻薄以外,其他人还是蛮好相处的。   他的另外六个室友分别叫项诉文、邱顺成、谢兰君、蒋申楠、丁仕华和程学彬。   其中项诉文、邱顺成、谢兰君三人是工人出身,理所当然地读了工科。蒋申楠、孙友国是知青出身,那天跟宋知时起争执的正是孙友国,而蒋申楠在经过一番权衡利弊以后,选择了“靠拢”顾淮。丁仕华、程学彬则是工程兵出身,得知顾淮之前也是军人,三人的共同话题也多了起来,理所当然地走到了一起。   顾淮虽然冷漠,但也很重义气,他看好的人才会把对方当朋友当兄弟。   宿舍里除了已经结婚生子的项诉文以外,就属顾淮年纪最大的,加上他的出身背景,众人基本都愿意以他为首,开学那点不愉快早就被丢到爪哇国去了。   好不容易国庆节过去了,让顾淮没想到的是,新学期第一堂课居然是清理近春园荷塘里的淤泥。   清理淤泥这种活儿对工程兵出身的丁仕华、程学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项诉文、邱顺成、谢兰君都是农民出身,后面才成为工人的,也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但对于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蒋申楠、孙友国来说,这项工作则变得格外艰巨。   华清大学一视同仁,不仅男学生需要干活,女学生也是一样的。不过男学生的工作量大一些,女学生只需要清理校园内的垃圾和杂草。   十月的首都才入初秋,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干活的好时候。   没有人偷奸耍滑,大家一门心思干活,干得热火朝天,每个人心中都装着集体和荣誉,对自己能为校园做贡献感到十分光荣。   顾淮更是从头到尾都没停过,他五岁开始学着下地,八岁就能做得有模有样,十八岁入伍,一直受得都是最苦最累的训练,清理淤泥对他来说不仅不是劳作,反倒是一种抒宣泄精力的方式。   “顾同志,休息一会儿吧。”蒋申楠拿了一个全新的搪瓷杯,里面盛着干净的水,递给了顾淮。   顾淮略带深意地看了蒋申楠一眼,没接。   他从草地里一堆杯子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杯子。这是一个天青色的陶瓷杯,是开学那天宋知时亲手给他挑的,他自己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想起少年,顾淮感觉身上有些发热。这些日子他们每周只能见一次,唯一一天见面,对方还一副累得不行的模样。自己只能把家中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然后做好一日三餐,明明是夫夫愣是把日子过成了同租室友的样子。   自己倒也能体谅他上班辛苦,可是至于那么辛苦吗?   蒋申楠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当他发现顾淮优秀程度远远超乎自己想象的时候,就开始为开学那天帮孙友国讲话后悔了,于是他开始向对方示好。   而且孙友国这人还小肚鸡肠,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大部分室友都开始疏远他。因为自己跟孙友国同是知青出身,很有可能面临跟他一样的处境,蒋申楠慌了,他开始愈发频繁地跟在顾淮身后,现在更是一口一个顾同志叫得亲热,仿佛两人很熟似的。   顾淮对蒋申楠的接近并不排斥,却也不算接纳,他真正当朋友的,目前还只有丁仕华、程学彬两人。   见顾淮没接自己的杯子,蒋申楠也不恼,学着丁仕华、程学彬两人在顾淮身边坐下,非常渴望融入他们当中。   没过一会儿,一道道银铃般地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理工科院系都是男人,整个一和尚班,见一群女同志走过来,眼睛都快看直了。   为首的女同志喊道:“开饭啦——”   为了方便清理淤泥的学生们吃上热饭,校领导一致通过了送饭的提案,由外语学院和文学院分别给其他几个学院送饭。   “是孙雯雯。”邱顺成捅了捅身边的谢兰君,两人都是大龄单身男青年,可以跟学校申请谈恋爱的。   不论什么时代,校园里总是会有几个风云人物,今年大二的孙雯雯就是其中之一。   孙雯雯跟其他同学商量好分头行动,她自己则是朝着目标院系进军。   邱顺成有些激动:“诶,她朝着我们这边来了。   顾淮也寻着声音看去,他记性极好,不像宋知时是个脸盲,这个名叫孙雯雯的女同志,应该就是那天给他登记信息的人。   不过这些都与自己无关,顾淮安心等待着对方给自己打饭。   接过铝制饭盒的那瞬间,顾淮眸色微变。   孙雯雯一脸羞涩地说:“顾同志,你干得多,多吃一点。”   等人走了以后,顾淮打开了饭盒。   里面满满当当全是白米饭不说,竟然还有几片肉!   这个年代上大学是不要钱的,学校反过来还会给学生补贴,华清大学给每个学生每月的补贴是八块钱。这些钱就是学生的生活费,买书吃饭买日用品都可以用这笔钱。   同样的一张饭票,凭什么顾淮可以打到那么多菜?   不少人向顾淮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但大家都没说什么,毕竟一来大家关系一般,二来男女关系敏感,要是真说了点什么被人举报,那可是污蔑女同志的清白,是违纪行为。   邱顺成压低声音道:“那个孙雯雯是大二的师姐,首都人。”   “所以?”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她还是独女呢!”   “你喜欢她?”顾淮反问。   “那倒也没有。”邱顺成憋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   顾淮不解地看向他:“那你为何如此关心她。”   “我那是关心她吗?我只是好奇,她为什么给你打了那么多菜。”   “哦,那我也不知道。”   “这你都看不出来吗?”邱顺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顾淮抬头看了一眼四周,丁仕华、程学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其他室友虽然表面在吃饭,实则一双耳朵竖得高高的。   顾淮挑眉,直截了当地说:“我结婚了。”   “哦,结婚就结……什么?你结婚了?什么时候?”   邱顺成的大呼小叫吸引了周围更多的目光,刚刚孙雯雯打饭那一幕,他们可是都看见了。   顾淮轻描淡写地说:“就前两年,在我们老家。”   邱顺成喃喃道:“可是你从来没说过,开学那天嫂子也没来。”   顾淮心里暗道:其实他来了,只是你不知道。   没人质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毕竟顾淮都29岁,奔30岁了,结婚生子才是最正常不过的。   不少对孙雯雯芳心暗许的几个男同志,也放下了对顾淮的戒备。   是夜,伍崇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为了方便,他跟何中华一直都是睡在片场的。   何中华被伍崇明闹得睡不着,打着哈欠道:“明哥,这人也有了,你还在惆怅什么呢?”   伍崇明毫无睡意:“感觉让他演个小八路太可惜了点,你觉得呢?”   “他?你说宋知时吗?”何中华却不以为然道:“要不是明哥你发掘了这小子,他现在还只能跑龙套呢,能演一个小配角就知足吧。”   伍崇明沉重道:“现在问题不是他不知足!”   何中华:“?”   伍崇明:“是我不知足!”   何中华大骇,他明哥这是魔怔了吗?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伍崇明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行,我要为宋知时设计一个新角色!”   第二天,宋知时一上班就去了伍崇明临时搭建的帐篷。他饰演的小八路只是一个非常小,小到忽略不计的配角。有一个平凡普通、简单粗暴的名字,叫二狗子。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宋知时已经跟主演们混熟了,他听说伍崇明在京城拍摄处处碰壁,便建议他去陕省取景,毕竟那里可是革命老区。   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主意,也让伍崇明高看了他几眼。   随之而来又有了一个新问题。那就是一旦转移拍摄场地,他跟很多出场多的群演没办法跟着去,自己饰演的小八路就得“死掉”,同时也意味着他要杀青了。   这满打满算自己才演了半个月,除了拿三十块钱工资以外,这就杀青接下来他去干啥?   宋知时左思右想,与其老老实实等着戏份结束,不如主动出击。   宋清荣以前做生意常年跟洋人打交道,会说不少外语,所以宋氏三姐弟也跟着沾光,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几门语言。   “你说你会日语?”伍崇明惊喜道。   “只会一点点。”宋知时也很坦诚。   “一点点也行!”伍崇明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激动地来回踱步。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就叫!   昨天晚上他还觉得剧本精彩度不够,想给宋知时写个新角色,可苦于没有灵感。今天灵感这不就来了?   “这样,你演伊藤三郎身边那个翻译官。”   “翻译官?我记得好像没有这个角色吧。”   “以前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宋知时微微睁大了杏眼,所以这是一个新加入的角色!他这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成功上位了?   “那我之前演的小八路?”   “没事儿,我给你戴个眼镜,观众看不出来的。”   可不是嘛,《西游记》换了三个唐僧,自己都不知道,宋知时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于是,宋知时的新工作立马被敲定了,他要饰演这部《敌后游击队》的反派男三号,翻译官小泉。 第115章 找工作(二)   说是反派其实不然。   宋知时饰演的小泉真治名义上毕业于帝国高级军事大学,以翻译官的身份来到东亚最重要的战场辅佐伊藤三郎。实则他的真实身份乃是个地地道道的华夏人,真正的小泉真治早就死在了前往华夏的轮船上。   前期他会忍辱负重跟伊藤称兄道弟,亦正亦邪,让人难辨立场,后期他则会成为主角团暗中的一大助力,堪称史上最强双面间谍。   可惜的是,他的身份一直要到大结局才会被揭晓,那时候已经是抗战胜利一百周年了。   也就是说宋知时饰演的这个角色足足要被骂一百年,这也给了这个人物一个相当悲情壮烈的结局。   类似于这样反转又反转的角色在目前国内影视行业中还是空白的,足以见得伍崇明为这个角色付出的心血。   宋知时没有拍过戏,很多地方甚至都需要伍崇明一对一辅导,不过剧组也没人嫌弃他,大伙儿都是临时拉来的救兵,戏外氛围空前良好,毕竟这里唯一一个称得上专业的人就只有伍崇明一人。   比起后世动辄三四十集的电视剧,伍崇明这剧实在是短的可怜,所以宋知时满打满算也就出镜十几分钟,倒也可以掩盖他演技上的瑕疵。   时间进入十一月份,宋知时迎来了在首都的第一个冬天。   首都冬天几乎是没有强烈阳光的,但也并不是都冷得寒风刺骨的天气,刮风的天气居多,倒是山里降温速度极快。   宋知时早早地裹上了厚厚的棉衣,没戏拍的时候,他就一个人捧着剧本躲在角落里钻研,或者静静观摩着其他人拍戏。   这日,山里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导致光线黑压压的。   伍崇明一反常态地给主演们放了半天假。   男主角第一个站出来表态:“小伍子八成遇着事儿了。”   他叫沈百鸣,跟伍崇明一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院子弟,不想成日里无所事事才来拍戏的。   其他人纷纷表态:“这,伍哥遇上事儿了,那咱们就更没法子了。”   “可这四九城里还能有伍哥怕的人?”   沈百鸣指了指天,不再多言。   “呃,八成是为了咱这部剧,没看见伍哥都抽烟了嘛。”   “要不你问问去?”   “凭啥我去触霉头,你去——”   “都别吵了,让宋知时去!”沈百鸣把宋知时推出去,然后贱兮兮地笑道:“伍哥最看重你,你去问,保证他不生气。”   宋知时被推了个踉跄,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伍崇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时没发现他,宋知时默默地递上了一缸热茶:“导演,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伍崇明这才回过神看见宋知时,赶紧掐灭了烟头,接过茶缸咕噜咕噜喝了起来,末了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一起静坐着看了一场冬雨。   “导演,发生什么事了?”宋知时看过的抗日片,不说成百上千也有几十部,都是后世拍过的精华,如果是剧本上的问题,他自认还是可以跟伍崇明探讨探讨的。   “倒也没别的。我只担心……担心它永远都播不了。”伍崇明一脸惋惜地摸着自己手里泛黄的剧本。   如今这大环境虽然已经比运动开始宽松了不少,但是涉及政治军事方面的内容依旧很敏感。   宋知时知道目前的困境只是暂时的,等到了运动结束,到了改革开放,一切都会变好,但他没办法告诉伍崇明实情。   宋知时认真道:“一切都会好的。”   伍崇明嘴角微扬:“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好在他不是个悲观主义者,短暂悲伤了半天,下午就押着大家继续拍外景,直到日落,伍崇明收获了沈百鸣在内一众主演的牢骚,这才罢休。   第二天,伍崇明模样大变,之前垂到眉眼的刘海被剃成了板寸,那身花里胡哨的衬衫也不穿了,变成了一身军大衣。   这还是宋知时第一次认真打量他。   跟顾淮比,伍崇明确实算不上帅气,甚至脸有点偏长,嘴唇也有点厚,但他骨骼感分明,眉峰很锐利,看着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只能说有点后世所谓的氛围感帅哥的味道。   伍崇明懒散地朝着宋知时挥了挥手:“怎么?看你伍哥看傻了?”   得,一点儿没变,还是老样子。   宋知时没忍住笑:“没。”   伍崇明斜看了他一眼:“哼,好好拍你的戏!”   休息的时候,沈百鸣偷偷肘击了一下宋知时:“小道消息,小伍子跟家里妥协了,所以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妥协什么?”   “还能是什么,拿自己的婚姻前途去保了这部戏一路畅通无阻呗。”沈百鸣似是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叹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伍崇明的今日又何尝不是他的明日,家里又能由着自己玩几年呢?   沈百鸣的话让宋知时想起自己的处境来。   如果宋家还没倒,那他现在肯定也是向着家族继承人的方向培养吧,族中长辈是断不会允许他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那之后呢,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个家族联姻的姑娘,毫无共同语言将就一生,顺带生几个孩子吗?   这样的日子,想一想就窒息到喘不上气。   还好,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而他也不会像伍崇明和沈百鸣那样,因为他还有顾淮。   想到还在读书的顾淮,宋知时又有了赚钱的力气。   接下来的日子里,伍崇明一改之前的慵懒,凡事亲力亲为,尽职尽责,一副誓要把这部片子拍到极致的态度。   宋知时也并非毫无悟性,几场戏下来对自己饰演的角色已经驾轻就熟,成长速度令人咋舌。   十一月底,宋知时的戏份全部杀青,同时也意味着他这份短工结束了。   伍崇明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只老字号的烤鸭,又煮了几个羊肉锅子,跟其他主演给宋知时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杀青宴。   只是明明是宋知时的主场,伍崇明却喝得烂醉,何中华和沈百鸣两个人扶着,都制不住他。   大家都知道伍崇明是借着酒劲儿抒发自己的不满呢,便也不多话静静地听着。   “这部戏,我一定要拍下去!”   “是是是,一定顺利拍完!”   “不,不止,还有下一部呢,小宋——”   宋知时被伍崇明喊得吓了一个机灵。   “下一部剧,我要找你做我的男主角!”伍崇明红着一张脸,开口全是酒气。   “好好好,伍导你喝醉了,赶紧去休息吧。”说罢,宋知时朝两人使了个眼色。   但伍崇明偏偏发起酒疯来,闹了很久才磨蹭到门口。   “行,那说好了,咱们继续拍!”   “那我该去哪里找你呢?小宋,你可别……可别跑了。”   伍崇明半耷的眼睑因为酒意染了抹淡淡的胭色,醉眸微醺,高大的身躯遮去半数光亮,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不会跑的。”宋知时都快给这爷跪了。   “一直都没问你,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跳舞。”   “跳舞?男人还能跳舞?难怪你长得那么矮!”伍崇明瞪大了眼睛打量宋知时,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宋知时翻了白眼,忍住跟伍崇明拼命的冲动。   “那你走错地儿了,你不应该在剧组,你应该去歌舞团啊。”   “去不了。”   “啊?什么?你大点声儿?”   “我说,我把首都的歌舞团都得罪遍了,去不了了!”   伍崇明眼里的醉意瞬间褪去,皱眉问道:“你小小年纪还能得罪谁了?”   “我得罪了吴忠明。”   “吴什么?”   “吴忠明,文化厅的吴部长。”   “呵呵,小爷我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什么玩意儿也敢拦着我的人?”   “这样,你明天就去中央总政歌舞团报道——报我的名字!”   说完,原本眼神清明的伍崇明下一秒就昏睡了过去。   因为这一晚大家都喝了不少,所以宋知时也在帐篷里睡了一晚。   第二天,宋知时还以为伍崇明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谁知道他一出门就看见对方站在门口呢。   见到宋知时,伍崇明照旧皱着眉头:“起了?可真够慢的,走,我带你去报道!”   宋知时有点不敢置信:“还真去啊?”   “傻小子,你伍哥说话,什么时候有过假?”   幸福来得太突然,宋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他更吃惊的是,在这个有二八大杠就可以骄傲的年代,伍崇明居然开了一辆军用皮卡过来,载着宋知时一路就到了中央总政歌舞团门口。   前阵子处处碰壁那几家歌舞团跟中央总政歌舞团比,那都是弟弟。   伍崇明没跟宋知时下去,宋知时是自己去面试的。   “原来你就是宋知时啊?”   宋知时苦笑,看来他还真是臭名远扬了。   谁料,下一秒负责人却说:“我还以为你九月份就会来报道呢。”   宋知时讶异:“嗯?”   负责人笑道:“之前沈团长打过电话给我,推荐过你一回啦。只是你也知道,我们每年招人都是有标准名额的,当时你没来,我就当算了。这样,你先从临时演员做起,以后有机会再让你上台的。”   原来他走得竟是沈芸的路子,想起那封压箱底的推荐信,宋知时一时间满脸通红。   看来是他小人之心了。   见宋知时不出声,负责人还以为他不满意这个条件,又忙道:“临时演员也只是暂时的,你是空降兵,我是怕团里其他人对你有意见。再说了,你是伍司令家公子推荐过来的,上面不会怠慢你的。你要是对待遇还满意,可以看一下这个入职表。”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宋知时恭敬道。   终于,他又触碰到阔别已久的舞台了。 第116章 埋桩子   宋知时成功入职,第一个想分享的人自然是顾淮,可惜他现在还在学校里,还是先跟大姐打声招呼吧。   电话里,宋知时没提吴忠明的糟心事,只说自己被中央总政歌舞团录取了。   “中央总政歌舞团?那很难进吧。”   隔着电话,宋知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切。   “是啊,我只是临时工,转正还要考核的,先做着呗,这可是隶属于中央的歌舞团,很难进的。”   “行,那我等你转正的好消息。”   姐弟俩又聊了一会儿,宋知时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他一个人回到了出租屋,寂静无人的屋子此刻空荡得让人害怕。   一下子闲下来的宋知时竟不知道要做点什么。   原来一个人生活的日子是如此的孤独,那以前顾淮都是怎么过来的?   他在公社教书,顾淮一个人住。他去了矿上的文工团,顾淮一个人住。他去了省文工团,顾淮还是一个人住。   这一次,饱受寂寞之苦的人轮到了自己。   宋知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他想去华清大学,他想见顾淮,现在马上立刻!   上了大巴车以后,宋知时才反应过来今天并非周末,顾淮是要上课的。   无奈之下,他只好转道去了一家熟食店买了点肉。光吃肉可不够,想到顾淮的饭量,宋知时又去国营饭店买点了炒菜,然后又想着天气转凉,得给顾淮添点厚被褥才行……   一通溜达下来,上个月赚的那点工资就花出去了大半。   宋知时:“……”   他还是老老实实啃家产吧,靠自己的努力,只会离有钱人越来越远。   自从顾淮表明自己已婚的身份以后,着实是挡掉了不少麻烦,甚至有些社团活动也不需要他参加了,虽不知原由,但顾淮也乐得清闲。   他是自在了,孙雯雯那边可不干了,开学那天她可是帮顾淮填写过资料的,对方分明就是未婚,为什么对外宣称已婚?而且自己对他的小照顾不少人都知道,这不是存心让大伙儿看她笑话嘛。   气不过的孙雯雯几次都想找顾淮说个清楚,可是一来二人不是一个学院,平日里的劳动和课业已经很忙碌了,二来她毕竟是女孩子,主动找上门也太掉价了。   今天正好有一堂大学院的数学课,可算是让孙雯雯逮着机会了,一下课就把顾淮堵在了宿舍边上一处隐蔽的树林里。   “顾淮,你究竟什么意思?”   不得不说,跨入新时代的女同志着实外向了一些。   “孙同志,我确实已经结婚了。”   “你胡说,你根本没有领证!”孙雯雯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淮,等着他说点什么。   顾淮把书页“啪”地合上:“孙同志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乡下人结婚就是办个酒席,请乡里乡亲吃一顿就算礼成了,所以没有打结婚申请。”   没有打结婚申请,所以没领证,但是按照传统习俗拜堂成亲一样是结婚了。   孙雯雯无言以对,又被对方冷漠地态度给刺激到了,芳心碎了一地,掩着脸啜泣着跑开了。   谢兰君躲在草丛里看得津津有味:“啧啧啧,你说说看,现在姑娘可真是……”   邱顺成不服:“真是什么?我就欣赏孙同志的勇敢和大胆!”   突然一道清脆的男声从后边传来。   “你们在看什么?”   邱顺成一回头正对上宋知时放大了24倍的俊俏脸蛋,吓得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狠狠摔了个屁股蹲。   “吓死我了!”邱顺成快速抚摸胸口,随即问道:“你是谁啊?看着好面熟啊。”   “你是顾淮的弟弟?”还是谢兰君率先想起来,毕竟宋知时第一次来宿舍,那阔绰的举止,可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是我,怎么?看见我很奇怪吗?”宋知时搓了搓冻僵的脸,他已经在男生宿舍楼下等大半天了,脚都快没知觉了。   “嘿嘿嘿。”邱顺成坏笑道:“你来看你哥啊?”   “是啊。”宋知时说完顿感不妙。   邱顺成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那你可是来晚了,刚刚有姑娘向你大哥表白呢!”   宋知时脸一僵:“你什么意思?”   谢兰君骂了一句:“顺成,当着孩子的面别胡说!”   宋知时强笑道:“没事,你让他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邱顺成还当是个乐事儿,丝毫没有眼力劲地把事情向宋知时和盘托出了。   “你俩都杵在这里干嘛?”邱顺成才说完,顾淮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谢兰君邱顺成同时往边上闪开,只剩下路中央的宋知时,大喇喇地站在那里。   顾淮看见宋知时站在那里,心中警铃大作:“知时,你怎么来了?”   宋知时冷笑:“我还不能来了嘛?”   “当然不是。”顾淮无奈地想上前解释,奈何宋知时头脑发热根本不想听。   他继续阴阳怪气道:“看来是我来得不巧,打搅你的桃花运了。”   说罢,宋知时提着今天买的大包小包就往外走。   没错,他一片肉都不想给这个负心汉留!   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虽然长期接受高压舞蹈训练,但最近几个月又疏于锻炼了,哪比得上身长腿长,经过十年部队严训的顾淮?   宋知时没走多久就被顾淮追上了。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找了一处湖堤直接坐了下来,质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没认识什么人?”   “知时,你听我解释。”顾淮感觉自己这辈子没那么冤枉过,他跟孙雯雯已经一个月没见面了,就是今天说了两句话,偏巧就被少年给听见了。   顾淮立刻组织好语言,三言两语就把话说清楚了。   索性他跟孙雯雯也确实没什么,对方或许是对他有点朦胧的好感,但从头到尾没有明确表达过心意,所以顾淮无从下手拒绝。   “真的?”宋知时吸了吸鼻子,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   但他很快就把锅甩给了顾淮。   任谁在寒风里站了一个多小时,也不想看见爱人跟别人女生勾勾搭搭吧?   等等,爱人?   宋知时意识到这一点,脸更红了,不知道是羞得还是冻得。   只要一想到前世自己走后,顾淮的人生如此“多姿多彩”,宋知时就气愤不已,不知道是气顾淮花心还是气自己短命。   所以哪怕重生以后顾淮并未表现出丝毫的不良行径,但宋知时仍是放心不下。   他跟顾淮之间不会有孩子,也就意味着没有羁绊,不能领证,也代表不受法律保护,两人的关系甚至都不能诉之于口。   他们的感情就像那无根之浮萍,飘飘荡荡,无所依靠。   沮丧无力一齐涌上心头,宋知时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像个孩子一样耍脾气闹别扭。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顾淮也如此。   唯恐失去,生怕抓不住,却毫无办法。   两人不经意间四目相对,却又双双移开视线。   顾淮不罢休,追问他:“你是不是吃醋了?”   宋知时却有些恼羞成怒了:“当然没有!”   顾淮对他再了解不过,知道他只是虚张声势,不过也并未揭穿,继续安慰说:“是我不好,我以为你不会想知道这些,那阵子你又在找工作,我不想让这点小事打扰到你。”   宋知时反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想知道?”   顾淮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宋知时。   宋知时被他看得心虚,心里不由自主开始反思,自己什么时候有过前科了?   ……不对,还真有。   之前肖洁来照顾顾淮,他还当好戏看来着。   还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下不为例!”   宋知时忸怩地给自己找补了一句,然后乖乖跟着顾淮回了宿舍。   他带来了不少吃的,可把一宿舍人馋坏了,尤其是里面还有肉。   要知道首都啥都贵,就学校发的一个月八块钱,也就够吃馒头的。   对于给大家带肉来的宋知时,整个宿舍都对他感激不尽。   顾淮把室友们一一介绍了宋知时。   “我找到工作了,以后肯定会很忙,还要麻烦诸位大哥以后多多照顾一下我哥哥,我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宋知时发现自己现在叫顾淮哥哥,是毫无阻碍,越喊越顺口了。   宋知时长得好看又知礼节,加上他年纪小,很快勾起了在场大男人们对弟弟的疼爱之心。   项诉文关切地问:“工作?小宋不读书了吗?”   宋知时说:“我都21岁了,肯定要上班啊。”   “看不出来啊,我还当你只有17岁呢。”邱顺成是东北人,身高有一米八五,此刻正傻乎乎地乐着。   程学彬则好奇地问他:“那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啊?”   “就舞蹈团打打杂。”宋知时随口敷衍了一句。   顾淮突然反应过来,少年肯定是找到工作的第一时间就跑来学校向他报喜了。   他的一颗心怦怦地跳动着,看向宋知时的柔情简直快把人溺毙。   众人沉浸在美食中,倒也没人发现这一幕。   谢兰君道:“哦,我跟项同志、邱同志也上班了,我在化肥厂,每周周末都要去厂里帮忙。不过你才刚找到工作,怎么买那么多东西,下回我请客。”   这个年纪最是血气方刚,谢兰君此话一出,其他人也不甘落后,争先恐后地嚷嚷着自己也要请客。   “我先请,我工资高,工作又简单,你们还都是学生呢,抢什么先啊?京郊那家纺织厂知道吗?我干五年了,现在大小也是个高级工了。”邱顺成比划了一个“五”字。   京郊的纺织厂,那不是姐夫的工作单位嘛?   宋知时暗暗记在心里,准备私下再问问。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一顿聚餐过后,宋知时成功打入顾淮宿舍内部。   回去的路上,邱顺成偷偷问宋知时:“知时弟弟,你来找你大哥,是不是为着你嫂子?”   “我嫂子?”这哪跟哪呢?   “对啊,顾哥不是结婚了嘛?我们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把顾哥的心收得死死的?”邱顺成憋不住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也不知道顾淮对外说了些什么,他的室友竟然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宋知时觉得新奇又好笑,同时准备逗逗邱顺成。   于是,他眨了眨眼乖巧地说:“是啊,嫂子派我看着他。”   邱顺成自作聪明地秒懂了:“我明白,以后我帮你看着他。”   “那就谢谢邱大哥了。”宋知时继续装乖。   “谢什么,都是应该的,包在我身上。”邱顺成豪气地拍了拍胸脯。   宋知时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只是我还有一个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一个很老套的开头,但在这个时代却很新颖,没有任何人怀疑真假。   宋知时添油加醋地把宋知意跟刘爱民的事情告诉了邱顺成,如他所料,邱顺成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果然答应会帮他注意刘爱民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就告诉他。   晚上回家以后,宋知时掏出纸笔准备给老家那边的人写封信。   自打来了首都,除了报过一次平安以后,他跟两个文工团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第一封信就写给二姐吧。   本以为自己没什么要说的,结果一下笔就停不下来,宋知时自觉不是个矫情的人,可是想到远在老家的亲人朋友们,还是有些难过。   接着是朱芳婕的、彭素涛的、赵姝韵的、虞兰疏的……   宋知时从天亮写到黑夜,一封一封地写,细细数来竟也有七八封信之多。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胀的手,他开始怀念有智能手机的时代了。   左思右想,宋知时决定给沈芸也写一封,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帮了自己一把,无法当面道谢的话,就写信道个谢吧。   自从他离开部队家属院,可谓是一路遇贵人,先是恩师朱芳婕,然后是赵姝韵、沈芸,到了首都又遇上了伍崇明。可以说少了其中一个,他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马上自己就要进入中央总政歌舞团工作,虽不知道前途是否光明,起码他获得了一个机会。 第117章 帅大叔   宋知时能进中央行政歌舞团,这事儿要是放过去,他说想都不敢想。   他仅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达到了别人十几年的高度,虽然用了一些旁门左道,但是他相信,自己迟早有一天让这份名额变得名正言顺。   第二天,宋知时赶了个大早来到歌舞团,见到了当时面试的负责人。   “那天时间匆忙,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姓施。”   “施主任,您好。”   “不用那么见外,你跟我来吧。”   跟陕省省立文工团的西洋建筑不同,中央总政歌舞团有着浓浓的社会主义风情,虽然看着很有年代感,但建筑的造型和建材都属于这个年代的顶尖水平,可见国家对它的重视。   因为宋知时是伍崇明推荐进来的,所以施主任对他很是客气,见他有些茫然便为他一一解惑:“我们歌舞团团跟其他那些歌舞团可不一样。”   “我们团成立于1953年,距今也有二十载了,隶属于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管辖,下设创作室、合唱队、舞蹈队、乐队和舞台美术队等部门,主要是为边防海岛和全国乡镇的士兵们服务,所以出差任务很重。”   “就65年,我们团还作为国家与军队的文化使者,出访几十个国家和地区,传播华夏文化呢!”施主任说话间十分自豪,与有荣焉。   宋知时一一敬重地应对着。   两人很快来到了一处办公楼。   “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去就来。”说完,施主任急匆匆地上前敲门了。   不知道他对门内说了些什么,反正过了许久,对方好似才松口。   “来吧。”施主任对宋知时招了招手。   两人一起进入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更像是一处迷你版的练功房,一位身穿劲装的男子双手交叉隆在后背,背对着两人站着。   施主任努力向宋知时介绍道:“这是翟秋煜翟先生。”   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朝着男人说:“翟先生,这是宋知时,以后还请麻烦您多上点心了。”   “他要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会上心,他要不是,那他是死是活与我又有何干系?”   翟秋煜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宋知时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不满。   莫非眼前这位翟秋煜翟先生也被吴忠明打过招呼了?那他未来的日子可想而知啊。   很快宋知时就知道,翟秋煜并非是因为吴忠明针对自己,他只是单纯得看不起走后门的人罢了。   施主任跟翟秋煜聊了一会儿,对方这才施施然转过身。   这是这一个身姿,就让宋知时感觉到对方不一般的气质。   等翟秋煜彻底转过身,宋知时才知道他为何如此傲气,因为人家完全有这个资本。   翟秋煜其实有些男生女相,但他精致的眉眼却被通身的书卷之气压了下去,他长得并不算高,却身姿挺拔,一双黑暗深沉的眸子朝你看过来,带着温润如玉的通透之色。虽然衣着略显单薄和朴素,却十分利落。尤其是他看上去岁数不小了,还能保持身材,宛若少年。   看见翟秋煜的那一刻,宋知时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句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想,要是兰疏年纪大了,估计也是这副模样吧。   宋知时没想到会面对一个男老师,而且对方还是个帅大叔!   可惜大叔虽帅,脾气却不怎么好。   “你就是宋知时?”   “对。”   “我听说施开说,你面试的时候说自己会跳古典舞?”   施开就是施主任的大名。   “只是略懂。”以防有坑,宋知时回答得很谨慎。   谁料这也能得了翟秋煜的嘲讽:“什么叫略懂,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看来是真不喜欢自己了,宋知时苦笑道:“不敢吹牛,我也是事实求实说的。我有十几年的芭蕾舞功底,但古典舞却是今年才开始学的,所以我说是略懂。”   “呵,光说不练假把式。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一遛就知道了。”   宋知时一听,这是要考验自己啊,可惜他会的古典舞并不多。   “我听说你之前自己编了支舞,还获得你们军区的金奖?”   “是。”   “跳给我看看。”   “好。”   即兴考核对宋知时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选择了《舍与救》中许治国被压在矿井下那段。   昏迷中许治国隐约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在梦里,他回到了动荡的童年。   调整好情绪,舒开双臂,宋知时先来个二位中跳,然后后退跃起,紧接着来个大跳,那跃起时的灵动,那绷直的腿背,和落地时利落收脚,无一不在昭示着他踏实的芭蕾基本功。   跳完以后,宋知时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翟秋煜的点评,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沿着他的脚踝一路向上打量到僵直的脊背,最后定格在自己的脸上。   “编舞一般。”翟秋煜不愧是总政歌舞团的老师,点评既犀利又一针见血。   宋知时早就料到会如此,心里也没有特别大的落差感。   “不过胜在情感到位。”翟秋煜又补充了一句。   宋知时没想到还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夸奖,顿时受宠若惊。   翟秋煜说:“你太紧张了,没发挥好。”   宋知时赶紧说:“是,不好意思翟……”   翟秋煜又道:“施开跟你说过了吧,我是跳古典舞的,你要是跟着我你就得放弃芭蕾,如果你愿意你就留下,不愿意就另谋高就吧。”   宋知时傻眼了,怎么还有这种致命二选一啊?   凭心而论,他当然是更想专精于一行,还是熟悉的芭蕾更好。可是如果他放弃古典舞,放弃翟秋煜那边,那他还能留下来吗?   就像高考填志愿似的,你究竟是想要这个专业,还是想留在这个学校。   宋知时还停留在上一秒的情绪中还没反应过来,施开已经推了他一把,并替他道了谢。   “还不快谢谢翟先生,啊不,以后应该喊翟老师了。”   也就是那一把,彻底把宋知时推醒了。   他还有退路吗?   自己什么能力自己还不清楚嘛,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出去以后能干嘛?   进了歌舞团也许出不了名,赚不了大钱,也无法大富大贵,但起码能从事自己喜欢的行业。   至于芭蕾……只要他留下,还愁没机会学吗?   “谢谢翟老师。”   “做我的学生可是很辛苦的,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愿意!”   “跟我来。”   “快跟上。”   路上,施开给宋知时恶补了不少知识。比如翟秋煜祖上做过太常寺少卿,对礼乐之事都很精通,而翟秋煜尤爱宫廷舞,新中国成立以后,他就一直从事古典舞的修复工作。   可惜这些年古典舞式微,学舞的少了,上面播下来的经费就少了,翟秋煜的脾气也愈发古怪了。   “小宋,我知道你是学芭蕾的,但你也别怪我。我们团看着人不多,实则党系派别多着呢,大部分老师手底下都有十几个学生,你是空降来的,贸然加进去太惹眼……索性翟先生肯收你,以后万一要是有什么,他肯定也会护着你的。”   “我明白,谢谢施主任。我本就是新人去哪个老师那里对我来说都是学习新知识。你我非亲非故,却愿意为了帮我从中斡旋,也是出力颇多,要是有机会我再登门道谢。”   “登门道谢就不必了,你好好学,跟着翟老师不是没有出路的。”施开见宋知时如此上道得体,心里对他更满意了。   翟秋煜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随后不耐烦地催促道:“宋知时,你跟我过来见见你几个师兄师姐。”   施开见状识趣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学吧。”   翟秋煜学生确实少,一共一男三女,现在他来了,就是两男三女了。   几人都修长玉立,拥有着仙鹤般的仪态,足以见得翟秋煜待学生之严厉。   见此情况,宋知时反而更安心了。   翟秋煜对男学生吩咐道:“矜白,以后宋知时跟你一起住。”   总政歌舞团也有出早功的要求,时间是六点半,跟之前在陕省省立文工团差不多,宋知时如果要上班的话,最好还是要住宿。   那位叫矜白的少年赶紧点头。   “你,过来量身高。”翟秋煜指了指墙,那里画了刻度。   等宋知时站过去,他就拿了块板子,压着宋知时的脑袋量:“一米七五,还不错。上称。”   一米七五?他长高了?   宋知时暗自窃喜然后站上体重秤,一百一十斤。   翟秋煜在一一个本子上记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学习舞蹈是要注意身体,但是你偏瘦了,平时多吃点饭,注意补充蛋白质,在我这里会很累。以后身高体重每个月都要量一次。”   宋知时连连答应:“是。”   翟秋煜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不过也只是一晃而过。   “我们的练功房在三楼第三个房间,以后你就做矜白的舞伴吧。正好我排了一支男子双人舞。”   能刚进来就跟着老师师兄学习,是宋知时没想到的,于是赶紧点头答应。   “舞鞋有吗?”   “有。”   “练功服有吗?”   “有。”   宋知时答得很干脆,其实心里心虚得很,因为他就两双芭蕾舞舞鞋,其实一双还是去了省城买的,只能一洗一换。   “多准备几双,以后我们……”翟秋煜啧了一声:“算了,矜白,你带宋知时去老地方买两身衣服舞鞋,挂我账上。”   “好的,老师。”   “明天开始正式训练,其他人继续练功。”翟秋煜一声令下,众人各自散去。 第118章 欺凌   宋知时无处可去,只能像只雏鸡一样跟在这位名叫矜白的青年身后。   “我先带你去转转,一会儿咱们就去买东西。”   “师兄,我啥都不懂,以后要拜托你了。”   “你不用跟我太见外,叫我名字就行了。”   “这不好吧,礼不可废。”其实是宋知时感觉翟秋煜身上有旧社会老先生的缩影,矜白既然是他的首席大弟子,那他的态度自然不敢随便。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传来一阵嬉闹声。   走到近前,嬉闹声更甚,只是对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宋知时他们身上。   于是,夹杂着恶意的话语很快朝着两人袭来。   其中一人不怀好意地盯着矜白:“哟,傻福,你身边的人,他是谁啊?   那油腻的目光几乎看得人作呕。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来新人了啊~傻福,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   “我们傻福也做师兄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傻福?傻福是谁?   宋知时看向身边的矜白。   却见他脸白了一刹,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对,这是翟先生亲手选的学生,他叫宋知时,以后都会在我们团上班。”   一行人看矜白无甚反应,甚至都不生气,顿时深感无趣,又戏弄了两声便走了。   等一群人走过,矜白淡然地跟宋知时解释:“我是孤儿,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小时候一直跟着一个老乞丐乞讨,他就叫我傻福。是翟先生把我带到团里,教我舞蹈,他还给我重新取了名字,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周矜白,今年23岁。”   周矜白十分镇定,完全不是故作豁达,是真心不在意自己的出身,他的身上没有一点自卑。   宋知时第一反应就是,翟秋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他太会养孩子了,周矜白这仪态气度,秒杀刚刚的人太多。   只是他没想到,这中央总政歌舞团里居然也会有那么多拜高踩低的人。   似乎是看出宋知时心中所想,周矜白解释道:“他们都是临时工,而且是行政人员,靠家里裙带关系进来的,真正学习舞蹈的人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家里的裙带关系,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周矜白是希望提醒自己,不要跟他们起冲突吗?   “我明白。”宋知时嘴上说着,实则心里更加不屑,良好的家世又如何,养出这么一群……浪荡公子哥。   “天太冷了,我去帮你买东西吧,你先去练功房坐坐,我很快就回来。”   周矜白突然改变了主意,宋知时也不好拒绝,正好他也嫌冷。于是直接爬到了五楼,找到了属于古典舞队的练功房。   却没想到这里早就有人了。   他刚推门进入,就收获了全场的目光。   宋知时一阵尴尬,顶着巨大的压力走到了另一边。   一阵窃窃私语后,为首的姑娘走到了宋知时面前。   姑娘个头很高,目测有168上下,蜂腰细腿,身材比例绝佳,虽然比宋知时略矮一些,却依然可以摆出一副睥睨的模样。   “你是谁?新来的?”   “嗯,是。”   “之前没见过你啊?”   “对,我是今天才来报道的。”   “正式演员还是临时演员?”   “临时演员。”   宋知时清晰地听见对方嘴里发出一声嗤笑。   “这样啊,那今天就你来打扫练功室吧。”   “啊?这……”   姑娘说完,不给宋知时反应的时间,直接领着一帮小姐妹离开了练功房,只留下宋知时一人面对着凌乱的教室。   直到傍晚,周矜白才从外面回来,他给宋知时带来了新的舞蹈鞋、练功服,还有一些日用品。   虽然满头大汗,他的脸上却带着笑:“我们团不少演员都是带编制的,所以管得很严,平时很少能出门,这次真是托了你的福。你快看看还缺了什么?”   “不缺什么了,谢谢师兄。”   “那我带你去宿舍吧,先带你认认路。”   “额……这恐怕不行,我得擦地。”   “擦地?谁让你擦地的?”周矜白面色不佳。   宋知时把刚刚发生的事如数说了。   周矜白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似乎气得厉害:“呵,这帮人真是……鸠占鹊巢还那么理直气壮。”   宋知时问他:“这里是我们的练功房吗?”   周矜白肯定道:“当然!不过我们也是才搬过来的,以前不是在这里,这个练功房连带着边上几间房都是空的,但是这一间尤其不同……”   以前翟秋煜出身好,团里给他安排过一个位置很好的练功房,又明亮又宽敞。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上面看翟秋煜的学生越来越少,给他安排的练功房也一挪再挪,最后越来越远。   “每次练完舞蹈回去,爬楼爬得腿都是软的。”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你看——”   宋知时顺着周矜白指着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座庞大的皇家园林,只见一座八角宝塔形的三层建筑屹立在半山腰,黄色的琉璃瓦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那是佛香阁。下面的一排排金碧辉煌的宫殿,是排云殿。此刻已入深秋,昆明湖上已经没有了游人的身影,但它的周围绿树成荫,景色宜人,湖水清澈,令人心旷神怡。   虹卧石梁,岸引长风吹不断。   波回兰桨,影翻明月照还空。☆   这里竟然可以看见颐和园!   “真美!”宋知时忍不住赞叹道。   “是啊,每次筋疲力尽的时候,看着这美丽的风景,总是能让人心情变好。”周矜白也跟着说道。   随即他露出一抹苦笑:“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先生本来就没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这么一间偏僻却风景极佳的练功房竟然就这么分给了我们。不过先生他很喜欢这里,也算是值了。”   “那刚刚她们是……”   “她们也是上来看风景的。”   “所以,不是我们的练功房分给她们了?”   “当然不是,我说过我们团管理很严格的,上班期间不能随便窜门子。不过该打扫还是要打扫的,先生很爱干净,要是让他看见这一幕,可得罚我们了。你来得正巧,我也算有了一个帮手,以后一三五你打扫,二四六我打扫,你有异议吗?”   宋知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他弱弱地举手:“那个,只有我们两个吗?另外三个师姐不需要干活吗?”   周矜白挑眉:“那你看见她们人了?”   宋知时讷讷道:“没有。”   周矜白已经开始收拾地上的杂物了,背对着宋知时,他不含情绪地说了句:“那就是不会来了。”   可能由于古典舞蹈队人员尤其少,所以这个练功房既要承担练功的功能,也要承担杂物间的重任。   地上散落着一面面小鼓,将将只有成年男人巴掌大小,应该是用来踩踏类的舞蹈用的。刚刚宋知时看见她们几个小姑娘踩着玩,可见并不知晓这个道具的重要性。   “古籍记载,西汉朝时期,汉成帝的第二个皇后,因其体态轻盈,身轻如燕,传说中能作掌上舞,所以得名“飞燕”。“踽步”是赵飞燕独创,其手如拈花颤动,身形似风轻移,可见其舞蹈功底深厚。赵飞燕还自创“掌上舞”,“掌上舞”又称“掌中舞”因舞蹈体态轻盈,仿佛可以置于掌中,故得名。此舞后成了赵飞燕的一个独有标志,亦可比喻女子舞姿轻盈。”☆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鼓就是用来跳失传已久的汉代盘鼓舞的吧。”宋知时信心满满道。   周矜白瞪大双眼,看宋知时的眼光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咦?难道他猜错了?   周矜白解释说:“额……不是的。这些鼓不是用来跳的,只是用来看的。”   “哈哈哈,是吗?那我搞错了。”宋知时尴尬地笑了笑,有种装逼不成反被人揭穿的感觉。   然后下一秒,周矜白惊喜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师弟,你说得没错。你也太博学了,不瞒你说,这个汉代的盘鼓舞,先生还没有复原出来,所以这些鼓才只能放在这里落灰,没想到今天还碰上你一个识货的!”   眼看周矜白对盘鼓舞似乎越来越感兴趣,宋知时只能硬着头皮为自己辩驳:“我、我也是看古书上说的,自己也不是很懂,师兄……”   “知时,你无需妄自菲薄,先生最喜欢爱看书的学生了。”周矜白拍了拍宋知时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的模样。   谁不爱又好看又博学的小师弟呢?   晚间吃晚饭的时候,周矜白向宋知时介绍起了团里的演员。   “我们团一共一百八十人上下,除了行政人员,跳舞和唱歌的演员是大头。其中创作室有大约十人左右、合唱团和舞蹈团人数相当,都在六十人上下,还有交响乐团、舞台美术队和电视艺术中心,不过人数也很少。旁的你也不用记太多,只需要知道我们舞蹈团的首席叫乔雪宁。”   “乔同志很厉害,今年才23岁,是我们团历史上最年轻的女首席。”   “今天在我们练功房躲懒那姑娘叫顾曼丽,她跟她的小姐妹贺敏芝来头都不小。她们一个父亲在部队,另一个好像是文物局的什么部长。她俩都是各个小队的领舞,这也是我不愿意跟她们起冲突的原因。不过,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告诉先生,先生会替你做主的。”   虽是如此说,宋知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告状了。   他一个临时工,去告两个正式工的状,还是他一个大男人去告几个小姑娘的状?   想当初,他初去矿区文工团的时候,不是也被杨慧琴挤兑过嘛,现在不过是从零开始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宋马上要重振古典舞舞队啦,但是他也不会放弃芭蕾的,确实是可以多学几个舞蹈的,我有参考过一些舞蹈家,也算是主角金手指之一吧,不喜勿喷。   把练功房改成了五楼,这样可以看更远   ☆网上找的好诗   ☆百度科普——赵飞燕 第119章 整顿   宋知时放平心态,也想得开。   同时他安慰自己,首都可是天子脚下,砸下一块砖都能砸到一个九品官,这年头能学得起舞蹈的本来也不是普通家庭,自己这个陕省前首富之孙在这里算个屁啊。   总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饭后,周矜白把宋知时带到了宿舍。   总政歌舞团的住宿环境也比宋知时之前呆过的两个文工团要好。可能是因为古典舞舞队只有他跟周矜白两个男孩子的缘故,偌大的宿舍也是由两人共享的。   总得来说,宋知时感觉自己还是挺幸运的,不断跳槽的同时还能越混越好。   第二天,宋知时起了个大早,没想到操场上已经挤满了早起训练的演员们。   在这个人才济济的总政歌舞团,她们要付出的努力是旁人的数倍,生怕不留神就被人挤了下去。   早饭过后,宋知时跟周矜白来到昨天的练功房。   在这儿等待多时翟秋煜,早已经开始了每日的基本功训练:压前腿、压旁腿、压后腿、耗腿、青蛙趴、趴横叉、踢前腿、踢旁腿、把上开肩、扶把控腰、站下腰、回腰……   一整套动作做下来如行云流水,难怪他已年过四十却仍保持那么好的身材。   周矜白二话不说,开始跟着一起练习。   宋知时之前跟着赵姝韵学过一阵子古典舞,但当时只是囫囵学了一些动作,并不是非常专业性地去学习古典舞的动作。   不过好在他天赋好,又有芭蕾舞的功底,很快倒也能跟练得有模有样。   时针划过九点,练功房的大门被人匆匆推开。   宋知时昨天见过的三位师姐,你推我搡地跑了进来。   他动作一顿,有些不明白,她们这是才上班吗?   昨日就没在练功房见到人,他还以为男女演员是分开练功的呢。   没想到一大清早翟秋煜就在这儿,三人嬉闹的声音瞬间停止了。   瑟缩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姑娘壮着胆子走上前,对翟秋煜道歉:“翟老师,今天宿舍里出了点事儿,所以来迟了……”   翟秋煜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喊她们归队。   三个姑娘整暗自窃喜,谁知下一秒,翟秋煜一句话直接把她们仨打入了尴尬的境地。   “练功迟到一小时,扣今日的工资,一人两千字检讨,明天上交。”   三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显然翟秋煜这番话打破了她们的设想。   她们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扣工资,更没想到还要写两千字的检讨。虽然团里人都知道翟秋煜脾气不好,嘴巴也很毒,但他对女孩子态度还是很好的。之前她们中有人请例假,他也是很痛快地批准了,反倒是比一些苛刻的女队长宽松很多。   “怎么,不服气?”翟秋煜停下动作,从包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   刚刚说话的姑娘赶紧解释:“没有没有,翟老师,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再迟到了,您看看这扣工资的事情……”   小姑娘这话刚出口,宋知时立马去瞄翟秋煜的脸色,对方一脸平静,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   但宋知时却预感到翟秋煜恐怕要发火。   说起来,他虽然认识翟秋煜不过两天功夫,却已经把对方的脾气秉性摸得差不多了。   翟秋煜并非脾气不好,只是被多年的俗世生活逼得生出了尖刺,他又无法像乡间闲汉一样出口成脏、破口大骂,只能绞尽脑汁去想一些刺人心的话语,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冷漠无情毒舌的人。   又正如他自己,不也是从家族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变成如今这个牙尖嘴利的宋知时嘛,咳咳咳,扯远了。   虽然如此,但翟秋煜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难相处,只要顺着他的毛,以他的家教素养倒是也不会再给你难堪了。   翟秋煜有艺术家的风骨,断断是容不得别人不认真的态度。你上班不认真,迟到早退,还被上司给逮到了,扣一天工资已经是很宽容的了。而且宋知时觉得,在他的惩罚里,两千字检讨才是最重要的,毕竟他又不缺那个钱,罚的工资也不会到他手里,何必在古典舞队人数本就不多的情况下,跟底下演员关系闹僵呢。   这个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认错服软,保证不会再犯才是最重要的。   可这三个姑娘非但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张口闭口就是想逃脱责罚……   果然,翟秋煜毫不留情道:“你们又不是初犯,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三人脸色齐齐刷刷地一白。   就这还没完,翟秋煜继续嘲讽道:“以为叫我一声老师,就真当自己是我的学生了?这是歌舞团,是工作的地方,我是你们的上级,我没资格管束你们吗?”   宋知时感觉自己代入这三个姑娘,脸都要被烧穿了。哎呀,这么一比,当初杨慧琴给自己的那个下马威,真是小巫见大巫。   其中一个姑娘受不住了,直接就哭了:“不是的,老师……”   翟秋煜就当没看见似的,继续输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成日里都在干什么?偷懒迟到早退,就这些条例够我辞退你们几百次了。如今就叫你们写两千字的检讨就那么委屈?”   “腿跟粘在人家现代舞芭蕾舞的练功房里似的,也不想想人家队长看不看得上你们。”   最后这句话简直是杀人诛心。   翟秋煜道:“我把话今天就撂在这儿了,想走的人随时可以走,不要在这里吃里扒外、丢人现眼!”   翟秋煜这话掷地有声,砸在练功房里甚至有回音。   没人敢在这时候说话,宋知时也敢求情,没看见人周矜白作为师兄也没有任何动作嘛,他还是老老实实、不圣母、不多管闲事比较好。   时间仿佛陷入了静止,除了小声啜泣,练功房一片寂静。   在翟秋煜锐利地逼视下,宋知时恨不得把自己藏到周矜白身后。   “我知道古典舞不如芭蕾舞和现代舞吃香,你们要是想走,就赶紧走吧,别在这儿浪费彼此的时间了。”翟秋煜开口了,话语里带着浓浓的凄凉。   宋知时这才意识到,这话不止是对这三个姑娘说的,也是对他跟周矜白说的。   他当然不会傻到刚来就走,而且现在的自己能去哪,周矜白是翟秋煜带大的,自然也不会走,那就只剩下……   “翟队长,你真同意我们走?”   这下是连老师都不喊了,生怕旁人听不出其中的迫不及待。   “当然。”   “那您能给我们转到芭蕾舞舞队吗?”那姑娘希冀地看向翟秋煜。   翟秋煜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宋知时从他脸上看见了“你当我傻吗,我为什么还要帮你”的表情。   那姑娘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了,继脸色苍白以后又涨得通红,虽然这么做很没脸,但她知道这是唯一一个离开这里的机会了。   “菊英,我们走吧。”   那个叫菊英的姑娘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宋知时趁机站出来表忠心:“翟老师,我不走,我想继续跟着您学习!”   周矜白一愣,转而轻笑,这小子倒是乖觉。   “先生,我也不走!”   翟秋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两人已经表态,自然不会多留,立马拿上自己为数不多的个人用品离开了练功房。   宋知时又敏锐地发现翟秋煜脸上一闪而过的受伤,恐怕他也没想到带了那么久的演员竟然说走就走吧。   “你怎么不走?”此时的翟秋煜已经冷静下来,对着剩下的小姑娘问。   这姑娘之前全程一言不发,仿佛是个透明人,现在说话却很坚定:“我、我……翟老师,我想留下,我想跟着你继续学习。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对,我……我明天会把保证书交上来的。”   翟秋煜面色稍缓:“你们三个,我已经给了你们选择的机会,既然想留下,就好好学。”   “先生,我有话要讲。”周矜白突然开口。   翟秋煜:“什么?”   周矜白把昨天宋知时对盘鼓舞的看法一一道来。   翟秋煜眼里闪过一丝光。   “你懂盘鼓舞?”   宋知时没想到自己会被喊到,顶着三人巨大的目光压力,站了出来。   他不会跳盘鼓舞,只是前世死后在电视上看过,某年春晚这支舞蹈是压轴节目之一。   因此宋知时只能口述,但翟秋煜悟性高,仅听宋知时的叙述就了解了七七八八。   “周末陪我去一趟古籍市场。”   “古籍市场?”   “就是潘家园,我想去找一些关于古典舞的孤本,不知道能不能收到。”   潘家园,位于首都朝阳区,是一个古旧物品市场、全国十大古玩市场,形成于1992年。但其实早在清末,这里就形成了一个很出名的鬼市。   不过,称它是鬼市并不是说这里有什么妖魔鬼怪,而是这古玩市场的开门时间跟一般时间不一样。   过去首都的鬼市又叫夜市,也称为晓市,此夜市非彼夜市。现在的夜市始于黄昏左右,一直延续到前半夜,也有通宵的,用一句赶时髦的话说就叫“夜生活”。而过去的夜市指的是从后半夜开始,以天亮为限,天亮就收摊,百姓形象地称它为“三更半夜撂地摊的买卖”。☆   这几年国家大力倡导破四旧,潘家园那附近的市场一度濒临倒闭,具体开市时间可能也就只有翟秋煜这样的老首都人才会知道了。   现在文物市场很乱,质量良莠不齐,但保不齐还有不少好东西留在国内市场。想要淘到好东西,就得由老首都人带路,宋知时以前家里就不少古玩,因此他也有点眼里力,说不定还真能淘到点什么。   “我要把这个盘鼓舞复刻出来,把它搬上大舞台!”   翟秋煜说这话的时候,直视前方,目光坚定,眼神中闪烁着必胜的信念,令人对他产生一种无比的信赖感。   “舒珍、知时、矜白,我想我们很快就要招募新的演员了。”翟秋煜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时间很快就到了周末,宋知时回了一趟出租屋,顾淮已经做好了早餐。   宋知时本来以为他上班以后,又要跟顾淮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   但实则两人都在一个区,真心想见面总是能挤出时间,大不了互相迁就一下,今天你来看我,明天我去看你。   由此可见,只要彼此真心,把对方放在心上,距离不是问题。   “今天我得跟翟老师去一趟古玩市场,不能陪你了。”   每周日是两人固定的约会时间,所以宋知时放了对方鸽子感觉很不好意思。   顾淮不自然道:“咳,你去吧,我没事。”   宋知时并未看出端倪,拿了点现金就去赴约了。 第120章 古籍   上午八点,宋知时来到潘家园跟翟秋煜会合,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摊位。   前世今生宋知时都是第一次来潘家园,对这一带自然很陌生,但翟秋煜显然是老顾客了,他带着宋知时在蜿蜒曲折的胡同里到处穿梭,很快来到了一扇大门都掉漆的四合院前。   虽然这四合院门口的石砖都开裂了,但是从门楼上的雕花和门口的石狮子来看,祖上应该也阔过。   翟秋煜扣了几下门,宋知时隐约感觉里面有一些规律,过了一会儿有人开门探出了个脑袋。   看见是老熟人,对方显得高兴:“翟先生,您可算是来了!”   翟秋煜点头:“进去说吧。”   “诶,等等,这位是……”   “这是我的新学生,是可靠的人。”   宋知时得了句好评,心里喜滋滋的。   “行,两位里面请。”   这座四合院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实则内有乾坤,庭院里随处可见青铜玉器,就这么随意地摆放在地上。   以宋知时不算专业的目力来看……起码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假的。   看来国内的造假技术源远流长啊。   翟秋煜一看就是老顾客了,轻车熟路地问:“我要的东西呢?”   那伙计也是毕恭毕敬:“都给您备着呢。”   翟秋煜对宋知时说:“知时,你看看这里有没有想要的古籍,都不贵,按斤卖的。”   按斤卖???   翟秋煜这么一说,宋知时也心动了:“我懂什么,老师您挑吧。”   翟秋煜点了点头:“那你随便转转,别乱跑就行了,我去去就来。”   眼看着两人走远了,宋知时进到了室内。   为了更好的避光,屋内光线十分昏沉,只有梁上几块不算完好的瓦片中,投射下几道光柱。   宋知时借着微光,浏览着店内的陈设。   这里陈列的玉器字画比外头显然高了不是一个档次,难以想象,在破四旧已经进行多年的情况下,首都竟然还有古董店能偷偷珍藏那多保存完好的宝贝。   宋知时想这些应该都是主人的爱物,万一磕了碰了,自己还赔不起呢,便没有去碰,而是去看翟秋煜说的那堆古籍。   这些古籍不知道是从哪里收来的,完全没有修复过,水渍虫蛀污痕随处可见。   宋知时随意拿了几本感兴趣的翻看了一下,还是以四书五经居多,都是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他不感兴趣。   角落里倒是散落着几本明清小说,就是尺度颇大,看得宋知时面红耳赤。   这店主,还真是来者不拒,什么书都收!   这时,有几本特别的古籍进入了宋知时的视线。   吸引他的倒不是上面工整的文字和内容,而是一副一副精妙的植物绘本和边上的解说。   “茜,音倩,又名茅菟、茹蔥、地血、染绯草、血见愁、风车草、过山龙、牛蔓等,是山野路边常见的多年生蔓草,叶片多为4~6叶轮生,药用与染用部位均为根部。茜草根富含茜素,是华夏最为古老的染红本草。”☆   茜草,一种天然染料,这并不是什么中医典籍!   宋知时又往后翻了几页,无一例外,全都是介绍天然染料的,所以这其实是一本关于天然染料的古籍!   宋家是靠丝织业起家的,宋知时耳濡目染,又怎么会不懂其中的价值呢。   他继续往下翻,除了染料以外,还有如何染色、着色、花纹、固色等等,其中有不少方法甚至早已失传了。   这简直是一本关于染纺的百科全书!   让宋知时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还有发现。这本古籍下面竟然还有关于刺绣缂丝等技法的古籍。   如此看来,这些古籍应该都是从同一个主人手里一起收来的。   自古以来,最上等的丝织品只掌握在高门大户、皇室贵族手里,其中的奥妙更是被匠人们口口相传,代代相承,这也导致很多技术失传,珍贵文献成为传世孤本,又因为长达数十年的战争和这场文化浩劫,这些精品在大陆几乎绝迹。   而且从它们装订形式可以看出,这竟然是珍贵的宋摹本,也就是说无论是从知识角度还是它本身的价值,这几本古籍都是当之无愧的无价之宝!   诚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宋氏纺织厂用的是机器织布,但宋家祖上还是以一手绝妙的染纺技艺在江南站稳脚跟,这些才是他们家族安身立命的根本。   宋知时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变重了,这是他紧张的表现,他拼命把自己的手往衣服上蹭,生怕汗水把这几本书弄脏了,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去翻下一页。   这些宝贝让宋知时不由自主想到了爷爷给他的那个保险箱。   宋家落败以后,一部分家产给了二房,他们一家跑去了香江,至今杳无音信。大部分家产还是被抄没充公,留给他们姐弟三人的只有一些现钱和小黄鱼。   爷爷说,那个保险箱里的染纺秘技才是真正宋家真正的根本。   只是不知,它们跟眼前这些古籍是否有关联。   宋知时来到首都以后,一直都没有打开那个保险箱。一来,他从没想过继承家业,二来他还要顾及两个姐姐的感受。所以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擅自去开,哪怕爷爷已经明确说要留给他了。   服务完翟秋煜,伙计见宋知时看得认真,赶紧上前:“同志,您有看中的吗?”   “有,这些书多少钱?”为了防止对方抬价,宋知时故意指了一堆看着破破烂烂的书。   “这批东西压根没人要,您要的话,按一块钱一斤吧。”   宋知时长舒一口气,庆幸的同时又觉得可悲。   如此珍贵的古籍,竟然没人知道它们的价值,如果自己今天不来,它们的又会被贱卖给谁呢?它们的命运又当如何呢?   “这些全都给我包起来吧。”   “您真要啊?”伙计察觉到宋知时来真的,言语间对他也恭敬起来,同时宋知时出手阔绰,也让他开始怀疑,这批东西里是否有什么特别贵重的古籍被他遗漏了。   可他明明记得当时分类的时候,里面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志怪小说或者医学杂书。   诶,算了,这玩意儿卖给谁不是卖呢?   “对,这上面的小说不错,这些语录看着都无聊透顶,还是小说好看!”宋知时编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   伙计看他这模样不似作假,这才上前给这批古籍称重,边称重他还边说:“这东西可不能流到外头去,不然是会被抓起来的。”   宋知时全都答应,生怕对方突然反悔。   买到了合心意的东西,翟秋煜脸上也有了笑意:“难得来这里一趟,要不要带你四处走走?你不是本地人吧。”   “对,我是陕省人。”宋知时此刻满脑子都是刚刚买的古籍,对翟秋煜的邀请也只是敷衍。   索性翟秋煜也并不关注这些,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宋知时想回去,但又不好意思提,只能跟在对方身后。   接下来翟秋煜去了一家私人的中药铺子。   这家铺子也开在胡同里,似乎并不对外营业。   翟秋煜对宋知时说:“这一片以前都是给达官显贵看隐私病的地方。”   这话把宋知时的好奇心牢牢地吊了起来。   “所以基本上只要给钱,什么药都卖,专卖一些阴私……咳咳……”翟秋煜突然住嘴了,然后当做无事发生。   他想到当着学生的面说这些不好,尤其是对方年纪还不大,他哪里知道宋知时已经是死后重生过的人了。   “您要买什么?”   “买些跌打损伤的药吧,练舞最容易磨损了。”   翟秋煜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两人又被伙计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这时,宋知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只要给钱,什么东西都卖……而且这里还是专供贵族的。   那是不是代表什么都有?   跟翟秋煜告别以后,宋知时捏着几个小瓷瓶战战兢兢地回到了出租小院。   可能是心里担着事儿,他现在有些风声鹤唳,路上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让他汗毛竖起。   走到出租屋门口,宋知时听见屋内传来对话,他听得不甚清晰,但明显是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结巴一个流利。   可家里明明只有顾淮一个人啊?   难道……顾淮他!!!   “谁——”   宋知时破门而入,让屋里的人毫无防备。   顾淮动作极快,飞速把手里的东西藏到了抽屉里。   这间屋子并不大,一眼就能看见底,宋知时又找了几个能藏人的地方,都没人。   “人呢?”   “没人,只有我一个。”   “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呢?”   “真的只有我一个……诶,你别!”   宋知时难得敏锐地发现了顾淮的不自然,然后眼疾手快地把东西翻了出来。   结果让他大跌眼镜,这竟然是一本……英语书?   “你、你在学英语?刚刚不会是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吧?”宋知时惊讶道,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顾淮尴尬地咳了一声:“嗯,说的还不够好,这是学校的大课,每个学生都要学的。”   宋知时哭笑不得:“你这样能学进去什么?发音都是错的。”   “老师就是这么教的。”   “不会吧。嘶,要不,我来教你?”宋知时饶有兴致道。   “你要教我英语?”   “何止呢,可别小看我,数学我也会哦。”   在工农兵大学生招生过程中,文化程度一开始就被放在无足轻重的地位,所以里面还有加减乘除也不认得的文盲。   甚至出现了1÷5=5,12+13=25的答案。其他如政史系的学生问“巴黎公社”在哪个县,化学系的学生不懂化学符号等事例也比比皆是。   听着特别搞笑,却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为此,学校不得不用三四个月的时间给新生补初、高中课程,或者在大学设预科,补到相当于高中毕业水平再升入本科等等。 第121章 教授   宋知时越想越觉得可行:“这样吧,我来教你,你还有什么不会的,通通告诉我。”   “你……真的要教我?”   “我好歹也是有高中学历的人,教你一个初中生还是绰绰有余吧。”   提起自己的学历,宋知时不免有些小得意,他从小到大功课都很好,不论是老式教学还是新式课程,都可以快速掌握。这可能是他为数不多比顾淮强的地方。   让他重新找回了男人的自尊!   “我没有质疑你,但是你还要上班。”   “少废话,我们开始吧……先从哪里开始比较好呢?”   宋知时故作为难地用手指在几本课本上来回徘徊,一边默默注意身侧动向,当他点到英语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顾淮身体一僵。   嘿,就是这个了!   宋知时欣赏完一番顾淮的窘态,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那我们先从英语开始吧!”   “好吧,宋老师。”顾淮无奈地配合道。   家里没有多余的椅子,顾淮就从外面拎了一个小板凳进来,这个板凳还是搬家之初,他用废弃木材东拼西凑坐做的,没想到今天倒是用上了。   宋知时本人则大喇喇地占据了主位。   看顾淮强壮的身躯坐在小板凳上,配合他认真又严肃的表情,显得可怜又滑稽。   宋知时只能努力憋笑,他知道顾淮是个很认真的人,所以赶紧收起了自己吊儿郎当的态度:“顾同学,我上课可是很严格的,一定要做好笔记。还有,我会按周出考试卷检查你的学习进度。”   “你确定?”   “当然,不准质疑老师。”宋知时冷哼一声:“如果你考试不合格的话……”   “不合格的话会怎样?”   “有惩罚!惩罚老师来定!”   “是是是,那敢问宋老师,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顾淮赶紧讨饶,给足了宋知时面子。   宋知时后来才明白顾淮那个不明所以的笑容意味着什么,因为不论是谁“惩罚”谁,最后倒霉的都是自己。   顾淮老家商阳县乡下是不教英语的,所以他属于完全没有基础的类型。   英语对顾淮来说属于全新的一门科目,从他手写的歪歪扭扭的字母就可以看出来。   宋知时有看过后世的教学,知道要从学习字母开始,而后世小朋友人人会唱的字母歌就是一个很好的教学素材。   于是,宋知时清了清嗓子,准备先从字母开始教起:“ABCDEFG~”   “HIJKLMN~”   前世宋知时能进入合唱团,唱功本来就不差,这么一首简单的字母歌还给他唱出许多不一样的意味。   “你把字母歌学会了,配合字母的大小写,保证我抽到哪个你就会哪个,你这基础算是打牢了,之后我会教你音标,不要试图用汉字去注音,不然你的口音会越跑越偏。”   顾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宋知时期待道:“现在你可以开始唱了!”   “ABCDEFG,HIJKLMN……Z,我可有念错?”   “呃……倒也没错。”   宋知时没想到自己只念了一遍,顾淮记了下来,想看他如稚童般学习唱歌的计划落空了。   不过顾淮一脸正经,倒也没有任何炫耀的意味,宋知时只能撇了撇嘴。   “不过这些课本对你来说还是太难了。”宋知时想到今天去潘家园的见闻,然后建议道:“咱们可以去黑市收一些初高中课本,我从头开始教你。”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正好我可以跟你一起学习。”   说真的,现在离恢复高考已经不到两年的时间了,自己是肯定会参加高考的,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把之前遗忘的知识全都弥补上呢?   但是平时练舞已经很累了,宋知时真的怕自己没有这个自制力。如果需要教顾淮的话,那就不一样了。自己肯定会把所有内容吃透了,然后再教他,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每周日,我给你补课。你不会嫌累吧?”   “不会,能得宋老师的私人教学,是我的幸运,旁人想要这个机会还没有呢。”   “哼哼,算你识相。”   辛苦教学一天,宋顾二人一直到深夜才睡下。   过了一会儿,宋知时偷偷翻了个身,确定身旁呼吸声是平缓的,他才偷偷爬起来。   白天光顾着上课了,他差点把藏在水缸里的香膏给忘记了。   没错,今天翻到的几本明清小说,充分打破了宋小少爷对男女之事的固有认知。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跟男人之间也是可以……   唉,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不能再想了。   总之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宋知时找中药坊要了一些特殊的香膏。不过他还没有想好这些东西具体要怎么用,只是潜意识觉得不能让顾淮发现,不然他宋某人的脸都没地方搁了。   宋知时把香膏翻了出来,又不知道把这烫手山芋放哪里比较好。   屋顶吧,他够不着……   水缸吧,这也太矮了……   不过这房子他俩平时不怎么回来住,所以其实放哪里都是一样的。   宋知时放完东西,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刚刚一上床,就听见边上一道询问。   “去哪了?”   “我、我上了个厕所,这你也要管?”   “没管,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宋知时的补课效果是非常显著的,而且顾淮脑子本来也不笨,只是商阳县地处偏僻,教学内容跟首都完全不能相比,很多内容他以前完全没有接触过。   班上学生教学进度不一,老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从何开始,所以教学一段时间以后发现不太行,就准备跟上面申请,要求延长补习时间。   就在这档口,有个学生的成绩突飞猛进,很快得到了上头的注意。   英语课上,一向宽和的英语老师突然出了一个难题。   黑板上赫然写着几行大字——   我是红星公社的一个新社员,两年前离开城市到农村去插队落户……为了达到四个现代化的伟大目标,党号召我们青年人学习科学技术……☆   这道题目不在课本之上,他也没指望有人能回答出来,便按着花名册随口喊了一个。   “顾淮同志,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这里应该怎么翻译?”   随着李教授喊名结束,全班同学都松了口气,这道题可难了,还好没抽到自己,不然可是丢脸丢大发了。   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被喊起来的倒霉蛋,想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顾淮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叫了起来。   这道题对他来说是个挑战,却是个有胜算的挑战。所以他并不感到紧张,甚至心中隐隐感到热血沸腾,与面对敌人有异曲同工之感。   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顾淮居然用流利的英语解答了这个问题。   李教授推了推眼镜:“顾淮同志进步很大啊,大家要向顾同志学习。”   一下课,顾淮身边立刻围满了人。   其实能被选中来当工农兵大学生的,大部分人还是很努力的,只是奈何基础太差,真的跟不上。就像你无法要求一个文盲会解微积分一样。   可当他们突然发现有人成绩提高了那么多,难免还是憋不住心里的好奇。   顾淮在班里的地位一直都是超然的,虽然他没有进入党委团委,也没有竞选成为班里的干部,但这并不妨碍同学们对他的崇拜,因此对他学习进步的秘籍也更好奇了。   顾淮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是谁给自己提供了帮助,这是他唯一的小私心,所以不论是谁问起一概是保密。   他的嘴可是很牢的,当年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都没有出卖过组织一次,更何况区区几个同学呢。   众人问了许久,眼见问不出什么,便也不再自讨没趣了。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平息了,没想到班长的一句话,像沸腾的锅里倒入了一滴水,班里再次炸开了。   “顾同志,李教授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我马上就来。”   藉此机会,顾淮甩掉了最后几个跟屁虫,来到了李爱华的办公室。   这位李教授今年已经四十,为人清俊儒雅,是所有任课老师中最受学生欢迎的一位。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学识渊博,更重要的是,他选择在国家刚刚成立,最艰苦的时候,毅然决然放弃了美国的高薪回到了国内。   即便是运动之初,他遭到了许多不公平的待遇,依然不能阻止他本人爱国之心,甚至把名字改成了爱华。   这段往事一度成为华清大学一桩美谈,而李爱华本人也成为大学城一位传奇人物。   李爱华很有分寸感,私下喊学生去办公室还是第一次,顾淮猜多半也是为了自己学习进步的事情。   因为班里学生水平太差,每一个任课老师最近都焦头烂额的。   果不其然,顾淮到了以后,李爱华问的第一件事情也是关于他成绩的事情。   “……当然你可以选择说或者不说,老师尊重你。”李爱华平易近人的态度,也是所有学生津津乐道的一点。   顾淮并非吝啬的人,相反,他很愿意帮助学习不好的同学。可是一旦遇上宋知时的事情,他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顾淮把宋知时略去,把自己的学习方法悉数坦白。   “没有别人教你吗?是你自己总结的?”   “是的!”   李爱华若有所思,很快又笑道:“非常感谢顾同志的分享,我这里有个学习小组,都是跟你一样喜欢英语的孩子,你也加入吧。”   “你放心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顾淮考虑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下来。   “非常好,那以后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争取为我们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 第122章 1975   翟秋煜得了古籍,简直如获至宝,拉着李舒珍、周矜白、宋知时三人,开始没日没夜地研究起盘鼓舞来。   为着这事儿,宋知时三人干脆连早上晨跑都不需要去了,全身心投入古舞复原中。   这正遂了宋知时的心,每天能多睡一小时,睡饱以后吃个早餐,然后再去练早功,一段时间以后,他感觉自己都圆润了。   古典舞队不用晨练的消息不胫而走,着实吸引了不少其他队伍的艳羡,如果可以,谁舍得早起离开这暖烘烘的被窝呢。   可以想到古典舞队的成绩,她们又不约而同地嗤之以鼻。   算了,他们队也这几个人,看样子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还是随他们去吧。   盘鼓舞是群舞,但目前古典舞队只有李舒珍一个女舞蹈演员,所以翟秋煜把它改成了独舞,顺带定制了一个宽一米二高一米二的,更大的大鼓。   而宋知时和周矜白则成了……推鼓人。   翟秋煜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向来冷淡的眉眼都染上了艳色:“这次我要干票大的,到时候能不能靠这支舞翻身,招到新演员,就全看舞台演出效果了!”   老师都如此有自信,作为学生又怎么能泼凉水呢,三人对视一眼,一致决定听从翟秋煜的。   又到了周末,宋知时回家看见满屋子都是人时,就知道不好了。   来人都不陌生,全是顾淮的室友,而且也并非空手上门,看见宋知时以后,赶紧喊嚷起来。   “小宋弟弟,我们找你补课来了!”   “就是,你可不能光顾着顾同志,也得帮帮我们啊。”   “帮我们也补一补吧,我可不想期末考零蛋。”   一群大老爷们旁若无人地卖惨。   宋知时朝始作俑者看去,所以他这是……给自己找了点事儿做?   顾淮满脸无奈地站在一旁,见状只好把宋知时拉到一边道歉:“他们死皮赖脸地跟来了,下回一定不把人往家里带了。”   见两人窃窃私语商量对策,项诉文急了:“宋同志你放心,绝不会亏待了你,我就按一节课一块钱算给你,怎么样?”   他是宿舍年龄最大的,已经工作很多年了,手上小有积蓄,说话可信度很高。   “这么多?”宋知时一听,眼睛都亮了,如果可以赚钱,那他可就来劲了啊。   项诉文表完态,紧接着机灵的程学彬说:“我没钱,但就是有把子力气,以后宋同志家里的活儿我全包了!”   丁仕华一听不乐意了,当即嚷嚷起来:“嘿,好你个老程,怎么就你全包了?你包了那我做啥?”   这就起内讧了?   邱顺成在一旁悠哉悠哉地看起戏来,他没钱也没力气,但他有宋同志要的消息啊,他可比他们所有人都值钱。   一堂课下来,宋知时跟顾淮的室友们关系更近了,在等着吃午饭的间隙,他把邱顺成叫到了一边。   “顺成哥,你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你让我打听那人跟我不是一个车间的,所以倒也没打听出什么,倒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知不知晓。”   “什么事?”   “你朋友那姐夫可不得了,你知道嘛,他竟然十年间都没升过职!”   “什么意思?”宋知时一时间没想明白,还又问了一遍:“什么叫十年没升过职了?”   “这么说吧,我是五年前来这个单位的,因为表现优异,现在都是四级工了,而他还是个三级工。”   刘爱民娶大姐的时候就是个三级工,如今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竟然还是……   宋知时的脑海里突然冒出那天宋知意说的那番话,难道真的是因为宋家的缘故,导致刘爱民不能被提拔,难道真的是宋家亏欠了他?   等等,不对。   这刘爱民娶大姐之前,就应该会想到这个结果啊,知道大姐的家庭成分会对他造成影响,这不还是毅然决然地娶了。   而且就为这事儿,爷爷还给了他一笔不小的补偿,如果他是为了这件事情迁怒大姐,导致出轨,这不合适吧?   “什么原因呢?你知道吗?”   “我去打听了,原来这刘爱民做事一点都不积极,喜欢磨洋工!”   “磨洋工?”   “是啊,要不是他有工龄在,学历又高,厂里早就不要他了。”   这个年代,消磨怠工就意味着偷奸耍滑,可是会被视为腐败份子的。   这刘爱民,究竟在搞什么?   “行,谢谢你了顺成哥,改天有机会请你吃饭。刘爱民那边还得劳烦你继续帮我当心啊。尤其是那方面的事儿……”   “那是当然,我答应你了嘛。对了,我这边还有一个事,那个你大哥他报了个英语社团。”   “英语社团?”   顾淮喜欢英语他怎么不知道?   “你可别小看了这个社团,它可是我们学校李爱华教授亲自组建的,能进去的学生都是李老师最喜欢的,还得打申请,轻易不招人的。但是你大哥却是李老师亲自招进去的。”   宋知时住在海淀,对李爱华的事迹也不会全然不知。   “你放心,那个团全是成绩优异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不用担心有什么。”邱顺成坏笑地给宋知时挤了挤眼睛。   既然顾淮喜欢,宋知时也不能多说什么,支持就完了。   最后的最后,宋知时当然分文未收,毕竟有时候人脉也是一种潜在的财富。   送走了落叶纷飞的金秋,冬天悄悄地来临了。初冬时分,天气有些干燥,但并不寒冷,一场大雪把首都瞬间变成了北平。   宋知时从温暖的室内出来,险些被刺骨的寒风刮倒,他这才终于意识到,冬天来了。   冬天一到紧接着就是元旦,1975年正式开始。   宋知时是个临时演员,没有资格上台表演,元旦晚会只需要在后台帮帮忙就行。   演员们在后台其实很忙碌,像杨慧琴那样特地去刁难人的人几乎没有。   所以宋知时基本没用多久就把活儿都干完了,他可以选择观看演出,也可以选择回家。对于宋知时来说,自然是选择回家更好。   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舒服?   不比站在连空调都没有的室内看演出强?   元旦第二天,宋知时拿着买到手的古籍找到了大姐家。   如果可以,他是真不想上刘家的门,一点儿也不想看见这一家子。   “怎么家里没人?”   “都出去了,正好,我也乐得清闲。”   “他大姐二姐没来?”   “这次倒也乖觉,一个也没上门,老太太念叨好几天。”   自从看清刘家人真面目以后,宋知意也不再恪守礼节,干脆奶奶也不喊了,直接喊她老太太。   宋知时高兴了:“她们不在正好,我给你看件东西!”   宋知意笑吟吟地说:“要不怎么说是姐弟,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看。”   “是什么东西?”   宋知意递了一份报纸过去。   “报纸?”   宋知意示意他看内容。   宋知时看了半晌,终于在某个角落里看见一篇文章,落款宋知意。   “呀,大姐,你的文章发表了?”宋知时惊喜道。   “可不,没想到我也有靠笔杆子吃饭的一天。”宋知意腼腆一笑,在无姑婆的压力之下,她人也更放松了。   虽然文章在报纸上只有豆腐干大小,但这依然是对她的一种肯定。   宋知时先是彩虹屁把宋知意夸得天花乱坠,随后道:“等哪天开放了,你还可以写点短篇小说长篇小说什么的,那可比这种歌功颂德的散文强多了。”   “嗯,现在我也赚钱了,在这个家底气也足了。”   宋知意这话让宋知时听得直皱眉,他其实很想说,你是我宋家的大小姐,哪怕你不赚钱,你也是底气十足的,根本不需要内疚不需要惭愧。   紧接着他又想到上周邱顺成打探来的消息,大姐究竟知不知道姐夫在厂里那些事儿。   最后,宋知时还是不忍心就这么直白地告诉宋知意。   再等等吧,他告诉自己。   先让刘爱民放松警惕,等抓他个现行的时候,自己保证让他名誉扫地!   “我还给你俩各定了一身衣服。”   “我这衣服穿都穿不过来呢。”   “你甭跟我客气,有时间你把顾淮约出来,咱们一起上国营饭店吃顿饭。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事情啊?”   宋知时问:“姐,你比我大那么多,对咱们家厂里的事情应该有所了解吧,你帮我看看这古籍跟咱们家纺织厂关系大吗?”   宋知意一愣:“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了这个?”   宋知时赶紧把买的几本古籍递给她。   宋知意接过详详细细地翻阅起来,然后阖上:“这几本书确实有些年头了。”   “不过咱们家用的都是德国机器织布染布,已经很久不用土法了,爷爷上位以后,家里那些绣娘也遣散了,只做这国产布料的生意。”   这些事情宋知时也略有耳闻。   当时国家正处于危难之际,战争频发,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如果宋氏还是只做高级丝织布料,那不等着破产嘛。而且人工织布的效率显然也比不上机械织布,自然而然就被淘汰了。   爷爷上位以后,更是对宋氏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从此高级绣品在宋氏洋行全部绝迹。   宋知意道:“这几本书倒是有纪念意义,但是没有使用价值了。”   宋知时不以为然:“谁说的!肯定有!”   他知道,等未来几十年,科技极速发展,大规模的机器替代人工以后,手工制品还会重出江湖,重新成为上流社会的宠儿。   他更有预感,此类古籍,或许是宋氏翻身的根本。   “你什么时候对家里的生意上心了?”   “等爷爷回来,我再把它们交给爷爷。”   “好好好,都听你的。”   宋知时想了想,放在他那个出租屋实在是不安全,还不如放在大姐这边保管。   宋知意虽不明白宋知时为什么对几本古籍如此看重,却仍然选择了尊重弟弟,随后她便把古籍藏在了自己的嫁妆箱子里。   元旦过后,宋知时终于收到了来自老家的回信。   除了慰问他身体的,最多的就是问他今年是否回家过年的。   回家……   除了二姐那里,他好像也无处可去了吧。   至于顾淮,他想回那个家吗?   朱芳婕也给他写了一封信,除了问他工作情况,又提到了朱露莎跟雷庆国的婚礼。   雷庆国是顾淮最好的兄弟之一,于情于理也得回去一趟。   还有姚思雨和刘志毅的墓,也祭奠一下,毕竟清明他俩也回不去。   至今想到姚思雨,宋知时仍无法释怀,为他的遭遇而感到不值,只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只能朝前看。 第123章 新春   过了元旦,时间就跟长了腿似的,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年头上,顾淮也迎来了第一个寒假。   宋知时倒是没闲暇,这些日子为了这支盘鼓舞,他跟翟秋煜几人忙得脚不沾地。   顾淮见他辛苦,又为了让他能跟上营养,三天两头给他开小灶。比如趁着晨跑送一些牛奶鸡蛋到团里,有时候鸡蛋放保温桶里,宋知时结束了早功打开还是热乎乎的。   等舞蹈排练完,新的问题也随之出现。   比如说舞蹈服装还有配乐。   “我觉得形制倒也不是特别重要,毕竟观众主要是看舞蹈,衣服图个好看,有这个意思在里面就行了,咱可不能本末倒置啊。现在的问题是……这个颜色该怎么选?”   汉承秦制,以玄色为尊,汉朝以前指青色或者蓝绿色调的颜色,汉朝以后指黑里带微赤的颜色、黑色等,这些颜色都不太适合用于演出服饰。   周矜白脑海里灵光一闪:“先生,咱们国人就爱这正红色,就连国旗都是红色,要不就选红色吧!”   翟秋煜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李舒珍跟着附和道:“可不,汉朝对红色也很看重,而且咱们不止服装红,舞者也红,又红又专,我看哪个敢说这是四旧!”   其实这两年国内的大形势已经好转了很多,但四人仍旧不敢放松警惕。   翟秋煜长叹一声:“没错,这是复原的艺术,没看人考古研究所这几年还一直在研究嘛,这可是咱们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忘本。”   宋知时说:“老师,我觉得您请个正经的梳头师傅要紧,这汉朝的发髻可不好做。”   翟秋煜有些得意:“这些都不是问题,图样我已经从古籍的壁画中找好了,保证让舒珍完美亮相。”   “所以现在就只剩下配乐问题了。”   这也是最难的一步,但是好在歌舞团有自己的创作班底。   “既然这是汉时的舞蹈,就从秦汉这些时代找些诗歌编成舞曲不就行了?”   “说得简单,可到底选什么呢?”   众人陷入一筹莫展之中。   还没商量个所以然来,翟秋煜已经抢先一步报了节目。   宋知时来之前,古典舞队已经有两年没有在新春舞台上演出了,之所以还养着这个队伍,也是团长跟翟家老人有旧的缘故。   听说今年翟秋煜破天荒报了一个名叫盘鼓舞的舞蹈,众人都是议论纷纷,几乎歌舞团所有部门都暗暗盯着,想看看他们一个几人的小队,能搞出什么名堂。   为了给舞蹈队的节目造势,宋知时特地多拿了几张家属票递给顾淮,让他送给没有回老家过年的同学,到小年那天来剧院里给他们捧捧场。   虽然都是赠品,但大部分同学还是非常领情的,他们都是为了节约车费才在学校里过年的,看演出这种活动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现在有一个免费机会给大家,谁会拒绝呢?   1975年2月3日,北方小年。   按着传统,今天本该是祭祀灶王爷的日子,但首都人民剧院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不为别的,今天剧院有中央歌剧舞剧院芭蕾舞团、中央总政歌舞团、中国铁路文工团三大艺术团体在这里集体汇演。   每个团各出六个节目,共计十八个节目,从下午六点一直到晚上十点,四个小时的演出时间,门票售价一块二。   要不怎么说首都人民生活质量高呢,这么高的价格也抵挡不住大家对于娱乐生活的热情,很多人甚至饭都没吃,就带着一家五六口来排队了。   今天的节目主持人是来自中国铁路文工团的相声演员李炳春李老师。   宋知时在台下看了一会儿,除了节目风格,其实这场演出已经隐隐有后世春晚的影子了,不过相对于春晚来说,主持风格又没有那么严肃。   “下面让我们欣赏来自中央歌剧舞剧院芭蕾舞团的舞蹈《花儿一样的幸福生活》!”   中央歌剧舞剧院芭蕾舞团,中国唯一的国家级芭蕾舞团,诞生于首都舞蹈学院,也就是后人熟知的中央芭蕾舞团,简称中芭。   宋知时喜欢芭蕾,自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也不知道她们的芭蕾水平跟总政歌舞团的芭蕾舞水平比,孰高孰低。   “下面让我们欣赏来自中央总政歌舞团的古典舞《盘鼓舞》。说实在的,这舞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大伙儿可得擦亮了眼睛好好看呐!”   别说李炳春了,就连中芭和中铁也是一头雾水,这到底是个什么舞,这名字究竟是舞种还是舞名?   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推着一个半人高的大鼓从后台走了出来。   “出来了!”顾淮一眼不错地盯着舞台上那道熟悉的身影,痴痴地说:“他出来了!”   “顾同志,这就是你弟弟吗?”   “可惜有点远,看不清。”   “顾同志的弟弟,那肯定错不了。”   “嗯。”顾淮浅笑着。   宋知时在舞蹈队这两个月也不是白呆的,他学会了翻跟斗。   几个炫技动作之后,他跟周矜白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时,从帷幕后缓缓走出一个袅娜的身影。   她垂着头,举着长长的衣袖,在千呼万唤中探出半张脸。   她孤零零地立在鼓上,身着红裙,身段窈窕多姿,微风拂过,裙裾飞扬,掩映着一双秋水般澄澈的明眸,眼底泛着莲花般的明净之色,美的就像那古代神话小说中的仙子。   随着鼓声和钟声响起,舞者踏出了第一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鼓声渐促,舞者体轻如燕,在大鼓上跳跃舞动。   她几次跳到鼓面边缘,又凭借着高超的舞技折返了回来,让台下观众不由为她捏了一把冷汗,然后又专心致志地欣赏起舞蹈来。   一舞终了,全场掌声雷动,顾淮带来的几个同学鼓掌鼓得手都红肿了,仍旧不肯停歇。   《盘鼓舞》首演顺利,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翟秋煜了,没有人知道他为了复原这支传说中的舞蹈耗费了多少心血。   他倒是高兴了,歌舞团其他人脸色就不太好了。   大家虽然在同一个歌舞团下,但彼此之间也是存在一些竞争关系的,比如说团里发放的津贴,比如说年底评选的优秀小队,入党的名额等等。   谁都没想到,今年已经到年关了,眼瞅着要出结果了,居然还能杀出这么一匹黑马。   不过,即便他们心里再不舒服,也不得不承认古典舞队今天是大出风头。   “真没想到今年古典舞队存了个杀手锏。”顾曼丽说完随口叫住了一个少女:“喂,那个谁,叫你呢。”   “你说你好端端的干嘛要离开翟秋煜,否则今天上台表演的人不就变成你了?”   少女抬头,脸上写满了窘迫,面对一张张嘲弄的脸,她恨不得原地逃走。   此人正是那天离开舞蹈队的两个女演员之一,她费劲心思讨好了顾曼丽一年多,对方才开口保下她。   至于另一个……因为没有舞蹈队收她,已经被歌舞团辞退了。   这时,另一道堪称天籁的声音拯救了她:“春妹,古典舞队排练盘鼓舞,你知不知情啊?”   “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情。”姚春妹苦笑道。   顾曼丽嗤笑一声:“她要是早知道有这样的机会,会在登台之前走人嘛。”   顾曼丽这话一针见血。   古典舞队在团里一直是透明人,属于谁都可以编排两句的那种。加上翟秋煜不管事,说好听一点叫淡泊,说难听一点就是懦弱,所以姚春妹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逃离。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煞费苦心来到芭蕾舞舞队,虽然还是正式演员,却变成了顾曼丽的小跟班,待遇还比不上那个新来的临时演员,就连他都有机会上台露脸了。   想到这里姚春妹脸都扭曲了。   贺敏芝不理会这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舞蹈是真的很美,从配乐到动作再到服饰和发型……”   虽然她们跳得不是一个舞种,但是并不妨碍她对这支舞蹈的欣赏。   顾曼丽听不下去了,她向来心高气傲,容不得旁人比她更优秀,除了首席乔雪宁。   “我觉得也不怎么样嘛,怎么人人都在夸。”   “舞是好舞,是她跳得还不够完美,这并不代表节目不好。”   贺敏芝越是夸,顾曼丽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损得也就更厉害:“呵,我看翟秋煜是江郎才尽编不出什么新舞了,才会去搞什么复原舞,这完全就是——”   “完全就是什么?”一道凌厉的呵斥声从后头传来。   顾曼丽浑身一震,其他人也跟着她向后看去。有人忍不住站起来,却被对方制止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总政歌舞团团长尹朗月。   尹朗月无奈道:“曼丽,你年纪也不小了,能不能说话注意一点?翟老师是你可以直呼大名的吗?”   顾曼丽慌张道:“尹团长,对不起,我错了……”   尹朗月一脸失望:“你的心思就那么狭隘,就那么容不得优秀的人?还在背后编排长辈?”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顾曼丽身上,要知道尹团长可从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批评一个女同志。   顾曼丽此刻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众所周知,如今的歌舞团女首席乔雪宁今年已经26岁了,她在首席这个位置上做了三年,上头有意再提一位女首席,这个人选大概率会从几个小分队队长身上挑。   尹朗月是裁判之一,而她今天当众批评了分队队长顾曼丽。   顾曼丽想清楚这一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知道自己怕是要跟这个首席之位失之交臂了。哪怕尹朗月不计较,这件事传出去对她的风评影响也很大。   在旁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贺敏芝悄悄勾了勾嘴角。 第124章 第一次   能真正欣赏并且懂舞的观众毕竟还是少数,大部分人只是看个热闹,所以一身红色曲裾的李舒珍理所当然给他们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再往后,各种军旅民族题材的民族舞、芭蕾舞、现代舞也就不再那么有记忆感了。   运动那么多年,大家失去了太多的传统文化。   所有表演结束以后,人群迟迟不肯散场,这对于演惯了的三个舞团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大家井然有序地从后台退场即可。   宋知时被这热闹的场面感染,熏得脸颊通红,直接从侧边的小楼梯下来,径直来到了观众席跟顾淮汇合。   顾淮的室友他都见过,这次只有离家比较远的谢兰君和蒋申楠一起来了。让宋知时意外的是,牛大壮也来了。   牛大壮就是宋知时开学第一天撞到地那个山省汉子,宋知时一直很欣赏他。   “知时兄弟,你跳得也太好了!我老牛是个粗人,不会夸人,用词比较匮乏,你多担待。”   “牛同志天性纯真,快人快语,我欣赏你还来不及。你都说好看了,那肯定是好看。”   宋知时就是有这本事,爱欲让其生,一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夸得牛大壮飘飘然。   顾淮的其他同学也不甘落后,你一言我一句,把宋知时捧得都快找不着北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今天的主演呢。   顾淮看着宋知时左右逢源的样子,在心里忍不住吃味,他把人从人堆里拉出来,因为种种小心思,下手不由地重了一些。   “嘶——”宋知时倒吸了一口气。   顾淮立马松手:“对、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   他捧着宋知时的手腕细细摩挲着,感受着这温润的触感,刚刚在舞台上看不清少年舞蹈的动作,现在近距离地观察,竟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忍不住往下涌……   宋知时被他一系列举动搞得懵懵的:“你怎么脸那么红?”   顾淮不自然道:“咳,热的。那个……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两人一路穿过观众,终于来到了舞台对面的中央区位置,这里是全场最佳视角,座位都是用来出售的。   “这位是……”宋知时隐晦地打量着眼前儒雅的中年男人,示意顾淮说话。   顾淮向两人相互介绍:“他就是我英语老师李爱华李教授。”   这就是传说中的李爱华李教授,还怪年轻的。面对这样的师长,宋知时自然是十分敬重。   “李教授,您好您好,久仰大名。”   “教授,这是我弟弟宋知时。”   “你好啊,你俩不是一个姓啊。”   “表的!”顾淮、宋知时异口同声。   两人回答如此的迅速默契,可见平日里没少这么回复过。   李爱华似乎没听出什么,含笑着跟宋知时谈着今晚舞蹈的所见所感。   三人正寒暄着,一个青年女性走了过来。   宋知时看见人,跟李爱华匆匆道别,然后兴奋地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大姐——”   宋知意抿嘴一笑,笑意在唇边轻漾,露出跟宋知时如出一辙的梨涡:“知时,恭喜你表演圆满结束。”   宋知意的门票也是宋知时送的赠票,并且有且仅有一张。   “就是你这出场时间也太短了。”   “没事,我们翟老师说了,会给我编一个全新的舞蹈。”   古典舞队如今人少,翟秋煜一门心思扑在这三个学生身上,宋知时虽然是临时演员,但对方已经帮他规划好了未来一年的学习表演进程。   仅从这一点来说,宋知时加入古典舞队确实是一件好事。这要是去了别的队伍,还不知道要坐多久冷板凳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宋知时,愈发觉得自己气运逆天,对翟秋煜也越发尊重了。   宋知意仍觉得遗憾:“要是我的相机在就好了,真想把你第一次在首都登台永远保存下来。”   “不遗憾,改明儿咱们就去买一台。”   “罢了罢了,先不说这工业票难搞,免得到时候又被爱英看见了,又吵着闹着要用。”   演出结束以后很晚了,宋知时不放心大姐一个人回家,就跟顾淮一起把人送到了胡同口,看着宋知意进门才转身回去。   一场小雪飘然而至,把两人发顶浇得一片雪白。   刚一到家,宋知时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去烧热水,洗个澡再睡!你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说罢,顾淮不由分说地把人往房间里推,自己则去外面的棚子里生火烧水。   屋子里烧了炕,此时暖烘烘的,宋知时脱了外套瘫在了炕上,最后靠着炕几晕晕欲睡起来。   顾淮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少年打着哈欠,漂亮的眼眸里饱含着泪花,脑袋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似的,可爱至极。   他耐心地推了推少年:“知时知时,起来了,起来洗澡了。”   宋知时累了好多天,今天终于卸下负担可以彻底放松了,现在更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哎呀,明天再洗吧。”   “不行,会得风寒的。”顾淮不厌其烦地揉着他的脸。   宋知时开始耍赖,为了不起来洗澡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他一手压着顾淮的大手,脑袋蹭着他的大腿撒娇:“不洗了不洗了,明天再说吧。”   顾淮极有原则,但是一遇到宋知时就全面崩盘,而且他隐约感觉身体的某处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知时,乖一点。”顾淮揉了揉宋知时的脸。   “要不你帮我洗?”宋知时半开玩笑道,其实这时候他已经没那么困了,却还是半耷着眼睛。   顾淮拿他没辙,只能服软:“那你脱了毛线衫再睡吧,这样睡觉不舒服。”   “哎呀,你真烦,你帮我脱吧!”宋知时边说边自己扯了扯衣领,露出了红色毛衣里的锁骨。   纤细如玉的脖颈就这样完整地呈现在顾淮眼前,少年精致如玉的锁骨,半睁半眯的眼睛,一点一滴都仿佛拉扯着他堕入欲望的深渊。   顾淮颤巍着手上前解开了第一个扣子。   宋知时只是困了,又不是醉死了,这么来回折腾,头脑立刻清醒一大半。   他看见顾淮半压着自己,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脸,清晰可见。   同为男人的他自然也意识到现在很危险,尤其是对方好像已经……   顾淮哑着声音问:“知时,可以吗……”颤抖的声线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宋知时扭过头:“咳,什么啊?你问我干嘛?”   顾淮还以为他不同意,脸色有些黯然,双手也停了下来。   宋知时暗骂了他一声没出息,随后小声说:“……不过你得用那个。”   “你说什么?哪个?用什么?”顾淮急得双眼发红。   宋知时红着脸附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个字。   顾淮再也忍不住,披了件大衣直接下床走到庭院里,然后找到了宋知时偷藏起来的东西,再回到了房间。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春意盎然,两人荒唐了两天,宋知时才回歌舞团上班。   如今年关将至,说是上班,不如说是打打卡比较合适,大部分演员早就开始准备年货,为回家做准备了。   首都的百货商场可太好买了,宋知时又是个大手大脚的性子,看见什么都想买,拖拖拉拉好几天,眼瞅着火车都要停运了,顾淮帮着收拾行李,宋知时这才不紧不慢地往火车站去。   火车并非直达,中间还得去一趟陕省省城,也正好给了宋知时探望朋友们的机会。   他给认识的每一个朋友都买了礼物,等东西送完,行李都至少空了一半。   火车站   虞兰疏给宋知时送行:“这才短短几个小时,你又要走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顾淮,心里隐隐有些羡慕。   宋知时为难道:“顾淮倒是有寒假,可我的假期本来就短,来回路上还要好几天,只能给你们拜个早年了。”   他们虽然来了省城,却并未打算呆太久,顾淮离开首都之前就给扶岐部队打了电报,雷庆国他们会算着时间来车站接他们。这时候通讯不便,他们到了时间接不着人,双方就联系不上了。   虞兰疏怏怏不乐:“这些都是虚礼,我不在意这些。”   “别不开心嘛,以后等你去了首都,咱们天天都能聚!”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嘛。”   等车的功夫,宋知时又跟虞兰疏说了好些首都里的趣事儿,他才勉强笑了笑。   当他说到自己为了钱,去深山老林做群演的时候,虞兰疏和顾淮双双静默了。   宋知时自己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奇怪道:“你俩怎么不笑啊?这不好玩吗?”   虞兰疏不愧是学戏的,哭戏说来就来,一会儿的功夫眼睛就红了。   “知时,你受苦了啊。你写信过来怎么什么都不说呢?这麂皮靴子不便宜吧,你干嘛送给我……”   “别介,这靴子是我托了歌舞团老师的路子才买到的,你可千万要收下。而且我这不是因祸得福了?我要不是认识了伍司令家的公子,我哪有机会进总政歌舞团啊!”   “常言道福祸相依,或许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虞兰疏稍稍释怀了些。   “倒是你,都瘦了……而且,怎么变成爱哭鬼了?”宋知时记得虞兰疏以前可爱端着了。   “那也是在你面前!行了,火车进站了,你们快上车吧。”   两人依依不舍地道别,宋知时和顾淮正式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天清晨,火车在河洛火车站停靠。   宋知时顾淮见到了雷庆国,和跟他一起来的张方毅。   “好小子,都要结婚了!”   顾淮上前紧握了一下雷庆国的肩膀,三人来了一个短暂的拥抱。 第125章 孩子   张方毅道:“行了,快上车吧,先给你俩接风洗尘。”   四个人随便找了个小饭馆,点了一大桌子菜。   等菜的功夫,张方毅问顾淮:“这次回来怎么安排?”   顾淮没说话,看了一眼宋知时。   张方毅露出了然的神色:“哦~难道这也要听小嫂子的?”   宋知时听不下去了,不爽道:“什么叫听我的?我和顾淮商量过了,先去给我老师送点东西,然后回顾家村一趟,最后去我二姐那里过年。”   顾淮问雷庆国:“你们俩婚礼什么时候?我们还赶得上吗?”   提到婚事,雷庆国脸上升起一抹红晕,紧张得手都没处放了:“赶得上赶得上,报告一早就打好了,席面的事儿一直等你们回来呢。”   还别说,一个高高壮壮的大男人,摆出这种少女羞涩的状态,怪别扭的。   临别之际,雷庆国把车借给了顾淮。   “这大过年的,大巴车都停运了,你们出行肯定不方便,这是我找人租的,好好开,别给碰坏了。”   顾淮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坐在顾淮的副驾驶,宋知时有些兴奋:“你还会开车呐?”   “嗯,坐稳了,好久没开了。”   顾淮一脚油门,带宋知时先去了一趟文工团。   这时候已经歇年了,团里的演员也走得差不多了。   但宋知时知道朱芳婕常年都是住在团里的。   师生俩大半年没见面了,虽然不至于两眼泪汪汪,但也差不多了。   宋知时把从首都买的礼物递上,朱芳婕则给他跟顾淮一人包了一个红包。   见两人都不肯收,朱芳婕说:“我虽已经不是你的老师,可也仍然是你的长辈。”   实在推脱不过,只好收下。   然后她又递了一张手写的请帖给他们。   说是请帖其实就是一张红纸,上面恭敬地写了一些祝福的话语和邀请。   “留下吃饭吗?”   “时间紧,任务重,我们还得回乡下呢。”   朱芳婕虽然遗憾,但是也表示理解。   “好好练,哪怕不跳芭蕾了,也别把基本功落下。”   乡下的路十分颠簸,加上车子防震效果不佳,这么一颠一颠就导致还没开到顾家村,宋知时的脸色就有些不对劲了。   中午那顿饭,他好像汤喝多了。   顾淮一面注意路况,另一方面也没有忽略宋知时,见他状态不对赶紧问:“怎么了?晕车了吗?”   宋知时不自然地改变了一下坐姿:“没,那个,什么时候到村里?”   顾淮还以为他坐得不耐烦了,还安慰他快了:“还有半个钟头吧。”   宋知时脸都木了:“还有那么久?可是我想……”   “想什么?”   宋知时委婉地说:“就是想,想方便一下。”   顾淮躲避着路上的坑坑洼洼,一时没听清楚:“方便?什么方便?”   宋知时忍了又忍,终于在一个紧急刹车以后,忍不住大喝一声:“就是撒尿!我说我想撒——尿——”   这下顾淮终于听明白了,把车靠着路边停下:“哦,好。”   他知道少年脸皮薄,又主动贴心地提议道:“要我给你把风吗?   宋知时一脸憋屈:“起开!”   顶着寒风方便完,宋知时顿感一身轻松,准备清理一下身上的枯草就下山。   突然,他听见一道细微的啼哭声。   现在已是深冬,这荒郊野岭的,气温只有几度,刚刚脱裤子他都要冻坏了,哪来的孩子?   宋知时屏气凝神去听,好像又什么声音都没有。   卧槽,不会有鬼吧?   可他抬头一看,又不确定了,现在可是大中午,日头正高呢。   正当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的哭声再度袭来。   宋知时惊恐地朝山下跑,边跑边喊:“顾淮,你快上来——”   顾淮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径直爬了上来。   “怎么了?怎么了?”   “你听,好像有孩子的哭声。”   顾淮刚想笑少年胆小,下一秒,他脸色微变。   作为一名光荣的退伍军人,共产事业的奋斗者,顾淮自然不会相信怪力乱神的东西,直接寻着声音的来处就走了过去。   “哎呀,你慢点,你直接就过去吗?”宋知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终于在不远处一个斜坡的枯草丛里,两人看见一个破棉袄的小包裹。   顾淮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危险以后,这才上前查看。   里面果然有个婴儿,看着才刚满月的样子,一张小脸冻得发紫。   顾淮赶紧把大衣敞开,把孩子贴着内里抱着。   宋知时见他熟练地把孩子抱起来,然后检查身体,动作轻柔又妥帖,不免暗暗稀奇。   “怎么样?”   “看着没什么大碍,不过在这寒风里冻了那么久,肯定要带去医院检查一下。”   这时候宋知时发现婴儿的哭声在慢慢减弱,而他们此刻回程起码要两个小时。   “哎呀,怎么办,他会不会死啊?”   顾淮又检查了一下,然后脸色变得一言难尽:“可能是饿了,然后又拉了跟尿了,咱们先去顾家村找个赤脚医生看看,再找个刚刚生产过的女同志喂一下。”   “好好好。”宋知时忙不迭地接过顾淮手里的孩子,跟着他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山。   因为带着一个急需救助的孩子,顾淮加大了油门,汽车很快就驶离了原地。   没人发现汽车开走以后,山崖后面慢慢走出来一个面容憔悴的姑娘。   她望着远去的汽车尾气,呢喃道:“居然让他们捡到了小宝,看来天意如此啊,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又哭了:“小宝,对不起,对不起……原谅妈妈吧,是妈妈没用。”   顾淮开着皮卡一路冲到叔公家门口,来不及跟看热闹的村民寒暄,赶紧下车叩门。   此刻正值农险,村民们看见这一幕,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嘿,顾家老二怎么回来了?”   “还带了个小的?”   “该不会是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生的吧?”   顾长胜一看孩子就明白了,赶紧使唤儿子找大夫。   等赤脚医生给孩子详细检查了一番身体以后,语出惊人地说:“这孩子有四个月了。”   “四个月?这不是才出生吗?”   “不不不,我是大夫,怎么会看错。他只是营养不好,养得瘦弱,但是最少也满百天了。”   “造孽啊,谁家会把这样小的孩子扔掉啊?”   这两年年景已经好了许多,起码还没有到遗弃孩子的地步,而且这还是一个健康的男婴。   顾淮思索片刻,冷静道:“一个女人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肯定走不了太远,我猜这个人或许就在咱们这个公社。”   黄土高原地广人稀,附近村落并不多,都属于三河公社。村落间彼此大都有姻亲关系,所以很熟悉,只要查肯定能查到。   顾长胜抱着孩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哄着:“你觉得会有人出来承认吗?既然她已经把孩子抛弃了。”   宋知时也站顾淮:“可总有人会知道孩子生母的情况吧?”   刘叔公无奈地看着两人,心痛道:“你们想的太简单了。这样的母亲,哪怕找到了,把孩子送回她的身边,他又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呢?可能还会被遗弃第二次、第三次……”   “这一次是幸运,让他遇上了你们,可是下一次呢?”   宋知时被问住了。   顾淮跟他契兄弟捡了个孩子回来,此消息一出,村里顿时炸开了锅。   先前还七嘴八舌的村民们开始热心肠地推荐起来,村里确实还有几个奶孩子的妇女,宋知时出了点钱,找了一位体格健壮,身体健康的女同志。   顾长胜偷偷把顾淮拉到了一边。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顾淮自然,可他现在不想应了。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这孩子没人要,身体健康年纪小也不记事儿。”   “叔公……”   顾淮不想应的原因也很简单,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他患得患失,生怕少年离开他,而如今两人已经有了夫夫之实,他又对少年有信心,相信他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自然不需要一个孩子来维系感情了。   顾长胜跺了跺脚:“你应不应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看着长辈殷切期待的目光,顾淮原本脱口而出的拒绝却变成了:“您让我考虑考虑。”   顾淮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掀了帘子走了进去。   宋知时很聪明,短短一小会儿已经从女同志那里学到了正确抱小孩的手法,见顾淮进来,他忍不住像个新手爸爸似的炫耀道:“他真乖,还打呼噜呢!”   顾淮忍不住想,难道知时喜欢小孩?   “知时,你想留下这孩子吗?”   “什么意思?什么留下?”   “就是咱俩领养他啊。”   宋知时毫不犹豫一口否决:“不要!”   他是不差钱,养一个孩子毫不费劲,可也并不想接盘,因为他压根没有当爸爸的打算。   紧接着宋知时又说:“咱们两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怎么照顾一个孩子?你在读书,我在上班,自己休息时间都没有保障,让他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过吗?这养孩子又不是养一只猫儿狗儿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淮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儿,他自己就是在父母不负责任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知道一个好的家庭对儿童的成长教育有多重要。   “不过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咱们倒是可以给他找个负责任的养父母,你有没有什么亲戚没有孩子,夫妻关系又比较好的?”   宋知时想,既然自己捡到了他又不能领养他,那就帮他安排好今后的生活吧。如果一个家庭有自己的孩子,那肯定会偏心亲生的,只有多年未育的家庭,才会真正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吧。 第126章 领养   而且夫妻关系好,孩子也能在爱的环境下长大。自己跟顾淮都因为父母的缘故吃尽了苦头,他们不希望这个孩子重蹈覆辙。   村里没孩子的家庭很少,顾淮也多年不曾回家,自然不清楚。   他把想法跟顾长胜一说,对方就长吁短叹。   “你们就收养这个娃娃嘛!”   “叔公,我俩太忙了,真的没时间养这么小的孩子。”   顾长胜无奈地摆了摆手:“唉,罢了罢了。既然你们不想养,那就说明你们之间没有父子亲缘。不过你们既然捡到了他,也算是一种缘分。要不,你们帮这孩子取个名字吧,也算是全了这场缘分。”   顾长胜一句话倒让夫夫二人陷入了为难。   其实宋知时到现在还对自己上个厕所就捡了个孩子这件事没有实感,所以哪怕他觉得孩子再可爱,他也不敢领养。   因此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委婉拒绝了:“算了吧,他的名字还是留着让以后的父母取吧。”   顾长胜却不这么认为,抱着孩子轻哄道:“我看着孩子耳垂厚实,面相不错,以后肯定错不了。村里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能取出什么好名字?小宋你是个有文化的,顾淮又是大学生了,取个名字对你们来说不算难事吧。”   宋知时还想拒绝,顾淮却犹豫着答应了下来:“也不能一直孩子孩子这么叫着,要不我们先给他取个名字,如果他以后的父母不愿意用,那便弃了。”   “行吧。”   接下来大家开始给这小娃娃想名字,可是一连取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好。   “可惜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不然就简单多了。”   七十年代其实还是蛮流行根据出生日期取名的。比如节气,像立冬立夏小满,又或者用天干地支,像甲乙丙丁。还有节日,比如建军建党国庆。   刘叔公的随口一句,倒是提醒了宋知时,他的脑海里蓦然冒出一个名字:“这孩子既然是在洛水边捡到的,不如就叫他小洛吧。”   “小洛?”顾山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小洛、小洛……如果姓顾就叫顾洛,不错诶。”   顾长胜拍了傻儿子一下:“顾洛?这个名字不好。”   顾山揉了揉额头,委屈巴巴地问:“哪里不好了?”   顾长胜煞有介事道:“顾淮顾海,现在又来了一个顾洛?顾淮跟这孩子又不是兄弟,怎么还排起字辈来了?”   “倒是我大意了。”宋知时知道确实有些讲究人家是看这个的,可他又舍不得这个“洛”字,毕竟它代表了孩子身上这段特殊的经历。   “那不如再加一个字吧?就叫他,叫他——”宋知时卡壳了。   一直未曾开口的顾淮突然说:“就加个明字吧!前途光明的明,明亮的明,希望他以后的日子也如这个字一般。”   “顾、洛、明?”顾长胜一喜:“哎呀,不错不错,那就叫他顾洛明吧,小名就叫小洛。”   “顾洛明、顾洛明?!”   宋知时突然反应过来,失声道:“他叫顾洛明?”   顾淮见宋知时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还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怎么?你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吗?”   “没,没有不好。”宋知时僵硬道。   这、这不是顾淮大儿子的名字嘛,原来那孩子是他领养的……   前世,自己从没听顾淮说过要领养什么孩子。直到他死后,这个孩子才出现,后面顾淮又领养了他侄子,又当爹又当妈地把他们抚养长大。   所以是因为他的重生改变了既定的历史吗?   历史虽变,但该出现的人终究还是会出现。   顾长胜跟其他人欢欢喜喜地讨论起领养事宜,宋知时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孩子以后的经历,按照原定的历史轨迹,他起码能在顾淮死后,继承对方几个亿的遗产。现在自己把他送养,那他不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嘛?   那自己算不算擅自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宋知时陷入莫名的惶恐中,等回过神来,却听见顾淮轻声在呼唤自己。   “怎么了?舍不得小洛吗?”顾淮还以为宋知时跟孩子有了感情,舍不得把人送走,就想着好好安慰一下他。   “没有。”   他不是圣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想保全自己和自己爱的人。   而且他也无法料定顾淮这辈子还会不会跟前世一样成为亿万富翁。   “那个……咱们什么时候把他送走啊?”   “明天吧,咱们呆不久,肯定是越快越好。”   “好。”   这时,逗弄孩子的顾长胜突然问:“你们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   宋知时稳了稳心神:“本来说吃顿饭放个礼物就走的,结果遇见这孩子耽误了不少时间……”   顾山说:“那你们回来的不巧啊,前些日子后山地震了,在村外有亲朋的都出去避难了,顾海他们也去了。”   “地震?”年代久远,宋知时不记得当年有没有发生过地震了。   “是啊,就几天前的一个夜里,后山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地动山摇,后面又陆陆续续有一些余震。”   “那有没有人员伤亡?”   “就是没有,所以大家只是出去躲了两天,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可惜你们就要走了。”   宋知时跟顾淮商量以后,准备先在顾家村留一夜,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看看能不能等到顾海和顾父。   晚间,顾长胜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对方一见那么多人,反而踌躇了:“这么晚过来打扰了,听说你们捡了一个孩子,我能看看吗?”   顾长胜听她这么说,疑虑道:“秀芝,你认识这孩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宋知时以前在顾淮家见过的保姆——张秀芝。   去年过年的时候,顾家村的知青们搞了个宣传队,当时办得热热闹闹的,她好像还是个后勤组组长来着。   宋知时和顾淮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找不到孩子的父母了,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张秀芝说是来看孩子,可一旦问到孩子父母的情况,她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见她这幅模样,顾长胜哪里还能不明白:“你倒是说话啊!”   张秀芝涨红了脸,憋了好半天才道:“是,我确实知道。其实这孩子是、是崔霞的!”   宋知时瞳孔微震:“什么?”   自从去年五一一别,他还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听见这个名字了。   张秀芝见宋知时这反应却是误会了,以为他要责骂崔霞。   女知青下乡未婚生子,随便哪个标题单独拎出来,都是惊世骇俗的存在,农村的风言风语是可以压死人的。   想到这里,张秀芝顾不得其他,直接“噗通”一声给众人跪下。   “你这是干嘛——”顾淮大惊,伸手就要去扶人。   张秀芝却挣脱了他的手,对着几人哀切道:“小宋同志,我知道崔霞做错了事,没有脸求你的原谅,但她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啊。顾淮,两位叔公,求求你们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张同志,你快起来,我们怎么会把这种事宣扬出去呢?”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个负心汉周光!”提到周光,张秀芝就恨得牙痒痒。   宋知时本来安静地听着,听到张秀芝这么说,忍不住问:“你以为孩子是周光的?”   张秀芝反问:“难道不是?”   宋知时没有回答她,而是又问:“周光人呢?”   孩子都生下来了,如果两个人已经结婚了,那完全没必要把孩子扔了。   果然,张秀芝咬牙切齿道:“周光他回城了!”   宋知时闻言叹了口气:“如果我猜得没错,周光应该不是孩子的父亲。”   “什么?”张秀芝如遭电击。   宋知时也挺同情她的,毕竟她已经被这个叫崔霞的好姐妹骗了好几次。   “五一比赛那天,崔霞受了刺激被送去了医院,是医生说的。”   宋知时本来不想管这事儿,当时医生来他就走了,但是周光的反应太反常,当时他就猜到了,只是没有理会罢了。   张秀芝眼看事情兜不住了,也只能把她们如何瞒天过海把孩子生下来的事情和盘托出。   “崔霞怀孕的事儿,一开始我是不知情的。直到她显怀,实在瞒不住了,她才告诉我。不过她一直叫我不要告诉别人,说她跟周光是偷偷谈的对象,我把她当好姐妹自然替她遮掩。后面出了五一节目那档子事儿,我们宣传队就解散了。”说完,张秀芝小心翼翼瞄了一眼宋知时的脸色。   “本以为那么大阵仗去了,多少能拿个奖什么的,谁知道他们不但什么都没拿到,灰溜溜回来了,反而还把村里的经费用光了,所以村长准备养几只猪仔弥补损失。因为当时这个活动的发起人是崔霞和周光,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俩头上。但周光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回城了,最后只剩下崔霞一个。”   “我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怀着孩子的人,又觉得周光是个没担当的负心汉,只能帮她一起养猪。养猪场离村子远,平日里基本没人往那里去,她生孩子的事儿外头一点都不知道。”   “我们两个千辛万苦才让小宝活了下来。今天回去发现他不见了,我真的吓死了。又听说你们捡了个孩子,就想……”   宋知时直接打断了张秀芝未尽的话:“你不会是想把孩子带回去吧?”   见她面露窘迫,顾淮就知道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直接出言断了张秀芝的念想:“你应该清楚崔霞精神不正常,不适合养孩子了。今天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你回去吧。”   张秀芝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半晌才喃喃道:“那……那我自己领养这个孩子行不行?”   顾长胜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不行。秀芝,你今年才几岁,你一个大姑娘领养一个孩子,村里会有什么样的风言风语,而且你未婚夫家里能接受?”   张秀芝有些崩溃:“我……我不管。不然小宝怎么办?他娘已经半疯了。”   宋知时安慰她:“我们会帮小宝找一个可以领养他的好心人……如果你想,你可以去看看他。”   最终,张秀芝还是被劝住了。   临别之际,宋知时忍不住问她:“你不恨崔霞吗?”   张秀芝苦笑:“怎么不恨,她把我耍得团团转啊。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我养了他四个月,早就有感情了。而且崔霞以前不这样,她对我一直很好,我们一直情同姐妹。我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如今她疯疯癫癫的,也算是报应了。”   送走张秀芝,宋知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突然发现重生前看过的这本小说其实存在很多违和之处。   这本所谓的、以顾淮回忆抒写的回忆录,里面写到的很多事情,表面上看似如此,但是让作者用春秋笔法一写,就会让人误会成另一种意思。   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就比如说,张秀芝确实来顾淮家做了很多年保姆,但跟顾淮之间清清白白,根本不是他所理解的那种“保姆”与“雇主”的龌龊关系。   如果顾洛明是崔霞的儿子,那就解释得通了,人家根本不是冲着顾淮来的,而是为了帮好姐妹照顾儿子。   而他却被回忆录三个字冲昏了头,以为就是顾淮身上发生的真实事情,以为人一个大姑娘甘愿为了钱权做一个籍籍无名的保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想到这里,宋知时感觉自己真的羞愧难当。他居然会用如此恶意,去揣测两个无辜的人。   可是他也没办法道歉,毕竟当事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后世的人污蔑了。 第127章 过年   第二天,顾长胜领着领养人夫妇上门了。据说这对夫妻结婚五年都没有孩子,除了家底薄一点,完全符合宋知时的要求。   两人接过顾洛明的瞬间,两双眼睛简直在发光。   夫妻中的丈夫恨不得给宋知时当场跪下,激动地泪流满面:“我顾二牛终于有儿子了,以后死了也有人摔盆送终了。”   顾长胜咳了几声提醒他注意说话方式:“二牛,这有孩子是喜事,别提那晦气的话。”   “是是是,二牛他不会说话。谢谢堂叔,谢谢堂侄儿,谢谢……呃,侄媳妇,以后这孩子就是我钱菊花的亲生儿子,谁要是敢欺负他,老娘第一个不答应。”   宋知时看这对夫妻说话虽不着调,但也算老实诚恳,思来想去还是从钱包里拿了一叠大团结。   “哎呀,这钱我们不能要啊,已经白得了个大胖小子,怎么好意思要你们的钱?”   夫妻俩腼腆着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钱不是给你们的,是给孩子的,你们得保证让他读书,甭管他能不能读进去,都得让他读。”   宋知时不差钱,给钱也只当是买个心安,当是全了自己一份心意吧。   “你们就收下吧,以后跟叔公一家多来往就是了。”   “是是是,一定一定。”   夫妻二人不再推拒,一边表达谢意,一边发誓会好好照顾小孩。   等他们带着顾洛明走了以后,张秀芝从屋后走了出来。   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可见是一夜没睡好。   “我们跟领养人说过了,这孩子无牵无挂没有任何亲人在世,让他们只管当亲生的养。”   顾淮这话是提醒也是警告,一方面让张秀芝认清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她注意分寸,别做什么小动作,反倒让顾洛明被人弃养了。   “我知道。”张秀芝吸了吸鼻子,寄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过阵子我就要嫁到县里去了,以后回三河公社的机会也少了。为了小宝,我也不会做出那档子事儿。崔霞那里我已经帮她申请了因病返城,如果能通过,估计今年就能走。以后山高路远,母子俩此生不会相见。”   宋知时见张秀芝确实是个重情重义、心地善良的姑娘,为自己先前对她的误会更加懊悔,忍不住安慰她:“别难过了,哪怕你不是孩子的亲妈,也是孩子的姨母,要是能走动也是好的。”   “谢谢你,宋同志,道理我都懂。”   等张秀芝走后,顾淮跟宋知时也准备出发了。今天是小年夜,明天就是除夕,他俩得在天黑之前到达凌家村。   在去凌家村之前,顾淮先开车绕道去了一趟刘家村。   一路上宋知时都没有说话。   顾洛明是送走了,他这心病倒是留下了。   顾淮一直关注着他,见状便问:“想什么呢?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把车停路边休息一下?”   “别了,我怕再捡个孩子什么的。”宋知时自嘲一笑。   顾淮见他情绪不佳,索性真停了车:“怎么,舍不得小洛?”   宋知时见顾淮还一脸茫然,心里无名冒起一股火:“顾淮,如果昨天不是我反对,你是不是会领养小洛?”   “原来你是为这事儿不开心啊。”   宋知时眼神更凶了。   顾淮没有犹豫,坚定地说:“不会。”   “为什么?”   “我承认自己有过领养孩子的想法,不过那是叔公的提议,那时候我感觉你离我很远,我以为我们……现在有你在我身边,我还要个孩子做什么?”   “你不想领养小洛吗?”   “不想,再说了,我又不认识崔霞,为什么要养她的孩子?”   “是啊,你们从头到尾根本就不认识彼此。”   可是没有了顾洛明,还会有一二三四个小孩呢。   “那你在什么情况下会领养一个孩子?”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老跟孩子过不去?”   “反正我想要你回答我!”   宋知时执拗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顾淮沉吟半晌,而后轻笑道:“也许……也许是在没有你的情况下吧。”   宋知时听了他的话,怔愣道:“什么?”   “没什么,出发了。”顾淮收敛情绪,掩盖耳朵上的一抹红色,然后赶紧发动汽车开到大路上。   但宋知时确信自己听清楚了。   在没有自己的情况下,所以……前世是因为自己死了,顾淮才会领养了一堆孩子吗?   虽然宋知时不知道这辈子的顾淮还会不会领养这些孩子,但现实就是,他宋知时不会死,他跟顾淮之间不会有别人。   汽车一路行驶到刘家村。   宋知时本以为自己大半年没回来,姚思雨跟刘志毅的坟墓肯定是杂草丛生了,结果并没有。非但如此,这两座墓甚至有重新修缮过的痕迹,连墓前都食物瓜果等祭品,看这新鲜程度应该不超过三天。   宋知时奇怪道:“谁会给他俩扫墓?刘志毅的姑姑吗?”   顾淮沉默良久道:“不像。”   说完他上前摸了摸坟前的炭盆:“还温着,人没走远。”   “难道是思雨的亲戚找过来了?”   “不知道。”   宋知时想也没想就拦住了顾淮,他可没忘两人是为什么跑到千里之外的首都重新开始,不就是顾淮知道的太多了嘛。既然这件事上头已经不让他再管了,那他们索性就当自己一无所知呗,也不要去追究太多了。   宋知时先是默默感谢一番修墓的神秘人,然后从包里掏出顾长胜给他的祭品纸钱,一一烧给了两位逝者,并且诉说了一番自己在首都的经历。   凌家村很远,在姚思雨墓前又耽搁了一会儿,等顾淮的车终于开到了凌家,已经是后半夜了。   凌家老少早就睡了,但宋知音睡眠浅,听到汽车声,赶紧爬了起来。   等宋知时下车的时候,凌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再次见到阔别已久的亲人,宋知时感慨万千:“二姐,我回来了——”   “我还以为今年又要落空了呢,怎么回来得那么晚?赶夜路不安全的。”宋知音假意斥责,实则心里满是心疼和期待。   宋知时做了个看表的假动作,开玩笑说:“怎么能算晚呢?再有四小时正好赶上吃早餐,这算早啊。”   宋知音宠溺地点了点弟弟的额头:“就你会!”   凌家先凌家祥两兄弟帮着顾淮从车里搬东西。   “你这是把首都百货超市搬空了吗?买那么多?”   “姐,你不知道,首都好东西太多了,要是有机会真想带你们去看看长城,看看故宫。”   刘莲香还记得妯娌这个大方的弟弟,赶紧迎上来:“亲家弟弟饿不饿?我给你们煮夜宵去。”   凌保国大手一挥:“去去,一人煮五两面,再卧俩荷包蛋给他们垫垫肚子。”   一家之主都发话了,刘莲香自然照做不误,而且没有丝毫心疼之色。   见此情景,宋知音好笑道:“你倒是把她给收服了。”   宋知时却说:“我看大嫂人不坏,是个性情中人,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这才是正常人吧,即便没什么文化,但也懂得知恩图报。   哪像大姐那一家子,书没少读,个个都蔫坏。   至于刘莲香之前抠门的行为也很好解释。这个时代缺衣少食,家里孩子又多,家家户户都紧巴巴的,把粮食看得特别紧也很正常,不然还没到分粮就吃完了,只能找大队借去,毕竟谁家都没有余粮啊。   宋知音见其他人都忙着搬东西,迫不及待地把弟弟拉到一边:“你可见到大姐了?”   “见到了。”   “她过的怎么样?这么些年,也没什么消息传过来。”   其实宋知音跟宋知时对宋知意的心思都是一样的,不论是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总归彼此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还跟以前一样,身体挺好的。”宋知时本来想倾泻而出的话,在看见两个懵懵懂懂的外甥以后改口了。   二姐要带三个孩子,操持一家老小,事业上还得帮助姐夫,她已经够辛苦了,自己不能再让她知道大姐家那堆破事儿了。除了糟心以外,毫无办法。   凌家先把两人迎了进去:“房间都收拾出来了,乡下就这条件,将就将就。”   等进了门厅,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已经坐在那里了,连刚满一岁的凌小馨都揉着眼睛坐在叔叔怀里,桌上还放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   凌家华看见宋知时的那瞬间,那点睡意顷刻间就没了,直接激动地站了起来:“知时哥——”   宋知时寒暄了一会儿已经困了,努力打起精神打了个招呼:“哟,家华啊,好久不见呐,又长高了。”   “我,我没——”凌家华本来兴致冲冲的,下一秒看见顾淮进门的时候,他一下子绷不住了,语气不善道:“他怎么来了?”   凌家先低声斥了一句:“家华,不能没有礼貌。”   “没关系,家华又没见过顾淮。家华啊,你就喊顾淮……喊他……”宋知音一时说不上来话。   “你就跟喊我一样,叫他顾淮哥就行了。”宋知时及时开口挽救了这个话题。   对此,顾淮只是冷冷地扫了凌家华一眼。   这小鬼,他记得。   “哦。”凌家华应了一声,却并没有接话,反而又问起了宋知时:“知时哥,去年你咋没过来过年啊?”   宋知时还是第一次言而无信,面对少年炙热地诚恳,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不是寄了礼物回来嘛,你没收到吗?”   话题被宋知时轻而易举地揭过,凌家华毕竟还年轻,完全没意识到这点,羞赧地说:“收到了,谢谢你。” 第128章 婚礼   宋知时迷失在一声一声地知时哥里,心想不愧是过了个年,说话比去年懂礼貌多了。   于是他对凌家华说:“不用谢,我还给你买了新衣服呢,快去试试吧。”   凌家华闻言眼睛一亮,崇拜的目光疯狂向宋知时投射。   “谢谢知时哥,那么远还惦记着我,我也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明天拿给你。”说完,他略带敌意地看向宋知时身后。   宋知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背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快把自己射穿了。   他忽然感觉有些心虚,礼物也不敢收了,赶紧摆了摆手:“我比你大,怎么好意思收你的东西。时候不早了,大家早点休息吧。”   很快,宋知时就感受到了何为嫉妒的怒火,不,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吃醋的怒火。   “嘶,你轻点!我姐还在隔壁!”   “你不累啊?你不累我还累呢,睡了。”   “艹,顾淮,你混蛋啊!”   事后,宋知时汗涔涔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忍不住斥了一句:“顾淮,你TMD属狗啊!叫你停你听不见吗?”   顾淮的嗓音沙哑而克制:“哼。”   还哼哼,宋知时又补了几句,只得对方了一句,最后还是骂骂咧咧地进入了梦乡。   大年初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宋知时找了一张摇椅,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自从进了歌舞团,每天不是跳舞就是练功,这样悠闲的时光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凌家华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青年乖顺地躺在躺椅上,五官柔和而又精致,长长的睫羽倒影出一小片阴影,可以想象他睁眼的时候,眼睛有多好看。   他慢慢地走到宋知时面前,唤了一声:“知时哥?”   “嗯?”   宋知时感觉眼前一阵黑,微微睁开了眼。   “是家华啊,怎么了?”   “二哥买了炮竹,你要一起来嘛?”   “好啊!”宋知时正想坐直身子,突然腰间传来一阵酸痛让他整个身体一僵。   呵呵!   宋知时又窝了回去:“我就不去了,你带几个小的去吧,注意安全,别炸伤了。”   凌家华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脸色一暗,随后又换了一个话题。   “知时哥,我现在毕业了,大队也没给我分配工作,你看我能不能跟你一同去首都啊?”   “当然可……不可以。”话到嘴边,宋知时赶紧换了。   “为什么?”凌家华有些急迫。   “你还小啊,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你爹你大哥二哥还有弟弟们肯定舍不得你……”说到这里,其实宋知时也快编不下去了。   其实真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跟顾淮现在自己都混得不咋地,怎么照顾凌家华啊。把人叫去首都,可不是给口饭吃那么简单的事情。而且就顾淮那性子……想到这里,宋知时又感觉腰疼了。   凌家华眼里闪过一丝受伤,他知道宋知时说的只是借口,何况他明明也不小了。   宋知时难得正眼看着眼前的少年,如果顾淮不提醒,他可能永远都意识不到对方的小心思。   可是自己好像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让人误会的行为吧,算了,就当没意识到吧。   “家华,你听我一句劝,现在去首都不是好时机,你得等等。”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凌家华表面乖顺地问。实则他攥紧了手,掌心里的礼物扎得生疼,可他却觉得比不上内心的十分之一。   当然是恢复高考之后,名正言顺地考去首都啊,宋知时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可惜他不能说。   凌家华个子高,宋知时坐在摇椅上还得费劲地仰头看他,考虑到这一点,凌家华慢慢地蹲了下来。   他抬头仰望着沐浴在晨光里的宋知时,对方温润好看的眉眼,一张一合的嘴唇仿佛都带着光,让他忍不住膜拜。   宋知时第一次认真地看向凌家华,他顶着一头未经打理过的中长发,弯曲的鬓角乖巧地贴在耳后,头顶还有两个漩涡,一双下垂的狗狗眼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诚恳、朴实,让人实在不忍欺骗他。   这么优秀的少年,假以时日肯定能成长为一个不错的小伙子。   宋知时曾经听说,头发里有两个漩的人都很犟,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他强忍着摸头的冲动,好声好气劝道:“高中里的知识别放下,过两年肯定有用得上地方。”   这是他唯一能提醒对方的地方了。   “好。”凌家华点头。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跟那个大高个之间的差距,一时半会儿并不能追上。   手里的礼物终究还是没有送出去。   他想,这样粗糙的小玩意儿,怎么配得上知时哥那么好的人呢?   二月末,雷庆国和朱露莎的婚礼正式举办,地点就在扶岐部队食堂。   把食堂作为婚礼场地,那自然是十分简陋的,不但没有鲜花没有婚纱照,连最基础的布置都没有。   主持婚礼人是赵远书赵政委,柳团长柳福清则做了小夫妻俩的媒人,他向来严肃的脸上难得带了点笑意。   看见顾淮带着宋知时来赴宴,柳福清抛下招待的客人向两人走来。   他问顾淮:“怎么突然回来了?”   转念一想顾淮已经退伍了,也不好再问这些了,于是换了一个问题:“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顾淮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非下雨天无碍。”   柳福清叹气:“那就是说下雨天就不舒服了?”   宋知时忍不住为顾淮说情:“团长,顾淮他伤多着呢,您看看能不能先安排我们坐下啊?”   “行啊,你俩去坐主桌吧。”   “坐主桌?”   “小李,带他俩去主桌。”   宋知时和顾淮带着疑惑来到了最前边,就看见雷青青正在舞台边上招呼宾客呢。   看见顾淮和宋知时,她赶紧走上前来打招呼,顺带招呼两人入座。   宋知时扫了一眼,此刻还没到饭点,只是零星来了一些客人,穿着都很一般,他跟顾淮坐主桌反倒是最显眼的。   “我们坐这里没事儿吧?”宋知时有些坐立不安。   雷青青安慰他:“你只管坐,没事的。”   很快,宋知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婚宴上大部分客人都是雷庆国部队里的同志,雷庆国父母早亡,来往的亲戚并不多,除了雷青青这个嫡亲妹妹以外,连个正经长辈都没有。   朱露莎那边也是,她是从矿上文工团出嫁的,娘家来的唯一亲眷就是姑姑朱芳婕。   看来这对恋人并不被家人看好啊。   宋知时和顾淮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相同的想法。   很快,婚礼正式开始。   雷庆国穿着一身军装,胸前挂着奖章,还系着一朵大红花,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朱露莎倒是精心打扮过,她盘着一头好看的发髻,身上只是穿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红棉袄,两人相互注视着彼此,眼里的爱意和喜悦直接感染了身边所有人。   在众多亲友的见证下,在XX的画像前,两人顺利完成了拜堂仪式,组建了属于自己的家庭。   等到敬酒的时候,宋知时又在顾淮给的红包里多塞了一点。   小夫妻俩没有长辈的帮衬,经济上还是需要富裕一些才好。   参加完雷庆国的婚礼,顾淮和宋知时的假期也所剩无几了,两人干脆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北上了。   重新回到繁华的首都,宋知时还有些不能适应,新的任务接踵而至。   原来,自从上次他们盘鼓舞演出之后,在一定范围内造成了不小的轰动,甚至连铁路文工团都开始考虑要不要新建一个舞队了。   新一季度的歌舞团春招即将开始,翟秋煜决定加入其中,为他的舞队招募更多的演员,以此壮大古典舞在团里的声势。   这样一个繁重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了宋知时和周矜白的身上。   自从周矜白进入古典舞队,还从来没有独立做过招工工作。   之前在河洛,宋知时倒是为文工团做过几次招生工作,所以还算有一定经验,因此成为了周矜白的副手,他又拉上李舒珍,三个新人开始了独立招新工作。   第一天,招工告示贴出去,来应聘的人就不下数十人。   只可惜,翟秋煜要求高,周矜白完全不敢松懈,只能把要求提了又提。   这就导致一连三天下来,他们一个人也没招到。   与此同时,顾淮那里也接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任务。   每年三月的最后一个礼拜,是华清大学的校庆,今年是第64周周年,学校要求每个院系每个年级都需要出一个关于校庆的节目。   “啊?你叫我帮你们组织活动?”   宋知时脸上写满了十万个为什么,他看着很像会组织活动的人吗?   “小宋同志,我们也是没法子了,我们都是农民出身,唱个歌什么的倒不成问题,问题是这个唱歌早就报满了,现在系里不让我们唱歌了。”   有了上回顾家村知青的教训,宋知时也不敢随便帮人组织节目了,更不敢把后世的节目直接搬出来了,毕竟这可是华清大学的校庆晚会啊,他随口说了一句不会就想撤。   可哪有那么容易。   “你就行行好,帮帮我们哥几个吧。”   宋知时看向顾淮,对方也是一脸无奈。   “咳,知时,你看能不能帮帮我们?”   “那你们能表演什么?”宋知时问。   “唱歌!”   “诶,这个不行!”   “朗、朗诵?”   “实在不行,跳个舞?”   “你想跳舞你去跳,我可不跳!”   “你们还别说,我听说外语学院就有人顺便跳舞呢!”   “人家是姑娘,你是嘛?”   宋知时感觉头都大了。 第129章 广场舞   宋知时挥了挥手:“行了行了,都别吵了,你们先回去,我来帮你们想想。”   一群啥也不会的大老粗,到舞台上闹笑话嘛?   宋知时话音刚落,整个房间顿时鸦雀无声,邱顺成做了一个嘴巴拉链的动作,直接把他气笑了。   他这一同意,怕不是上了什么贼船吧?   “所以,你真的要帮他们想节目啊?”周矜白把最后一名入选者的名单归入档案。   “不然呢?我、我大哥也在这个学校呢。师兄,你见多识广,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啊?我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好节目。”   反正小品他是不敢碰了。   “那你还答应?”周矜白无奈地撇了宋知时一眼。   “拜托啦,拜托啦,师兄——”   宋知时求了他几下,对方很快就心软了。   在翟秋煜的事情之外,周矜白向来是个没脾气的。   “咱们是歌舞团,最擅长的除了舞蹈也没别的了。嗯——华清大学校庆只说自己准备节目,没说不能找外援吧?”   宋知时恍然大悟,看向周矜白的眼睛简直在放光:“还得是师兄啊!我可以编一支大家都能学会的舞蹈,再拉几个外援填进去充数不就行了?”   “我本来是想说可以去中芭借人的,毕竟她们舞团一场节目的门票都要好几块钱,能去华清大学免费演出,节目入选的可能性很大。不过你说的这法子更可行,也不算是钻规则的空子,不过什么舞蹈大家都能学会呢?”   宋知时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之前在河洛,朱芳婕为了快速让大家学会舞蹈,出的几个简单舞步。   如果有什么舞蹈能让大家在短时间内速成,并且不需要任何舞蹈功底的话,那非广场舞莫属啊。   谁能拒绝退休以后来一支广场舞呢?   前世宋知时死后经常都是太阳落山以后才会出来行动,看得最多的就是跳广场舞的大妈。   这个广场舞起源于社会生活,它是人民群众创造的舞蹈,是专属于人民群众的舞蹈。而且它并非由专业舞者创造,完全是群众自发组织的,所以包含的舞蹈元素多种多样,包括民族舞、现代舞、拉丁舞等。   特别是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政府在县级以上城市建立了许多文化广场。几十年来,广场舞不断发展,已经成为了独具特色的民间艺术,扎根于社会群众的生活中了。☆   而如今这项民间艺术还没施展开呢!   说干就干,宋知时为即将创造的“新舞蹈”来了兴致,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它展现在舞台上。   不过,好像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他问周矜白:“等等,师兄,我没听错吧,你刚刚让我去中芭借人?”   周矜白俊俏的嫩脸“唰”一下变红了:“我们两家是姊妹舞团……难免、难免会有接触嘛,大家关系很好啊,借个人怎么了……”   “可是咱们问自己舞团借人不是更方便嘛?”   “她们哪有那空,再说了,这演出又没有出场费。”   宋知时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打定了主意,宋知时找翟秋煜请了个假。   华清大学毕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顶尖学校,新年过后团里很清闲,加上接下来又没什么重大演出,所以翟秋煜很爽快地批准了。   第二天,周矜白就带着宋知时上了中芭的大门,厚着脸皮借人去了。   宋知时对中芭的好奇心不可谓不小,毕竟他原来就是学芭蕾的。而中芭基本上代表着国内最高顶级的芭蕾舞水平了。   中芭也在海淀区,地盘比他们歌舞团要小很多,不过该有的小剧院,练功室却一个也不少。   总政歌舞团跟中芭倒是不存在什么竞争关系,毕竟他们主要服务的对象还是部队,而且他们是学古典舞的,跟芭蕾舞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去。   在宋知时紧张纠结的关口,周矜白还真领了四个人走过来。   周矜白对宋知时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中芭女首席之一的陈兰琴陈同志,主要演员潘晓娴潘同志,周树华和周美华两位周同志,他们是兄妹俩来着。”   “这是我师弟,宋知时宋同志。”   宋知时赶紧向几位前辈问好。   而中芭来的四位舞蹈演员也没有宋知时想的那么难相处。   颜值气质绝佳,加上这个时代特有的精气神及淳朴,一行六人走在大街上格外抢眼。   趁着还没开始练习的空挡,宋知时把周矜白拉到一旁。   “我让你借人,你咋借到了那么超标的呢?连人首席都给你借来了?总不是使了什么坑蒙拐骗的法子吧?”   “别瞎猜,我跟兰琴是老乡,她既然愿意来,你就用着呗。”   宋知时狐疑地看了周矜白一眼,确定对方没有说谎,这次放下心来,对着他就是一记抱拳。   “师兄,大恩不言谢!之后我肯定好好谢谢你们!”   “你少贫嘴,赶紧开始吧。”   “得嘞,走着!”   周矜白见宋知时如此少根筋,也终是放下心来。   说真的,当着这么多芭蕾高手的面跳广场舞,宋知时哪怕是社牛都有些经受不住。好在他昨晚就根据前世的记忆扒拉出了一整套的动作,现在做出来才能毫无压力。   等宋知时跳完,其中一位舞蹈演员忍不住问:“宋同志,我能问问这究竟是个什么舞种嘛?”   宋知时羞耻地把名字说出来了:“这叫广场舞,顾名思义就是公园里就能表演的舞蹈。”   那人继续道:“有意思,我看这舞蹈动作似乎有很多现代舞的影子?”   “是的,为了方便没有基础的人也可以更好地学习,我把里面动作都改简单了……不知道我师兄有没有告诉各位,这次演出是没有收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帮我朋友们的学校校庆筹备的。到时候高难度的动作还得交给大家啊。”说完,宋知时怀着忐忑的心情看向几人。   陈兰琴第一个站出来,神色坦然地说:“这些我们早就知道了,收入不收入的无所谓,主要我们也没参加过华大的校庆,想参与一下,也是一种宝贵的经历。”   宋知时都快为她鼓掌了:看看,看看,人家这首席怎么就那么平易近人,那么会说话呢?   “谢谢你陈同志。那个,我经验不足,这些动作大部分都是自个儿想的,可能过于简单了,还得靠几位同志充分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帮我修改一下才行。”   “这有什么难的?”兄妹俩之一的哥哥周树华站出来说道。   然后宋知时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靠着仅看了一遍的记忆力,完美复刻了自己刚刚的舞蹈,并且在此基础上又改善了几个不算美观的动作。   果然,能进这么优秀的舞蹈团,都不是一般人。   仅一下午的功夫,这支舞蹈就编排得差不多了。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今天是休息日,所以公园里还是有不少休闲的人群。   而宋知时带着五个人练习跳舞,这动静不可谓不小,很快就吸引了一帮男女老少看热闹,其中中年人以上的群体占大多数。   对于他们来说,这舞蹈很奇怪,它似乎有什么魔力,让大家忍不住停下手里的动作就想上前看个究竟,光看还不够,有些人渐渐开始学着一起扭动。   宋知时走的时候,甚至还被一位老大爷给叫住了。   “小同志,你们明天还来吗?”   “明天?明天恐怕是来不了了。”   现在舞蹈已经编好了,宋知时得马不停蹄地找伴奏,然后去顾淮的学校组织舞蹈练习。   一听到第二天就看不见这样有趣的舞蹈了,大伙儿不约而同地觉得有些遗憾。   宋知时不知道的是,从此以后,首都这个小公园开始小范围内流行起了跳舞,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顾淮班里人不少,因为上回他请同学看演出的缘故,几乎班上所有同学都知道他有个在总政歌舞团上班的弟弟。   这次校庆,学校安排学生自己组织节目,为难的可不止是顾淮这一个宿舍。   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谁会才艺啊?   同学们听说顾淮的弟弟把中芭、总政两个歌舞团的舞蹈演员都请指导了,恨不得立刻为他鼓掌。   宋知时来了以后,把所有同学召集到了操场一个角落里,他先跳了一遍,然后让大家跟着学。   大家都是第一次学跳舞,舞蹈动作可谓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在学习的过程中,宋知时找出了几个实在不适合学跳舞的学生,比如四肢僵硬、同手同脚等,给他们安排了举旗手的任务。   举旗手顾名思义,你只需要在上场前,举着国旗围绕舞台走一圈,表表态度就行了。   举旗手的任务很轻,相对的,露脸机会也会少很多。   众人都是有商有量的,不愿意跳舞的,也可以自己决定去举旗。   不过宋知时也是有私心的,像之前得罪过他的,比如孙友国这种人,他明知道对方肯定很想露脸,却依旧安排他去做了举旗手。   好巧不巧,孙友国因为看不上宋知时,第一二遍的时候压根没认真学,导致越来越跟不上。   于是,他被宋知时直接当场就拎了出来。   宋知时说他孙友国跟不上进度,四肢不协调,众人一看,嘿,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于是,孙友国就光荣地成为了一名举旗手,被排除在了舞蹈队之外。   宋知时编的这套动作其实十分简单,而且容易上手,难度大的动作他都交给了专业舞者,保证了一定的趣味性和可观性。 第130章 捉奸   周日,邱顺成回了一趟纺织厂,虽然他现在去读大学了,但是厂里仍然保留了他的岗位,他也尽可能地抽空回来干活,以免落人话柄。   只是今天他还没进门,保卫科就送来了一个牛皮纸包裹。   “小邱,有你的信件。”   “我的?行,给我吧。”   邱顺成有一瞬间的纳闷,但还是接了过来。   今天大部分工人都休息了,邱顺成跟着仅有的几个值班人员一起上班,因此格外忙碌,直到下班的时候,他才想起这个包裹。   “这也不像信件啊。”邱顺成嘟囔着打开了包裹。   里面果然有好几个信封,而且全都塞得满满当当的,信封上标注了日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邱顺成又看了一眼包裹表面,上面没有任何的地址和寄件人姓名。   奇怪了,就这样还能到厂里?   这真的是给自己的吗?可别是拆错了。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他打开了第一个名为12月的信封。   只一眼,邱顺成就知道这包裹没寄错,非但没错,而且还……寄得特别对!   他咽了口口水,紧接着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标志着1月、2月、3月的信封。   最后,是一封标注着昨天的。   直到厂子关门,门卫大爷来催促,邱顺成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出了大门。   回到宿舍以后,他把东西藏好,碰到顾淮更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是夜,邱顺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可是他又怕惊动室友,只能蹑手蹑脚地跑到楼道里。   三月的首都夜里很凉,邱顺成裹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随便找了个避风口,又从兜里掏出一支珍藏许久的香烟,把它点着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   火星子在黑暗里忽明忽灭,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到白天看见的这些照片。   他想,哪怕照片拍得是自己,都没那么让人心惊胆战了。   可这些照片无一例外拍得全都是刘爱民。   邱顺成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种汗毛倒立的感觉。怀着这样的心情,他控制不住地继续往下看。   除了刘爱民以外,还有一位跟他走得很近的陌生女同志,此人他先前盯梢地时候从未见过。   照片很全,有两人举止亲密地下馆子,也有像小夫妻一样上下班买菜,还有像小情侣一样逛北海公园等等,拍摄地点遍布首都城,时间跨度更是长达四个月。   这女人究竟是谁,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她就是自己寻寻觅觅探查了四个多月的,小宋同志想找的那个刘爱民的姘头!   而四个月前,正是小宋同志把这件事交代给他的时候。   邱顺成毕竟不是专业的私家侦探,宋知时交代他盯一下刘爱民,他就真的观察了几次,发现对方上下班时间都很正常,平时工作中也没跟哪个女同志有特别亲密的接触,就放松了警惕。   可今天这一叠照片,把他的脸打得生疼。   人家哪里是不接触,看这照片的接触频率,这怕不是十天有八天得聚一次吧?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那么问题又来了,这照片到底是谁寄给他的?   盯刘爱民这事儿只有自己跟小宋同志两个人知道吧,如果小宋已经另外找人调查或者自己找到了证据,为什么又要寄给他?而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又能有谁在帮他?   那个人不但盯了刘爱民好几个月,还拍了下来。   乖乖,这得有多厉害啊?   还有相机,这年头有这玩意儿的可不多啊。   可邱顺成转念又一想,自己在盯刘爱民,那个人则盯着自己……   一想到这些,邱顺成就感觉自己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把手插进上衣口袋,又不小心摸到了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是当时从照片里掉出来的,上面的内容也很简单,只说自己没有恶意,已经帮他调查出来了该女子的身份,希望他看见证据以后在下周周三带着宋知时去某地蹲点,另外不要把照片给宋知时本人。   邱顺成挠了挠脑袋,他完全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不直接把照片寄给小宋同志,而是要通过自己。而且看他的文字,对方只想做个神秘人,甚至功劳都给了自己。   这究竟是图啥呢?   而且字条并不是手写的,是报纸上剪裁下来的文字,原谅邱顺成没见过世面,他长那么大都没见过这么谨慎的人。   情感上他很想把事情立刻告诉小宋同志,可心里却有一道声音告诉他,要按照字条主人说得去做,邱顺成不敢违抗,生怕出什么事端。   到底该怎么告诉小宋呢?   邱顺成感觉自己头都快想秃了,没想到机会来得那么快。   定下节目以后,顾淮班里立刻报了上去,学校估计也觉得挺稀奇的,毕竟还没见过一群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跳舞的,立马就通过了初选。   广场舞的要义就是和谐统一,这样才有美感,这里不仅仅是指舞蹈,还有服装。   一听说要定制统一的服装,顾淮班里直接炸开了锅,大家的反应比宋知时想象中的还要激烈。   “还要定做衣服吗?这么正式?”   “这可是校庆,可不得正式吗?”   “一套衣服要不少钱吧,学校会补贴吗?”有人忧心忡忡。   “说起来,我长这么大都没穿过新衣服呢……”有人跃跃欲试。   “我能不能退出啊,我爹娘兄弟供我读书也不容易。”更有人准备打退堂鼓。   宋知时没想到整个筹备过程如此顺利,居然卡在这一环节,但是一想到这是缺衣少食的70年代,他瞬间又明白了。   现在大家上大学靠的都是学校的生活补助,自己过得都紧巴巴的,怎么可能额外掏一笔钱来购置表演用的服装。   而他虽然有钱,但却不能出这一笔钱,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啊。   到底是他太异想天开,想了个不切实际的馊主意。   可是节目已经开始练习,难道就这么半途而废了?   大不了……宋知时一咬牙,大不了他就回歌舞团借衣服好了。   这时,一道沉着冷静的男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大家安静,我能理解诸位对于这笔支出的担忧,这件事我会解决。”   孙友国率先跳出来讽刺:“怎么解决?你自己掏这笔钱吗?”   很快又有人跟着附和:“就是,一件衣服算20块钱,咱们班可是有30位同学,算下来就是600块钱,有人想充英雄,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吧。”   破船还有三千钉,虽然孙友国在宿舍人缘不怎样,但是顾淮成绩太好,班上总有看不惯他的人,于是这样的人就跟孙友国混到了一起。   顾淮扫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林同志算数不错,下次考试应该不会不及格了。”   此言一出,全班哄堂大笑。   帮孙友国说话的那位学生,立马脸涨得通红,再也不敢胡乱插嘴了。   顾淮说会解决,宋知时绝对相信。   那么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去哪里订购一批又便宜又好看又统一的服装呢?   邱顺成适当地提醒他:“你怎么忘了,我就在纺织厂啊,我们有一个车间可以做衣服,就是不太好看。”   宋知时浑然未觉这是个钩子,兴奋道:“是啊,我咋把这个忘了,邱哥,你可真是帮大忙了。”   “嗨,这有什么,一直都靠你在帮我们班出谋划策呢……我们厂吧,不做私人的小单子的,都是根据政府机关下派的任务做衣服的。所以,我还得跟厂里的领导沟通一下。”   “是是是,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呢?”   “择日不如撞日,就周三吧,我跟工厂师傅说一声,让他给咱们算便宜一点。”   “行啊,正好让我大哥带我们一起去。”   宋知时敲定得太快,邱顺成想反驳都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周三很快就到了,宋知时一下班没吃晚饭就直奔纺织厂。   顾淮跟邱顺成已经等待多时了。   顾淮告诉他:“服装费用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宋知时大喜:“那么快?”   邱顺成点了点头:“顾哥一出马,小问题。”   顾淮又说:“回去细说,服装设计稿带来了吗?”   宋知时从包里掏出一打纸:“带来了!”   他不是专业的服装设计师,只能大概画一些样品。   宋知时交完稿子,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   “走,请你们下馆子去!”   邱顺成艰难地开口道:“小宋同志,等一下,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顶着顾淮凌厉的目光,邱顺成感觉自己都快站不住了。   “你、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磕磕绊绊地说完,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宋知时和顾淮半信半疑地跟着他,一直走到了一个小胡同里。   他正想问缘由,前方一对眼熟的男女走到了近前。   因为天黑逆光的缘故,对方并未看见他们,但宋知时却看了个清楚。   准确的来说,只有男人是熟悉的,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个便宜姐夫。   看见这一幕,宋知时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气得火冒三丈,想也不想就直接就要冲上去。   “别冲动啊!”邱顺成赶紧上前把人拖住。   顾淮反应极快,帮着邱顺成把人拉到了另一条的胡同里。   宋知时气喘吁吁地靠在墙壁上,顾淮眼底泛起一层冷色,他问邱顺成:“这就是你今天带我们来的目的?”   “是……那个顾哥,我……”邱顺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淮问:“到底怎么回事?”   宋知时说:“是我让他查的。”   此时,他也冷静了下来。 第131章 校庆   “是我让他跟踪刘爱民的。”宋知时把责任担了过来。   顾淮不赞同道:“胡闹。”   宋知时嗤笑一声:“如果不让邱哥跟着他,我们能发现这些?”   不过宋知时也没料到邱顺成居然能做到这一步,难道对方有做狗仔的潜质?   顾淮知道宋知时一直想让宋知意离婚,却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竟然直接找人跟踪。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让邱同志去跟踪刘爱民,万一他被发现,刘爱民很有可能反将一军。到时候证据没找着,我们却要去派出所捞人了,邱同志是什么身份,进了派出所你让他以后怎么办?”   宋知时沉默了,他完全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一定要把姐姐从这场婚姻中剥离出来。   他薅了一把头发:“是我太冲动了,没有考虑后果。”   邱顺成赶紧站出来说:“顾同志,你别怪小宋,我是自愿的。”   顾淮不理他,又问宋知时:“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宋知时咬牙切齿道:“这里肯定是刘爱民第二个家,我自然要带大姐过来,让她亲眼看看。然后再把事情闹大,刘爱民不是喜欢搞破鞋嘛,我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邱顺成眼里,顾淮这个弟弟向来都是乖顺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对方这幅神情——平静之下掩藏着狠厉。   侥幸的是,因为宋知时的开口,顾淮的注意点已经不在自己如何发现这件事上面了。   宋知时放这狠话也不是乱说的,他甚至有些庆幸现在运动还没结束。   如果放在21世纪,这事儿顶多闹一场,但是放现在,那可是能大作文章,让人身败名裂都不稀奇。   顾淮拍了拍宋知时的肩膀:“走吧,先回去吧,这件事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邱顺成也反应过来,连忙发誓不会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   宋知时知道顾淮说得再理,刚刚他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其实已经失了先机,现在冲上门未必是个好时机。   打蛇还得打七寸才行。   他回头把门牌号记下,准备找时间再过来探听消息。   此时,刘爱民对自己被盯上这事儿还浑然不知。   屋内,刚刚跟刘爱民同行的女人提醒他道:“时间不走了,你也该回去了。”   “我才刚来就赶我走?”   如果宋知意姐弟在这里,他们会发现,眼前这个刘爱民跟他们之前所见的,完全不是同一个性格。   或者应该说现在的刘爱民才是真正的刘爱民。   没有家人妻子,没有好友同事,他已经懒得再伪装了。   女人嫣然一笑,平淡的五官竟有些妩媚的滋味:“这不是怕被你妻子发现嘛?”   “我又不怕她。”说罢,刘爱民熟练地打开烟盒,从中抽取了一支。   女人笑而不语,没有反驳。   突然,刘爱民问她:“对了,上回我给你的那几本古籍有价值嘛?”   女人说:“确实是好东西,不过还得让上头查看一番才能确定其价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不是宋家留下的手札吧。”   “咳,是。”刘爱民掐灭了烟头,讨好地对女人说:“红霞,我已经尽力了,我跟她结婚那么多年,从来没见她拿过什么手札什么笔记,你让我上哪弄去。”   林红霞假笑着从刘爱民手里把自己的手抽走:“那是你没用,我们有准确的情报,东西就在宋知意身上。”   刘爱民最恨人家说他没用,可偏偏这话是林红霞说的,他不敢违抗。   林红霞见他不接腔,语调也不由地加重了许多:“你可别忘了,我们可是给了你足够的诚意,可是你呢?拖了那么久也没个交代……如果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很怕有一天,上面不会让我再跟着你了。”   讲到这里,林红霞泣涕涟涟:“刘爱民,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跟了你那么多年,有问你要过什么吗?现在就这么一件小事你都不能为我办到,你对得起我嘛?”   林红霞一通嗔怪,刘爱民立刻被安抚了情绪不说,心底也升起阵阵心疼。   “唉,别介。我回去再找找。”   “不用了,你那小舅子不是来首都了吗?”   “是,是啊。”刘爱民感觉背后升起一股冷汗。   他一直都不知道林红霞背后是什么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家所有的事情,对方都了如指掌。   “你从他身上入手,说不定可以事半功倍。”林红霞诱导道。   “这……”刘爱民迟疑了。   提到宋知时,他脑子里只有对方对家人出言不逊,混不吝的模样。他自诩知识分子,家世清白,实在是不想跟这种资本家的狗崽子扯上关系。   尤其是对方跟宋知意如出一辙、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他实在是受不了。   自己去讨好宋知时,那可比让他去死还难受。   林红霞见刘爱民面露犹豫,眸色不禁一冷:“难道你不愿意吗?我一个大姑娘,无名无分地跟着你,你就不能为了我牺牲一下自己吗?”   “不不不,我这不也没说不去嘛。”   见刘爱民同意,林红霞娇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行,刘哥,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知道了知道了。”刘爱民觉得有些扫兴,又有些畏怯对方,于是随便扯了个理由:“唉,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那你路上慢点,当心着凉。”   林红霞又关切地提了几句,让刘爱民无比受用。   拿捏刘爱民的情绪,她向来是把好手。   宋知时跟顾淮回了家,两人商量了许久,也没个确切的主意。   宋知时突发奇想道:“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把他俩幽会的画面拍下来,这样人证物证俱全,也由不得大姐不信。”   如果邱顺成在场,还真会夸宋知时一句,这不赶巧了嘛,有人偏偏就给拍了下来。   顾淮提醒宋知时道:“你是你大姐的亲弟弟,这些话由你来说,她未必不信。你要的不是给她一个交代,把她说服就行了。而是把事情说开,让其他人也相信……尤其是你姐姐的婆母和姑子们,不能让她们有机会给你大姐泼脏水。”   “没错!”以刘家人的尿性,指不定会不会倒打一耙呢。   顾淮继续分析:“根据我们国家现有的婚姻法,有重婚或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的,是允许离婚的。现在大姐还没有孩子,也不存在抚养权的纠纷,所以这事儿一定要快。还有真到了离婚这一步,你姐姐得把财产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你不是说大姐婚前带了一大笔嫁妆过去嘛,他们婚姻存续期间那点共同财产跟这笔钱比起来,哪个更多?”   宋知时冷笑:“呵,刘爱民这狗东西才赚多少,自然是大姐的嫁妆更多。”   顾淮淡淡道:“那就把嫁妆先拿回来!”   有了下一步的计划,宋知时很快重整旗鼓:“我明天就去跟大姐谈!”   “先缓缓,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校庆了。等校庆结束吧,顺便我再去宣传科借一台相机。”   顾淮说要借相机,显然也是同意了宋知时的说法,保留证据。   宋知时不知道这种偷拍性质的照片合不合法,但是用它来定刘爱民的罪肯定是够了。   有了照片他还可以写大字报,写举报信,他有无数种招数让刘爱民痛不欲生!   这就是他出轨的代价!   前世姐姐之所以早亡,刘爱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要为姐姐报仇!   顾淮又道:“以后有什么事情交代我去做就行,知道吗?”   宋知时脸一红:“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华清大学校庆这一天。   华清大学每年的校庆活动都是大学城里的翘楚,今年也不例外。   上午有走方阵,游行等活动。   下午还有领导、知名校友、优秀学子发表讲话,更有中央级别的领导来校巡视。   如此一天结束以后,晚上才是校园节目。   为了这次校庆,宋知时跟中芭几位舞蹈演员付出了许多的心血。   好在顾淮班上的同学们也知道机会的来之不易,每个人都很努力很争气。   舞台上,报幕员响亮的嗓音传遍操场的每一个角落:“下面让我们欣赏华清大学工程学院,74级矿业1班带来的舞蹈——《华清风貌》!”   随着帷幕缓缓拉开,一群衣着光鲜靓丽的男同志们整齐地一字排开。   前面外语学院已经表演过一次舞蹈了,虽然并不是专业的选手,但是一群花一样的小姑娘跳舞,自然是比大老爷们跳舞要好看得多,所以底下的师生们对工程学院的舞蹈并不买账。   可随着音乐声响起,众人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舞貌似、好像还……蛮好看的?   《华清风貌》是华清大学这两年新出的校歌,可以说是校园里的猫猫狗狗都会唱两句的程度。   宋知时加了一点点改编,让校歌节奏加快,更加适应舞蹈的步伐,也更加地洗脑。   于是,歌声在舞台上响起的那一刻,台下立刻有人小声地跟唱。   红旗手举着旗帜围绕舞台走了一圈,然后站定。   中芭几位舞蹈演员缓缓步入舞台中央。   她们是这支舞蹈的领舞,所有的高难度动作都由他们来承担。   节目的最后,全班学生用扇子排出了“华”、“清”、“大”、“学”四个大字的阵型。   虽然很土味,但是不得不承认,大部分师生还是很吃这套并且觉得甚是惊喜。   这一点从舞蹈结束,台下的掌声就可以听出来。 第132章 五一   舞台下,校长跟各大院系的老师正陪同着上面下来的领导一起鼓掌。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既年轻又富有朝气的舞蹈。”   “是啊是啊,这舞蹈确实别出心裁,舞蹈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是练习了很久。”   “尤其是最后摆出华清大学四个字,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领导们夸得越多,老师们笑得越是合不拢嘴。   周围几所大学成立的时间都差不多,校庆时间也差不多,华清大学这次准备得充分又有亮点,可谓是狠狠出了一把风头。   校长谈鹤年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今天却是格外高兴。   除了有学生被上面领导夸奖的缘故,重要的是华大经历六十几年风风雨雨,至今屹立不倒,让他很是骄傲。   当然,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成功,而是几代华清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趁着众人被下一个节目转移注意力的功夫,谈鹤年问身边的人:“这舞蹈是哪个学生想出来的?”   谈鹤年的想法很简单,学校如果有这方面的人才,还是得赶紧利用起来,以后校庆国庆等活动可以办得更好。   被他问到的不是别人,正是教外语的李爱华。   李爱华对顾淮班里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聊起来也是头头是道:“说是请了总政歌舞团和中芭两个舞蹈队的演员来教的。”   “确实不同凡响。不过怎么会想到请外援的?”谈鹤年一方面觉得稀奇,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学生脑子实在灵光,连他都没想过还可以这样。   “那位学生的弟弟就在总政歌舞团,估计是兄弟俩一起想的。校长,您有何指示?”   “诶,指示谈不上,就是以后有类似活动,都可以让他来策划。他叫什么名字?”   “顾淮,顾盼生姿的顾,江淮河汉的淮。”   “好名字!行,那就麻烦爱华你帮我传达一下了。”   校庆活动圆满结束,宋知时可以说是松了一大口气。   他本是临危受命负责了这个节目,期间虽有波折,结果却出人意料的顺利。   “又见面了,小同志。”   宋知时转过身,碰上了一个笑意吟吟的面孔。   “李教授?”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在等我大哥。”   “哦,是这样的,我过来是想表达一下校长的心意。”   “校长?”宋知时没想到还能有这意外之喜,当下也来了兴趣。   “还有就是你们那个服装的事情,现在有解决的办法了。”李爱华把谈鹤年的话如实传达了。   说真的,宋知时至今都不知道顾淮到底是找了谁帮忙,这件事又是怎么解决的。   如今看来,原来是走的李教授的路子。   宋知时看向李爱华的目光不由带了一些感激和钦佩。   李爱华把宋知时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坐坐,来喝水——”   李爱华的办公室很小,布置却得仅仅有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让人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一位教授的办公室。   宋知时一进门,立刻就被墙上的照片吸引了目光。   李爱华倒也很敞亮,指着照片墙让宋志知时随便看。   “我的办公室平时很少有人来的,今天你一来也算多了点人气。”   “教授,这位是?”   “这是我夫人,当年我回国的时候,她跟幼子留在了美国,如今已有十年未见了。”说着李爱华露出怀念又怅然的神情。   宋知时没想到一开口就踩了个大雷,赶紧跟李爱华道歉,对方并不生气,完全就是翩翩君子之态,让宋知时内疚的同时也感觉很受用。   “先前顾淮希望我出面去跟系主任和分管院长商量一下定制校服的事情。我也明白他的意思,希望通过大单子打开京郊纺织厂的路子,然后再走小单子,最后演出服装再由学校收购回去。”   “本来我也没想着会成功,毕竟学校没有要求学生自备演出服装,自然就不会无缘无故回收它们。”   “但是没想到,还是你们争气啊。今天表演大获成功……我看谈校长的意思,是要成立专门的部门来管理这方面的事物。有了部门就有了活动经费,做什么事情都方便很多。”   宋知时听出了李爱华的言下之意:“您的意思是让顾淮出任部长?”   李爱华一口承认:“是,不过一切还在商议中,我相信可以顺利推进。”   说实话,宋知时是很心动的。学生会虽然是群众性质的组织,但是如果能在其中某个部门做个一官半职,那毕业以后绝对是加分项。   而且这可不是一般院校的学生会,这可是华清大学的!这份履历拿到外头去,可以碾压绝大部分大学生了。   不过宋知时虽然心动,但他并不是事主,没办法替顾淮出面答应,所以只能委婉地表示回去同对方讨论一下。   李爱华表示理解,并把宋知时送出了门。   谁料宋知时刚走出去没多久,就在拐歪处撞到了一个人。   对方拿了不少纸张,这么一撞,全部散落在了地上。   宋知时心道不好,一边道歉一边帮忙捡,他随手拿了一张,瞥了一眼,上面满满当当记得全是药名。   他撞得人是个年纪颇大的白胡子老者,身上一股子药香,想来应该是药学方面的老教授。   宋知时见他年纪大,更不好意思了。   可这老者脾气却是真的差,见宋知时面生,吹胡子瞪眼的:“你怎么走路的?”   宋知时被一顿抢白,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爱华听见声音赶紧追了出来。   “好了好了,你跟一个孩子生什么气呢?知时啊,这是医学院中医系的武大斌武教授。”   宋知时赶紧问好:“武教授好,刚刚是我不对。”   武大斌并不识趣,睨了李爱华一眼:“哼,谁要你来当和事佬!”   李爱华没讨着好也不生气,反过来劝宋知时:“他就是这臭脾气,你别介意。”   宋知时苦笑着说:“我听说脾气不好的老医生医术都很好,武教授的医术想来登峰造极了吧。”   宋知时一句明褒实贬逗得李爱华哈哈大笑。   等宋知时回到操场,顾淮已经找他找得满头大汗了。   “你跑哪去了?”   “忘了告诉你一声了,我刚刚去李教授办公室了。”   “下次别乱跑了。”   李爱华在一旁打趣道:“顾淮啊,你也太紧张你弟弟了。他都那么大一个人了,你还怕他被人拐了不成。”   顾淮眉目肃然,仿佛宣誓一般道:“是,我怕。”   他回答地一脸郑重,反倒让宋知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感觉自己脸都快烧起来了。   此言一出,李爱华顿时语塞,随即目光闪了闪:“你们兄弟感情倒是好。”   “对了,我听宣传科的人说你想借相机?正好我那里有一台。”   “谢谢教授,不过不瞒您说,我已经借到了。”   “行,那我就不留你们了,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李爱华目送着两人离开,过了许久才一个人回了办公室。   回去的路上,宋知时李教授长李教授短地喊了一路。   “你人缘倒是不错,那么贵重的东西,人家说借就借,连李教授都主动说要借给你呢。”   “你很喜欢他?”   宋知时没有多做考虑,脱口而出:“是啊,而且李教授很看重你啊。”   “不是的,其实……”   “其实什么?”   “没什么,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宋知时没有把顾淮的欲言又止放在心上,他直接把刚刚跟李爱华的谈话转达给了对方。   “我不去。”   “嗯?为什么?多好的机会啊,你干嘛这么快就拒绝了?”   “难得有机会继续读书,我还想多学习一些知识,不想为了这些外在的事情浪费时间。”   “你怎么能说这是外在的事情呢?”宋知时生怕顾淮不知轻重,便把这件事的利弊给他分析得清清楚楚。   可顾淮仍是拒绝。   宋知时无奈,只好换了一个话题,他想到今天撞到的老头,便把这事儿添油加醋地跟顾淮说了。   “你说武教授?”   “是啊,他可凶了。”   “武教授前些年一直在下放,今年才从农场放回来。这些年他的日子并不好过,难免脾气大了一些,不过他人是极好的,改天我带你去登门道个歉。”   顾淮温言跟宋知时解释了一番。   宋知时本以为忙完校庆很快就能把刘爱民的事情解决,可随之而来劳动节压得他根本分身乏术。   劳动节对于各大艺术团体来说,是一年中仅次于新年、国庆的重要节日。   他们古典舞队经过上一次的扩充,人数已经达到了十位,连同宋知时和周矜白在内有十二个人,已经是一个足球队的人数。   但这次劳动节的演出,翟秋煜并没有上报节目,也没有要求他们加训,所以在其他舞蹈队忙着训练,他们古典舞舞队却没有任何任务。   让宋知时没想到的是,一向沉稳的周矜白反而先一步急了。   “先生,我不明白,我们好不容易在新年演出时打开了一点门路,这次为什么又避而不出……”   “五一过了还有十一,急什么?”   “我……”   “矜白,咱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急于一时。你是想半桶水上场,还是准备充分上场?”翟秋煜反问道。   除了李舒珍以外,其他九个姑娘都没有上台经验,也没有很好的舞蹈基础。   周矜白脸色一白:“自然是准备充分上场。”   翟秋煜一眼看穿了他:“矜白,你浮躁了。”   于是,古典舞队理所当然地被其他舞队叫过去帮忙了,翟秋煜也同意了。 第133章 赚票子   离开练功房以后,宋知时忍不住问:“师兄,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冲动,这不像你啊。”   周矜白的脸白了一瞬:“没什么,先生说的对,是我沉不住气,太心急了些,学习舞蹈本来就不是一日之功。”   这分明就是被戳中心事的表情,宋知时啧了一声:“不对,你肯定有事儿瞒着我呢!”   周矜白下意识地往前走,宋知时直接拦在了他前面:“快说快说,这么大个歌舞团,也就咱们俩是嫡亲的师兄弟了,你不告诉我告诉谁去?当然,你要是实在不想说,也没关系。”   周矜白看着面前的小师弟俩眼珠子乱转,就知道这一茬是躲不过了。可能是压抑太久缘故,宋知时这一问,他还真的有一种想倾诉的冲动。   “那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说出去。”   宋知时眨了眨眼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信守承诺。   “我……我谈对象了。”   说完,周矜白下意识去看宋知时的反应。   “什么???你谈对……唔唔唔——”   “嘘——你小点声,我是偷偷摸摸谈的,连先生也不知道。”   周矜白赶紧捂住了宋知时的嘴,然后慌忙地看向四周,确认没人以后才放下手。   之前说过,总政歌舞团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的,谈对象是要跟上级领导申请的。否则一旦被人举报,那就是乱搞男女关系,属于作风问题,严重一点是会被开除的。   “谁啊?”   “你认识的。”   宋知时把认识的女同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停顿在一个清丽的身影上,脱口而出道:“难道是陈兰琴同志?”   “嗯。”周矜白点了点头。   宋知时一拍手,果然!   这么一想就说通了,哪个首席说借就借啊,说免费就免费啊,原来是嫂子啊!   “兰琴她现在是中芭的女首席,而我却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啰啰?本以为咱们舞队终于有点起色了,谁知道这回又不上台……”   “我知道我配不上她,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走这条路究竟对不对?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她,成为站在她身边可以与之相匹配的人呢?”说到最后,周矜白几乎哽咽了。   周矜白这人性子极好,却又跟姚思雨、虞兰疏不一样。后者是因为家庭教养的缘故,是富养出来的温润如玉,而前者则更像是历经磨难,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的无奈。   理想与现实碰撞,到底该向什么低头?这才是大多数人的困境吧。   宋知时突然很庆幸,虽然这个时代不容许他的出身,但到底是给了他追寻梦想的权利,让他可以做自己喜欢事,还在顾淮的庇佑下生活了那么多年。   “师兄,我说句实话。”   “你说。”   “这结婚是要门当户对的,你确实配不上人姑娘。”   周矜白想过宋知时会安慰自己,却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地指出问题所在,不过他倒也不生气,只是静默地垂下了头。   宋知时继续道:“现在这个时代呢,钱确实不是最重要的,但是时代的发展是瞬息万变的,你一定要做好准备啊。”   一旦改革开放,有头脑的人下海经商,那贫富差距才是真的拉大了,但这些宋知时都不能说。   周矜白感觉宋知时话里有话,便问他:“我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是局外人,能给我出出主意吗?”   周矜白没有父母,仅有的长辈也只有师傅翟秋煜。翟秋煜半辈子没结婚,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他现在唯一可以商量的人,竟然真的只有眼前这个认识不过半年的小师弟了。   宋知时能有什么办法,他两辈子都没做过红娘。   “你谈对象是……要跟她结婚吗?”   “你这不是废话嘛,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那就是耍流氓!”   “是是是,那你这是认定她了?”   “虽然很自不量力,但是我想说——是,我周矜白这辈子认准了陈兰琴。”   周矜白目光坚毅,说得很认真。   “行,有你这句话,师弟我肯定帮你一把。”   “你……打算怎么帮?”周矜白踌躇地问。   “你俩好了多久了?”   “一年多了。”   “……”   行啊,这保密工作做得够可以的。   “那我就帮你去提亲。”   “提提、提亲?这么仓促?”周矜白慌乱道,随即脸上浮起一层红云。   “怎么结巴了?就是提亲。陈同志那天我也看见了,是个好姑娘。这么好的姑娘不早点下手万一被人安排联谊了怎么办?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你啊,现在赶紧跟上面打报告,先把你们这个事儿过了明路。然后我们就该提亲提亲,该咋样咋样。”   宋知时说完以后,周矜白还真的开始考虑起这件事的可行性:“兰琴家里有好几个兄弟姐妹,我本来就家庭不好,家底薄双亲又都不在,提亲的话……彩礼方面肯定不能少。”   “哪不好了?越穷越光荣!”   “这都穷了,还怎么给彩礼啊?”   “那她们要什么?”   “怎么也得要个三双一响吧。”   “行,我借钱给你!”   “你要借钱给我?”   “当然了!我相信师兄肯定会还的。”   虽然哪怕周矜白不还,这点钱宋知时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为了打消对方的顾虑,他还是这么说了。   周矜白狐疑地了宋知时一眼:“可是这三转一响最起码要四五百块钱吧,我工作这些年满打满算也就存了一百块,你那边……”   “行啦,你放一万个心,我有钱,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买!”   “诶,现在?会不会太快了?”   “这怎么能叫快呢?对象的事儿一天都不能耽搁!”   说完,宋知时就带着周矜白直奔首都最大的百货商场。   许多年以后,每当周矜白想到这件事,都会把它当作谈资讲给几个孙辈们听。   他会笑着对他们说:“如果不是当年你们小师公的当机立断,兴许这个家也就不复存在了。”   宋知时来到收音机的展柜,当即就让营业员拿出最好的那一台。   营业员一看这是来大顾客了,赶紧把囤货都拿了出来供他俩挑选。   宋知时眼光独到,一眼就看中了最贵的那个。   一问价格,要七十块!   这差不多顶普通人家两三个月的工资了。   “行,就这个吧!”   宋知时一锤定音,周矜白甚至来不及反驳。   付款的时候宋知时还在感慨,不做富三代太久,他都快忘记挥金如土的感觉了。   这时,营业员一句话把宋知时打醒了:“同志,你有工业票吗?”   该死的,他怎么忘了这个时代买东西都是要票的。   宋知时眼巴巴地看向周矜白,周矜白已经臊得脸红到脖颈:“对不起,我、我也没有。”   得,完了!   “现在怎么办?”宋知时小声问他:“哪里可以搞到这个工业票?”   他记得顾淮那里好像有一张,但这也不够啊。   周矜白想了半天说:“我记得团里有时候会奖励一些肉票粮票什么的,偶尔也会有工业票的,不过那得有特别突出的表现才会有。”   “唉,看来只能用钱去收了。”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工业票的价值基本等于物品的价格,也就是说不靠单位的嘉奖,就要用两倍的价格去买一个东西了。   宋知时:“你知道谁有票吗?”   “先生那里应该有。”   “咱们先想办法自己赚,没办法再找先生吧。”   周矜白表示赞同,然后报了一摞名字:“她们都是团里数一数二的优秀演员,有几个家世背景也很好,说不定会有。”   宋知时听完,脑海里顿时有一种只有自己是最穷的的感觉。   “走,芭蕾舞队去!”   “怎么说?”   “她们不是到处找人做后勤嘛,咱们啊,主动出击!”   不多时,宋知时就被后勤科带到了芭蕾舞的几个小分队。   他打眼一瞧,嘿,还都是老熟人。   这不就是上回在练功房,叫他打扫卫生那几个女同志吗?   芭蕾舞队男同志不多,突然来了一个新面孔,长得还那么俊俏,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后勤科的人讨好地对几人说:“顾队长,贺队长,苏队长,这是宋知时,古典舞舞队的,来帮忙的。”   顾曼丽现在听到古典舞队四个字就直皱眉,这让她想到小年晚会那场不愉快的经历。   她不满道:“怎么挑了他们的人啊?”   后勤科的人赶紧跟她解释:“他懂芭蕾,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顾曼丽还想再挑刺,被身边的人制止了:“曼丽,现在人手紧缺,还是试一下吧。”   “行,那你跳一段试试吧。”顾曼丽随口说道。   宋知时猜对方应该不记得自己了。   可没办法,为了工业票,他也只能忍了。   宋知时虽然许久没有练芭蕾了,但好在基础还在。   热身完以后,他表演了《天鹅湖》中的某个选段。虽然《天鹅湖》禁止公映了,但还是可以拿来练习的,所以大家对此都不陌生。   一舞结束,周围的女同志都看傻眼了。   这只是来做后勤工作的?   贺敏芝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知时:“……”   合着你们刚刚根本就没听啊。   宋知时只能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我叫宋知时。”   这时,有人突然回忆起来:“你是小年晚会……那个临时演员?”   宋知时给了那姑娘一个笑脸:“对。”   顾曼丽眯起了眼睛。   小年小年,又是小年!一个临时演员还跳那么好,到底是叫他来帮忙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第134章 上台   古典舞队的人真讨厌!   可现在缺人手,顾曼丽再讨厌古典舞队也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她找不着正主,只能把脾气撒在宋知时身上,颐指气使地说:“我们芭蕾舞队有芭蕾舞队的规矩,可别把你们队那套带过来。”   “是,我知道了。”   “这次五一我们准备表演新版的《白毛女》,跳男主角的徐师兄临时有点事儿,你顶一下他,陪我们练一下吧。”   “行啊。”   虽然宋知时对顾曼丽莫名的敌意感到很奇怪,但也只能把它归结于大小姐的臭脾气。   反正他就是冲着工业票来的,只要能把关系打熟,干什么都无所谓。   贺敏芝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僵持的状态,主动开口询问宋知时:“宋同志,旧版《白毛女》你会跳吧。”   宋知时点头:“我会。”   贺敏芝冲顾曼丽使了个眼色,对方也默契收下,她继续说:“那就好,那我们就开始吧。”   这次芭蕾舞队虽然打着新版《白毛女》的旗号,但实际内容也就是换汤不换药,对宋知时来说,《白毛女》他跳了数百遍,舞蹈动作完全是信手拈来。   他在芭蕾舞队呆了几天,陪练的主要对象就是顾曼丽和贺敏芝还有一个叫苏卿卿的女队长。   因为《白毛女》这部舞剧很长,一个人的体力很难支撑下来,所以有的剧团会换几个女演员,这也是很稀疏平常的事情。   呆了几天以后,宋知时对芭蕾舞队内部的关系有了大致的了解,结合前阵子说要选新首席的传闻,倒也渐渐品出几分猫腻来了。   虽然同处一个舞队,但这几个小分队可并非铁板一块。   甲队队长顾曼丽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但她却是最有资本的一个。   因为她的父母均在政府任职,而且官职不低。她自己又自幼学习舞蹈,舞蹈功底深厚,这也是她恃才傲物的原因之一。   她脾气也很差,稍有不顺便会发脾气,所有人都得顺着她来。   丙队队长苏卿卿的父母都是军医,跟顾曼丽相比,她的家世简直不值一提,算得上是三个队长中家庭背景最差的一个。   虽然她性子跳脱,但是在舞蹈方面却很愿意下苦工,面对首席之位常常流露出志在必得之势。   这也导致顾曼丽十分针对她,两人基本就是针尖对麦芒,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小闹。   但苏卿卿却是跟自己关系最要好的,在她得知自己想要搞一张工业票以后,也爽快地答应会帮忙留意。   最让宋知时看不透的其实是乙队队长贺敏芝。   据说她的父亲是某博物馆的馆长,母亲也是某文物研究所的教授,可以称得上是书香门第。   宋知时记得自己刚来芭蕾舞队那天,对方帮自己解了好几次围。   他本以为贺敏芝是最好接近、最好相处的一位,但是在几天之后,就推翻了自己的看法。   起因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三人处理方式全然不同,这让宋知时不由地心生警惕,从而选择了跟苏卿卿打好关系。   其实在这三人中,贺敏芝是最不管事的,不论是大事小事,她基本都以顾曼丽的想法为主。   而且每当吵得厉害的时候,她都会站出来做和事佬,安抚完这个安抚那个。   顾曼丽头脑简单,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因此她在训斥一些小演员的时候,总是毫不留情,直到把人训哭为止。底下的人畏惧她的家世,对她基本是敢怒不敢言。   这样一比较,大家就会对善良得体大方的贺敏芝很有好感。   这样的人,要么真的淡泊如翟秋煜,要么就是心思深沉。   宋知时表示,对于这样的同志,他只能敬而远之。   也不是他故意要把人想的那么坏,而是这群小姑娘年纪都不大,能做到完全伪装自己的人更是少。   宋知时死后经历了那么多年,也多少见过一些人情世故,自然能分辨出真情假意。   在舞蹈方面,贺敏芝很刻苦。她非常愿意下功夫,并且总是来找宋知时练习,常常练到练功房闭馆才肯放他走。   宋知时也因为她的关系,开始重新深入学习芭蕾舞,他非常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在不断练习中,他在芭蕾舞技巧方面有了很大的提升。   可以说两人算是相互学习,相互督促,共同进步。   宋知时暗想:罢了,只要这些争斗涉及不到自己,那便与他无关,他不蹚浑水就行了。   这天,两人照旧练习到了下午六点,在准备离开的时候,练功房却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人。   贺敏芝反应迅速,在宋知时之前率先打了声招呼:“尹团长好,尹师姐好——”   见宋知时还有些蒙圈,贺敏芝低声跟他介绍了一下:“这是我们尹团长,边上那位是首席乔雪宁师姐。”   这还是宋知时来到总政歌舞团的大半年时间里,第一次看见团长和首席。   宋知时之前听周矜白提起过乔雪宁,说她是整个歌舞团最年轻的女首席。   乔雪宁今年26岁,人如其名,肌肤胜雪,她扎着两条乌黑油亮的辫子,胸前抱着一摞书本,清水芙蓉般地站在一旁,她仿佛是从喧嚣与尘粒的镀隙之间出现,有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平日里,她基本都带着自己的队伍在全国各地的部队慰问演出,很少回团里,宋知时能在这里见到她,实属幸运。   尹朗月径直走到宋知时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倒是个生面孔。”   宋知时赶紧问好:“尹团长好,乔师姐好,我叫宋知时。”   面对尹朗月,宋知时多少也是有点心虚的,毕竟他不是靠正当手段进来的。   好在尹朗月事务繁忙,并没有时间去留心一个小啰啰。   尹朗月好奇地问:“你是新来的吗?”   不等宋知时回答,贺敏芝自动帮他补完了前因后果:“是新来的,不过他是古典舞队的。这不五一太忙了,我们队缺人手,小宋就主动提议过来帮忙了。”   虽然贺敏芝说得是实情,但也确实是结结实实地捧了宋知时一把。   宋知时感觉自己突然理解为什么人家人缘那么好了。   这时,尹朗月冷不丁说了一句:“我记得古典舞队这次五一没节目吧。”   “是的,团长。”   “那你陪着敏芝练习,自己却没有上台的机会岂不是很可惜?”   “不会的,团长。”   宋知时把自己学习芭蕾舞多年,却“阴差阳错”去了古典舞舞队的事情大致描述了一下,又加了很多主席语录和雷同志语录,力求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大公无私、无私奉献的好同志,来挽救一下自己的印象分。   毕竟好听的场面话,谁还不会说了。   其实他这也是实话,如果不是这次陪练的机会,宋知时都以为自己要跟芭蕾舞暂时告别了。   尹朗月信了,她不但信了而且露出十分欣慰的表情:“好样的,年轻人,好好练,争取早日转正!”   有了尹朗月的话,宋知时等于是吃了一记定心丸,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尹朗月又说:“就是应该这样,我们都是总政歌舞团的一份子,那就是一家人,彼此间一定要守望相助,不能相互排挤。”   “小宋啊,登台那天你也去看看,要是有人体力不支,你就顶上。”   宋知时被这突如起来的惊喜砸得晕乎乎的,嘴巴却先一步道谢了:“谢谢团长!”   尹朗月非常满意自己的突袭效果,带着乔雪宁离开了。   宋知时跟贺敏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松了口气的表情。   这下好了,你能演我也能演,两个人谁也不说谁了。   只是宋知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顾曼丽就来了。   她向来练习到下午四点就没人了,之后的时间都是宋知时跟贺敏芝的,今天突然过来可以说是破天荒了。   “敏芝?你还没走?”   “是啊,白天练得不太行。”贺敏芝随便找了个由头。   “宋知时,你怎么也没走?”顾曼丽倒也不蠢,眼珠子转了两下眯了起来,随后质问两人:“你俩这是背着我偷偷用功呢?”   “哪有,我这不也是怕正式演出掉链子吗?只能拉着宋同志陪我练呢。”   贺敏芝打了个圆场,奈何顾曼丽这次似乎学聪明了,并没有买账。   “喂,宋知时——”   宋知时累得话都不想说,更别提是跟一个没有礼貌的陌生人了。   “你说话啊?”顾曼丽不依不饶追着宋知时问。   “刚刚尹团长来了。”宋知时的突然开口倒是把处于尴尬中的两人吓了一跳。   顾曼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当即面色煞白。   宋知时盯着顾曼丽的脸,一字一顿道:“她说我练得很好,给了我做替补的机会,就是这样。”   顾曼丽的脸在一点一点涨红,可她偏偏挑不出半点不是。   贺敏芝不太赞同地看了宋知时一眼。   从这天起,顾曼丽就跟贺敏芝和宋知时杠上了,她不顾姐妹情分又找了一个陪练,每天都在练功房下苦工,就希望可以跟两人一较高下。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五一前夕,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最后一次排练,顾曼丽居然从两米高的舞台上摔了下来。   宋知时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送去医院了,只留下地上一摊血迹。   贺敏芝临危受命,代替顾曼丽成为主舞。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谁也没料到贺敏芝被任命当天,她就把原定的分工给改了。   更让宋知时没想到的是,这其中竟然还有他的一部分。 第135章 怀孕   顾曼丽突然跌倒受伤,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要知道此刻距离正式演出只剩三天的时间了。   危机时刻,贺敏芝站了出来,她表示自己可以代替顾曼丽跳她的那段舞。   “那你自己那段怎么办?哪怕你有那个体力,我也不能让你冒险。”   “团长,我有解决的办法,请您相信我!”   贺敏芝一再争取,而尹朗月认真思索一番以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最后真的决定由她暂带甲乙两队。   等人一走,贺敏芝就开始了大刀阔斧地改革——   顾曼丽是领舞,少了一个她,自然得由其他人顶上,一切都合情合理。   贺敏芝七七八八安排一番,结果却是男主角徐枫的舞蹈片段被大规模删减了。   面对徐枫的质问,贺敏芝一向温和的面孔带了些许严肃:“你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徐枫还欲辩解,贺敏芝三言两语就把他怼得说不出话来。   “你推脱家里有事,逃避训练,练习时长还不如其他舞队来帮忙的临时演员,光凭这点我就能把你踢出芭蕾舞队了。”   “你该庆幸,你能留下。不过以后只靠曼丽那点背景可能不够用了,徐同志还是好好努力一下吧。”   贺敏芝一番话说得徐枫那叫一个羞愧难当,连头都抬不起来。   接着她环视众人,朗声道:“马上就要正式演出了,我行使作为队长应有的权利,对表演时长作出合理调整,有何不可?当然,如果有人实在不服气,大可以告到尹团长那里去。”   贺敏芝掷地有声、逻辑缜密的质问,问得在场众人全都说不出话。   宋知时还在心里暗暗敬佩,却在下一秒冷不丁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宋知时——”   “我在。”   “开场的第一幕由你来跳,徐枫你跳第二幕,洛然跳第三幕。”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先不说宋知时只是个临时演员,他就不是芭蕾舞队的人啊,就这也能上场?还是跳最重要的开场?   可眼下除了徐枫,剩下的芭蕾舞男演员里,好像也拔不出高个儿的了吧。   “宋知时,你不愿意?”贺敏芝又问了一遍。   众目睽睽之下,宋知时简直是如坐针毡,他敏锐地感觉徐枫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经快要喷火了。   贺敏芝可真能为他拉仇恨啊。   可这么千载难逢的登台机会,他又怎么能错过呢?   宋知时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对着所有人回答:“我愿意,谢谢贺队长。”   大不了跳完这一场,他老老实实回古典舞队去,再也不粘这烂摊子了。   事后,苏卿卿拍了拍肝颤的胸脯,偷偷对宋知时说:“我是怎么都没想到,顾曼丽居然就这么倒了,还是以这么……这么的方式。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徐枫是她表哥,靠着她家背景进来的,大伙儿都不喜欢她们兄妹俩。贺敏芝这么一来,简直是为民除害!”   “不过话又说回来,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贺敏芝看着温温柔柔的,手段倒是很雷厉风行嘛,还好我没跟她对上……”   苏卿卿狠狠地抒发了一番内心的情感,然后对宋知时说:“知时,徐枫这人小心眼的很,你以后要当心了啊。”   宋知时:“我知道,谢谢你。”   宋知时嘴上应着,其实心里压根没当回事。   他练了一个月的舞,刚刚要是不答应才是大傻子吧!但芭蕾舞队内部的派系斗争,就别带上他了,他是真不想插手,所以这个徐枫,爱咋咋滴吧!   很快就到了登台汇报演出的那一天。   总政歌舞团主要是为军人服务,所以今天的绝大多数观众都是士兵。   这让宋知时不由地想起第一次在扶岐部队登台演出的经历。   当时也是这样的场景,也是这样一群观众,他被赶鸭子上架,上台表演了一段手风琴独奏。   时光一晃,竟也过去两年了。   作为新人登上这样的大舞台,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但类似的经历给了宋知时些许安慰,加上跟贺敏芝排练了一个月,两个人之间默契度上升,整支舞蹈跳下来,十分契合完美。   听着台下传来的阵阵掌声,宋知时还有些不太真切之感。   这就结束了?   直到尹朗月招呼众人到后台合影留念,宋知时才如梦初醒。   “跳的不错,我没看错你,难怪敏芝如此力保你。”尹朗月笑得合不拢嘴,竟也完全没有追究贺敏芝之前的种种行为。   宋知时猜测她俩应该是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   尹朗月继续说:“我没想到你芭蕾跳那么好,在古典舞队当个临时演员太委屈你了。现在我宣布,宋知时同志,你提前转正了!”   宋知时大喜过望:“谢谢团长!”他一转身正对上贺敏芝的眼睛,立马又补上一句:“也谢谢贺队长给我这次机会。”   “喂,你要不要来我的队伍?”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乔雪宁突然开口。   她的声音清泠轻软,像江南的潺潺流水,却结结实实把宋知时惊得一愣。   后台虽然喧嚣,但团长这里的动静可被不少人关注着呢。   一听乔雪宁乔首席居然对宋知时一个临时演员发出邀请,不少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总政歌舞团的精华都在乔雪宁的队伍里,宋知时当然知道,只是他刚刚抢了男领舞的风头,现在又高调进入乔雪宁的队伍,背后不知道要被多少人骂呢。尤其是他进舞团的方式不光彩啊,这要是被人发现举报,弄不好还要连累施主任。   所以宋知时只能委婉道:“乔师姐,我这水平怎么能跟你去巡演呢,我就不去丢人现眼了。”   乔雪宁眉头微蹙:“你真不来?”   宋知时强忍着不甘:“我真不去。”   不,我是不能去啊。   最后还是尹朗月出来打了圆场:“好了小乔,小宋是翟先生的人,你想要他得经过翟先生那关,你别为难他了。”   乔雪宁这才没有说话。   “行了,五一表演的所有补贴,大家自己去财务科领吧!”   尹朗月话音刚落,后台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夏日已匆匆来临。   宋知时还没来得及跟宋知意联系,对方倒是先他一步找到了歌舞团。   几个月不见,宋知意肉眼可见清瘦了许多。   宋知时一看便怒从心中来,撸起袖子就想去揍人,被宋知意一把拦下。   “姐,你怎么瘦了那么多?是不是那家人欺负你了?”   “不是,你这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了?”   “那你突然来找我……”   “我来找你自然是想你了。还有一个事情,我想你做好心理准备。”   宋知时心里突突的,他又见宋知意面上泛着粉色,心里更是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宋知意淡笑道:“我怀孕了,你啊,又要做舅舅了。”   “什么?怀、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怎么不知道?”宋知时嘴巴张得都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就前几天才知道,我这不第一时间来告诉你了嘛。”   大姐跟刘爱民结婚那么多年没有孩子,他准备鼓动两人离婚,大姐反倒有了?   宋知时还没来得及细想,反对的话已经先一步说出口了:“这孩子咱不能要!你别忘了刘爱民他……”   “我没忘。”   宋知意正色道:“正是因为我没忘,所以我更需要这个孩子。”   “可你一旦有了孩子,你们离婚以后不就还有牵扯吗?”   宋知时强忍悲意,继续说:“我怕刘家人会利用这个孩子拿捏你。”   “我不会让他们有这个机会。这个孩子从我的肚子里出来,他就只属于我。”宋知意说的话铿锵有力。   宋知时一时无言以对。   宋知意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不错,而宋世安同样也是。   他看着这孩子从牙牙学语长成青俊少年,看着他考上大学然后按部就班地工作、娶妻、生子,步入中年再进入老年。   可以说他跟宋世安相处的时间比宋知意还要久,虽然只是他单方面的。   可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他让自己的姐姐去抹杀掉这个生命。   “你放心,我已经不是那个宋家娇养的小姑娘了,如果他在外面真的有了别人,我可以带着孩子走。不过,我再也不会结婚了。”   这是宋知意第一次在亲弟弟面前吐露自己真实的内心。   “经营一段婚姻太难太难,我不想再踏入进去了,我不想接受长辈的安排,只想痛痛快快地为自己活一次。知时,你能明白吗?”   “姐——”   宋知时从没想过作为宋家大小姐,宋知意内心深处是如此压抑。   宋知意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任何时代对女性都是苛刻的,我想或许有一个孩子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自从有了他,我也确实有一种弥补遗憾的感觉。知时,姐姐年纪大了,这个孩子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孩子了……我们不要杀掉他好吗?”   她说得情真意切,宋知时的内心更加动摇了。   “姐——”   “再说了,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而且你跟顾淮也不会有孩子,这个孩子以后可以孝顺我,也可以孝顺你们啊。”   宋知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他突然想到前世的时候,刘爱民是如此明目张胆,大姐会完全毫无察觉吗?可她还是把孩子生了下来……   宋知意抚上宋知时颤抖的手,语气温和而又坚定,让人无法拒绝:“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支持姐姐的,对吗?”   宋知时回握住宋知意的手,半晌说了一句:“嗯。”   他知道,此话一出,就意味着自己妥协了。 第136章 搬走   夜晚,宋知时回了出租房,他把照相机还给了顾淮。   顾淮不解地问他:“怎么拿回来了?”   宋知时郁闷道:“我姐突然怀孕了,我看这一时半会儿怕是离不了了,相机太贵重,既然用不上就先还回去吧。”   说完,宋知时颓废地躺倒在床上。   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真没想到就几个月的功夫,宋世安那小子还是来了!   “你告诉她刘爱民的事情了?难道她想为了孩子原谅刘爱民?”   “哎呀,我光想着孩子的事儿了,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宋知时一拍脑袋,猛得从床上坐起来。   顾淮无奈地揉了揉他拍过的地方:“到底怎么回事,前几天不还兴冲冲地准备捉奸吗?”   接着,宋知时把今天宋知意找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顾淮。   宋知时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淮:“你怎么看?”   顾淮思考了一会儿,对他说:“听大姐的意思我不仅不觉得这相机用不上,反而觉得我们应该加快速度才对。”   “怎么说?”宋知时来了兴趣。   “你大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优柔寡断的人吗?”   “她……”宋知时一时语塞。   他惊诧地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不出来……   因为他不知道!   明明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而他也一直打着拯救大姐的旗号,却压根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今日这番推心置腹你可听进去了?自从上回见面,我就觉得大姐不是个传统女性,这不是贬义。我的意思是,她是个很有自己想法和主见的人。”   “是啊。”宋知时流露出怅惘的神色。   他们那么多年没见,他记忆里的姐姐还停留在高门大院里那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的形象,其实对方早就不是了……   又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不是。   “既然如此,她说什么,你遵从就是了。而且你别忘了,大姐要的是孩子,不是婚姻。我们得速战速决,否则等孩子生下来,那不是给了刘家人更多跟孩子相处的时间嘛?到时候被缠上的可能就是我们了。”   顾淮这番话可谓是醍醐灌顶,宋知时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瞬间几就清醒了,做事也有目标了。   除渣一事,势在必行!   “可是我要上班,没办法一直蹲点刘爱民,要不然我们雇个人吧?”   “雇人太明目张胆了,这不有个现成的人选在吗?”   “现成的人选?”   “对,既然人是邱顺成发现的,那我们让他继续帮忙就行了,当然得额外给他些报酬。”   “报酬事小,只是又要麻烦邱哥,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回我来说。”顾淮意味深长道。   邱顺成本以为是帮个小忙,帮完就结束了,没想到居然还有售后。   但开口的是顾淮,他也不好意思拒绝,更何况对方开了一个他难以抵挡的报酬。   “我们要露骨一点的照片,懂?”   “得嘞,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顾淮是满意地走了,邱顺成却傻眼了。   还要露骨的照片呢,他上哪去弄露骨的照片啊?   露骨的照片……照片……   啊,对了,他有现成的照片啊!   虽然那个神秘人不让他把照片交出去,可留着它们就是废纸一堆,拿给顾淮还能换点钱。   于是,不过一周的功夫,宋知时手里就多了不少照片。   宋知时满意地看着这些照片。   铁证如山啊!   他想任凭谁来看,都无法只用巧合,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来解释这些照片了吧。   只是宋知时看得越多,心里的违和感也越强……现下已经快到六月了,但照片上的人们却分明穿着偏厚的春装。   眼尖的他很快在一张照片上找到了猫腻。   秃噜的柳树可是冬季才会有的场景,这照片不是最近拍的,而是几个月前拍的。   这些照片有问题!!!   宋知时猝然看向顾淮,却发现对方也深沉地看着自己。   “你发现哪里不对了吗?”   “季节和时间都不对!”紧接着宋知时不可置信地问顾淮:“所以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找的邱顺成?为什么?”   “我之前就有了猜测,今天这些照片只不过佐证了我的想法。”   宋知时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团浆糊,好像有什么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握,这让他很害怕。   顾淮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把人搂到怀里,轻轻抚背安慰。   “没事的,你相信我。”   宋知时被他镇定的语气安抚下来,可仍架不住心中的好奇。   “邱顺成到底是在哪里拍的这些照片?还是说照片是他伪造的?”   “不像,他没这能耐。”   “你能确定吗?”   宋知时问顾淮,他实在是太害怕了。   这种彷徨迷茫、疑神疑鬼的感觉再度袭来,让他回忆起之前两人在矿上生活的日子,也是这般惴惴不安。后来,顾淮在河洛几次被暗杀,两人被迫背井离乡来到了首都开始新生活。   今天,这样的感觉又回来了!   该死的,怎么阴魂不散啊!   顾淮解释道:“我之前执行过秘密任务,国家有责任保护我,所以我来学校的第一天就已经知晓班上同学的家庭背景了,他们都是普通人。所以,这些照片与其说是邱顺成伪造的,倒不如说是他从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那里得到,然后转交给了我们。”   见宋知时还是茫然,顾淮又道:“你别忘了,几个月之前你就让邱顺成蹲点了,可他告诉你的是什么?是不是刘爱民并无异样?那他为什么又突然查到刘爱民在外的落脚点并且恰到好处的把我们带过去,把人撞了个正着?”   顾淮逐字逐句地分析,帮着宋知时一点一点地拨开眼前的云雾。   是啊,一个没有侦查能力的普通人,竟然能做到如此,如果不是天赋异禀,那必然是有缘由的。   “所以那天你就察觉不对了是吗?”   “是,当时你想冲上去,我怀疑是个陷阱所以把你拦了下来。但是后来据我观察,邱顺成应该没有恶意,想是被人利用来传递消息的。”   “那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他又为什么要帮我们?”   宋爷爷给他留下的唯一助手就是顾淮和送信的岑叔,如果有后手他肯定会告诉自己的。   “我也不确定对方的立场。但目前可以肯定的是,他只是在帮你。”顾淮又提了一句:“你想,如果刘爱民跟你大姐离婚,谁能从中获利?”   宋知时思考一番,突然意识道:“没有人!”   顾淮摇头:“不,是有的!”   宋知时疑惑:“谁?”   顾淮抬眸看向宋知时,神色复杂地提醒他说:“是你啊!你别忘了,只有你想要他俩离婚,而对方这么做,是在帮你达成目的而已。”   是啊,能够未卜先知的从来只有自己,而他对大姐诉说刘爱民的出轨的“猜测”以后,大姐并没下定决心调查的。   紧接着顾淮又道:“如今最可怕的不是别的,而是对方竟然能知道你在查刘爱民的事,由此可见他一定知道我们身边很多的事情……”   “所以,他一直都在跟踪我们……”宋知时怔愣着补充完顾淮没有说完的话。   顾淮的眼神变得肃然:“也许从我们离开河洛的那一天就开始了。”   宋知时感到一阵后怕,手上的照片也变得烫手起来。   “我要找邱顺成问清楚!”   顾淮拦住了他:“对方能这么做肯定是料准我们查不到什么,所以我猜邱顺成应该不知道内情。”   结果果真如顾淮所料,邱顺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线索就此断绝。   宋知时烦躁地说:“算了,这件事先放放,当务之急还是要让姐姐知道刘爱民在外面有女人,让她跟刘爱民早点离婚才行!”   不过让宋知时没想到的是,宋知意拿到照片以后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生气。   宋知时还以为她气糊涂了:“姐,你有气可别憋着,你一定要撒出来才行啊!”   “我没生气。知时,不知为何我竟然有些高兴,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说着,宋知意摸了摸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喃喃道:“这孩子可以姓宋了……”   这时,大门突然被外力从外面撞开。   “你们想干嘛?谁也别想带走我重孙子!”   杨阿婆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柄砍柴刀,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看着她身后瑟瑟发抖的李荷花,宋知意心中了然。   她淡淡地提醒了一句:“奶奶,杀人可是犯法的。”   “哦,怂恿者同罪!”   李荷花吓得一抖,宋知意满意地笑了。   杨阿婆底气十足道:“我没想杀人,不过你要把孩子带走是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宋知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叠照片狠狠摔在婆媳二人怀里。   他早看这一家子不顺眼了,今天拿着照片过来一路上也是怒气冲冲的,想来是李荷花躲着偷听,刚刚见势头不对,又叫来自己婆婆助阵。   杨阿婆和李荷花捡起地上的照片,同时开口道——   “这不是爱民吗?”   “这女人又是谁?”   婆媳二人对视一眼,脑海里同时闪现两个字:大事不妙!   “想来两位是不认识她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你们的新孙媳妇,新儿媳妇!她叫林红霞,跟你们儿子刘爱民是一个厂的,暗通曲款有几年了。既然有了新人,那我们宋家也不是那死皮赖脸的,我们现在就走,给新人腾!地!方!”   宋知时阴阳怪气地论调让婆媳二人害怕,她们不懂什么通什么款,但看这照片上两人的姿态,分明就是那搞破鞋嘛! 第137章 撕破脸   杨阿婆咽了口口水,刚刚还敞亮的嗓门瞬间哑火了:“哎呀,知意啊,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知意,你别走啊,等爱民回来他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杨阿婆盼这个重孙子盼了七年,好不容易盼到孙媳妇怀孕,怎么会让她离开。而且她心里也门清,这个家能支撑到现在,少了谁都行,唯独不能少了宋知意或者说是宋知意的钱。   所以这个孙媳妇,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住的。   “杨阿婆,铁证如山摆在面前,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姐,我们现在就走。”说完宋知时就要拉着宋知意出门。   杨阿婆见势不对赶紧给儿媳妇使眼色,又朝着宋知时两人喊了几句,然后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李荷花和刘爱英同时大喊:   “哎呀,妈——”   “奶奶,你没事儿吧?”   宋知时偷觑了一眼大姐的脸色,却见她面若冰霜,竟然没有丝毫动容。   这时候刘家的动静已经引得左邻右舍出来围观了,宋知时就是想带宋知意走也是不行了。   他俩要是不管老人的死活,这街坊邻居的唾沫芯子都能把人喷死,他们有理也能变没理。   呵,装晕是吧,我让你装!   那我就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   宋知时的火气“蹭”得就上来,冲着人群直接大喊一声:“哎呀,杨奶奶晕倒了,谁来帮帮忙?”   一位中年大叔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我瞅瞅。”   宋知时把人拉到杨阿婆面前,对方还在自家孙女怀里躺着呢,一副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模样。   宋知时催促道:“叔儿,你赶紧掐她人中啊,越使劲儿越好。”   “对对对,我来——”   中年大叔反应过来立刻上手,对着杨阿婆的人中就狠狠掐了一下。   没反应?   那就再来一下。   宋知意看着眼前啼笑皆非的闹剧,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的笑容。   话又说回来,这杨阿婆还真是能装,明明痛得手掌心都快被掐烂了,还闭着眼呢。   宋知时可不惯着,他立刻从院子里公用的水井里打了一盆水,朝着杨阿婆泼去。   只是他这手法不怎么准,稍微有些泼歪了,连带着李荷花、刘爱英全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现在虽已经六月,但刺骨的井水泼在人身上还是能冻得一激灵。   杨阿婆被冻得一个激灵,终于“悠悠”转醒,她恼恨地瞪了宋知时一眼,又准备继续在宋知意面前扮可怜。   “别闹了,别闹了!”刘爱民甩下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自行车,匆匆跑进了四合院里。   “爱民,你可算是回来啦,你媳妇要走呢,你快给劝劝。”   “爱民啊,你媳妇弟弟把你奶气晕了!”   “爱民……爱民……”   领居们围着刘爱民,七嘴八舌地讲述着事情的经过。   可刘爱民是接到李荷花的电话赶回来的,前因后果自然知晓,他也知道事情不是邻居们想象的那样。   但他也不想丢脸,只能朝着邻居们拱手致谢:“行,我在这里谢谢大家伙儿了,这就散了吧。”   想平息战火?这不能够啊!   宋知时看不惯刘爱民这幅做戏姿态,忍不住抬高嗓音挑衅他:“哟,正主回来了!速度有够快的啊,自行车都快蹬出火星子了吧。”   刘爱民先是愤恨地瞪了一眼“挑事”的宋知时,然后径直从宋知意身边经过,去了杨阿婆身边询问她:“奶奶,你没事儿吧?”   看看!明明姐姐才是受害者,这个死渣男还是第一时间冲到自己装晕的奶奶那边去了,对怀着孕的大姐不管不顾。   这样的人,对大姐真的有感情吗?他能是在糊涂冲动之下出轨的吗?   绝对不会!他心里其实门清着呢!   宋知意看得清楚,饶是她已经心死,也忍不住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望着刘爱民飘忽不定的眸子,冷声道:“刘爱民,我们离婚吧!”   刘爱民先是一愣,随即讪讪地说:“你当着这么多老街坊的面闹什么呢?有什么事咱回家说去。”   说着,他就准备上前拉宋知意。   宋知意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大步流星地朝着大门口走去。   刘爱民被宋知意的态度惹恼了,向来文质彬彬的面孔顷刻间被撕成碎片。   “你给我站住!”   宋知意脚步一顿。   刘爱民见宋知意不走了,以为自己的话产生了效果,于是又声色俱厉地说:“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家门一步,你跟我们刘家就恩断义绝了。”   宋知时愕然,看来这刘爱民是装都懒得装了。   还恩断义绝,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刘爱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以为自己在这儿休妻呢?现在男女平等,我姐姐行使自己的合法权利,有什么不对?我告诉你,我姐姐要跟你离婚!”   “离婚,凭什么?”   “我姐姐怀着孕呢,你还在外头搞姘头。怎么,要我姐姐容忍你吗?”   说着宋知时把刚刚顺手拿出来的照片直接甩在了半空中。   刹那间,刘爱民跟这个不明女子的亲密照飘得满院子都是。   这种桃色新闻不论在什么年代都是最受欢迎的。   尤其是刘家人平时在这大杂院都是高人一等的姿态,而他们家确实又有那个资本,过得也比普通家庭好不少,让不少人恨得牙痒痒。   这样一家子的笑话,大伙儿都乐意看。当即就有不少邻居捡了照片相互传递。   刘爱民想制止都来不及,宋知时出手太快了!   “你——”刘爱民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直喘粗气,说话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我找女人怎么了,你以为你姐姐又是什么好货色吗?”   宋知时脸色骤变,他先去看宋知意的脸色,见姐姐还算镇定,这才回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自己品行不端还想冤枉好人,拉我姐姐下水吗?”   此刻的刘爱民已经陷入癫狂之状,什么仪态教养学识,通通被他甩到脑后:“呵,你姐姐平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根本没有一点为人妇为人媳的样子。在她心里,我们一家子怕是连你们宋家的佣人都不如吧。”   宋知意不可思议地看向刘爱民,心中除了失望,更多的竟然是后怕。   这个七年里,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朝夕相伴的丈夫,原来在他的心里,自己是这样的形象。   宋知意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忍让、谦卑全都是笑话!   尤嫌不够,刘爱民发了一把狠:“还有,我根本没有生育能力,你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哪里来的,她心里清楚!”   此言一出,别说左邻右舍了,就连宋知意都愣住了。   只有宋知时对此早有所料,毕竟小说里提过,刘爱民怀疑过孩子的身世,原来在这儿呢。   宋知意只以为刘爱民想逃避抚养责任,又失望又恼怒,第一次不顾他人眼光,不顾弟弟的维护,直接站了出来——   “你在犬吠什么?你既知我的家庭出身,就知道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你仍然不管不顾地朝我泼脏水……刘爱民,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学的尽是男盗女娼吗?”   宋知时震惊地看向宋知意,见她骂了一通连气都不带喘的,心里突然就顺畅了!   两人也不再管刘家人的神情,骑着刘爱英的自行车就走了。   既然要离婚了,那嫁妆和财产还是尽早分清楚才行。   宋知意一走,杨阿婆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开始驱赶围观看热闹的人群。   等一家人回了屋,把门窗仔仔细细都关上了,杨阿婆才从桌子后面抽出一根鸡毛掸子,狠狠抽在刘爱民身上。   刘爱民不可置信道:“奶奶,你打我?”   杨阿婆骂骂咧咧了几句,最后哭丧着脸问他:“混账东西,你真的没有生育能力了?”   刘爱民从嘴里屈辱地挤出两个字:“真的。”   “哎呀,我们刘家是要断根了啊——”杨阿婆哀嚎了一会儿,然后不甘道:“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啊,你要让全首都都知道你不行还被戴了绿帽子吗?更何况,你没有生育能力,就更应该让知意把孩子生下来,不论男女,咱们刘家总得有个后吧。”   刘爱民不耐烦道:“生个屁,又不是我的种!反正这辈子没孩子我认了,有钱也行。”   杨阿婆被这番言论气了个仰倒,这回是真晕过去了。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刘爱民哄好了奶奶又来哄亲妈。   李荷花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赶紧去跟那个贱女人断了,我们刘家断然不会让这样的女人进门,然后找知意道歉。”   “我干嘛找她道歉啊?她要离婚就让她离好了,没了男人,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怎么过,她还能跟她弟弟过一辈子吗?”   在家人面前,彻底卸下伪装的刘爱民跟无数垃圾男人一样,卑鄙、无耻、混蛋、龌龊。   李荷花急了:“你到底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铁了心要离婚啊?”   刘爱民大言不惭地说:“我早就不想忍了。妈,你想想,自从我娶了宋知意,咱们家受了多少委屈啊,您一天天就跟佣人似的伺候她……还有我,我那个厂里的评级到现在都没变过。但红霞不一样,她对我好,还能给我钱,以后咱们就不需要看她的脸色过活了,说不定还能和宋家一样有钱。”   听到这些话,李荷花略有动容。   宋知意这个儿媳妇虽然贤惠且明事理,但她也确实强势清高,这些都刻在骨子里很难改。如果可以换一个听话懂事,并且有钱的新儿媳妇那确实是更好。   刘爱民见李荷花态度松动,立马添了一把火:“而且红霞说了,她认识很有名的医生,可以帮我治我的病,我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会有亲孙子的!”   回去的路上,宋知意一脸疲惫地靠在宋知时肩膀上:“你不问问我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吗?”   刘爱民宁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也要来污蔑她偷人,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想必大部分人肯定都信了。   宋知时说:“不用,无论这孩子是谁的,孩子妈妈是我姐姐,他都是我外甥,我不在乎,而且我知道这些都是莫须有的事情。”   先不说大姐之前也怀过一个,而且他深知大姐的秉性,因为父母的缘故,她是断然做不出婚内出轨的事情的。   “你理解我就好。我都不明白,我为这个家庭付出那么多……最后我却成了罪人。刘爱民这个混蛋竟然自己的孩子都不认?”   宋知时也觉得挺离谱的,正常男人肯定受不了老婆怀了别人的孩子,证据摆在面前还死犟呢,这位姐夫竟然上赶着就认了这莫须有的绿帽子。   这里头肯定大有文章,但他也不想管这些,当务之急还是姐姐的身体重要。 第138章 夜袭   宋知时把宋知意安置在了她陪嫁的那套四合院里,又从之前人才市场认识的大哥那里聘了个做事干净利落的妇女来照顾她。   同时,他找了个工程队,把四合院里里外外该修缮的修缮,该打扫的打扫,忙了好几天才让宋知意入住。   如果不是这里离他上班的地方实在远,他恨不得同顾淮一起搬过来。   宋知时看着忙碌的工人们,对宋知意说:“姐,你就安心在这儿住着吧,别的事情都甭管了,有事你喊刘姐就成。”   宋知意有些忧心地说:“你怎么还请保姆了?这日子过得是……你还是把她辞了吧,免得外面风言风语。”   由于怀孕的缘故,这两天宋知意吃不好睡不好,又担心刘家人作妖,整个人又消瘦了一圈。她见宋知时如此大费周章帮自己安排,生怕他此举招惹到外面一些不良势力。   宋知时可没想过这么轻易放过刘爱民,他还准备干一票大的,所以才找个人安抚宋知意,防止她胡思乱想。   于是他朝刘姐使了个眼色,对方也是个聪明的,不然也不会在诸多村妇中脱颖而出。   只见她“扑通”一声跪伏在地,把宋知意吓了一跳:“宋同志,您可千万别开除我啊,我吃得很少的,而且啥活儿都会干。”   宋知意见状赶紧把人扶起来,纠结道:“刘姐,不是这个缘故,是因为……”   刘姐又补了一句:“宋同志,我不但会干活,我还生了五个娃娃,我特别有经验,您看能不能留下我?”   “你有五个孩子?”宋知意犹豫了,她虽然年纪不小了,却还是第一胎,现在既没有婆婆照顾,又没有生母在旁,到时候生产总不能靠着……弟弟吧?   “对,都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我们一家七口人全指望着那点田地过日子。您要是真把我辞了,我这一家老小真活不过去了。”   宋知时见时机成熟,讨好地问宋知意:“姐,你看?”   宋知意心软了,无奈道:“那就麻烦刘姐了,你生养过那么多,照顾孩子肯定有一套吧,以后对外咱们就以亲戚相称。”   刘姐喜不自胜,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恭敬了:“那是当然啊,宋同志你就放心把自己和孩子的安全都交给我吧。”   晚间,等宋知时忙完从宋知意家出来,天光已经完全消失了。   弯月如钩,静静地挂在树梢枝头,繁星点点,在苍穹上熠熠闪烁。   宋知时独自穿梭在没有路灯的胡同里,只是还没走到巷口,他就听见身后传来细密的脚步声。   因为顾淮的恶补,他如今警惕心也上来了,而且这个点外面不应该有人啊。   如此想着,宋知时抬脚继续走了几步,然后他就听见身后的人也跟着自己走了几步。   宋知时假装迷路,在原地转了几圈,对方竟也没有动作,似乎只是打算跟踪,并不打算靠近。   宋知时本以为对方是来堵他的,威胁绑架报复甚至连连环杀手随机杀人都想过……   却唯独没想到这个。   巷子昏暗没有路灯,唯有的月光也被大梧桐树挡住了,宋知时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后看去,结果什么都看不清。   未知的事物才可怕,尤其是他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是好还是坏。   想到这里,宋知时假装蹲下来系鞋带,然后心中默数:“3,2,1,冲——”   宋知时像一只离弦的箭一般跑了出去,确实打了身后的人一个措手不及。可胡同四通八达,他根本不认识路,只能乱跑一通,企图用复杂的地形把身后的人甩了。   只是他到底低估了对方,无论怎么跑,那稳健的脚步声总能停留在他身后三五米的距离,不远不近。   晚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吹得人鼓膜发痛,肾上腺素疯狂飙升,宋知时的心跳得飞快,可他丝毫不敢停歇。   终于,宋知时发现前方有了些许光亮,好像是……是路灯。   他到大路上了!   胜利就在前方,正当宋知时激动之际,他突然感觉脚下有什么硬物,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就这么直冲冲地往前扑去,利落地摔了个狗吃屎。   宋知时心想不好了,身后的人估计要追上自己了。   他正欲爬起来,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两根冰凉的东西卡着,动弹不得。   “终于逮到你了。”   “老二,是这小子吗?”   “应该是吧,跟照片上有几分像。”   宋知时的下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捏紧然后抬起来,强烈的手电筒光束直冲他的眼球,刺得他睁不开眼。   遭了,惹上大麻烦了,宋知时突然有些后悔今晚没让顾淮来接他了。   “就是他,让兄弟们好等啊,揍他一顿。”   宋知时一听,心下一紧,他一点招式都不会,那就只有挨揍的份儿了。   关键是,对方光听声音就起码有四五个人,这一顿打下来,不死也要半残废啊,他以后还怎么跳舞啊?   宋知时脑子动得飞快。   这群小混混来打自己无非是为了钱,可他有的就是钱啊。   “几位同志,我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打我?”   想是没想到还有人挨打还要发言的,混混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叫我们同志诶!”   “老三,少跟他废话,直接揍啊。”   “唉,实话告诉你吧,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我们也是拿钱做事。”   “就是,少废话,直接打!”   空气中传来破空之声,几根棍子似乎在飞舞。   正当宋知时准备老老实实挨揍的时候,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哀嚎起来,紧接着又是好几声。   好像是刚刚嘲讽他的几个人……   宋知时不明情况,但仍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往前跑,同时不忘回头看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一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正在拿着一根棍子挥舞着“招待”刚刚那群混混。   原来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宋知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然后他就看见对方行云流水般,只三两招就能放倒一个。   那解决这四五个混混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剩下的就是自己了……   宋知时不再多管闲事,趁着几个混混把跟踪者缠住的功夫,一瘸一拐地拔腿就跑。   第二天,宋知时就把遇到小混混袭击一事告诉了周矜白,其中自然隐去被人跟踪又被跟踪者救助这段。   自从上次宋知时帮周矜白搞到了两张工业票,并且成功买好三转一响以后,周矜白几乎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疼。   听到宋知时险些被人打了,周矜白急得上前就想扒拉他衣服:“哎呀呀,那你有没有受伤啊?我看看——”   宋知时神色郁郁:“肯定是没有啊,我要是受伤了,也不会来上班了。”   “那你有没有报警啊?”   “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报警?”   这也是宋知时觉得最离谱的地方:跟踪他的人,他不知道。打他的人,他也不知道。   好在昨天是在歌舞团宿舍睡的,要是回出租屋,顾淮肯定能看出他身上的猫腻。   周矜白:“会不会是徐枫?你别忘了,你五一那场演出那可是大出风头,都快盖过他,不,是已经盖过他了。他们兄妹都挺倒霉的……”   宋知时:“……”   凭顾曼丽冲动的性格倒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   如果真是他们,那他可真是无妄之灾。   差点平白无故挨了顿打,宋知时心里很不舒坦:“我也是没办法啊,先生没有新作品,只能去别的舞队讨口饭吃,总不能混混度日吧。”   宋知时盘算过,来到总政以后,应该是他从业这两年里最轻松的一段时光了,但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也害怕太过悠闲的环境会让自己生不起在舞台上拼搏的斗志。   其实他很喜欢在台上展现自我,另一方面也确实存在一些打工人的心思,多上台才可以多拿补贴,傻子才不想要呢!   “合着我不在,你们就是这么编排我的?”   一道凉凉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吓得宋知时和周矜白赶紧站起来,弱弱地喊了一声:“先生早。”   宋知时学乖了,赶紧给翟秋煜泡茶。   索性翟秋煜也不想为难他们,开门见山地说:“我最近忙着训练新人,对你们俩确实多有忽视,没什么任务给你们,心思浮躁是难免的。不过接下来,你们两个可得打起精神了!”   五一过后最重要的节日就是国庆了,宋知时还以为他们要在国庆节大展拳脚。   没想到翟秋煜却否定了他的说法:“国庆不重要。”   宋知时跟周矜白对视一眼,这国庆还不重要,什么重要?   “只看你两个谁想接了?”   “先生,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跟我们说一说吧。”   翟秋煜含笑道:“明年二月,首都有一个全国舞蹈调演的大型比赛,届时全国的文艺工作团体都会在这里齐聚,你们说是不是比国庆还要重要呢?”   周矜白欣喜若狂:“原来先生一直在忙这个啊。”   翟秋煜说:“我们总政歌舞团报了独舞,双人舞,三人舞还有团体舞四个项目,我打算争取一下这个双人舞。”   “难道师傅是想让我跟师兄……”   “是。”   “双人男子舞吗?”   宋知时不记得这个年代有什么双人男子舞蹈剧目,难道是什么他不知道的复原舞吗?   “是一男一女的双人舞。”   “那我跟师兄谁做男主角啊?”   总不会他跟周矜白一人跳男方一人扮女装跳女方吧?   宋知时被自己的想法狠狠雷了一下。 第139章 生日   翟秋煜显然没想到这些,他说:“这个舞长着呢,你俩都是男主角,也没什么好争执的。”   都是男主!还能有这好事儿!   宋知时更好奇了:“先生,你就快告诉我们吧,到底是什么舞啊?”   翟秋煜神秘一笑:“你们听过《梁祝》的故事吗?”   周矜白激动得都快破音了:“梁祝?梁山伯与祝英台?”   这可是中国古代民间四大爱情故事之一啊,是中国最具魅力的口头传承艺术及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唯一在世界上产生广泛影响的中国民间传说。   自东晋始,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已经在民间流传了一千七百多年,可谓中国家喻户晓,流传深远,被誉为爱情的千古绝唱。从古到今,有无数人被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凄美爱情所感染。   因此,由梁祝衍生出来的作品非常多,如昆曲、舞台剧、二人转等,而现在被改编成古典舞也在宋知时意料之中。   果然,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翟秋煜兴义盎然地说:“我把它编成了古典舞,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就一点点学。国庆不要紧,重要的是这个舞蹈调演,咱们必须拿下。”   1958年,何先生和陈先生以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旋律为基础,创作完成的小提琴曲目《梁祝》。此曲一出,让全世界都认识到了中国的民族文化,同时标志着我国音乐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翟秋煜正是以这首歌为基调,编排了这只舞蹈。   可以预见,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的爱情故事有多悲情,把它编成古典舞会有多凄美。   想到这里,宋知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有预感,这支舞蹈的出现势必会改变古典舞在如今时代下的劣势局面……   说不好,还能成为中国古典舞发展中一个漂亮的里程碑呢!   宋知时跟周矜白对视了一眼,双双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种“野心”。   七月的首都天气异常炎热,整个城市像烧透了的砖窑,使人喘不过气来。穿梭在大街小巷的自行车少了,大家争分夺秒地待在阴凉处纳凉,出租房外胡同里的小狗蔫儿吧唧地趴在地上,吐着红舌头,鼻孔张得特别大。   华清大学因为有额外补课的缘故,今年暑假只放一个月,宋知时跟顾淮商量以后,干脆决定不回河洛老家了,就在首都蹲到开学。   今年的7月5日是顾淮三十周岁生日,宋知时一早就请了假,拜托李姐炖了肉,又买了熟食,准备一起庆祝。   晚间,顾淮回到出租屋,看见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还没反应过来。   顾淮问:“今天什么日子啊?买那么多菜,我们两个吃得完吗?”   宋知时知道他一向节俭惯了,便道:“没事,吃不完就放井水里镇着。”   因为是出租屋没有拉电,所以家里没有买冰箱,现在想想终究还是不太方便,看来买房一事得尽快提上日程了。   顾淮想了一圈,都没什么头绪,宋知时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只能提醒他:“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你生日你忘了?”   顾淮有记忆以来就没有过过什么生日,后来长大进了部队,大家都是大男人,也糙得很,更没有什么过生日的意识了。   由于种种原因,宋知时跟他在一起以后也从未过过生日。再后来顾淮身世曝光,出于对他生母的尊重,两人也没有过任何庆祝。   “今天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人都说三十而立,庆祝一下不过分吧。”   说着,宋知时给顾淮斟了杯酒,他明天要练舞,所以以茶代酒敬了顾淮一杯。   “多谢。”顾淮道了声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宋知时忙道:“你慢些喝。”   喝完酒的顾淮跟平日里有些不一样,反应略有些慢,宋知时觉得有趣便开始逗他。   酒足饭饱之后,顾淮哑着嗓音问:“我的礼物呢?”   宋知时装傻:“什么礼物?我准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还不算礼物?顾同志现在要求挺高啊。”   其实他有准备一套衣服,后面又觉得礼物太薄拿不出手,毕竟怎么说也是三十岁生日呢。   “我要求高?”顾淮笑了一声,然后凑到宋知时耳边低语了两句。   宋知时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涨得通红。   “怎么样?”顾淮虽是询问的口气,但语气却有些不容反驳地坚定。   “你是流氓吗?哪里学的?”宋知时嘴里咒骂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热度。   “那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哎,你干嘛——”   宋知时的惊呼一声,整个人被一个巨大的力气抱了起来。慌乱之下,他手足无措地抱上了顾淮的脖颈。而对方强有力的臂膀托举着他的腿弯,轻而易举地把人带到了床上。   许是太久没见,两人的动作有些过于激烈,情到浓时,宋知时的腿不小心磕在了墙上。   “嘶——”   “怎么了?撞到了?”   顾淮赶紧停了动作,关切地把宋知时的腿拉到近前查看。   宋知时这才想起几天前摔那一跤,心里一慌,说话便有些结巴:“没事,哎呀,就、就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顾淮认识宋知时那么久,自然一眼看穿他在说谎,神色晦暗道:“说实话!”   宋知时忍不住叹气:唉,他都已经努力养好伤了。   对着顾淮严肃的脸,他试图撒娇求饶,可涉及生命安全问题,顾淮是一点都不松口。   无奈之下,宋知时只能撇了撇嘴,把实情全部交代了。   “上周你怎么不告诉我?这太危险了,我来给你上药。”顾淮一脸担忧地看着宋知时,眼里没有责备满是关切。   宋知时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坚固的防线瞬间溃不成军。   他揽过顾淮的臂膀,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膛,小声嘟囔着:“我已经没事了,那群混混也跑得不知所踪。不过我估计他们被教训这么一顿,应该也不会再来了。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那么晚回宿舍,也不会落单,好不好?”   顾淮亲了一下宋知时的额头,珍爱又庄严。   “但愿你说到做到。”   说完,他微侧下头,撑着身子越过宋知时,关上了最后一盏暖黄柔和的煤油灯。   满室陷入漆黑。   宋知时反倒是有些睡不着了,他开始猜测:“你说那个跟踪我的人,会不会就是偷偷帮我调查刘爱民的人。”   “很有可能。”没有了光线,顾淮揉了揉自己太阳穴。他有些自责,因为部队禁酒,所以向来滴酒不沾,今天被少年灌了两杯确实有些上头,以至于反应也慢了不少,到刚刚才发现对方受伤了。   “我们要不要把他揪出来?”   “我已经跟上级汇报过这件事了,会有人来帮我们。”   “真的吗?什么时候?”宋知时有些兴奋。   这个躲在暗地里偷窥他生活的老鼠,终于要被抓了吗?   “快了,你只管好好跳舞就行了,快睡吧。”   宋知时没说话,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   顾淮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切,他挑眉道:“不困?那我们继续!”   情意顺着这话融于空气中,抽丝剥茧地发酵,扩散开来。   宋知时这才开始害怕:“哎呀,我困了我困了,这就睡!”   顾淮闷声道:“哦,现在晚了!”   话音刚落,顾淮就欺身上来。暴风雨似的吻落在宋知时的锁骨上,带着不容拒绝的疯狂。   宋知时本来只是想单纯的庆祝生日,结果因为隐瞒受伤的事隐,被顾淮当场拆穿,反而被狠狠“惩罚”了一顿。   一个生日把自己给赔了进去,又因为顾淮喝了不少酒,动作也没了往日的温柔,两人胡闹了一通,接近清晨才沉沉睡去。   自从宋知意搬出来以后,刘家人仿佛死了一般寂静。   起初宋知时还担心他们家会死缠烂打,结果竟然并没有,好像没了这个媳妇他们家仍然天下太平一般。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宋知时只为宋知意感到不值,总之,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对方的。   虽然不知道那个跟踪人为什么帮自己,但是有了这份隐秘的依仗,宋知时做事更加无所顾忌了,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先是找了邱顺成问了刘爱民最近的情况,得知对方已经跟那个女人出双入对的时候,宋知时就知道时机到了。   他实名写了一封举报信,直接交到了厂长办公室。又连夜喊了顾淮宿舍几个室友,大家分工合作,画了数十张大字报。   于是等到第二天上工,整个纺织厂大到墙壁公告栏小到树上和厕所,全都贴满了各种大字报。   大字报的内容那可是相当劲爆,工厂上下几千名员工,几乎都看见了。   宋知时事后得到了邱顺成的现场直播。不得不感慨一句:这种相对的言论自由,真的太棒了!   他倒是要看看,在巨大的舆论面前,这两人还怎么登堂入室,长相厮守。   因为他是实名举报,加上有人证(邱顺成),这件事几乎不需要怎么调查,就有了结果。   纺织厂虽然看似只有几千名员工,但是它扎根在工业区,周围还有别的厂不说,光家属院就有十几栋,加起来足足有上万人。而桃色新闻本身传播力度又很快,传到后来整个故事又香艳又离谱。   刘爱民也是仗着自己学历高工龄长,厂里不敢拿他怎么样,加上觉得离婚总是女方名声受损,宋知意脸皮薄,不会大肆宣扬,所以才肆无忌惮。   没想到宋知时做事那么绝,消息一经传开,刘爱民、林红霞两人在工业区一时人人喊打。 第140章 离婚   宋知时此举就是想激怒刘爱民,最好是立马乖乖跟大姐离婚,并且归还所有嫁妆。但他还是小看刘爱民了,事情爆发没过两天,对方就找上门了。   刘姐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宋知时还在练舞,他十分庆幸自己这次安插了人手在宋知意身边,可以及时向他报备情况。然后他匆匆跟翟秋煜请了个假,又打了个电话给顾淮,叫他下课以后叫上他那帮男同学到大姐那边去。   “诶,你让我进去——”   “哎呀,刘同志,你也别让我难做,我一个女同志,你跟我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嘛!”   宋知时到的时候,刘爱民正准备硬闯宋知意家呢。   呵,就这点能耐。   宋知时忍不住出演嘲讽道:“刘爱民,你这个缩头乌龟终于肯出来了?”   他喊话喊得毫不客气,索性连姐夫这种虚伪的称呼也不叫了。   刘爱民一转身就看见宋知时这个罪魁祸首正笑得一脸得意。怒气直冲脑门,他立马冲放弃跟刘姐争执,只想上前跟宋知时干一架。   刘爱民转过身的那一刻,宋知时怔愣一瞬。短短几天没见,对方简直老了十岁,胡子拉碴的不说,衣服也穿得极为邋遢,跟第一次见面判若两人。   随即宋知时满意地笑出声,他就怕刘爱民没受到惩罚呢,对方现在这模样,不就是最好的教训吗?   “小舅子,我自问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要……”   大字报一事影响非常恶劣,刘爱民跟林红霞已经被厂里停工了。听厂长的意思是,如果不能恢复厂里名誉,可能会做记大过开除处理。   刘爱民这才开始真的害怕,四处找人打听才找到宋知意这里。眼下他固然可以跟宋知时打一架,但如此一来,他回厂里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你在外面养女人,欺负我大姐,你还说没有得罪我,你要不要点脸?”宋知时都快被刘爱民城墙般的厚脸皮气笑了。   刘爱民自然知道自己理亏,但自从他得知宋知意怀孕以后,便又理直气壮了起来:“我,我……那也是你姐姐不忠在先。”   “哦?可据我调查,你跟这个女的好了有三四年了吧,这能怪我大姐头上?”   “我有医生开的证明,我确实不能生育,你姐姐这孩子哪来的,她心里清楚。我找女人是不假,但你姐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今天来也不是同你们吵架的,就是想让你去把举报信和大字报一事解释清楚,恢复我跟红霞的名誉。这样离婚一事,我们还有的谈。”   “你威胁我?”宋知时眯了眯眼,怒极反笑道:“医生说你不能生育,那你同我一起去医院,我们当面问个清楚。还有你说我姐姐不忠,谁质疑谁举证,你拿出证据来啊?没有证据你就是污蔑,我可以起诉你!”   其实这个年代法律也比较混乱,律师也稀缺,真要细究起来,宋知时还真拿刘爱民没辙,所以这话只是诈他而已。   面对铁证如山还死鸭子嘴硬的人,宋知时第一次对爷爷的选择产生了质疑。这样精明一老头,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给大姐选了这么个人渣。   刘爱民闭嘴了,他虽然学历比较高,但出身农村眼界有限,还真以为宋家有什么通天本事,加上这两天被宋知时疯狂张贴大字报的举动吓坏了,所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其实刘爱民自己心里也纳闷,他一直都觉得宋知意清高得很,跟谁都处不来,日常基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别提家里还有奶奶和娘。两个大活人看着,她竟然也能在外头有男人?   见刘爱民面色灰败,宋知时对此更加嗤之以鼻。这不就是又菜又爱玩吗?没本事还学人家搞姘头呢。   宋知时说:“别的我们已经不想追究了,找个时间跟我姐把婚离了,孩子归她。对了,把我姐姐的东西还给她。”   刘爱民犟道:“东西我肯定会还!”   宋知时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行啊,这两天我列个单据,你如实偿还就行了。哦,对了,这些年你们家吃我姐姐的,用我姐姐的,这些也都要折钱的哦~”   刘爱民知道这是一笔天文数字,心里立刻就后悔了,于是咬着牙继续提出自己刚刚的要求:“我要见知意一面。”   “我姐姐也是你想见就见的?”说罢宋知时示意刚刚赶来的顾淮拦住他。   今天的顾淮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直逼190的身高加上硬挺的胸肌,简直快把背心撑破了。   一看见顾淮这壮硕的身躯,还有边上四五个男同志组成的防线,刘爱民这不足175的小个头顿时萎了。   他咽了口唾沫,对宋知时说:“我要见你姐姐,就一面,有些话我想当面跟她说。”   宋知时冷笑道:“就凭你也配?滚!”   这时,刘姐匆匆从屋内跑出来:“小宋同志,你姐姐让他进去。”   刘爱民以为宋知意还讲以前的情分,立马喜笑颜开,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四合院。   宋知时气得跺脚,被顾淮安抚了下来。   顾淮安抚性地捏了捏宋知时的手:“你放心,大姐绝对不是心软,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宋知时一想,以大姐的性子,可不是有好戏看了嘛,还不赶紧找个好位置!   屋内   经过这些天刘姐的调理,宋知意人已经缓过来了。她本就生得美,褪去了瘦削和憔悴,整个人简直容光焕发,跟刘爱民此刻的窘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爱民目不转睛地盯着四合院里的一景一物,再看见宋知意这般雍容华贵,那点自尊心和虚荣心终于受不住了——   原本找上门来的目的也忘了,说话也开始咄咄逼人起来。   对此,宋知意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说我高高在上,可你又是否真正地了解过我?”   刘爱民恼火地呛声:“那你呢?你扪心自问,你对我有真正地坦诚吗?你就没有什么事瞒着我的?”   宋知意毕竟跟刘爱民夫妻多年,对他的真实其实品格有几分了解,此刻见他气得跳脚,又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放下手里的茶碗,状似好奇地问:“我的嫁妆,需要一一跟你汇报吗?我在首都呆了七年,竟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规矩。”   “还是说捞不到女人的钱,让你那么心痛吗?”   “你——”刘爱民被宋知意这番话堵得完全答不上来,更多的则是捅破心思的恼怒。   趁着刘爱民没反应过来,宋知意开门见山道:“离婚吧,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对于刘爱民,她已经完全不抱任何期待了,所以也没有跟他解释任何关于孩子的事情。   从今以后这孩子就是没有爹,只有她一个娘,她已经完全考虑清楚去父留子的后果。   “自然要离!”刘爱民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只是话音刚落,他便脚下一软地险些摔倒,还是侥幸扶住了身旁的太师椅才得以站立。   刘爱民不解,明明是自己做梦都想得到的结果,可在真正说出口以后,他却觉得心悸到不行。   他最后不甘地看了宋知意一眼,对方依旧面如皎月般高贵,神圣不可侵犯。   自己似乎从未得到过她的赞许和认可,这一认知让刘爱民深感挫败。   他自小优秀,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被母亲和奶奶宠得没边,因此自视清高。高中毕业以后他找了一份人人羡艳的工作,别人给他介绍普通人家的姑娘,他压根看不上。   当时不少人劝他,你没有父亲,家底子薄,找个踏实能干的姑娘就行了,可他就是不愿,因为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自己如此优秀,只能找个低自己一等的姑娘。   于是他等啊等啊,终于让他等到了一个转机,那个转机就是宋知意——   一个落魄的千金小姐。   起初,刘爱民也没有想过利用宋知意的嫁妆,但这份嫁妆太厚实,厚实到让他根本抑制不住对它的欲望。   刘爱民猜到宋家把女儿远嫁到首都,就是存着避祸的心思,如此一来宋知意嫁过来基本就是孤立无援的境地。   最终,一次一次的得寸进尺,养大了他的胃口。   他想:这丰厚的嫁妆活该是他家的,也只能是他家的啊!   因为宋知意带来的嫁妆,一度饭都吃不饱的刘家人日子开始好过起来。   那两年,两人虽然没有孩子,但日子确实过得有滋有味、和和美美。   两人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相敬如冰的?   好像是自己一次又一次评级失败,是结婚多年始终膝下无子,是宋知意对他的若即若离,是红霞的出现……   宋知意一口一口地品着茶水,知道刘爱民在外面有人的那一刻,她的内心竟然有一瞬间的释然。或许多年的贫苦生活,又或许是刘家人的心思狡诈,磨灭了她对这个家的所有期待和热情。   当时她就在心里问自己:你愿意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吗?   她的答案是:不愿意!   她的骄傲,她的自尊,都不容许她装聋作哑,陷入这种表面的温暖中。   于是她开始策划如何让刘爱民露出马脚。   可突如其来的孩子打破了这一切的布局,考虑再三,她决定把孩子留下。   夏日暖白的天染上了金黄,似火娇艳的霞光,照彻了半壁天空,这一幕日薄西山,如浓墨重彩的水粉画,带走了宋知意内心的焦躁与喧闹。   幸好,她当断则断,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刘爱民跟宋知意顺利离婚,这场闹剧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就彻底结束了。   不过从始至终,那个叫林红霞的女人都没有出现。 第141章 保镖   宋知时固然深恨那个破坏了姐姐家庭的坏女人,却也知道一切都是刘爱民自己心性不坚定,人品有问题导致的,没有林红霞也有王红霞、李红霞,而且两人都已得到了应有的教训,宋知时就不打算跟他们继续纠缠了,眼下好好练舞才是真的。   临近开学,顾淮又忙碌了起来,宋知时也开始了正式的古典舞学习之路。   之前在省城,他跟着赵姝韵学了一些皮毛,这话可不是谦虚。   但是来到总政歌舞团这大半年,宋知时跟着周矜白学了不少舞蹈动作,他本就天赋极好,古典舞跟芭蕾舞亦有共通之处,所以上手很快。   翟秋煜编的这一支梁祝整体舞蹈动作偏柔美,男女均可跳,整个舞蹈分为初遇、相恋、离别、重病(男独舞)、结亲(女独舞)、化蝶六个部分。   他又别出心裁地在里面加入了扇子元素,使整个舞蹈看着更加优美动人。扇面做过加长处理,还是真丝质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真的有两只蝴蝶在此缠绵。   宋知时古典舞功底不如周矜白深厚,所以他跳前三幕,周矜白跳后三幕的重头戏。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两人需要把所有动作都记牢,并且配合女演员跳完全程,压力不可谓不小,尤其是翟秋煜已经把宝全部压在了这支舞蹈上。   从现在到明年二月总决赛看似还有半年的时间,实则中间还有海选、初赛、复赛等,再加上国庆中秋新年元旦等几个节日,掐头去尾,下半年的时间可以说是非常拥挤。   为了排练出更好的效果,宋知时干脆连周末都不休息了,一连两个月都住在歌舞团里。   时隔多日,宋知时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就在出租房碰到了一位陌生男子。   他个头不高,大概170左右,长着一张大众脸,大众到淹没在人群里就找不到的那种,不过身姿挺拔目光肃穆,看着很不一般。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顾淮才从学校回来,他上前跟男人行了个军礼,两人又握手交流,看上去关系匪浅的样子。   顾淮把宋知时拉到了身前:“看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首都823部队的侦察兵于坤于同志。这位是宋知时,上头应该跟你说过我们的情况,他是我爱人。”   听顾淮如此郑重地宣布自己是他的爱人,宋知时脸上有些发烫。自从来了首都以后,两人一直都是以兄弟相称,生怕被不怀好意的人拿两人关系做文章。   如今已是九月,还有一年的时间,运动就会彻底结束,到时候国内形势会好很多,宋知时始终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于坤也行了个军礼,对两人说道:“你们的情况我都知道,宋同志,我会绝对保护你的安全。你可以把那晚的情况再详细跟我说说吗?”   知道他身份以后,宋知时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好奇地问:“你就保护我一个人吗?”   顾淮心里一暖,眼底闪过一抹柔情:“我没关系,毕竟我在华大读书,这里又是首都,他们不敢像河洛那边那样乱来,你让于坤跟着你。”   于坤瞄了顾淮一眼,然后挠了挠头:“上头说是两位,但我想顾淮同志应该不需要我吧。”   宋知时连忙摆手:“不不不,这也太夸张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上个班还要自带保镖呢!”   就算是以前宋氏全盛时期,家里也只有当家人可以带两个保镖,他们这些小辈都是不能的。   顾淮故作严肃:“听话!于同志是来帮我们的,我不在你身边,只有他可以保护你了。”   于坤看得眼热,他都二十好几了,也没个媳妇,没想到今天看见这么一对,虽然都是男人,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于坤趁机道:“我从陕甘煤矿矿难那期起案件中得了些内幕消息,二位想听听吗?”   “要!!!”对于此事,宋知时异常坚定。他损失了一个挚友,好多家庭失去了顶梁柱,却被定义成了一场意外。   三人走进屋内,于坤仔细检查了门窗和两人居住的地方,确定十分干净以后,这才拿出了一个档案袋。   “卷宗上是以意外爆炸结案的。矿上领导的口供也全都一致,说是两个工人操作失误导致爆炸,使煤矿产生了坍塌。后经上面调查,发现不是这样的。当天的炸药、雷管都被人动过手脚,甚至包括……包括矿工头上的探照灯。”   宋知时不懂炸药和雷管究竟如何引爆,但他知道探照灯除了照明以外,还有跟外面沟通讯号的功能,只有里面埋好雷管,并且成功躲好,外面才可以下令引爆。   于坤这话对宋知时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原来、原来思雨猜得没错,里面竟然真的有内情。可自己却误以为是他是伤心过度产生的错觉……害得思雨为此白白丢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如果当时自己更加信任他一些,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宋知时又气又激动,眼泪不听使唤地潸潸落下:“所以真的是人为的!顾淮,你听见了吗?做这件事的人肯定就是想暗杀你的特务!”   顾淮心疼地上前揽住宋知时:“知时,你别激动,我们慢慢查,肯定能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于坤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叹气说:“这件事影响太恶劣,害怕引发普通民众的骚乱,所以上面把真相掩盖了,对外还是宣称意外。”   宋知时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矿上有人得罪他们了?如果只是想传递讯息,那也没必要制造这种……”   于坤遗憾地说:“关于这一点,我们始终没有查到,陕甘煤矿虽然煤炭储量丰富,但也远远到不了需要派遣大量特务来此调查的地步。”   顾淮眼中厉色一闪:“但他们既然会制造出如此大的骚乱,要么是破罐子破摔,要么是已经得手了。而我方始终没有打探出其中的内情,所以我猜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宋知时陷入了迷茫:“一个小小的县城,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于坤又道:“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跟踪你的那个人。从你刚刚所述,对方应该是在帮你,或者说保护你的安全。宋同志,你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宋知时想了又想,最后摇了摇头说:“没有。”   如果是爷爷的人,那肯定一开始就跟他们相认了。   突然,宋知时又想到:“你们说,有人莫名其妙地保护我,那是不是代表有坏人盯上我了?”   宋知时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一句话,让两个男人同时陷入了沉思。   一抹怒意涌上心头,于坤狠狠锤了一记炕几:“不无可能。这群该死的特务,简直无孔不入!”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对宋知时说:“宋同志,现在换我来保护你。总有一天,我会把人揪出来。”   为了让于坤的身份更加合情合理,宋知时给他编了一个亲戚的身份,又通过翟秋煜的门路,给他安排了一个保卫科的工作。   于坤为人聪明果敢,身手矫健利落,很快就获得了大家一致好评,顺利入职。   这样白天闲暇的时候,他负责总政歌舞团的安全,晚上则伺机而动,要么保护宋知时的出行,要么跟他上面的人接头。   国庆表演结束以后,总政歌舞团正式宣布贺敏芝成为芭蕾舞团第二位女首席,同时兼任甲队队长,一时风光无两。   她倒也没忘了宋知时,几次私下邀请来芭蕾舞队,都被宋知时婉拒了。   古典舞队刚有起色,他怎么可能走?而且这里既有暖心的师兄师妹又有才华横溢的老师,他又不是脑子坏了,干嘛要去勾心斗角的芭蕾舞队。   又过了半个月,一直养伤的顾曼丽终于归队了,以她千金小姐的姿态,这样的归队显然异常低调,宋知时有幸听了几嘴,说是因为脚伤,顾曼丽虽然还在队里但已无缘大舞台了。   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   周末,宋知意邀请宋知时和顾淮一起去吃饭。正好姐弟俩也有阵子没见了,宋知时带上于坤欣然赴约。   只是两人刚走到一个拐角处,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宋知意的四合院里出来。   宋知时大喝一声:“谁在那里!抓住他!”   于坤反应机敏,立马追上前拦人,谁料对方身手竟然也不错,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两人缠斗在了一起。   那人比于坤强壮不少,那个头目测得有一米九的样子。   一时间,两人打得是难舍难分。   最后对方不小心露出了一个破绽,终于被于坤一击击倒。   于坤上前一把摘了那人的口罩,厉声质问:“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借着夜色,宋知时凑上前去看了一眼。   就、就竟然是个老头?   说是老头倒也不准确,对方年纪确实不小了,五十有余的样子,虽然两鬓斑白,但眉目深邃,体态壮硕,跟表现出来的年纪不符。   他抬了抬眼皮,哑着嗓音道:“我、我是来送东西。”   宋知时现在有些草木皆兵,哪怕对方是个老人,他也仍不敢掉以轻心:“送东西需要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出?”   老人嘲弄地笑了一下:“你们不也是走后门?”   嘿,这老头!   宋知时气急:“你——”   “哎呀呀,你们这是干嘛?”刘姐听到动静从屋内跑出来打圆场。   她一脸歉意地给老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嗔怪道:“你俩咋还把人给打了呢?许老爷子您没事儿吧?” 第142章 寻父   见两人认识,宋知时有些尴尬地问:“刘姐,这位是……”   刘姐一脸无奈:“许老爷子是我们邻居。小宋同志,你下次可要问清楚才好啊。”   宋知时将信将疑:“邻居?”   他怎么没听姐姐说过?   老人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问道:“小同志,身手不错,哪个部队的?”   宋知时和于坤同时一凛,心道:这老头不简单啊,竟然能看出于同志自己的身份。   仿佛是看出两人心中所想,老人直接坦白道:“我不是坏人,早年也在部队待过几年,参加过一些战役,从你的身手上看出来的。不过你有警惕心是好事。”   一听部队里的老前辈,于坤赶紧道歉:“敢问您是哪个军区哪个部队的,几几年参军的?”   老人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   老人并未纠缠,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不过他的一条腿似乎有些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这也是刚刚被于坤一击即中的弱点。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宋知时心里无端升起一些酸涩,他想如果父亲还在,应该也是这般模样吧。   三人一起进了门,宋知意早已倚在花厅的走廊下等着了。   见宋知时姗姗来迟,宋知意扶着柱子缓缓起身:“怎么来得这么晚,顾淮呢?”   宋知时还在想着刚刚的事情,随口答了一句:“他学校有事,要晚一些才到。”   因为不想让大姐多想,宋知时便隐瞒了于坤的身份,只说是顾淮的战友,来首都找工作的。   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宋知意原本淡漠的性子也变得柔情起来,她见于坤年纪不大,又是背井离乡找工作,脑海里自动脑补了不少,拉着对方就是拉家常。   于坤哪遇见过这场面,当即脸红到脖子,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寒暄了一阵,宋知意把两人喊进屋取暖。   “我刚刚听刘姐说你把许叔打了?”宋知意一脸不赞同道:“你现在越来越冲动了,一点都没有……没有当年在家里的样子。”   宋知时暗暗吐槽,要是自己还像以前家里的做派,早就被红小兵打了,不过他也知道大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让他做事不要那么冲动。   “知道啦,下次不会了。我这不也是担心你的安全嘛,刘爱民这一家子……”   “他们如今自己都自顾不暇,翻不出什么浪了。”宋知意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讲一件陌生人的事情。   “不好意思啊,知意姐姐,人是我打的。”于坤见姐弟俩一问一答,心里内疚到不行,赶紧解释说。   宋知意也不是真心想责怪弟弟,于坤递了台阶就赶紧下了:“唉,倒也怪我,之前没跟你提起过。近来我总是嗜睡又吃不下东西,正好许叔家有今年新做的杏干,我私下买了几次,一来二去这才熟的。许叔厨艺了得,今天你们要来吃饭,我特地叫他做了几道肉菜,你们尝尝。”   随着盖碗一点一点打开,宋知时的眼睛也随之变亮,他惊喜道:“酱猪蹄、油焖大虾、红烧鲤鱼,都是鲁菜啊?”   宋知意含笑地看着两人:“是啊,许叔是山省人,这鲁菜可是宫廷菜,在外面想吃还吃不到呢!你们两个多吃一点。”   宋知时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个许叔那么会做菜又不肯说自己是哪个部队的,该不会以前就是个炊事兵吧。   宋知时嚼了口煨烂的猪蹄,汤汁浓郁不说,软糯细腻,筋道可口,人都放松了不少:“他什么来路,可靠吗?”   宋知意说:“可靠的,倒也不是我想探查他的隐私,附近的人都认识他。许叔他很可怜的,这么大年纪了,一辈子无妻无子,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着。你也知道这几年的形势,他受了不少折磨,我想着雇他做饭的话,也能给人家一条生计。”   一顿饭吃得几人满嘴流油,心满意足。   晚上,宋知时跟顾淮是睡在宋知意的四合院里的,因为隔壁睡着于坤,两人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发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动静。   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顾淮给出了和宋知意截然不同的评价:“你做得很好,虽然有冲动之嫌,但现在是非常阶段,还是要小心谨慎得好。”   紧接着顾淮又道:“晚点还是要让于坤好好调查一下,所有在大姐身边的人,都要小心再小心。”   “嗯,我知道。”宋知时像一只受宠的小猫,被顾淮一下一下地抚慰着,半梦半醒间,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   对于生父宋翰林,宋知时的感情是复杂的,他跟对方没有过一日的相处,仅有的印象都是从爷爷奶奶还有家中下人的口中听说的。   每一个人对他的描述都不一样,这让小小的宋知时对父亲这个角色格外陌生,甚至连最基础的形象都拼凑不起来。   比起不太负责任但依旧养大顾淮的顾福实,宋翰林的缺失显然更大。   宋知时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得到父爱了。但他的父亲已死,可顾淮的生父却还在,而且就在首都。   想到这里,宋知时有些蠢蠢欲动,他问顾淮:“顾淮,你还找你亲爹吗?”   似乎是没想到宋知时突然会这么问,顾淮明显一愣:“不找了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宋知时翻了个身,直视上顾淮的双眼,一副不问出所以然就不罢休的样子。   顾淮暗叹了口气,委婉道:“就你爷爷提供的那些模棱两可的信息,也没办法在几十万人口里精确地找到那个人吧,而且你知道首都有多大吗?”   宋知时一想,确实有道理,倒不如等爷爷平反回来,大家再一起找。只要这个人还活着,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对方。   这是宋家人的承诺,必须做到!   宋知时不知道的是,自己转身那一刻,身后顾淮闭上了双眼,他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无助与胆怯。   童年的梦想似乎在进入首都的那一刻变得唾手可得,可顾淮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这个梦想已经变得遥不可及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生父是否知晓,如果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找寻过自己。   是因为有了自己的新家庭吗?那贸然找上门的自己,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   而且三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情,对方现在是否还在人世,也是个未知数。   倒不如保持原状,起码还有个念想,也好过踏出这一步便跌得粉身碎骨。   1975年12月,全国舞蹈调演大赛初选正式开始。   好消息是,宋知时他们所在的总政歌舞团包括中央芭蕾舞团、中央民族歌舞团以及中国铁路文工团,它们作为首都首屈一指的艺术团队,不需要像地方上的艺术团体那样经过激烈的选拔比赛,可以直接进入初赛。   宋知时有些感慨,原来首都户口早在七十年代就那么吃香了。   12月中旬,初选结果出来了。   宋知时怀着家长版忐忑的心情,给赵姝韵和朱芳婕都打了电话。   结果不出所料,赵姝韵带领的两个舞蹈队全都进了。   从宋知时上次原创舞蹈中得到了经验,这次赵姝韵编了一支全新题材的古典舞和现代芭蕾。   如果她们真能进决赛,两队少不得要变成竞争对手。   同时,赵姝韵还给宋知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虞兰疏顺利考入中国铁路文工团,这意味着不久的将来他们可以在首都碰面。   而煤矿文工团这边,因为朱露莎的辞职,整体舞蹈水平下降了,自然也就落选了。   朱芳婕倒是看得开,还反过来安慰宋知时:“我年纪大了,精力也没以前那么好了,培训她们着实吃力,没过就没过吧。”   宋知时不解:“朱露莎怎么突然退团了?”   朱芳婕道:“当年他们小两口结婚,大哥大嫂本就是不同意的。庆国常年在部队,莎莎又在团里,我看小两口常年分居也不是个事儿。后面莎莎选择了随军,好巧不巧又怀孕了,扶岐跟商阳离得又远,她上班不方便就辞职了。”   “可惜了。”宋知时叹了一句。   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他也不好过多置喙。   朱芳婕下意识地换了个话题:“这不还有皎皎在嘛,你走以后她总念叨你,你要跟她通话嘛?”   宋知时犹豫半晌还是拒绝了:“不了吧。”   何皎皎对自己的感情,宋知时未尝不是不知道,可他永远无法回应这可爱烂漫的小丫头。现在的他只希望对方不要放弃自己的舞蹈之路,总有一天,她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对了,和平、素涛他俩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好好练舞啊?”   “他俩都比以前努力多了,可能是没人给他们兜底了。今年团里也来了几个不错的男演员,下次你回来可以来看看……”   想到年后的事务,宋知时揉了揉头疼的脑袋:“老师,对不起啊,今年过年恐怕不能回去看您了。”   “这有什么,你们都有自己的工作,离得又远,跑来跑去太辛苦了,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朱芳婕的嗓音通过电话有些畸变,但宋知时仍能听出她的慈爱。   喉咙一哽,宋知时有些说不出话。   刚刚进入文工团的那一天,他只想着谋一份好工作,能远离顾淮就行。后来又想着一定出人头地,回到省城才行。   结果就是他来到了首都,进入了最高等级的艺术团体,马上又要参加国家性质的大型比赛。   他一步一步地登上大舞台,离亲人也越来越远了。 第143章 1976   电话那头,朱芳婕絮絮叨叨的声音还在继续,宋知时也不反驳,就这么安静地听着。   在河洛生活的那段日子,本来他一生中最苦最灰暗的时光,如今竟也成为了最珍贵的回忆被一点点珍藏在心中。   七八回冷空气造访之后,首都的天彻底冷了。冰封天地,朔风凛凛,窗外仿佛盖着一层薄薄的羊毛毯子,走在街上寒风刺骨地让人直打颤儿,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1976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1月8日,一代伟人总理逝世,举国哀悼。   整个一月全国人民都陷入无尽的悲恸中,明明是新年,大街小巷却寂静无声,唯有漫天的雪花昭示着伟人一生的清白。   文娱活动被全面勒令停止,宋知时难得过了一个清闲的新年,但他的心情却并不轻松,因为他知道历史走向,知道今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也是改变国家命运的一年。   历史的车轮在滚滚前进,而他作为时代下的一个小人物,什么都做不了。   二月,期待已久的全国舞蹈调演正式开启。   全国各地的艺术团体疯狂涌入首都,一时间首都物价涨得飞起。   宋知时终于见到阔别已久的陕省省立文工团的老朋友们。   宋知时朝着门口招呼着:“快进来吧,都小心门槛啊——”   一群少男少女,拎着大包小包行走在巷道里。   苏明珠感觉自己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时不时发出惊呼声:“哇,知时哥,你混得不错嘛。”   宋知时解释道:“这是我姐姐的房子,虽然看着大,不过房间不算多,但就咱们两个舞蹈队十个人的话将将还是可以住下的。”   苏明珠眼珠子一转,另起了个头:“知时哥,你太谦虚了。对了,你在总政歌舞团咋样啊,说给我们听听呗!”   宋知时笑骂了一句:“诶诶诶,咱们现在可是竞争对手,别瞎打听。”   冷若梅轻声斥了一句:“明珠,别乱说话。”   苏明珠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宋知时出面为苏明珠说话:“嗨,不碍事的,冷师姐。”   李小乙闻言直打趣:“哈哈哈,知时你这进了首都就是不一样,口音都是一股子京味儿了。”   说到这个口音的转变,宋知时不得不感谢一个人,那就是带他进总政歌舞团的伍崇明。当时拍电视剧的时候,他就说自己口音不太对,拿了几段顺口溜让自己日日夜夜读背,这才把普通话变得更标准。   说起来两人也快有一年没见面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从陕省回来。帮过自己的人,宋知时始终是惦念着的。   宋知时对几人开玩笑道:“那边东厢房就住女同志,西厢房就住男同志,虽然在外头,但大家也别相互串门哈!”   “知道啦——”   “哈哈哈,一定不会串门的!”   “宋师兄怎么变得跟赵团长一样唠叨了。”   骤然听到宋师兄这个称呼,宋知时有一瞬间的恍惚,原来他也到了做前辈的年龄了嘛,这一年一年过得可真快啊。   等安排完住宿,宋知时问赵姝韵:“团长,你们这次打算住几天啊?”   赵姝韵不甚在意地说:“还打算?当然是比赛结束就走,怎么了?”   宋知时一听,这怎么能行,立马热情地劝她:“这大家好不容易来一趟首都,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好好带你们玩玩呗。”   赵姝韵笑着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一个个玩着玩着心就野了,回去训练更难了。这次过来住已经很打扰你们了。”   宋知时忙解释说:“不会不会,我姐姐平时也是一个人住在这大院子里,有你们陪她说话,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姝韵感慨道:“想你大姐当年也是省城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音讯,原来是嫁到首都来了。”   宋知时也没说大姐的婚姻变故,反正明眼人都能懂。   晚上为了迎接文工团这伙人,宋知意又喊了邻居许叔做了一大桌子菜。   出了上回那事儿,后来宋知时也让于坤去打听了,对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退伍老兵,所以他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这不见许叔要走,宋知时着急忙慌地跟了上去。   许劲松皱眉看着眼前的少年:“我不要你的钱,你姐姐已经付过报酬了。”   宋知时被对方锐利的鹰眼一盯,感觉自己像个犯罪分子一样,无所遁形。   “这个钱是……”   “你不用同情我。”   “不是的,这是药钱。”宋知时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什么?”许劲松有些愣。   “上次我朋友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您,对您造成了伤害,这是医药费。”   “我希望您可以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跟您一起去。”   宋知时这话说得一脸恳切,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许劲松有些无奈,他一生刚正率直,最怕这种纠缠不清的情况,于是赶紧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别扭地说:“你这孩子,别一口一个您了。我叫许劲松,你跟你姐姐……一样叫我许叔就行了。”   宋知时大喜的同时也松了口气:“行,如果许叔您想去医院,我可以陪同。”   许劲松摆了摆手:“不用了,我都这把老骨头了。”   见宋知时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许劲松投降了:“那我有空就去看,有空就去,行了不?”   宋知时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放弃强拉人去医院的主意。   第二天,宋知时照常回了团里,他们要为上台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只是漂亮的演出已经做好,女演员们却怎么也不肯穿上。   宋知时见状上前去问她们:“怎么回事?”   女演员们你推我我推你,就是没一个人肯站出来,最后还是扮演女主角祝英台之一的李舒珍忸怩地说起了这个问题。   “这裙子太暴露,有伤风化吧。”   有了一人冒头,剩下的姑娘们也不畏惧宋知时男人的身份了。   “是啊,这要是让红小兵看见了,非要把我们抓起来不可。”   “比赛那天可是全程录像的,我可不想让大家都看见我的……”   “别说了,我爹娘大哥那天都会来看演出,要是让他们看见了,保准要骂我的!”   说表演服暴露,无非就是袖子是丝质的,抬手间就能露出整条手臂,裙子也是同理,再加上裙身腰部做了掐腰的设计,舞动间难免会露出肌肤。   以宋知时后世的目光来看,这舞裙非但不暴露,反而略显保守,可看女同志们的反应,显然她们不这么想。   宋知时问身边的人:“做衣服的裁缝呢?把人叫来。”   总政歌舞团有专门的舞蹈服设计部门,宋知时一招呼,立马有人去喊人了。   “有没有肉色的尼龙材质的布料,实在不行其他材质的也可以,给这些舞蹈裙做个紧一点袖子。”   舞台又大又远离观众,做了袖子既能让女演员们克服心理上的羞涩,又有隐形的效果。到时候灯光一打,谁也看不清你穿的究竟是什么。   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还有腰那块,做长一点。”   “哎哟,那可挡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原本腰部是露一点的,可以看出女演员的腰线。   “你做一些小串珠,做个隔断,视觉上让人觉得有分割不就行了。”   宋知时一一纠正了服装里的小缺陷,让裁缝灵感爆发。   等他指导完,裁缝捧着样衣简直爱不释手:“这主意好,这主意好啊,我马上就去改!”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有细节都不能马虎。   宋知时有预感,这场比赛被记录下来,一定会成为现代舞蹈史上华丽的一页。   古典舞队这儿训练速度一日千里,全队上下齐心协力,但别的舞蹈队那就没那么幸运了。   远的不说,就说她们团自己的芭蕾舞队这里。   顾曼丽重新归队以后待遇、地位大不如前,尤其是她失去了队长、首席两个位置,虽然大家顾忌着她家的背景并没有对她落井下石,但前后态度不一让她同样难受。   不过她也学聪明了,知道来硬的已经不行了,因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贺敏芝对此自然知晓,故而处处防着顾曼丽。   顾曼丽一直等着一个翻身的机会,结果这次全国舞蹈调演贺敏芝干脆没让她上场,美其名曰让她好好养伤。   顾曼丽气得吐血,却拿对方毫无办法。   曾经最好的“朋友”终于撕破了脸皮,两人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   如此场景还发生在其他文艺工作团队,大家都知道这场比赛很重要,人人都想上,人人都想争个优秀,给自己挣个远大前程,反倒是心浮气躁、人心叵测。   翟秋煜借着这件事教育她们说:“比赛比赛,比到最后其实比得就是一个心态。”   在其他人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宋知时已经体悟出了翟秋煜的深意。   终于到了正式比赛的那一天。   全国所有优秀的文艺工作团体,全都汇聚到了比赛场地——首都工人体育馆。   本次比赛共分四组,分别是单人舞、双人舞、三人舞和集体舞。   只看人数不看舞种,也就是说跳民族舞的双人组也可能遇到跳古典舞的双人组,抽签决定出场顺序,如此一来,难度远超宋知时预料。   这四组又分初赛和决赛两场,一共要比赛五天。   宋知时他们抽到的是第二天,由于时间有限,初赛是由宋知时和另一个小师妹表演其中一幕。 第144章 梁祝(一)   灯光一点点变得昏暗,轻盈的音乐响起。   春回大地,草长莺飞,惟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清流激湍,篱落飘香,疏林如画。   简单的场景布置,瞬间把评委们带到了千年前的某个春日下午。   宋知时扮演的少年梁山伯,焚香浴手,施施然上台。   他生得俊秀灵秀,即便一身粗麻衣衫,依旧难掩风姿。而嘴角噙着浅浅笑容,当真有翩翩公子的模样。   即将前往萧山书院读书的他,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快乐地跃然于林间。   斜前点地、出腿仰胸,射燕探海,每一个动作宋知时都做到了极致。   另一边,祝家庄唯一的千金小姐得到了父母的许可,换上了男子的华服带着书童行走在山路间。   春风翩然吹落几瓣桃花,落入池塘,泛起一片涟漪。初罢莺啼,暖日当暄,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两位少年人于桃花林中相遇,从陌生到熟稔,再到情窦初开。   双方动作轻盈地跳起了拜礼的动作,然后各执一柄扇子,彼此追逐,在山水间嬉戏。   眼睛放神,气吐气落,勾得台下的观众恨不得涌到台前一观为快。   帷幕缓缓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还沉浸在刚刚的春景和少男少女懵懂的初情中。   比起大家熟悉的芭蕾舞、现代舞和民族舞,古典舞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进大众的视野。   它比其他舞种更优雅,更灵巧,少了匠气,却多了一种欲说还休之感。整支舞蹈犹如隔雾之花,朦胧缥缈。   这是一种只有中国人才能体会到的浪漫。   音乐声渐渐散去,宋知时缓缓吐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他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现在只看评委如何打分了。   宋知时跟搭档的小师妹一起走到台前,朝着台下深深鞠了三个躬。   观众和评委们这才如梦初醒,给予了两个年轻人最热烈的掌声。   宋知时一下场回到后台,立刻被一众师兄弟姐妹们围在了中间。   周矜白是最贴心的,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热毛巾和水递给宋知时,一边絮叨地问:“知时,你感觉怎么样?舞台上冷不冷啊?”   周矜白虽然也是一身儒生打扮,衣着却更华贵一些,毕竟他扮演的梁山伯已经是县令了。   周矜白显然问出了众人的心声,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宋师兄,你感觉怎么样?”   “天哪,整场舞下来我大气都不敢喘。”   “万一到时候我上场跳错了怎么办?”   “有点紧张,压力很大。”宋知时坦诚道。   他跟师妹是第一个跳古典双人舞的,而且这是全国性的比赛,紧张才是常态。   一听宋知时这么说,底下立马炸开了锅。   宋知时莞尔一笑:“不过紧张并不是坏事。”   不论多少次上台,他都有些紧张,但却并不会像第一次那样放在心上。如今的他只把这种情绪当作一种竞争的刺激,也是他对舞台的尊重。   周矜白悄悄拉过宋知时,向他小声地抱怨:“我从来没有上过这么大的舞台,现在都紧张死了。”   “师兄,你可不能紧张,我刚刚可是在后台看见陈同志了哦~”宋知时朝周矜白眨了眨眼。   周矜白脸色一白:“啊?真、真的假的啊?啊,我——”   不好,人都结巴了。   宋知时本来想给周矜白一点鼓励,结果好像弄巧成拙了?   “都挤在这里干嘛?不去准备自己的部分?”   翟秋煜一发话,刚刚还围在宋知时身边的少男少女们顿时作禽鸟状散去。   宋知时心头一紧,硬着头皮走到了翟秋煜身边。   “先生……”   “跳得还行,几个高难度动作完成度都很好……”翟秋煜居然破天荒露出了个笑脸。   要知道翟秋煜的毒舌,那可是全团都鼎鼎有名的,他并不是那种为了让你放平心态就会柔声来安慰你的性格。   所以他说跳得不错,那肯定就是跳得不错了。   宋知时的小雀跃还没升起来,下一秒翟秋煜的话立刻把人打落天堂。   “不过第一段重在情感表达,也没什么特别高难度的地方,你要是连这都跳不好,干脆出门左拐去芭蕾舞队吧。”   躺枪的芭蕾舞队:“……”   周矜白忍不住为宋知时辩驳:“先生,知时他跳得已经很好了。”   翟秋煜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训诫机会,转身对着周矜白就是一顿输出:“还有你,别以为我同意了你跟小陈的事情,就可以荒废训练,你这次要是跳不好,拿不着奖,我看你拿什么去提亲,赶紧练习去!”   宋知时正想帮周矜白说两句,翟秋煜掩着嘴轻咳了两声。   天下第一贴心徒弟周矜白立马关心地问:“先生,你得风寒啦?”   翟秋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自然道:“咳,咱们队真要是拿了奖,我自掏腰包给你买一台收音机,三转一响,少了一响算什么?”   之前宋知时就劝周矜白干脆一次性全都买齐了,但对方就是不肯欠他太多人情,而且收音机又贵又难买,两人这才放弃了。   现在翟秋煜愿意花票花钱给周矜白买收音机,解决了他一桩心事不说,是不是也代表了翟秋煜对舞队的另一种肯定?   翟秋煜拍了拍两位爱徒的肩膀,沉声道:“行了,都沉住气,以后要参加的比赛多着呢!”   这是翟秋煜第一次暴露自己的野心,蛰伏多年,这次他真的准备大干一场了。   拿下这场全国性的比赛只是第一步!   翟秋煜对奖项的执着,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队员,大家的态度变得更加恭顺勤勉了,恨不得所有的休息时间拿来练舞,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宋知时比完第一场,立刻就从紧张窒息的后台环境中脱离了出来,来到了场外。   而顾淮和宋知意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看见宋知意披着军大衣在寒风中直哆嗦的模样,宋知时心疼坏了,嗔怒了一句:“大姐,你还怀着孕呢,大冷天的怎么跑出来了?”   说完宋知时又把炮火对准了顾淮:“你也真是的,怎么照顾大姐的。”   顾淮倒也不反驳,默默地受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棉服披到了宋知时的肩上,又给他戴了一顶绒绒的雷锋帽,直把宋知时整个人都包裹成熊了,他才满足。   宋知意心疼地用自己热乎的手去贴宋知时脸颊,试图给弟弟取暖:“是我硬要来的,你别怪顾淮。来的路上我都听他说了,之前你到处比赛的事情,那时候我没办法去看你,以后你的表演,姐姐一场都不会落下。”   宋知时一时心绪万千,忍了又忍,才把眼泪憋回去:“谢、谢谢大姐。”   宋知意笑了弟弟一句:“行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跳得怎么样?”   宋知时老实地对两人说:“还没出结果,我想应该是好的。”   除非那评委是极端讨厌这个舞种,不然进决赛应该不成问题。   宋知意安抚性地捏了捏宋知时的手:“无论结果如何,平常心对待即可。”   顾淮并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也用行动证明了他的支持。   宋知时跟大姐顾淮聊完,交代她俩先去暖和的地方休息,自己则又返了回去,他还得打探打探赵姝韵她们团队的情况。   赵姝韵带的两个队伍都是报名的集体舞,也就是说两个舞队彼此之间也是有竞争关系的,但好处也显而易见,拿集体舞奖项的机会大大增加了。   根据中国传统民间故事《天仙配》,赵姝韵编了一支新舞——《七仙女》。   七位风姿绰约的少女同时起舞,这样的震撼可不一般。   女生跳古典舞的优势特别明显,首先她们飘逸的表演服装就甩了其他舞蹈队一大截。其次,女生的身姿更加轻巧,手指更加灵活,眼神也比男生娇俏灵动,有天然的跳古典舞优势。   看来这次是有备而来啊,宋知时突然有激动,这是棋逢对手才会有的热血,刚刚还冰凉的身体,此刻跟沸腾了似的。   同时他又有些庆幸,还好她们两队不是同一组的竞争对手,否则真就还对上了。   背景音乐渐渐响起,这是竹笛的声音。   笛声清脆高亢,响彻舞台,评委们的心神都为之一颤。   七个姑娘们像七只高贵的仙鹤,踏着云步,翩然跃入舞池中。   她们旋转、甩袖、扭腰、下摆,动作整齐划一、一气呵成。   随着乐曲缓缓放慢,姑娘们的身姿也随之柔软地拜伏。   处于正中间的一位姑娘却悄然站了起来,她抽出怀间的水袖,向着左右甩去,水袖翻飞,弯腰跪地,衣带翩跹,婀娜多姿。   疾风骤雨般的乐曲蓦然结束,一切都安静了,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伴随着乐声的消失,最后一个动作随之结束。领舞的姑娘微微调整了下呼吸,嘴角带笑地朝着观众席扬起清亮的眸子。   “好啊!”宋知时忍不住喝彩,然后送上自己最真挚的鼓掌。   他都有如此表现,更别说台下的其他观众了。   掌声经久不息。   陕省省立文工团一舞而红。   《七仙女》开了个好头,让观众和评委们不约而同记住了陕省省立文工团这个名字。   赵姝韵带领的芭蕾舞队带来的原创芭蕾舞剧叫作《卖花女》。   舞剧以江南女子采花卖花为主题,描述了一群英勇无畏的卖花女与地主斗智斗勇的故事。   总得来说,《卖花女》剧情有点类似于《白毛女》,但是没有那么悲情。 第145章 梁祝(二)   舞剧中的卖花女们聪慧机敏,地主老爷们则蠢笨不堪,几次三番被卖花女们捉弄,主打的就是一个欢快逗乐,可以说是另辟蹊径了。   这还是宋知时第一次看见以喜剧为主题的芭蕾舞,有点像小品,心中不由啧啧称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们歌舞团芭蕾舞队的节目是《红色娘子军》吧,这次可真是棋逢对手了。   陕省来势汹汹,其他省份也不例外。   内蒙省立文工团带来了一支标准的蒙古族舞蹈。   蒙古舞气势磅礴、大开大合。热情的气氛非常容易感染人,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辽阔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下一秒蒙古包的主人们就会端上热腾腾的奶茶和马奶酒,欢呼着迎接你的到来。   以宋知时的目光来看,此舞原始奔放,充斥着向上的生命力,充分展现了少数民族的能歌善舞和热情好客,但他料不准评委们的喜好。   果然,他朝评委席看去,就见不少评委皱起了眉头,不过也有几位评委面露欣赏之色,全身心沉浸在这氛围中。   疆省同样也带了一支充满少数民族异域风情的舞蹈。   之前在五一兰州军区汇演时,宋知时已经领教过维族舞蹈的魅力,对于她们的水平和这次的成绩心里多少有点数。   三人舞组这边,黑龙江歌舞团带来了三人舞《你追我赶学大寨》。   农业学大寨是国内在20世纪60年代开展的一场运动,是继学雷锋运动和工业学大庆之后,中共宣传部门树立的又一典型,所以这段舞蹈完全符合时下社会主流。   “学习大寨呀赶大寨,   大寨红旗迎风摆,   他是公社的好榜样,   自力更生改变那穷和败,   …………”☆   在振奋人心的背景音乐中,三位农民打扮的小伙子兴致昂扬地走上了舞台,开启了一段热血向上的舞蹈。   中芭和中国铁路文工团这次表演的节目中规中矩,宋知时猜她们应该还是想求稳。   这两个文体单位汇集了全国各地优秀的种子演员,根本不需要在节目题材上标新立异,雄厚的师资力量和深厚的舞蹈功底是她们最大的依仗,只要发挥出平时的水平,拿个三等奖基本不成问题。   北方的艺术团体表演内容五花八门,南方那边的同样不遑相让。   江浙沪三省自古人杰地灵,出过不少宰相状元,那姑娘小伙儿个个跟水灵灵的花骨朵似的,往那儿一站就能吸引全场的目光。   再往南一些,广省云省也来了一大帮少数民族——瑶族、彝族、苗族的同胞们。   她们的舞蹈都有着共同的特点,民族属性极强,天然去雕饰,全然凭借着骨子里的本能去跳舞。   其中让宋知时印象最深刻的,还要属来自云省某个艺术团体的一位白族小姑娘。   她的舞蹈是模仿热带雨林中的鸟类动作演化而来,堪称所有舞种中最特别的一种。   葫芦丝特有的丝竹声在人们耳畔响起,这乐声极为特别,细得像游丝一般,却又极为清晰,飘飘渺渺如天外来的仙音,穿透人的耳膜,直击心底的最深处。紧接着强而有力的鼓声响起,就如敲击在人们的心上,一记又一记地附和着山林间的禽鸟嬉戏打闹。   女舞者如山间精灵一般模拟着孔雀的动作——飞跑下山、漫步森林、饮泉戏水、追逐嬉戏,然后拖翅、晒翅、抖翅、亮翅、点水、蹬枝、歇枝、开屏直至飞向远方。   她这一飞好像把观众和评委们的心都带走了,毕竟在这缺乏大众娱乐的70年代,如此惊才绝艳的舞蹈堪称世所罕见。   饶是宋知时见过那么多舞蹈舞剧,仍为之心头一颤。   如果能拥有21世纪的服化道和灯光,他都难以想象这舞台效果能有多震撼人心。   他的祖国啊,是拥有如此丰富宝贵的民族文化资源。   它们是那么的特别,那么的无法取代,这是独属于中国的,是帝国主义无法侵略掳走的精髓!   不过宋知时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还能再次见到这么美的舞蹈。   这么优秀的舞者,不可能一辈子籍籍无名,那就到时候再见吧。   第一天的比赛顺利落下帷幕,宋知时惴惴不安地回到了后台。   没有熙熙攘攘的喧嚣声,所有人都在属于自己的团队边上默默练习,宋知时看见不少带队的老师们在低声商量对策。   这次比赛高手如云,一时之间大家的压力都到达了顶峰。   三天初赛一晃而过,宋知时和小师妹表演的《梁祝》果然进入了决赛。   大伙儿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知道新的挑战来临了。   周矜白虽然进入古典舞队学习多年,但舞台经验还不如宋知时丰富,所以宋知时临时担任起了心理开导工作。   正当几人聊得正火热时,翟秋煜面色沉重地走了进来。   “感觉怎么样?”   “有点紧张。”周矜白如实回答道。   “我是问你的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都蛮好的。”周矜白兀自感受了一会儿,然后快速察觉到了问题:“先生,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不舒服就好。”翟秋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我们这里没什么问题,你安心准备上场吧。”   “是……是别的舞队出问题了?”   “别多问,好好跳你的就行了。”   翟秋煜越是不说,众人就越是好奇。   可赛程紧张,容不得他们多想,台前报幕员很快报到了周矜白和李舒珍的名字。   翟秋煜对周矜白安抚性地点了点头:“去吧。”   周矜白一顾三回首地走上了舞台。   决赛中,周矜白和李舒珍选择的是《梁祝》故事中最经典也是高潮的段落《化蝶》。   古典舞队所有人都站到了离舞台最近的帷幕后面,心中充斥着担心和忐忑,毕竟周矜白和李舒珍都缺乏上大舞台的经验。   可此刻除了在心里默默为两人祈祷,大家也毫无办法。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了。   通过长达好几个月的练习,周矜白和李舒珍默契度直线上升,早已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两人随着舞蹈动作,彼此相拥、旋转、依偎、缠绵……情到浓时,周矜白托举起李舒珍,两人在舞蹈中双目含情、脉脉相望,难舍难分。   一别再楼台,谁知永诀,执手泪如注。   稳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共同的反应。   后台   架不住年轻人的八卦,翟秋煜无奈之下还是说出了实情:“是芭蕾舞队那边的男演员出问题了。”   大伙儿又惊又怕:“出什么问题了?”   翟秋煜并不想制造恐慌,因此只是含糊地说:“应该是有人无法上台了,具体我也不清楚,那是他们内部的问题。”   嗬,今天可是决赛的第一天,这要是人为造成的,那罪魁祸首可真是计划缜密、心思深沉啊。   跟宋知时搭档的小师妹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个芭蕾舞队,怎么事儿那么多啊?”   宋知时离得近,把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暗给她点了个赞:刘同志,你简直说到我心坎上去了。   同时宋知时再次庆幸,之前面对贺敏芝的拉拢,他及时醒悟、回头是岸,没有钻在想跳芭蕾舞的牛角尖里。   现在他在古典舞队,混得不是照样很好嘛。   “我本来担心这是一次大规模恶性的事故……后面问了其他几个小队,发现大家都没事,可见问题只是出在了他们芭蕾舞队内部而已。”翟秋煜简单地说了一下。   最后,他提醒道:“不过你们也别去瞎打听,咱们自己顾好自己就行了。”   众人齐声道:“是——”   一舞毕,评委席上不少人都落下了泪水,大家都在为这段千年前的爱情故事的凄美结局惋惜,同时也为粱山伯和祝英台对爱情执著追求的赞叹。   其中两人对自由、个性解放的斗争精神,以及一些反封建的精神,也是暗暗符合了现在的一些时代观念。   宋知时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翟秋煜的高明,要是人人都契合时代主题,只有他们在歌颂自由爱情,颂扬风花雪月,那这场比赛必输无疑。   周矜白和李舒珍一下场,就获得了队友们热情地迎接。   甭管到底拿不拿奖吧,这么完美地把舞蹈里的故事演绎好,本身也很不容易了。   宋知时这儿是雀跃的,但隔壁芭蕾舞队内却是一片死寂。   “谁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贺敏芝虽然才接手舞队不到半年,却已然牢牢掌控了全队的话语权。   只是现在大伙儿人人自危,一句话问下去,全都垂着脑袋,深怕被贺敏芝的怒火波及。   贺敏芝怒极反笑,冷哼道:“不主动站出来是吧,你们应该知道我的手段……”   有人壮着胆子站出来,忐忑地说:“首席,下午第二场就是我们,我觉得咱们与其在这里找罪魁祸首,不如赶紧想想办法。”   她的话立刻引起了全场的共鸣。   “对啊,贺靖跳不了,这不还有别人嘛?”   “赶紧找人顶替贺靖吧。”   “徐枫呢?我记得徐枫跳得不错,他人去哪里了?”   贺敏芝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这贺靖原就是她本家的一位兄弟,是她推出来跟徐枫打擂台的,好巧不巧,才进决赛,贺靖就出事了。   让她想不怀疑是顾曼丽搞的鬼都难。   可自己偏偏毫无证据不说,还真就中了顾曼丽的计,却又因为她不在场而奈何不了对方。 第146章 梁祝(三)   现在该怎么办?   徐枫是肯定不能上台的,否则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这时,贺敏芝的脑海里蓦然出现一个人影。   或许……他可以。   “什么?你想叫知时帮忙替赛?”翟秋煜先是一脸莫名其妙,随即冷笑一声,语带讥讽道:“知时是我们队的人,你认为我会答应你让他去跳芭蕾?贺首席是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安排到我头上来了。”   “翟先生……”贺敏芝还想再说话,翟秋煜已经用手制止了她。   “你别说了,我不会同意,知时也不会同意。”   眼见翟秋煜态度坚决,贺敏芝只能另找说辞:“翟先生,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我们毕竟同属一个歌舞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队的荣誉自然也是你们队的荣誉……”   “去你妈的一荣俱荣,这是你的荣,跟我有什么关系?跟知时又有什么关系?”翟秋煜被这么一顶高帽子扣得浑身不舒服,第一次对女同志爆了粗口。   眼看翟秋煜油盐不进,贺敏芝有些恼了,语气也不由地重了许多:“尹团长在我们队上压了重宝,这次不能获奖是一回事,不能参赛又是另一回事了……”   “呵,那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另外,你少拿尹团长来压我!”翟秋煜逐渐冷静下来。   这时候熟悉翟秋煜的人都知道,他表现得越是平静,其实越是生气。总政歌舞团诞生之日起他就在这里了,那么多年还从没哪个小辈敢这么“要挟”他的,贺敏芝是第一个!   突然翟秋煜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出声:“我不信你们那么大一个舞队,会找不出一个能跳的?我记得有个叫徐什么枫的,你让他上不就行了。”   “徐枫违纪,刚刚被记过了,他不能上台。”贺敏芝顿了顿继续道:“这次比赛有多重要,您我心知肚明。这事儿汇报到团长那里也是一样的。您主动让宋知时替赛,那是您大义顾全大局,谁知道了不夸一句。可若是上头批下通知,到时候可就难看了……翟先生,您别忘了,这些年您独木难支的时候,是谁帮了您?”   翟秋煜都被气笑了:“哦?你倒是说说是谁?”   贺敏芝义正言辞道:“是尹团长,是她力排众议留下了古典舞队。芭蕾舞队是她毕生的心血,您也不想看见她的心血毁于一旦吧。”   翟秋煜不做应答。   贺敏芝见此情景,又火上浇油了一把:“哦,对了,现在离比赛开始还有四个小时……您还可以慢慢想。”   “你——”翟秋煜是真恼了。   “贺首席!好大的威风啊!”   一道清稚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两人齐齐向门口看去。   看见是宋知时的时候,贺敏芝的脸色有瞬间的尴尬,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宋同志……”   “你不必多说,先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另外,这里是我们的休息室,这里不欢迎你。”说完宋知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贺敏芝自然不甘就这么离开,硬着头皮继续道:“宋同志,我知道替赛这件事很为难你,但我们队的节目就在下午,找人救场实在来不及了……”   宋知时挑眉:“所以你想到来找我?然后来威胁翟先生?”   “刚刚这些话都非我本意,希望翟先生别跟我一般计较。”贺敏芝无言以对,只能跟翟秋煜道歉,然后她殷切地看向宋知时:“宋同志,你看……”   宋知时深感稀奇:“先不说参赛名单早就报上去了,你要怎么改?再说我是别的队伍的,这次比赛的舞蹈我们根本没有一起练习过,你怎么会想到找上我的?”   “名字可以改!”贺敏芝脱口而出道:“我父母在文化厅有认识的人,这些评委多少会给我一些面子。”   等话说完她才意识到不对,这是她父母那里的关系,轻易不用的。   但话已说出口,概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贺敏芝只能继续道:“我们这次的参赛节目是《红色娘子军》,你肯定会的!退一万步来说,如果真的改不了参赛名单……那也没事,反正没人知道换人了,不是吗?”   宋知时感觉自己脸上的离谱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你还想让我做无名英雄去替赛啊?”   走上大舞台的舞蹈演员,渴望向上的舞蹈演员,哪一个不想名利双收,不想有更多爱自己的观众?   谁愿意做别人的影子?   贺敏芝干脆一咬牙:“只要你愿意帮忙,无论什么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   “不用,你请回吧!”宋知时语气拒绝,不留一点情面。   贺敏芝无法,她也是怕真的惹恼了对方,以至于一点希望都没有,只能匆匆告别不甘地出了门。   等人彻底没影以后,宋知时才走到翟秋煜面前蹲下,轻声问道:“先生……”   翟秋煜摆了摆手:“我没事。乔雪宁不在,这个叫贺敏芝的女同志倒是有些执手遮天的意思。你们之前共事过一阵子吧,我想这就是她找上门的原因?”   宋知时想到前阵子发生的一系列变动:“贺同志手段强硬,不过确实有几分本事,为人嘛……我不了解。”   翟秋煜:“其实她有一句话说得不错,集体荣誉第一。尹团长她确实更看重芭蕾舞队,她要真把这个事情报上去,尹朗月说不定真的会要求你去……”   “咱们刚刚可是把这事儿给推了,会有影响吗?”宋知时有些担忧。   翟秋煜摇了摇头:“替赛这个事情去不去我还是看你……只是我私心里不想你们两个有太多牵连。”   宋知时故作轻松地说了句俏皮话:“先生还怕我被人撬墙角撬走不成?”   翟秋煜半真半假道:“对啊,我知道你很喜欢芭蕾,真的怕你就这么被撬走了。”   宋知时微微皱眉,只差对天发誓了:“先生,我不会走的!”   翟秋煜欣慰地笑了笑:“我不是疑心你,只是一个舞者对舞蹈的热爱是掩盖不住的。你喜欢跳芭蕾对不对?”   宋知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他并不想瞒着翟秋煜,所以老老实实地说:“是。”   翟秋煜有瞬间失落,但很快又恢复如初,自顾自地说道:“多学点舞种总是不错的,其实我也不是真的不想让你去帮忙……哎呀,这个贺敏芝真不会做人,请我的人帮忙竟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也不谈报酬,啧啧啧……”   宋知时晾了贺敏芝一个小时,才重新找到她:“你之前说如果我答应你,你就可以帮我做一件事情?   贺敏芝一听有戏,立马欣喜若狂地说:“是,只要不是突破道德底线,违背法律,我都可以答应你。”   贺敏芝出身优渥,从未对外人低过头,哪怕顾曼丽,她也是从未放在眼里。   谁料对方丝毫不顾及集体荣誉,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也要拖自己下水,无奈之下她才想到找宋知时救场的。   宋知时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   宋知时提了要求,贺敏芝知道这事儿算成了,笑容也愈发灿烂了:“可以。”   宋知时“嗯”了一声:“这两天你们都是在哪里训练的?”   贺敏芝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宋知时简单地吐出两个词:“排练、磨合。”   另一头,徐枫等人还喜滋滋地等着贺敏芝派人来请呢,得到宋知时去替赛的时候,徐枫恼怒地锤了一下桌子:“又是这个宋知时,看来上回的教训还不够!”   顾曼丽狐疑地看向徐枫:“怎么回事?”   徐枫咽了口口水,吞吞吐吐道:“就上回跟你说的那事儿呗。宋知时他不是抢了我领舞的位置嘛,我就找了些地痞流氓想教训教训他。结果他居然有保镖,我请的人……我请的人都被他的保镖给打了……”   顾曼丽一脸不可思议:“什么?宋知时还有保镖?难道他有什么背景吗?”   徐枫现在对宋知时也有些忌讳,游移不定地说:“也有可能,我打听过了,他是走了伍家人的路子进来的。”   顾曼丽蓦然提高了音量:“你的意思是他还碰不得了?贺敏芝我不能拿她怎么样,宋知时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笑话,这四九城是他们家的不成?”   徐枫就指着这个妹妹呢,怎么会惹她不悦,闻言赶紧温声安慰她:“小妹你别急,我的意思是,其实那个什么宋知时还是次要的,最要紧的还是对付贺敏芝。”   顾曼丽忧虑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可是我听说她的父母都是从事文物有关的工作,要揪把柄很难。”   徐枫邪邪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只要肯找,我就不信找不到。至于那个宋知时,我们之后再慢慢收拾。”   下午,第二场比赛开始。   帷幕缓缓拉起,宋知时从后台缓缓步入舞台。   贺敏芝说的没错,《红色娘子军》他确实很擅长,当年在陕甘煤矿文工团学习时,还找了专门地老师傅学习大刀。   好巧不巧,这次比赛选的正是这一段。   哪怕没有深入的练习,宋知时的基本功也非常扎实,一把大刀仍旧耍得虎虎生风,舞蹈水平甚至远胜于贺景。   贺敏芝一面揪心怕事情暴露,另一面又深深被宋知时的舞感力量吸引。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如此有生命力的舞蹈。   上一个让她有这样感觉的男人还是中芭某届首席。   这个宋知时能耐确实不可小觑。   自己要不要使点手段把他撬过来呢? 第147章 挑衅   宋知时对贺敏芝的想法一无所知。   在舞台上,他的心里就只有舞蹈。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一步一个脚印,抓住每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总有一天可以得到观众们的喜爱。   或许是贺敏芝真的打点了关系的缘故,比赛过程一路有惊无险,平安度过。   为期三天的比赛很快就结束了。   在万众期待中,比赛结果终于出来了。   “砰、砰——”宋知时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声,听着舞台上传来的评委点评。   一段致辞结束以后,重头戏终于来了。   “行了,别的我不多说,下面由我们的报幕员同志宣布获奖名单。”   台下所有演员的精神都为之一震,聚精会神地听着台上的对话,生怕漏过了一点。   “获得本次全国舞蹈调演比赛集体舞金奖的是——中国艺术团《草原女民兵》!”   全场掌声雷动,宋知时也跟着机械地鼓掌。他太紧张了,以至于什么都听不进去。   “获得集体舞银奖的是——疆省歌舞团……”   赵姝韵带队的《卖花女》获得了调演比赛集体舞铜奖,这是古典舞获得的第一个奖章,也让大伙儿提着的心略略放松了些。   不过这一长串名单报完,宋知时都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那个名字。   总政歌舞团芭蕾舞队没有获奖。   虽然宋知时觉得自己跳得还行,但《红色娘子军》毕竟主要还是看女主角,而且两人练习时间太短了,默契度配合度也一般,没拿到奖也在意料之中。   宋知时往尹朗月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贺敏芝已经正在她身边说着什么。   “下面宣布三人舞的比赛结果。”   “获得本次全国舞蹈调演比赛三人舞金奖的是——黑省歌舞团:《你追我赶学大寨》。”   三人舞参赛作品少,竞争相对而言没有那么激烈。加上黑省歌舞团这个节目政治立场十分正确,本身也有真功夫在身,获得金奖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下面宣布双人舞的比赛结果。”   重头戏来了!   “获得本次全国舞蹈调演比赛双人舞金奖的是——”   古典舞队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毕竟他们只出了一个节目,把宝全都压上去了。   更重要的是,作为总政歌舞团的当家舞队竟然颗粒无收,这让剩下的舞队压力很大。   舞台上报幕员的声音还在继续:“川省成都歌舞团:《幸福光》……”   成都歌舞团?幸福光?   舞台下,响起了一片欢呼。   那一片是谁,不言而喻。   古典舞队众人面面相觑——金奖已经没有了,那就看看银奖和铜奖?   下一秒   “还有总政歌舞团双人舞《梁祝》,让我们恭喜他们!”   “我们拿了金奖???”   “我们拿了金奖!!!”   后台,总政歌舞团的全体员工欢呼道。   “知时,矜白,舒珍,月华,我们队拿了金奖!”   “哈哈哈!听到了,喊那么大声干嘛?又没聋?”   所有人如释重负,更多的是喜悦、是欣慰。   连翟秋煜也笑骂了一句:“这报幕员说话怎么大喘气啊?”   周矜白一直奉信男儿有泪不轻弹,现在却已经哭成了泪人。   他等这个奖等得实在太久了。   陈兰琴闻讯从隔壁赶来,这次中芭也拿了个单人比赛银奖,获奖者正是陈兰琴。   原本是陈兰琴是来安慰周矜白的,只是没有一会儿两人就又是哭又是笑了。   他俩是过了明路的准夫妻,所有人都一脸艳羡地看着这幸福的一对。   正当大家都激动的时候,一通电话打破了如此氛围。   “你说什么?我姐要生了?”一句话吓得宋知时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时间回到今天下午。   如今天气正是冷的时候,宋知意又怕极了北国的冬春。顾淮见此情况就给她在花园里搭了个小暖房。暖房不透风只透光,呆在这里面可以晒太阳。   此刻,宋知意看着莫名闯入的女人,一脸茫然:“同志,你是……”   女人也有些惊诧:“你不认识我?”   宋知意确实觉得眼前的女人面熟,她甚少出门,见得人自然也少,如果真觉得这人面熟,那八成就是见过的。   想到这里,宋知意的脸色微变,声音也冷了下来:“您还是自报家门吧。”   女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托你的福,我跟老刘的工作都没了。”   只一句话,宋知意立马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现在的她早已有是子万事足的心态了,刘爱民那点破事于她而言更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一样。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已经退后成这样了,还有人不满足。   “我人都已经让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只是听说你快生了,所以才来拜访一下你。”女人,也就是林红霞如此说道。   宋知意顿时感觉气血上涌,她无意与林红霞作无谓的纠缠,她的出身和教养也做不出大庭广众之下打骂的姿态。   “现在你也看过我了,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吧。”   林红霞“啧”了一声站起身来,她打量了一圈四合院的环境,眼中是一闪而过的嫉妒:“我不明白,刘爱民都这样了,你还要为他生孩子。以你的条件,再找一个男人都行啊。”   “这个孩子与刘家无关,他是我的孩子,他也只姓宋!”   “哦?是吗?你知道嘛,其实你应该谢谢我才对,如果不是我,这个孩子想姓宋可没那么容易。”说到这里,林红霞勾了勾嘴角。   宋知意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平静地说:“林同志,你有话还是直说吧,你到底什么意思,今日上门又所为何事?”   林红霞好整以暇地看着宋知意:“刘爱民是不是同你说,他不会生育,以至于他们家所有人都认为这孩子是野种。”   宋知意对刘爱民确实没什么感情了,但是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的品行被他人胡乱污蔑。   “无论你信不信,这个孩子就是刘爱民的,千真万确!”   “我当然知道这是他的种。所以我才会说你应该谢谢我,如果不是我,刘家人肯定会跟你抢孩子。”   “你究竟什么意思?是你搞得鬼?”   “是我。”林红霞笑眯眯地说,她表现得倒也不算得意,更多的是一种求夸赞的感觉。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多年无子,我还以为刘爱民真的不行,所以给了他一张假报告,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竟然真的信了。”说到这里,林红霞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有一种愚弄他人的愉悦感。   紧接着她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所以我说我帮了你。就是因为这一份报告,刘爱民以为自己不能生育,所以才会对你那么宽容,否则你们的婚姻不会超过五年。”   宋知意并不觉得这个答案会更让人接受,她只觉得荒谬。   宋知意:“你——”   真是无耻。   正当她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肚子里却传来一阵抽痛,让人一时语塞。   “我是真没想到你们之间还会有孩子,否则我也不会……”林红霞拿起宋知意放在茶几上的小茶具,有意无意地端详了几下,随后感叹道:“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刘爱民这种人不配拥有幸福,也不配拥有孩子!”   宋知意感觉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懂眼前的女人了,她强忍着抽痛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想干嘛?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林红霞无辜地撑着脸:“我想帮你啊,以前是现在也是,如今你跟刘爱民离婚了,你还感觉不到吗?没有他,你会过得更好。”   “你这个疯子。首先,我不论你们两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我都不想知道。”宋知意顿了顿继续说道:“其次,如果你只是想表达这些,那我已经知道了,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林红霞假装镇定的脸有些裂开,但她依然强撑着说:“我帮你可不是白帮的,报酬就是……”   林红霞话音未落,宋知意就感觉双腿间一热,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痛意袭来。   刘姐买了菜回到门口,才发现家里来了陌生人,而宋知意正面容扭曲地撑着柱子。她生养了五个孩子,自然知道宋知意的情况意味着什么。   宋知意远远地看见她,终于放下心扶墙缓缓倒下:“刘姐——”   刘姐菜也顾不得了,赶紧上前把人扶住:“哎呀,宋同志,我扶你回床上休息吧。那个,同志,你是谁啊?”   宋知意一脸怒意:“不认识,让她滚。”   林红霞这才发现宋知意的不对劲,她有一瞬间的慌张,很快又镇定下来:“你是不是要生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宋知意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滚——”   刘姐把宋知意扶到椅子上,她见林红霞没有要走的势头,从院子里抄了把扫帚,作势就要往她身上打。   “你干嘛?啊——”   “滚滚滚,别在这里招晦气!”   林红霞被赶走了,宋知意忍痛间对刘姐交代道:“打电话给知时,叫他过来。”   “好好好,我马上打!”   宋知时上一秒沉浸在获奖的喜悦中,下一秒接到医院的电话,他就待不住了。   这个侄子,前世他甚至没有机会见到,就不在人世了。   今生,他终于有机会马上见到他了。   这一次,他一定要亲手摸摸他的脸蛋,感受一下他的体温,然后教他走路教他说话,带他慢慢成长。   “师傅,还能再快一点吗?”   “小同志,你别催了,我这是公共汽车,我总是要停靠的啊。”   一想到宋知意还在产床上撕心裂肺地疼着,宋知时一刻也坐不住了。 第148章 侄子   “师傅,我要下车!”   在宋知时的强烈要求下,公交车还没到站点,他就飞速下车直奔医院。   只是当他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宋知意已经被送进手术室里了。   宋知时看见手术室门口的刘姐,抓着她就问:“我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怎么突然生了?不是说还有两周吗?”   刘姐又愧疚又为难:“不好意思,小宋同志。今天我回来的时候,宋同志的羊水已经破了。好像是因为,因为……”   宋知时一听有意外发生,立马追问:“因为什么?你快说啊,别吞吞吐吐的了!”   刘姐搓了搓手:“我今天回家的时候,有个陌生的女人在家里,我不认识她,之前也从未见过。宋同志叫我赶她走,她还不走哩,最后还是我用扫帚把她打出去的!”   “陌生的女人?”宋知时思索了一番,没有头绪。   这时,手术室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刘姐跟宋知时同时冲上前。   “医生,我是宋知意的家属,请问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可以准备生了。”   “才可以准备生吗?”   “小宋同志,第一次生孩子的女同志确实慢一些的,这很正常。我看咱们还是再等等吧。”   刘姐的安慰并不能缓解宋知时的焦虑。   “那个医生,我们原本的预产期是两周以后,现在这个情况算早产吗?”   “其实提前两周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对于这种家属,医生也是见多了,所以跟宋知时简单说了几句就走了。   宋知时本想着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吧,结果这一等,就是两人从白天等到傍晚。   即便隔着一道手术门,也能从外面听见里面的产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医生们进进出出,让人看着更加心惊胆战。   焦灼间,顾淮也从学校赶了过来,还给刘姐和宋知时带了点饭菜。   “吃点东西吧,还有的等呢。”   “不吃不吃,我都急死了,哪有心思吃饭啊?”   顾淮被刺了一句倒也不生气,一把将宋知时带到椅子上:“我继母生了好几个,我比你有经验。”   哪怕再着急,宋知时也不得不承认顾淮说得有道理,而且他除了干着急,也不能帮宋知意生。   时间到了深夜,宋知时终于撑不住了,白天的比赛和颁奖,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一天中心情大起大落实在累人。   正当他昏昏欲睡时,一道婴孩的啼哭声打破了夜里的寂静。   宋知时的瞌睡虫一下子跑光了。   他猛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发现顾淮始终如一地站在手术室大门口,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   望着对方的背影,宋知时嗫嚅道:“顾淮——”   顾淮转身:“你醒了?”   宋知时正想说点什么,一位护士抱着一个襁褓从手术室里走出来。   “谁是宋知意的家属?”   “我是——”三人异口同声道。   宋知时跟宋知意有五分相似,故而一看就是姐弟。所以护士还以为顾淮是丈夫,刘姐是婆婆呢,对着两人报喜:“母子平安,重七斤八两,是个大胖小子,家属看一眼孩子吧。”   刘姐高兴得直拍手:“哎哟,谢谢医生,谢谢医生了。”   宋知时对孩子的性别早有预料,只是乍一听体重,心猛得一跳。   臭小子,真是折磨死你娘了,以后等你长大了,可要好好揍一顿!   “同志,产妇的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去病房?”   “还在缝针,很快就出来了。”   “好好好。”   宋知时手足无措地接过孩子看了一眼,又忙不迭地还给了护士。   宋知意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清醒了,由于怀孕的时候养得不错,所以此刻她的精气神也极好。   宋知时随着推车边走边问:“大姐,你感觉怎么样?”   宋知意虽然面色惨白,但状态却很轻松:“我挺好的,孩子怎么样?你们都见过了嘛?”   “嗯,看见了。姐,你受苦了……”   宋知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迎接新生儿的喜悦,有的只是无限的心酸和惆怅。   “女人嘛,生孩子都要过这一关的。”   宋知时握住宋知意冰凉的双手:“他让你那么辛苦,等他记事了,我必要揍他一顿!”   宋知意哭笑不得:“别说孩子气话,他可就你一个舅舅啊。”   宋知时哼哼了两声,又兴致勃勃地开始跟宋知意描述孩子的长相,说两人之间有多相像。   其实刚出生的孩子,哪能看出像谁啊,宋知意心里也是门清,但听到孩子基本长得都像自己,像宋家人,她还是狠狠松了口气。   宋知意柔声道:“知时,顾淮,你俩学历高,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顾淮见宋知时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想打搅他的性质,便没有开口。   宋知时不作他想,脱口而出道:“就叫世安吧!宋世安!”   宋知意不解:“世安是什么寓意?我记得我们家下一个字辈不是世字吧。”   宋知时也不知道前世大姐为什么会给孩子取这个名字,只知道他原本是姓刘的,大姐过世以后,顾淮把孩子接过来养,这才给他改了姓氏。   宋知时胡乱编了个解释:“是世界安宁之意吧?”   顾淮适时地站出来说:“安这一字有诸多解释,安全、安稳、安稳、安适之意都有。”   宋知意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那就取安全安适之意吧,我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平平安安长大,做个富贵闲人也好,就叫宋世安!”   这时,宋知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咦?既然孩子姓宋,那他就不是我外甥,而是我侄子才对。他也不该叫我舅舅,而是叔叔才对。”   宋知意惊讶了一瞬,很快恢复过来,抿嘴一笑:“是这个理儿,那顾淮……”   宋知时瞄了一眼身边,试探性地问:“喊婶婶?”   顾淮一脸无奈,宋知意则咯咯地笑了起来:“还是喊叔叔吧,给你俩都喊叔叔。虽然是叔叔,但你俩也是正经八百的长辈。以后就叫世安给你们养老,他要是不孝顺不听话,你俩尽管管教便是。”   “那自然是要好好教的!将来也是个清北尖子生!”宋知时立下豪言壮语,他很快想到重生前那一幕。   前世的宋世安在顾淮的教育下,肯定成长为了一个极为优秀的当家人吧。   可怜的宋世安小朋友还不知道,自己才出生三个小时,就多了两个长辈不说,人生目标也被定了下来。   眼看宋知意也累了,顾淮跟宋知时只能双双跟她告别了,今天并非年节,明天还是要上班的。   回去的路上,宋知时突然想到那个陌生女人的身份还没查明呢。   “刘姐说不认识她,可如果并非熟人,又怎么会害得大姐早产!可我却压根想不到到底是谁……”提到这个罪魁祸首,宋知时就恨得牙痒痒。   顾淮揉了揉他的脑袋:“别想了,明天再问问大姐。”   又过了两天风平浪静的日子,宋知意终于出院了。   她是顺产,虽然年纪有点大,但身体底子好,产后恢复速度也快。   宋知时担心刘姐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又请了附近胡同里一位中年妇女专门做饭。   几人携带着孩子回到四合院,宋知意一进房门当即脸色一变。   另一边,宋知时还在跟顾淮商量着改造一个儿童房出来,却看见宋知意皱着眉走了过来。   “姐,你咋了?”   “我不在的时候,我的房间……有人进来过。”   宋知时面色一沉,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又问了一遍:“会不会是刘姐打扫房间?”   宋知意摇头:“不会,刘姐她很懂规矩,只有我在的时候,才会进去打扫。更何况,这两天她吃住都在医院,一直在照顾我,根本没时间回来。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家里有过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自此以后,我每每独住,都会在隐蔽的地方做个自己的小记号。今日回来,我发现我的物品虽然都还在原位,但确实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可有丢东西?”   “就是没有才奇怪。家里最重要的,也就是一些现金,还有爷爷给我的嫁妆首饰,这些都还在。”   “那……其他的呢?”   “你的意思是,对方并不是求财而来?”   宋知意一副若有所思。   “大姐,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只是一个大概的猜测。”   “谁?”   “林、红、霞。”   “怎么会是她?她来……偷东西?”宋知时大吃一惊。   “是啊,照理来说,我跟刘爱民离婚以后,我俩就毫无关系了。我还没找她说理去,她倒是找上我了。”   宋知时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她找你了?什么时候?”   这下宋知意想隐瞒也无法了,只能把事情都说了:“就、就我生产那天。我想应该是那天太慌乱了,给了她可乘之机。”   宋知时抬高了嗓门:“什么?所以你是被她气到早产的?”   宋知意叹气:“倒也不全是,那天早上我的肚子就有些硬邦邦的,当时只觉得不太舒服,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个林红霞竟然还好意思上门?我这就去找她!这刘家人还能不能要点脸了?”宋知时下意识以为是刘爱民故意找人气大姐,来报复他们家。   “诶,别去,咱们再盘算盘算,我总感觉这事儿吧,它有点不太对劲。”   宋知意虽然深居简出多年,但是被家族培养出来的敏锐度却并没有降低。   接着她把林红霞那番奇怪的话语告诉了宋知时和顾淮两人。   “她找我要报酬,可我突然生产就去医院了,你说她会不会自取了?”   “可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再找!也许真丢了什么细微的东西,是我们不知道的。”顾淮一锤定音。   宋知意听了顾淮的话,还真细细翻找了起来。宋知时担心她的身体,只能跟着一起找。   找寻一番以后,宋知意突然想起:“奇怪,我的一些手札丢了。”   宋知时现在对“丢了”这个词极度敏感:“什么丢了?什么手札?”   “就是以前在刘家闲得无聊,随手写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都有。上次你给我的古籍我细细翻阅了一下,也做了一些笔记。”说到这里,宋知意微微皱眉:“说起来那些古籍呢,好像有阵子没看见了……”   顾淮问:“什么古籍?很重要吗?”   宋知时跟他解释道:“是我从潘家园淘来的,倒也不算很重要,只是林红霞要这玩意儿干嘛?”   “我感觉里面总有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她说她在帮我,可我俩非亲非故,她为什么帮我?可她既然在帮我,又为何要破坏我的家庭?”   那日宋知意被气昏了头,现在回想起来,林红霞的话里处处都是漏洞。   “我听她的意思,似乎是看不上刘爱民这个人,也就是说他们的结合本来就有问题,而这个关键点很有可能就是你。”顾淮一阵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宋知意苦笑:“我?可我一个出身不好的资本家大小姐,又没有像样的工作,处处遭人鄙夷……我身上有什么可图的?”   有什么可图的?   宋知意一句话顿时让宋知时冷汗直冒。   今天是1976年3月21日,前世的他就死在了三天前,死在回省城的路上,至今都不知道这场事故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重生以后,他无数次地感谢上天给了他重新拥有爱人、亲人和朋友的机会。   如今想来,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场车祸并非意外,所以上天才会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给了他一次修正的机会。   而这一世,因为自己早早来到了首都,避开了这个死结。   那既然他没死,会不会就此打破了某种平衡,导致事故应验在了大姐的身上,比如大姐的早产……   这一切的一切,背后的推手究竟是谁?   还有一直跟着他的那个神秘人,到底是保护还是什么,他又究竟是谁?   宋知时感觉自己想得头都要炸了,可他又偏偏不能把重生这事儿告诉大家。   “这还不简单,直接找到林红霞,问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快刀斩乱麻,是宋知时目前唯一能想到的。   “我来联系于坤!”顾淮当机立断道。   “等等——”   宋知时对顾淮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吞吞吐吐地问:“顾淮,你看能不能……能不能让于坤暂时保护我大姐?我这边真没什么大事儿。”   顾淮似乎早有所料,嘴角浮现一抹无奈的笑:“他有任务在身,这恐怕不行。”   “于同志?于坤?你们想让于坤来保护我?”宋知意也不傻,这时候还能意识不到于坤的真实身份。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要他保护我?”   “这……”宋知时一边偷觑了一眼顾淮,一边岔开话题:“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清楚,不过他是在役军人,目前的任务是保护我。”   宋知意虽不知全貌,却并不妨碍她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她对宋知时严肃地说:“你身边有危险还敢把人支走?叫他好好保护你就行了。至于我这边……既然林红霞已经拿到了她想要的,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来了。”   宋知时仍在犹豫:“可是……”   这次不用宋知意开口,顾淮就直接打断了他:“没有可是,于坤要跟着你,大姐这边我也会招人好好保护她。”   宋知时嗫嚅道:“可旁人我都不放心啊……”   现在家里只有刘姐和一个做饭的阿姨,还有一个刚刚生产完的产妇和一个未满月的宝宝。万一找的人有一点歹心,宋知时根本无法承担这个后果。   这时,宋知意突然开口道:“我有一个人选。”   “谁?”   “许叔。”   “他不行,他都一大把年纪了。”   “我听刘姐说,那天他跟于坤过了好几招对不对,要不是因为腿伤复发,许叔也不见得会输。他以前上过战场,所有的战斗经验都是跟鬼子一刺刀一刺刀拼命出来的,而且许叔做得饭菜极合我的胃口……最后,我只信得过他的人品。许叔没有妻儿,一直对我很好,全然没有世俗的恶意,他一个人住得破旧,环境也不好。如果他搬过来,大家彼此之间也可以有个照应。”   顾淮突然想起:“许叔?就是那天你跟我说的那个?”   宋知时说:“对!”   顾淮沉吟一会儿:“虽然我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从你们的言语中,大概知道了一些。别人或许我不信,但咱们要相信国家选拔过的老兵的眼光。”   宋知意赞许道:“若是许叔这样的人都不值得信任,那恐怕天底下也没几个值得信任的人了。”   眼见两人统一说法,宋知时不想答应也只能答应下来。   偷窃事件就这样过去了,因为只是丢失了一些笔记,根本没法报警,所以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事情过去以后,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   但宋知时的心里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仿佛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翟秋煜带领的古典舞队,在今年全国舞蹈调演大赛上获得了金奖,一举超越了原本芭蕾舞队和现代舞队的地位。   古典舞正式进入了全国歌舞团的视野。   在总政,最明显的好处就是,他们的练功房再也没有其他人擅闯了。   周矜白也不会被取笑叫傻福了。   仿佛一夕之间,你的身边全部变成了好人。   宋知时作为新人,却能获得金奖,虽然是团体奖,他的占比并不重,却依然能超过团里百分之八十的老演员。   宋知时却并不引此自傲,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整支《梁祝》舞蹈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螺丝钉。   有了这个金奖托底,76年5月份的劳动节,大家都格外忙碌——忙着练基本功,忙着准备上台。   他们终于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了。   宋知时侧面打听到,除了中芭以外,首都有好几个文工团都打算开一个古典舞队了。   六月最好的消息,非伍崇明回归莫属。   算起来两人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了,要不是当初有他的引荐,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晃荡呢!   “瞧你说的,恭维你兄弟我呢?”   “没有没有。”   说着,宋知时又给伍崇明斟酒。   “我啊,始终相信天道酬勤,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而且我相信你是有天赋的,哪怕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你注定属于舞台。”   “刚说好了不恭维的呢?”   “哈哈哈,大实话罢了。”   “对了,还没问你电视剧拍得怎么样了?”   “早结束了,可惜放不了,只能到处晃晃了。”   “那你这次回来是……”   “结婚!”   语不惊人死不休,宋知时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我这次来是想请你拍我的电影!”   “电影?”   “是啊,你不知道吧,我原本就是电影起家的。” 第149章 电影   见宋知时听得认真,伍崇明干脆跟他科普起来:“说起来,电影其实比电视剧更难演绎一些,因为电影的银幕更大,会更看重演员的微表情……”   宋知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我并非专业出身,又只是个没名没姓的,你怎么会想到找我呢?到时候票房……”   “诶,票房到时候再说,咱们得先把电影拍出来。你这般年纪就已经拿到全国性的舞蹈大赛金奖了,我不找你找谁?咳咳,说回正经的,主要是这次我要拍的电影内容,我保证你闻所未闻。”眼见宋知时再三推脱,伍崇明便卖了个关子。   “哦?”这下宋知时还真来了兴趣。   前世他死了以后,可以说见证了中国全方面的发展,像电影这样的新兴产业他又岂会不知。   不论是国外的爱情片、伦理片、魔法片、漫威电影,还是国内港台的僵尸片、喜剧片,还是大陆的仙侠片,就没有他没看过的题材。   宋知时问:“是什么题材的?”   伍崇明见他感兴趣,兴致勃勃地从挎包里拿了一叠本子递给宋知时。   宋知时哭笑不得:“你这还是有备而来啊。”   伍崇明撺掇道:“你先看看,说不定会感兴趣呢?”   宋知时干脆菜也不吃了,直接翻看起来。   看见剧本第一页写着靖康之变四个大字,宋知时心里立刻有了一种猜测。   这该不会是……一本武侠剧本吧?   果真,这个故事发生在北宋末年,一个世道艰难混乱、战争不断、民族纷争严重的年代。   男主角虞忠义是个孤儿,靠着乞讨为生。他虽然生性木讷愚钝,却为人仗义、重情重义。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被收入了丐帮,又因为种种际遇被丐帮帮主收为关门弟子,自此开启了他传奇的一生。   在这条传奇的道路上,虞忠义不但接二连三拥有奇遇,还获得了不少武功秘籍,更破解了困扰自己二十几年的身世之谜,抱上了未来皇帝的大腿。期间出现了不下五个女神级别的女配,纷纷对他芳心暗许。   最后虞忠义带领新朝军队守卫城池,排除万难,成功与女主角蔺芙蕖结为夫妇,然后功成身退。婚后两人生下了一儿一女,从此浪迹天涯,好不快活。   楞谁看都觉得这是一个大男主逆袭文,而且这一篇超级大爽文。   “怎么样?没见过吧?”伍崇明有些得意。   “确实没见过。”宋知时老实地说。   不过他倒是看过某庸、某龙的小说拍成的电视剧和电影,这个本子与他们的作品有异曲同工之妙。   见宋知时有些呆愣,伍崇明生怕吓到他,赶紧把剧本鬼鬼祟祟地收了起来。毕竟这样的题材在现在的社会背景下肯定是禁止的。   “咋样?不会觉得害怕吧,这什么峨眉、武当都是假的,你别当回事儿啊。”   “那倒不会,伍哥,你这个剧本是哪来的?”   “是我托人从外头买到的,你不知道,香江那边都拍这些。”   宋知时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同时也明白了伍崇明找上自己的原因。   如此大胆的题材,在内陆应该是头一份吧!   伍崇明见状更高兴了,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那你什么时候来拍啊?”   “那个,伍哥,我现在这份工作已经转正了,每周就休息一天,可能……”   “你不会是要拒绝我吧?啊?别啊!”伍崇明无措了一会儿:“你要是拒绝我了,我真不知道上哪找人了!”   “我不是想拒绝你啊,我是真没时间啊,你看看你那帮兄弟能不能顶一下?最多我可以客串一个角色,担任主角是真没时间了,而且就我这三脚猫的演技,我也不好独挑大梁的。”   宋知时说的确确实实是实话,伍崇明思虑再三,还是咬牙应了下来。   “行,不过你得演我指定的角色。另外我这边缺人缺得厉害,你看看有没有想赚点小钱的朋友,介绍几个给我呗。”   “这样,我给他们三块钱一天,你看怎么样?”   三块钱一天!!!   宋知时听到这个数字眼睛瞬间亮了,这可抵得上一个七级工的日薪了。   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周矜白的名字。   前阵子周矜白得奖,他跟陈兰琴的婚期就定了下来。可他是个孤儿,陈父陈母对于这场婚事还是有诸多不满。所以周矜白准备把婚礼办隆重一些,同时也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他哪哪都要花钱。   “我试试看吧。”宋知时没有一口咬死。   “成,知时啊,哥哥这场电影,哥哥的全部身家可就全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瞧你说的,哪有这么夸张。”   在宋知时看来,就伍崇明这个家境已经远胜这个时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了。   不过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对方这次回来变了不少,可自己若是说点什么,又显得交浅言深了。   回歌舞团以后,宋知时先把这个事情告诉了翟秋煜。他觉得先生思想偏老旧一些,生怕对方认为大家拍电影是玩物丧志。   对于宋知时的讨好和毕恭毕敬,翟秋煜照单全收,然后对他说:“舞蹈是艺术,电影同样也是,还能赚点钱,我能有什么不同意的。”   “那这么说,您是同意了?”   “行啦,想去就去吧。别搞得我像什么老古董似的。只是一点,务必低调,别让旁的队伍抓住把柄。还有,不能耽误咱们团里的活儿。”说完,翟秋煜似乎早有预料似的往窗户口瞄了一眼。   宋知时大喜:“谢谢翟先生!”   接着宋知时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大家,所有人都激动坏了。   这可是一天三块钱啊,虽然她们能学跳舞的,大多家境还算可以,但谁又会钱赚得多啊?   周矜白感动得泪眼汪汪:“知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好了。”   宋知时摆了摆手:“谢我干啥,是伍导给大家的机会,各位可一定要好好把握。”   这时,又有人问:“宋师兄,我们都没有演过戏,这个电影到底要怎么演啊?”   这话也是大部分人的担忧,她们拿了钱,自然要拍好,否则自己都没那个脸在剧组待下去。   宋知时说:“这个不用担心,谁也不是生来就会演戏的。一切听导演的指导,他会教我们的,况且咱们只是配角,有时候做做背景板的,没什么大碍。”   宋知时又说:“伍导也不容易,给了咱们这么一份好工作,大伙儿没事干的时候就帮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宋某在这里谢过各位了。”   众人一一应下,后面周矜白又通过陈琴兰,从中芭拉了几个老熟人过来。   旁的不说,就她们这群人站在一起,那就是一道最美的风景线。   大家都没想到的是,这部电影会在将来成为中国电影史上一大奇观,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于是,一个草班台子就这样搭建起来了。   武侠剧最出名的就是打戏,而这些在舞蹈生面前完全不是问题,大家都是能吃苦的,该摆什么动作就是什么动作,各种高难度动作完全不在话下。   可他们毕竟都是演配角,伍崇明还是希望可以找到一位真正的男主角,来搭配他好不容易请到的几位女配角。   宋知时给他指了条明路:“你可以去电影学院门口蹲蹲,也可以去其他文工团看看,总有那胆子大的,不过要签保密协议,可不能把咱们的剧本流出去。”   伍崇明激动地猛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也是在人才市场,这些地方都是可以找演员的。”   这次伍崇明的队伍里少了他那些兄弟,一切事宜他都得亲力亲为,比上次拍那部抗战剧累多了。   几个礼拜下来,所有人都被训得精疲力尽,再也没人敢小看一部电影背后要付出的努力了。   看着伍崇明挨个结算工资,宋知时感叹道:“啧啧啧,你这还没正式拍呢,钱倒是花出去了一大半。”   伍崇明惊奇道:“我们知时还懂算账呐?”   宋知时出身商人世家,这类简单的统筹自然是懂得。   宋知时说:“只是略懂,不过我觉得你对于这部电影的开支还需要有一个更详尽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片场外头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伍崇明,你给我出来——”   “伍崇明,你整日在外头鬼混,现在我来了,你还不出来见我?”   “伍崇明,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谁啊?这是。”众人议论纷纷,唯独伍崇明面色难看。   宋知时询问般地看了伍崇明一眼。   伍崇明没说话,过了许久才艰涩地跟宋知时解释:“她是我家里安排的未婚妻,李爱梅。”   宋知时顿感五雷轰顶。   原来那天伍崇明说的并非玩笑。   难怪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愁容,哪怕是笑也笑得并不尽兴,难怪电影资金源源不断,宋知时顿时想通了前因后果。   外头的人抵抗不过一个女同志,尤其是她摆明身份以后,只能把人放了进来,宋知时这才看清这位未婚妻的容貌。   她长得并不算高,身材在夏日也显得有些臃肿。塌鼻子、短眉距,皮肤灰蒙蒙的,身上倒是穿着一身好料子,不过并不衬人。   李爱梅径直走到宋知时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语气轻蔑道:“哟,原来你就是宋知时啊,你竟然是个男的,我还以为是个狐狸精呢。”   这话已是极不尊重人,所以话音刚落,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第150章 投资   宋知时还没来得及说话,伍崇明的脸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谁让你来这里的!”   李爱梅抬高下巴,梗着脖子道:“你是我男人,我来看看你的工作都不行吗?”   “嘶……这位同志,我好像不认识你吧。”宋知时无缘无故挨了一顿骂,自然要为自己辩几句,可李爱梅身份特殊,他还真不好破口去骂。   “是,你是不认识我,可我却认识你!不,是你们!”李爱梅叉着腰,环视一圈继续说道:“就因为你们几个拍什么劳子电影,不务正业,害得崇明日日不着家,也不想结婚。”   她一副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样子,加上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大伙儿立马惊恐地朝伍崇明看去。   伍崇明又气又怒:“你胡说八道什么呐,赶紧给我出去,别耽误我们拍戏!”   李爱梅立刻回击:“你还好意思吼我?你知道阿姨有多担心你吗?你简直……简直就是不识好人心。”   眼看今天这事儿是不能善了了,宋知时赶紧招呼团里的几个师妹们回去,又把看热闹的人群驱散。   李爱梅却不依不饶地拽住其中一位女同志,嘴里叫嚣着:“都别走啊——一个个都是什么人啊?给我把名字报上来!什么家庭啊?有爹娘教吗?好人家的姑娘会在这里舞刀弄棍,跟几个男人亲亲我我吗?”   不少女同志被她这么一闹直接都哭了。   “滚滚滚,你给我滚出去,别在我这里撒泼,谁跟你订的婚你找谁去!”伍崇明也不是吃素的,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绅士风度,男女平等这一套了,直接生拉硬拽着李爱梅往外走。   等一切尘埃落定,片场也就剩下宋知时和伍崇明两个人了。   伍崇明双手抱着头,沉默不语地坐在角落里。   宋知时知道他需要时间整理情绪,干脆出去晃了一圈。   他走到供销社,买了两瓶带汽的橘子汁。其实这种情况下是该来点酒的,可惜这年头酒也不是那么好买的。   宋知时回到片场,把其中一瓶递给了伍崇明,自己则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伍崇明打开喝了一口,皱眉道:“怎么是汽水?”   “我倒是想买酒呢,这不买不着嘛。”   “有烟不?”   “没,我才几岁啊,怎么能吸烟?”   三言两语间,伍崇明颓废的情绪冲散了不少,他主动跟宋知时提起了李爱梅。   “她就是家里给我安排的未婚妻。她爹是我爹的属下,早年为了保护我爹,牺牲在了战场上,是个烈士……”   宋知时本以为凭借伍崇明的家室多少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什么的,不过他还是小看了这个时代的特殊性。这时候大部分掌权者都是泥腿子出身,把儿子跟救命恩人的女儿配对,好像也很正常来着。   伍崇明轻声道:“知时,对不起。”   “所以你用自己的婚姻跟家里交换了?”比起道歉,宋知时更关心这个问题。   “嗯……”伍崇明抹了把脸,继续说:“一开始我想着反正都要结婚,我又没有喜欢的人,跟谁结婚都一样,还能得到老头子的资金援助。可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李爱梅常年生活在农村……我不是看不起农村人……可她跟我真的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我不期望未来的妻子跟我有多相爱,但、但起码她要尊重我、理解我……如果这些她都做不到,这段婚姻如何维系一辈子?”   伍崇明说得语无伦次的,但宋知时还是听懂了。   因为他自己就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前世,他就觉得顾淮是个粗人,完全不懂自己,搭伙过日子的三年婚姻生活过得格外艰难。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其实很幼稚——好高骛远、好吃懒做,还认不清现实。   而且话又说回来,他又何尝不是遵循爷爷的命令才跟顾淮走到一起的呢?   所以,如果对象还不错的话,包办婚姻也未尝不……可?   不不不,自己跟顾淮和李爱梅跟伍崇明这是两码事。   具体问题,得具体分析才对!   宋知时勉强道:“婚姻大事还是得慎重考虑,我没办法给你任何建议。”   伍崇明苦笑道:“是我昏了头了,居然问你一个孩子。”   “……”宋知时沉默了。   有没有可能我也是个男人了?   宋知时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伍崇明冷笑一声:“本来我确实是妥协了,可今天这一出让我实在是心烦。这破婚我是绝对不会结的!”   “行啊,我支持你对抗父母包办婚姻!”宋知时底气略有不足道。   下一秒,伍崇明就泄了气,沮丧地说:“可我一旦表露出不愿意结婚的意愿,老头子立刻就要断了我的电影资金来源。”   “资金?你愁钱?”   “我愁的可不一直都是钱嘛,要不是这部剧投资过大,我才不跟家里伸手要钱呢!”   宋知时想到伍崇明上一部电视剧还被“雪藏”呢,这年头又没什么拉赞助的说法,拍部电影确实难上加难。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真不叫事儿了。”   “确实,哥就爱你这话!不过没钱寸步难行也是真的。”   “行了,别惆怅了,大不了我给你出钱呗!”   宋知时盘算了一下,自己跟顾淮确实有些积蓄,供两人一辈子衣食无忧倒不成问题,可要是拿来投资,那就远远不够了。   但他牛皮已经吹出去了,钱从哪里来呢?   突然,宋知时想到爷爷留下的那个保险柜。   这么重要的柜子,里面肯定有钱吧!   “宋知时!!!”伍崇明提高了嗓门。   “嗯嗯???”宋知时被这突然严肃地称呼,吓得一个激灵。   “从今以后,你TMD就是老子的亲弟弟,以后谁敢欺负你,那就是欺负我伍崇明!”   说完,伍崇明把宋知时的肩膀拍得震天响,然后立下豪言壮志——   “来,为了我们的电影事业,我们以汽水代酒,干一杯!”   卸下一身重担的伍崇明又回到了一年前那副“你爱谁谁”的模样。   宋知时还真被他整出了几分热血。   “干杯!敬电影!”   “干杯!敬兄弟!”   想到那把至关重要的钥匙,宋知时便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   刚一进门,他就看见了顾淮的自行车。这是他今年提前给对方买的生日礼物。   宋知时问:“咦,今天周日不是有社团活动吗?你怎么回来那么早?”   “哦,你说英语社啊。”顾淮轻描淡写地说:“我退了。”   “怎么退了?李教授那么看重你,你退社的话……”   “不想呆就退了。”顾淮犹豫片刻,还是没说实话。   说完,他立刻转移话题问:“对了,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嗨,还不是伍哥的女朋……”宋知时说到一半住了嘴,他突然意识到,这李爱梅可不算是伍崇明的女朋友啊。   然而顾淮已经听到了,不解地问他:“女朋友……是什么?”   宋知时不假思索地回道:“女朋友就是对象的意思啊,就像你是我男朋友一样,咳咳咳……你,明白吗?”   顾淮忍俊不禁:“不对。”   宋知时顺着他的问题傻傻地问:“哪里不对?”   顾淮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我们是夫夫,跟处对象可不一样。”   宋知时立刻反应过来,然后“哦”了一声,闹了个大红脸。   等脸上的红晕压下去以后,宋知时继续跟顾淮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   “那这个电影还能拍下去吗?”   “应该可以吧。先不说伍哥对这部电影的重视程度,而且我们都拍了一个月了,这说停就停,前期投入的资金可不都打水漂了?有件事儿没告诉你,就是我已经准备投资伍哥的电影了,你觉得如何?”   宋知时打算投资这部电影,其实也并不算脑子一热。   他盘算过,首先剧本、演员阵容自己已经看过了,是一部集虐恋、爱恨情仇、江湖儿女、爽文于一体的经典武侠故事,哪怕过了几十年还是可以翻拍的那种。   而且这类故事目前内陆还没有,非常新颖,同时也这意味着这部电影完全没有竞争对手。   一旦上映,不说赚得盆满钵满,起码可以回本。   宋知时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告诉了顾淮,他知道目前这个社会形势很不明朗,可能不一定可以说服顾淮,但他依然想试一试。   “这些你做决定就好。”顾淮顿了顿又道:“毕竟那都是你爷爷留给你的钱。”   “话不能这么说,你我既然是夫夫,那便是一体,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的钱也是你的钱,肯定要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那我支持你。”   “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请求?”   “你们剧组还缺人吗?”   “怎么?你也想去啊,可以啊,就你这颜值,怎么能演个什么武林第一高手,什么山庄少庄主,大师兄之类的。”说着说着,宋知时自己都被自己的想象力给逗笑了,他实在难以相信顾淮这样的板寸头被迫贴上发套是什么模样。   “不是我,是我们宿舍那几个。”   “邱哥他们不是有工作吗?丁哥和程哥还是学生啊,他们要搞兼职啊?”   “我们本来都在英语社,除了学校补贴以外,社团也有经费可以拿,但是因为我的退出,他们也退了,邱顺成、谢兰君、项诉文倒还好,他们本来就拿工资。但丁仕华、程学彬还有蒋申楠都是普通学生,他们的补贴还要寄回去一些,根本不够生活的……” 第151章 失踪   顾淮的解释,非但没有说服宋知时,反倒让他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你们社团还有经费拿啊?这条件未免好得夸张了吧。不过既然有钱拿,你们为什么还要退社呢?在社团里不开心吗?”   顾淮并不擅长撒谎,他沉默了半晌才说:“社团经费确实是挺可观的一笔收入,只是我跟李教授有些观念不合,所以才退的,至于他们……到时候你自个儿问吧。不过没有这一笔收入,生活上应该会有点辛苦,所以我想帮他们一把。”   宋知时不以为意地说:“行啊,我现在可是投资方,塞俩人算什么?改天抽个空,把大家一起叫到片场去呗。”   两人正说着,大门从外面推开了。原来是消失了一个月之久的于坤突然回来了。   宋知时看见于坤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地问:“查到什么了吗?”   面对宋知时热切的目光,于坤面露难色:“林红霞她……失踪了。”   宋知时听罢直接站了起来:“什么?失踪了?”   于坤说:“我去了上次那个院子,邻居说这房子是她租的,根本不是她家。问她是哪里人,房东也一问三不知,甚至连刘家人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宋知时气愤的同时又有些暗爽,冷哼一声道:“刘爱民为了这女人跟我姐离婚,此刻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必不好受吧?”   于坤呵呵一笑:“确实如宋同志所料,据说两人原本是打算结婚的,结果双双被厂里辞退。这也就罢了,没有刘爱民这份收入,刘家人根本租不起那一片的房子,被迫搬去了城郊。刘爱民那个奶奶可不是省油的灯,她想要回刘爱民让给他二姐的那套楼房,先不说刘爱民二姐夫肯定不乐意,就说那房子原本也是厂里给员工的安置房,听说两家现在已经断绝关系,再不来往了。现在刘家已经一团糟了,甚至都没人管林红霞的去向了。”   刘家人闹到这一结局确实大快人心,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现在狗咬狗是宋知时最想看见的结局:“哈哈哈,刘爱民这个凤凰男,他也有今天!”   顾淮和于坤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凤凰男?”   宋知时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失言,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于是简单地给两个人解释一下这个词汇。   顾淮因为经常接收宋知时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词汇,理解得很快。   于坤虽然有些费解,但他也是见过宋知意的,对宋知时这个人美心善、温柔大方的姐姐很有好感,当下便同仇敌忾道:“叫他凤凰简直侮辱了凤凰,应该叫他、叫他……”   于坤瞥了一眼院子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鸟儿:“麻雀!对,应该叫他麻雀男才对!”   此话一出,宋知时跟顾淮都忍不住笑了,于坤自己也笑了。   这时,宋知时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对了,厂里呢?厂里你有去问过吗?”   于坤做事细致,自然不会忘了这茬,他从包里掏出林红霞的资料放在桌上,然后对两人说:“有的,我向上面申请了调查令,直接去纺织厂查了林红霞的资料,上面显示她是河省人。”   宋知时问:“那她会不会逃到老家去了?”   于坤敲了敲桌子的纸张说:“问题就出在这儿呢,我问了铁路部的同僚,这个月根本没有叫林红霞的出过首都。”   这年头,普通老百姓没有介绍信基本寸步难行,于坤既然已经查证,那就证明是真的。   顾淮沉吟道:“即便她没出首都,首都那么大,要找一个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于坤跟两人解释说:“不不不,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厂长说她是来首都投奔亲戚的,但是这个亲戚根本查不到。有了她老家的地址以后,我特地跑了一趟,想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亲人知道线索的,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我们见到的这个林红霞,她根本不是户籍上这个林红霞!”   “你是说林红霞的户籍是伪造的?”   宋知时被这一连串的反转直接镇住了。   伪造户籍,在这个手工录入的时代并不是一件难事,但也不是一件易事。林红霞入职纺织厂也有些年了,也就是说,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已经在布这个局了。   她究竟想干什么?   于坤说:“不,不是伪造。真正的林红霞早就过世了,但她的家人并没有替她销户口,所以准确的来说,应该是这个林红霞顶替了那个林红霞。”   “顶替户籍?”有什么东西在宋知时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可他却并没有抓住,这让他十分烦躁。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林红霞人失踪了,身份也是假的,一应信息全都查不到。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的目的是什么?她从宋知意那里偷走的东西又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让宋知时耿耿于怀的是,他觉得这件事不单单只是这件事,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林红霞的事或许跟他前世的死,有所关系。   至少、至少也是跟大姐后面发生的事,有所关系。   对了,前世自己死了以后,刘爱民曾一度跟大姐抢过孩子的抚养权,既然他认为孩子不是自己的,又为什么要这个孩子?肯定是他所信任的人,又对他说了什么……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宋知时当机立断道:“查!一定要继续查!”   于坤有些为难地说:“查是肯定要查的,但我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宋同志的安全。不过你放心,所有的事情我都上报上去了,这件事会交给别人来调查。”   宋知时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   “还好吗?”顾淮顺着他的脊背抚摸,动作很温柔。   这让宋知时微微好受一些。   顾淮对于坤说:“这个女人不简单,我怀疑她背后有很庞大的势力,而他们的目的肯定也不仅仅是破坏知时姐姐的婚姻那么简单……兴许是什么特务。我也会跟上头汇报这件事,我们国家刚刚建立,一切都是百废待兴,面对这种损害国家利益的人,绝不姑息!”   我在明,敌在暗,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   重生以后只想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宋知时表示这种压力他真的承受不来了。   宋知时无意中瞥见桌子上有几张散落的纸张,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些东西,看字迹是顾淮写的。   他细读之下才发现,这些内容是刚刚三人讨论过的一些想法和猜测。它们彼此之间有数字和剪头标注,十分清晰、详尽。   宋知时心头一暖的同时,也不由地心生佩服。这样记录下来,就不太会忘掉一些细节,也方便大家梳理整件事情。   又是一个周末,因为李爱梅的缘故,片场已经停工一阵子了,所以宋知时一早就到了宋知意这里。   逗完小侄子,宋知时把自己的来意原原本本告诉了宋知意。   对于爷爷只给弟弟留了东西,宋知意似乎并不意外,还反过来宽慰宋知时:“既然是爷爷指名留给你的,那你自己去拿就行了。”   宋知时嘟囔道:“这怎么行?”   宋知意说:“不瞒你说,这些东西我自小就知道,这是给继承人的东西,而你就是我们家的继承人,所以你不必知会我,尽管去拿就是了。”   听大姐都这么说了,宋知时也不矫情,而且伍崇明那里还等着用钱呢。   他特地挑了个工作日,人少的时候,去了一趟首都最古老的华夏银行。   宋清荣给的这份机密着实繁琐,不但要有钥匙还要有签章等等,又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还需要工作人员的反复核实。   等一系列程序下来,已经到了中午。   最终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宋知时顺利找到了爷爷留下的那个保险柜。   等人走后,宋知时不再犹豫,直接打开了这个保险柜。   看着漆黑的洞口,宋知时忍不住想,这里面会有什么呢?   等看见里面的内容时,宋知时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止。   保险柜里静静地躺着三个盒子,最上面还有一叠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金银珠宝,难道爷爷没给他留钱?   宋知时小心翼翼地取出这些纸张,认真研究。   竟发现这些都是一些黄金地段的商铺和……地契?   看日期的新旧程度,最近的也是几十年前了,应该是曾爷爷那辈留下来的东西了。   现在土地收归国有,这些曾经的繁华于今来说,也不过是一堆废纸。   宋知时来不及感慨自己那么快就“破产”了,赶紧打开了第二个盒子。   正所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宋清荣留下的第二个盒子里不但有一些银元、外国银行的存单还有不少小黄鱼。   这个发现让宋知时激动不已!   这可是小黄鱼啊!一条都有几百克,而这里整整有几十条。   有了钱,伍崇明那里也有了交代,宋知时迫不及待地把目光放在了剩下的盒子上。   这个盒子跟前两个不同,这是一个完全由檀木制成的盒子,凑近闻还有一股幽香,上面有个封条,上书:吾孙知时亲启。   宋知时小心翼翼地揭掉了封条,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盒子里最上面是一块上好的田黄石印章。都说一两田黄十两黄金,如果他没记错,这块印章应该就是宋家家主的象征吧。   下面是几本小册子,看着十分老旧,每本都只是薄薄的几页,上面是工笔书写的一些记录。   这就是宋家安身立命,传承百年,概不外传的染色秘技? 第152章 被救   宋知时把东西放好,调整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准备先回去。   出了银行,已经日暮西山了,宋知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银行呆了很久了,还是赶紧回家吧。   只是他刚走下台阶,身体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喂,小心点啊。”宋知时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嘟囔了一句。   只是那人跟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往前走。   没办法,宋知时只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只是他刚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摸了摸怀里。   遭了,钱包不见了。   莫非刚刚那人是……   宋知时立马大喝一声:“站住!!!抓小偷啊!!!”   宋知时吼那一嗓子,真可谓是平地一声雷,刚刚还走得不紧不慢的小偷瞬间提高了速度。   就这样,两人你追我赶在大街上跑了起来。   宋知时边跑边没忘记喊:“抓小偷啊——”   “你给我站住,把钱包还给我——”   小偷听完跑得更快了,而且他似乎是本地人,对这片区域的地形相当熟悉,三两下就跟宋知时拉开了距离。   但有赖于平时的练功和长跑,宋知时体能并不差,很快又追了上去。   倒是那小偷渐渐体力有些不支,最后随便找了个胡同就往里钻。   宋知时跟着跑了进去,可能是这两年时常陷入危难之中,他的警报系统很快就响了,当即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刚刚大路上还有些人,可拐进这胡同以后,就再没看见人了,而且这里十分狭窄,周遭又树木丛生,十分昏暗,要是那小偷有同伙,几人把他包圆了,那就真没办法了。   这样想着,宋知时停下了脚步。   可惜已经晚了。   宋知时回头,四通八达的胡同口不知何时冒出来了几个人。即便是如此盛夏,他们也个个戴着帽子和口罩,可见并不能大方示人。   而刚刚抢宋知时钱包的小偷赫然就在其中。   直觉告诉宋知时,他们跟上次尾随他那批不是同一拨人。   “我身上没钱了。”说完宋知时翻了翻衣服口袋,随后故作镇定道:“那钱包还值点钱,你们想要就拿走了吧。”   小偷并不信,他朝身边几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便朝着宋知时逼近。   不是吧,不是吧,上来就抢?   都不谈判的嘛?   还有没有王法了?   宋知时慢慢地往后退,渐渐退到了墙角,他一面念叨着顾淮,一面暗暗后悔今天出来没带于坤,希望对方可以早点找到自己。   “住手——”   一道洪亮的中年男声在宋知时身后炸开。   宋知时只感觉自己眼前一花,一股巨大的力道把他往前推了一把。   等他将将扶住墙角回头一看,刚刚几个小偷同伙,已经同喊话的中年男人战斗在了一起。   双方似乎都练过,打得有来有往,跟上次神秘人单方面殴打完全不一样。   这次宋知时没有再落荒而逃了,上次是因为他不知道那个神秘人是敌是友,但这一次,这个中年男人明显是来帮自己的啊。   难道上头又找了人来保护自己?   很快宋知时就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中年男人明显技高一筹,以一敌四都可以。在他摘掉其中一人口罩和帽子以后,对方立刻乱了阵脚。   几番回合下来,对面几人并没有占到便宜,只能仓促跑了。   诶,他们赢了!   宋知时刚想欢呼,一阵剧痛袭来,让他险些站不住。   中年男人拿起了地上的钱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检查了一番才递给宋知时:“哎呀,不好意思小同志,我来晚了,里面的钱都没了。”   “没事没事,里面本来也没钱。”宋知时道了声谢,然后把钱包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划伤,这才放下心来。   要说这小偷也是傻,估计是见他从银行出来,以为身上会有钱,才抢了他的钱包。殊不知自己来银行这趟压根什么都没拿。   这可是买啥都要用票的年代,他敢拿着小黄鱼满大街晃荡嘛?   而且他这钱包里原本就没几个子儿,只是它是爷爷当年留学的时候,在国外定制的,临别前送给了他,对他来说意义远大于价值。   宋知时把钱包放好,恭敬地问眼前的男人:“这位同志,请问怎么称呼?”   男人很爽朗:“我姓韩,你叫我韩叔就行了。”   宋知时上下打了对方一番,很普通的长相,但身姿笔挺,气势也很不一般,刚毅的面孔上只差写着正直二字了。可能是家里的兵实在是太多了,他斗胆猜测,眼前这位韩叔应该也是位退伍军人。   “不知道您家在哪里,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不用不用。哎呀,你的腿受伤了,这样吧,我送你回去。”   “这太麻烦您了吧。”   “不麻烦不麻烦,我就住这一片。”   宋知时一瘸一拐地跟着韩前进来到了他家的小院子里。   然后韩前进从家里推出了一辆……三轮车。   “不介意的话,咱就坐这个吧。”   “不介意,不介意。”   有人愿意送自己回去,省钱不说还方便,宋知时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   不得不说重生真的很能改变人。   考虑到出租房有一定的距离,加上自己还要跟大姐说一下保险柜的事情,所以宋知时让韩叔直接去了宋知意的小四合院。   到了地方,宋知时正想下车去敲门,大门从内推开,许劲松从里面走了出来。   宋知时欢快地朝对方挥了挥手:“许叔——”   许劲松看见宋知时,向来板正的脸,难得有了点笑容。他朝宋知时走来,却在看见宋知时身边的男人时,愣住了。   “前、前进?你是韩前进?”   “许首……咳咳,许同志,你怎么在这里?”   “咦,你们认识啊?”宋知时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许劲松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跟宋知时解释:“啊,对,我们是老战友,很多年没见了。”   宋知时一听,缘分可真是妙不可言,当即兴奋地说:“真的吗?那真的太巧了!许叔,咱们今晚多做几个菜,让刘姐去打一壶酒,咱们不醉不归!”   说完,一瘸一拐地就要往四合院里去。   “等会儿,你这腿咋了?”许劲松把人叫住。   “我去了趟银行,回来被差点抢劫,还好韩叔出现救了我。”   “那你赶紧去跟你大姐说说,免得她之后问起来。”   宋知意是知道宋知时今天要去银行的,而且她对宋知时的关心和爱护丝毫不亚于一个长辈。   宋知时心里清楚,于是点了点头,先一步走了。   等彻底看不见宋知时以后,韩前进再也忍不住了,飞快地说:“首长,您——”   许劲松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进来说吧。”   两人一路疾行,来到了许劲松的卧室。   韩前进打量了一番屋内的装潢陈设问:“首长,您现在就住这里吗?”   许劲松积威犹在:“别叫我首长了,如今这里只有一个厨子老许,没有什么首长不首长的。”   韩前进听了这番话,一个大老爷们都快泪流满面了:“您、受苦了。”   许劲松这几年是越发看得开了,他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不说这个。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韩前进抹了把酸涩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这样吧,运动开始以后,咱们的人死的死,残的残,进学习班的进学习班……”   追忆往昔,许劲松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重新睁开眼,用手指了指上面问:“那位身体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韩前进叹息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人说,这两年一直不太好,今年尤其严重,怕是……”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忍继续说下去,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韩前进只好又找了个话题:“这些年,您都是一个人?也没再找个?”   许劲松自嘲地笑了一声:“谁愿意来伺候我这么个残废?也就是宋同志心善,聘我来做个厨子。”   “您这腿可是为了共和国立下战马功劳的,谁敢嫌您是残废,我第一个揍他!”韩前进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老韩,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幅驴脾气?”许劲松无奈道。   韩前进被训了也不生气,反倒十分高兴,舔着脸继续问:“我的意思是,您怎么没再找个贴心的人?”   许劲松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刚刚只是故意不答罢了。   韩前进自讨了个没趣,便也没有再问。   “我想趁着自己还能动弹,再找找。”许劲松突然说。   “还找?”   “嗯。”许劲松目光飘向窗外:“兴许有一天就找到她了呢,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韩前进不忍心泼这位老上级的冷水,可他心里憋得实在难受,只能强行忍住把脸朝向另一边。   主屋   宋氏两姐弟也在讨论今天发生的事情。   宋知时把事情前因后果交代了:“开始我还没想那么多,现在越想越觉得奇怪,抢一个钱包用得着那么大阵仗?想来那小偷就是想把我往胡同里引,要不是韩叔在他们动手之前突然出现,我都不知道……他们没找到东西会不会下毒手。”   宋知意气得直哆嗦:“这帮人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光天化日的也敢抢?”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金银珠宝?可我们家早就没落了。古玩玉器?全被砸了。田产地契?都被国家没收了。现在的宋家还有什么?”   “还有爷爷留下的……咱们家世世代代传承的几本织染秘本。”   宋知时也是今天才彻底醒悟:林红霞为什么要偷走大姐那几本秘本,自己为什么去了趟银行回来就被伏击。   对方掌握了宋家很多信息,甚至比他们自己还要了解宋家。   “他们要这个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但如今国家形势在这里,拿了秘本根本没用,如果是当年宋氏的竞争对手,宋家落败的那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所以我怀疑……”   “怀疑什么?”宋知意追问。   “大姐,你说会不会是境外势力?”   其实宋知时早就有这个猜测了,于坤的调查只是佐证了他的观点。   当年宋氏纺织厂的布匹远销东南亚,以其低廉的价格,超高的质量和精美的做工,一度压得欧美布匹毫无销路。   而且不得不承认,就国际形势而言,那些发达国家这些年经济极速攀升,找几个臭虫来恶心一下他们家也完全不是不可能。   从煤矿大爆炸开始,到车站的刺杀行动,再到首都以后经历的种种。宋知时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上辈子他就是被人害死的吧!绝对是!   就是为了这几本本子?就要把他们家害得家破人亡?   可他们的目标如果仅仅只是秘本,为了报仇,那冲着他一人来就行了,为什么又要拉无辜的矿工下水?   还是说他们其实是两伙人?   无论是与不是,对方的势力都远比他们想的厉害、强大。   到了晚餐时间,宋知时对着许劲松的屋子大喊了一声:“开饭啦——”   韩许两人立刻禁声,收拾一下起身走向饭厅。   饭桌上,宋知时眉飞色舞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听得刘姐是直抚心脏,称受不了惊吓。   宋知时笑眯眯地说:“要不怎么说是巧呢,许叔竟然跟我的救命恩人是老战友!”   宋知意拿起酒杯给众人各斟了一杯,随即对韩前进道:“韩叔,你救了知时,就等于是救了整个宋家。我敬你一杯!”   宋知时赶紧制止:“大姐,你刚生完孩子,还是让我来敬吧。”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最外面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刘姐率先起身前去查看。   等她回来,向宋知时询问道:“小宋同志,外面来了男同志,说是来找你的。”   “找我的?谁啊?”宋知时觉得有些莫名,顾淮于坤大家都认识,他的同事从不到宋知意这里来,哪怕周矜白也不认识这里。   刘姐说:“我也不认识,好像是跟于坤同志一个姓来着。”   宋知时砸了咂嘴:“于……yu?虞!虞兰疏!”   宋知时激动地不行:“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都赶一块儿了!”   今年年初比赛的时候,赵姝韵就说虞兰疏考上了中国铁路文工团。   比赛结束,赵姝韵要走的时候,宋知时就把宋知意的地址留给了她,希望她转交给虞兰疏,结果等了几个月一直也没见到人,没想到这人说到就到了。 第153章 重逢   门口,一身中山装的虞兰疏还在不停地调整着自己的衣领。   看见好友匆匆忙忙来开门,虞兰疏疲惫的脸上总算有了一抹笑意。   宋知时在看见虞兰疏的一瞬,久别重逢的激动再度涌上心头,嘴上却假装抱怨:“早听赵团长说你考上了,怎么来得那么晚?”   虞兰疏浅浅一笑:“我也没想到啊。不过我在省城住了那么多年,哪能想来就来啊,光处理手上的琐事就花了几个月的时间。”   宋知时绕着虞兰疏转了好几圈,确定没人跟随才放下心来。   虞兰疏被他此举搞得颇为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跟着一起来了!”宋知时没好气地解释了一句。   虞兰疏先是恍然,随后半是惆怅半是无奈地说:“没有人了,只有我一个。”   他没说的是,自己是如何破釜沉舟做了北上这个决定,又是如何说服师傅,如何跟师兄弟们进行的交涉,还有周烨……算了,不提他。   宋知时帮虞兰疏把行李一一搬进了门,不得不说京剧生的学习用品那可是真多。   “快进来吧,你今天可是赶巧了,我大姐请了一位很厉害的鲁菜师傅……”   “这么厉害,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进了前厅,宋知时把虞兰疏介绍给了大姐。   宋知意早就听说了他的事迹,自然欢迎。   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许劲松突然问:“你姓虞,可认识京城虞庭生老先生?”   虞兰疏没想到现在还有记得自己的祖父,忙不迭道:“对,虞庭生正是我祖父。您认识他?”   全场的目光交汇到了许劲松身上。他不自在地笑了笑:“算不上认识,不过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有幸听过他老人家唱的《贵妃醉酒》。”   以前能听名伶唱戏,那也是王公贵族,士族富商才能做到的。看来这位许叔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虞兰疏有瞬间失落,不过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双方入座愉快地聊起了天。   “对了,顾淮呢,怎么没见他?”   “今天又不是休息日,他还在学校呢,这周末大家一起吃一顿,好好聚聚,我来首都这两年发生了好多事情,我要跟你好好聊聊。”   宋知时本想说我再带你好好逛逛首都,可他突然想到,虞兰疏就是本地人啊,他尽哪门子什么地主之谊啊?说不定人家比他还要熟呢。   可一想到虞兰疏家的变故,宋知时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问:“兰疏,这些天你打算住哪儿?是住我大姐这里,还是住回自己家……”   虞兰疏似乎看出了宋知时的有意避讳,他苦笑一声:“不碍事,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家的房子也早就被没收了。如果知意姐姐不觉得叨扰,我就暂时住这里吧,之后我会申请铁路文工团的宿舍,搬到宿舍住,也比较方便。”   宋知意抢在宋知意之前说:“不打扰不打扰,人多才热闹呢,知时啊,要不你和顾淮也搬过来住吧,这一个月房租也不少呢。”   宋知时说:“我就不了,歌舞团离我现在的出租房近,而且顾淮还在华大读书呢。”   宋知意一想,两个人都不在一个地,搬来搬去确实不方便,于是懊恼道:“你们看看我这脑子,人都说一孕傻三年,果真是不假。”   整个七月,要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虞兰疏的到来了。   宋知时每天下班,基本能回宋知意那里蹭饭就去宋知意那里,顺带跟虞兰疏聊聊天。   可是这日,他却被一位不速之客拦住了。   宋知时一脸茫然:“你说贺师姐找我?”   前来报信的小师妹挤眉弄眼道:“对,宋师兄,你可小心点她。”   之前贺敏芝对翟先生那番无理的言论在古典舞队可谓是传遍了,大家都对这位新首席印象不太好,又听说芭蕾舞队内斗得厉害,更加觉得她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非年非节,贺敏芝却无端找过来,难道是上回提的事情有着落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宋知时来到了约定好的天台。   这还是宋知时第一次上顶楼,登高眺远,远处昆明湖的碧波荡漾映入眼帘,就是有点晒。   他跟贺敏芝已经有几个月没见面了,大家虽然在同一个单位,但是彼此都很忙碌。   今天的贺敏芝与往日格外不同,脱去了笨重的冬装,也不再穿着轻薄的练功服,而是一身浅粉色的格子款布拉吉,两条麻花辫梳得板正,也用同款的花绳绑好。抛开她的所作所为,这姑娘长得确实漂亮。   “你要的东西。”贺敏芝开门见山道。   几个月前全国舞蹈调演大赛,贺敏芝许诺,如果宋知时肯替她堂弟比赛,就答应他一个要求。   原本宋知时也是不愿的,毕竟明明是贺敏芝有求于人,最后翟先生却反受她胁迫,这让宋知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这一来贺敏芝铁了心要促成此事,尹团长十有八九会答应,到时候还是得自己上场。二来嘛,之前因为一些摩擦,自己顶了徐枫的领舞位,以至于对方竟然找了帮小混混教训他……如果真去替赛,倒是能再踩徐枫一次,出口恶气。   权衡利弊之下,宋知时还是答应了。   听到贺敏芝声称自己的父亲跟文化厅的人很熟,宋知时便提了一个苛刻的要求——   他要吴忠明的所有信息,包括不限于小道消息。   这个吴忠明曾受过爷爷的资助,却在他上门求助时避而不见。其实趋利避害的道理宋知时也明白,可吴忠明不但不见自己,反而在自己求职的时候使绊子,如果不是伍崇明的推荐,自己现在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可他若还是不识好歹,那自己也不是软包子,任人拿捏的。   宋知时拿到资料,立马翻看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好家伙,贺敏芝给的资料也太全了,这个吴忠明简直跟刘爱民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吴忠明受了宋清荣的资助前往某一流大学就读。毕业以后,他被分配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岗位,结实了北平某权贵的女儿,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很快就结了婚。   首都解放前夕,眼看权贵家日渐式微,怕被秋后算账,吴忠明便与第一任太太离了婚,后面权贵带着一家人跑到了台省,两方这才断了往来。   五五年,吴忠明经人介绍下,与某处处长的女儿结了婚。结果运动开始以后,这家人被打为右派,吴忠明“大义灭亲”果断又与第二个太太离了婚,与她们划清了界限。   吴忠明的第三个太太是彻彻底底是贫下中农,资料上说她的父亲只是某大队的生产队队长,因为学识相差太大,夫妻关系并不算和睦。   但与之相反的是,吴忠明的仕途却一路顺遂,几番磨难都没有压垮他,如今不过四十有余,已经是文化厅某部的部长了。   下面的东西就有些琐碎了,吴忠明这些年利用职权,以权谋私塞了不少人进文化厅,最关键的是,这些他都是收了钱的。   宋知时看完,冷哼一声,把资料收了起来。   “谢了。”   “宋同志,之前的事情……”   “我们的交易到此便结束了。”宋知时提醒贺敏芝。   “我知道,只是……你真的不愿意加入我们芭蕾舞队吗?”生怕宋知时不信任自己,贺敏芝又赶紧道:“我保证,你过来就是领舞,一切待遇都是最好的。”   “不愿意,先生待我很好,师兄也很好,我们舞队上下一心,处处都很好。”   宋知时说完便准备离开了,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愿意掺和你们那些事,以后还是别找我了,也别去找翟先生。”   贺敏芝情急之下,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宋知时,其实我……”   宋知时挑眉:“你怎么了?”   贺敏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什么。”   宋知时见她不说,也没什么追问的欲望,转身便走了。   有了虞兰疏这个本地导航,宋知时的周末生活丰富多了。   与此同时,顾淮的几个舍友也跟着一起来了。   伍崇明正愁没演员呢,这一下子又加了那么多人,他自然高兴。加上宋知时此前承诺的投资也到账了,他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   在看见虞兰疏的那瞬,伍崇明觉得惊为天人,势必要给他安排一个角色。   虞兰疏有些迟疑:“我就不演了吧。”   伍崇明坚持:“不行,小鱼儿,你必须出演!”   短短半小时,虞兰疏已经有了新外号,宋知时怜爱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被伍崇明盯上,那可真得小心了。   “我来看看,合欢宫宫主怎么样?”伍崇明一边翻剧本,一边挑最好看的角色给虞兰疏。   “公主?可我是男的?”虞兰疏大惊。   宋知时听着两人鸡同鸭讲,在边上哈哈大笑。   不多时,顾淮的室友们已经换好一身短打出来了。   邱顺成看了一圈周围的兄弟,攀比起来:“岂有此理,凭什么我们演小厮,小蒋演什么温煦公子?”   蒋申楠表示很无辜。   丁仕华和程学彬都是军人出身,演的还是打手,比邱顺成的戏份还要少。   丁仕华举着长袍,打量着周围的朋友们,忍俊不禁道:“我觉得很合理嘛,蒋同志本来就比我们看着更书生气。”   “俺就挺满意俺的角色的。”牛大壮在边上嘿嘿傻笑,他现在属于顾淮宿舍的编外人员,这次宋知时让他们来拍戏,觉得牛大壮这个形象也挺特别的,便把他也一块儿叫上来了。   他演的是某个世家公子,空有蛮力,没有脑子,除了偶尔嘴炮以外,没有任何本事,一上场就被主角秒杀了。   其实邱顺成也不是真心觉得不满,毕竟大家都是拿一样的工钱。   这时宋知时走了过来,把他们挨个夸了一遍。   “邱哥,那个孙友国呢?”如果不是少了一个人,宋知时都快把这人忘到脑后了。   “呵,他啊,还在英语社呆着呢,自然不屑出来跟我们一起兼职,这个叛徒。”   “怎么了?”   提到孙有国,邱顺成就一肚子火,正好宋知时问起,他也能好好吐槽一下:“李教授那个英语社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每个人都是要经过审核的。只有顾淮是李教授亲自点名让他进的。大家都知道这个社团好,挤破了脑袋想进去。上学期,顾淮给我们补了不少内容,大家英语成绩也上去了。李教授便松了松手,让我们也进去了。我们每次开会都会有一笔经费拿,一个月少说有五块钱吧,时间长了,孙友国就开始阴阳怪气了。”   “他自己成绩差,进不了英语社,又眼红大家,天天在宿舍说些酸话。后面他追着求着顾淮说自己要好好学英语,顾淮才跟李教授说让他进去的。结果我们都退了,他却赖着不走了。”   宋知时问出了挤压在心底的疑惑:“你们怎么都都退社了,一个月五块钱可不少了。”   更重要的是,开个会而已,都不需要付出什么劳动,天底下竟有白吃的午餐?   “我也不知道,有一天老顾突然板着脸回来跟我们说要退社,问我们愿不愿意一起。我们宿舍那可是出了名的团结。他要退我们就跟着一起退了。”邱顺成并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邱顺成对挤眉弄眼道:“你也觉得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吧,可是偏就有了,你说怪不怪? 第154章 地震   “怪,确实奇怪。”可能是最近的一系列事情,把宋知时搞得神经高度紧张,他在心里默念,但愿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也不知道伍崇明是怎么跟家里人说的,反正自从李爱梅闹过一场以后就再也没来过片场了。不过伍崇明也把住的地方从家里安排的房子搬到了片场就是。   电影得以顺利地拍下去,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七月底。   这天凌晨,宋知时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推醒。   睡梦中的宋知时睁开眼,入眼是一片蜜色的肉体,再往上看是顾淮满脸焦急的神色,口中呓语道:“怎么了?”   顾淮把人扶起来:“好像地震了,咱们出去看看。”   宋知时还半梦半醒:“什么?地震了?”   说话间,第二波震动来了。   情急之下,顾淮直接把人横打抱起往外走:“我带你出去。”   眼睁睁地看着房梁上的碎屑往下掉,宋知时完全清醒了。   地震?首都怎么会地震呢?   不,不对,不一定是首都。   他紧紧扒着顾淮的脖颈:“今天几号?”   顾淮不解,却依然回了他:“七月初二,怎么了?”   宋知时陷入了深深的“七月初二?七月……二十八号?遭了!我姐和兰疏!”   顾淮力气很大,很快就把宋知时抱到了院子里。周围都是跟他们一样,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男人们光着膀子,女人们也只是单薄地披了一层衬衫,个个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   首都已经许多年不曾地震了,这一次虽然不知道震源在哪里,震感却尤为强烈。   顾淮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次地震突如其来,还是发生在凌晨,多少人在睡梦中就被夺走了生命,恐怕伤亡惨重啊。   顾淮一面忧心一面不忘安抚宋知时:“大姐和虞同志那里一会儿我就去一趟,你别多想,不会有事的。”   而宋知时已经陷入了深深地惊恐中,他猩红着眼睛,嗓音嘶哑道:“不,现在就去!”   顾淮被宋知时眼里的认真和泪花镇住了,不假思索地应了:“好,你别乱跑,跟着大部队,我现在就去。”   宋知时之所以这么恐惧,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场地震并不是普通地震,而是震惊中外的唐山大地震!是全国人民心头上一道的伤!   宋知时懊恼自己没有早做准备,自言自语道:“不,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索性余震很快就结束了,周围乱糟糟的一片,大家都失了主心骨。   顾淮开始领着男人们统计各家的人口和伤亡,万幸大家都跑了出来,无一人伤亡。   可宋知时知道,远在千里之遥的河省唐山就没那么好过了。一夜之间,这座工业化大城市就化为了废墟。   天刚蒙蒙亮,顾淮就载着宋知时去了西城,宋知意跟儿子还有虞兰疏都住在那边。   一路上,处处可见坍塌的房子,还有游散的人群,顾淮心中不好的预感也愈演愈烈。   索性之前为了给宋世安装修婴儿房,宋知意这套四合院全部加固了一遍。所以宋知时顾淮到那里的时候,一行人都站在开阔地带,宋知意正抱着哭闹不止的宋世安,虞兰疏也在一旁逗孩子,看上去均健康无虞。   只有刘姐心情郁郁,表示担心家里,要回去一趟,宋知意爽快地给她批了假条,让她安心在家里休息半个月。   宋知意问:“许叔,你要不要也回去一趟?”   许劲松微微愣神,随即神态自若地说:“我?我就不用了,家里能叫得上的亲戚都在战争年间死光了,我孤家寡人一个,哪儿也不用去。”   几人闻言,均诧异地看向了这位老者。许劲松却似乎是习惯了,并未有丝毫落寞。   许劲松的话倒是提醒了宋知时,他问顾淮:“对了,这次地震很严重,要不要打个电话回老家问问你爹的情况?”   顾淮“嗯”了一声:“行,一会儿等天大亮我就去。”   宋知时也准备打电话去矿上文工团问问朱芳婕他们的情况。   首都时间上午八点,不少商场和供销社还是按时开了门。很多人聚集在广播底下,等着国家下达指令,起码不要一抹黑地行动。   宋知时临时去请假,这才知道歌舞团为了保障大家安全,给全体员工都放了假,这下他可以在家安安心心地跟顾淮度过接下来可能会有的余震了。   随后,宋知时跟着顾淮到处找可以使用的电话。   “怎么样?”宋知时问。   “没打通。”顾淮摇了摇头。   “他们在乡下,信号不好也是正常的。而且陕省离震中这么远,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宋知时记得前世自己死后也经历了这场震惊中外的大地震,当时他看了不少报道,虽然这场地震涉及面很广,但津港才是受牵连最严重的地方,其次是首都和东北等地,陕省湖省虽有震感但并不涉及生命安危。   宋知时说这话本意是为了安慰顾淮,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提前知道地震的影响力,加上他此前种种反常行径,让顾淮心里升起了淡淡的疑虑。   眼前的少年似乎对这场地震格外了解……   顾淮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他把电话递给了宋知时,对他说:“你也打个电话问问朱老师她们吧,我去那等你。”   宋知时点了点头,接过电话熟练地对着那头说:“您好,请帮我呼叫……”   当日,新华通讯社向全世界播发了关于此次地震的信息——   中国河省冀东地区的唐山-丰南一带,7月28日3时42分发生强烈地震。津港、首都也有较强震感。据中国地震台网测定,这次地震为7.5级。☆   7.5级的地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是比某岛原子弹强烈约400倍的猛烈爆炸,几十秒就可以把一座城市夷为平地。☆   虽然不能亲眼看到地震发生后的悲惨,但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可以想象到那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和家园被毁、亲人去世的悲痛。   国家很快出动了大量的兵力前往灾区。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灾区生产生活。   震后不到一周,数十万群众衣食、饮水得到解决;震后不到一个月,灾区供电、供水、交通、电信等生命线工程初步恢复。☆   整个八月,全国都陷入一片哀痛中。   九月一开学,顾淮就开始组织全班进行募捐。他虽然退伍不能再上前线救灾,但是为灾区人民做点什么还是可以的。   听到要募捐,整个班级的学生们都沸腾了。他们都是贫苦出身的孩子,最能设身处地地为灾区人民着想了。大家不远千里来首都读书,不就是为了毕业以后能为国家为社会为人民做点什么嘛,如今虽然他们不能像子弟兵一样前往灾区出力,但他们可以出钱啊。   顾淮此举很快引起了学校高层的响应,学校领导也正愁该如何对灾区人民表达心意呢,顾淮的做法可谓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而且华大作为国家级顶尖学府,对于这样的事情,还得由他们牵头去联合其他学校一起募捐才对。   华清大学反应很快,第二天就张贴公告,倡导全体师生共同捐款。   虽然大家生活都不富裕,但到了出力的时候,不论的老师还是学生,还是一名学校工作人员,人人都不含糊。你一分我五毛,还有人捐衣服捐书本,势必要灾区的人民过上安稳的日子。   “不是,孙友国你就捐五分钱?”邱顺成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枚轻飘飘的硬币。   “五分钱怎么了?五分钱也是我一天的饭钱了!”孙友国理不直气也壮道。   “你小子别太过了,谁不知道你现在在英语社开一个会都能拿一块钱,还捐那么少?”邱顺成是个冲动的,加上他嗓门又大,嚷嚷起来半个操场都能听见。   很快这里的动静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因为募捐这件事是顾淮发起的,所以学校就把这件事交给了顾淮来做,学生会做他的副手。但顾淮不喜与陌生人交际,干脆把舍友们都叫了过来。好在能为国家和学校出力,大伙儿一个比一个起劲。   蒋申楠在一旁小声劝邱顺成:“顺成,你小点声。”   谢兰君则出来打圆场:“是啊,孙同志,这五分钱确实少了点。你看要不要……”   他正想劝一下孙友国,顾淮似乎没听见一般,在本子上直接写下了孙友国的名字和捐款金额。   其实这一做法只是为了统计最后捐款金额,并不会公示出来,自然也不存在捐得多就表扬,捐得少就批评这么一说。   孙友国早就看穿了其中的道道,加上前几天班里已经募捐过一次,当时他已经捐了几毛钱,这才只给了五分钱。他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露露脸,装装样子,谁知道还被邱顺成这个大嘴巴子给捅了出来。   果然邱顺成话一出口,很多人都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孙友国恼羞成怒,正想反驳几人,一个壮硕的身体直接把他给挤开了。   “牛大壮,捐十块钱!给——”   “哇,大壮,你捐那么多?”邱顺成满脸欣喜地接过一张大团结。   牛大壮朝着几人挤眉弄眼:“这不是前阵子赚了点嘛,干脆全捐了,俺少吃一点,灾区的孩子们就多吃一点。”   邱顺成一边美滋滋地把钱递给顾淮,一边阴阳怪气道:“看看,看看人家这心胸!”   孙友国气得鼻子都歪了,但让他没想到的还在后头。 第155章 古墓   “诶,前面的同志让一让,让一让。”   “嚯,这是什么?”   “天哪,怎么这么多?”   惊叹的人越来越多,让坐在最中心的邱顺成几人坐不住了。   这时,学生会某位干部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顾、顾同志,武教授来了,他还带来了很多中药!”   邱顺成率先问:“武教授?武教授是谁?”   谢兰君给他解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医学院中医系的武大斌教授。”   顾淮沉着道:“走,咱们去看看。”   于是刚刚还围着孙友国谴责的一群人,直接一哄而散,留孙友国一人如跳梁小丑一般呆愣在原地。   几人来到外围,武大斌正带着他几个关门弟子守着两板车包好的中药。   顾淮之前因为宋知时的缘故,跟武大斌有过一面之缘。   武大斌记性好,一看见他就想起来了:“是你?”   顾淮颔首:“武教授。”   武大斌大手一挥:“我不来这些虚的,我们中医系又是出了名的穷,这些草药都是上个月我们系的孩子们亲手采摘炮制的,防暑散热驱寒的都有,全部捐给灾区。”   邱顺成鄙夷地看了一眼躲在人群后面的孙友国,抬高了嗓门道:“武教授大义,在这里替灾区人民向您道谢了。”   武大斌说:“道谢就不用了,赶紧尽快把药材安全运过去才对。”   这些东西其实已经超过了学生组织捐款的范畴,但顾淮却觉得药品物资对于唐山人民来说肯定也是稀缺的,所以准备跟院方打个招呼,看看能不能亲自走一趟。   谢兰君带着学生会的人把药材一一清点登记好,才对顾淮点头示意。   顾淮朝着武大斌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武教授和诸位同学的慷慨解囊!”   他话音刚落,学生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叫好声响成一片,欢声雷动,震耳欲聋。   热闹的捐款现场很快吸引了更多的师生,大礼堂前被挤得水泄不通。孙友国眼看着人群越来越挤,大家捐得热火朝天,咬了咬牙向办公楼跑去。   办公室里,孙友国老老实实地向李爱华报告看见的一切。   李爱华听完孙友国的报告,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孙友国站着没动,他踌躇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了:“教授,我看不少院系和社团都组织了捐款,刚刚医学院的武教授捐了两大板车的药材,劳动社社长也捐了一箱的衣服……咱们社真的不捐吗?”   李爱华有些诧异,随即反应过来似的说:“捐啊,我会把钱直接给顾淮,免得数额太大出了差错。”   孙友国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心下松了口气。   不过李爱华又意味深长地说:“但是,捐款这事儿全凭自愿,更懂得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儿的道理,你要是生活费有富余就多捐点,没有就少捐点,毕竟捐多捐少都是一份心意。”   孙友国听了连连点头,下放多年,他早就养成了扣扣搜搜的性子,原本他也可以不捐,可到底受到良心的谴责还是捐了,结果呢,他被邱顺成几人当众羞辱。   这口气真是咽不下去啊!   孙友国忿忿地说:“教授,您说的真是太对了。还得是您学识渊博,心胸开阔。不像有些人,拿根鸡毛当令箭!”   李爱华劝道:“小孙啊,不要逞一时之气,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你是华清大学的高材生,未来前途无量。”   这话简直说到孙友国的心坎上了,更让他感受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是是是,您说的对,做人做事这块,我跟您还有的学呢。”   李爱华又循循善诱道:“你能这么想真的太好了,明天下午老地方,我们继续进行英语研讨会。”   英语研讨会是英语社最重要的社团活动,每次研讨结束只需要交一篇报告就能拿一元到三元不等的活动经费,因此每一位社员都特别期待这项活动。   由于地震这事儿,校方暂停了一切校内社团活动,已经有一个月之久了。   对此,孙友国早就急不可耐了,听到社团活动重新开启,他不由大喜过望:“是,我一定准时参加!”   顾淮那里忙得热火朝天,宋知时这头也没闲着。   经过一个月的抢险救灾和全国各地地援助,唐山那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目前正在陆陆续续地灾后重建中。   从广播里听到这一好消息,全国人民悬着一个月的心终于放下了。   在这里不得不表扬一下中国的解放军战士,即便这个国家此刻是如此的积贫积弱,但他们每一位都是如此有干劲,为国为民奉献牺牲的事迹不在少数。   巧的是一直远在边防巡演的乔雪宁带着她的团队回来了。   于是,以总政歌舞团为首,几个文工团共同商议以后一致决定,组织一个义演团队,由乔雪宁带队,远赴河省唐山为灾区人民献温暖。   主席台上,尹朗月做了最后的陈词总结:“……此次义演活动遵循自愿报名原则,有意向的同志可以来拿申请表。”   总政歌舞团一直都有边防巡演和下乡送温暖的传统,但宋知时进团这一年多时间以来,还从来没有机会出去过。   这年头要出省一趟可不容易,通行证介绍信一样都不能少,还得有金钱的支持,所以跟团队出去算得上公费旅游了,不过这一趟是去灾区,比下乡还要艰苦一些。   前几日的捐款,宋知时已经捐了不少,但他仍感觉不够。因为交通不发达和消息闭塞的缘故,所有信息全部依赖广播和收音机,现在真正知道唐山地震严重性的,可能也就他一个,他想亲眼去灾区看看,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一下。   宋知时问:“师兄,你去吗?”   周矜白无奈道:“这次我去不了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原本他打算国庆结婚的。地震还没来之前,他正忙着装修新房呢,结果一时脑热,捐款捐了大半的积蓄。好在妻子陈兰琴善良体贴,非常理解并且支持的自己行为,否则这婚能不能结就是另一回事了。   宋知时点头表示理解,又去找了其他人商量。他是古典舞队的,表演这个舞种的人本来就少,到时候总不能他一个人上台独舞吧。   一下班,宋知时就迫不及待地准备回去跟顾淮商量一下这个事情。毕竟现在去唐山,还是有一定风险存在的。   经过保卫科的时候,宋知时被人喊住了。   “找我?”宋知时点了点自己。   “就是你,宋知时对吧,是你老家打来的电话,打过来好几次了,都没找到你。赶巧今天碰上了,你赶紧回拨过去,估计人还在等呢。”   老家打来的电话?   宋知时下意识地以为是宋知音打来的。   唐山刚刚地震那几天,他跟顾淮一直联系不上河洛那边。   八月份中旬的时候,宋知时率先联系上了在商阳的朱芳婕和在扶岐的二姐宋知音一家。得知陕省虽有被地震波及,但并不严重,无人受伤以后,宋知时就把这事儿给忽略了。   怎么现在又打电话来了,还打了那么多,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知时按照号码回拨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但接电话的人,却让他深感意外。   “是宋知时同志吗?”   听着这道熟悉的女声,宋知时竟有一种恍惚感。   “是我,怎么了?”   “你可算是接电话了。”   电话那头不是别人,正是已经两年没见的朱露莎。   朱露莎缓缓道:“是顾淮的家人找我联系你们的,她们联系不上顾淮,所以我从姑姑那要到了你单位的电话,这才打过来的。”   宋知时说:“顾淮白日里要上课呢,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哎呀呀,急死我了都,朱同志还是我来说吧,我来说。”   “对对对,咱长话短说,这电话费可贵了!”   电话那头又传来几道熟悉的嗓音。   “喂喂喂,是小宋吗?”   “我是,怎么了?”   “小宋啊,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顾淮大哥李金生的媳妇张翠翠啊。”   “记得记得,嫂子,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哎哟,老天爷呐,可算是联系上你们了,谢天谢地啊。”   张翠翠啥也没说,上来就是一通哭。   很快电话那头又换了一个人,这次换的人宋知时熟了,是顾海媳妇徐惠兰。   车轱辘就那几句话,但宋知时还是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前阵子唐山地震导致陕省也有了震感。本来这地震也没那么严重,偏巧一场大暴雨,导致顾家村周围的山体发生了严重的滑坡。   滑坡导致不少村民受了伤,顾淮养父顾福实也在其中。   但他受伤的原因却很稀奇,起因是有村民在滑坡的淤泥里捡到了不少泥塑!   光是泥塑也就算了,还有人在里面捡到了颗粒状的黄金!   这可是发大财了,于是村民们不顾危险,一个两个提着家里的篮子,下到泥里淘黄金去了!   这么稀罕的事情很快惊动了商阳县政府。县里的干部意识到这是发现古墓了,但他们又没有考古队,只能把事情往上报到市里,市里又报到了省里。   很快商阳发现千年古墓的事情就传遍了陕省。省城专门派了专家过来对古墓进行勘测。   “就这还不止呢,前阵子又来了一批专家,说是首都来的。”   此时张翠翠也收拾好了情绪,妯娌俩你一言我一句地把事情继续说了下去。   “那首都来的专家说,这墓被盗过,大部分有价值的文物都不在了。而且盗洞很新,就这两年的事儿,问我们有没有听见动静……”   “然后呢?”   “当然是没听到动静了。可那专家非不信,说我们村民喜欢贪小便宜,说不定就有跟盗墓贼勾结了!简直是,简直是那什么听!”   “危言耸听!”宋知时补充道。   “对对对,小宋啊,你说这不是欺负人嘛。”   宋知时不置可否,他感觉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却又没能抓住。   “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哪里懂盗墓啊,在此之前我们都不知道那里有墓!我们连里面埋得是谁都不知道!”张翠翠继续哭诉着。   徐惠兰紧跟着说道:“他们还报到了派出所里,公安同志要我们配合调查,不让我们出村。可爹伤口恶化,拖不得了,要是再不能出去找大夫,我恐怕……小宋啊,你看看你家在省里有没有认识的人,打一下关系,先放我们出去给爹治伤。”   宋知时被这一连串的发展震得脑袋晕乎乎的。   “那专家叫什么?”   “好像姓贺,叫贺什么顼的。”   “行,我知道了。” 第156章 营救   宋知时感觉头脑发涨,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颠簸的大巴车上,前方是一片白雾,不知道要驶向何方。   “知时,你醒啦。”   耳畔是熟悉又温柔的嗓音。   “知时,你快看啊——”   宋知时顺着这道声音往窗外看去,那是三道奔腾的河流汇聚成一条瀑布,浩浩汤汤,飞流而下。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幕场景,宋知时感到格外熟悉,他不由自主地问:“这是哪里?我们要去哪里?”   “这里是三河汇流的地方,再过去是漯陵原了。”   “漯陵原?”   “传说洛安王刘朔的漯陵就在这里,因此而得名,又因形似鼍头,故也被称为鼍头原。”   “鼍是什么?”宋知时不受控制地问。   “鼍就是鳄鱼。你看那山头像不像鳄鱼的脑袋。”   “像,很像。”   原来这里是洛安王刘朔的墓,这可是一座汉代就流传下来的超级大墓!   原来这一切一切的早就有了暗示,而他才刚刚想起这些!   宋知时猛然惊醒,却发现什么大巴车,什么鼍头原,什么三河汇流通通不见了,世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不,不要啊——”   宋知时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入目是熟悉的房梁。   “少爷,你终于醒了!”   宋多被宋知时狰狞的表情吓坏了,颤颤巍巍地上前扶人。   乍一看见许久不见的宋多,吓得宋知时以为自己又重生了,再环顾四周,发现还是在他跟顾淮的出租屋里,这才放下戒备。   宋知时问:“宋多?你怎么在这儿?”   宋多委屈道:“我毕业了,没地方可以去,只能来投奔您了。”   “什么时候来的?”   “就昨天晚上,我来的时候你已经病倒了。少爷,我不在你身边,你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说到最后,宋多话语里已经染上了哭腔。   宋知时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一个未成年扔在河洛读书有多残忍,无论如何这是老管家的孙子,也就是他的家人,是他的责任。   想到这里,宋知时不免觉得有些惭愧,声音也放缓了说:“没有的事儿,我就是太累了。既然来了,你就留下吧。对了,我睡了多久了?”   “昨晚到现在吧。”   “顾淮呢?”   “他去学校请假了。”   宋知时简单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刚刚那个梦让他此刻头痛欲裂,根本没有精力去纠正宋多的称谓问题。   宋知时挣扎着要下地,却被宋多拦住了:“诶,少爷,你想干嘛?   宋知时伸手:“给我纸笔!快!”   刚刚那个梦实在是太逼真了,梦里的细节和所有的思考,解决了他当下一大半的困境。而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梦记下来,防止遗忘。   宋知时在纸上把所得到的信息全部记录了下来,越写他越感觉自己接近真相。   那个答案似乎就在前方,呼之欲出。   在写完满满当当一张纸以后,宋知时感觉浑身为之一轻。   当务之急还是得找人疏通关系,先把顾淮的养父救出来。   宋多拿着熬好的粥过来,却看见宋知时整理好衣服准备出门了。   “少爷,你这才刚好就要出去吗?”   “嗯,我去大姐那一趟,跟她商量点事儿。”想了想,宋知时又道:“你跟我一起吧,正巧大姐生了孩子,你还没见过呢。”   宋多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宋知时看他还是一副少年般纯稚的模样,心里蓦然一软。   在去宋知意家的路上,宋知时开始思考如何营救顾福实这件事。   说实话,顾福实受伤纯属贪小便宜自找的,可他毕竟是顾淮的养父。虽然这当爹的做得不合格,但也比他自己的亲爹靠谱很多了,作为养父还把害死妻儿的顾淮养大。如果他不知道这件事也就算了,现在人家家里人都求上门了,他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关键是首都离河洛又何止千里之遥,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啊。昨天回来以后,他就一直想着如何跟顾淮交代这件事,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那么……奇怪的梦。   考古队……首都的专家……姓贺……   想到这里,宋知时率先下了车。他交代了一下宋多在原地等自己,自己向着歌舞团跑去。   到女生宿舍楼下的时候,宋知时还很踌躇,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找贺敏芝帮忙,也不确定自己找的人对不对。   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如果顾福实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真的去了,以顾淮这般重情义的性格,估计会懊悔终身吧。   而他真的不希望顾淮再受伤了,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要抓住。   看见贺敏芝的到来,宋知时直接开门见山就问了。   “你父亲叫什么?”   “你问这个干嘛?”   “回答我,他叫什么?”   “贺顼,怎么了?”   果然如此,这个世界也太小了。   宋知时一面感慨,一面庆幸。   见贺敏芝还一头雾水,宋知时不得不放低姿态问她:“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贺敏芝闻言双手抱胸,冷哼一声道:“我记得某人好像不久之前才说过我俩之间不要再有来往吧,宋同志?”   看着贺敏芝似笑非笑的表情,宋知时也知道自己理亏,他强笑道:“是我食言了,对不住。老规矩,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只要不是违法犯罪的事情就行。”   贺敏芝听宋知时这么说,心中微微讶异,不得不说这个条件确实很让她心动。思索再三,她还是答应了:“可以!你说说你要我帮什么忙?”   “替我给你父亲打个电话,请他通融一下,放个人出来。”说着宋知时把商阳古墓的事情托盘而出。   贺敏芝听完,脸色大变,这是个保密项目,连她都只知道父亲是去陕省,具体去干嘛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宋知时会知道那么清楚。   宋知时只好告诉她,自己有个很重要的亲戚受伤,被困在村里了,希望她父亲高抬贵手,省略了自己跟顾淮的关系。   贺敏芝咬了咬下唇:“我也不确定爸爸会不会帮忙,不过我可以试一试。”   宋知时说:“行,说说你的条件呗!”   提到自己的专业,贺敏芝又变回了那个雷厉风行的首席,她说话也不含糊,直接提了自己的要求:“这次义演我需要你!”   “需要我?”   “对,你来我们芭蕾舞队吧,而且我已经想好表演什么节目了。”   “你们要表演什么?”   “《舍与救》。”   宋知时瞳孔微微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   贺敏芝胸有成竹道:“你没听错,就是你的原创作品《舍与救》。我听说你用它获得了兰州军区五一大赛的金奖,这部作品跟这次地震受灾的主题很像,表达的含义也相同,我想略作修改直接搬上舞台,你觉得如何?”   舞蹈改编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宋知时略做思考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也不得不感慨贺敏芝的野心真的很大,这次出去义演,回来高低算个履历,本来仓促之间还真找不到特别合适的节目,临时编舞困难也很大,他的《舍与救》算是给她碰上了。   两人仅花了十分钟就谈妥了条件,宋知时便立刻赶往下一站。   宋知意出嫁的时候,宋多才十岁,他对这个大小姐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是隐约记得她端庄得体,仪态大方,是省城里最有名的千金小姐。   宋知意也是如此,但是能在千里之遥的异地,再度见到家里人,哪怕是个不怎么熟悉的小孩,她激动的心情仍旧无法言说。   她笑容满面地把两人迎了进来:“都在门口杵着干嘛?快进来吧!刘姐,告诉许叔今晚多加三个菜!”   饭桌上,宋知意满心欢喜地跟宋知时说着今后的打算。   “怎么突然想着去工作了?”   “这不眼瞅着社会风气好些了嘛,找工作应该不会像以前那么难了。现在世安还小,等他大了也要上学结婚生子,处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这些年,我的嫁妆贴补了刘家一些,剩下的钱我想省着点花。我不想坐吃山空,所以才想找份工作。这主席不是一直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嘛,我白天上班,晚上写作。这样哪怕世安没有爸爸,我也能把他养很好。”   宋知时心道,真不愧是自己大姐,再过一个月,运动就会结束。紧接着恢复高考,改革开放,经济恢复,有头脑的人就会想着下海经商创业,赚到自己的第一桶金了。   宋知时笑道:“行啊,我姐姐学历那么高,肯定能找到工作,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宋多也跟着附和:“对呀对呀,我们大小姐那么厉害,做什么都成。”   宋知意好笑地看着眼前两人:“我想去纺织方面的工厂应聘,主要是对这方面比较了解。”   宋知时说:“没事儿,不着急,你慢慢看,肯定能找到合适的。”   宋知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已经盘算好,等改革开放以后,给宋知意自己开个公司什么的。   等等,为什么姐姐要自己开公司啊?   他们宋氏自己就是陕省的商业大佬,作为宋清荣的孙女,大姐有这样强有力的靠山背景不用,难道还需要白手起家嘛?   得到了弟弟的支持,宋知意高兴地又加了一碗饭,突然她问宋知时:“今天也不是周末,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宋知时这才想起今天过来主要是跟大姐商量顾福实的事情。   他把事情从头到尾娓娓道来,宋知意则越听眉头越皱。   “这个专家团队未免也太霸道了,他们到底是国家的人还是土匪啊?有合法的手续嘛?凭什么扣留村民?”   “这不是山高路远嘛,他们一顶勾结盗墓贼的罪名一扣下来……都是没什么文化的庄稼人,他们不敢反抗什么。”   “所以我这次过来,就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爷爷有什么好朋友在省城政府里头工作的?”   跟吴忠明这事儿不同,省城是宋氏的老巢,俗话说破船也有三根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清荣陕省首富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机关单位里多多少少有一两个他们认识,并且说得上话的人吧。   宋知意叹了口气:“有肯定是有,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自古都是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缺少,尤其是他们宋家还遭了这样的祸事。   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中年男声:“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姐弟两人齐齐朝出声的方向看去。 第157章 义演(一)   “抱歉,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许劲松说。   宋知意自然不会介意:“不碍事,进来吧许叔。”   宋知时迫切地问道:“您刚刚说您可以帮忙的意思是……”   许劲松对他说:“陕省省政府里有我认识的人,他可以说上话。”   见宋知时还有些许疑惑,许劲松又解释道:“是我以前的战友,他是靠得住的人,你们放心吧。”   宋知意姐弟俩欣喜若狂,这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会不会很麻烦?”   “不碍事,我打个电话的事情。”   宋知时有些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许劲松似乎是看出他的紧张,一直说着小事。   宋知意家没有安装电话机,她只能让宋知时带着许劲松出去打电话。   宋知时看着许劲松对着电话那头寒暄了几句就步入了正题。   许劲松说话简介干练,对方也打太极踢皮球,答应得很是爽利,听着两人不似好友,倒像是上下级。   看来这位许叔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宋知时心里想到。   “好好好,那就麻烦你了,有机会我去陕省,咱兄弟俩好好聚聚。”   等挂了电话,宋知时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了?”   许劲松道:“说可以一试,咱们就在家等消息吧。”   宋知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许叔,这回真是谢谢你了,多亏了有你。”   “这一路上你都道了多少声谢了?”许劲松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很受用,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做事态度也愈发喜欢。   “你要救的是什么人?”据他所知,宋氏姐弟除了陕省一个姊妹以外,似乎没别的亲人了。   “是我兄弟的爹,我跟他好得穿一条裤子,他爹就跟我爹似的,您救了我爹,哪怕只是一个机会,我也感激不尽。”   “你兄弟?是那位叫顾淮的兄弟?”   “对。”   许劲松了然地眯了眯眼,他远远地见过顾淮两次,觉得这青年通身的气派很是不凡,大概率也是军人出身,跟他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至于两人的关系,他多多少少也看出来了,却并未声张。经历了那么多年的战乱,感受了那么多人情冷暖,如今的他早已看惯生死,只觉得人活着都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了,更何况还能跟爱的人在一起。   许劲松保证道:“你放心吧,我那兄弟也是过命的交情,他会出力的。”   宋知时忍不住好奇心,问道:“刚刚那位是您战友吗?”   许劲松应了一声:“当年打小日本,就在那块儿,后边我们几个队伍走散了,再相聚已经是建国以后了……”   宋知时说:“那确实是过命的交情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了宋知意那里,正巧顾淮也到了。   宋知时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准备告诉顾淮一声。倒也不是邀功的心思,只是以他以往的性格,恨不得做了什么都展露给顾淮看,要对方知道自己的好,可现在他只希望能真正的帮到顾淮。   顾淮先一步开口了:“你身体还没好,怎么跑出来了?”   宋知时看了一眼许劲松,许劲松识趣地走到了一边,把地方让给了小夫夫俩。   “我没什么大碍,你看——”说着宋知时原地蹦跶了一下:“我就是最近太累了。对了,有个事情我还没同你说呢……”   “我都已经知道了,是我爹的事情对吧?”   “你已经知道了?”   “是庆国打电话来告诉我的,你就是为这事儿担心病的?”   “不全是吧,许叔刚刚联系了他的老战友,说会帮我们把人先捞出来。”宋知时隐去了自己跟贺敏芝的交易和梦境的事情,只把许劲松出手帮忙的事情告诉了顾淮。   顾淮眉头皱成川字,他一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眼里盛满了对方的倒影:“下次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解决的,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你都知不知道我一回家,看见你高热不退晕倒在床上的那刻有多着急!”   宋知时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他老老实实点了点头:“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顾淮的话好似一颗定心丸,让宋知时郁结的心绪瞬间舒畅了不少。他这才想到,顾淮退伍之前好歹也是个营长,又在河洛当了十年的兵,以前的人脉肯定都还在,捞一个顾福实还是绰绰有余的吧。再不济,他还有上级,上级的上级,是自己关心则乱了。   顾淮闻言松了口气:“这次许叔帮了大忙,一会儿我给他好好道个谢。”   宋知时说:“好,我跟你一起。”   两人边聊边朝着饭厅走去。   “庆国在电话里跟我说他媳妇生了,问我们今年回不回去过年。”   “生了?这么突然?”   “说是因为地震受了惊吓,早产的,原是想叫震生的。”   “男孩女孩啊?叫什么名字?”   宋知时脑海里浮现出雷庆国和朱露莎结婚时的画面,他们都是五官深邃型的,一个高大威猛,一个美艳动人,他俩的孩子,不论男女,那得有多好看啊?   “男孩,叫雷子铭,铭记的铭。”说到这里,顾淮浅浅笑了一下,他就这么几个兄弟,雷庆国是唯一一个结婚生子的,他是打心眼里为对方高兴。   “雷子铭?”宋知时错愕地愣在了原地。   这不是顾淮的养子之一吗?   如果说顾洛明和宋世安是无父无母,那雷庆国和朱露莎的孩子为什么会被顾淮领养?   难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宋知时有些沮丧,他确实是重生了,但这日子过得仍旧稀里糊涂的,很多事情好像一团乱麻,线绳的另一头始终不知道攥在谁的手里。   如今顾淮的三个“儿子”都已经出场了,如无意外,老四那姑娘八成就是雷庆国和朱露莎的女儿了,顾淮收养顾洛明和宋世安在先,收养雷家兄妹在后,也就是说雷庆国夫妇身上的变故还没发生,还有时间可以改变,一切还来得及……   这一认知让宋知时松了口气,可随之来的是另一个担忧。   顾淮可是有六个孩子啊,就算前四个是收养的,那剩下的两个呢?   重生前,最后两位抢夺家产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他们会是顾淮的亲生子女吗?可如果是亲生的,又为什么会姓贺?   说起姓贺的,自己身边就有一个。想到跟贺敏芝的交易,宋知时就觉得一阵烦躁……这贺姓也不是随处可见的大姓,这俩娃总不会是顾淮跟贺敏芝生的吧?   想到这里,宋知时忍不住笑出声,他是魔怔了吧,顾淮本就不喜欢女人,怎么可能前世就跟人相亲相爱,儿女双全了呢?   还是等等吧,时间会告诉自己一切的。   顾淮走在前头,看宋知时愣在原地,问他:“想什么呢?”   宋知时随便扯了个借口:“想义演的事情,我们团准备出一支队伍去唐山义演一周。”   顾淮:“巧了,华大也准备组织一支师生队伍,带上赈灾款项去帮助灾区重建,咱们可以一块儿去。”   宋知时欣喜道:“真的吗?你也会去吗?那我可有伴了!”   顾淮郑重地看向远方:“我是肯定会提交申请的,只怕到时候不在一处。”   宋知时说:“不在一处也无妨。”   他没有说的是,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就会很心安。   隔日,宋知时便提交了自愿义演申请报告,然后满心期盼着可以去灾区尽一份绵薄之力。   1976年9月9日,又一件震惊全国的事情发生了——一代伟人主席去世,享年83岁。   一年之内接连逝去了三位领袖人物,对于中国来说可谓是灾难深重。   他的去世让全国人民陷入悲痛中,全国各地举行了追悼大会,来缅怀我们伟大的主席!   加上原本时局混乱,首都城内一时人心惶惶。   一夜之间,大街小巷仿佛清空了一般,路上行人变得稀少,哪怕要出门,也个个行事匆匆。   政局的突然变动导致总政歌舞团原定于10号出发的义演一再推迟,连原定的国庆演出也取消了,所有文娱活动被迫停摆。   华清大学也组织了一系列纪念活动,原定的赈灾活动推迟,顾淮也不再需要负责捐款事宜。   就在这个关键的节点,宋知时竟然奇异地空闲了下来。   他知道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某些至暗的时刻终于要过去了。   从重生在1973年至今,三年以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地这一天的到来——等待着爷爷洗刷冤情,重新回到他们的身边,等待着宋氏重新崛起。   他在十月的某个日子上画了一个重重的红圈。   几天以后的9月15日,一辆小巴车从总政歌舞团后门悄悄出发了。   尹朗月顶着巨大的压力还是把他们送往了河省唐山。   这支队伍由芭蕾舞首席乔雪宁带队,宋知时作为男组长负责男舞者,贺敏芝作为女组长负责女舞者。   有总政歌舞团开了个头,其他文工团也纷纷效仿,争前恐后地向着河省出发。   在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以后,小巴车颠簸着停在了半道上。   “前面的路不能开了,大家走路吧。”说完司机率先打开了行李舱,让大家各自搬行李。   没人抱怨,她们来到这里,本就是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的。   拖着疲惫的身体又不知道走了多久,众人终于来到离唐山最近的一个县。   清晨的阳光撒在大地上,这里到处都是断垣残壁,焦黑的房梁和瓦砾中升起了徐徐而上的青烟。 第158章 义演(二)   越往里走,倒塌的房屋越多,当地居民用蛇皮袋和竹板搭建地非常简陋的防震棚也越来越多,但是好在幸存下来的人们精神状态尚可。   不远处开阔地带有几个巨大的帐篷,分别是临时医院和临时驻扎的部队,不断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疗人员和迷彩服的解放军在废墟里穿梭,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收尾工作。   这些场景比宋知时想象中的还要悲惨,可以想象一个月前这里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内心的震恸无以言表,有人忍不住当场就哭了出来,哭声感染了其他人,一时间悲伤的氛围在整个队伍中蔓延。   乔雪宁多年来行走在疆域线,什么艰难困苦没有见过,此刻也只能强忍着悲痛道:“同志们,灾区的人民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打起精神来啊。”   有个师妹看不下去了,直接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其他人有样学样,也开始跟着行动,她们大多都是首都生活,被家里娇养着长大的,何尝会做这种活儿,可是没有一个人嘴里喊苦喊累的。   “同志,我来帮你吧!”   “婶儿,您歇歇吧。”   “大娘,我来拎吧,您告诉我您家在哪一片?”   乔雪宁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对着其他人道:“剩下的人都去搭建舞台吧。”   众人小心翼翼地在废墟中间清理出一片空地,却又为缺少搭建舞台材料犯了难。   大家面面相觑,这次出行他们是一切从简的,仅带了一些最基本的服装道具还有音响乐器。   乔雪宁凝重地看了一眼现场环境:“时间紧,任务重,能这样就不错了,台子就不搭了。知时,你让男同志们把音响搬过来。”   这时,有人在人群中问了一句:“乔队,这里恐怕没通电吧。”   一句简单的话语瞬间把众人打回了现实。   不通电意味着不能放伴奏,没有伴奏倒是可以唱歌,纯靠技巧和唱腔吸引观众,可没有伴奏该怎么跳舞?   贺敏芝急中生智道:“乔队,我去联系救援队,他们那里肯定有发电机,通根电线的事情而已。”   宋知时一听,深感不妙,赶紧道:“不行,乔队,这里缺衣少食缺水缺电的,那点珍贵的电源怎么能浪费在娱乐上?”   贺敏芝见宋知时反驳自己,当下就有些不高兴了:“那我们整个舞队就白跑一趟吗?”   乔雪宁的眼神在宋知时和贺敏芝脸上来回扫过,最后开口说:“怎么能叫白跑呢,大家都在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用什么表现形式重要吗?今天让歌唱队先上,我们舞蹈队先缓缓。”   贺敏芝不服气地咬了咬下唇,她好不容易说服父母,又用交易置换到了宋知时,然后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可不是过来帮忙清理废墟的。   可眼下哪怕她是杨贵妃转世,也很难在既没有伴奏又没有舞台的条件下跳舞了。   她心有不甘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帮忙的姑娘们,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乔雪宁带着宋知时一起去了一趟驻军的大帐篷。   在这里,他见到了该县救援队的临时最高指挥官。   乔雪宁经常接触部队里军人,做事说话很有一套。加上她们又是总政歌舞团派下来的慰问团队,所有军人都对两人毕恭毕敬。   而且宋知时看出来,她似乎有意在带自己,否则也不会留下贺敏芝只带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该救援队的负责人姓郑,是个营长,大伙儿都喊他郑队。   郑队长看见两人非常高兴,一直问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乔雪宁都拒绝了。   就像宋知时说的,目前这里啥都缺,人力是最缺的,她怎么好意思让人家解放军同志帮忙呢,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郑队,现在灾区情况如何?”   “如你们所见,现在气温状况倒也还算好,再过一个月天凉下来,要是还没有建好房子,这个冬天怕是很难挨啊。”   宋知时拿出一个手绢,里面装着尹团长临走前递给他的捐款,因为怕被偷,他一直随身携带着。   郑队长也没客气,虽然已经有全国各地和中央政府的经济支援,但对于建设一个新城市来说仍是杯水车薪,他们确实啥啥都缺,所以直接便接过了。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表演?我带部下去捧场。辛苦了一个月,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   “就今天晚上,我们在这里呆不久,还得去市区呢。”   唐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连轴转也得半个月的时间,所以时间很紧凑。   “行,我找几个新兵跟你们一起吧,他们别的本事没有,唱军歌却是一流的。”   军歌激昂,很容易振奋人心,乔雪宁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宋知时忍不住问:“咱们这就表演?不准备准备?”   乔雪宁道:“拖不得了,你不会为了没露脸不开心吧?”   宋知时恳切地说:“怎么会,只要能为灾区人民出一份力就行了。”   乔雪宁闻言微微一笑:“那就好,你安慰一下贺同志吧,我知道你们为了义演准备了很久,但现在条件有限,只能把你们的节目延后了。”   两人回到驻扎点,一个简易的舞台已经被搭建起来了——不知道谁从废墟里扒拉出两张桌子,看着还算完整,就这样拼凑在了一起,下面摆两张长椅,正好形成一个阶梯状。   不多时,其他几个文工团的人也到了。   看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家园重建中。   几个领队一合计,立刻把晚上的节目清单罗列了出来。舞蹈节目全部删除,乐器演奏和歌曲、相声类节目通通安排上。   宋知时报了一个手风琴演奏的节目,乔雪宁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一眼。   夜幕降临,听说首都来了几支宣传队给灾区人民献温暖来了,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棚屋,向舞台那边走去。   但更多的人还是躲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他们在这场地震中失去了家园、亲人和朋友,以后还不知道何去何从。   看着台下寥寥无几的观众,报幕员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悲痛的心情开始主持节目。   “伟大的北京我们为你歌唱,   你是各族人民的心脏,   每当我们想起北京,   欢乐歌声格外潦亮,   每当我们想起北京,   浑身就有力量。”   舞台上,一首脍炙人口的《伟大的北京》响起,轻轻拭泪的观众们很快沉浸到了这昂扬的气氛中,纷纷跟着一起唱起来。   一时之间,以舞台为圆心,歌声传遍了方圆数十里。   紧接着,铁路文工团的当家台柱子上台表演了一段津港快板,诙谐幽默、连唱带说,把台下的观众逗得乐不可支。   场子终于被炒热了。   台下,宋知时听着前面的欢声笑语,抚摸了一下怀里的手风琴,轻声道:“老伙计,这次又要靠你了。”   很快,就轮到了宋知时的演奏。   他是舞蹈队的,一整天都跟在乔雪宁身后,几个文工团的演员今天都看见了。没人没想到他还会手风琴,而且还是独奏。   一时间期待值直接拉满。   “师兄,好好表演!”跟宋知时一起来的古典舞队小师妹,激动地在台下为他喝彩。   宋知时给了她一个感激安抚的微笑。   贺敏芝站在角落里,冷眼看着舞台上的青年。   今天当着众多队友的面,乔雪宁对宋知时不加掩饰的欣赏,让她心态失衡。   她对宋知时的感情其实很复杂,初见时是惊艳,后又转变为了同情,又因利用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于是萌生出了把人揽到自己麾下的想法。   但渐渐的,她发现自己跟宋知时不是一路人。对方绝不是甘于平庸,蝇营狗苟之辈。哪怕自己现在身为首席,他也绝对不会来讨好自己……同样的,也不会甘心屈居自己之下。   果然,在一次又一次地接触中,即便两人多次合作,也始终无法站到同一个战线上,反而生出不少嫌隙。   她想,既然两人无法成为盟友,又不能成为恋人,那便只能是竞争对手。   她们之间,势必会迎来一次真正的竞争,到时候她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第一天的义演终于结束了,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到帐篷里休息。   灾区的住宿环境并不好,七八个大男人挤在一个帐篷里,因为白天又是赶路又是表演和帮忙,大伙儿累得连说句话都没力气。帐篷里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宋知时躺在防水布垫着的地铺上,却意外地睡不着了。   他一会儿会想到顾淮,想他现在有没有出发。一会儿又想到以前在河洛的生活,矿上发生的种种如走马观花一般在脑子里回想。一会儿他又控制不住地去想以后,马上运动要结束了吧,爷爷也该回来了,看见他跟顾淮在一起,他真的会支持吗?改革开放以后,自己又该做点什么呢?   宋知时的心里装着太多太多的东西,多到快把人压垮。   他想,等运动结束,挑个时间跟顾淮说清楚自己的来历吧。这样沉重的压力,他想找一个人跟自己一起分摊。   不知道想了多久,宋知时沉沉睡去。   很快,伴随着一声鸡鸣,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因为昨晚的表演,文工团的演员们受到了当地人的认可,双方的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很多。   于是,白天他们帮着当地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晚上则照常开展文娱活动。   乔雪宁带着他们从一个县辗转到另一个县。 第159章 义演(完)   “1,2,3,起——”   “1,2,3,起——”   一群精壮的男人正在清理废墟。为首的男人穿着一身军绿色的背心,明明已是入秋的季节,他却并不感觉寒冷。高大的身姿让他显得威严而俊美,肌肉线条紧致有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透露出一丝冷漠的气息。   “顾哥,这一片清得差不多了。”   “行,让同学们都去休息一下吧。诶,等等,孙友国的那边……”   “我没忘,盯着呢,这老小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保准他在我手下不会出纰漏!”提到这个名字,那人一脸深恶痛绝的模样。   “行,你多注意,去吧。”   吩咐完所有事情,顾淮一个人向着废墟最高处走去。   他带着华清大学的同学们来到这里已经五天了。这五天里,他们帮助当地老乡重建家园,见识到了何为妻离子散,何为人间炼狱……这是他从军多年都不曾有过的经历。心痛的同时又感觉到幸运,因为足够的幸运,他能跟爱的人在一起,并且对方还非常支持他所做的决定。   顾淮正思索着,一位男同学兴冲冲地跑来了:“顾同志!”   “把气喘匀了,慢慢说。”   顾淮对陌生人说话的时候,很容易回到以前在部队训新兵的态度,所以大部分同学对他是又敬又怕,同时又因为他拥有极高的领导能力,大家都会以他为首,无人不服。   “首都来了义演的宣传队,领导叫咱们歇歇,也去瞅瞅呢!”男同学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顾淮,一副生怕他不同意的模样。   首都来的?那八成就是知时他们歌舞团派来的人了。   “走,看看去。”顾淮露出来到唐山以后的第一个笑容。   男同学如蒙大赦地冲向不远处的同学们,边跑嘴里边喊道:“顾同志答应了,大伙儿都去看看啊——”   义演快要结束的时候,宋知时终于遇到了顾淮。   两人在茫茫人海找到了彼此,然后相视一笑。   唐山市中心有一个剧院,虽然此刻已经不复存在,但是经过清理,发现里面的舞台还可以使用,乔雪宁决定今天的演出就定在这里了。   有了平坦的舞台,等候已久的舞蹈队终于可以上场了。   虽然没有大灯,表演只能放在大中午,日头正好的时候。没有音响伴奏,只能用乐器伴奏,但终究是有了上台的机会,总之,没有条件就要创造条件!   在这样热血的宣言下,整个义演团队火力全开,大家发挥了全部的力气,开始彩排、练习走位,争取呈现一个最完美的演出。   这次的观众数量远比先前在县城表演时的数量要多。   对大部分文工团来说,来灾区义演不算好活儿,大家都更期待往上走,去更大的舞台演出,可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中很多甚至一生都没有看过一场演出,更何况首都的文工团下来演出,那是前所未有的。尤其还是在经历一场如此大的灾难以后,这证明国家领导人还是想着他们的。   这次宋知时跟贺敏芝合作,一起跳《舍与救》,宋知时依旧跳许治国,由贺敏芝跳女主角秦玫。   虽然这不是两个人第一次合作,但排练进程如此紧张却还是第一次。   临上场前,两人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上地紧张。   演出正式开始——   宋知时以一个漂亮的32圈挥鞭转,作为惊艳全场的开端。   接下来,他更是以高超的舞技、持久的滞空力和超越常人的韧性,引得台下观众呼叫连连。   这些都是宋知时在之前的表演中不曾展露过的。   因为就是图个讨喜,所以他基本上是什么舞蹈动作难度高就来什么,明晃晃地就是炫技。   这让在台下等候的贺敏芝压力倍增。   顾淮也在台下默默地看着演出。他知道这个题材太讨巧了,正是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关心的抗震救灾的时候。   整个舞剧立意很高,赞美无私奉献的人民子弟兵和千千万万个在灾难面前,努力活下去的普通人。   当跳到何三多用最后的生命唤醒许治国的那一幕时,顾淮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他身边不少观众也开始抹泪,他们布满褶皱的眼眶里含着泪水,来不及掉落,就被同样满是皱纹的粗糙手掌抹去了。   原来这就是芭蕾舞剧的魅力。   一舞结束,台下的观众无不为之动容。   不论是何三多的舍生取义,还是许治国的舍己为人,还是秦玫的鞠躬精粹,无一不象征着不久之前,地震发生之后,人民子弟兵们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演出效果空前良好。   为此,乔雪宁不得不临时开会,然后让宋知时和贺敏芝再次返回舞台跳第二场。   舞蹈队的演员们一直跳到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消失,观众再也看不清舞台的时候,今天的演出才算全部结束。   演出结束以后,宋知时瘫倒在废墟后的一片空地上。虽然很累,但他却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看见无数人因为他编排的舞蹈,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这种满足感甚至超越了当年他得金奖的感觉。   顾淮从宋知时下场就一直盯着他,终于找到一个四下无人的机会。   两人在废墟后尽情相拥,用尽全力宣泄着十多天未见的思念。   在这场灾难里,他们见证了无数的生离死别,更加懂得了生命的珍贵以及彼此存在的意义。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有机会坐在喝口热水,聊聊这些天的所见所闻。   “孙友国?他怎么会来?他不是一向同你们不和吗?”   “我也觉得奇怪,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   “你们捐赠的物资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已经交给当地政府的负责人了。”   “人和物资都没事就好,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且宋知时也不相信,以孙友国那个体格,能干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宋知时,他是谁?”   一道尖锐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贺敏芝从演出结束就一直在找宋知时。这场演出,无疑是她从业以来,压力最大的一场,全程被宋知时压着打,要不是两人在舞剧中是情侣,还不知道结局会怎么样呢?不过表演结束以后,她却异样地有了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她迫切地想找宋知时问个明白,却发现对方正跟另一个……一个男人,在这里谈天说地。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之前在外面,宋知时跟顾淮总以兄弟相称,导致不知情的人一直以为他俩是兄弟,事实上,顾淮宿舍的舍友们至今都以为两人是表兄弟。   但是现在,宋知时不想这样了。   “他是我朋友,很好的朋友。”宋知时这样说道。   因为法律的限制,我没办法给你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但我再也不会在外人面前逃避。   顾淮眉眼微动,他体悟到了青年的小心思,直接应下了这个身份:“嗯,我们是朋友。”   男朋友也是朋友,这个用法应该没错吧。   贺敏芝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顾淮。   凭心而论,这个男人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有魅力。这种魅力不仅来源于相貌、身高和体格……而是来源于一种独特的气质。   贺敏芝淡淡地说:“之前没听你提过。”   宋知时对她的感官来说很特别,她还挺好奇对方身边的事情的。   宋知时一脸惊诧,他心说,我跟你好像也没那么熟吧,我干嘛要跟你提这些?   “哦,反正现在你知道了。”宋知时糊弄了一句。   “冷吗?”顾淮冷不丁开口问道。   “有点。”宋知时刚刚那一身热汗,已经被北方秋日的夜风给吹凉了。   “我那有衣服,走,去穿个外套。”   “行,那个啥,我们先走了,你帮我跟乔队说一声吧。”宋知时跟顾淮已经有十几天没见了,此刻心里有说不完的话,实在是懒得跟贺敏芝虚与委蛇了。   顾淮闻言朝贺敏芝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就这样两人直接一前一后走了,独留贺敏芝一人在寒风中。   出于一个女人的直觉,贺敏芝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可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义演团队的到来给原本麻木痛苦的群众们带来了一丝慰藉,乔雪宁等人顺利完成组织上派下来的任务。   结束唐山的义演回到首都,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顾淮跟宋知时也是第一时间跟商阳老家那边取得了联系,得知许劲松的朋友已经把顾福实安置到医院以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贺敏芝却接到了一通千里之外的电话。   与宋知时跟顾淮的轻松不同,打完电话以后的贺敏芝却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她一个人沿着僻静的小路走向后山,这里是歌舞团很隐蔽的一角,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是来这里散步。   只是她越走,越感觉不对劲,身后似乎有脚步声。   那脚步一深一浅,时快时慢,仿佛好像在、在跟踪自己……   得益于家庭良好的教育,贺敏芝对这方面十分敏锐。她快速地捡了一根树枝当做武器,然后假装不经意地停下整理衣物,接着用树枝直直地向后刺去——   对方似乎早有预料,直接躲过了偷袭,反手把贺敏芝制住了。   贺敏芝身手虽好,却不是一个大男人的对手,被制住以后完全动弹不得,慌乱之中,她把对方的口罩摘了下来。   见到来人,她很是惊讶,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你不是跟我父亲在商阳研究王陵吗?” 第160章 抓捕   宋知时回到团里的第二天,团里上下就开始疯狂传一个消息——首都市文化厅要给这一年度优秀的青年演员颁奖。   “颁奖?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以前都没有过,毕竟你们也知道,这些年文化工作一直不好做。”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自从运动开始,各行各业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其中文艺事业首当其冲。   几乎所有建国后创作的诗歌、小说、戏剧、美术等各种文艺作品和翻译的西方作品,全被说成是“封、资、修黑货”。这些书,书店不许卖,图书馆藏书不许外借,个人藏书也常被作为“四旧”而抄毁。通过批书、禁书、烧书等各种封建法西斯手段,肆意毁灭文化。☆   由此还诞生了一个“文艺黑线专政论”这样的罪名。当年的全军创作会议上就宣布60多部国产影片为“大毒草”。   在这样的形式下,国产的所有的作品几乎难以生存,能存活下来的不外乎三类:一类是服务于某些党派的阴谋文艺;第二类是受极“左”思潮严重影响、粗制滥造的作品;第三类才是少数内容和艺术性都较好的作品。☆   因此,伍崇明拍部电视剧才会如此困难,以至于拍完之后也没办法播出。   而现在文化厅提议颁发优秀青年演员奖,对于还不知道运动要结束的小年轻们,不得不说是一个很明朗的信号。   而宋知时则考虑得更多,比如……贺敏芝的父母在文化厅有人脉,是否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她才会如此积极参加义演?   毕竟这个奖励可不会颁发给无奖项无提名无贡献的“优秀”演员。   而此时的贺敏芝正在后山,跟一个男人无声对峙。   男人被贺敏芝扯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张惨白却清秀的脸。   贺敏芝错愕地向后退了一步:“怎么是你?”   “你不是跟我父亲在商阳研究王陵吗?”   男人慢条斯理地说:“那里的工作去年就结束了。”   贺敏芝不解:“去年?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不要再插手那边的事情了。”   回想起刚刚电话那头父亲的训斥,贺敏芝又委屈又恼怒。她来不及思索其中的关窍,直接对男人说:“你回来的正好,帮我查一个人。”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男人点燃一支香烟,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   贺敏芝一边嫌恶地扇了扇风,一边满不在乎道:“你是我大哥,你不帮我谁帮我?”   “查谁?”   “我们团的宋知时,他还有个好兄弟,叫顾淮的,最好也一起查了。你查人家世的功夫向来有一套,我想查清他俩应该不难办吧。”   “旁人或许可以……但是他们,恐怕不行。”   “你这话什么意思?”   贺敏芝刚想追问,就被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了。   “你们俩在干嘛——”   贺敏芝看向男人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人影:“曼丽?”   “贺首席别这么喊,我可担待不起!”顾曼丽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随后她的目光在贺敏芝跟男人之间逡巡,随后得出了一个莫名的结论,得意洋洋地说:“好啊,贺敏芝,可总算是让我抓到把柄了,你居然在跟一个陌生男人约会!我现在就去告诉团长,我看你这个首席的位置还能坐多久!”   贺敏芝本就心情不好,见顾曼丽这般诋毁自己自然要反驳:“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什么了?”   “他是我哥哥。”   “你分明是独女,哪来的哥哥?”   两人一时吵得不可开交,男人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个圈子。   宋知时本来还以为颁奖一事只是传言,直到尹团长亲自在广播里确定了这件。   颁奖时间就在这个月的2号,颁奖地点则定在首都最大的剧院。   翟秋煜私下偷偷告诉他,这次参加震后义演的队员都在名单上面,不过具体还是要根据他们在单位内部的表现、获奖情况及履历等等来评定。   宋知时对自己能不能拿奖并不多在意,毕竟他年纪轻,又刚入总政歌舞团没多久。上面有那么多师兄师姐,哪里轮得到他啊?乔雪宁做了那么多年首席,肯定是得奖的第一人选,其次还有贺敏芝呢,她可是最受领导器重的芭蕾舞队的首席。   可真到了获奖那天,宋知时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个优秀青年演员奖,包括电影演员、舞蹈演员、相声演员等等,涵盖了各个文娱行业,共计百余名演员。   而他也十分有幸,成为总政歌舞团唯三的获奖者。   翟秋煜强压住嘴角的笑意,努力严肃地对宋知时训诫道:“切记不可骄傲浮躁,以后要更加努力,勤加练习,好好把古典舞队带起来。”   宋知时一听,这话不对劲啊,听着怎么好像是要把古典舞队交给他了似的。   一旁的尹朗月看不下去了:“小翟,这孩子拿奖是好事儿,你就少说两句吧。”   翟秋煜这才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尹朗月满意地看着宋知时:“快去吧,多跟你乔师姐、贺师姐好好学学。”   宋知时恭敬地说:“谢谢团长,给我这个机会。”   宋知时知道自己资历浅,能跟乔雪宁、贺敏芝一起上台领奖,器重肯定不乏上级的看重和运作。   乔雪宁素来清冷的脸,被暖气熏得有些发红,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走,咱们去后台吧,一会儿就该轮到咱们上台了。”   一个又一个年轻鲜活的面孔,满怀着激动和兴奋,从德高望重的前辈手中拿到属于自己的奖杯。   不知不觉间,宋知时也被这样的氛围感染。   只不过,当他走上舞台,看见那个穿着光鲜的中年男人,宋知时忍不住呼吸一窒。   而对方在看见宋知时的瞬间,脸上的笑容也为之一僵。   错愕、震惊、不可置信……   一系列情绪的变幻,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滑稽。   两人都认出了彼此。   可能是停顿时间太久,台下开始有了小声的议论。   一旁的主持小声提醒道:“吴部长,您该颁奖了……”   “哦,对对对,颁奖、颁奖。”中年男人如梦初醒地拿起奖杯递给宋知时,然后语气复杂地说:“恭喜你啊,宋同志。以后还要好好努力,争取更上一层楼。”   “谢谢您。”   宋知时在短暂的呼吸停滞以后,脸上很快挤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完全是一副年轻人刚刚获奖、受宠若惊的情态。   宋知时拿了奖杯就走到了幕后,隐在黑暗中,他忍不住回头朝着舞台亮处看去。   中年男人仍旧笑容满面地给青年演员颁发着奖杯,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他仍是一副儒雅随和、文质彬彬的模样,只有宋知时才知道他这幅面具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内里。   吴忠明,吴忠明,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好在有乔雪宁在,获奖感言还轮不上自己,让宋知时长舒一口气。   宋知时从没想过会在这里再次遇见吴忠明,联想到对方是文化厅的,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如果没有什么矛盾,他并不想跟吴忠明对上,只但愿对方能放他一马吧。   颁奖结束的隔日就是周日,宋知时跟华大七人组再度重聚伍崇明的剧组。   之前因为种种原因,剧组停工了数日,如今好不容易恢复拍摄,大家都提议好好下一顿馆子,去去晦气也给宋知时庆祝一下得奖。   大伙儿正说着,剧组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几名红小兵模样的男人带着两个公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由于这两年风头逐渐好转,加上现在运动已经是倒计时了,红小兵这一历史产物几乎消失殆尽了。   所以当他们出现时,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牛大壮仗着自己块头大,第一个上前,语气不善地问:“你们找谁?”   对方果然被吓得后退了几句,随后壮起胆子巡视一圈,最后目光定格:“你就是宋知时?”   这竟然是认识他的?   宋知时警惕道:“对,我是。”   为首的公安大手一挥:“就他,把他带走。”   有工作人员不满地嚷嚷:“喂,你们干嘛?怎么还能乱抓人呢?”   其中一个公安不耐烦道:“有人举报你们涉嫌拍摄封建题材的电影,扰乱公共秩序,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是负责人,那你们抓我吧!”伍崇明嚷嚷着拨开人群。   公安一脸为难:“伍同志,您别让我们难做。”   伍崇明火气上来了:“你认识我?认识我还敢抓我的人?”   宋知时像小鸡崽子似的被伍崇明护在身后。   这时候他才认真思考起来,自己前两天才被颁发了优秀青年演员奖,见到了吴忠明,今天就被人盯上了,说不是被举报的,他都不信。   可问题是,对方怎么知道他们在拍什么?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不下。   宋知时站出来说道:“行了,我跟你们走一趟,不过不要动不相干的人。”   他知道今天这事恐怕不能善了了,自己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得站出来扛事。   索性对方只是针对他个人,没有其他无辜群众。要知道伍崇明现在拍的这种题材,放过去几年,那就是为“封建思想树碑立传”,是“非政治倾向”的,是“宣扬封建”的,是“轻歌曼舞,靡靡之音”,是“黑山黑水,反映了作者思想的灰暗”的,是完全可以抓起来批斗的程度。☆   为首的公安长舒一口气,其实他们也懒得管这些事,最近首都乱得很,但有人连着举报了好多回,他们这才不得不出手。   他对剧组的人说:“算你识相,其他人都停工吧,不能再拍了!你看看你们穿的是什么东西?”   邱顺成几人拦着宋知时:“小宋同志,你不能——”   宋知时安抚他们道:“我去一趟,你们帮我跟知会顾淮一声,顺带帮我跟团里请个假。记住,千万别找人运作,我很快就能出来。”   就这样,宋知时在获得青年演员优秀奖的第三天锒铛入狱了。   前世今生,宋知时都是第一次被拘留,他新奇地打量起这间牢房的模样。   跟电视剧里的没什么差别,甚至还挺干净的,是个铜墙铁壁的小单间,只有一个窗户口方便审讯。   宋知时这般悠哉悠哉地态度,倒让狱警和其他犯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人究竟是被关进来的,还是来度假的? 第161章 凶案   终于,有个犯人忍不住开口了:“小同志,我看你相貌堂堂,因为什么进来的?”   宋知时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我啊,我是搞艺术的。”   “哦哦哦,理解理解。”此话一出,所有人恍然大悟。毕竟这些年,因为这项罪名被迫害致死的文豪大家不胜枚举。   他们生活在底层,对这些其实也不甚了解,今天倒是见到了一个活的,而这小年轻也确实符合他们对艺术家的刻板印象。   有一犯人感叹道:“哎哟,这地方进来了要出去可就难了,起码得脱层皮!”   几人正长吁短叹着,宋知时突然问:“今天几号了?”   几人说:“五号了,咋了?”   宋知时在心里默默数了数日子。   他说:“我说我过几天就能出去,你们信吗?”   众人:“……”   见大家都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宋知时也不在意,反正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1976年10月6日,长达10年的运动终于结束了!所有知青都可以回城返乡了,世界仿佛一夕之间换了模样。   数百万人在首都举行了庆祝游行,这也是中国发展的一个转折点,中国马上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宋知时被拘留了一夜,又被恭恭敬敬地放了出来。   门外早就挤满了宋知时歌舞团的同事和朋友,见人出来,大伙儿一窝蜂地拥了上去。   翟秋煜一脸心痛,嘴上却斥责道:“你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吱一声,你先生我好歹在这首都城有几分人脉,哪个局的局长不得给我三分颜面?”   宋知时赶紧讨饶:“我这不是没事了嘛。还有你们,说好了请个假别喊人,怎么不听呢?”   周矜白插嘴道:“你甭怪他们,是我多问了一嘴。你呆这一天一夜,大伙儿急得嘴里都冒火了。”   邱顺成附和道:“是啊是啊,好在是把你放了。”   宋知时突遭大难,乍然看见那么多关心他的朋友,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他最想看见的那个人却不在。   仿佛是看出宋知时心中所想,谢兰君对他说:“顾哥回学校找人去了。”   宋知时转念一想,公安局效率不可能那么高,他能这么快出来,肯定是有人帮了他……原来是顾淮。   翟秋煜恨铁不成钢道:“别管他了,你看看你的脸,赶紧回去休息一下,我给你三天假。”   宋知时摸了一下脸,第一次在这样的地方过夜,到底是没睡好,胡茬都长出来了。   “谢谢先生。”   “知时,我送你回去。”   “我送你,我送你。”   宋知时被关了一天一夜又完好无缺地被放出来这件事仿佛成了一个笑话,明晃晃地打了某些人的脸。   盛情难却之下,宋知时坐了谢兰君的自行车先去了一趟宋知意的家。   宋多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见到宋知时就扑了上去:“少、知时哥,你可算回来了,让我们担心死了。   宋知时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宋知意握着一串佛,嘴里念念有词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宋知时上前握住宋知意的手,姐弟俩一时无语凝噎。   宋知意道:“这位同志,谢谢你送我弟弟回来,进来喝杯茶吧。”   谢兰君还是第一次接触如此知性成熟优雅的女性,一时红了脸不说,说话也磕磕绊绊的:“不,不了,你们姐弟俩好好聚聚吧。”   宋知意也确实有不少话要说,便也没有再客气。   姐弟两一番寒暄终于步入了正题。   宋知时说:“大姐,咱们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宋知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惋惜道:“可惜还没有爷爷的消息,疆北那咱们也没有人脉。”   这时,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许劲松突然开口说:“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倒是可以找老战友打听一下。”   宋知时这才注意到他,打了声招呼:“许叔,还没谢谢您呢,上回的事儿多亏了您那位战友,如果有机会回西城,我跟顾淮必定登门拜访。这次恐怕又要麻烦您了……”   许劲松不以为意道:“多大点事情,包在我身上。”   等许劲松和宋多都出去以后,宋氏姐弟的笑容不约而同地淡了。   宋知时叹了一句:“今日的许叔似乎跟往日格外不同呐。”   宋知意把沏好的茶端给宋知时:“同是天涯沦落人,想来是跟咱们家有相似的处境吧,如今国内秩序开始恢复,国家会越来越好的。”   “他是军人出身,参与如此多的战役,甚至重伤了一条腿,如今仍有战友身居要职,运动前的官职恐怕不小……”宋知时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姐,你打算怎么办?”   “总归相识一场,他想瞒,就让他瞒着吧,他想住,我们家的大门也永远为他敞开。”   “是这个理。”宋知时点了点头。   “不说许叔了,爷爷回来的事情也先不提,眼下你要怎么处理吴忠明的事情。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这吴忠明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你,是非要把我们家逼上绝路吗?还好这次你有惊无险,你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他这破官也甭做了,我直接拿把菜刀把他剁了吧!”   宋知意素来温和,哪怕是同刘爱民离婚离得很狼狈,也没发过那么大的火,有了孩子以后,她更是心胸宽阔到不行。可弟弟是她的软肋,欺负了宋知时比欺负了她自己让她生气。   “姐,你如今怎么这么暴力?张口闭口打打杀杀的,爷爷回来该说你了。哪怕我真有什么,你也要先顾及好自己,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世安可全靠你一个人照顾呢。”   提到儿子,宋知意这才面色稍霁。   宋知时推测道:“这吴忠明大小也是个官,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亲自去做,而且他既然要针对我,总得好好调查一番吧,竟然速度这么快,这不符合常理啊?”   宋知意紧张道:“你的意思是,这其中还有人?”   宋知时:“对,对方不但知道我们之间有龃龉,又知道我在拍什么电影,我们导演是伍司令的儿子,这他都敢直接举报。而且我们也没有证据就是吴忠明做的。”   两人正聊着,一个纤弱高挑的身影疾步走进了庭院。   “知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兰疏!你怎么来了?”   “我才得到消息,说你被抓了,急死我了。”   “是,不过我已经被放出来了。谁告诉你的?”   “还用别人告诉我?我们团上下都传遍了!”   宋知时扶额,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怎么就被抓了,你到底拍什么了?”   “不要紧,应该是被人举报的。”   “哪个不要脸的举报你!”虞兰疏怒目圆睁。   宋知时被这话逗笑了,随即又收敛笑容,有些惊诧地问:“兰疏,你来首都以后脾气见涨啊?”   虞兰疏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宋知意见不得这个,忍不住帮虞兰疏说话:“你若是省点心,少叫我们操心,我们哪能变成这样?”   宋知时深知自己理亏,不敢再置一词。   宋知意把目前已知的事情整理了一番,然后告诉了虞兰疏。   虞兰疏听完以后义愤填膺地说:“这人也忒狼心狗肺了!我看还叫什么忠明呐,叫奸暗还差不多!这要放以前,高低得找个律师跟他打官司,还得向他上级举报他,滥用职权、污蔑好人。”   宋知时安抚他说:“我自有主意对付他。”   其实宋知时心里也清楚,伍崇明拍的这个片子放过去这十年,确实算不上什么正经东西,真把他押进牢里关上一关,又或者拉出去批斗一番,都是政治正确的。最多得来年平反的时候,多他一桩冤案。   可谁让他发现的太晚?   抗战快胜利了,你做汉奸了。马上要建国了,你投国党了。   如今,不论吴忠明在这件事中充当什么角色,他这封举报信都写定了!   稍晚一些,顾淮回来了,宋知时没有问他究竟去找了什么人,只是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他。   顾淮喉结微动,嘴里吐出三个字:“孙、友、国!”   不等宋知时问,顾淮又道:“这小子从义演开始就一反常态地跟着我们,想来应该是想打探我们之间的消息。至于电影的事情,宿舍八个人有六个人在那里,牛大壮又是个大嘴巴子,总有说漏嘴被他听见的时候。”   “确定是他?”   “是他的可能性最大。”   “可他怎么会认识吴忠明,又恰好知道吴忠明要对付我呢?”   “所以这当中肯定还有一个关键性的人物,他才是串起一系列事情的始作俑者!”   宋知时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他感觉有什么重要信息被自己遗漏了,可一时半会儿愣是想不起来。   休息三天以后,宋知时神清气爽地回到了歌舞团。   只是这运动结束,全国上下都是一片喜气洋洋,怎么唯独他们团的人,个个无精打采的。   “这是怎么了?”宋知时随手拉了一个师妹打探情况。   “宋师兄,你不在的这几天,咱们团可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是芭蕾舞队的事情。”   一听到芭蕾舞队四个大字,宋知时就头疼。   小师妹吞吞吐吐地说:“就是芭蕾舞队的顾师姐,她……她死了,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宋知时大骇:“什么?谁死了?你说顾曼丽死了?”   小师妹惊慌地上前捂他的嘴:“嘘嘘嘘,师兄你小点声,团长不让我们议论,也不让我们细打听。这不,公安前脚刚走,你没碰上?”   宋知时如遭雷劈地愣在那里,一个认识的、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没了,对他来说还是很难接受的。 第162章 1977   宋知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没碰上,死因是什么?”   小师妹无奈道:“刚开始是找不到人,不过你也知道,她素来脾气不好,竟也没人愿意去找找。后面人在池塘里泡了三天,都浮起来了,这才被发现。那死状真是……先生说以后不让我们去后山玩了。”   宋知时对她说:“先生说什么,你们听着就行。”   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宋知时被放出来的消息传到吴忠明的耳朵里,气得他直接掀了一桌子的文件。   王柯小心翼翼地把水杯递上,然后避开脚下的文件,慢慢退了出去。   经过两年的历练,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一名小科员了,而是部长身边的一位秘书,负责吴忠明的大小事宜。   只是这吴忠明看着温厚敦实,像个翩翩君子,实则非常小心眼,而且脾气也阴晴不定。王柯为了“伺候”好他,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夫。   王柯知道,这次吴忠明的气来自于前几日的颁奖仪式。   在仪式上,王柯一眼认出了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伙子。   褪去了青涩的他,成熟且自信,光是站在那里就显得很是不凡。   王柯见他如此成功,那是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可一转身看见上司那阴沉的脸,他就知道不好了。   果然,颁奖仪式结束以后,吴忠明就开始变得特别不耐烦……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几天前,吴忠明突然变得心情很好,每天和颜悦色的,可今日不知道又发的什么疯,变成了这幅样子。   王柯叹气,编制工作不好找啊,要是能辞职待在家里多好。   吴忠明此刻心情非常郁闷,他万万没想到会在如此突然的情况下再次见到宋知时。   当年他略做手脚,以为这样就让对方知难而退,最好是离开首都,走得远远的。可没想到,对方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总政歌舞团翟秋煜的得意门生,并且是第一届优秀青年演员的获得者。   其实他对宋知时本身并没有什么偏见,可谁让对方出身有问题呢,他能从底层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非常不容易,所以他必须排除一切阻碍他仕途的人。   正好他接到了实名举报,就想着把宋知时送进去关几天留个案底。   他想,这样对方肯定会被总政歌舞团开除,然后灰溜溜地回老家。   可没想到连番的局势变动导致运动结束,这下举报变陷害,犯罪变冤案,不止宋家可能会重新崛起,连他都可能……   一想到这个未来,吴忠明突然有些后怕,他好像把人得罪太死了,如果将来……   到时候他必将陷入万劫不复。   顾曼丽的死给总政歌舞团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巨大的。   虽然她人品不怎么样,但也是实打实的一条人命啊。   团内上下一直认为,顾曼丽长相明艳,家境优渥,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自杀的。可除了不小心落水以外,大家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她会死在那个小水塘里。   如果是他杀,那就太可怕了……   一时之间,团里人人自危,连晚上都没人敢出门了,练功的大楼一到五点就准时落锁,谁也不可以加班,后山更是人人避之不及。   因为影响太过恶劣,公安飞快地以失落水为由结了案。   年底,大规模的知青回城带动了全国交通运输的发展,运动结束带来的欢喜才刚刚开始。   宋知意趁机召开了一场家庭会议。   宋知意说:“世安都快八个月了,还没回乡见过老祖宗,要不趁着过年咱们回西城祭拜一下吧。”   自从嫁到首都以后,宋知意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如今她也有了孩子,宋家有了第四代,理所当然应该带着孩子认祖归宗。   宋知时深表赞同:“那敢情好啊,岑叔见了世安肯定欢喜。正好顾淮的朋友也有了孩子,我们想趁此机会回去看看,算算日子,顾淮他爹也该出院了。”   顾淮没想到这次回去还能有顾福实的事,他还以为自从上次那一遭,青年再也不想跟他回老家了呢。   宋知时见状,安抚性地捏了捏对方的手。   他是不喜欢顾淮那一家子,但既然对方把顾淮养大,他也可以做到尊重和赡养。   宋知意接话道:“行,那咱们一块儿回去吧,正好让刘姐张妈也休息休息。”   宋氏姐弟都准备回去过年,顾淮和宋多自然也要一同回去。加上刘姐张妈也回去过年,这偌大的宅子那就空了。   宋知意最后把目光放在许劲松身上:“许叔,那你、你是打算……”   许劲松会意说:“我没事,你们回去吧,我给你们守院子。”   宋知时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加上对方帮了他那么多忙,怎么还好意思让人大过年地一个人守着院子,赶紧道:“许叔是鲁省人吧,你也回家乡看看吧,如果是担心火车票的问题,这笔钱我来出。”   许劲松解释说:“那倒不是,其实我是河省人,大饥荒那年全家都没了,后面才去了鲁省一个大户人家家里做工。”   宋知意道:“保不齐家里还有活下来的亲戚呢?”   提起往事,许劲松露出怀念的神色:“都过去三十几年了,就算是有,恐怕也很难找到了。”   最后,宋知意和宋知时都分别给了许劲松一笔钱。是去是留,决定权在他手里。   动荡不安的1976年终于是熬过去了,人们满怀期待地迎来了运动结束以后第一个新年。   “腊七腊八,冻死寒鸦”,腊月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人们为了腊八节开始做各种准备,妇女们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各种米、各种豆,争相要做出最好喝的腊八粥。   今年歌舞团放了个早假,宋知时穿着军大衣,戴着一顶貂皮小帽,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大小胡同里,最终在其中一间的门口停下。   他跟顾淮租的这个小院子,连同周围几间在去年年底一并买了下来。   顾淮并不明白青年为什么突然要买房子,宋知时只是怪笑着,振振有词地回答他,自己要投资,要发财之类的话。   顾淮自然也依着对方,钱财方面他向来是不敢管宋大少爷的。   刚进门,宋知时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米粥混合着肉汤的香味,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香啊,我们小多以后可以去做大厨了。”   宋知时一边说着,边揉了一团雪球,悄摸地塞到了宋多的衣领里。   “啊,少爷——”宋多被冻了个哆嗦,他努力用手穿过厚重的棉衣,把雪球拿了出来,想回击宋知时,又不敢真对对方怎么样。   宋知时一个侧身机灵地转身跑开了,同时还不忘丢下一句话:“这样才对嘛,你看看你,都快变得跟第二个许叔一样老成了。”   宋多在首都一直没找到工作,宋知时想着宋知意那里老的老小的小,需要一个青壮年支棱一下,就把宋多安排在那里了,干得是跟以前一样的工作,工资照发。   在那边,宋多仿佛老鼠见了灯油,混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还跟着许劲松学了一手好厨艺。   顾淮从屋里走出来,一手接过宋知时的背包:“回来啦。”   宋知时问他:“你们放寒假啦。”   顾淮道:“是啊,不知不觉已经是最后一学期了。”   经顾淮这么一提醒,宋知时这才想起来,再过不到半年,对方就要大学毕业了,这可是七十年代的大学生,含金量高得很。   宋知时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   一转眼,他们都来首都快三年了。   等今年恢复高考,他也要考大学,如果有幸能考上,读完大学又得四年的时间。   等回去以后,找个时间好好跟顾淮谈一下这个事情吧。   第三天,全家人一同踏上了回乡的旅途。   他们来得早,火车还没到,宋知时把孩子递给顾淮,自己跟许劲松去买早饭了。   运动结束以后,街上更加多了几分人气。做小生意的也不再遮遮掩掩,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宋知时知道,要不了多久,等国家经济高速发展,开启基建模式以后,这个火车站会越建越大,人流量越来越多,直至成为亚洲首屈一指的超级大站点。   “许叔,我们走之后,你一个人怎么安排?”想到万家灯火,就宋家这四合院留他一个孤苦伶仃的,宋知时有些不忍。   “我准备回老家看看。啊,我想了想,你那天说的也有道理,所以才临时决定回去看看……”   “那是好事啊,我给您买张车票。”   “不不不,哪能让你再破费,我自己来就好。”   许劲松再三婉拒,宋知时也没有强求。   “如果您真的回河省,我想能不能拜托您帮我找个人。”   “什么人?”   宋知时想过,一个人想要伪造身份户籍或许容易,但要让他身边所有的人配合却很难。   于坤虽然是侦察兵出身,但到底年轻,加上信息不完善,查不出什么也很正常。而如果是因为别的原因查不出来,那说明对方背后的资本和背景远比他们想的要深厚。   如果让许叔去探查一番,说不定能有意外之喜。   宋知时报了个地名,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好了让您回老家探亲,结果又要找您帮忙,真是让人惭愧……可如果这件事不查清楚,我实在是寝食难安啊。”   许劲松问:“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宋知时选择性地把一些不算重要信息告诉了对方。   许劲松自然也听出他在隐瞒,但仍从蛛丝马迹中听出事态的严重性。   他为了这个国家奉献了所有的青春,抛头颅洒热血,再苦再难也都过来了,所以他绝对不容许和平年代还发生有不法分子伤害无辜百姓的事情。   告别了来送行的许劲松,宋知时一家人登上了前往陕省西城的火车。   火车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头疲惫不堪的老牛,拖着十几节车厢穿行在华北平原上。   宋知意虽然很疲惫,却扔强撑着眼皮看向窗外。   这样的景色,她梦里不知道梦到过多少次,如今终于坐上回乡的火车,她只恐看不够。   “姐,你闭闭眼休息一会儿吧,这火车得开两天呢。”   “我不累,我就想多看看。当年,我嫁到首都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瑟瑟的冬日……”   “知时,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高兴吗?”   宋知时没说话,宋知意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这些年的经历。   “姐,我们很快就到家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了。”   “好。”   经过两天一夜的行程,火车终于在西城火车站停靠下来了。   早就收到消息的岑百川一早就侯在月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车次,生怕错过一班。   宋知时一行人的出现,可谓是特别亮眼。男的帅气俊郎,女的漂亮大方,还有个小青年长得贼机灵,怀里抱着一个年画般的娃娃,是楞谁路过都要多看两眼的程度。   跟宋知时比,宋知意显然对宋家的佣人更熟悉一些,不用宋知时指点,张口就喊了一声“岑叔”。   这一声叔,喊得岑百川内心百感交集,他忍了又忍,才压下到嘴边的那句大小姐。   一行人来到了岑百川的出租屋,宋知意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这里的环境。   岑百川倒是误会了,还以为她住不惯这里,赶紧开口道:“大小姐,我这房子小,要不我去招待所给你们开两间房吧。”   宋知意反问:“岑叔,我是那吃不得苦的人吗?我只是觉得这些年让您受委屈了。”   岑百川赶紧应是,他早该想到的,大小姐可是十岁稚龄就能跟着老太爷和老爷到各地商铺收租的姑娘,不是一般娇贵的千金小姐,那时候小少爷还没出生呢。   他抹了一把脸,脸上满是笑意:“不委屈,还好前些年有小少爷的接济,不然老岑我还过不上这么好的日子。”   宋知时赶紧打断了话茬,这阖家团圆的可别变成诉苦大会。   他把怀里的孩子抱起来,让岑百川看个清楚:“岑叔,这是大姐的儿子,也是我侄子,他就是宋家以后的唯一的根苗了,我们想带他去祠堂祭拜一下,你看方便吗?”   岑百川震惊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过来,他没有多问原因,只说事情:“暂时还不知道呢,但这祠堂毕竟是宋家的,我看看能不能申请一下。”   宋知时很满意他的反应和态度。   “也不知道宋公馆什么时候还给咱家。”   宋公馆早年充公,如今是个报社,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运动期间也没受什么灾难,因祸得福保全了大部分建筑。   宋知时念叨这个也是想早点搬回去,这四合院再大再好,也比不上他家的豪华小洋楼。 第163章 年味(一)   接下来几天,几人都忙于祭祖扫墓。   说到祭祖这事儿,宋知时自认跟顾淮也算是拜过天地,得到过家人承认和祝福的正经夫夫了,带他去拜一下宋家的老祖宗也不过分吧。   丑媳妇终究得见公婆不是?   岑百川眼观鼻鼻关心,假装在观赏花园的景致,对于自家少爷的行为那是半点没看着。   “嗯,看来这祠堂不找园丁打理还真是不行,你看这草长得……”   宋知时跟顾淮出来,正听见岑百川嘴里念念有词,已经说到要把宋公馆改动的花园复原这一问题了。   宋知时对站在一旁的宋多说:“好多年不曾回来了,宋多,你也进去拜拜吧。”   宋多受宠若惊:“少爷,这怎么好……”   宋知时说:“有什么不好的,你也姓宋,从今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这宋家的祠堂你也可以拜,以后等你哥哥回来,带他一起过来。”   宋知意抱着儿子从厢房出来,嘴里问着:“怎么都待在这儿?礼物都备好了吗?”   回到了宋氏祠堂,宋知意仿佛瞬间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名门千金。   她说的礼物是准备拿来给赵姝韵和之前帮过顾淮养父的许叔战友。   岑百川恭敬地说:“都准备好了,都是些吃的用的,胜在实际也不贵重,对方不会拒绝的。”   宋知意满意地点了点头,作为曾经西城首屈一指的大户,送年节礼都是非常讲究的。而她嫁到刘家以后,再也没有操心过这类事,应该说刘家懒得应付那帮不如他家的穷亲戚。自己闺阁里所学的,在刘家竟毫无用武之地。   想到这里,宋知意心中愈发庆幸自己带着儿子脱离了苦海。   给许劲松战友送礼是顾淮跟宋知时一起去的,虽然知道对方不可能像吴忠明一样势利眼,但宋知时还是想在宋家平反之前跟人保持一点界限,省得被有心之人看见大作文章。   这是他在首都摸爬滚打这三年学到的。   两人没找门卫通报,只是在大门不远处等着,等着许劲松战友张卫国上班。   等目标人物出现在视野里,宋知时跟顾淮走上前拦住了对方。   宋知时向张卫国简单地道明了来历,却发现对方眼里跟没看见自己似的,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顾淮。   宋知时赶紧说道:“这位就是顾淮。”   顾淮朝着张卫国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张局长,我叫顾淮,感谢您对我父亲的救命之恩。”   顾淮身姿挺拔,声音洪亮又正气,张卫国这才如梦初醒:“哦,是你们啊,你俩来我办公室说吧。”   宋知时开玩笑道:“我们就不去了,别让人误以为张局的亲戚来打秋风的。”   张卫国闻言笑了笑:“你这年轻人倒是有几分风趣。”   顾淮把一早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了张卫国,怕张卫国推拒,还解释了一下:“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吃食,您看在我们一片心意,就收下吧。”   张卫国撇了一眼布兜,这里面装着两罐显眼的水果罐头,还有糖果、饼干、麦乳精若干。   如今运动虽然结束,但运动造成的影响却远没有那么快消除。匮乏的物资充斥着整个七八十年代,水果罐头就是其中的翘楚。以张卫国的地位,肯定不会买不起罐头,但他身为领导却甚少买这种紧俏货。   马上就是新年,各种年货都得备起来,不得不说,宋知时和顾淮这礼算是送到了张卫国的心坎上。   他说:“既然你们一片心意,又不愿意进去喝杯茶,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宋知时见目的达到,便没有再多作停留,有时候寒暄太过,也会让人觉得另有目的。   等两人走了以后,张卫国没有直接回办公室,而是去了一趟局里接待室。   “张局,您怎么有空来这儿?”   “帮我打个电话,打一通到首都的电话。”   通讯员一听张卫国说得这地址,还以为对方要上报什么重要讯息,一刻不敢耽搁立马把电话接到了首都。   等电话一通,通讯员立马识趣地出去了并且关上了门。   “老许,是我,卫国啊。”   “你跟我说那两个小同志今天来看过我了。”   “对对对,我怎么会为难他们呢?”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年过百半的中年人不约而同地朗声大笑起来。   突然,张卫国神情一肃,说道:“老许,你跟我说句实话,那个叫顾淮的小同志跟你到底什么关系?”   许劲松正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看看,一别三十年,也不知道家乡还有没有幸存的父老乡亲。   听到老友这么说,他也觉得新奇,便把自己认识宋知时到被宋知意收留的整个过程都说了。   “哪有什么关系,那个叫宋知时的小伙子跟我有缘分,他姐姐更是在危难关头帮助过我。这些年,我饱受人情冷暖,如今年老也算是看清了一些……至于顾淮,我对他印象不算深刻。不过看他的身姿和步伐,应该也在部队里待过,你问这些做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张卫国松了口气:“咱们兄弟俩也那么多年没见了,我还以为你这老小子给我整出个大侄子呢,哈哈哈!”   “何出此言啊?”   “你少给我装傻!我今天一看这顾兄弟,这个子这长相,不活脱脱就是年轻时候的你嘛,可把我吓一跳啊。”   许劲松又无奈又心酸地说:“你别看那顾同志好像年纪不大,其实也快三十了。三十年前,我俩当时在哪打小鬼子来着?呵,我哪有那能耐生出那么大个的儿子?”   张卫国倒是来劲了:“可惜我手头上没有你年轻时候的照片了,不然我非得拿出来堵你的嘴不可。再说了,怎么不可能了,那时候你也有二十出头了吧,跟雨晴也好上了,难道你俩没有……”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许劲松心里一痛,随即张卫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立马住了口。   许劲松怅惘道:“若我真有一个孩子还活在世上,那我、那我必然誓死也要护他周全。”   张卫国对此感同身受:“劲松,你别难过,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雨晴当年那个秘密部队最后转移去了哪里,虽然不知道他们中途发生了什么,但也初见眉目。”   张卫国缓了缓继续说道:“我怕告诉你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便一直忍着没说。现在我可以很郑重地告诉你,他们部队有幸存者!人已经回老家了,她是最有可能最后见过雨晴的人!”   电话那头,许劲松早已话不成句:“你……你说真的?”   张卫国激动道:“当然是真的,人就在东北,等局势稳定一些,我就安排你们见面。三十年了,雨晴妹子是生是死,总要有个交代。”   宋知时在21世纪也生活了几十年,他发现随着时间地推移,年味反而越来越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排斥走亲访友,其中不乏有观念的改变和人情的变化。   但更多的是,通讯技术越来越发达,人跟人之间交流方便了,距离却拉得越来越远了。   可是在这个时代,每见一次面都意味着又少了一次见面,这一次见了,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能够回乡跑亲戚见好友,对宋知时来说是又期待又渴望。   省立文工团花园里   宋知时跟赵姝韵正在慢慢散步,两人时不时地就团内目前面临的问题和编舞问题进行探讨。   “兰疏写信回来,说你拿了去年首都优秀青年演员奖?”   “是有这么一回事。兰疏也真是的,就这点小事也值得大费周章地写信回来。”   “他要是不写信,你会告诉我?”赵姝韵嗔怪道。   或许几年前的宋知时会,但如今的他肯定是不会了。   赵姝韵自然也不会是真的怪宋知时:“看你们如今发展得越来越好,我是打心眼里为你们高兴。”   宋知时其实有心想问问她虞兰疏跟周烨的事情,但转念一想,赵姝韵跟沈芸向来是王不见王的态度,她也不见得会知道周烨的事情。   走着走着,赵姝韵突然又想起一事:“你别怪我多嘴,我多问一句,你爷爷的事怎么样了?”   宋知时早就知道爷爷会平安归来,所以十分安心地把打探消息的事情交给了许劲松。但他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旁人并不知道他爷爷的生死,包括大姐和二姐。   重生一事太过匪夷所思,所以他从来不曾露过口风。自然也就忽视了大姐二姐该多着急这个问题。   今天听赵姝韵这么一说,宋知时豁然开朗。   “爷爷那边我已经请了人去打探消息,我猜不出今年他就能回来了。”   “光打听可不行,最好是送点东西上下打点一下。虽然落到你爷爷手里的可能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好。”   “我知道,谢谢老师。”   “你既然叫我一声老师,那我说这些也是应该的,不必道谢。”   宋知时感慨,自己一路走来,遇见那么多关心自己的人。   赵姝韵打趣道:“要不是你行程紧,我非得把你留下好好教一教我们这边的学生。”   宋知时赶紧讨饶:“哪里称得上指教,我自己还没学明白呢。”   每每这时,她又不得不羡慕师妹的好眼光,发现了这颗蒙尘的珍珠。   临走前,宋知时把自己带来的礼物分了一份给沈芸,嘱托李小乙一定要在赵姝韵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递给对方。   李小乙叫苦不迭却也答应了下来。   处理完所有事情,一直到新年前夕,众人这才起动身前往河洛。   简单地回了一趟矿上的文工团,宋知时又被朱芳婕等人拉着盘问了许久。   现如今,他不在了,朱露莎也不在了,文工团舞蹈队的台柱子赫然变成了何皎皎。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这个拥有星星一般光辉名字的少女,也终于成长为了一颗闪耀众人的织女星。   再次见到宋知时,何皎皎的内心也平静了很多,如今的她一心只想搞事业。   这两年家里陆陆续续介绍了几个对象给她,但却全部告吹了。有人以为她还在等宋知时回来,暗地里嘲笑她痴心妄想,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跟宋知时这样的天之骄子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如今团里没人,给了她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她怎么能不牢牢把握住呢?   宋知时环顾四周问众人:“旭英呢?怎么没看见她?”   朱芳婕笑得合不拢嘴:“她啊,她代表我们团里去市里比赛去了。”   宋知时想到褚旭英第一次登台的样子,然后脑补出她现在娴熟唱歌的模样,心中忍不住为她高兴:“那好啊。”   彭素涛插嘴道:“可不,以后歌唱队可全要靠她了。”   朱芳婕笑骂了一句:“你也别光盯着别人,看看你自己吧,练得还不如他们几个小的。”   彭素涛狡辩道:“他们年纪比我小,柔韧性自然比我强些。”   朱芳婕无奈道:“哼,再这么发展下去,你是真的不如你师弟师妹们咯。”   彭素涛见此不行,赶紧给宋知时使眼色。   宋知时只能趁机问问题来分散朱芳婕的注意力:“老师,我路上听说李团长要退了,真的假的?”   李逢春这两年身子骨有些不好,都是早年间操劳所致,上头便有意让他退休,选一个优秀的小辈接替他。   这人选自不必说——   朱芳婕年纪最大,资历最深,李明惠次之,但戏曲队效益一般,完全比不上舞蹈队。歌唱队自从崔大副走了以后,新上来的队长行事中规中矩的,是万万不肯行差踏错半步的。最好的人选非朱芳婕莫属。   李逢春把持文工团多年,让他轻易把团长的位置让出来,还是让给一个女人,他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事情到这里就僵住了。   “是真的,不过……”朱芳婕有些迟疑,自从侄女结婚生子以后,她的事业心也淡了很多,如今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接管这个团。   “老师,你在犹豫什么?还是担心什么?”   “我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精力来管一个团。当年文工团还是宣传队的时候,才十来号人,如今竟也有上百名演员了。”   “老师,这不像你了。”   “可能吧,年轻时我总想争一争,抢一抢,如今这些心思却淡了。”朱芳婕苦笑道。   “可如果不交给您,又能交给谁呢?”宋知时温声劝道:“您还年轻啊,谁说您老了?而且您不是早就有改革文工团的想法吗?” 第164章 年味(二)   宋知时知道随着时代的发展,很多文艺团体要么合并要么倒闭,如果不想陕甘煤矿文工团成为淹没在历史洪流中的一员,那必须得找个实力强劲,雷厉风行的掌舵者,哪怕最终是收归私有,也是好事一桩。   朱芳婕最终还是松了口:“我试试吧,你呢?”   “我什么?”   “别给我装傻,我问你你未来准备怎么发展?一直待在总政?”   “待在总政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宋知时笑得勉强。   朱芳婕有些自得:“我还能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你小子从来就没把一个歌舞团放眼里,你会甘心一辈子做一个小啰啰?”   眼见瞒不过去,宋知时只好坦诚了:“自然不想只有眼前的成绩,我想接受更加系统的舞蹈学习,同时也想得到一份学历。”   这是宋知时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野心。   他知道,没人能一辈子跳舞,自己也不可能跳到退休,随着年纪的增长,不再是跳舞的最佳年龄,如果他不能及时转型,做教练和老师就是他最好的出路,但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   而且改革开放的诱惑总在那里勾着他,哪怕他无心家族企业,也不想错过这一道东风。   最好就是家里的产业有人接手,他也能趁机喝口汤,搞点投资赚点钱,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歌舞团……带上徒弟徒孙们满世界巡演。   朱芳婕不解:“学历?你想参加工农兵大学生?好端端的,学什么工学什么农去?”   如今恢复高考的通知还没下发,没人知道去年这一届将会是最后一届工农兵大学生,朱芳婕会这么猜测,也很正常。   而且他们名义上还是工农兵学员,却基本没有了学工学农,没有了“批林批孔”,没有了“反击右倾翻案风”,没有了“三大革命做课堂”。☆   越来越多老师也出来上课了。   前世没能读成大学是宋知时一辈子的遗憾,如果可以,他想报考舞蹈学院,空闲的时间他还想读一个中文系,据说首都大学的中文系比较系统地开设了:现代文学、现代汉语、作家作品、古代汉语、古代文学,外国文学,都是他很感兴趣地课程。   宋知时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又在其中夹了一些私货:“我看这推荐制上大学恐怕是要取消了,可能……可能就要恢复正常高考了。”   朱芳婕皱眉问:“你听谁说的?消息准确吗?”   自然是准确的,今年下半年就会公布。   但宋知时当然不会直说,他打了个哈哈:“我在京城里,消息自然要比大家知道得早一些。不过老师也别说出去了,只是如果家里有什么亲戚朋友要考的,让她们好好努力多看看书吧。”   朱芳婕还真听进去,认真思考起来:“如果真能恢复高考就好了,我想让莎莎去考个大学,别一天到晚待在部队围着孩子转。”   “那可得让她多复习了,这十年没有高考,一经开放,得放出多少积压的学子啊?”   而且宋知时始终有个担忧没说,如果雷庆国和朱露莎的孩子给了顾淮抚养,这对小夫妻肯定是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如果去读大学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他愿意去说服对方。   从文工团回来,宋知时一行人兵分两路,岑百川带着宋多宋知意去扶岐见宋知音,宋知时则跟顾淮回乡下见顾父。   重新回到那条梦里的路径,宋知时一时感慨良多。哪怕他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却仍然不理解这其中的深意。   顾福实这次受伤着实是伤到了身子骨,两人到顾家的时候,他正半躺在门口的摇椅上晒太阳。   顾海看见顾淮和宋知时高兴地不行:“二哥!二……二嫂子。”   宋知时都被叫习惯了,却还是得要纠正一下:“叫我名字就行。”   “是,二嫂,不不不,宋同志。”顾海老实巴交地点点头,顺带从另一间杂屋里头搬了两张断腿的椅子给宋知时跟顾淮。   顾淮走上前,半蹲下来,轻唤道:“爹,我回来了。”   喊了好几遍,顾福实才悠悠转醒,他双目无神地看着空中,嘴里喃喃道:“嗯?谁啊?谁来了?”   “爹近来老犯迷糊,你们别生气,晚点他自然就醒了。”顾海对两人解释道,然后开始跟顾福实小声地说话。   顾海对顾淮的态度,与其说像是对兄弟,倒不如说是对客人,宋知时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倒是顾淮看得开,自顾自地去收拾房间了。   没一会儿,徐惠兰带着女儿顾大妞从娘家回来了。   见到宋知时,徐惠兰又惊又喜。   “宋同志,你一个人?”   “顾淮在屋里收拾呢。”   “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提前说了,你们又要准备这那的,而且我们也待不久,明天就走了。”   徐惠兰对宋知时可比对那几个妯娌热心多了,说话间赶紧去灶间烧水劈柴准备做饭。   宋知时趁机逗起来顾大妞。他第一次来顾家的时候,小姑娘还又矮又瘦,在文工团学了几年艺,人也长高长胖了不说,还多了几分干净可爱。   “妞妞,你还记得我吗?你要叫我什么呀?”   “二……伯?”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怯生生地问。   “嗯,也可以。”宋知时想了想,总比喊什么二伯母强吧。   “你唱歌学得怎么样了?小叔叔还欺负你吗?家里人都去哪了,怎么就剩你跟爸爸妈妈了?”   小姑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么长的问题,求助似的看向母亲。   徐惠兰笑着接话道:“学得挺好的,这还都是托你的福,老师对我们家大妞很照顾。去年金花结婚,嫁到隔壁县去了,男方家里条件很好。紧接着三弟也娶了媳妇,咱们家房子小,儿子又多,恰好人女方家缺儿子,他就住媳妇家去了。”   住媳妇家去了?   宋知时挑了挑眉,那不就是做了上门女婿嘛。   “怎么之前电话里都没说这个,我们就算不能回来帮忙,好歹也能出个份子钱什么的。”   “这、这是爹的意思。”徐惠兰讪讪道。   “哦~”宋知时竟然也秒懂了。   顾家已经分家,顾淮的身世也说开了,这些年他陆陆续续给顾家寄了那么多钱,虽然被李凤仙挪用了一部分,但到底顾淮是报恩了,再说顾福实对他也算不上有多恩重如山的养育之恩……老爷子这是不想给这个养子,压上其他兄弟姊妹的担子了。   宋知时问:“顾金顺呢?”   顾金顺是顾家老幺。   徐惠兰说:“这小子去大哥家里了。”   宋知时了然,合着离婚以后跟了娘。   宋知时又问:“那这以后的养老问题岂不是都落在你们身上了?”   虽然分家的时候有说过赡养问题,但宋知时可不认为非亲生的李金生和上门女婿顾金铭,跟着亲娘的顾金顺会给顾福实多少养老钱,这养老的重任十有八九还是顾海夫妇的。   “是啊。”提到这个,徐惠兰笑得有些苦涩:“其实也还好,大哥大嫂有时候也会回来帮帮忙。说来奇怪,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矛盾重重,一见面就恨不得吵起来,现在分了家,关系反倒是好了起来。”   宋知时静静地听着她诉说,心下叹气:这是个好女人,只是日子过得太苦了。   随后他从身上翻出了一张钞票:“我这里有十块钱,你先拿着吧,以后每年我们都会寄点钱回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徐惠兰眼热地看着眼前这张大团结,终究还是没有伸手去拿。   宋知时也没强求,反正他跟顾淮会尽到最基本的孝道。   晚间,顾长胜过来了。   顾福实终于清醒了,看见顾淮和宋知时来探望他,心情特别好,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包括这次受伤的事情。   徐惠兰听了,悲从心来,忍不住哭了:“这群人简直是旧社会的匪徒,霸道得很,非逼着大家承认围墙用的石块是偷的,天地良心啊,我们哪知道这些碎石头是……再说了,又不止我们一个村子在用,大家都在用啊。”   顾长胜说:“那些石砖都是陵园的外城墙,本就风化严重,盖房子的时候被村民们就地取材都拿去用了。”   宋知时想到第一次进村时的违和感,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稍后,顾长胜示意两人出来说话。   “唉,要我说,你爹这伤也是自找的,我当时就说别去凑热闹,他非要去捡那几个泥俑,结果没占到便宜反而惹得一身骚。”   “这次考古可有出土什么宝贝?”   这个刘溯好歹也是个王侯,汉代又有厚葬之风,出土一些举世无双的珍宝也很有可能。   顾长胜叹气:“什么都没有。”   顾淮和宋知时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   顾长胜接着说:“全部被盗空了!这些省里首都来的专家,辛辛苦苦清理了一个月,结果得到了一个空荡荡的墓穴,零碎的泥俑还被几个村民拿走了,他们怎么能不生气?偏偏你爹也在里面。”   盗空了三个字沉甸甸地落在了宋知时心上。他想,到底是被这群人得手了,就是不知道这批国宝是否还能找到。   “前年冬,西坪村连着我们村发生了一次小地震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   怎么不记得?当时他们回乡探亲,结果顾福实一家都不在,还扑了个空呢。   “现在想想,那场地震也来得诡异,我们商阳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地震了,最近这次也是因为唐山地震受到了牵连,怎么就突然地震了?”顾长胜意味深长地说。   顾淮反应得快:“您的意思是有人用了炸药炸开了后山?”   顾长胜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再说这个话题:“你们既然回来过年,就别操心这有的没的了,盗墓的事情自有公安去查。”   顾淮和宋知时沉默着没有说话,只因他们心里清楚,这可不是简单的盗墓事件。   第二天,宋知时开始主动帮着徐惠兰干活。   因为家里一下子少了好几个壮劳力,生活的重担几乎全压在了顾海一个人身上。   顾淮不忍,主动留下来修房子,兄弟两人把家里的围墙房屋好好地修葺了一番。   顾家村在黄土高原上,全村只有一口井,想要喝水就得挑着担子绕村子走一大圈,走上四五趟才能把家里的水缸挑满。   以前的顾家村人丁兴旺,自从知青回城以后,整个村子仿佛空了一半,连最热闹的水井边上也变得一片寂寥。   徐惠兰再三推脱:“这些我都做惯了,还是我来吧。”   “我是个男人,我来就行。”说着宋知时拿起了扁担,开始尝试挑水。   好在这些年他在舞蹈队练功锻炼身体,身体素质还可以,挑两桶水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两人正争执不下,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走进了他们的视野。   她垂着头,一面安抚背上的孩子,一面动作麻利地把水桶放下去。   宋知时见她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等她走后,徐惠兰突然说:“她也是个可怜人。”   宋知时问:“看着眼熟,我好像认识她,她是不是姓张?”   徐惠兰叹了口气:“是啊,她是秀芝啊,之前知青们在的时候,她还是后勤队队长来着。”   “发生什么事了?”   “她啊,跟她男人离了。”   “离……离了?”   “嗨,这盲婚哑嫁的,她那个男人是个残废,还比她大好几岁,关键还爱喝酒,一喝完酒就打人,前阵子终于受不了了,这才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宋知时感慨世事无常,没想到这才两年的功夫,那个护着好友孩子的坚强少女竟也憔悴地如同一位妇人了。 第165章 年味(三)   既然提到张秀芝,就不得不提她那个朋友崔霞了。   宋知时问徐惠兰:“那孩子的娘也走了?”   徐惠兰自然也知道宋知时问的是谁:“是啊,年前的时候,她爹娘亲自来接的,村长看她可怜,亲自给办得回城。剩下没走的知青都是家里没什么亲戚了,所以才留下的。”   宋知时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一个抛弃亲生孩子一走了之的母亲,即便他自己也是被抛弃的。   “孩子他爹呢,后来也没个消息吗?”   “她绝口不提,旁人又怎么会知道……不过知青队有人传是那个小队长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知时无意为周光洗白狡辩,他继续问:   “那孩子……他还好吗?”   “你放心吧,既然是给了我们家门上的亲戚,我们肯定会当心的。”   “那就好,如果以后他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告诉我们就行了。”   改变了顾洛明原有的命运,宋知时总感觉挺抱歉的。   “知时,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了。”   徐惠兰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们都知道你家里条件好,但是也别太心善了。”   宋知时的脚步顿了顿,接着又继续向前走,脸上却带着笑意:“你说的对,我知道了,谢谢你,惠兰姐。”   宋知时跟顾淮在顾家休整了两天,帮着顾海夫妇把里里外外都打理好了,这才离开顾家村前往扶岐。   雷庆国是开着部队里的车来接他俩的。   刚坐上车,宋知时就打趣他:“你用部队的车,公器私用啊?”   雷庆国才不上当,冷哼道:“呵,你猜是谁允许的?”   三人都不约而同地跳过了之前那些不愉快的话题,只讲这两年的经历,讲着讲着部队就到了。   看着熟悉的家属院大门,宋知时恍如隔世。   “你们可算是到了,大伙儿就等着你们开饭了。”   朱露莎在生完孩子以后胖了不少,却因为有立体的五官撑着,显得成熟的同时又多了几分韵味,成了部队家属院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宋知时跟顾淮在来到了雷庆国夫妇的住处,这里早已汇聚了不少老熟人。   张方毅、刘秀梅、李德天、柳福清、赵远书……每一张都是熟悉的脸。   顾淮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团长,政委!”   柳福清朗声大笑:“要盼着你们回来一趟可真不容易啊,哈哈哈!”   赵远书也跟着说:“行了,赶紧入座,吃饭吃饭!”   众人才刚落座,柳福清又道:“快快快,庆国媳妇,赶紧把孩子抱过来,让他俩好好瞅瞅。”   于是,宋知时在莫名其妙地状态下,怀里就被塞了一个暖乎乎的襁褓。   他一低头,就跟襁褓里的小奶团子四目相对了。   六个月大的孩子还不认人,“咿呀咿呀”地挥舞着小手,仿佛在跟人打招呼。   重生前,宋知时见到的雷子铭起码已经五十岁了,而现在的他还是婴儿模样。谁来逗他,他都能笑一笑。   可能是宋知时抱法太过于生疏,很快雷子铭就开始憋嘴了,在宋知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嘹亮的哭声响彻餐厅。   他惊愕地看向众人:“他哭得太响了!”   众人大笑,独自带大好几个娃娃的刘秀梅忍俊不禁:“小孩子嘛,都这样。露莎妹子,你快抱去看看,可能是饿了。”   朱露莎也跟着笑了:“刚刚才喝过奶,咋就又饿了?”   刘秀梅煞有介事道:“这个年纪可不能光喝奶了,来,我来教你。”   朱露莎娴熟地从宋知时手里接过儿子,三两下就把他哄安静了,然后跟着刘秀梅进了卧室。   宋知时看着她的背影,又是一阵恍惚,那个娇纵得不可一世的少女,也被时间推着向前走了。   饭桌上,柳福清和赵远书分别关心了一下顾淮跟宋知时的生活近况和工作学习情况。   顾淮咽下一口酒,素来冷峻的面容也多了一丝柔和:“今年六月就能毕业。”   赵远书欣慰道:“不错,那你以后就是华清大学的大学生,比我学历还高呢哈哈哈。”   柳福清问:“毕业以后打算做什么?”   宋知时这才惊觉,他光想着把自己未来的打算和来历和盘而出,却从来没跟顾淮考虑他的未来。   想到这里,宋知时目光灼灼地看向顾淮,想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顾淮沉吟片刻,他其实心里也早就有了想法,只是运动突然结束这件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以后国家的政治经济走向,谁也不知道。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顾淮直直地看向青年,定定地说:“我想……先留在首都。”   柳福清有些失望:“我记得你读的是矿业类专业吧,首都哪有矿啊,你还不如回商阳呢,附近几个县多的是……”   赵远书推了推柳福清,柳福清这才闭嘴没有说话。   赵远书拿了个杯子,对着众人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什么行业,只要认真用心,就能取得好的成绩。来来来,今天是个好日子,让我们一起举杯,欢迎宋同志和顾同志回家!艰难的1976已经过去,让我们庆贺新年,祝我们的国家,在新的一年繁荣昌盛!祖国万岁!”   “祖国——”   “万岁——”   因为来的匆忙,宋知时跟顾淮只能在招待所将就一晚。两人都是男人,也不需要什么证明,简单出示一下证件就能开到房间。   是夜,奔波了一天的两人终于洗漱完毕歇下了。   “你留在首都是为了陪我?”   “嗯。”   “那你原本是什么打算?柳团长说得对,你既然读了这个专业,肯定还是回老家比较好。”   而且工农兵大学生在这个时代是抢手货,即便是恢复高考以后,他们的大学生身份不如正式考上去的学生那么硬,但是根据统计,大部分人也做到了比较高的职位,并且光荣退休了。再联想到顾淮前世能源大亨的身份,宋知时不忍心让顾淮走错事业路。   “可你不是还在首都吗?我一个人回来?”   是啊,他还准备留在首都考大学呢,万一考不上还要复读,一年一年又一年。   “我没关系。”   宋知时被一阵火热的身躯拥入怀中。   “可是……”我有关系啊。   “别说话了,赶紧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宋知时不甘心,正欲开口,却感觉大腿根部有一根火热正顶着自己。   他抬头怒视顾淮:“你——”   顾淮闭着双眼,呼吸均匀。   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宋知时朝着空气挥了挥拳头,最终只能将满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反正日子还长,他总能等到机会说的。   沉沉睡意朝着宋知时袭来,没过一会儿,他便打起了小呼噜。   良久,原本闭上眼睛的男人突然睁开双眼,他一眼不错地看着睡在他身边的青年人,对方砸了砸嘴,嘴里呢喃着不知道在说什么,显得既娇憨又可爱。   可能是太热了,青年把手伸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冷,把冰凉的双手拿回被窝然后准备翻身。一下,两下,都没翻身成功,最终被男人强势地又搂了回来。   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第二天一早,雷庆国专门开车把两人送到了凌家村。不然就以凌家村这荒僻程度,最少也得一天的路程才能到。   凌家村很少来外人,还是开着这么大的车,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围过来看热闹。   消息灵通的刘莲香一早得了消息,兴致勃勃地等在了村口。   “这是我家亲戚。”   “对对对,这就是家先媳妇的娘家兄弟。”   “可不是嘛,前两天来的是她姊妹,这位是亲弟弟。”   “人家感情好,你管得着嘛你!”   刘莲香炫耀了一上午,终于盼着人了,朝着汽车挥手:“知时兄弟,知时兄弟——”   她又是个嗓门大的,宋知时一早就听见了,下了车直奔她这里来。   柳莲香嗔怪道:“你说说你们,来就来咯,还带那么多东西,前几天你姐姐带的已经够多的了。”   宋知时说:“莲香嫂子,这是给你们一家的礼物。”   说完把手里贼重的东西往刘莲香怀里一送,双手瞬间解放。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不富裕,那么多亲戚上门,油瓶都要下去一大截,人人避之不及。   可到了凌家这里,一切都是反的。   先不说凌保国是副队长,家里本就比一般人家富裕,再说凌家几个儿子,那是个个都有出息的。而且凌家来的亲家,那是次次都能拎着不少好东西来。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刘莲香趾高气昂地提着东西走在回去的路上,仿佛宋知时是她亲弟弟一般。要不是两个人都赶了一上午的路,刘莲香恨不得这回去的路再长些,或多绕村子走两圈,让往常看不上她的邻居媳妇们嫉妒一下。   有眼红的人酸道:“我说莲香,你好福气啊,城里来的亲戚诶!”   刘莲香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哎哟,我也是沾了弟妹的光,不说了,我还得赶紧回去炖肉呢!忙得很!”   宋知时掩着嘴,偷偷跟顾淮解释道:“这是姐夫的大嫂,你还记得吗?她就这个脾气,人不坏,蛮好的。”   顾淮难得学着他的样子,也掩着嘴说:“我知道。”   两人喷出的热气在空中碰撞、交织,让外人难以融入。   “你俩别见外,赶紧进来啊!”刘莲香催促道。   “来了来了!”宋知时赶紧说。 第166章 年味(完)   宋知时一进凌家大门,凌小宝、凌小川两兄弟争前恐后地往他身上钻,宋知时一左一右地抱了个满怀。   就连最小的凌小馨也能跌跌撞撞地走几步了。   宋知时都已经两年多没看见这孩子了,加上她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自然格外稀罕些。   宋知时逗她:“小馨,我是小舅舅啊,你认识我吗?”   凌小馨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宋知时见她生得可爱,便松开了凌氏兄弟,准备去抱一抱她。   此举立马得到了两兄弟的不满,怒视耽耽地看向原本就最受宠爱的妹妹。   宋知时压低了声音,尽量让自己温柔一些:“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几岁了?”   凌小馨没说话,却也不是不理人,而是仰头仔细地打量着宋知时。   “她不会说话!”凌小宝率先嚷嚷起来。   “对,她不说话!”凌小川也跟着说。   宋知时也觉得奇怪,自从他进来,无论怎么逗弄,凌小馨都没说过话,照理来说这孩子已经三岁,虚岁有四岁了,怎么还能不会说话呢。   正当宋知时慌里慌张想喊大姐二姐的时候,凌小馨铆足了劲,冲着两兄弟大喊:“谁说,我不会说话,的。”   “原来你会说话啊,那你怎么不理人?”宋知时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这孩子十分可爱。   凌小川仿佛发现了什么小秘密,着急忙慌地朝宋知时告状:“小舅舅,她是个结巴!”   凌小宝也鹦鹉学舌地说:“对,妹妹是个结巴。”   凌小馨气急,她虽然小,还不懂什么叫结巴,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可情急之下的她又不能立马回击,只能从地上拿了两块泥巴土疙瘩,朝着两个哥哥砸过去。   宋知时赶紧拉开两伙人,顾及凌小馨年幼,他率先说了两兄弟:“小川,小宝,怎么能这么说妹妹呢?快跟妹妹道歉。”   凌小宝受了欺负,又被喜欢的小舅舅批评了,立马嚷嚷开了:“妈,妈妈——”   宋知音闻讯匆匆赶来,可能前脚还在厨房忙活的缘故,身上系着围裙的上还沾着面粉。   “你们两个皮痒了是吧,欺负妹妹,我让你们欺负!让你们欺负!”说完宋知音赏了两个儿子一人一个脑瓜崩。   然后她把小女儿拎到一旁,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行了,别哭了,找你爸爸和大伯去,叫他们回来吃饭,还有小叔叔。”   宋知时喊了一声:“二姐。”   顾淮也跟着喊了一声。   宋知音不好意思地用围裙擦了擦手:“让你俩看笑话了,这群孩子太调皮了。”   “二姐,你学会做饭啦?”宋知时戏谑地眨了眨眼。   宋知音没好气道:“不然呢,我也不能啥都不干吧。”   “你们就等着吃吧,看我给你们露一手。”   “大姐人呢?”   “里屋带孩子呢,你跟顾淮也去歇着吧,晚点出来吃饭就行了。”   宋知时跟顾淮进屋的时候,刘莲香跟宋知意正双双坐在炕上修纳鞋底,而宋世安则在房梁吊着的摇篮里睡得正香。   宋知意的手艺可是跟家里高级绣娘学的,寻常人家根本见不着。   刘莲香想偷师学两招,奈何毫无基础,只好作罢。   最后她只能另起一个话题,两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倒也能说到一块儿去。   “那小子,给他说了好几门亲事,统统不都要,挑得厉害!”刘莲香无奈,都说长嫂如母,几个小叔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可也没几个听话的。   宋知意轻笑:“现在这年轻人啊,都讲究自由恋爱,我看咱们长辈啊还是不要多插手为好。而且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怎么挑都不过分,大嫂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了。”   刘莲香急了:“要我说有什么不好的,宋家姐姐你看我,你看看娃他爹,他叔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宋知意正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胡搅蛮缠,就看见宋知意、顾淮和宋知时同时走进来。   她放下了手里的绣绷,问宋知音:“怎么听见小宝和小川在喊,你是不是打孩子了?”   宋知音不甚在意:“就轻轻打了一下,不碍事。”   宋知意满脸不赞同:“你呀,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怎么能打孩子呢?你忘记当年老师和奶奶是怎么教咱们的了?”   宋知音嘟囔了一句:“大姐你不知道,这俩小子皮惯了,跟咱们当年可不一样。”   也就只有在宋知意面前,她才能像回到小时候那般,想说什么说什么,哪怕是斥责,也是温温柔柔的。这要是换了她公公,哪怕凌保国一直足够尊重她,可面对血亲孙子和外姓儿媳,他依然会毫无理由地站在孙子那边。   “我说了多少遍了,三个孩子要一视同仁,你就是不听!”   “大姐,我觉得你只能生一个孩子。”   宋知意有些懵,她不打算再婚再育,自然只有一个孩子。   “你什么意思?”   “你再生一个就知道了,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太难了。”   “你还戏弄起姐姐来了?”宋知意故作生气道。   宋知时及时开口,缓解了两姐妹的育儿矛盾:“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   刘莲香终于插上嘴了,赶紧说:“在说家华不结婚的事情!”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顾淮神色一暗,却并没有说话。   宋知时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壮硕却稚气的少年脸庞:“家华才几岁啊,这就要结婚了?”   “不小了,虚岁有21了吧。”刘莲香着重念了一下这个年纪。   21岁?那也就大三大四的年纪吧。   说曹操,曹操到。   凌家华一听小侄女说家里来了客人,便不管不顾地往家冲了,刚一进门就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家华,好记得我不?”宋知时笑眯眯地朝人打了声招呼。   几年不见,凌家华又长高了,面孔也褪去了稚气,展露出成熟的一面,除了凌家人标准大气的五官特点以外,又多了几分书卷气。   刘莲香有些自得:“家华,你来得正好,你知时哥和顾淮哥来了。他俩可都是首都来的城里人,嫂子知道你在县城上班,看不上村里姑娘,你让知时哥跟顾淮哥给你介绍介绍,这下你就是要找首都媳妇,嫂子也不拦你了!”   说完,几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这原本也是句玩笑话,却不知触动凌家华哪根神经了,他气恼地喊了一声:“大嫂!别说了!”   “哟,还生气了,嫂子我是为你好。”   “你——”   凌家华气得脸红,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去。   “唉,还真生气了啊。咿呀,小孩子家,气性大嘞!”   “怎么办?”宋知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顾淮。   谁料他自顾自地喝着茶水看向窗外,假装没看见自己的求助。   嘿,这人!   倒是宋知意是真担心了,忍不住说:“知时,你快出去看看,别让他走远了。”   刘莲香说:“都是自己村子,能走哪去,一会儿就回来嘞。”   宋知时得了命令出门了,他远远地追着凌家华的身影,一直追到一个小山丘上。   凌家华坐在那风口上,目光看向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迎面的西北风刮得人脸疼,宋知时刚想开口,直接吃了一肚子冷气。   突然,凌家华开口说:“你也是来劝我结婚的?”   宋知时自然否认:“不,婚姻本就是自由的,选择权在你自己手上。”   凌家华有些惊讶宋知时会这么说。   过了良久,他才闷闷地说:“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还好宋知时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立马就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声音:“那你就努力复习,好好考大学。”   “考大学?”   “运动已经结束了,一切是不是该回到以前了,比如恢复高考。”   宋知时的话就像一盏明灯,瞬间驱散了凌家华周身的漆黑。   “你、你说真的?”凌家华激动地磕绊道。   “虽然说是小道消息,但是我觉得有很大的可信性。”   “不,知时哥,我相信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知时虽然感觉凌家华这话怪怪的,但倒也没放在心上,不过他这一声知时哥倒是喊得宋知时轻飘飘的。   “不生气了?”   “嗯!”凌家华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知时哥,如果恢复高考,你想考什么大学?”   宋知时随口说道:“我?首都舞蹈学院吧,怎么了?”   话音刚落,刚刚还兴冲冲的凌家华,一瞬间变得跟霜打茄子似的。   宋知时却误会了,还以为他不敢出远门:“我听姐夫说你理科很好,应该考理工类学校才对。你也不用害怕,人总归有离家的一天,而且到时候去了学校,天南海北的优秀学子都汇聚在那里,你们一起学习一起玩,可比高中时代快乐多了,根本不需要害怕。”   “哦,我知道,谢谢知时哥。”   “你也可以考到首都去啊,到时候咱们在一个城市还能相互照应一下。”   凌家华眼前一亮:“对啊。”   宋知时提醒道:“首都的学校可没那么好考,如果你要考,那你可得从现在开始就看书了。”   尤其是77年年末和78年年初的这两届,那可堪比旧时考状元。   等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下,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   宋知时说:“行了,家里人数落两句就跑出来,多大的人了。你嫂子也是关心你,走,跟我回去吧。”   没想到凌家华竟然听宋知时的话,凌家人深感意外,凌保国忍不住夸了宋知时两句。   有宋知时带来的节礼,还有凌家特地杀的猪,这个新年过得倒是格外圆满。   深夜,万籁俱寂。   宋知时找了一盏不知年代的煤油灯,自己又从行李箱里翻出了纸笔。   顾淮刚刚洗漱完毕,身上冒着热气:“写什么呢?”   宋知时还在气他白天的事情,故而并不说话。   顾淮也不恼,自顾自地挑了挑灯芯,让它燃得更亮些。   “明天再写吧,伤眼睛。”   “白天太吵了,过两天又要回去上班了,我想今天夜里写完。”   宋知时说得倒是实话,他也不想给自己找罪受,但凌家孩子实在太多了。加上他们一家是首都来的,白日里总少不得有邻居明里暗里来打探。   “写什么呢,很要紧吗?”   “写吴忠明的举报信!”宋知时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   “你打算怎么举报他?”   “山人自有妙计,你别管。”宋知时说完还故意把身体侧过去,不让顾淮看见内容。   “行吧。”说罢,顾淮向炕上走去。   宋知时听着声音,还真以为人离开了,悄摸地打开了一直藏在身上的文件袋。   他却不知自己此举正中顾淮的下怀。   “这是什么?”顾淮眼疾手快地从宋知时手里拿到了文件袋。   “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顾淮的个头都快一米九了,宋知时这小身板想跟他抢东西自然不可能成功。   几个回合间,顾淮就把资料看了个清楚。   顾淮严肃地问:“这东西你哪来的?”   “我不告诉你。”宋知时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偷觑对方的神色,当他发现顾淮是来真的的时候,这才惴惴地问:“怎么了,我这资料有问题?”   难道贺敏芝拿了假资料来骗他?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毕竟他也无法分辨。   “不,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你知道吴忠明要被判多久吗?”   “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   宋知时每说一个数字,顾淮就摇头一次。   最后,顾淮做了个口型——   死刑!   宋知时心里一咯噔,手里的资料险些全散了。   他确实恨吴忠明,毕竟对方屡次三番作弄他。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可这也不代表他想对方去死,牢底坐穿足以。   “这里面写什么了?”   “你没看过?”   这下轮到顾淮疑惑了,他本以为这些东西是宋清荣留给宋知时的保命符。   “没有。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才拿到不久,我、我还……没看完。”   当时他只是随便翻了一下,感觉应该是一些吴忠明贪污受贿的证据,于是便收下了。   接着,宋知时把自己跟贺敏芝的交易,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顾淮。   “你也太冒险了。明知道她居心不良,竟然还能答应这种要求?”   顾淮说得确实在理,宋知时没有反驳。   “你刚刚说的那个贺敏芝是……”   “哦,你见过她的,就是上次震区义演的时候,演出结束她来找过我,你们还说话了。”   “你这个同事不简单,她的父母也不简单,如此机密的资料,要搜寻起来并不容易,人力物力精力……她竟然这么轻易地就给你了。”   怕宋知时不信,顾淮随手抽出一张:“你看,这是43年发生的事情,那时候连我都没有出生。对方不但对这件事知道的一清二楚,还能详细记录,可见心思之深。”   “难道贺敏芝的父亲跟吴忠明有仇?”   “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你这位同事的父亲,可能不仅仅是跟文化厅有点熟那么简单,或许他知道很多人的底细,而吴忠明只是其中一个。”   宋知时听完,惊出一身冷汗。他是知道贺敏芝父母身份的,从前的他从未多想,可现在想来,一个研究历史的学者,竟然知道这么深的秘密,这不离谱吗?   “她父亲究竟是做什么的?军人还是……”顾淮指了指上头:“是那里的人?”   “不,她爸爸是、是一个历史类的学者,也是刘溯墓的主要研究人员。”   “也就是说,这次爹被关……”   “嗯。”   顾淮闻言,眉头紧皱:“你怎么没早点告诉我?”   “这两件事会有关联吗?”   “或许有。”   “那我这举报信还要写吗?”   “这资料若是真的,我们自然可以好好惩治吴忠明,可它若是假的,我们只会无形中又得罪对方一次。”   宋知时本想说,自己打算匿名检举的,可随即一想,在绝对的势力面前,匿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淮冷静地补充道:“而且还是被人当枪使了。”   宋知时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捧着手里的文件袋,此刻它仿佛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留也不是扔也不是。   “寄给一个应该寄给的人,我想,会有人比我们更需要它,对方会替我们验证。”顾淮意味深长道。 第167章 爷爷   宋知时跟顾淮在房里讨论的时候,凌家先夫妇也聊得热火朝天。   “你说我要不要跟大姐去首都?”   “你想去就去呗。”凌家先轻轻地给女儿盖上被子。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宋知音咬了咬嘴唇:“我是想咱们一家全都搬到首都去生活。”   “啊?搬去首都生活啊?那也太远了,再说了,孩子们都还小,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这带着一家老小背井离乡的,去那过日子干嘛?”   “你是觉得现在过得很好?”   “难道不好吗?你看咱们家在村里的条件,那算得上数一数二了吧,我又在市里最好的报社工作,几个孩子能在文工团学才艺,你平时也可以在家里休息,这日子有什么不好?”   宋知音一阵无语,她这个丈夫什么都好,就是眼界还是低了一些。   凌家先对这个泼辣媳妇也是又爱又怕,只能尽力劝她:“而且咱们都去了,爹、大哥大嫂、弟弟还有侄子们该怎么办?”   宋知音火气上来了:“你跟他们是一家人还是跟我们是一家人?”   凌家先一脸莫名其妙:“那我们当然都是一家人啊。”   宋知音反问他:“难道你觉得咱们会一辈子不分家?你会一辈子跟爹、大哥大嫂生活在一起?还是家华他们不会长大结婚生子?”   宋知音的话一下子倒把凌家先给问住了。   “你是不是觉得一辈子待在报社就心满意足了?”   “当然不是。这不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工作了嘛。你要我去首都,我去了能找到工作吗?工资还够养活你跟孩子们吗?这才是我们要考虑的现实问题啊。”   凌家先一番深度剖析,让宋知音不由地软了脾气,两人毕竟结婚多年,彼此也是懂对方的。   “等去了首都,你哪怕再不济,也能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吧。小馨也长大了,首都有很好的幼儿园,可以送她去上学了。”   “一切从头开始哪有那么简单啊?”   眼见丈夫不为所动,宋知音忍不住抛出手里最后一张王牌。   “昨天知时跟我说,让我好好看书复习来着。”   “复习什么?”凌家先果然来了兴趣。   两人都是高中学历,以前也曾对读大学非常向往,奈何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名额非常少,层层下来到他们这种地方基本就等于零。   宋知音睨了对方一样:“还能复习什么,当然是教材啦。”   凌家先呼吸一窒:“你的意思是,可能会……”   “对。而且那是哪里,那可是首都啊,未来国家发展肯定优先是那块儿。今天大姐还跟我说,想把世安交给家里的保姆,自己出去工作。我……”宋知音顿了顿:“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吗?”   “你也想出去工作?”   “凌家先你还有没有良心了,我为你生了三个孩子,一一拉扯到那么大,眼看小的也可以读书了,你还想让我继续给你做保姆呐?”   说到这里,宋知音不由悲从心来。想她以前好歹也是个千金小姐,嫁到这样的穷乡僻壤,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现在家务都会,生了三个孩子容颜不在,好不容易有姊妹愿意捞她一把,她要是再不走,可真要一辈子困在这里了。   凌家先被媳妇此举吓得手足无措,这可比她骂人让人害怕多了:“去去去,去还不行吗?你别哭了。”   于是,在宋知音的软硬兼施下,夫妻二人决定了北上的行程。   宋知时顾淮和宋知音等人在扶岐又呆了几天就启程回了首都。   这一回来,大小事儿就没断过。   先是伍崇明的电影重新开机,紧接着周矜白夫妇补办了婚礼,再就是一年一度的劳动节就要到了。   去年因为种种事端,很多节庆都没有办成,所以今年总政歌舞团准备大办一场,四月初就让大家选定节目报上去。   芭蕾舞队选择了芭蕾舞剧《沂蒙颂》。   《沂蒙颂》最早是1973年时,由中央芭蕾舞团首演。后来1975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成同名舞台艺术片在国内公映。   该舞剧以1947年沂蒙老区的拥军故事为题材,根据小说《红嫂》、京剧《红嫂》改编而成,表现了沂蒙山区的群众英嫂,取乳汁救护伤员的军民鱼水情谊。☆   因为十分符合总政歌舞团为军民服务的政治格调,所以一经上报,上头很快就通过了这一方案。   到了古典舞队这里,就不知道报什么节目了。之前的盘鼓舞、梁祝双人舞都不适合劳动节的主题,临时编舞肯定也来不及了。   到底表演什么节目好呢?   宋知时一路想东想西,漫无目的地踱步去了宋知意那里。   远远的,宋知时就看见门口围了一群人。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知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喊了一声:“刘姐,这是在干嘛?”   刘姐转身看见宋知时,满脸喜色是怎么也掩盖不住:“宋同志,你怎么回来啦?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家门口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你爷爷回来啦,这算不算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我爷爷?”宋知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你说我爷爷、我爷爷回来了?”   刘姐既高兴又心疼:“当然啦,这还能有假?来来来,快进来。”   宋知时一边问,一边被刘姐往屋内推。   还没进正厅呢,迎面就走来几个公安同志。   刘姐轻声对宋知时说:“就是他们把你爷爷送回来的,你大姐哭得都快晕过去了,你快去看看。”   宋知时跟几位公安同志问了好,目送他们坐上警车离开,又看围观的群众们渐渐散去,这才有了些真实感。   他跟爷爷分开的时候,才15岁,如今他都25岁了。   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孩子从少年长成青年。   爷爷他,还认得出自己吗?   宋知时忐忑地走进前厅,这里空落落的,隐约有交谈声传来。他双手按在门板上却并不敢推开,太久没有看见亲人的激动让他的双手微微颤抖。   “是知时吗?进来吧。”屋内传来宋知意的催促。   宋知时卯足了劲儿,这才把门推开。   记忆里的爷爷即便是年过半百也保养得宜。他有着一头浓密漆黑的头发,因为留过学的缘故,并不忌讳颜色,故而常常会戴一顶月牙色的礼帽。他杵着文明棍,却穿着老式的唐装,喜欢自己开着老爷车出去垂钓,也会跟着老友们下棋,他对下属严肃又宽和,对家人严厉又和蔼,这是宋知时对他仅剩的印象。   宋知时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形销骨立的老人,结果并不是。   他的爷爷宋清荣穿着一身破旧的老棉衣,裸露在外的额角、脖子、手上均是伤痕。他的头发早已全白,全身浮肿得很厉害,面色黄中带青,面孔苍老得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长相了。   宋知时难以用言语形容此时的心情,是沉重?是揪心?还是愤怒?或许又都有。   “爷、爷爷——”宋知时哽咽着念了几次,才找准了发音。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宋清荣面前,“噗通”一声便直接跪在了对方面前,刚刚建起的心理堤坝瞬间崩塌,眼泪倾泻而出。   “爷爷,我是知时啊,您还记得我吗?”   “怎么会不记得,我还没有老年痴呆到这个地步吧?”宋清荣笑着朝宋知时招了招手:“快起来,让我看看你。”   宋知时忙不迭地站起来,他想拥抱一下这个老人,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不错,都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嘛,知时都快25了。”宋知意刚刚已经大哭过一场了,现在又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看俩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清荣也有些无奈了:“别哭了,都是大孩子了。”   话是这么说,可宋知时的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不,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哭的。   只有宋知时自己才知道,他之所以哭,是他们之间已经分开两辈子了,如今的团圆,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宋清荣打起精神问:“这些年,你们还好吗?”   宋知意看了一眼宋知时,良久才道:“我们都好,都好。”   短短的一句话,就这么概括了十年的辛酸时光。   三人聊着聊着,就不由地聊到了宋世安身上。   宋清荣已经知道宋知意离婚的事情了,现在得知她还带一个孩子,脸上写满了的愧意:“都怪我当年太草率,没有给你找一个好的依靠。”   宋知意却不这么想,当时的情况下,自己嫁出去就是不受牵连最好的办法了,又哪哪能面面俱到呢。   她安慰宋清荣:“爷爷,您也别自责,这人都会变的,谁又能料到以后的事情。”   宋知时跟着帮腔道:“就是,谁知道那刘爱民会变成这样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小人呢?”   宋清荣有些发愁:“你带着孩子,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宋知意其实已经不准备再找了,但她也不好直说,生怕刺激到宋清荣,只能道:“爷爷,现在是新时代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也可以出去工作,再不济,这不还有您留给我的房子和钱嘛。至于再找,也得看缘分吧。”   “好好好。”宋清荣连声称是。   这时,许劲松在屋外喊道:“宋同志,茶水来了。”   宋知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回道:“许叔,您直接进来吧。”   许劲松一手端着茶具,一手拎着几个暖水瓶就这样走了进来,宋知时上前想帮忙,也被他拒绝了。   宋清荣看着人高马大的陌生人问宋知时:“这位是……”   只见宋清荣上下打量起了许劲松,然后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是他惯用的思考表情。   宋知时见状赶紧出来介绍:“爷爷,他就是许叔,是他找人帮我们打点了关系,您才可以如此顺利地回到首都,我们一家才得以团圆。”   宋清荣闻言赶紧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朝着许劲松深深地鞠了一躬。   许劲松自然不会受这样的大礼,赶紧把宋清荣虚扶起来。   四人聊了一会儿,见宋清荣时不时朝自己瞥来,许劲松识趣地找了个由头先出去了。   等他一走,宋清荣不由地松了口气,随即又苦笑着解释道:“我在牢里见多了这样的,有些害怕。”   宋知时一听,心里更痛了。   好在他爷爷还活着,一切全都过去了。   宋氏姐弟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宋清荣开始问起了许劲松的情况:“对了,他究竟是何人,非亲非故地为什么会帮我们?”   宋知时把许劲松的来历简单说了一下,当说到对方现在就住在家里的时候,宋清荣脸上有一丝不赞同。   宋知意问:“爷爷,有什么不对吗?”   宋清荣痛心疾首道:“我是怎么教你们的?这个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又都是妇孺,怎么能让一个外人随意住在家里?你们也太不谨慎了。”   宋知时赶紧反驳道:“许叔才不是外人,他救过我,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他还救了您跟顾……”   话到嘴边,宋知时又咽了下去,直觉告诉他,现在提起顾淮和他养父并不是一件好事。   宋清荣并未发现宋知时的停顿,他继续说道:“救人归救人,一码归一码。他帮了我,我自然会奉上金银感激他。他要是没地方住,你们可以置一套房产给他嘛。”   姐弟俩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选择了忽视。 第168章 矛盾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迟到了两世尽孝的机会,宋知时并不想错过,犹豫再三,他还是跟歌舞团那边请了个长假,他想好好照顾爷爷一段时间,等他身体康复了,自己再上班。   同时,宋知时也跟顾淮也说了这个事情,顾淮正忙着毕业的事情,倒也没多说什么,只说周末会过来。   许劲松知道宋清荣要住下来,又深知他身体羸弱,便做了很多药膳给他补身体。他手艺极好,宋清荣又是多年不曾吃过那么好的饭菜,很快就吃上瘾了。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两三天之后,宋清荣也不好意思提让人走的事情了。而且宋知意一直是给许劲松支付工资的,等于就是雇佣关系,宋清荣便慢慢把自己说服了。   周日,顾淮结束了一周的学习生活回到了宋知意这里。   宋知时今天是特地喊他过来吃饭的,也想让宋清荣跟顾淮正式见一面。   宋清荣是宋知时唯一一位在世的长辈,他对宋知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哪怕顾淮一向冷静自持,此刻也难免有些紧张。   宋知时半开玩笑道:“你放心吧,我爷爷人很好的,这次重逢,他变了很多。”   虽然青年这么说,顾淮却并不敢放松警惕,他跟宋老爷子有过单独会面,虽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但……   罢了,还是见面再说吧。   宋清荣回来以后,就一直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加上不用干任何活,重新过上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几天之后,他身上的浮肿慢慢褪去,逐渐露出原本的身形。   宋氏姐弟特地请了前朝皇宫的太医后人来给老爷子诊治,得到的结果就是,除了身体太虚弱以外,没什么大毛病,但如果不能好好养着,也没有几年了。   两姐弟听了,如临大敌,在宋清荣的事情上,更加小心谨慎了。   此刻的宋知时还全然没有意识到,正兴致勃勃地小跑到书房里。   “爷爷,你看谁来了——”   宋知时往边上一退,露出顾淮的身形。   “你是?”宋清荣从躺椅上坐起来,微眯着眼睛看着来人。   顾淮跟着宋知时,一道喊了一声爷爷。   宋清荣恍然:“你是……顾淮?”   顾淮不卑不亢道:“爷爷,我是顾淮。”   宋清荣了然:“哦,是你呐,咱们也好多年不见了,怎么你也在首都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愣了。   宋知时及时反应过来解释道:“爷爷,顾淮是矿上推荐去华清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他马上就可以毕业参加工作了。”   宋清荣点头:“原来你是来读大学啊。”   宋清荣这个态度让宋知时感觉有点奇怪。   宋知意适时地开口道:“呃,开饭吧,咱们边吃边聊。”   饭桌上,四人闭口不提刚刚的事情。   这时,宋知时突然回过味儿来了,顾淮是来首都读书不假,但正是因为两人的夫夫身份,他才能在这个特殊年代开到介绍信来到首都。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跟着顾淮来到首都的。   而爷爷那边对自己出现在首都,好像并不意外。   想到这里,宋知时试探性地开口道:“爷爷,我写信给二姐了,过阵子她就北上来看您。”   宋清荣听完并没有什么表态,只是在吃完饭,放下碗筷以后,才对两人说:“不必了,她现在已经嫁给凌家,就是凌家的儿媳妇了,大老远跑到首都看我这个老头子,不太方便。”   宋知时还以为宋清荣是舍不得宋知音来回奔波,便道:“怎么会不方便?她就是再怎么嫁了人,七老八十了,她也是您孙女啊。而且我跟大姐的意思是,让二姐和二姐夫带着孩子们也来首都发展,您还没见过曾外孙和曾外孙女吧,他们啊……”   宋清荣突然出声打断了宋知时的话:“让他们来首都发展?”   宋知时还一无所觉地继续兴奋道:“对啊,如今国家正一步一步恢复,往后总会发展经济,首都作为一国之都,肯定优先发展,不然我也不会上这来了……到时候咱们一大家子就可以团聚了!”   宋知时说完,期待地朝着宋清荣看去。   宋清荣的脸上并无悲喜,只是淡淡地说:“一家团圆固然可贵,可知音既然已经嫁做人妇,就应该以夫家的事情为主。你们虽是姐弟,却也要有分寸感,别给她瞎出主意,到时候又闹得全家不得安宁。”   宋知时自讨了个没趣,却也不甘心道:“我也是希望二姐能够过得更好啊,我有什么错。况且首都就是比河洛好,不然我也不会来了……”   宋清荣无奈道:“等等吧,等形势足够好,等宋氏重新开张的那一天,到时候他们要来再来吧。”   宋知意心中一动,忍不住问:“爷爷,您还打算重开宋氏啊?”   宋清荣正色道:“有机会自然要抓住。”   他能在战火纷飞中,把宋氏纺织厂经营得有声有色,对形势的把控能力可见一斑。   宋知时当然知道明年就会改革开放,却也忍不住为爷爷点了个赞,不过——   “爷爷,您明年都快八十了,还操那份心干嘛?”   “这不还有你嘛?”   “我?我有工作了啊。”   宋知时表示一万个拒绝。   这下轮到宋清荣疑惑了:“你还在上班?”   宋知时说:“对啊,不过最近请假了而已,不然我靠什么养活自己?”   宋清荣又问:“我留了那么多钱给你,你没收到?”   说起工作,宋知时有些小得意:“金山银山也有用完的一天啊,我总得靠自己自力更生吧。”   宋清荣目露赞许:“不错,不愧是我们宋家的子孙。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看来咱们家这次变故,确实是磨砺了你,以后你来接管宋氏,我也能笑着闭眼了。”   见宋清荣还在自说自话,宋知时忍不住强调道:“爷爷,我有工作的,我不想辞职!”   更不想接手一个毫无兴趣的家族产业。   宋清荣刚刚还和煦的脸瞬间严肃了起来:“什么活儿还能有振兴宋氏更重要?”   “我……我没这个意思。”宋知时张了张嘴,心里突然生了些胆怯。   他作为宋氏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从小就是被宋清荣带在身边抚养的,这是一种殊荣同时也是一种枷锁。   但宋清荣十分忙碌,总也有看顾不到的时候,这时候奶奶和姐姐就成了宋知时唯一的慰藉,每每这时,就成了宋知时最快乐最放松的时候。这同时也导致宋知时其实挺怵这个老家长的。   宋清荣那是人精了,怎么会意识不到其中有隐瞒,他厉声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不能述之于口?莫非是什么违法国家……”   “当然不是!”宋知时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忍不住朝顾淮看去,顾淮得了求助,自然要帮忙说两句,却直接被宋清荣打断了——   “你别说话!我要他自己说,你到底在做什么!”   宋知时干脆眼睛一闭,心一横,全说了说来:“我在总政歌舞团跳舞!我现在是一名舞蹈演员!”   “什么?舞蹈?你——”宋清荣气得想挥手里的手杖,却发现那根文明棍早就不知丢到哪个旮旯里去了,这才只得作罢。   “你什么时候学的跳舞?”宋清荣先是不可置信,随后又问:“是不是你奶奶教你的?”   “对!”   “什么时候学的?”   “一直都学着。”   “你——”宋清荣胸口起起伏伏了一会儿,语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你去把工作辞了。”   “宋爷爷,您这样是否……”顾淮斟酌着开口。   宋清荣直接挥手打断了:“顾同志,这是我们宋家的事情,你还是少管为妙。刘姐,送客。”   宋知时终于受不了了,第一次大声反驳:“送什么客?这是宋家的事情没错,但顾淮也是我们宋家人啊!”   刘姐站在原地,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还是宋知意出面,让她先下去。随后她眼神示意了一下顾淮,顾淮点了点头,两人慢慢退了出去。   房间彻底只剩下了祖孙两人。   宋知时还以为宋清荣要骂他一顿,打定了主意死扛到底。   他已经不是五岁,十五岁,他今年二十五了!   熟料宋清荣许久未吭声,一开口就直接让宋知时愣在原地。   “你跟姓顾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知时还在气头上,说话自然不好听。   “还能怎么回事?”   宋清荣却已经恢复过来了。   “好好说话,别赌气,你跟顾淮怎么回事?”   “如您所见,按照您的安排,活得好好的。”   “我的安排?”宋清荣不怒反笑:“我让你老老实实待在部队,你听了?还不是擅自跑首都来了?”   “那顾淮来读书,不在部队了,我自然要跟来。”宋知时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你是跟着顾淮来首都的?不是因为你大姐离婚的事情?”   “我来了首都之后,大姐才离婚的。”   宋清荣这才恍然大悟,先前那一番对话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如此说来,你们还在一起生活?”   “嗯。我们一直住在学校附近的,这不您回来了,我这才搬过来住了两天。”   宋清荣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几天顾淮都不在。   “你刚刚说顾淮也是宋家人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意思,您当年让我们结为契兄弟,不就是跟夫妻一般嘛。我俩都是男人,不存在嫁娶,那他是顾家人,自然也是宋家人咯。”   “别打岔,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宋清荣眉头越皱越深:“我那是让顾淮以契兄弟的名义,把你的户籍合理地移到他部队,顺带让他好好照顾你、督促你。” 第169章 争执   宋知时有些听不明白,什么叫以契兄弟的名义。   可他俩已经是……   突然,宋清荣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直视着孙子,问出了那个让他忽视已久的问题:“等等,你们该不会——”   宋知时下意识地心虚了一下,随即脸孔一红。   宋清荣哪里还能看不明白,气得直拍大腿:“哎呀,哎呀呀,你们两个——”   宋知时努力为自己辩解道:“爷爷,当年可是您强行把我送到顾家的,现在我们已经是一对了,难道您要出尔反尔不成?”   宋清荣又气又悔:“什么一对?你这孩子,就算我当年没办法出此下策,你俩也不可以假戏真做啊!况且,我不是写信给老岑,让他转交给你,让你用顾淮的身世挟制住他嘛!”   宋知时嘟囔了一句,计划赶不上变化,他都两世为人了。况且,前世的顾淮也确实只对他起了教导监督的职责而已。   “可是我不想。因为,因为顾淮对我真的很好,所以我也想对他好,就这么简单。”   宋清荣来回踱步,似不信邪地又问:“我选择顾淮就是看中他的身份,他又比你大上许多……莫非,是他强迫你的不成?”   “不,我是自愿的。”   “行了,不说别的,既然咱们家的苦难已经过去,现在也不需要借他的身份了,你俩赶紧断了吧。”   宋知时不可置信道:“您这是过河拆桥啊!”   宋清荣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什么过河拆桥?我给了他那么多钱,就是买他一个户籍。没有我的钱,他们家能盖上新房子?他几个兄弟能娶上媳妇?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你们两个自然要恢复原本的生活。”   宋知时怒极反笑,又为顾淮感到委屈:“钱?您不会指那五百块钱吧?五百块您就想买断人家十年的时间?更何况那钱也没落到顾淮身上,您明明什么都知道!”   宋清荣一下子被说得哑口无言,他第一次意识到,从前那个小小的少年,如果已经成长为一个男子汉了。   “我……我那不也是无奈之举嘛,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关那么久。”宋清荣颓然坐下,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爷爷,您没事吧?”宋知时一边焦急地询问,一边在心里暗暗责骂自己:他怎么忘了,爷爷在牢里呆了那么多年,受尽了折辱。如果当初不是他老人家费尽心思为三个孙辈谋求一份出路,自己如今还能站在这里跟他说话吗?   宋知时低着头:“对不起,我不应该跟您顶嘴。”   宋清荣舒缓了一阵,也没有那么生气了:“算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你是我们宋家唯一的孙子,还能跟他一个大男人过一辈子啊?我们家欠顾淮的,我会还给他,至于你……赶紧把工作辞了,回来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结婚啊。我在狱中认识了一位朋友,他是公安系统的。他有一个孙女比你大两岁,也是高中学历。如今我已经平反,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也可以官复原职,他的几位儿女都在京中很有权势,你娶了他的孙女,我们宋氏重回以前,指日可待!”宋清荣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宋知时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努力为自己争取话语权:“我不结婚!我跟顾淮已经在一起了,我怎么还能结婚呢?”   宋清荣理所当然地说:“你当然可以结婚。这契兄弟本来就可以各自成家,你俩既没有结婚证也没有上族谱,算什么正儿八经的夫妻?”   宋知时还想说点什么,书房的大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爷爷,该喝药了。”   见来人是大姐,宋知时松了口气,他怕再说下去,真的会忍不住跟爷爷吵起来。   “爷爷,您早点休息吧。”   宋清荣无力地挥了挥手,宋知时如蒙大赦,赶紧跑了出去。   院子里,月光如水,虽然还有些凉意,但偶有的虫鸣声,还是预示着夏日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宋知时烦闷的心情得到了疏解,此刻的他只想快点见到那个人。   这样想着,他不由加快了步伐,快速地走过连廊、却在下一个拐角直接撞到了一堵人墙。   “疼吗?”   黑暗中,一道温柔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顾淮?”   “嗯。”   “外头怪冷的,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房里迟迟等不见你,就过来瞧瞧。”   宋知时有些内疚又有点感动。   “走路也不看着点。”   “我没事,我不疼。”   “我看看。”   两人找了个亮处,坐了下来。顾淮抬起宋知时的脸,仔仔细细瞧了一番。   “好了,没受伤。”顾淮一脸正经地说。   “本来就没受伤好嘛。”宋知时一边享受这样的温柔体贴,一边笑对方小题大作。   “你跟爷爷都聊什么了?”   “我们说……”   好家伙,这是要套自己话呢。   宋知时突然醒悟过来,及时收紧口风:“爷爷没说什么,只问我愿不愿意接手家里的生意。”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顾淮挑眉:“就这点事情聊那么久?”   “是啊。”宋知时尴尬地笑了笑:“我爷爷身体才有好转,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他不管,所以我可能还要住些日子。”   “我理解,如果他不想看见我,那我就回家住。”   “对不起。”宋知时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道歉。   “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顾淮揉了揉宋知时的头发。   宋知时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是他们家先招惹了人家,又是给钱又是要挟的。结果就是人家丢了部队军官的身份,去了矿上从头开始,自己享受身份带来的转变,顺利入职,一路来到首都歌舞团。   更别提顾淮前世独自养大宋家唯一的后辈的恩惠。   现在好了,他们家渡过难关要过河拆桥了,这这这……   爷爷还真真是个资本家,利用人利用到这份上。   “我会说服我爷爷的!”宋知时自己给自己打气:“他总会承认我们的!”   顾淮盯着宋知时,忽得笑了起来。   顾淮的宽容和爷爷的咄咄逼人,让宋知时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作进退两难。   第一次见家长,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夜里,宋知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好不容易跟爷爷有了一次长谈的机会,结果差点吵起来,正事倒是半点没问。   等等,正事!!!   顾淮他亲爹的事情,哎呀,他半点没问啊!   这天之后,宋知时跟顾淮在一起的事情好像告一段落了,反正宋清荣再也没有提起过,只是一心一意养自己的身体,开度开启了养老模式。哪怕顾淮来了,他也只当没看见。   不得不说,对此情况,宋知时是松了口气的。   很快五一就到了,宋知时因为请假,错过了这次五一登台表演的机会,今年只能作为观众在台下观看几个歌舞团的联合表演。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以观众的身份,带着爱人去看队友演出。   怎么说呢,这感觉就还挺奇妙的。   “你说我们俩这算不算约会?”   “约会?”   这次不等顾淮问,宋知时就主动解释了一下什么叫约会:“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放松地两个人出来玩过。”   “嗯。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宋知时环顾四周,像他们一样出来看演出的小夫妻小情侣还真不少,不,不能叫小情侣,要叫共同探讨革命的同志才对。这要放过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演出很快就开始了,舞台上的帷幕缓缓拉开。   第一场就是总政歌舞团芭蕾舞队带来的舞剧——《沂蒙颂》第二场。   贺敏芝刚出场,她的长相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今天要跳的角色是女英雄英嫂。   只见她穿着一身传统红色舞蹈服,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盘在脑后,腰间系着一条蓝色暗纹的围裙,决绝的表情,配上惊艳的容颜,十分惹眼。   在舞蹈中,英嫂几次敌人被打得遍体鳞伤,哪怕昏倒在地,也始终坚贞不屈。   最后英嫂看穿了敌人的阴谋,将计就计,跳窗而出,急速上山,把敌人牢牢甩在身后,引得台下掌声雷动。   演出中途,顾淮出去了一趟,但是很快又回来了。   宋知时没在意,只以为对方出去上厕所了,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出。   一舞结束,饶是宋知时对贺敏芝印象不佳,也忍不住为她鼓起掌来。   古典舞队这次的节目放在了倒数第三个,报幕员说是《插秧舞》。   插秧舞?他们舞队有排过这出吗?   宋知时正好奇是什么舞蹈,一群秀丽可爱的少女们,已经赤着脚就跑上了舞台。   她们每个人都背着一个背篓,手拉着手边笑边闹,还时不时从背篓里拿出点什么,或插或甩,模仿着农忙时的动作。   这可不就是名副其实的《插秧舞》嘛?   要知道此前他们走的都是高级复古的路子,但这插秧舞,却怎么看怎么好笑。   演出结束以后,不少观众都舍不得离开,把手里的鲜花往舞台上砸,无奈之下,所有的舞蹈演员只能再次出来告别谢幕。   宋知时看着蠢蠢欲动,顾淮突然开口道:“要不要去送个花?”   宋知时感觉眼前一花,很快一簇娇嫩鲜艳的鲜花就出现在他面前。   “你准备了花?”宋知时眼前一亮,随即他意识到两人是空着手出来的:“不对,你是刚刚出去买的?”   “嗯,以前看你的演出,我从来没想到可以送花给你。”   宋知时注意到顾淮的耳廓红了一片,忍俊不禁道:“谁说没送过,那年国庆节,我去你们矿上演出,你给我送过一回的。”   顾淮也想起来了,但他却认真地摇了摇头:“那不算的。下次补给你。”   宋知时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剧院,所以理所当然地迷路了,在几层休息间来回徘徊,又不好挨个上去敲门。   终于,有个休息室里传来了声音,宋知时满怀期待地等着对方开门,然后快速瞄一眼是不是他们团的就行了。   终于,休息室门打开了。   好消息是,对方确实是他们歌舞团的。   坏消息是,这人他不想见。   “宋知时?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来看演出的?”   “嗯。”   宋知时刚刚才在台下见过对方,没想到这么快就面对面了。   “你这次怎么没来演出啊,我听老师说你家里出事了,所以休息了一阵子……你别误会,我只是问一下。”   “已经没事了,只是我爷爷他生病,我照顾他一下。”   宋知时说完,仔细打量了一下贺敏芝,以前的她总是意气风发,因为有人撑腰,所以做事总是强硬又不近人情。今日再看,对方似乎消瘦不少,即便脸上扑着厚厚的粉也盖不住她的憔悴,虽然舞者确实需要控制体重,但像贺敏芝这样的,也不太正常。   再次见到宋知时,贺敏芝的内心非常复杂。她看了一眼宋知时手里的花,忍不住问:“这是……送给我的吗?”   宋知时的手紧了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来不是了。”贺敏芝自嘲了一句,然后对宋知时说:“周矜白他们都在二楼。”   宋知时点了点头:“谢谢。”   “诶,等等——”   “怎么了?”   “你注、注意安全。”贺敏芝干巴巴地说。   注意安全?注意什么安全?   宋知时还在琢磨这几个字是否有什么深意,贺敏芝已经干净利落地走了。 第170章 谈崩   宋知时顺利找到了周矜白他们,把顾淮买的鲜花一一送上。   周矜白打趣道:“你不在,我们队可算是失了主心骨。”   宋知时赶紧讨饶:“周师兄这话真真折煞我了,我哪有这么重要。”   队伍里的小师妹跳出来说:“不是啊不是啊,宋师兄,今天有好多人来看你呢。”   宋知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好家伙,好几个硕大的花篮整整齐齐地放在休息室一角。   除了其中一个是伍崇明送来的,剩下的都是来自其他各界的观众们送的。   “这有什么,这要放在旧社会,非得往你身上扔银票才算喜欢呢!”周矜白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安慰宋知时。   几人正聊着,翟秋煜进来了。   对于宋知时出现在这里,他并不觉得奇怪,拍了拍手,把大家召集到了一起。   “正好人都在,我要说个事儿。今天这个《插秧舞》只能算小打小闹,接下来的八一国庆才是重头戏,知道了吗?”   “知道了——”   “对了,过些日子苏部长带着参观团来我们团参观,可能也会到我们队来,大家做好准备,拿出最好的精神状态。”   “苏部长?往年不都是吴部长带团参观嘛?”   这话是周矜白问的,以往这种好事都轮不到他们这种小透明队。   说到这个,翟秋煜也有些郁闷,他确实讨厌投机钻营,但该有的礼数却不会少,毕竟礼多人不怪嘛。他跟吴忠明也算打了小半辈子交道了,突然空降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管事,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之前那个吴部长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唉,不要再提他了,总之你们要好好练。知时,休息了大半个月,有没有退步啊?”   宋知时还沉浸在吴忠明被抓的情绪中,突然被问到,赶紧回答:“没有,没有。”   翟秋煜对他其实还是比较放心的,但当着众人的面却得装出一副严师的模样:“有没有可不是用嘴说的,回去就上称,让我看看长胖了没有。”   回去的路上,宋知时就跟顾淮说起了这件事。   “所以你到底把那个档案寄给了谁?”   “这吴忠明行事只要不是铁板一块,那必然是有对手的。至于我怎么打探到的,我自然有我的路子。”   宋知时也不是非要追根究底,只是这档案若是真的有用,那贺敏芝的家庭就很值得探究了。   显然顾淮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让于坤去查查吧,总盯着一个地方也不是事儿,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牵连,还能拔起萝卜带出泥呢。”   宋知时跟顾淮照旧去了宋知意那里,许劲松做了一大桌子菜。   宋知时大老远就闻到了香味:“今天什么日子做这么多菜?”   宋知意抱着儿子走进来:“今天啊,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   说着她便把宋世安放在了地上。   只见他摇晃着小身子,扶着长椅慢慢悠悠地站稳了身子,然后迈着小短腿踢踏了几步,最后扑进了妈妈的怀里。   宋知时不是第一次做长辈了,但二姐家三个孩子都不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看见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居然能自己独立行走,那种惊喜不亚于当爹的第一次听见孩子喊爸爸。   “呀,姐,他能走路了!”   “当然啦,这个年纪不早不晚,正刚刚好。”   宋世安是去年二月生的,到现在也有一年零三个月了。   看着宋知意脸上满足的笑容,宋知时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让她把孩子打掉。   “世安能走路了,算得上一喜,还有呢?”   “前阵子,我不是一直说要找工作嘛,这不就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活儿?”   “就京郊那个纺织厂。”   宋知时听糊涂了,再三确认道:“京郊那个……刘爱民待过的那个厂子?”   “对。”宋知意回答得不假思索。   “不是,你去那上班干嘛?”   “那边正好在招临时工,我去应聘,选上我了,我就去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刘爱民已经跟我毫无关系了,我以后做什么还需要考虑他干嘛?再说了,刘爱民找姘头在先,难不成还是我的错了?”   “这自然不是你的错。”   只是宋知时实在是不敢低估这个时代的风言风语。一旦那里的同事知道了大姐的身份,哪怕刘爱民已经不在那做了,照样会成为话题的中心点。   “你在家里写作不也照样可以赚到钱嘛。”   “唉,知时,你不懂,这不是赚钱的问题。”宋知意苦笑道。   眼见劝不动,宋知时只好把求助的眼光投向顾淮。   顾淮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随即又说:“既然大姐喜欢,那咱们就支持她吧。”   宋知意这才展颜欢笑:“你们支持我就好,来来来,开饭了。”   晚间,宋知时选择了留宿。   距离上次他跟爷爷聊天,也过去有阵子了,既然横竖都要挨一刀,还不如早挨早解脱。   “你说知意准备去刘爱民先前那个工厂工作?”   “是啊。”   “她想去积累一下经验也好,以后咱们家的纺织厂重新开业,她也能去做个经理什么的,好好辅佐你。”说着,宋清荣打开报纸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哎呀,爷爷,这是重点嘛,重点不是那是刘爱民工作了十几年的单位,总有人认识姐姐,到时候她便是……便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您能不能劝劝她?”   “因为畏惧流言,就不去做,这才是大忌。我们生意人,最不能怕的就是流言蜚语,你姐姐这样,很好。”   宋清荣话里话外对宋知意的赞赏,他见宋知时不说话,还当他听进去了:“你大姐的事情你也别插手了,自己好好想想重振宋氏的事情。”   绕来绕去,话题又回到了原地。   “我一点都不懂染布和织布。”宋知时自暴自弃道。   “管理者不需要懂这些,那都是工人该做的,你只需要学会如何管理工人。”   “可我也没有学过如何管理工人啊。”   “你不会可以慢慢的学,老头子我还能活几年,这些我都会教你,更何况还有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只要你掌握了这些,何愁未来不能做成一番事业呢?”   “对了,我在华夏银行留给你的东西,你都看了吗?”   “我把它取出来放大姐那里了。”   “放你姐姐那里干嘛,你得看,你得背。”   说起这份险些害了自己的性命的东西,自己还得背下来,宋知时简直一肚子火。   于是,他便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你说你拿到东西的那天,差点被人抢了,结果又被人救了?”   “那些人恐怕早就盯上我了!不然怎么会动手如此之快……”   幸好他命不该绝,被人救了。   “呵,一群鼠辈,以为偷了你那份就能抢走宋氏,荒唐!可笑!”   “什么叫我这份?爷爷,难道我这份还不是全部?”   “当然不是,如此重要的物件,我自然要做两手准备。”   “那剩下的一半在哪里?”   “剩下的在这里。”宋清荣点了点太阳穴。   “您、您把它背了下来?”宋知时惊骇地说不出话来。   “我五岁就接触这行了,这几十年的心得体会不是白来的,背诵这些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说到这里,宋清荣有些怅惘:“若不是这些记忆支撑着我,恐怕我早就死在牢里了。我不能让宋氏的传承断在我的手里,所以每当我活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暗暗告诉自己,我不能成为宋氏的罪人!”   宋知时突然感觉比起爷爷,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爷爷,您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吗?”   “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人背后应该是美国人。”   “美国人?”这可大大出乎宋知时的意料,他一直以为是宋家以前的仇人。境外势力是如何关注上他家的?   “抗战时期,宋氏最大的工厂曾一度被夷为废墟。当时为了抵抗洋布的倾销,宋氏也是入不敷出的状态。无奈之下,我接受了留学时一位美国同学的资助,重建了工厂。但他的家族却想要趁机入股,被我拒绝了。后来国内几番战争爆发,我们也渐渐断了联系,我还以为他死心了,没想到啊……”   “这个林红霞只是个小棋子罢了,她的目的就是离间你大姐和刘爱民,从而从刘爱民身上拿到我们家纺织厂的秘技。呵呵,哪有那么容易?”   “真奇怪,他们为什么就能认定东西在大姐身上?”   “我想,或许只是试探,如果不行再抽手找下一位。这些年国内形势非常紧张,想来这也是他们不敢大动干戈的原因之一。”   再抽手找下一位……   难道这个下一位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宋知时不禁冷汗连连。   那群偷偷盯着他的人,难道就是前世伪造车祸,取走他性命的人吗?   想到这里,宋知时的呼吸都不由地加重了。   “哼,一群宵小之徒,不能自己老老实实走自己的路子嘛,咱们两国的国情又不一样,我们中国布也不见得就能畅销美洲啊?”说完宋清荣狠狠地啐了一口。   宋清荣此举让宋知时大跌眼镜,这还是他那个严于律己,墨守成规的爷爷嘛?   宋清荣可能也是意识到做这样的动作不太雅观,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爷爷,我真的不想接手宋氏,我对这一行完全不感兴趣,倒是大姐,她很喜欢这个。”说到这里,宋知时心里突然升起一个想法——   宋氏需要继承人,可大姐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才对!   “你大姐再好,她也终究是个女人。宋氏如今要重头开始,她又带着孩子,如何能做好?”   “而且你为什么不要?一旦你拿到完整的资料,你可以建立一个新的商业帝国,我会帮你的。”宋清荣越说越激动,仿佛看见宋家在他手里重新崛起。   “可是我不喜欢啊。”   “这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吗?”   “爷爷……您还不明白吗?这是您的梦想,不是我的梦想。您可以为了宋氏做到的,不代表也是我应该为了宋氏做到的。”   “冥顽不灵!”宋清荣把报纸狠狠地摔在桌上:“我看你是被那个男人迷了心窍了!赶紧跟他断了,我会介绍更好的世家千金给你!”   “可正是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救了我。而且您别忘了,这桩姻缘还是您促成的呢!”宋知时着重咬住您促成这三个字。   宋清荣强硬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女人的好,所以才不想结婚!”   宋知时无力又无奈:“可我喜欢男人啊!我怎么能跟女人结婚呢?”   宋知时感觉到一股深深地无力,他有预感,今天估计是要谈崩了。   可他跟爷爷之间,这场新旧观念的差异,早晚会有那么一战。   “您为什么要娶奶奶?”   “什么?”宋清荣愣住了。   “小时候奶奶每每提起您,都是一脸幸福又带着惆怅。家里的亲戚总说,你们是自由恋爱,跟包办婚姻不一样。可为什么奶奶总是不开心呢?”   “这跟小阮有什么关系?”   “您不就是因为奶奶娘家的权势和丰厚的嫁妆,所以才娶了她嘛。当年宋氏纺织厂被人盯上,几个叔公迷上了大烟,宋氏一度风雨飘摇,如果不是奶奶,宋家早就没了。”   “您娶了她,却没有好好待她,您把她一辈子困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庭院里。”   宋知时的陈述还在继续,而宋清荣已经听不下去了。   “您明知父亲是个花花公子,对做生意毫无兴趣,却还是给他求娶了母亲,母亲为他打理内宅,为他向族亲担保,这才拿到了一笔资金去上海做成了第一笔生意……最后呢,不过害了母亲一条命。”   “您不过是怕宋家断送在自己的手里,不想背负这个骂名罢了。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宋家,可有考虑过一次自己和身边人的感受吗?以前是奶奶,是父亲,如今终于轮到我了吗?”   宋清荣无力反驳。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这个不孝子孙!”   “对,我不孝!”宋知时脾气也上来了,一字一顿道:“我想说,宋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   “爷爷,您别想着把家产给我了。我没后代,就这一点大姐也远胜于我。”   “她也是名正言顺的宋家后人,她如此喜欢这个行业,您为什么不能成全她呢?”   说完,宋知时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宋清荣感觉浑身一阵寒意,好像有什么已经在不受控制了,他忍不住朝着宋知时的背影大喊:“知、时——”   宋知时顿了顿脚步:“我以为您此番回来会改变很多,终究还是我想多了。”   宋清荣喃喃道:“可我是宋家的继承人啊,我能怎么办……小阮,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第171章 家产   自从那天祖孙俩谈崩以后,宋知时就搬回去跟顾淮一起住了,毕竟他也得上班了,四合院所在的西城区太远了。不过宋清荣那边的事情,他倒是一直当心着,生怕对方被自己气着,丝毫不敢大意。   宋知意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爷孙俩是为了什么事情吵架的,着人来找了宋知时几次,宋知时全都避而不见,事情这才作罢。   宋知意见状只能没好气地说:“你说说你们都多大了,一个八十了,一个也是大小伙儿了,还能赌气。”   宋知时不想跟大姐说太多,怕解释不清又伤了她的心。   如今时至六月,距离恢复高考仅有半年的时间,宋知时哪怕是重生者,也不得不开始温书了,毕竟他也没这个信心超过压抑十年的高考考生。   只是他已经高中毕业参加工作多年,重新开始读书难免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样复习,一转眼又过了一个月。   六月底,顾淮正式从华清大学毕业。   他们这一届毕业生可是精贵得很,一出社会立马就得到了各单位哄抢。   如长袖善舞的谢兰君被安排去了煤炭工业部,项诉文、邱顺成回了之前的单位,官升三级,丁仕华、程学彬都被安排进了军工保密类单位。甚至连牛大壮都被安排到法院做了一名书记官,只有顾淮的工作安排迟迟没有着落。   宋知时急得着急上火,生怕又来个什么吴忠明从中作梗,顾淮倒是老神在在的样子,丝毫不为前途担忧。   这消息一等就等到了八月份,顾淮的工作通知终于下来了。   宋知时又喜又怕,却还是耐下性子等顾淮回来再拆通知书。   这年头的毕业典礼还远没有后世那么丰富,在礼堂拿了毕业证书,拍了合影,不过一日的功夫,三年大学生活就算是正式结束了。   顾淮回了家,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拆那封信,而是照常地打扫卫生做饭吃饭。   饭桌上,强忍了一天的宋知时终于明里暗里,旁敲侧击地开始问起这件事。   顾淮忍笑:“我还当你会坚持多久?”   宋知时微恼:“你还看不看了?”   顾淮作投降状:“看看看,信呢?”   顾淮粗糙有力的大手三下五除二就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拿了一张纸。   宋知时兴致勃勃地凑上来:“写的啥啊?”   顾淮其实早有预料,所以不用多看,直接递给了宋知时:“你自己看看吧。”   宋知时拿到手里赶紧一目十行地读完,然后又不可置信地回头再看一遍,最后才看到最下面那个校徽盖章和签字。   “留校!你居然可以留校!”宋知时瞪大了双眼。   “对啊,我提前申请了留校,没想到居然那么顺利就成功了。”顾淮一句话轻描淡写就揭过了三年读书生涯的不易。   宋知时单知道这年头本科学历精贵,没想到就这还能留校了。   他喜不自胜地拿着通知书看了又看,甚至比当年顾淮去华清大学读书还要高兴。   顾淮把这一幕幕看在眼里,只看见青年这般高兴,他遍觉得这一切都值了:“现在还担惊受怕吗?”   “不了。”宋知时过了那个激动劲儿也反应过来了,恼羞成怒道:“你可真是……”   “我?”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你准备留校,害得我真以为你要回老家了。”   目前除了山省陕省,也就东北那片煤矿资源比较丰富,顾淮真要深入做这行,以他的性子八成会去基层。不论去哪,反正都是要离开首都,跟他分别的,这就是宋知时连日来吃不好睡不好的原因所在。   “那现在你知道了?”顾淮含笑道。   “嗯。”宋知时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喜滋滋看了看通知书,又看了看顾淮,只觉得日子竟然这般美好,他们又可以相伴四年了。   只是美好的时日总是短暂的,八月下旬,宋清荣突然生病了,而且身体急转直下,一病不起。   其实宋清荣这病宋氏姐弟心里也早有准备,毕竟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又被关了那么多年,精神肉体都饱受折磨与摧残。只是如今日子才刚好过几个月……竟然又病倒了。   宋知时和顾淮到的时候,几名大夫正从四合院里离开,他认出这群人都是首都出了名的老中医,心也愈发往下沉了。   进了室内,宋知意正在喂药。   宋知时又心疼又自责地喊了一声:“爷爷——”   宋清荣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这一次,宋知时发现对方又苍老了。   原本宋清荣只是鬓角有很多白发,可一夕之间,头发竟然白了大半。   “去,那里,拿,我的东西。”宋清荣断断续续地说。   宋氏姐弟不约而同地起身走向书桌。   只一眼,桌上的册子就吸引了宋知时的目光。   他三两步上前,先宋知意一步拿起来查看起来。   翻完以后,宋知时内心五味杂陈。   宋清荣竟然把家传的秘籍全部默写了下来!只是看这字迹,应该是仓促间写完的。   宋知意之前也是看过上半本的,加上她对纺织颇有心得,对宋清荣书写的内容则更加熟悉。   这时,床上的宋清荣开始说话了:“前两日病了以后,我突然发现时间真是不等人啊,我怕,我怕撑不到宋氏重开的那一天了,所以就连夜把东西写了下来。”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很多,昔日种种,涌上心头。我……我又想到你们奶奶,你们父亲,知意母亲……”   宋知时还以为宋清荣要以死强硬让他接管宋氏,谁知他话锋一转说:“把它存到华夏银行吧……跟另一本一起,以后谁当这个家,谁就拿这个册子和那笔黄金。”   宋氏姐弟同时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惊愕。   宋知时忍不住想:爷爷这话是……是准备放弃他了?   宋清荣说完,不顾两个孙辈的异样,沉沉睡去。   晚些,宋知意把宋知时和顾淮送到了门口,姐弟俩不可避免地又谈了这个问题。   “姐,你最近在京郊做的怎么样?”   “虽然只是临时工,也很忙,但日子过得倒是很踏实。这让我感觉,我跟其他妇女同志没什么区别,都是在为家人创造更好的生活。”   “都是人,本来也没什么区别。”   “那你以后打算把这行做下去吗?”   “那是当然,我还准备转正呢。”   “只是转正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来自家厂里上班好。”宋知时揶揄道。   宋知意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你的意思是?”   其实姐弟俩都知道,虽然以前的宋氏早已不在,但有宋家的资金在,重开宋氏纺织厂只是时间问题。   宋知时郑重地问:“你愿意吗?”   宋知意有些羞赧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向来温和恭顺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惭愧:“以前就算了,现在有了世安……我也想争一争。”   宋知时了然,微微一笑:“有姐姐你这句话就够了。”   宋知意美目圆睁:“知时,你……”   她这才明白,祖孙俩前阵子是闹什么别扭呢。   宋知时不去看她,自顾自地说:“宋氏纺织厂如果真的有再办起来那一天,大姐功不可没,而二姐跟二姐夫也尽可以来帮忙,咱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   宋知意默了默说:“现在说这一切还为时尚早。”   宋知时点点头,毕竟离改革开放还有一年的呢,不过他们倒是可以早做准备,比如说低价租一些黄金地段的地皮,买点办公楼什么的。   从宋家出来,顾淮已经从宋氏姐弟刚刚那三言两语中,推断出了一个真相:“你不准备接手宋家?”   “我对这些自小就不感兴趣,可能随了我那个不学无术的亲爹吧。再说了,现在哪还有什么宋氏可言啊,老宅被收了,祠堂变成了公园,家里的田地也全都收归国有了。宋氏早就不复存在了……”宋知时叹了口气。   顾淮正想该如何安慰对方,只见宋知时朝他眨了眨眼:“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说不破不立。宋氏原来那个样子,几房长辈都想插一脚,如今可倒好了,一切全没了。百废待兴啊,都要靠一人把它支棱起来。反正我做不到。”   不过以大姐的脾气秉性,倒是说不定真能有另一番成就。   宋知时这次是跟顾淮一起拿了册子回家的,比起上一次孤身一人,有了顾淮这个武力值爆表的搭档,他胆子大多了。同时他基本选择了走大路,以此避开风险。   “你说那群人不会在大姐家外监视我们吧。”宋知时半开玩笑道。   “不会。”   “为什么这么笃定?”   “大姐家有许叔在。”   宋知时恍然,对啊,有许叔这个老兵在,什么牛鬼神蛇都别想逃脱他的双眼。   所以那天他为什么会被盯上?   拿到完整的册子以后,为防夜长梦多,趁着顾淮也在,宋知时准备今天就去存了。   可惜华夏银行虽然不远却也不近,两人换乘到了车站下车,还得步行一段路。   一路上宋知时都紧紧护着这份文件袋,顾淮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直处于戒备状态。   可即便如此,还是出了岔子。   在经过唯一一条暗巷的时候,两人双双被前后夹击堵在了这里。   青天白日,这群人竟然也敢?   也太嚣张了吧!   “上次也是这里。”说到这里宋知时有些懊悔,他也是太着急想抄近路,谁知道竟然又上当了。   顾淮看出宋知时所想,抚性地握住他的手:“他们既然来了,那就不是简单能避开的。”   体温通过双手传递到彼此,宋知时终于冷静了。   对方也不磨蹭,一挥手:“上——”   下一秒,顾淮已经飞速跟几人缠斗在了一起。   这还是宋知时第一次看顾淮打架。对方或许是吸取了之前的经验教训,派来的这群泼皮无赖不再是只用蛮劲儿的蠢材了。不过这依旧及得上顾淮部队学来的身手,说他以一打五也不为过。   等等,五个人……   那还有一个……   下意识的警惕性让宋知时矮了下身,向一旁滚了一圈,身后那个偷袭者扑了个空。   偷袭者见一记没成便恼羞成怒,拎起棍子朝着宋知时面门砸来。   宋知时能躲一次已经运气够好了,哪又会有第二次。   而顾淮还被那五个人缠得脱不开身。   完了,完了,这次真得交代在这里了。   正当宋知时闭眼准备接受这一棍时。   一道闷哼声响起,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宋知时等了又等,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刚刚还神气昂扬的偷袭者,此刻已经瘫软在地了。   他下意识地给人测了一下脉搏。   还好,没死。   宋知时抬头,想看看是哪个英雄好汉救了他,就瞟见墙角处一闪而过的身影。   又是他!上次救自己的那个人!   只是这次宋知时已经有了所觉。   “喂,你别走——”   对方不理,反而加快了步伐。   宋知时忍无可忍,吼道:“姚思雨——”   那身影终于顿了顿,最终没有停下。 第172章 高考   顾淮听见宋知时的喊声,干脆利落地把剩下的人都解决了。   那几人眼见形势不对,也不再纠缠,拖起地上昏迷的同伙直接跑了。   宋知时失魂落魄地被顾淮从地上扶起来。   顾淮心急如焚地问:“怎么样?还能走吗?”   宋知时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能走,咱们先把东西存起来。”   从华夏银行出来,在回去的路上,顾淮几番欲言又止。   宋知时自然看出来了,便同他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顾淮问:“你刚刚喊的是姚思雨?”   宋知时说:“嗯。”   顾淮并未露出意外的神色:“为什么瞒着我?他没死?”   “大概吧。”宋知时苦笑道:“具体的,得问许叔,年前我让他帮我查了一下,或许对你们查这桩案子有帮助。”   宋知时跟顾淮重新回到宋知意的四合院。   宋知意打开门,看见是两人时还一愣:“怎么又回来了?知时,你的脸怎么了?”   宋知时轻轻遮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不碍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顾淮跟宋知时径直来到许劲松的房间,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去他的房间。   宋知意这套四合院一共有三进,前院住的都是女人,许劲松跟宋多住在一东一西两间厢房。   许劲松的房间同他的人一样,收拾得干净清爽,跟顾淮之前在部队那个小破屋有的一拼。闲来无事的他,基本都待在房间里,这次竟然碰到宋知时和顾淮一起找上门。   “这……顾同志?宋同志?”   “许叔,您别客气,坐吧。”   “你们,怎么来了?”   顾淮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姚思雨的全部信息。”   许劲松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宋知时。   宋知时点了点头:“您说吧,就上回您给我提供的资料,顾淮他有权利知道这个事情。”   许劲松没说话,而是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资料袋:“这是后来我查到的,你们可以看看。”   熟料顾淮接过档案袋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开拆。   下一秒,他严肃地问对面:“你是怎么查到这些东西的?”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顾、顾淮,你干嘛?”宋知时小幅度地扯了扯顾淮的衬衫下摆。   许劲松先是一怔,随即失笑:“顾同志,我自然有我调查的渠道,你既然不相信我,那就把资料还给我吧。”   顾淮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许劲松同样沉默以对,笑而不语。   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两人谁也不服谁,一场沉默的战争就此展开。   宋知时这才想到一个可能,顾淮他该不会、该不会是在怀疑许叔他……   “呃,你们有话还是好好说吧,都是自己人,可别内斗啊。”   顾淮安抚性地拍了拍宋知时的手,说道:“一个普普通通的退伍军人,恐怕没那么大的能耐,又是联系河洛的战友那边帮忙,又能查到这么多隐秘的过往。”   许劲松赞许地看了一眼顾淮:“警觉性还是差了一点,我若真是别有用心,宋同志跟他姐姐早就没有好下场了。不过你放心,我的真实身份,已经同宋同志和他姐姐报备过了,我是绝对没有恶意的。”   顾淮神色一凛,宋知时看不下去了,无奈地向对面投降了:“许叔,您别逗他了。”   许劲松这才悠然地坐回了原位:“行了,好好看看吧。你们让我查的这个人的身份大有问题。”   这份资料宋知时之前已经看过一遍了,但碍于神秘人再也没出现过,他没有办法进行对比,只能搁置了。   可是今日,对方又出现了……   文件袋里只有几张薄薄的纸,可顾淮越看,却越是眉头紧蹙。   另一边,许劲松也在暗自打量着顾淮。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对这个年轻人有一种莫名的欣赏。当时的他,只当是两人都有多年当兵的经历,惺惺相惜而已。可自从上次好友提过一次两人长相相似以后,这种欣赏就变了质。   可惜宋老爷子对这个“孙婿”喜欢不起来,顾淮很少来宋宅吃饭,两人见面的次数自然而然也比较少。   明知根本没有可能性,许劲松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忍不住问起来:“顾同志今年几岁了?”   宋知时见顾淮看得认真,先代替他答了:“他是四五年生人。”   “四五年,四五年……”许劲松喃喃道:怎么偏巧就是这一年了?   宋知时问:“四五年怎么了?”   许劲松强笑道:“没什么,这个年份极好,那一年就是我们把小鬼子赶出中华大地的年份。”   只是他没说的是,那一年也是他妻子撤退失败,失踪的年份……   聊到这里,许劲松已经没有心情继续问下去了,他只能强迫自己去想老友说过的那个幸存者,给自己一些希望:只要再等等,他就可以得到妻子的下落了,只要再等等……   言归正传,许劲松又问:“你们私下调查这些会不会有危险?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可以告诉我,我……”   宋知时还没未说什么,顾淮就先一步打断了许劲松的问话:“正是因为危险,才不能告诉您。”   许劲松用尽力气,艰难地说出了两个字:“哦,好。”   考虑到对方毕竟是自己养父的救命恩人,顾淮又放缓了语气解释了一下:“这是组织上给我的任务。您也别多问了,我们会看情况处理的。”   意识到面前的年轻人在给自己说明情况,许劲松心情稍缓:“我能懂。虽然我目前还不知道你们在查什么,但是那帮人做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你们一定要小心。”   许劲松强调道:“他们隐藏在暗处,不得不防。”   回家以后,顾淮把资料想办法传达了于坤。毕竟明面上的他是不能管这个事情的,而且权限也不够。   宋知时不知道此刻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哪怕很久之前顾淮就提醒过他,他们身边是有特务的。   可他还是没有办法把特务两个字,跟姚思雨联系在一起。   因为一旦他们两者之间有关联,那姚思雨就是矿难的罪魁祸首。   十几条人命,上百人受伤……   那可是在他重生以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啊……   可朋友又算得了什么?   人家可是连朝夕相处的枕边人都可以下手的、豪无人性的特务啊。   他没对你下手,或许是侥幸、或许是你还没有威胁到他。   “在想什么?”   “我在想思雨的事情。”   不对,兴许人家根本不叫这个名字。   宋知时自嘲一笑,他不知道是想问顾淮还是问自己。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做的?”   “他身体不好是装的?”   “他自杀是假的?”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淮望着宋知时双眼盈盈,忍不住把人挽在怀里:“很快,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宋知时本以为爷爷会一病不起,连宋知意都私下偷偷哭了好几回,姐弟俩甚至连后事都准备好了,宋清荣却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虽然身体亏损严重,但到底是活了下来。   往后的日子里,也不知道宋清荣是不是真的想开了,他每天养花逗鸟,时不时逗弄一下重孙子,宋氏的继承问题仿佛成了过眼云烟,一家人默契地,再也没有再提起。   1977年8月,刚刚复出的邓同志主持召开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并且做出了恢复高考的决定。   同年10月12日,国务院正式宣布立即恢复高考。   消息传出以后,全国人民都沸腾了。宋知时就在首都,属于第一批得到消息的人。其次才会逐层传递到各省、各市、各乡镇上。   那些下乡的知青,他们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返城的机会了,而现在机会已经摆在他们面前了!   当时广播里一播出,整个首都的文艺圈也炸了。他们中不乏有着高中学历的艺术工作者,从不敢置信,到一遍又一遍地互相确认消息:有人抱头痛哭,有人激动得又蹦又跳,把舞伴抛向空中。   高兴过后,大家立即反应过来,纷纷涌向四周的邮局和商店去发电报和打电话给家人报喜,并让他们寄书来。人多,电话就那么几部,邮局和商店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宋知时也不例外,作为重生者,他清晰地知道,1977年冬和1978年夏的中国将迎来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考试——这次高考的报考总人数将达到1160万人。   所以一得到消息,他立刻给远在扶岐的二姐二姐夫打了个电话。   还说什么呢,赶紧开始准备吧!   “知时,你说我们真能填报首都的学校?”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行啊?”   “可你刚刚说一千多少万人来着?说真的,最近我都没有好好学习,我真怕我考不上。”   事到临头,宋知音反倒是犹豫了。   “我来说,我来说。”凌家先先一步拿到话筒:“知时,我跟你姐再讨论讨论,你也知道,我们还有三个孩子呢。”   宋知时也表示理解:“行啊,反正不急这一时。恢复高考了,以后想考总是能考的。”   “哥,让我跟知时哥说两句呗。”   “你一个小孩子,哪有那么多话要说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忙音。   过了一会儿,接电话的人换人了。   “知时哥,是我。”   “家华,你也好好准备高考,这一届虽然竞争很大,但是以你的学习能力,考个大专不是问题。”   七十年代大专的含金量也是非常高的,而且宋知时还知道很多学校以后会升级成为大学,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差不多。   “好,知时哥,我会好好努力的。”凌家华在心里默默补充道:你一定要在首都等我!   宋知时想了想,又喊了一声二姐。   “我还在呢。”   宋知音的声音隔着话筒,从千里之外传到宋知时的鼓膜。   “二姐,你还记得苏东坡吗?”   “当然记得。”   “人家是一门三进士,我们说不定可以一门三大学生呢!”   宋知时的话把宋知音逗得开怀大笑。   “行啊,一门三大学生,唉哟,我想都不敢想。”   “想一想有什么,有梦想才会有动力。”   “我们一起好好加油,争取来年首都见!”   高考日子定下来以后,宋知时反倒是没那么急了,给自己重新规划了新的学习计划。跟歌舞团那边也请了长假,专心致志准备考大学。   因为跟他有相同想法的人还不少,大量的舞者流失,导致总政歌舞团一时间几乎停摆。   最后还是团长出面,才把这件事情压下来。   尹朗月速来雷厉风行,得知大家都想考大学,立刻召集了歌舞团所有员工,开了个员工集体大会。 第173章 1978   尹朗月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老将,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出,团里肯定人心浮动。   在大会上,她从几个层面剖析了这次高考的难度和意义,推断国家可能会加一场考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跟历史的发展不谋而合,让宋知时这个重生者惊叹不已。   这下不少人心思稳当了,比如像周矜白这样已经成家立业了的,考大学的意义没有那么重大,便会选择暂时放弃。还有舞蹈功底差,文化基础薄弱的舞者,也选择了放弃。   如此,歌舞团的舞者人数才能维持一个稳定的人数。   当然也有死磕到底的,如早有计划的宋知时跟虞兰疏,还有……伍崇明。   虞兰疏要考大学这事儿宋知时早就知道。前阵子,他的家族也被平反了,爷爷恢复了京剧大师的美誉,被流放到疆省劳改的父母也启程回京了。   虞兰疏回京本就是承担着振兴家族的使命,所以他选择高考继续深造,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但伍崇明的选择就很让人费解了。   今年年中,伍崇明耗时几年的武侠巨制《今说英雄传》终于拍摄完毕了。   本以为他会接着继续拍点别的,谁知道人伍大导演就准备复习一下高考去了。   “我这是为了未来更好地发展,懂?”伍崇明老神在在地说。   宋知时笑道:“我竟不知伍哥你居然不是专业的。就这,你还能导出那么多片子,牛啊!”   伍崇明感慨了一句:“我是跟着一位前辈学过一点,但是……唉,说来话长。来来来,喝酒吃菜!”   牛大壮小心翼翼地跟伍崇明碰了个杯:“伍哥,那你以后拍戏还找我们不?”   伍崇明也是喝上头了,大着舌头说:“行啊,来啊,就怕到时候你们一个个高升,看不上我这小作坊了。”   程学彬感慨道:“那必然不会,要不是有伍哥的支持,我后面两年日子也不会那么好过。”   他的家庭条件是所有人当中最差的,有时候甚至连学校的补贴都需要寄回家,如果不是在伍崇明那里兼职赚点钱,这书根本读不下去。   程学彬说完,谢兰君、邱顺成也一一发言。   最后,顾淮站出来总结:“不论今后大家身在何方,情义永不变。”   伍崇明也站起来附和:“没错,山高水长,总有再见的一天。”   今日之后,他们将天各一方,但学生时代的感情却永永远远地保留了下来。   11月份高考开始报名,宋知时粗略估算,整个总政歌舞团就有近百人报名。   据某小道消息统计,整个首都就有近三十万考生要参加这一届的高考。   宋知时报了三个志愿,第一志愿就是首都舞蹈学院的芭蕾舞专业,剩下的两个志愿也都是首都的学校,跟舞蹈相关的专业。   对于能不能考上大学,宋知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这两届的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四。   报名之后,复习的时间变得更紧张了。   顾淮虽然人在学校,但基本上每天都按时回家,照顾宋知时的生活起居,宋知意也隔三差五上门来送吃的,宋清荣也对两人同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全家一心一意为考生服务。   1977年12月10日,迎着瑟瑟寒风,几十万名学子进入了考场。   严格来说,宋知时算是艺术生,但这个时代还没有明确划分文化生与艺术生的区别,不过他所考的专业除了常规的语文、数学、历史、政治以外,还需要一场加试。   他运气不错,被分配到了同区域的一所中学。   首都的学校,环境总还是不错的,起码不会漏风漏雨,而且还是单人单桌,最大程度上避免了考试作弊。   趁着老师还没进入考场前,不少考生还在捧着书临时抱佛脚。   宋知时隔壁是个高度近视的瘦弱男生,戴着比瓶底还厚的眼镜,此刻正拿着书,争分夺秒般地背诵。   他前面也有个男生,不过看着吊儿郎当的,见他如此认真,忍不住出言调侃:“诶,同志,你哪个学校的?”   眼镜男不说话,自顾自地看书,那人讨了个没趣,又把兴趣转移到了宋知时身上。   宋知时说:“我毕业很多年了,不是本地人。”   那人有些好奇:“不是本地人咋来我们这边考试。”   托现在还没有高考移民,也没有区域保护性政策的福,不然他一个外地人,还真没那么容易就在这里高考了。   就在宋知时乱七八糟地思考时,监考老师拿着卷子走进了教室。   监考铃第一次打响。   上午第一场是语文,宋知时的语文算不上多好,也算不上多差。但他有个很大的优势,就是他的字迹写得很好。   这一点得益于宋家的传统教育,所有宋家的孩子,不论嫡系还是旁支,统一三岁开始上族学。在站还站不稳的年纪,就开始学习写大字,因此人人都写得一手好字。   宋知时想,哪怕他的作文不能令人拍案叫绝,仅凭这一手好字,也能加上不少印象分吧。   下午的数学是宋知时的强项,而且数学题型都差不多,只要多刷题,靠着题海战术,总不会差很多。事实证明,除了最后两个大题,宋知时基本都做出来了。   考完数学以后,学生们纷纷离开了考场。在路上,随处都可以听到对答案或者讨论题目的声音,宋知时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只知道自己的腿都快冻麻了,赶紧回去取暖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宋知时就爬起来了。   落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顾淮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个皮制雷锋帽,给宋知时扣在脑袋上,又给他加了一件军大衣,直把人裹得跟熊似的,才让出门。   宋知时骑着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学校门口。这里已经有一大批学子在等候了,大家三三两两躲在墙角,避着风背书。   “加油,今天考完就解放了。”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让所有为天气和考试担忧的学子们多了一丝动力。   今天上午考政治。政治并不难,牛大壮就是政治专业,托他的福,宋知时看了不少专业书。况且,哪怕他什么都不会,只要不离题,把卷子写满,总能拿到得分点。   下午的历史地理就有些难了,宋知时懂历史,却不会地理。这也是大部分学生的通病,这十年运动期间,历史、地理这类副科全都被停了,什么都没学,能写出来才怪呢。   等从考场出来的时候,不少学生都萎靡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不管怎么说,1977年的高考终于结束了。   有的人满怀期待,盼着通知书快点下来,迎接美好的大学生活,有的人已经暗暗下定决心,准备今年不成,明年再战。   今年注定是一个难挨的新年,却也是一个难忘的新年,因为宋知音一家五口终于决定北上了。   得知妹妹一家要上京的消息,年前宋知意就忙活起来,带着刘姐准备年礼。   顾淮因为有寒假,反倒是比宋知时悠闲不少,跟着宋知意忙前忙后,打打下手。该修的房子修了,该搭的鸡棚也搭好了。   宋清荣重新拾起了书法爱好,给家里每扇门都写了对联。   元旦晚会一过,正式迎来了1978年。   对于大多数国人来说,今年又是一个平淡的新年。   但对于极少数靠它发家致富,创造新的人生传奇的企业家来说,这却是一个神奇的年份。   1978年2月4日,立春   赶在春节之前,宋知音一家五口终于到达了首都。   一家人在时隔十年之后,终于又坐在了一起,得以吃上一顿团圆饭。   小小的四合院,原本只住了几口人,也因为宋知音一家的到来变得更热闹了。   小世安从一出生起,就生活在这个院子里,从未接触过同龄人,突然之间多了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别提有多激动了,迈着小短腿,满屋子跑前跑后。   宋清荣望着眼前这一家子,情到浓时感慨道:“家居虽濩落,眷属幸团圆。眷属幸团圆呐!”   宋知音向来是个活泼的性子,今天也忍不住落了泪:“咱们家这么些年,总算是熬过来了。”   “好好的新年哭什么?”宋知意安抚了一下妹妹,然后率先举杯,朝众人道:“今天咱们不提那不开心的事情,好好吃好好喝!”   “对对对,吃好喝好!”   “来来来,干杯——”   “新年快乐——”   晚饭过后,把孩子们都哄睡着了,年轻一辈才终于有机会在书房又聚了起来。   高考才过去两个多月,如今正是等成绩的时候,宋知时自然而然就问了起来:“二姐,姐夫,你们两个志愿怎么填的?”   面对这个面面俱到的妻弟,凌家先有些惭愧:“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填首都的学校。”   宋知音道:“我跟你姐夫都毕业太多年了,对书本的熟练度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这一来,真要是填了首都的学校,风险太大了。二来嘛,你姐夫还是放心不下大哥大嫂他们。”   宋知意说:“填哪里又有什么要紧,等毕业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   宋知时点了点,表示尊重他们的决定。   宋知音总算是放下了心里的包袱,笑着调侃道:“说来,家华这小子倒是填了首都的学校,他要是真考来了,还得劳烦你跟顾淮好好关照他了。毕竟当初,还是你给他劝得学。”   凌家华要来?   宋知时一惊,忍不住朝顾淮望去,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第174章 被抓   半个月以后,教育局开始通知考生去体检,宋知时心里隐约有了底。   到了二月中旬,录取通知书开始陆续发放。   宋知时是在二月底收到首都舞蹈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的。虞兰疏也考上了首都电影学院京剧专业。   一次就能上岸,不得不说让宋知时松了口气。但他转念一想,专业考试和文化课考试同时合格的人还是少数,大部分人都去竞争热门专业了,自己能考上似乎也不太意外。   紧接着宋知音收到了津港某师专的录取通知书,而凌家先则考到了陕省某个理工大学。伍崇明不幸落榜了,不过他倒也不丧气,只说自己准备以后以作品说话。   最让人意外的反而是凌家华,他竟然考上了首都航空大学,还是数一数二的热门专业,一举成为所有人里学历最高的那一个。   宋知时之前鼓励宋知音“一门三大学生”的玩笑话居然应验了,全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只不过,他还没等到家里给他大摆升学宴的那天,先等到了歌舞团的内部褒奖。   宋知时刚回到岗位,前来拜访他的人就络绎不绝。要么是来看热闹的,要么是来咨询问题的,可以说整个二月,宋知时就没得过闲。   翟秋煜最夸张,他甚至找了某个报社来采访宋知时。而宋知时此前确实多次登台,在首都文艺圈子里小有名气,又背靠总政歌舞团这座大山,人家报社也乐得卖翟秋煜一个人情。   其实也不怪翟秋煜小题大做,这次歌舞团准备高考的人数直接过百了,后来经过种种,最终填报志愿的共计36人,但考上大学的却只有四人。其他首都的文艺团体也是如此,这次高考的录取率实在是太低了。   除了宋知时考在了首都以外,还有一个歌唱团的前辈跟一位说唱团的前辈考上了东北和华南某艺术类高校。   剩下那个考上大学的人,则是芭蕾舞队的贺敏芝。   几个得意弟子考上大学,尹朗月是苦恼并快乐着。她为孩子们能继续深造感到高兴,但同时也意味着她们很有可能就此离开歌舞团。别的不说,就舞蹈团这俩,一个是古典舞队的台柱子,另一个是芭蕾舞队的首席,可真是缺了谁都不行啊。   既然考上了大学,宋知时不得不在工作和学业中做一个取舍,因此在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入学前夕的他还是上交了辞职报告。   宋知时没想到自己的的辞职竟成了导火索,接下来,其他两个考上大学的演员还有几个准备二战的演员,也跟着他一起辞了职。   为此,尹朗月不得不出面跟宋知时交涉。   “你真要走?”   “团长,这不是我要走的问题,而是我得去读书了。”   “我可以为你保留岗位,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宋知时考虑再三还是回绝了。只因他知道自己不会长久地留在首都,也要考虑一下顾淮的将来。   眼见宋知时不为所动,尹朗月不得不加了把火:“知时啊,我们总政也不是是个人就能进的,你毕业以后总得有个去处不是?我就不信首都还能有几个文艺单位会比我们总政更好的。”   话虽如此,但尹朗月留下宋知时的把握也并不高。毕竟人家现在是准大学生,也拿过几个含金量很高的奖项,将来毕业出来能包分配,留在总政连个首席的待遇都没有。   这下宋知时也无话可说了,他确实是有自己的抱负,但面对尹团长的一番好意又不忍心拒绝。   正在他犹豫的功夫,周矜白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团长、知时,不好了!”   “怎么呢?你慢点说。”   “咱们团里突然来了一大批公安警察,翟先生让我来喊你们,快去看看吧!”   “什么?!”尹朗月不可置信地站起来,由于动作过快,还险些摔倒,最后还是宋知时托了她一把。   她是文艺工作者,这辈子没怎么跟警方打交道,可近来却连连接触。先是去年团里死了一个舞蹈演员,公安来了不少人调查,虽然最后判定对方是自杀,但那阵子团里的气氛格外低迷。可今天竟然又找上门来了……   尹朗月恼火道:“到底怎么回事?”   周矜白战战兢兢地说:“我也不清楚,人都在后山呢,还是快去看看吧。”   一听到后山二字,尹朗月眉心直跳。   三人紧赶慢赶来到后山,这里已经被重新包围了起来,大批公安在这里实地盘查,警戒线外还挤着不少看热闹的演员还有闻讯而来的其他单位的员工。   为首的警员对尹朗月说:“尹团长,好久不见。昨天我们收到一封举报信,有人说你们团之前落水的那位舞蹈演员,并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她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所以我们来走一趟。”   尹朗月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听到这一番话,也险些晕过去。   什么举报?   什么他杀?   那杀人凶手是谁?   是他们团里的某个人吗?   宋知时的心往下坠了坠,他问对方:“公安同志,你们有证据吗?”   那公安一愣,上下打量了宋知时一番,才开口道:“并没有。”   尹朗月没好气道:“先不说这案子已经结了,再说你们也没有证据,仅凭借一封不知道是谁写的举报信,就开始重新调查,这这这……未免太草率了。”   那公安公正无私道:“我们也是要为人民的安全负责,如果真的有个杀人犯躲在你们中间,想来你们也无法安枕吧。”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团里可能有杀人犯,这一认知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公安对着众人凛然道:“职责所在,谢谢配合!”   一时间,人群里议论纷纷。   人群外,翟秋煜悄悄对宋知时说:“这事儿恐怕不能善了了。”   宋知时:“?”   其他人纷纷竖起耳朵,作洗耳恭听状。   翟秋煜继续说:“估计是顾家那边使了什么手段,又让公安机关这边重启了案件。”   翟秋煜的话倒是给宋知时提了个醒,那就是当时顾曼丽的自杀其实是给团里带来了挺不好的影响的。然后那几天下过雨,后山所有的一切都被冲刷了个干净,警方并没有找到什么有力证据,最后在重重压力之下,草草结案了。   后面顾家人也来闹过几次,说是要团里给个说法,自家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想不开自杀了。   这谁能知道呢?大伙儿也觉得挺郁闷的。   宋知时不知道当时尹朗月是怎么跟顾家人说的,后面对方又改口要去后山祭奠,做法事等等,团里的高层经过商量以后,最终还是拒绝了。   宋知时知道顾曼丽家境并不普通,父亲好像也有军方背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不就来了。   只是案件都过去了小半年,去年没找到什么线索,更何况今天……   慢慢的,围观群众散去了,公安这边仍是一无所获。   尹朗月在这里耗了一个下午,加上不知为何,总感觉这荒废的后山阴恻恻的,此刻竟有一种没来由地无力感。   “你之前说有人举报我们的员工不是自杀而是他杀,那凶手是谁啊,举报人有没有说?”   “有。”   竟然有!!!   剩下的人们精神为之一振。   尹朗月问:“谁?”   公安鹰隼般锐利的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看向一个方向,用手轻轻一指:“就是她——”   众人顺着这方向看去,没想到这位公安同志点的人竟然是……贺敏芝!   这下尹朗月是真的要晕过去了。   被点到的贺敏芝,除了脸色煞白加上有些紧张,倒也没别的异样。   不过她紧张也很正常,这里都是多年的老公安,谁被问话都会紧张,连宋知时当时被叫过去例行询问,也非常的紧张。   只是宋知时怎么也没想到,举报人举报的那个凶手会是贺敏芝。   这两人虽然有矛盾,但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吧。   贺敏芝跟顾曼丽并不是一个宿舍的,之前因为种种原因闹掰以后,两个人也很少同框了,所以上次警方问话,倒是把她忽略了,并没有当作重点。   尹朗月厉声道:“敏芝,你有什么就直接说,不用害怕。”   贺敏芝喃喃道:“团长,我没有。”   公安收队了,临走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贺同志,不好意思,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贺敏芝被带走了。   这个消息一出,不止总政歌舞团内部如地震一般,整个京圈的文艺单位全部震动了。   贺敏芝是谁啊,她可是总政歌舞团的舞蹈团首席,最有可能接手乔雪宁班子的人。最关键的是,贺敏芝的出身在圈子里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她的父母可都是知名学者,历史类的专家。   而她本人拿过首都优秀青年演员奖,刚刚还考上了一所首都知名艺专。   如果她被证实是凶手,那总政这么多年经营的好名声就毁于一旦了。   说起来,宋知时之前还被拘留过一天。但他的性质跟贺敏芝又完全不同了。   而且严格来说宋知时并没有犯法,他是被冤枉的,而且那件事并不大,但贺敏芝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作为犯罪嫌疑人被带走审问的。   哪怕只是嫌疑人,名声也够难听的了。   “这件事的关键在于贺同志到底是不是凶手,我倾向于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杀人总得有犯罪动机吧,她的动机是什么啊?而且贺首席有那么大力气吗?”   因为下午这件事,晚上原定的聚餐取消了,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聚在练功房讨论着。   “知时,你怎么看?”   周矜白一句话,就把宋知时带入了战场。   如今的宋知时也算是师兄了,下面有不少师弟师妹,都等着听他发言呢。   无奈,宋知时只能浅显地讲一下自己的观点:“我倒是觉得关键点不是这些,而是那个举报人。”   “怎么说?”   “举报人说自己亲眼所见凶杀现场,那为什么上次盘查的时候,ta没有说出来?既然ta选择了保守秘密,为什么又要在这个节点出来举报呢?团里竟然有这样的人,实在让人胆寒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感觉背后一身冷汗,可明明春天都快过去了啊,咋还那么冷呢?   新来的这一批师弟师妹都还没成年,被宋知时的话吓得脚软,周矜白作为大师兄,难得情绪外露地白了宋知时一眼。   宋知时告饶:“得得,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大家别害怕。要不,咱们吃宵夜去?” 第175章 真相   宋知时是在开玩笑,可却没人有心思回应了。   第二天,因为昨天辞职被驳回的缘故,宋知时只能照常上班。   在路上,他遇见了面色憔悴的尹朗月。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团长,印象中,尹朗月永远是坚毅如罡风的女子,处事果决、雷厉风行,是团里所有女同志学习的目标。   “知时,你跟我走一趟吧。”尹朗月一脸疲惫地说。   “去哪?”   “公安局。唉,我这一宿都没睡好,很担心敏芝这孩子。”   “这?我合适吗?”其实宋知时更想拒绝,他不欲辞职前还掺和到这些事里。   “我这心里也是慌得很,雪宁又忙着巡演,你还是同我一块去吧。”   犹豫再三,宋知时还是跟尹朗月一起坐上了前往公安局的大巴。   也不知道尹朗月跟对方是怎么说的,两人很快就被带到了审讯室。   不一会儿,审讯室的大门就被打开了。   贺敏芝从外头蹒跚地走了进来,她虽然衣衫还算干净整洁,但脸上的憔悴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你们就在这里短暂见一下吧,然后赶紧走。”   “好的,谢谢同志。”宋知时道了声谢。   尹朗月已经迫不及待地心疼地走上前。   宋知时想着两人应该有不少话要说,而他也并不感兴趣,便识趣地先出去了。   不一会儿,尹朗月出来了,看样子心情轻松了不少,脸上还隐隐有泪痕。   宋知时有些奇怪,便问她案情如何了。   “这些我也不清楚。只是敏芝这丫头我认识她十年了,她虽然心高气傲了点,但倒也不至于去杀人。”说到这里,尹朗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个写举报信的人实在可恶,要是让我抓到了,一定要给ta记个大过,不,是开除!”   宋知时不知道贺敏芝说了什么,让尹朗月完全相信她是无辜的。但他却明白尹朗月此举完全是为了挽回贺敏芝和歌舞团的声誉。   两人沿着小路一路往外走,迎面走来了一位保养得宜的中年男子。男人个子不高,戴着一副老旧的眼镜,有些像旧时的老学究。   宋知时对他的身份当下便有了猜测。   男人朝尹朗月点了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便步履匆匆地进入了室内。   尹朗月给宋知时解释道:“哦,刚刚那位是敏芝的父亲。   “我听说贺师姐的父亲是历史学家?”   “对,他就是贺顼贺教授。”   果然是他。   “怎么了?”   “没什么,咱们回吧。”   大巴车上,宋知时的脑海里忍不住在回想刚刚跟贺顼碰面的那一瞬。   原来他就是刘朔墓挖掘的主导人,也是他把顾福实他们几个关在村里,险些害了一条人命。   等等,刘朔墓?   宋知时感觉有一道灵光从脑海里划过。   当年敌方一手策划了那场惨无人道的煤矿爆炸案,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大家都以为他们的目标是窃取煤炭资源资料。   可是后来想想,商阳煤炭资源虽然丰富,却远远不及周边几个省市,还犯不着敌方派遣那么多间谍过来,闹那么大动静。   因为一直没有新的线索出现,爆炸案的凶手也始终抓不到,此案便成了一桩悬案。   可如果不是为了煤矿,那商阳本地还有什么是珍贵又值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东西,那不就是刘朔墓吗?   而事实上,从顾福实被关,宋知时和顾淮四处奔走,到两人回顾家村省亲,经过一年的时间,他们才知道75年那场所谓的“地震”其实是一起大型的盗墓活动。   因此,第二年贺顼组织挖掘刘朔墓的时候,那里已经被盗了个干净。   也就是说,当年的爆炸案,很有可能是敌方为了吸引我方的注意力,故意为之。   声东击西?   不论是什么,敌方都成功了。他们偷走了中华最珍贵的文物,而刘朔作为汉皇帝唯一的同胞兄弟,当时唯一的洛安王,其陪葬品之价值,不可估量。   那么问题来了,刘朔墓在当地一直只是传说,谁也不知道具体方位,盗墓贼又是如何知晓具体方位,甚至瞒着那么多村民,偷偷把文物运走的?   这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探听到的。   敌人究竟在这片大陆潜伏了多久?   他们又知道多少内幕?   有没有其他珍贵的古墓群同样遭此毒手?   想到这里,宋知时惊觉,初春的天气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桩桩一件件,完完全全就是一环扣一环。   至于这其中的链接,还缺乏一个关键性的人物。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冥思苦想几年的事情,可能一个灵光乍现,就会突然想通。   这一次,宋知时学聪明了,他把自己遇见贺顼的事情和一些猜测原原本本告诉了顾淮。   “顾伯父虽然爱贪小便宜,却也不过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民,把罪名推到他们身上,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他们不是盗墓贼,这也太离谱了。”   “不,你想得太简单了。”顾淮摇了摇头:“如果当时我们没能及时制止这件事,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在考古活动结束以后,被送到当地公安机关,有贺顼等人的人证在,又有那几个泥偶作为物证,我爹他们几个又什么都不懂,便是让他们直接认罪都很有可能。而他们面临的,大概率就是死刑了。”   听到这里,宋知时更加后怕,他忍不住出气道:“贺顼冤枉你爹是盗墓贼,如今他的女儿也被人举报杀人,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这当真是天理报应吗?”顾淮突然开口。   宋知时有些紧张:“怎么说?你什么意思?”   顾淮垂眸:“没什么,还是等结果吧。”   几天之后,根据疑罪从无的法律条例,加上贺家的施压,贺敏芝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这下宋知时有些看不懂了,那个举报人既然要举报,不应该附上证据吗?   如果是胡说,那就是完全的污蔑和冤枉,除了闹一通,泼贺敏芝一盆脏水以外,举报人又能得到什么?   ta会不会因为妨碍公务受到惩罚呢?   不仅宋知时,其实也有不少人是这么想的。不过人能放出来总是好事,尹朗月为了表示重视,大张旗鼓地喊了不少人去门口迎接贺敏芝,又派人去找了记者,准备来个澄清报道。   正当大家松了口气,以为这是一个乌龙的时候,一个关键的人物站了出来。   人群中,不知从哪传出一道尖锐的女声——   “我是人证!”   “我亲眼所见,是贺敏芝杀了顾曼丽!”   此言一出,人群立马如炸开了锅一般,大家如摩西开海般避开了事件的关键性人物,人群中立马出现了一个干净的圈子。   圈子中,仅仅站着一个姑娘。   宋知时定睛一看,那姑娘还真有些眼熟。不过他之前去过几次芭蕾舞队,眼熟也很正常。   “这人谁啊?”   “不知道啊,你们说她会不会就是那个写举报信的。”   “嘿,你不认识她啊,她也是芭蕾舞队的啊。   “呀,还是贺首席的手下。”   贺敏芝正被父母搀扶着准备进门,闻言人都有些摇摇欲坠了,她指着对面大声怒怼道:“我没有!你为什么要污蔑我!”   周矜白面色一暗:“怎么是她?”   宋知时好奇道:“师兄,你认识她啊?”   周矜白无语道:“你不记得她啦,她是你姚师姐啊。”   姚师姐?   经过周矜白这么一提醒,宋知时可算是想起来了。当年他刚刚来报道的时候,那时的古典舞队还一蹶不振,翟先生为了杀鸡儆猴,赶走的两个女同志。他记得有一个不久之后就被辞退了,而另一个……真的去了她心心念念的芭蕾舞队。   现在看来对方在芭蕾舞队混得也不咋样嘛。   宋知时为什么这么说呢,原因很简单:如果她的检举揭发是出于正义,那么去年公安调查的时候,她就应该说出真相了,可是她没有。   那么今时今日,她又了为什么,用这种暗戳戳地方式,把事情昭告天下呢?   “我污蔑你?”姚春梅冷笑着走出人群,环顾四周掷地有声道:“分明就是你把顾姐推进池塘里的,你明知道她不会游泳,可是她向你呼救的时候,你却没有救她!”   所有人:“!!!”   这时候被尹朗月请来的记者已经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用笔记录,心道:他们报社本来销量还不够好,这一期要是能上,绝对要被买空了。   听完姚春妹的质问,贺敏芝瞬间方寸大乱。   “我没有,是她——”她说完又立刻闭了嘴。   这时候,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难道贺师姐首席真的失手杀人了?   贺敏芝看着还未离开的公安,焦急的尹朗月和父母,还有一群看热闹的围观群众,脑海里焦灼地上演着那天的场景。   她确实没有杀人,也不存在失手。   只是雨天路滑,顾曼丽自己情绪激动掉了下去。她以为池塘吃水不深,又想给对方点颜色看看,加上此地不宜久留,便匆匆离开了。   她根本没想到顾曼丽会没有爬上来,也没想到顾曼丽会死,更没想到这些场景会被人看见,然后大作文章,肆意抹黑污蔑自己。   可她没有证据啊,她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贺敏芝脑门上的汗水越来越多,她求助似的看向父母,可对方却避开了她的眼神。   眼看公安走向姚春妹了解情况,情急之下贺敏芝突然想起自己是有人证的。   她,有一个人证!   可是那个人……真的会为自己作证吗?又或者说她可以说出来吗?   姚春妹似乎早有所料,似笑非笑地对众人说:“你们看啊,她说不出话来了吧。不止呢,我还知道别的,比如说为什么顾姐会摔倒受伤,你又为什么会成为首席?”   贺敏芝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你别胡说,我根本没有杀人。我是有人证的,他就是我……”   “够了,敏芝!”这时一直沉默的贺顼突然低吼。   贺敏芝抬头,委屈地看向他:“爸爸——”   贺顼闭了闭眼:“你好好配合公安同志的调查,我相信你没做,你是清白的,等事情结束以后,你就……辞职吧。”   贺敏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辞职?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辞职?”   随即她喃喃自语:“我不能辞职,我好不容易成为首席,我的梦想才……”   公安们对视了一眼,走上前给贺敏芝戴上了手铐。   而姚春妹也没得到好,跟着被一起带走了。 第176章 新首席   歌舞团接二连三的出事,直接惊动了市里的文化厅,新上任的厅长直接派了人来问话。尹朗月喊了周矜白和宋知时负责接待。   要说也巧,这派来的人宋知时也认识,就是当年他被吴忠明拒之门外时,那个替他传话的小伙子——王柯。   再度看见宋知时,王柯不免惊喜:“竟然是你。”   周矜白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宋知时解释说:“只有过一面之缘。”   王柯笑着摇头:“不对,不是一面,上回那个颁奖我也去了,可能你没注意到。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总政,还混出了点名堂。”   宋知时谦虚道:“诶,我这点成绩哪能跟你比,还没来得及恭喜王同志你高升啊。”   经过这两年的磨炼,和前边顶头上司倒台的风波,王柯也老成了一些。对宋知时的奉承连连摆手:“算不上,算不上。”   周矜白趁机道:“既然你们认识,便先聊着,我给你们倒点水。”   等周矜白一走,王柯和煦的表情立马变了:“怎么回事?咋还闹出杀人的事情了?还有人写举报信被公安当众带走?哎呀,这这这……”   宋知时无奈地摊手:“你问我我问谁去?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唉,不瞒你说,我本来要辞职去读书了,发生这种的事情,我都不好意思走了。”   王柯说:“上头很重视这件事,毕竟影响太恶劣了。总政歌舞团是咱首都文艺团体的一面旗帜,可容不得出一点差错。”   宋知时也想说说情,便问王柯该怎么办。   王柯思索片刻:“我会如实跟上面传达的,你们都是不知情的,这件事要是假的,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真的……那也只能是私人恩怨,牵扯不到大家头上。”   宋知时一听便明白,王柯这是打算帮他们一把。   “倒是那个举报人……”王柯话锋一转:“她究竟要干什么?你们尹团长,还是要多多加强演员们的思想政治教育啊。”   “一定一定。”宋知时连连称是。   事情到这里,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王柯便不想多留了:“行了,我也不多待了,希望下次还能看见你精彩的演出。”   宋知时又跟他寒暄了一会儿,这才把人一直送到大门口。   王柯走后,宋知时不由地在心里暗想,要不怎么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呢,他还是第一次享受到了这种“便捷”。   几天之后,审查结果出来了,简直是让人大跌眼镜——   贺敏芝根本没有杀人,姚春妹的举报不符合事实。   而姚春妹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嫉妒。   据她所言,自从来了芭蕾舞队以后,她就一直处于不受重视的状态,跳舞的时候永远都站在边边角角不说,还要受到顾曼丽的欺负。但贺敏芝作为队长之一,不仅从未帮过她,更在自己当了首席以后,因为她是顾曼丽的人,而排挤她。   去年年底的高考中,她也是那36个考生中的一员,不过却是名落孙山。   但贺敏芝却考上了。   当时因为宋知时和其他两位演员都相继提出了辞职,所以众人都下意识地认为贺敏芝肯定也会。   当时的姚春妹特别高兴,虽然她没考上大学,但贺敏芝一走,她也有了出头之日,日子这才有盼头。   可她万万没想到,贺敏芝竟然带薪留岗了。   她不走了!   原本她就一肚子怨气,这次更是全面爆发了,这才有了后面种种。事发当天她根本不在现场,所以的一切都是她捏造的。   最后,顾曼丽的案子还是维持原本的结论。   顾家人对此自然不服,之后又上访了几次,这里暂且不提。   案件到这里算是彻底结束了。姚春妹肯定是不能留了,尹朗月对她做了通报批评处理并且把人开除了。   可到了贺敏芝这里,尹朗月却迟疑了。   人确实不是贺敏芝杀的,可根据她的交代,她在明知道顾曼丽落水以后选择了离开,等于是见死不救,说难听一点可以算是间接害死顾曼丽的凶手。   在现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只有见义勇为、为人民奉献才是值得夸赞的,见死不救那是遭人唾弃的。   所以哪怕尹朗月再看重贺敏芝,也不能留她了。   不过她到底给贺敏芝留了面子,对外声称贺敏芝是身体不适,所以才辞职回家的。   开学以后,宋知时好奇心起也去打探了一下,他这才得知贺敏芝竟然连大学都没去读。那时候的他才隐约察觉到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首席?让我做?”   “是啊。”尹朗月笑着开口道:“诶,你先别急着拒绝。我知道你想去读大学,但这跟你担任首席并不冲突。”   “你看你既精通芭蕾,又了解古典舞,敏芝这一走,能担此重任的人也只有你了。”   尹朗月一顶高帽子扣下来,宋知时还真无言以对。   顾曼丽、贺敏芝一死一走,她俩带领的小团体就此解散,有几个年龄大的退了,男角也走了几个,剩下的人里,还真拔不出几个高个。尤其是这两年古典舞逐渐火热,尹朗月也有逐渐重视这个舞队的迹象,由他出面担任首席,确实可以平衡好两个队伍的人心。   “这个决议也是我跟其他高层领导商量过的,你的年龄资质都足以担任首席的位置,而且……”尹朗月顿了顿:“你乔师姐很喜欢你,几次三番都在我面前夸你。你可以安心上学,课余时间回来帮忙,工位我都帮你保留,当然工资还能提一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岗位保留,待遇提高,这不就是贺敏芝的待遇嘛?   不,甚至比她还要好。   这一刻说不心动是假的。   宋知时跳舞的目的除了热爱舞蹈,更重要的是能走向更广阔的舞台。而就国内目前的情况而言,总政已经是数一数二的舞台了。   如果他答应下来,他就可以带领这个团队,走向新的辉煌。   这或许会是他人生中不可多得的高光时刻。   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宋知时点了点头。   三月下旬,陆陆续续有大学开学了。   宋知时的学校就在首都,特别方便,推迟几日去报道倒也无碍。但宋知音和凌家先却要赶紧去学校报道了。   临走前,两人为了三个孩子的归属问题吵了起来。   凌家先想把孩子带回老家交给哥嫂,或者带到省城,在学校附近租一个院子,另外找一个保姆照顾他们。   宋知音却觉得孩子留在老家,会给哥嫂造成负担,请保姆又是增加自家的经济负担,更影响凌家先的学习。   可若把孩子分开带,又稍显不公平。   两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还是宋知意看不下,作为长姐率先发言了:“你俩都别吵了,听我一句,孩子们都留在首都!”   “留在首都???”夫妻俩异口同声。   “小馨到了读幼儿园的年龄了,家先你老家有幼儿园吗?还有小川和小宝,你们不会以为找两个人看顾一下,孩子就能自己健康茁壮长大?”   宋知意一句话,直接把夫妻二人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这里有房间,还有吃的有喝的有保姆,还能带不了这几个娃娃?”   不得不说,宋知意这话说到两人心坎上了。   “我好歹是这三个孩子的姨妈,况且孩子的太爷爷、舅舅也都在这里,首都又有那么好的教育资源,孩子留在这里准没错,你们俩就放一万个心吧。就是心理上可能得委屈一下了,毕竟思念孩子之苦,可没那么好受。”宋知意调侃道。   不得不说,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   凌家先跟宋知意对视一眼,十年的夫妻默契,让两人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凌家先说:“好,就听大姐的。”   简单的践行宴之后,凌家先跟宋知音分别踏上了两辆不同的火车,奔向属于他们的未来。   挑了个开学前的空挡,宋知意去了一趟人才市场,顺带把宋知时也带上了。   宋知时已经很久没有来这一片了,几年前在这里处处碰壁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他们今天来是给三小只选保姆的。   宋知意对保姆的要求很高,首先男的不要,毕竟家里女眷老人小孩最多。其次女性要在40周岁以下,爱干净讲卫生,带过两个孩子以上,最好要有一定文化。   几轮下来,两个人连一个都没选到。   宋知时安慰宋知意,顺带安慰一下自己:“可能是被咱们家有四个孩子吓到了吧。”   宋知意说:“唉,这里的人才市场就是这样的。要不今天先回去吧,这样大海捞针肯定找不到。回去以后我在门上贴一个公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宋知时抿了抿嘴:“也只能这样干了。”   正当两人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脸出现在宋知时的视线里。   为了防止认错,宋知时还追上去看了两眼。   确实没错,这不是顾家村的……张秀芝吗?   说起来两人上次见面已经去年过年的时候了。   宋知时对张秀芝并不熟悉,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顾淮,和那个被领养出去的孩子。   不过既然见到了,打个招呼又何妨呢。   张秀芝已经在几个人才市场之间辗转多日了,来时的盘缠都用得差不多了。   对此,她只能认为这偌大的四九城根本容不下她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单亲妈妈。   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她能在这里遇见宋知时。   因为先前种种,两人的相识的整个过程并不算愉快,张秀芝也没指望宋知时能帮她什么。   宋知时问她:“张同志,你怎么在首都啊?”   要知道,虽然现在来首都没有以前那么困难了,但首都离商阳又何止千里之遥,经济条件又远高于偏远的地方,在这里生活下去是很难的。一个单亲妈妈如果想讨生活,还是去河洛去省城更实际。   想到乱糟糟的家庭,张秀芝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我……”   宋知时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冒昧,他赶紧找补:“我尊重你的个人隐私,你也可以不说。”   或许是连日的碰壁导致的疲惫不堪,突然遇见一个认识的,想跟她交流的人,张秀芝瞬间绷不住了,哽咽道:“我男人,我是说我之前那个男人……前阵子突然去了。我前边婆婆非说是我克他……这也就算了,我公婆非要抢我闺女。我这娘家也待不下去了,这才想着出来闯闯。”   宋知时听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他记得以前知青们都在的时候,张秀芝还是宣传队后勤队队长呢,那时候的她是多么意气风发。   这才短短三年功夫而已……   “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租了房子,比招待所便宜,就在这附近。”   这里是城乡结合部,房租确实便宜,却也鱼龙混杂。   “你打算找什么样的工作?”   “不瞒你说,来了首都我才发现,我真的啥技术都没有。别说厂里的临时工了,就是人盖房子也不要我,毕竟我是女人,没把子力气。”说到这里,张秀芝自嘲地笑了笑。   她越是这样,宋知时心里就越不是滋味:“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如果你想回去,经济上有困难,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谢谢你宋同志。”张秀芝抹了抹眼泪眼泪,继续说:“让你见笑了。是这样的,出来之前我就想好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回去的。我手里还有点钱,我可以继续找工作。”   可能是张秀芝的处境触动了宋知时,他又想起自己刚来首都,找工作的那段日子,忍不住又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或者说准备找什么样工作呢?”   张秀芝羞赧地笑了笑,脸上似乎又有了光彩:“你听了可别笑话我,我想了想,我虽然没力气但是好歹也读过两年书,识字能写会算,而且我心细,家务活样样都会。我做了出力气的活儿,我还做不了伺候人的活儿吗?”   末了,张秀芝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京里还需要干这种活儿的人吗?”   伺候人的活儿?   那不就是做保姆吗?   宋知时突然想到,他刚刚重生第一次见到张秀芝的时候,当时的他还怀疑对方跟顾淮假借雇主跟保姆的关系有一腿呢。   原来人真真就是来首都做保姆来的。   想到这里,宋知时忍不住开口道:“我们家在找保姆,照顾一岁到十岁不等的四个孩子,包吃包住,月休四天,一个月五十块钱,干不干?”   张秀芝楞了,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   宋知时很有耐心地等她回话。   终于张秀芝确认宋知时确实是要雇佣自己,激动地磕绊道:“真的吗?宋同,不对,是宋老板,我、我愿意!”   宋知时笑了笑:“叫什么都一样,最好还是喊我宋同志,宋老板听着像旧社会的大资本家。”   张秀芝舔了舔嘴唇:“你那边还缺人不?我这边还有两个小姐妹是一同上京的。如果不要也没关系,她们会另外……”   宋知时说:“不用,一起来吧。”   宋知时一下子聘请了三个保姆,可不是什么圣母心发作,而是宋知意那现在有四个孩子,个个都是正要人照顾的年纪。反正刘姐和许叔是完全顾不过来的。   更重要的是,顾淮认识她们,比用陌生人靠谱多了。而且前世的世安,也确实是张秀芝带大的。   想不到兜兜转转,历史居然又跟上辈子重合了。 第177章 开学   宋知时安排好张秀芝她们,回头就告诉了顾淮。   谁料顾淮竟然很隆重地跟他道了声谢。   “你谢我做什么?我听说你跟秀芝姐是青梅竹马?”宋知时警惕心“骤起”。   “你吃这横醋干嘛?”顾淮轻笑。   宋知时故意冷哼了一声,他现在当然知道顾淮跟张秀芝没什么,两个人之间是清白的,但却并不影响借此拿捏一下对方。   顾淮接着说:“村子里的人,有个营生不容易。每天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地,收成还全得看天。咱们中国,还是农民多,要想改善他们的生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顾淮的一番感慨让宋知时突然想到,前世在他死后,顾淮在国家政策下开启了挖掘煤矿的奋斗之路。他手底下的矿工基本都是农民出身,他给每一位矿工都买了保险,一旦发生意外,可以获得高额的赔偿金,而且从不拖欠工资。   如此种种让顾淮的名声在当地格外好,后面政府还给他颁发了一个优秀青年企业家的荣誉奖。   顾淮是农民的孩子,这或许就是他想法的萌芽吧。   想到后世国家对农民的种种补贴,农业经济的各种发展,宋知时安慰顾淮:“经济会慢慢发展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首舞开学比较晚,宋知时本想着去学校帮帮忙什么的,结果却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又一年不见,眼前的少年大变了模样,如果说之前的他还有几分童稚气,那现在已经完全蜕变成一个棱角分明的青年,他的眼镜不戴了,所以少了几分姐夫凌家先的书卷气,反倒是多了几分莽气。   经过长途跋涉,青年风尘仆仆。他见宋知时迟迟不说话,犹豫着鼓起勇气喊一声“知时哥。”   宋知时从惊讶转为高兴:“你可算是来了,我还真怕你不过来呢,快进来说话。”   凌家华点了点头,他拍去身上的尘土,努力擦掉鞋子上的泥巴,这才小心谨慎地抱着行李跨过了门槛。   宋知时这才又注意到他手上的大包小包,赶紧上手去接。   “我自己来就好。”凌家华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了退,宋知时犟不过他,最后还是没能帮忙。   宋知时收了手,忍不住笑道:“你现在跟我这么客气,是生分了还是长大了?还有,怎么变黑了那么多?”   凌家华往另一边觑了一眼,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便垂下头小声道:“嗯,我晒的。”   顾淮原本是在屋内的,见宋知时迟迟不进来,这才走到门口,看见青年他眉眼冷了一下,很快恢复了自然。   凌家华顺势他打了声招呼:“顾大哥。”   顾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知时带着凌家华朝着后院走去,边走边跟他念叨:“是二姐跟你说了我家的地址吗?你一个人能找到这里也很不容易,怎么过来的?怎么不打电话叫我去接你?房间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不过肯定是不如你老家的大,你就将就住一下,反正马上开学了。接下来几天你吃住都跟着我们就行……”   宋知时迟迟得不到回应,他一转身,却发现凌家华正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   他是又无奈又哭笑不得:“那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凌家华先是摇头又是点头,最后才用细若蚊蝇般的声音问:“他也住这里吗?”   宋知时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谁,看着凌家华腼腆的姿态又不忍心怼他。   “嗯?你说顾哥?他是房子的主人,当然住在这里。你去收拾一下,早点休息吧。奔波了一天肯定累坏了,晚点我会把晚餐放在你门口。”想了想宋知时又加了一句:“你的房间离我们比较远,很安静,边上那个是书房,你可以去看书,当然如果你想出去玩,也可以来前院找我们。”   说完宋知时便出了后院。他不是傻子,几次三番下来,自然也察觉到了凌家华对自己的不同寻常。可他仍觉得奇怪,两人的相处时间并不多吧,怎么就……?   以前宋知时总觉得对方是小孩子,加上自己已经活了两辈子,又是亲戚关系,有义务把人引导到正道上。但现在对方都上大学了,应该懂点事了。   接着宋知时又开始复盘刚刚的对话,自己这话说得够清楚够委婉的了吧,希望既不会伤害到年轻人的自尊心,又可以让对方听懂吧。   接下来几天相安无事,凌家华先宋知时几天开学了,是顾淮把人送过去的。   紧接着宋知时也去学校报道了。   首都舞蹈学院前身为北京舞蹈学校,始建于1954年,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的第一所专业舞蹈学校。今年经国务院批准正式成立首都舞蹈学院,算得上是一所新生的学校。它既没有清北浓重的历史,也没有清北漂亮的校园,但宋知时仍然兴奋,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学校。   作为高分考入首舞,同时担任总政歌舞团首席的学生,宋知时被系主任指定作为新生代表发表讲话。   三年前他陪着顾淮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看着他站在大礼堂里演讲,一步一步走到毕业,今天终于轮到自己了。   宋知时拿着提前准备好的信纸,昂首挺胸阔步走向舞台。   他常年在舞台上表演,即便面对底下上百名学子,也丝毫不怯场,简单看了两眼注意点,就能直接脱稿而出:“诸位老师、同学,大家下午好,我是舞蹈学院芭蕾舞系77级新生宋知时,很高兴今天有机会站在这里跟大家聊聊……”   宋知时从自己自小苦练芭蕾的经验结合自己的自身经历,把原本枯燥无味的演讲讲得十分生动。   后台十几个老师聚集在那里,听得津津有味。   其中有一人说道:“这个学生好,终于不再是那些假大空的话了。”   另有一人附和:“这才是真正懂舞蹈,有童子功的学生。”   其他老师纷纷赞同,大家都是经历过十年运动的,那些标语大字报,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红小兵,早就惹得她们的不满了。前面几个新生,讲话也都大差不差,并不能引起众人的共鸣,也就唯有这个姓宋的学生,说出了她们的心声。   前面的演讲还在继续。   “现在我以首舞为荣,希望将来有一天,首舞能以我为荣!”   随着宋知时最后一句话落下,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晚些,宋知时去宿舍过夜,听说因为大部分的宿舍和教学楼还被机关单位霸占着,所以学校宿舍不够。于是他灵机一动,趁机提出把自己的宿舍让给更需要更有困难的学生,结果还被学校老师表扬了。   于是不出一天的功夫,首舞新生代表宋知时的一系列传闻就在学校传开了。   1978年4月1号,首舞正式开学。   宋知时的大学生活就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中正式开始了。   这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   话说宋知时回去以后,把宿舍的事情告诉了顾淮,他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得意,觉得既方便了自己又帮助了他人:“所以以后我可以继续住家里了。”   顾淮说:“缺宿舍这事儿我也略有耳闻,首都除了运动期间一直招收工农兵大学生的两个学校,其他学校都缺宿舍。”   都缺宿舍?   宋知时脑子里灵光乍现:“我们学校尚且宿舍不够,那首航呢?”   顾淮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首航当然也是。”   首都航空大学就是凌家华所在的学校。   宋知时微微诧异:“那凌家华他……”   “不过我们系有教授认识他们学校的老师,我告诉他凌家华是贫困县来的,已经帮他解决了住宿问题。”言下之意就是凌家华不会再来了。   顾淮自然而然地说着,仿佛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   宋知时挑眉:“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宋知时他们这一届,乃至于下面几届的学生,都堪称历史求学史上的一大奇观,主要是因为学生跟学生之间年龄差距极大,据说最大的已经快四十岁了。而且各行各业的学生都有,还有夫妻同学、叔侄同学、师生同学,各种稀奇古怪的现象都有。   但是首舞与其他学校不同,他们招收的学生,只要是舞蹈专业的,年龄限制不能超过25岁,宋知时今年刚好满25岁,也就是说,如果他这两次高考都没考上,明年就只能换专业上首舞了。   首都舞蹈学院虽然叫舞蹈学院,除了中国古典舞系、中国民族民间舞系、芭蕾舞系以外,还设有音乐剧系、创意学院(含编导系、现代舞系、艺术设计系)、人文学院(含舞蹈学系、艺术传播系、艺术理论部)、教育学院、思想政治理论课教研部等等。   因为年龄和专业的限制,今年首舞的招生状况,可想而知有多惨烈。   所以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根苗,成为了所有老师的宝贝。   加上学习舞蹈的人本就气质绝佳,首舞在这一片区域可算是出了名。虽不是慕少艾的年纪,但是对于美的向往是历久弥新的。隔壁几个院校都在偷偷讨论首舞有多少年轻好看的姑娘。   往后的几十年时间里,一到首舞的学生放学,校园外总是人山人海,堪称京城一大奇景,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何止是女同志,我听说就连男同志都好看得跟电影明星似的,怎么样,大家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这不好吧,哪有上门去看人家的。”   “怎么不能了?”   这时,教室外走进来一个人。来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字,便问在场的人:“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首舞?”   被怼得男生自以为找到了救星,赶紧攀上去:“还能有什么,在说首舞的姑娘有多美,就连那小伙都比咱们学校的强不知道多少倍。   来人沉默了一会儿,对方还以为他心动了,赶紧趁热打铁:“家华,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反应过来的凌家华这才冷淡道:“不去。”   论好看,当然没人比得上知时哥。   凌家华身边一位姑娘听到他这般回答,心中暗自窃喜,她朝着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几人朗声道:“你们看,人跟人之间总还是不一样的。你们也应该多向凌同学学习学习,把心思放在正道上。”   凌家华闻言奇异地看了她一眼。   让宋知时没想到的是,刚一开学,他就接到了一个几乎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第178章 特训   “五一晚会?”   “没错,这是我们学院在运动后举办的第一个活动。我知道你在总政有过多次比赛和登台表演的经验,这次活动就交给你来策划了。”   系主任是知道宋知时的,她本人跟翟秋煜、尹朗月都认识,经两人之口知道了宋知时的舞蹈水平,所以想对他摸个底。   宋知时硬着头皮想推脱:“可是这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不,是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学生们平时得上课,接受更专业的舞蹈知识培训,还有周末,这又不是上班,哪还能加班,唯一可以利用的时间就是课后了。   系主任笑侃道:“宋同学,你就别推辞了,我知道你能行,这次的节目策划舍你其谁啊!”   最后宋知时还是被迫接了这个难度很高的任务。   宋知时确实参加过不少演出,但是当导演做策划又不一样了。正当为难之际,他回了趟教室,不少同学看见他立马就围了上来。   宋知时班里只有15个人,五男十女,男女比例特别不协调,而他是班长。   听说学校要排练五一的节目,大伙儿七嘴八舌地就讨论开了。   “五一竟然有晚会!””   “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登台演出了!”   “所以我们到底表演什么呢?”   宋知时没想到自己的眼里的苦差事,倒成了很多同学翘首以盼的盛事,也是,他们大多都是外地考到首舞,很多人甚至从来没有过上台演出的机会,不像自己已经工作了许多年。   于是他便提议道:“现在原创肯定是来不及了,看看有什么比较好的舞剧,咱们班这个节目肯定逃不了,大伙儿辛苦选一下顺便帮我做好节目的报名和筛选工作。”   宋知时话音一落,全班反倒是寂静了。大家都知道宋知时的身份,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根本不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其实目前大热的舞剧宋知时都表演过,他对这个选节目反倒没那么激动,见大家都不说话,他只能鼓励性地说:“没关系,大家踊跃发言。”   还是没人说话,宋知时有些头疼,他用目光逡巡一圈,最后放在一个跃跃欲试的小同学身上,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说:“钟越,你来说说看吧!”   既然都被点到了名字,钟越也不再忸怩,直接走到了最前面,目光直视宋知时:“班长,要不咱们班出《天鹅湖》吧。”   此话一出,宋知时愣了愣,他用手示意大家安静:“怎么说?”   要知道在前些年,《天鹅湖》可是不能登上正式舞台的,就连练习也只能私下偷偷的。但他也知道钟越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这么说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在大家灼热的目光下,钟越也没有胆怯:“二十年前,咱们学校的大师姐宁潇成功表演《天鹅湖》,成为我们国家首位白天鹅。”   宋知时也知道宁潇,而且他比钟越知道得更多,想得也更多。   宁潇现在是他们首舞的名誉校友,也是中央芭蕾舞团的团长之一(就是周矜白对象所在的那个舞团)。母校重新开放的第一个五一晚会,她出席的可能性很大。   虽然现在大学生毕业都会包分配,但中芭无疑是他们这个专业最好的去处。如果能给宁潇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宋知时暗忖片刻还是同意了:“行,咱们先报上去,到时候同不同意全看老师安排。不过以防万一,咱们最好再报一个节目上去。”   这次宋知时没让他们想,自己自作主张地就做好了决定。   “现在想想怎么让大家积极踊跃地主动报名这个五一晚会?”   张蕾蕾是班里年纪仅次于宋知时的大姐大,闻言吐槽道:“你可以去广播站说一下嘛,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报名了。”   现在跟后世可不一样,对于可以登台演出的机会,所有人都特别起劲。   宋知时一拍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就这么干,大家都动起来!”   好在他也确实出名,广播站里把消息下达以后,很快便有来投节目的。   节目经过重重选拔被送到了宋知时手里。   宋知时一看,乐了,他们学校还真是卧虎藏龙,能演什么的都有。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宋知时忙碌且充实。   偶有的闲暇,他就用来写信。他把在学校的点点滴滴一一记录下来,寄给远方的二姐、虞兰疏还有远在商阳的朱芳婕。   值得一提的是,虞兰疏现在虽然也在首都读书,但两人并不在一个区,无奈只能用书信沟通,两人就此成了笔友。   虞兰疏在信里描绘了他们学校的风景和新遇见的同学,还说自己担任了班委,特别忙碌。   现在的他已不复当年在省立文工团时的腼腆无措了,整个人成熟开朗了不少。想来是跟父母平反有关,宋知时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只是还有一件事,宋知时仍旧放心不下。就是当年虞兰疏一个人上京的事情,自己走后在团里发生了什么,很多次宋知时都想问他,但是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相比较其他同学,宋知时的大学生活过得相当滋润,毕竟他吃住都在家里,有顾淮照料着,周末还可以上姐姐家打打牙祭,而且他还是带薪上学,总政歌舞团舞蹈团首席的工资可不低。   而其他的同学还苦兮兮地拿着十几块的助学金,住着条件简陋又拥挤的宿舍,吃着粗茶淡饭。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能够来上大学已经非常幸福了,大家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根本没人在乎条件是否艰苦,宋知时也很少在班里听人抱怨过。   大家每天都争分夺秒地学习、练功,一刻不停地吸收着知识。   因着这些,宋知时的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在跟顾淮商量过后,他决定私下拿一些工资补贴给家里实在困难的同学。不过对外,他却是宣称这是国家和学校一起给的补助。   倒也不是宋知时圣父心,做好事不留名,而是他实在是不想把简单的同学关系复杂化。   《天鹅湖》的节目报上去以后,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等着,没想到竟然通过了,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宋知时另外申报的节目,竟然也通过了。   说起来《天鹅湖》这个舞剧跟宋知时还有一段渊源。   小时候,宋奶奶第一次表演这个舞的时候,他就被深深吸引,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芭蕾。后来在文工团选拔现场,他丝毫没有思考地选择了《天鹅湖》,不过当时选择的是公主奥杰塔这个角色,后来他自然也被选上了。   宋知时想,或许这就是奶奶在天上保佑着他吧,那么他第一次策划活动,又是否能一路顺畅呢?   让宋知时最担心的事情最终都没有发生,这个时代的人集体荣誉感非常重。让她们抛下大部队享受个人休息根本不可能。所以一到周末和课外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能前往练功房集合。   而且跟他之前在煤矿文工团不同的是,这里的学生哪怕没有足够的登台经验,基本功也是非常扎实的,根本不需要自己操心。一个命令下去,就能如臂指使。   排练进入后期,校方领导经过多方讨论,允许学生携带家属进来参加五一晚会,主要是这一届学生实在是太少了,礼堂都坐不满,确实不太好看。不过要使用校方指定的门票,但是因为很多外地学生的家属不在,礼堂还是坐不满,所以每人可以携带至多三名家属。   此消息一出,哀嚎声一片,他们都是没有家长在本地的学生,家长也不可能为了看孩子一个演出就跑那么远的。   宋知时倒是盘算了起来,三个名额的话,顾淮肯定要来,大姐也要来,至于剩下那个……   兰疏?不,不行,他们学校也有五一晚会,而且不比自己学校的差,他肯定要去帮忙的。   那剩下的人里面,好像也就只有……爷爷了吧?   宋知时把门票揣在手里,心思却不由地飘远了。   周末,宋知时久违地去了宋知意那一趟。   四个孩子看见小舅舅,都兴奋地不行,一个个追在宋知时屁股后面要抱抱。   宋知时谁也不敢抱,生怕偏袒了一个,让一个吃醋了。   自从宋清荣生病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提过宋知时跳舞的事情,大伙儿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可是躲避不能解决问题,躲避也不代表这个问题不存在,譬如眼下——   宋知时并没有上来就直接指出邀请的事情,反倒是提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宋清荣也许久没跟孙子像这样好好谈心了,他并不想破坏现下的好氛围。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原是早就想问的,一直忙着,便耽搁了。”   宋清荣有些怅惘:“顾淮生父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但对方确实有一定的权势,可以确定是在首都当官的,我侧面了解过他,对方参加过许多次战役,放以前那肯定是战功赫赫。可前些年你也知道,恐怕被打压流放甚至坐牢,他若是活着肯定也有五十多岁了,你们想找到他难如登天啊。”   “原来是这样。”   见孙子有些沮丧,宋清荣又开始心疼了,他刚想安慰一下对方,结果下一秒恨不得自抽嘴巴。   “爷爷,你愿意跟大姐一起去我们学校的五一晚会嘛,那天我会有演出。”   宋清荣哽着一口气:“我不去,我身子不爽,要歇着。”   “诶,那行吧。”宋知时也利落地应了,说不失落是假的,只能算意料之中。   所以果然还是不行吗?   宋知时出了门,便把门票递给了宋知意:“姐,你把这个转交给许叔,记得叫他一起来。”   宋知意高兴道:“得嘞,一定转达。”   等人走后,宋知意悠哉悠哉地走进去:“爷爷,偷听什么呢?”   宋清荣理不直气也壮道:“我是偷听吗?我这是正大光明地听。”   果然是老小孩,宋知意心里笑了一下,脸上却没表现出来:“爷爷,现在也没外人在,咱们爷孙俩说句交心话,其实你心里已经不怪弟弟了是吗?”   宋清荣继续装聋作哑地看着早报,只是微微颤动的手指彰显着他不平静的内心。   宋知意轻轻一笑,对付爷爷,她现在也是有办法了。   “您要是不去,我就让许叔一起去了,不然缺一个家属,知时心里得多伤心啊。”   “谁说我不去了,放那儿!”   什么放那儿,不言而喻,那自然是门票啦。   “咳咳咳,找个机会把百川也给接来,把整个家交给许劲松,我不放心。”宋清荣没有威严道。   现在这个家里他是越来越没权了,如今也就他那个老伙计肯听自己的话了,得赶紧把人召来,哪怕吵架自己也有个帮手。   宋知意哪知道自家爷爷想那么多啊,当下便满意地出去了。 第179章 寻亲   1965年之后,《天鹅湖》就再也没有在国内上演过,以至于班里不少年纪小的同学根本没学过。   好在大家都很刻苦,愿意学,由宋知时和张蕾蕾分别担任男女主角,宋知时又从总政找了一位师妹担任黑天鹅,这才勉强把队伍拉起来。   而这次《天鹅湖》可以力排众议登上五一晚会的舞台,也全是托了系主任的福。   虽然不是公演,但是大家站在后台等待开场时依然十分紧张。   记忆中久违的音乐声响起,宋知时已经完全投入了进去。   宋清荣不是没看过芭蕾舞剧,相反,年少时他在国外留学,为了追求妻子,可以说是剧院的常客。   可看孙子表演却还真是头一遭了。   舞台上的白天鹅,圣洁、神秘却冷静克制,优雅却充满着未知与无限。王子的痛苦与深情,全都被宋知时表演得淋漓尽致。   记忆中妻子翩然起舞的身影跟现实中舞台上的天鹅们重叠,让宋清荣不禁老泪纵横。   或许他真的太封建了,太自私了,害了妻子也害了自己的儿子。   如今同样的境遇又轮到了孙子身上……   宋清荣还在暗自神伤,宋知意已经随着人群激动地鼓起掌来:“爷爷,你看知时跳得怎么样?”   宋清荣强笑道:“你这丫头,注意仪态,别失了分寸……”   “爷爷!”宋知意嗔怪道。   宋清荣这才不自然地说了一句:“咳,倒是有他奶奶当年的风范。”   宋知意和顾淮闻言,但笑不语。   然而《天鹅湖》还只是还开胃小菜。   接下来的节目才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代表劳动人民的民间舞《抗旱歌》,看得人热血沸腾。细腻柔美的傣族舞《山中林雀》,使人身临其境。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老歌被搬上舞台,听得人如痴如醉,激情澎湃,仿佛回到了那个热血的岁月。   有了之前顾家村知青的前车之鉴,宋知时在这次甄选节目的时候,务必要求原创、公开、透明,保证公平公正。   而宋知时自己做主选择的第二个舞剧《草原儿女》也通过了这次选拔,在晚会中段进行了演绎。   《草原儿女》首演于1974年5月,是运动期间除样板戏以外,最受欢迎的一部舞剧。   “阳光啊阳光,多么灿烂~”   “春天啊春天,来到了草原~”   特木尔和斯琴兄妹分别穿着天青和红色的藏袍,从后台雀跃地步入舞池。然后伴随着歌声,在草原上翩翩起舞。   不远处是洁白的羊群和云朵,还有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他们手里挥动的小皮鞭,是反动牧主巴彦交给他们的任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稍有差错便会遭到毒打。   兄妹俩苦中作乐,他们热爱自己养大的羊群,即便雪夜严冬,饥饿疲惫侵袭着自己,他们也要互相激励,保护羊群。   整个舞剧融合了相当多的蒙古舞动作,如揉臂、碎抖肩等,在众多芭蕾舞剧中称得上十分吸睛,算是一部不同舞种融合的典范。   等晚会结束,宋知时已经累得像从汗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回到后台,系主任带领众多校方领导早已等候多时。   “宋同学,你表现得真好。”   “节目的选择和次序的安排都很得当。”   “谢谢老师,谢谢院长,给了我这次机会。”   “是啊,楞是让谁来看,也看不出这竟然只是一个简单的校园晚会啊。”   看来连日来的努力并非没有成效,宋知时大大地松了口气。   考虑到大家辛苦了一个月,校领导额外予了大家两天的假期。   听说可以休息两天,所有人都乐疯了,这可真真是意外之喜了。   而宋知时作为“大导演”,却在此刻偷偷溜走,深藏功与名。   因为他的爱人正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呢。   五一结束的第二天,昨天还热闹的大街小巷终于冷清了不少。   京城某招待所内,走出来了两位行色匆匆的中年女子。   “英子姐,这四九城可真热闹啊。”   “毕竟是首都,当然热闹。”邹英看了看手里的地图,无奈叹了口气:“行了,节也过完了,休息也休息了,咱们今天继续找,总能找到的。”   “英子姐,我说句难听的,这四九城太大了,咱们要找一个人太难了。”   “线索是少了点,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咱们继续打听一下,实在不行,就只能登报找了。”其实邹英并不想大张旗鼓,但奈何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登报咱们也得有那个关系了,平头老百姓的,谁理你。”   “娟儿,你要是不想找,那你就回老家吧,我一个人去找就行!”   “我找!我找还不行嘛!”   两人争执一番,最后还是回归于好,踏上了新的寻人之旅。   不久之前,许劲松却意外从老友口中得知,之前答应愿意提供信息的那位女同志于不久前离开了东北,现在人已不知所踪。   后面的安慰,许劲松都没有听见,他只知道人海茫茫,想要从其中找到一个人,难于上青天。   也就是说他苦苦等待多年的妻子的最后一条消息,也湮没了。   他再也找不到妻子了。   几夜无眠,直到今早才恍惚睡去,再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了,许劲松透过床头的镜子看去,今日的自己似乎又苍老了几分。   昨夜,他久违地梦见了妻子,对方还像年少时一样。这是那么多年里,他第一次梦见对方,虽然梦中妻子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但他就是知道,这是他的雨晴。   或许,这意味着什么。   许劲松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前院。   宋世安颠颠地从小书房里跑出来,在他身上栽了个满怀,险些把他的眼泪都砸下来。   “许爷爷,抱——”   许劲松半生戎马,失去妻子的音讯以后,他变得更独了。战争结束,他也曾以功勋升任高位,又因局势变动,跌落泥潭,至此开始了颠沛流离的后半辈子。直到来了宋家,接触宋家人和手里这个软软的小团子,他才开始又有了情感。   “慢点,慢点。”   “许爷爷,你陪我玩小车。”   看着宋世安稚嫩的小脸,许劲松慈爱地捏了捏:“小安乖,爷爷有事要跟你妈妈说,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好吗?”   宋世安乖乖地点了点头,哪怕哥哥姐姐都不在家,他也要乖乖的。   许劲松安抚完宋世安,在偏厅找到了宋知意。   “许叔?你怎么来了?”   “宋同志,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宋知意看他神色不对,放低声音安慰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就是我、我要搬走了。”   “怎么?是住得不舒服还是觉得工资太低了?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   “不不不,都不是。宋同志你别多想,是我自己的原因。”许劲松尽力扯起一个笑容:“今年过年,我回了一趟老家,那里勾起了我无限的乡愁。我自小离家,已经四十个年头了,如今年纪也大了,我就想回去安度晚年。”   “这……”宋知意当然明白落叶归根的道理,人既然要回去养老,她也不好拦着,只是这一时半会儿她上哪里去找个手艺好人品好的厨子呢?   “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就走。”   “这么突然?”   毫无征兆,又毫无准备。   “急是急了点,不过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宋知意思考许久,还是斟酌道:“这样吧,你晚些走,我让知时送送你。”   “真不用了,宋同志,你们一家已经对我很照顾了。小宋同志还要上学,我一个人走就行了。”   “那让我给你买张车票总行了吧。”   “其实车票我已经买好了。”许劲松撒了个小谎。   那便不是临时起意了,只是为何现在才说,这不像是许叔的行事风格啊。   最后宋知意实在是没辙了,便只好松了口。   许劲松虽然来了宋家两年,但行李依旧少得可怜,不出一个小时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宋知意把人送到巷口,自己也得去上班了。   宋知意再度开口挽留:“许叔,您真的不考虑留下来嘛,世安真的很喜欢你,我爷爷也很喜欢你做的菜。”   许劲松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皱起,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微笑:“宋同志,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咱们能相识一场,已经很有缘分了。”   宋知意并未察觉到,只是惋惜道:“那我就不送您了,只是到了家,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才行。”   许劲松道:“行了,我要走了,你快回去吧,不然上班要迟到了。”   宋知意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走到中途,她想想还是有哪里不对,再返回去,已经不见许劲松的身影了。   走这么快?宋知意喃喃道。   走到巷口,宋知意迎面碰上两位妇女同志,听着口音并不像首都人。   宋知意本想快步绕过去,却还是被拦了下来。   对方似乎很急,拿着一张老照片就让她指认:“同志同志,请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人?他叫许韶光,二三年生人。”   “不认识。”宋知意脱口而出。   正当两人沮丧之际,宋知意突然反应过来,又把两人喊住:“等等,你们能再给我看一下照片吗?”   这两人正是今天一早出门的王红娟和邹英。   邹英半信半疑地把照片递给了宋知意。   宋知意则更加仔细地分辨起来,过了半晌,她一脸认真地问两人:“你们是他什么人?”   王红娟一看有戏,立马想和盘托出,却被邹英一把拦下:“你又是他什么人?”   宋知意觉得好笑:“不是你们来找我的嘛,不想说便罢了。”   “等等——”邹英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把人拦下:“我可以说,但是你先告诉我,你认识他吗?”   宋知意点了点头。   邹英和王红娟激动地对视了一眼,这把这些年的遭遇缓缓道来。 第180章 下落   十分钟以后,宋知意红着眼眶喊了停。   邹英急切地握住她双手问:“小同志,你听也听了,如果有什么消息可否告诉我?”   “当然可以,遭了——”   宋知意一下子慌了神,她第一次懊悔自己的过度谨慎耽误了时间。   两人连忙追问:“怎么?”   宋知意尴尬道:“许叔他,他刚走了。”   “他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要回老家养老,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说到这里,宋知意联想到许劲松今早一系列的反常行为,心中暗道不好。   连日以来的疲惫加上又一次擦肩而过,巨大的打击让邹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宋知意和王红娟赶忙把人扶起来。   “他才刚走不久,咱们现在去车站追,可能还能追到。”   说罢宋知意报了一个号码给两人:“你们去打电话给这个人,他是我弟弟,让他去西城火车站找一找,我去东城。”   两人点头应是,宋知意当下也顾不得上班了,找到之前被小姑子霸占的自行车,紧赶慢赶地往火车站奔去。   宋知时得了两天假,准备赖个床,结果却被一通陌生的电话喊醒。   “你说什么?许叔回老家了?他还是一个人?”   “行行行,我马上去。”   宋知时来不及通知还在学校上课的顾淮,一个人骑着二八大杠就疯狂地往火车站赶。   一路上他只能默默祈祷着火车还没开走。   先前留下许劲松的时候,他们就对彼此的来历做了一个坦白和交底。   许劲松知道宋知意姐弟是陕省首富家的子孙,知道他们是资本家,他们二人也知道许劲松是参加过抗战和内战的老兵,之前在京城当官,因为曾经是某反动派的属下,被迫革职,接受长年的隔离审查。   两人也知道他跟妻子在战乱中失散,这样的经历说不寻常也很不寻常,说寻常不过是万千普通百姓的缩影。   他们在许劲松身上看见了坚持和守候,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一夕之间产生了一走了之的想法。   宋知时一边想,一边脚下蹬得更快了,链条都快擦出火花的时候,他终于感到了火车站。   运动结束以后,交通管制比以前松散了一些,火车站的人流量也远比当年宋知时上京时多多了,这也给他找人造成了一定的难度。   宋知时率先去了一趟广播站,只说是家里有老人丢失了,请务必帮忙寻找,又去找了开往河省安市的列车员,一番盘问才知道,最早的一班车还得有一小时才会开。   听着广播里大声的寻人启事,宋知时把火车站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依旧没有看到许劲松的身影。   难道人不在这个火车站?   想到这里,宋知时暗恨时代的限制,导致没有手机等通讯工具,让他完全无法联系上宋知意,只能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   等宋知时转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上前一看,果然是许劲松。   与此同时,许劲松也看见了宋知时,他下意识地想躲,可惜来不及了,对方直冲冲地朝着自己而来。   “小宋同志,你怎么在这里?”   “许叔,我可总算是找到您了。我姐正满世界找您呢!”   “找我?”   “对啊,您说您怎么突然要走啊?”   “我……”许劲松答不上来,面对宋知时灼热的目光,他又不忍心骗他,只好说:“小宋同志,这个以后再说吧。我得走了,火车快开了。”   不对,去安市的火车还有半小时呢。   宋知时瞥了一眼许劲松手里攥着的火车票,趁他不备,一把夺过,赶紧查看了一下。   看见上面明晃晃的淄市二字,宋知时奇怪道:“您要去鲁省?不是说回老家嘛?”   谎言被戳穿许劲松也不尴尬,坦白道:“我是要回老家,不过是去我妻子的故乡罢了。我十岁那年离开家乡,跟着家人徒步走到了鲁省,是我妻子的家族收留了我……如果说落叶归根,我也只想落在妻子的故乡。”   宋知时其实也不清楚其中缘由,只好说:“那抱歉了,这次您可能真的走不了了。”   等所有人汇集到一起,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   宋知意姐弟为了这事忙前忙后,疲惫不堪,好在结果是好的。   邹英王红娟看见许劲松的那一瞬间,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两人二话不说行了个军礼:“许队长,麒麟游击队第一分队邹英王红娟前来报告!”   许劲松盯着两人辨认了许久,这才从她们身上看见了年轻时的影子,久别重逢,他自然也是激动的:“你是麒麟队的英子?你是小娟儿?”   “许队长,你还记得我们!”   “难道你们就是卫国说的,知道雨晴下落的人。”许劲松恍然大悟。   他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得到真相,已经做好了去往妻子的故土,了此残生的准备,结果却峰回路转。   “雨晴?队长说的是苏清姐吧。”   “对对对。”   “你们是最后见过她的人,可以告诉我,她究竟去了哪里吗?”许劲松升起最后一丝希望。   邹英没想到许劲松切入主题如此之快,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而许劲松见她久久不语,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他强撑着身体:“你直说吧,我能受得住,我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我想死个明白!”   宋知时跟宋知意对视一眼,正准备识趣地把房间让给了他们三个,却被许劲松喊住了。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你们也留下,一起听一听吧。”   等邹英交代完一切结束,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见时间太晚,宋知意热情地留王红娟邹英留下休息,见两人犹豫不决,她温声道:“你们来首都找了那么久的人,开销一定不小吧。许叔对我们家的人来说,就跟家人一样了,今天要不是你们,现在恐怕……我也想找个机会报答一下你们。正好我们家房间多,你们想住多久都可以。”   许劲松沉默一晚上,此刻也嘶哑地开口了:“是啊,英子,你们大老远从东北过来跟我说雨晴的消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今天天色也不早了,不如留下来住一晚,明天再做打算。”   邹英思考片刻,加上确实囊中羞涩,最后还是答应了。   宋知意得了准信,立马喊了刘姐下去收拾房间,自己则把宋知时送到了门口。   “今天的事真是太惊险了。”宋知时听了这么一个故事,加上一整日心情起起伏伏,此刻好不疲惫。   “姐,你可务必要把人给看住了!”   动荡年代,能保全下来的人家少之又少,所以对于许劲松的遭遇,宋家人也感同身受。   宋知意揉了揉眉头:“你倒是会给我找活儿,你放心吧,这两天我不去上班了,怎么也得把许叔劝住了。”   宋知时是知道宋知意对现在这份工作的看重,他有好多次都想劝她别干了,反正以后家里还会重新开厂,而且爷爷也貌似松口了,到时候直接来管就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邹英和王红娟同样被安置在了后院,两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刘姐来到房间。   等刘姐走了,王红娟胆子终于大了起来,可以放肆地打量房间的陈设。   啧啧啧,这样雕梁画栋的人家,这要放前几年……   邹英却不在意这些:“时候不早了,咱们也休息吧。”   王红娟找了个地方把包裹放下,迫不及待地问:“那个,英子姐,我想……”   “干嘛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我想问你,你刚才为什么不把苏清姐的情况如实告诉队长啊?”   “你说孩子的事情?”   “对。”王红娟点头,刚刚她有几次想说出来,却被邹英用眼神制止了。   “我之所以不远万里来找许队长,只不过是想兑现当年对苏清姐的承诺。”   见王红娟还是不理解,邹英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其实他们失散了那么多年,许队长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呢?他只是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心里已经在慢慢接受苏清姐牺牲的事实了。”   煤油灯的火花一跳一跳,王红娟认真地听着。   “虽然亲人逝去的伤疤可以被时间抚平,可若是平白新添了一道呢?”   “所以?”   “我从队长的言语中发现,他应该对孩子的事情是不知情的。他跟苏清姐当年只是在团长、政委和众多战友的见证下简单地举办了仪式,没过多久便分开了,他没想到这一层,也能说得通。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说出来徒增伤感呢?毕竟真要说出来,那孩子当时已经八个月了,如果没有意外,他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   “所以你索性就瞒着他?可即便是瞒着,又能瞒多久?以队长的性子,他肯定会发了疯地去找寻苏清姐的遗骨。你别忘了,咱们还有一些战友活着,真要细查肯定可以查到。”王红娟越说到后头,声音越小。   是啊,她已经交代了那支伤员队伍的秘密行军路线,只要沿着路线找寻当年鬼子扫荡过的村子,就可以找到苏清姐在哪里遇害了。   邹英怔愣片刻,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算了,只能无奈地说:“能瞒几时是几时吧。”   第二日,许劲松一早就找到了宋知时那里。   经过一夜的休整,他放弃了轻生的想法,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他要去到当年妻子牺牲的地方,把妻子的遗骨完完整整地找到,不让她再受到风吹雨淋。 第181章 新比赛   而宋知时这边同样一夜没睡好。   昨日邹英的一番话,让他不禁想到了顾淮的身世。   相近的地点,相近的时间,相似的经历,而且顾淮的生父似乎也姓许。   如此种种很难不让人多想。   宋知时的脑海里开始浮现许叔和顾淮的面容,可惜……他们二人要说像也有点像,要说不像,好像也没那么像。   而且许叔一直只说跟妻子失散,对孩子的事情只字未提,邹英也是如此。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宋知时不能妄下定论,只好把这事埋在心底。这时恰好许劲松找过来,宋知时直接让人进来了。   “您想让我帮忙打探消息?”   “是,我知道这可能强人所难了些,但是商阳那边我认识的只有你了。”   “不不不,许叔,您快别这么说,我若是能帮上您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自己现在同时有学校和歌舞团的担子担在肩上,还真没时间做这个事情。   突然,宋知时脑海里灵光一闪,或许可以这样!   “其实,我倒是觉得,有个人比我更适合帮您。”   “谁?”   “顾淮。”   “小顾同志?”   “他是土生土长的商阳人,来自三河公社顾家村,对那一片很熟的。上回,您帮过他爹,这次让他帮个忙,他不会拒绝的。”而且宋知时觉得顾淮肯定特别想帮忙,来还这个人情。   许劲松听见宋知时推荐的人是顾淮,奇异地没有什么抵触心理:“也好,我知道你们都很忙,麻烦你们了。”   “您甭客气,那咱们可说定了,等到了暑假,就一起去商阳查一查。您跟您的老战友就安安心心在这儿住着。”   宋知时说了一通好话,可总算是把人安抚住了。   晚些,宋知时直接去了顾淮学校一趟,这事儿原原本本跟他说了。   宋知时虽然没有明说许劲松妻子的事儿,但聪慧如顾淮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你觉得许叔会是我亲生父亲?”   “只是猜测。”   宋知时说着不由地去观察顾淮的神情,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对方可能会生气。   顾淮看他小心翼翼探头探脑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放在小时候,那他确实是怨的,他怨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什么扔下自己,在自己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可自从得知自己的生母是为救几百条人命壮烈牺牲,他就再难责怪她了。   至于这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的生父,他猜对方要么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要么便是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顾淮说:“行啊,那就找找看吧。你说的那麒麟游击队我也知道,抗战时期常年活跃在陕省附近,说不定她们认识我生母,起码我能知道她的姓名和籍贯,给她立个衣冠冢。”   宋知时舒了口气,他正想回去,却被顾淮扣住了:“近春园的早荷开了,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说起来我也有很久没来你们学校了。”宋知时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便笑着答应了下来。   两人来到近春园,老远就能听见里面一派欢声笑语。   宋知时寻着声音望去,正看见一群学生围坐在草坪,中央还站着一个人,神色激动地说些什么。   这华清大学还有室外活动课的?   宋知时问顾淮:“那边是?”   顾淮皱眉:“都是英语社的新生。”   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一届学生质量都很高,跟以前推荐制下的工农兵大学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英语社自然也比当年顾淮在的时候更加庞大了,仅新纳入的学生就有几十个。   只是……明明现在也不是社团活动时间啊。   宋知时惊叹:“这么多人!”   顾淮有些没了兴致,却还是耐心地问:“既然来了,要不逛逛?”   两人沿着近春园的湖畔散起步来,却听身后有人喊。   “宋同学——”   “顾老师——”   宋知时回头,对方倒也不是陌生人,而是顾淮之前教英语的教授,只是两人见过寥寥几次,对方竟然还记得自己。   “李教授。”   “哎呀,竟然真的是你们,看来我还没有老眼昏花。”   打完招呼,三人六目相对一阵尴尬。   还是李爱华率先打破了沉默:“许久不见宋同学了,我听说你也参加了上一届高考。”   李爱华虽然是在询问,语气却很笃定。   宋知时有些奇怪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事情,却也如实相告了:“对,我考上了首舞,目前在舞蹈学院读书。”   李爱华笑着说:“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那么多学生家属,我唯独记得你。那是因为当时顾淮这个班英语奇差,可后面第一次汇总考试,顾淮考了全班,不,全年级第一。当时我就奇怪,顾老师哪里找的家教,能把他成绩提升那么多。可惜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不然我肯定把你吸纳进来。”   说完,他还指了指不远处的学生。   “前些年英语被视为资本主义国家的语言,受人唾弃,学校纷纷取消了这个课程,我也深受迫害。但我知道,学习英语是大势所趋,好好学不会有错。”   李爱华说了一大堆,宋知时除了附和,也没别的办法了。   这时,顾淮突然开口:“李教授,你的学生都在等你呢。”   李爱华这才恍然:“不好意思,我得先回去了。”   宋知时赶紧道:“没事儿,您回吧。”   等把人送走,宋知时这才松了口气:“你们这个老师,可真……真热情。”   他实在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对方。   “还要继续逛吗?”   “算了,天色不早了,你……算下班了吗?”   顾淮看了眼手表:“行,咱们回去吧。你笑什么?”   宋知时说:“没想到你也会有公器私用的那一天。”   顾淮先是一愣,随即也笑了:“小没良心的。”   两人迎着放学的学生,逆着人流走在人群中间。   顾淮个高腿长,高大年轻,行走间步履生风,走过路过没一个小姑娘不偷瞄他的。   而今天又不同了,他身边竟然还跟了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从长相外貌到身材气质竟然更胜一筹。   也就是现在没微信,加上人们普遍腼腆,不然就这架势,从水木华清走到东校门口,得加不少人呢。   宋知时正苦恼没办法拿这梗逗顾淮呢,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先宋知时一步打了招呼。   “宋同志,你还记得我吗?”   好家伙,今天是捅了熟人窝了这是。   宋知时仔细辨认一番,迟疑地问:“你是姚万春?”   姚万春非常激动,显然没想到宋知时还记得自己。   顾淮对此人毫无印象,疑惑地看向宋知时:“这位是……”   宋知时给两人分别介绍了一下:“他是原先在你们村插队的知青,叫姚万春。顾淮,顾家村的,也是你们学校的辅导员。”   姚万春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顾老师在学校也是大名人呢。”   “是吗?我竟然不知道。”宋知时揶揄地看了顾淮一眼。   姚万春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宋知时身上:“宋同志,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难道你也是华大的学生?”   “不不不,我考了首舞,现在在读芭蕾专业。”   “宋同志的舞姿,让人印象深刻,考上首舞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你也不差啊,竟然考上了华清大学。”宋知时对姚万春印象很好,夸奖的话自然也是真心实意的。   “以前做知青的时候,其实我并没有想好将来要做什么,还是那次演出你喊我写台本,才发现自己有点写东西的天赋,可惜最后……”   虽然姚万春的话没说完,但可惜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不就是周光、崔霞拿了他的作品当原创作品前去参赛,最终又被揭穿的事情。   “你后来还有见过周光吗?”   “没有了,我们后面就没联系了,他也回老家了吧,不知道他有没有参加高考。”   “没联系也是好的,那就,期待以后能在书店看见你的作品了。”   姚万春羞涩地挠了挠头:“一定一定。”   周末,难得的休息日宋知时却一早被喊到了团长办公室。   “坐,别客气。”尹朗月起身给宋知时倒了杯热水:“前阵子五一晚会干得不错,你们老师都告诉我了。”   “谢谢团长夸奖。”   “不用谦虚,都是你该得的。我这次喊你过来,其实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不妨猜一猜?”尹朗月故意眨了眨眼。   宋知时排除了一圈,也没想到正确答案,笑着告饶:“团长,您就直接告诉我吧,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尹朗月朗声笑道:“哈哈哈,知时啊,你知道春桃杯吗?”   宋知时一推算时间,随即眸光一闪,压低了兴奋的嗓音问:“您的意思是,难道春桃杯要重新举办了?”   尹朗月扬眉吐气道:“没错,就在今年十月份。”   “春桃杯”舞蹈比赛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的第一个,也是目前国内规格最高的舞蹈大赛,是由□□主办的专业舞蹈比赛,每三年评选一次。   因为运动的缘故,“春桃杯”已经停办三届了,这次“春桃杯”重新举办,对于所有舞蹈爱好者和舞者来说,都是一场盛事。   “怎么样,有没有把握冲一冲?到时候全国的文艺团体都会参加。”   听团长的意思……竟然是让自己带队?   说起来,这还是他担任首席以来,第一次参加大型活动。   “这一次,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我知道你有过原创性的舞蹈,这次能不能整点新作品出来呢?” 第182章 祭祀舞   其实经过这些年的学习,回过头来再看当年那部原创的舞剧,宋知时已经深知自己的浅薄。   “团长,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不瞒你说,运动结束以后,今年全国各地冒出很多新舞剧,咱们总政歌舞团是经常首屈一指的文艺团体,可不能落于人后啊。”   运动结束以后,人民对于娱乐的要求也日趋高涨起来,不再拘泥于那几部样板戏,越来越多的舞剧被排练出来,不创新就只有被观众抛弃的份儿了。   “知时,你一定要全力以赴,我相信你可以的。咱们团还差一个含金量高的奖杯。而你将来如果另有打算,这个奖杯对你来说,也是一份踏踏实实的荣誉。”   尹朗月饱含深意的一段话不得不说打动了宋知时。   的确,不论将来他有什么打算,如果能拿到“春桃杯”这样含金量高的奖项,都是很不错的履历。而且现在才五月中旬,距离比赛开始的十月份确实还有小半年的时间,足够好好准备了。   只可惜,他作为学生唯一的福利暑假,恐怕要就此取消了。   接了这个比赛以后,宋知时也正式开始筹备起来。   他以首席的名义,把几个舞蹈队的演员们全部召集到一起开会。   经过这两年的扩招,芭蕾舞队现在有五十几个舞蹈演员,古典舞队有三十几个舞蹈演员,今年团里还招了一批学民族舞的孩子,分了几个不同舞种的小队。这些舞队的演员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近百人了。   宋知时把团里要参加“春桃杯”的消息一放出去,底下立刻炸开了锅。   等众人激动完,宋知时再把难题抛出去:“咱先不讨论原创的,就说说已经成名的那些歌舞剧,有什么可以重新改编登上大舞台的?”   宋知时率先点了周矜白起来回答,先前因为顾曼丽的死和贺敏芝辞职这两件事,芭蕾舞队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一蹶不振的状态。加上宋知时毕竟是古典舞队出身,自然也更信任自己的队员,更期待他们拿奖,所以就把机会先给了他们。   “之前的《梁祝》反响很好,咱们还拿了奖,我觉得我们古典舞队表演《梁祝》就很好。”周矜白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只是很快他的说法就遭了质疑。   “《梁祝》的故事是好,只是太经典了,恐怕不止咱们会想到吧,真要表演,竞争可就大了。”   “是啊是啊,还是不要表演《梁祝》了。”   “《梁祝》已经拿过奖了,总不好一招鲜吧,团长不是说要创新吗?”   “可正是因为拿过奖,证明咱们有这个实力,才更应该选择这样稳妥的舞剧。”   周矜白不是个善辩的,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求助般地看向宋知时。   宋知时见状有些无奈,只能提高了嗓音:“安静——”   大伙儿还是很给这个新首席面子的,底下很快寂静一片。   宋知时其实很赞成周矜白的建议,但他也不得不考虑其他人的想法,不过他脑子活泛,电光火石间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梁祝》用来参赛是很好,不过咱们这次得改改。”   “咦?改改?”   “怎么改?”   面对底下七嘴八舌的议论,宋知时微微一笑:“我决定让芭蕾舞队重新跳一版本《梁祝》。”   此言一出,原本安稳如鸡的芭蕾舞队也被拉入了战局。   “什么?芭蕾版的《梁祝》?”   “可《梁祝》不应该是古典舞吗?”   “舞蹈最重要的是其生命力,而不拘泥于它的表现形式。从《红色娘子军》以后,芭蕾开始由西方艺术渐渐融入了东方色彩,既然抗战剧都可以用芭蕾舞的形式来表达,没道理《梁祝》这么凄美的爱情故事无法改编成芭蕾啊。”   “如果说西方人心中的经典爱情剧目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梁祝》无疑是东方传统爱情的代表!它的同名音乐在国际上的受欢迎程度,足以彰显这个故事的影响力!”   宋知时说这话并非无的放矢,前世他死后,曾经在某国家级的剧院看过这个版本的《梁祝》,而且大为成功,深受好评。   至于怎么改,他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他这一番话成功说服了芭蕾舞队现任队长,对方又帮着他,把这一方案推行了下去。   一场会议开完,宋知时感觉自己简直快老了五岁。就这样,《梁祝》作为首个参赛节目被定了下来。   而原创的节目因为暂时还没有头绪就这么被搁置了。这一搁置,就搁了好几个月,时间很快来到了八月。   眼瞅着暑假马上就要过去,而尹朗月交给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头绪,宋知时也急了。   他当年参加五一汇演是四省联赛,已经发现了不少实力强劲的对手,而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是来自全国的文艺团体。   总得来说,他现在是非常苦恼啊。   有道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好巧不巧,宋知时听说乔雪宁受邀前往东北某文工团访问学习。   如果说把全国想象成一面棋盘,那东北的文工团无疑最强劲的一枚棋子。因为中国最早的煤矿文工团就诞生于一九四七年的东北。东北人民又有着独特的热情和娱乐精神,文工团在这片黑土地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宋知时打着这个幌子,厚着脸皮,蹭上了开往东北的列车。   不过他们的第一站倒并不是东三省里的任何一个省份,而是到河省就下了。   河省是国内知名的农业大省,可若觉得那里的人都是农民,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河省同样也是中国古代文明发祥地之一,还曾一度是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拥有悠久的历史和浓厚的文化底蕴。   乔雪宁笑着同宋知时解释:“若不是你要来,我们原本也是不拐这一趟的。我听她们团的师姐说,团里出了个舞蹈天才,编了一支绝佳的舞蹈,这才带你来长长见识,希望对你能有所启发。”   一行人刚到火车站,就被河省省城文化厅的人接走了。   简单用过午餐以后,他们被带到了省城最大的剧院。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文化厅的人早就让文工团出了节目。   咚,咚,咚——   震荡的鼓声带着沉积千百年的神秘色彩,扩散开来。   震得人心头一荡,宋知时这才反应过来,是战鼓的声音!   紧接着,音响中伴奏的编钟鼓瑟声幽怨而绵长地响起。   一群身着纯白色宽袍大袖,戴着兽纹面具,身缠五彩羽翼的巫者从舞台的两侧鱼贯而入。   神秘的气息迎面扑来。   宋知时被震惊得无法言语:“这是……什么?”   带领他们参观的负责人骄傲地说:“不知道这位同志知不知道殷墟?”   宋知时当然知道!   负责人说:“这是根据殷墟新出土的商王妃墓陪葬的祭祀俑改编的舞蹈,描绘了古时百姓对于日月天地的崇拜……”   接着负责人开始同几人讲起了殷墟的故事。这是一个持续了近百年的考古活动,并且每年都不断有新的文物出现,来印证那些曾经的历史传说,是他们河省人民的根,也是中华民族的骄傲!   “你知道这个考古活动是由谁主持的吗?”   宋知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倒是让负责人愣住了。   他讷讷地解释道:“这,这,都是首都来的专家,那地儿那么大,每片区域责任人都不一样,对,都不一样的。”   又是河省,又是首都专家……   这跟刘朔墓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原来如此。”宋知时若有所思道。   后面负责人的介绍,宋知时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了,因为他已经完全沉浸于眼前的舞蹈中了。   商人尚白,在场的巫者人人身着白衣,洁白的大袖顺着舞蹈的动作在空中烈烈飞舞,随之还有悦耳的祭祀礼器声。   突然,舞台灯光骤暗。   一群只着内衣的战俘妇孺被押解了上来。   为首的祭司手起刀落,一群又一群人牲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   商人是如此质朴,相信祭祀可以获得神明的庇佑,以此来祈求各种吉祥和好运。同时却也如此残忍。   随行观众大多是姑娘,微微低头不忍去看,连尹朗月也变了脸色。   好在这一幕很快就过去了,大家也很快神色如常。   作为舞者,宋知时自然知道这支舞蹈的价值,他也知道,这样的祭祀画面其实演得还是保守了。   只是让他震惊的是,七十年代竟然就已经有人拥有如此前卫的“文化复兴”的想法了,这让他再也不敢小瞧这个时代的创作者了。   节目结束后,宋知时随着人群从剧院出来,他脸色有些发白,乔雪宁见了,轻声问他是不是害怕了。   宋知时赶紧回她:“谢谢师姐关心,只是舞蹈罢了,我并不害怕。”   毕竟舞蹈再诡谲,也终究比不上人心。   尹朗月见两人关系和谐,心里也很是欣慰,这场面是之前贺敏芝在时不曾有过的。   她安慰宋知时:“这种祭祀的舞蹈,神神鬼鬼的,不太主流,评委不见得欣赏。知时,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好的,团长。”   其实宋知时倒并不怎么担心这个竞争对手,因为现在这个时代,对于这样的舞蹈,欣赏的人肯定不多,但他相信这个舞蹈在今后的国内会随着国风复兴,而变得更加出名。   参观完河省省立文工团的歌舞,负责人又带他们去了当地的博物馆。这个时代也没什么旅游景区不景区的说法,众人只能沿着周边逛一逛。   三天之后,一行人才继续北上,直达黑省。   东北的几个歌舞团果然是最大的竞争对手。   这是宋知时参观完以后,最大的想法。   最明显的就是,这里的舞蹈演员普遍个子都高,手长脚长,身姿纤细,跳起芭蕾不是一般的美。   也难怪后来专业的舞蹈学院会把身高列为选拔舞蹈演员重要标准之一。   这趟旅行给了宋知时很多想法,一回到团里,他就把自己的所见所感告诉了翟秋煜。   翟秋煜这两年逐渐当起了甩手掌柜,权利基本放手给了周矜白和宋知时这对师兄弟。他在听完宋知时的想法后,简单点播了几句,就把新舞剧的任务全权交给了宋知时。   宋知时立刻召集了古典舞队所有队员,重新开了个小会。   会议后,古典舞队的舞蹈也定了下来。 第183章 相认(一)   八月的首都,正值酷暑,炎热到地上的草都没有精神。   总政歌舞团的练功房里,处处都是少男少女们挥洒汗水的身影,大家正热火朝天地为十月份的比赛做准备。   作为首席,宋知时原本应该带头训练来着,只是前阵子他答应过许叔,会帮忙寻找他的妻子,且此事事关顾淮身世,宋知时不得不在此时请个假。   就在这时,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起因是凌家先夫妇暑假结束准备返校,临走前想着全家团聚一下。   宋知意考虑得比较周全,她想到许劲松不久前才得了妻子的死讯,哪怕他们再把人家当成一家人,对方估计也融不进去,于是便单独给他跟邹英还有张秀芳几个保姆准备了一桌。   邹英对此非常感激,带着战友王红娟一起来致谢。恰逢宋知时跟顾淮来,几人说了会儿话,邹英两人便先一步离开了。   从宋家前厅离开回到后院,邹英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等王红娟发现的时候,邹英已经把面前的碗筷涮洗三遍了,她伸出一只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英子姐,你咋啦?”   “娟儿,你看见小宋同志身旁那个年轻人了没有?”   邹英和王红娟在宋家住了快三个月了,平时跟许劲松一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日常称谓也都是随着他喊的,小宋同志喊的就是宋知时。   “看见了,是个壮小伙儿,长得也俊。可惜咱俩都没结婚也没个闺女,不然倒是可以……”   “这不是重点,这个年轻人是不是上回知意同志跟咱们说的,老家是商阳三河公社顾家村的那个?”   “应该是吧,咋滴啦?”   “你瞅瞅他长得像谁?”   邹英一脸正色的样子,倒让王红娟有些手足无措:“你啥意思?长得像谁?”   邹英无奈,只能摊开来说:“你觉不觉着他长得有点像队长?”   王红娟思索再三,迟疑道:“这不能够吧,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啊。英子姐,我看你是想那孩子想魔怔了。”   邹英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我总也睡不好。你说我瞒着队长,是不是做错了?”   “这有什么对错,你、你是为了他好。那天要不是知意同志她们及时找到人,现在恐怕队长也……”   “我就是听知意同志提过那么一嘴,说那年轻人是被收养的,亲生父母不知所踪。我这才想到他会不会是苏清姐生的。”   王红娟安慰道:“他如果是苏清姐的孩子,那小鬼子能放过他?你别想太多了。”   邹英强苦笑着摇头:“是啊,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想太多了。娟儿,我就是害怕,我怕找不到苏清姐,我又怕找到了,让队长知道这事儿,他得多难受啊。”   王红娟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邹英:“这件事咱们放在心里三十多年了,总要有个了结的。你把脸擦擦,我去喊队长和秀芳她们来吃饭。”   邹英嗡声道:“好,你快去吧。”   王红娟担忧地看了一眼邹英,然后推门准备出去,却意外地正面撞上一张熟悉的脸。   “队队、队长——”   王红娟大惊失色,慌张地脱口而出。   邹英听见门口的动静,直接惊得手帕都落到了地上。   许劲松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来,他扫过桌子上丰盛的菜肴,最后把目光放在邹英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对两人平静地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孩子?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   邹英和王红娟对视一眼,心知这次是真瞒不过去了。   “就、就是,队长,其实……”   “娟儿,你来说。”许劲松烦躁地打断了邹英的话。   “队长,其实苏清姐她,她在撤退之前就怀孕了,你们有个孩子……你知道吗?”   许劲松猛地站起身来,看向两人的目光带着震惊和愤怒。   “你刚刚说什么……我有一个孩子?”   “对。”王红娟呜咽地应了一声,邹英站在一旁暗自垂泪。   许劲松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直到退无可退,他才缓缓蹲下,双手抱头。脑海里全是当年离别时,妻子言笑晏晏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虽然成为正规军了,却还傻不愣登的,半点不懂女儿家的心思。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生动地仿佛就是昨日才发生过的。   或许,那个时候就有了吧……   许劲松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握紧拳头向墙上砸去,眼眶涨红暴怒低吼着。   他真该死!该死啊!   邹英和王红娟吓了一跳,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另一边,宋家还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   宋清荣今天特别高兴,大孙女现在已经是纺织厂的正式工了,短短一年多的功夫就从临时工升到了三级工。二孙女孙女婿都是大学生,前途无量。小孙子虽然一意孤行学了舞蹈,但是好歹也上了大学。四个重孙也身体健康,个个长得好看,还聪明机灵,走出去谁不羡慕。   至于这个小孙婿……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赶还赶不走。   唉,真是让人发愁啊。   宋知音笑意吟吟地说:“爷爷,今天我们一家子难得吃顿团圆饭,你就别板着个脸了,说两句话吧。”   宋知意也附和道:“二妹说得对,她们马上要去读书,又得大半年见不着,您就别摆那老家长的谱儿了。”   她在这个家里话语权最重,宋清荣不得不听从。   “咳咳咳,那我就简单说两句,咱们家经过这么多大风大浪,现在终于是否极泰来,这个……”   宋清荣话还未完,大门便从外面被人强行推开了。   许劲松神色匆忙地跑了进来,看见宋家一家子齐齐整整地在用饭,反倒是愣住了。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坐在上首的宋老爷子,反倒是把目光放在了顾淮身上。   宋知时顺着对方的目光也看向顾淮,心道,许叔怎么突然这么失态,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吗?   宋清荣见此情况皱了皱眉,他一向注重规矩,这种打断主人家用饭的行为,这要搁以前,可是要受罚的。   “老许,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冒冒失失的?”   许劲松用几乎哀求的口吻说:“小宋同志,小顾同志,我有急事想找你们了解,可以出来一下吗?”   宋知时问:“很着急吗?”   许劲松说:“是关于我妻子的,我很着急。”   顾淮注意到对方弓着的身子,率先朝宋清荣开了口:“爷爷,我们出去一趟。”   宋清荣正想吐槽谁是你爷爷,却也不想坏了这份气氛,只好挥了挥手表示同意。   许劲松带着两人出了门,却没有当即就问话,而是把两人带到了后院。   后院   “你、你怎么就说了?”邹英急得直跺脚。   王红娟还有点委屈:“唉,英子姐,毕竟是队长,又是苏清姐孩子的亲生父亲,我觉得他有资格知道真相。”   邹英无力地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是顾同志的事情。你也知道那孩子肯定凶多吉少,十有八九不在人世了,那你就不应该把顾同志牵扯进来。现在好了,队长这样贸然过去把人叫来……万一不是可怎么收场?日后他知道孩子的死讯,我们又该怎么办?”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无奈之下两人只好正襟危坐。   邹英打定主意,一定要率先说出孩子已经过世的事情,给队长一个心理准备,别弄巧成拙了。   人终于到齐了,还不等邹英开口,许劲松已经开门见山地说了。   “我刚刚得知,我跟我的妻子还有一个孩子。”   这下轮到宋知时震惊了,他偷觑了一眼顾淮,见对方还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中暗暗佩服。   “我不知道她丧身于何时,但她跟大队失散前,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九个月了。”   “我听英子说,小顾同志是被收养的,时间地点都与我那苦命的孩子相一致,我就想问问……”许劲松强忍着情绪,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继续说道:“我就想问问他的身世。你们放心,我只是问一下,确认一下,不会怎么样的。”   许劲松说完,所有人都把目光汇集到了顾淮身上,眼里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希冀。   顾淮眉头微蹙,想是没料到这样的情况,神色几番变化以后,他还是缓缓地说:“我的身世也只是听我养父说的。他并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谁,就连我的生母也只留下一个化名,因为年代久远,他也记不清了。”   说到这里,除了宋知时以外,另外三人都隐隐透露出失望的情绪,只是许劲松依然还在强撑着。   顾淮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游击队的,其实我生母也是八路,兴许你们认识她。”   听到这里,许劲松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连宋知时、邹英和王红娟也大气不敢喘。   “她是受伤以后被我养父带到顾家村的,没过多久就生下了我。但是很不幸,小鬼子知道了她的下落,也追到了顾家村……她为了救村民,用一个宝藏传说迷惑了鬼子,后来她英勇就义,我侥幸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顾淮的心中涌起一股悲鸣,他想,或许这就是母子天性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孩子,或许,我们可以回到顾家村确认一番,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趁着暑假还没结束,许劲松带着顾淮三人连夜上了前往河洛的火车。   这一走就是一个礼拜,宋知时也归队开始了新一轮的训练。   只是河洛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让他等得十分焦灼。 第184章 相认(二)   话说顾淮一行人来到商阳,没有去档案馆调资料,而是直奔顾家村。   在路上,顾淮把自己的身世又详细地说了一遍,此刻的许劲松已经知晓是顾家父母用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换下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烈士的孩子。   那个时代有着太多的不得已,却依然有人在这艰难的道路上负重前行。   此刻的许劲松内心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顾淮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同时,在他的心里,对顾氏夫妇的深明大义和舍己为人的高尚品德赞叹不已。   非年非节,顾淮却带着一男二女三位陌生人回家,这让顾海夫妇双双惊讶。   许劲松从他们的言语中知道了顾海就是双胞胎中的一个,赶紧上前对着两人就是深深地一鞠躬。   顾淮想拦都没拦住。   顾海夫妇何曾被人这么郑重地对待过,两人均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顾福实养了两年身子,如今也算大好,听到外间有声音,便喊了一声:“大海,谁啊?家里来客人了?”   顾淮冲屋内喊了一声:“爹,是我,我是顾淮,我带了客人回来。”   回完话,顾淮又喊来顾海,让他去把叔公夫夫也叫来,毕竟两位叔公是全村最明理和最值得尊重的长辈了。   听见顾淮喊人家爹,许劲松心中一动,倘若他俩真是父子关系,那自己是否也能等到这一声爹呢。   这日,宋知时正带着众人练舞,传达室的大爷突然找到了练功房。   “你是宋知时宋同志吧?”   “我就是,怎么了?”   “有你的电话,是陕省打来的。”   陕省?   难道是顾淮的电话?   一想到顾淮,宋知时一扫刚刚的疲惫,脚下的步子也随之加快,最后索性直接奔跑到传达室。   宋知时拿起电话,紧张地问:“顾淮?”   “嗯,我们今天就出发回首都了。”   电话那头果然是顾淮低沉的男声,半点听不出情绪,宋知时刚刚还激动的心情此刻有些惴惴。   “你还好吗?怎么样了?找到你亲生父母了吗?”   “嗯,找到了。”   “真的?”宋知时迟疑道:“是……是许叔吗?”   “嗯,他确实是我亲生父亲。”   “这么巧?真、真的就这么……”宋知时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与激动。   “是啊,就是那么巧。”顾淮的声音透过电话虽然有些失真,却也难掩他话语中的哽咽。   “知时,等我回家。”   “好,我等你。”   接下来两天,宋知时白天训练,晚上就辗转反侧地思念着远方的爱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暑假结束前夕,把人等到了。   顾淮一行人风尘仆仆地从陕省回到了首都,虽然面容是掩盖不住的疲惫,但精气神却很好。   宋知意帮着忙前忙后:“可急死我了,去了那么久也没个消息!”   顾淮停下手里的动作,严肃地跟她道了个歉:“对不起,大姐,让你担心了,只是村里通讯实在不方便。”   宋知意掩嘴一笑:“都是一家人道什么歉,没事儿。”   许劲松郑重地接过话茬:“嗯,这下真是一家人了。”说完,还打趣似的看了宋知时一眼。   这里头有自己什么事儿?   宋知时半懂不懂地看向顾淮,却见他也低笑着看向自己。   嘿,还真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儿呢!   简单用过饭以后,几人各自回房休息,宋知时都憋坏了,哪怕心里知道要让顾淮好好休息休息,也忍不住偷偷摸进了他房里。   顾淮敏锐地发现房里进了人,却故作不知,简单地洗漱以后,腰间围了一条浴巾就出来了。   顾淮虽然退伍了好几年,但高强度的锻炼却一直没停,身材维持得很棒,一如当年月下被自己撞见河里洗澡的那样。   宋知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强忍着上前摸一把的冲动问:   “你真是许叔的儿子,这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两人苦苦寻找的亲爹竟是自己送上门的,那不就跟天上掉下来的似的,宋知时到现在还一脸不可置信。   “嗯,这一切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顾淮有些无奈,随手找了一条上衣披上,然后坐到宋知时身边:“他跟我生母是合法夫妻,只是婚后不久就失散了,当时我生母已经怀孕了。后面的事情跟我养父说的差不多。”   “就这?”   “就这。”   顾淮见身边的青年一脸郁闷,忍不住轻笑出声。   宋知时这才意识到顾淮只是在逗自己,给了他一记肘击以示不满。   顾淮闷哼一声:“下手那么重?”   宋知时撇了撇嘴:“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是是是,那我该从何说起呢,让我想想……”   然后宋知时就从顾淮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凄美爱情故事。   一个因为天灾远走他乡的少年,在万般无奈之下把自己卖进了高门大户里做长工,只为了养活年幼的弟弟妹妹。   机缘巧合之下,他开始学习读书写字,同时认识了此生的挚友,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熏陶,从此认识了新的世界。   与此同时,有一位接受过新思想的世家小姐,为了反抗包办婚姻,毅然决然地逃婚了。   两人因为任务而结识,双双隐名埋名,潜伏在危险的一线,秘密从事地下党的工作。   后来战争全面爆发,两人的联系更加紧密,历经多次的患难与共,两人成为了一对恋人,最终在战友们的见证下,结为革命的伴侣。   可惜好景不长,抗战胜利前夕,姑娘为了掩护伤员跟队友失散,最终牺牲。   而她的丈夫还浑然不知,只等着战争结束以后,两个人可以团聚。   这一等就是三十三年。   从懵懂无知的落魄少年长成为坚强勇敢、英勇无畏的青年人,然后成为战功赫赫的中年人,最后变成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他始终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牺牲,又或者说他知道,但却始终不愿承认。   他打过小鬼子,也打过美国兵,参加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新中国成立那天,他登过天安门城楼,受封少将,后也因政局变动下过狱,最终被释放。   在这起起伏伏的五十多年人生中,他最终成了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退役老兵,留在一户人家里做了一名厨子。   等宋知时从故事中抽离出来,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顾淮——顾淮?”   宋知时推了推身旁的男人,得到的却是平缓的呼吸声。   也是,讲了那么久的故事,早该累了。罢了,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以后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顾淮再也不会那么累了。   突然,宋知时感觉一阵又一阵的灵感涌上心头。   等等,这不就是最好的原创素材嘛!   说干就干,宋知时立刻翻身起床来到书房,把这对失散三十多年父子的故事绘于纸上。   晚间,一家人终于齐齐整整地坐在了一起。   这时,宋知时才明白过来,白日里许劲松那个眼神的含义。   他跟顾淮平时来宋宅,虽未明说,但举止亲密从不避着人,家里的保姆不知道的只当两人亲如兄弟,知道的如张秀芳这些人,也根本不当回事,这就导致,宋知时跟顾淮从不在意言行举止。   许劲松为人谨慎,细致入微,恐怕早就发现其中的端倪,没说罢了。   如今他是顾淮的亲生父亲,他俩又刚刚从河洛回来,那里的风俗想必该知道的也知道了,而且以顾淮的性子,必然不会再把自己跟他的关系瞒着生父。   如果说顾淮是丈夫,那他就是儿媳妇?许叔就变成了自己的公公?   不不不,顾淮是上门女婿,他应该是媳妇才对,那许叔就是自己的……岳父?   宋知时被自己的想法狠狠雷了一下。   因为现在一切都已经说开了,一家人也不可避免地在饭桌上提起了这件事。   “许叔,这些年平反的冤案越来越多了,你若官复原职,还住在我们家吗?”宋知意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徐劲松看了顾淮跟宋知时一眼,镇定自若地说道:“官复原职我就不指望了。你们如果不嫌弃,我就继续住着,毕竟儿子那里,也不方便呐。”   宋清荣之前就想让自家孙子娶一位名门贵女,好扶持宋氏重振旗鼓,现在知道自己之前看不上的小子居然有那么厚的一层背景,当下也有些尴尬,只能讪讪地说:“亲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要客气。”   “我听阿淮说,之前多亏了您对他的照顾,不然他在家里的日子也很艰难。来来来,宋老爷子,我敬你一杯。”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来,喝——”   二人推诿了一番,最后还是双双喝了起来。   宋知时趁机把自己构想的舞剧告诉了众人:“我想给舞剧取名为《父与子》。当然,我绝对尊重你们两位当事人的隐私,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们不会排的。”   “小宋同志,我相信你的水平,你一定要排出来,不然雨晴走得太……”提及逝世多年的妻子,许劲松双目猩红:“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一丝血脉留存于世。我差一点就,就随着雨晴去了。”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淮河是我老家的母亲河,你娘是为了让你记住你的出身,才取了这个名字……只是时世变化,她不敢留下真实姓名,这才让我们父子生生分离了那么久……不,是我太粗心大意,我都不知道她怀孕了。”   许劲松紧握住拳头,试图抑制住内心的痛苦,却无法阻止悲伤从眼角溢出,无尽的悔恨和挣扎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顾淮上前把人扶正:“许叔,你喝醉了。”   酒精上头,面对失散多年的儿子,许劲松又哭又笑:“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爹吗?”   顾淮沉默了。   相认至今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儿时的孤独、寂寞、伤心、难过原来从未被忘却,只是压在了心底。   就在许劲松以为顾淮不会开这个口的时候,他终于轻声喊了一句——   “爹。”   “诶,乖,好孩子。”   许劲松又目光灼灼地转向宋知时。   他,他也要叫吗?   天知道,他老子都死了二十几年了,他从来没喊过这个称呼。   宋知时下意识地看向宋清荣,见对方闭目养神故作不知,这才面对许劲松,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爹。   皆大欢喜,所有人都特别高兴。   邹英从手绢里拿出一张灰白的老照片:“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小顾,就觉得他跟队长长得像呢,你们看,小顾跟队长是不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照片传了一圈,最终到了顾淮跟宋知时手里。   从照片上看,顾淮的五官更像生母苏雨晴,只是轮廓气质更像许劲松,尤其是两人还都当过兵。   只有非常熟悉或者深入了解的人,才能捕捉到那一丝相似。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当时宋清荣会觉得两人相像,但最终却没能成功查到对方身份。 第185章 《夜宴》   宋知时得了灵感,又把舞剧仔仔细细地改了又改,定稿以后才召集整个舞团开会。   宋知时把自己的想法一一传达给了众人。   没有想象中的哀嚎与埋怨,所有人都被他精湛的画稿和催人泪下的故事感动了。   望着底下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宋知时恳切地说:“我知道现在时间紧迫,大家没日没夜地练习《梁祝》已经很辛苦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把《父与子》好好练一练,增加获奖的可能性。”   “宋师兄,我们不辛苦,我们愿意学,我们愿意练!”   “对,我们愿意,我觉得这个故事特别好,丝毫不亚于《红色娘子军》!”   “谁练舞喊累,谁就是小狗!”   此言一出,满堂哄笑。   见大家如此配合,宋知时不由地松了口气。   其实芭蕾舞队的舞者又何尝不是松了口气呢。   宋知时跟贺敏芝不对付,她们也是知情者,只是以前大家不在一个队,便选择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后来贺敏芝离职,而宋知时因为跳芭蕾同样出众,被尹朗月指定临时接管芭蕾舞队。   宋知时原本就是古典舞队的出身,大家都生怕他对芭蕾舞队有意见,不肯花心思带。   没想到人家不但肯花心思,还花了大心思编了一出全新的舞剧供她们参赛使用。   整个舞剧从故事情节到人物形象,无一不是精雕细琢。   用心与否,一看便知。   首席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她们还能有什么怨言呢?   接着,宋知时满含期待地望向角落里旁听的乔雪宁。   “乔师姐,你看看还有哪里要修改的。”   其实在开会之前,他已经请教过系里的老师了,但他还是不放心,希望乔雪宁可以给自己更多的修改意见。   乔雪宁只是短暂地沉默了片刻,便道:“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实话实话了。”   “师姐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有几个点……第一是故事情节,我觉得整体立意不够深刻。”   “哪里不够深刻?”宋知时连忙追问。   “虎、头、蛇、尾。”乔雪宁一字一顿道,然后发问:“你到底是要写英雄还是写亲情?”   宋知时闻言不由一怔。   “其次对于舞剧来说,人物设定过于复杂,可做适当删减……最后,我觉得这个题目不够好,你可以再想想。”乔雪宁一连指出了好几处问题所在。   她说话并不算委婉,惹得底下的演员们议论纷纷。   “乔师姐未免也太严格了。”   “是啊,我觉得这个故事够好的了。”   “有些吹毛求疵了。”   “我倒是觉得乔师姐说得在理。”   这些窃窃私语传到乔雪宁耳中,惹得她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最终,乔雪宁无奈地对宋知时说:“当然,这是你的作品,你有权利进行修改或者维持原状,我只是提供了我的意见供你参考。”   会议结束以后,宋知时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   他不是一个听不进劝的人,相反,他把乔雪宁的一番话仔仔细细又琢磨了一遍,然后对整个舞剧又进行了一次大刀阔斧地改编。   然而他是领队又是编舞,他不在,舞剧就没法完整地排练,所以他只能白天照常跟大家一起训练,直到深夜,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他才能抽出时间来改舞剧。   生怕大家不理解,又或者舞蹈动作不顺畅,宋知时几乎是把所有角色的动作跳了个遍。全新的舞鞋,他穿烂了三四双,很多次甚至直接累到昏睡在舞台上,醒来以后,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哪怕周末有假回去休息,躺在床上,他都忍不住手舞足蹈。   顾淮打趣他说,那就是恨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连做梦都拿来练舞。   只是顾淮虽然这么说,他却非常理解这种感受。因为他跟宋知时一样,都是能为了目标,努力拼搏向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的确,全身心地投入到舞蹈的世界,排除周遭的一切,感受极致的疲惫与痛感。一次又一次地超越身体极限,带给了宋知时一种另类的享受。   他想把这样的视听盛宴,完美地传递给观众和评委。   到那时,他便不再是外界传言的徒有其表的年轻新人,而是像乔雪宁师姐一样,可以走南闯北为全国军民演出,担得起总政歌舞团首席称谓的人。   1978年10月中旬,第一届春桃杯全国舞蹈大赛正式开始评选。   第一天,全国的优秀文艺团体齐聚首都大剧院,他们要在短时间内完成换衣、化妆、做造型、在开场前做好热身运动以及彩排工作。   这次演出对所有人来说,尤其是刚刚进团的新人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整个春桃杯赛程共有三场,分七天三个舞台同时进行。   不同于以往面向部队的演出,或者过年过节的晚会,都是校友、亲人、父老乡亲看,这次比赛他们要在首都最大的剧院进行,然后接受来自全国各地的观众评判,以及很多德高望重的舞蹈家们的打分!   听着台前主持人传来的声音,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点。   果然,不论参加过多少场比赛,赛前演练了多少遍,该有的紧张半点不会少。   而宋知时作为领队之一,需要负责全舞团的流程安排和思想疏导工作,根本没时间瞎想。   下午,春桃杯第一场的演出开始前。   听见观众陆陆续续地进场,李舒珍悄悄挑起还未拉开的大幕看了一眼,然后又失落地放下。   宋知时路过正好撞见这一幕:“看什么呐,马上要上场了。”   李舒珍委屈道:“师兄,咱们这边好像没什么观众。”   宋知时想了想,安慰她道:“这也很正常,首先初赛并不是公开赛,能来看的只是少部分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其次咱们是原创舞蹈,没有观众基础,大家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行了,别看了,快去准备吧。”   李舒珍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然后颠颠地跑了。   一墙之隔是由苏卿卿带队的芭蕾版《梁祝》,比起自己原创的名不见经传的古典舞《夜宴》,自然受众更广,所以宋知时也很想得开。   她们要的是晋级决赛,所以笼络住评委比吸引观众更重要。   没错,这次比赛其实宋知时准备了两部原创舞剧。   其一是根据许劲松顾淮父子的真实经历改编的芭蕾舞剧,其二就是根据河省省立博物馆的宋代歌舞俑创作的《夜宴》。   得益于总政歌舞团成熟的舞美团队,这一次宋知时不再是单打独斗,而是直接拥有了一整个团队供他差遣,从服装、道具、再舞台布置、灯光和背景音乐,每一样都由他跟乔雪宁、翟秋煜、首舞的教授们亲自把关。   临上场前,宋知时给所有演员做了最后一次细致地检查。   任何细节,他都不会放过,以免发生意外。   “大家不要紧张,其实每一次的练习都是有用的,我们的身体会在无形中形成肌肉记忆,只要正常发挥即可。”   “万一跳错了怎么办?”有人壮着胆子问。   宋知时挑眉望向她,他收回脱口而出的话,而是换了一句:“那就将错就错,记得灵活变通就行。”   来看《夜宴》的观众并不多,可能还是名字不够吸引人吧,又没有任何的故事情节与铺垫,自然是比不上隔壁耳熟能详的民族舞跟芭蕾舞。   但也确实有一部分观众是冲着古典舞才来了这个厅。毕竟之前全国舞蹈调演上的《梁祝》《七仙女》《卖花女》等古典舞,着实在首都掀起了一阵古典舞风潮。   大幕缓缓拉开,在一片青绿色的山水中,一群身着彩色宽袖大衣的少女们,手持琵琶、竹笛、长萧、箜篌、阮咸等乐器,错落有致地排成一个漂亮的阵型,宛若画中的仙女初至人间。   仅一幕,就吸引了全场观众的注意力。   这个时代自然是没有电子显示屏的,整个背景都是宋知时根据宋朝的《千里江山图》让舞美团队最擅长美术的画手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就连山野间飞翔的仙鹤,也都是舞美团队根据真鹤一比一复刻出来,然后用铁丝固定在其中的。   如此突破传统的创新舞台,直接冲击了所有评委和观众对古典舞的印象。   舞台上,少女们还在跳舞,她们舞姿整齐、姿态优雅,配合默契,姣好的面容艳若桃李,笑靥上的珍珠,在舞台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为首的少女与其他人格外不同,她身着更翠的舞衣,腰间点缀着一条绯色腰带,相貌舞姿更为拔尖。舞动间裙似飞鸾,袖如回霄,裙袖舞动,飘摇曳曳。   ……   一舞终了,观众席虽然人数不多,但掌声依然久久不歇。   整支舞蹈充斥着浓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从舞台布置到舞蹈水平再到背景音乐,哪怕最苛刻的评委也挑不出一丝错处。   李舒珍几人已经欢脱地奔向了后台,与提前等候在那里的其他队友们汇合。   大家紧紧相拥,彼此分享着各自的感受。   “我刚刚好紧张,差点跳错了。”   “我开始也好紧张,但是投入以后,就跟我们平时排练没什么区别。”   “师兄,我怎么感觉比我平时排练跳得还要好。”   宋知时自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我也没想到效果竟然如此之好。”   “咳咳咳,还没出名次就忘乎所以了?”翟秋煜适时地咳嗽了两声,提醒众人这里还有老师的存在。   姑娘们被突然到来的师长吓了一跳,立马排排站好,却还是忍不住挤眉弄眼地互相交流着。   除非评委和观众都眼瞎了,不然她们怎么可能落选。   没错,她们就是这么充满自信!   翟秋煜最终没能绷住,嘴角的笑意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知时,你这次编舞编得很好,很有我们古典舞队的精神。”   “谢谢翟先生。不过咱们舞队还有什么精神嘛,我怎么不知道?”   “哼,自然是以复原传统文化为己任啦!”   “先生教训的是!”宋知时一副受教的表情。   “我知道你报考了芭蕾舞,但也别忘了我教过你的内容,咱们要把传统文化发扬光大,这才是我们的根。”翟秋煜意味深长地说。   中午吃饭的时候,宋知时也从苏卿卿那里得到了《梁祝》的反馈。   “评委说我们很有创意呢!把传统故事跳出了新风格。”   宋知时一天之内收获两个夸奖,心里的高兴不言而喻,只是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改了:“戒骄戒躁,继续保持,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杀手锏呢!”   苏卿卿先是一愣,随即大笑:“知道了,宋师弟,你现在可真是越来越有翟先生的风范了。” 第186章 《海棠花开》   第一天的比赛顺利结束,宋知时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第二天比赛的时候,宋知时便没有再管古典舞队,毕竟最难的开头已经度过了,他得把重心放在另一部原创舞剧上了。   跟古典舞空旷的后台相比,芭蕾舞的后台可谓是人声鼎沸。   京城里叫得上名字的文艺团体几乎都来了,还有很多舞团是专程从外地赶来的,演员们看着一脸疲色,可见是没有休息好。   不论如何,他们歌舞团有主场优势,又有原创作品加持,最少能拿一个奖吧,宋知时这样安慰自己。   宋知时入团不过短短几年,就成了总政歌舞团的首席,而他本人又是首舞的风云人物,在首都的舞蹈圈子称得上一句炙手可热也不为过。   后台的演员领队们来来往往,总有人跟他打招呼攀关系的。   有外地不认识宋知时的舞团忍不住向本地人打听他,立刻被知道内情的人科普了一脸。   那人得了消息,马不停蹄地跑到自家休息室,气还没喘匀呢,就开始报信了。   “师姐师姐,我刚刚打听到,这次比赛总政歌舞团两位首席都会下场。”   “哦?说来听听——”   “那位女首席叫乔雪宁……”   “乔雪宁?我知道她,她八岁就开始学芭蕾了,那时候我还在老家玩泥巴呢!”   “我听说她每年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在团里,基本都是去边疆地区的部队慰问演出,不然就是下乡巡演。这不,前几年我们还一起在灾区义演过。今年不知为什么,她竟然也会参加比赛。”   “还有一位呢?”众人迫不及待地问。   “还有一位也有些厉害,今年好像才25岁吧,关键是,他还是个男的!”   这个时代的芭蕾舞男役总体还是偏少,所以她们才会如此惊叹。   “切,这有什么好稀奇的?25岁年纪已经不小了,而且中芭有好几位非常优秀男舞蹈演员。”   “刘师姐此言差矣……”小姑娘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道:“我听人说,他已经考上全国最好的舞蹈学院的芭蕾舞系,而且他对古典舞也略有涉猎,之前还编过什么舞拿过金奖呢!这次更是带了两部自己的原创作品过来参赛!”   过去的十年运动,舞蹈类的比赛非常少,更何况是含金量高的奖项。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中体会到了这次首都比赛任务之艰巨,竞争之激烈。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其他好几个舞团,而宋知时对此还一无所知。   经过乔雪宁的提点以后,他把原剧本《父与子》更名为《海棠花开》,海棠代表主角抗日女英雄,花开则代表生命的延续。   这是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故事,女主角苏曼的原型就是顾淮的生母。   在重新修改过后的舞剧中,宋知时加重了女英雄苏曼与小鬼子斗智斗勇最后壮烈牺牲的情节,突出善良的老乡出于义勇用自己的孩子换掉了英雄的孩子的场景,模糊掉了当事人的无奈与纠结,增强了角色的英雄主义色彩,最后父子相认的场景也只是寥寥带过。   也因此,女主角苏曼和重要配角养父母的舞蹈戏份是最多的,是一部当之无愧的大女主舞剧。   这样的大女主舞剧,纵观整个舞团,宋知时都想不出第二个人可以出演。   也确实,在经过全团举手表决之后,尹朗月最终把苏曼这个角色交给了乔雪宁。养父一角交给了宋知时,养母的角色则交由苏卿卿饰演。   其实这两年,乔雪宁已经很少参与歌舞团内部的一些活动了,但这一次不同,首先歌舞团参加的是全国性的舞蹈比赛,其次就是她个人,她真的爱极了女英雄类的角色,她原本跳《红色娘子军》就跳得很好,更改过后的剧本非常对她胃口,所以哪怕尹朗月不开会,她也会毛遂自荐。   有了乔雪宁的加入,《海棠花开》简直如虎添翼,现在就只差上台了。   下午一点,第二天的比赛正式开始。   大幕缓缓拉开,观众们凝神贯注地朝舞台上看去。   目光所及皆是黄色,舞台上是大片大片的沟壑纵横,是山地、断谷与盆地。   这分明是、是黄土高坡!   已经有认识此景的观众惊呼出声了,这出舞剧不得了,竟然把整个黄土高坡搬到了舞台上。   随着一声高亢的秦腔响起,舞剧正式拉开帷幕。   在这样一片贫瘠的陆地上,生活着一群穷苦却辛勤的百姓,他们世世代代以耕种为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平淡却也幸福。   这一日,一群野蛮的侵略者来到了这里。他们手提刺刀,大肆地挥向善良而又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在如此孤立无援之境,一位与大部队失联多日的女战士苏曼,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苏曼极为聪明,她利用一个不存在的宝藏,耍得小鬼子团团转,舞台上一度充斥着滑稽与诙谐。   乔雪宁的舞蹈极富感染力,大家不知不觉就被剧情所吸引,仿佛看到了当年有位女英雄智斗小鬼子的画面。   恰在此刻,剧情急转直下,也逐渐进入了高潮。苏曼毕竟是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是被小鬼子活捉了。   在场的观众评委并未有人亲眼见过主角原型,但他们亲历战争,知道小鬼子的残忍,女英雄落入他们手中,焉能有好日子过?   小鬼子对苏曼严加拷打,想要逼问出宝藏所在,可哪怕是再残忍的酷刑,苏曼都挺了过来。   到最后,人都奄奄一息了。小鬼子生怕再打下去,人没命了,他们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这时有人出了个馊主意,可以用苏曼的亲生儿子的性命逼迫她说出宝藏所在。   苏曼的儿子被她寄养在了当地的老乡家里,老乡不忍英雄的儿子受到迫害,最后拖着疲倦的身子,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交了上去。   场下传来阵阵惊呼,甚至有心软的观众捂住了自己双眼,不忍再继续看下去。   苏曼最终还是牺牲了。   她牺牲的那一天,年仅二十一岁。   三天之后,总政歌舞团得到好消息——芭蕾舞《梁祝》,芭蕾舞《海棠花开》,古典舞《夜宴》同时进入总决赛!   “春桃杯”的总决赛的观众席是面向全社会各界人士的,买票即可进入。   为了让现场秩序更加仅仅有条,“春桃杯”的主办方还特地请了一部分事业单位的职工和高校学生。   总决赛当天,首都大剧院门口早早贴上了《海棠花开》和《夜宴》海报,宋知时和乔雪宁,他俩一个是原创作者,一个是领舞,两人名字被大大地标注在海报上。   观众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冲着乔雪宁来的,不过也不少人是那天看完舞剧后念念不忘,今天专门冲着舞剧本身来的。甚至还有电视台已经过来把摄影机架好,也有扛着相机的记者陆续过来。   总之,观众比他们预想中来得要多。   同上次一样,李舒珍偷偷掀开帷幕去看观众席的入座率,看见观众席坐满了人,她又惊又喜。   宋知时问她紧张吗,李舒珍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当然紧张忐忑,这是正常的情绪,可是能站在如此大的舞台上,面对那么多观众,我的激动早已超越了我的紧张。”   宋知时笑了:“行了,去吧,好好跳!”   ……   苏曼牺牲后一个月,日本投降,战争结束,中国人民胜利了!   当年那个小小的婴孩沿着新中国发展的步伐,顺顺利利长大,然后延续母亲的使命,光荣入伍。   父子相认的那一刻,全场欢呼。   ……   这片黄土地,环抱着广袤无垠的沟壑,亲吻着蜿蜒曲折的黄河。   孤独的西北风席卷着漫天的黄沙,见证了新中国的成长,红色文化让这片大地炽热跳动,诞生了一个又一个英雄的故事。   帷幕缓缓落下,《海棠花开》的故事顺利画上了句号。   谢幕以后,宋知时从后台走出来,迎面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宋知时惊喜道:“姚同志,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家村知青出身,目前正在华清大学读书的姚万春。   “是学校安排我们来看比赛。宋同志,你跳得真的太好了!”   “你太夸张了,那位才是我们的女主角。”   乔雪宁听见自己的名字,冲着宋知时这边笑了笑。   姚万春看见她,立马涨红了脸。   “喂喂喂,回神啦!你来后台,是来找我的吗?”   “对的,宋同志,你可以帮我签几个名吗?”   “签名?”宋知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又不是什么明星,咋还有签名这一套。   不过他虽然心里这么想,面对姚万春递来的几本笔记本,还是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宋同志,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不情之请?但说无妨。”   “我想问你,我能不能把这个舞剧改编成小说?”   “改成小说?”   后世许多大热IP的小说都会改编成电视剧,但舞剧改编成小说他还是第一次听。   宋知时想象了一下,在舞剧、小说和时代影响的加持下,顾淮母亲的故事真的可以走进千家万户了。   “对,我看完这个故事以后,浑身热血沸腾,我觉得这么好的故事不应该只留在舞台上。”   宋知时笑着对姚万春说:“这可不是一个故事。”   姚万春错愕道:“你的意思是,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宋知时之所以写这支舞剧,除了它独特的戏剧性以外,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顾淮的童年极度缺失母爱,而他的生母其实是如此的伟大。她为抗战胜利做了那么多贡献,却孤零零地死在了小鬼子的枪下,以至于后人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位籍籍无名的女烈士,为了救几个村上下几百口人而壮烈牺牲。   他不想英雄被埋没。   姚万春的提议让宋知时很是心动,他对姚万春说:“你等一下,当事人就在现场,我来问问他。”   因为《海棠花开》讲的是妻子生母的故事,所以宋知时特地要了两张票,把顾淮跟许劲松都请来了。   许劲松听完姚万春的一席话,思索再三还是同意了。   “抗战已经胜利,当年的保密任务也不再是秘密。虽然雨晴不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但的她不该被世人遗忘。”   宋知时看向顾淮,顾淮点了点头:“我都听爹的。”   此时的几人都不知道,这个故事会被翻拍成电影、电视剧、纪录片,被后人不断地翻拍。   等所有节目表演完毕,所有演员一齐来到了舞台上等待最后的宣判。   台下评委席坐着的都是当今国内泰斗级别的舞蹈家。   此刻,几位加起来年纪快两百岁的老人却在为了最后的金牌得主起了争执。   “行了,就听我的吧!”最终,其中一位老人一锤定音。   他叫欧阳钰,是国内第一位国家级舞蹈团团长,也是某知名舞蹈院校的荣誉校长,很多样板戏的创作都有他的身影,其履历拉出来,更是能惊掉一众人的下巴。   欧阳钰是从铜牌开始宣布的。   这次春桃杯卧虎藏龙,入选者是东北某歌舞团,宋知时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这么一来,芭蕾《梁祝》怕是不太可能会获奖了。   不少人都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歌舞团内部的氛围有些严肃。   紧接着是银牌。   获奖者是来自川省的部队文工团,同样表现十分出彩。   这铜牌银牌都各有归属,把宋知时原本的信心都熄灭了不少。   欧阳钰顿了顿,这一次他没有直接说出了金牌的获得者:“她以对党和人民的忠诚人,以她青春的热血,谱写了她壮烈的人生,她为中国共产党鲜红的党旗,增添了无尽的光辉,她是最忠诚的战士,也是最伟大的母亲。”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明白今天的金牌即将花落谁家。   宋知时脑子嗡地一声,险些有些站不稳,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他甚至留心到身后低低的啜泣声。   “我宣布,第五届春桃杯全国舞蹈大赛金牌得主是——中央总政歌舞团《海棠花开》。”   金牌!   她们竟然真的拿了金牌!   欧阳钰继续道:“在《海棠花开》里,我看到了先辈在枪林弹雨中与敌人拼杀。倘若没有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就没我们今天的美好生活,让我们感谢给大家带来如此精彩节目的乔雪宁女士。”   虽然没有提到宋知时等人的名字,但在这个集体荣誉胜过一切的时代,一枚小小的金牌已经涵盖了所有人全部的努力,而且乔雪宁高超的舞技把《海棠花开》带到了新的高度,所以团里没有一个人是不服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对顾淮妈妈的故事做了改编,抗战中,同样涌现了相当一部分女性英雄,她们不应该被遗忘。《海棠花开》的名字取自那部讲述周总理的电视剧《海棠依旧》,每次看到这部剧,都有一种泪奔的冲动,很喜欢这个名字。 第187章 母亲   “春桃杯”顺利落下帷幕,电视台的记者找了三个获奖的文工团进行了一系列的采访。   尹朗月特地找了几个摄影师帮大家合了影,这下哪怕没有拿到奖牌的演员们也不再遗憾了。   等回了歌舞团,尹朗月珍而重之地把这块金牌挂在了大厅的橱窗里。所有经过这里的人,都可以看见这一项荣誉。   与此同时,1978年也走到了尾声。   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以说改变了中国往后几十年的发展格局。   1978年12月的一天,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在首都举行。   全会正式平反了一批重大的冤假错案,对运动期间及其以前的“左”的错误进行了切实的纠正。   次月,许劲松就得到了平反,官复原职不说,之前被没收的房子也得到了归还。   许劲松的房子还不是那种大院平房,而是独门独户的小洋楼,带花园的那种,这种房子在首都可并不多见,地段也好,起码在三环以内。   考虑到许劲松如今的官职和头衔,不再适合留在宋家做厨师了,几番深思之后,宋知意还是把人劝了回去,让他继续为共和国的发展添砖加瓦。   许劲松年纪大了,腿脚早年在战场上受了伤,只能住一楼,便把二楼三楼都留给了宋知时和顾淮。   顾淮跟亲爹相认,还是个位高权重的亲爹,紧接着又得了一套首都的洋房,可真羡慕死宋知时了。   时间转眼来到1979年。   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   此消息一出,全国震惊,毕竟之前不还打仗呢嘛,怎么说建交就建交了。   其实中美关系破冰早有预见,早在72年的时候,美国就曾派外交官访华,此后中美两国也一直有接触,这不国家一开放,双方就建交了嘛。   2月,一向不安稳的中国南方边境,再度爆发战争,只是这一次中方不再束手待毙,而是决定进行自卫反击战。   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直接打到了宋知时家里,来电者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青青姐?”   “知时,是你吗?”   “是我,怎么了?”   “呜呜呜,终于联系上你了,终于……”   电话那头正是几年未联系的雷青青,听到宋知时的声音,竟是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   宋知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淮,对方也敏感地回视了他一眼。   “怎么了?”   “是青青姐打来的,可能出事了。”宋知时做了个口型。   “青青姐,你别光顾着哭啊,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我都急死了。”   “我哥他,他上战场了!”   “什么?!”宋知时话音刚落,电话就被顾淮夺了过去,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对方还是挂了。   而宋知时还在兀自消化这个消息。   自从雷青青结婚以后,他就知道顾淮那对姓雷的儿女不会是他俩的孩子了,自然也更不存在随母姓这个可能。   那这一儿一女到底是谁的孩子已经非常明显了。   宋知时记得这场战役有多壮烈,又有多少志愿军牺牲在异国,连尸骨都没能找回。   雷庆国大概率是凶多吉少了,还有朱露莎……否则顾淮不会领养他们的孩子,又给这俩孩子一大笔遗产。   顾淮一脸沉重地挂了电话。   “老雷已经去了,他是自愿报名的,一个人偷偷学了越语……”   “那朱露莎和她的孩子怎么办?”   “知时,”顾淮的眼眶微微发热,闭目,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道:“你应该明白的,这是军人的职责……哪怕今天换成是我,我也是愿意的。”   宋知时感觉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堵得他说不出一句话。   他能说什么?让一个军人临阵脱逃?还是劝他想想家里的妻儿?   可是在战场的每一位军人,他们又何尝不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我……”   “晚点她们估计都会打电话过来,你得想好怎么说。”   “我知道了。”   窗外的的雪越下越大,满世界只剩下簌簌的雪落和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这个看似和平的年代,原来有那么多人在为他们负重前行。   晚间,宋知时果然再一次接到了来自河洛的电话。   不过这一次,电话那头换成了他的老师朱芳婕。   这是宋知时第一次听见她大哭。   朱芳婕哭着告诉他,朱露莎又怀孕了,得知雷庆国自愿去了边境已经哭晕好几回了,又说这个小家庭如果没有男人,肯定就散了,叫他转告顾淮,无论如何也得劝雷庆国留下。   饶是宋知时早就打好了腹稿,此刻也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也只能化成一句,我知道了。   他闷闷不乐地放下电话机,一脸忧愁地看着窗外。   难道自己重生一次,还是得眼睁睁看着雷庆国重蹈覆辙吗?明明他都已经改变那么多人的命运了。   万般无奈之下,宋知时找到了许劲松。   “你说你要给前线捐一批物资?”   “是,药品也要,食物也好,衣物也好,他们要什么,我就捐什么。”   宋知时无法亲赴战场,他也没什么军事才能,这是他日思夜想之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你跟阿淮商量过了吗?”   “没,是不可以吗?”   “理论上当然可以,你确定要捐?还是你有什么目的?”   “许叔,顾淮的老战友也去了,我没别的目的,就是想对所有战士们说一声,务必保重,活着回来。”   许劲松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哈哈哈,好好好,说得好,不愧是我儿子喜欢的人,你的话我一定为你转达。”   哪怕是做到这一步,宋知时也不敢松懈,只能时时刻刻关注着报纸上关于战争的讯息。   1979年3月1日,中美两国互派大使并建立大使馆。中美建交是两国关系中的历史性事件,从此中美两国关系开始进入一个新阶段。☆   此消息一出,国内风气又是一变。以前跟海外有牵连的的家庭总会受人排挤,敏感一些可能还会被批斗。这一切已经成为历史,宋知时知道,往后到了八十年代九十年代,随着国家地逐步开放,家里有点海外关系,都会被人哄上天。   但国家开放的弊病也是有的,比如,很多久久收不到国内消息的境外势力估计要坐不住了。   宋知时和顾淮不约而同地想到,或许困扰他们许久的问题终于可以解决了。   这日,宋知时正在排一出新舞剧。   因为去年获奖的缘故,今年五一的节目又被组织上了交给了他,任务不可谓不重,这时保卫科的大爷来到练功房,说是有个自称是他家人的女人找来了。   “家人?还是女人?”   自己唯一称得上是家人的女性就只有他的两个姐姐。但她俩都不可能这个点过来,宋知音此刻正在外地读书,宋知意经常给他送东西,保卫科的人都认识她,不需要通传,而且这个点她应该在上班。   难道是宋家嫂子或者顾家嫂子?   不不不,她们都是乡野妇人,怎么会懂一个人上首都。   宋知时实在是好奇,便跟几个队友说了一声,先出去看看。   还没到大门口,远远地宋知时便看见了那个在寒风中还穿着一身白色长呢子大衣的女人。   她烫着时下国内并不流行的羊毛卷,脸上还描着精致的妆容,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鼻尖也冻得红彤彤,但依然难掩眉眼的妩媚多情,媚眼红唇,明艳娇俏,又带了点惹人怜的味道。   这样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站在三月份灰扑扑的四九城中,是那么的显眼,那么的出挑,那么的……格格不入。   宋知时只看了一眼,便毫无兴趣地转身就走。   只是那白衣女人眼神也是尖的,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青年。   “知时——”   见宋知时要走,女人急了,踩着细跟的高跟鞋慢跑着追了上去。   宋知时听着身后的仿若催命般的呼喊声,走得更快了。   女人心有不甘,又连着喊了好几声,宋知时见实在躲不掉,这才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问她:“有事?”   一时间白衣女人反倒是踌躇了,嗫嚅了半天,才说了第一句话:“知时,我、我是……妈妈呀,你还记得我吗?”   宋知时觉得此情此景又滑稽又好笑,他也确实笑出了声,在女人诧异的目光下摊了摊手:“抱歉,我想您可能找错人了,我的母亲早就死了。”   似乎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白衣女人骤然变得十分激动:“什么死了?那家人告诉你我死了吗?”   宋知时微微歪头,无辜道:“我母亲是陕甘总督魏大人的孙女,是西城府魏同知家的千金,已故于戊戌年,所以您是?”   白衣女人一时语塞:“我我,你——”   宋知时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所以您还是上别处去找您儿子吧。”   白衣女人想是从未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有些无奈地抱怨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跟您没什么好说的,您请回吧。”见女人不死心还想跟上来,宋知时不得不加重了口气:“您若是还不走,那我只能喊保卫科的人了。”   此时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总政歌舞团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宋知时和白衣女子实在是亮眼,引得同事们纷纷朝她俩看过来。   女人的眼里流露出些许复杂的神色,最后快速地留了一句话:“知时,不论你信不信,妈妈是有苦衷的,希望你不要仇视我,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谈谈吧。我就住在银杏胡同第一家招待所,你记得来找我。”   宋知时沉默以对,女人只能先行离开。   等人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时,宋知时强撑的一口气也散了。他独自在外面晃了很久,最后被下班的顾淮捉了回去。   “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如果你娘突然复活,你会高兴吗?”宋知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顾淮皱眉:“好好说话。”   宋知时都快委屈死了:“我就是好好说话的,我妈今天来找我了。”   顾淮也有些闹不明白,试探性地问:“什么意思?你母亲不是已经……”   宋知时没好气道:“我说的是我亲妈!那个没能成功嫁入宋家,在我爹死后,把我扔给母亲,后面又卷了我们家的钱,跑去美国的亲妈!”   这一长串信息含量极大的话,让顾淮脸色有些崩。 第188章 阴谋   顾淮问:“她为什么突然来找你?”   宋知时:“我也想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想你应该去见见她。”   “我才不去,不想看见她!”   “别赌气,去看看吧,说不定当年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要给自己留有遗憾。”   顾淮的温言软语,并没有让宋知时动摇,因为他知道,顾淮渴望母爱,是因为他从未得到过母爱,而他的母亲又是那样坚毅果敢的女子……可反观他生母呢?   宋知时叹了口气,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了,谁知道两人还有再见面的那一天。于是,他便把生父生母那一段感情纠结娓娓道来。   “我的生母叫白雪倩,是原沪市有名的歌星,在一次商业聚餐中认识了去沪市出差的父亲……”   宋翰林虽然是陕省首富之子,但家教却极为严苛,而且陕省再富庶也只是内陆,远不及沪市繁华的十里洋场。初到沪市的宋翰林如同离家的雏鸟,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花花世界。   而白雪倩是当时沪市某帮派力捧的女歌星,她本就长得极美,又十分有交际手段,很快就把宋翰林迷的晕头转向。   “我爷爷上位以后,就立了规矩,族中子弟不可纳妾,我父亲是他唯一的儿子,又怎么能带头反抗?所以他以拒绝包办婚姻追求新式婚姻为由,跟我母亲离了婚。”   “可笑我生母以为有了孩子就能上位,巴巴地等着我父亲上门求娶,结果我爷爷依旧拒绝她进门,还把我父亲送去了军校。后来她生下我二姐,一个人带着我二姐生活了几年,又不甘寂寞独自跑回了沪市。再后来东北爆发战争,我父亲死在了战场了。她就把我带到了宋家,不知道跟爷爷说了什么,爷爷准许她待在宋家一处别院……但是后来,她就跑了。”   “这些年,她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我也只当她死了。”   说完这个尘封心底许久的秘密,宋知时也着实松了口气。   见顾淮不吭声,宋知时心有惴惴:“你会不会觉得我……”   索性顾淮并没有放在心上,还反过来安慰宋知时:“你是你,你生母是你生母。”   “那你还觉得我应该去见她吗?”   “见!”   “为什么?”   “你说她有十几年没有回国,为什么一回国就知道你现在在首都?而且还能直接在歌舞团门口认出你,她找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她目的不纯?或许一直都在暗中监视我?不行,我得告诉爷爷……不,不能告诉爷爷,爷爷会被她气死。”   “既如此,我们更应该问出她究竟为什么回国,来找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说的对,我必须在她贸然去找爷爷之前,把人给拦下!”   顾淮跟宋知时商量了一番,打算跟人见一面。不过宋知时并不打算直接上门找人,而是找了个路边的小孩传话,把白雪倩约到了一家茶馆。   见面当天,宋知时一早就坐在了茶馆二楼。不久,他就看见楼下出现了白雪倩的身影。   今天她换了一件驼色的大衣,脸上未施粉黛,看着有些憔悴。   看见角落里的宋知时,白雪倩激动地两步走上前去:“知时,你终于肯见我了!”   宋知时上下打量了白雪倩一番,半晌才道:“坐吧。”   白雪倩才一坐下,便微微垂眸,两行清泪顺势落下:“知时,我——”   “去看过二姐没有?”   “啊?”   宋知时的一句话似乎是打乱了对面人的逻辑,白雪倩有一瞬间的慌乱。   “没有?”   “有,我去看了。她那个学校,不提也罢。还有你爷爷,他也真是的,知音怎么也是他亲孙女,怎么给她找了个泥腿子做丈夫……”   “你对我们家的事情倒是很了解嘛。”宋知时不阴不阳地刺了对方一句。   “还是进入正题吧,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见宋知时不再追究这件事,白雪倩松了口气:“我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抛下你们两个。我今天舔着脸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知时,你能不能给妈妈一个机会,让妈妈补偿你。”   “补偿?你准备把从宋家带走的钱还给我?”   白雪倩尴尬了一瞬,似乎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但好在她心理素质不错,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我想带你去美国。”   “带我去美国?”   “对,怎么样?”   “只带我一个人?”宋知时加重了语气。   白雪倩立马改了口吻:“自然也会带上你姐姐。如果你姐姐肯跟那个男人离婚的话,我自然也能带上她。你不知道,美国的生活成本也是很高的,要是带上他们一家子,我们也很难生活的。”   宋知时都快被气笑了:“你的意思是,叫二姐把她三个孩子抛弃就像你当初抛弃我们一样?”   “当然不是,知时,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踌躇片刻,白雪倩只能老实交代道:“我现在已经结婚了,你们的继父不会愿意我带那么多人去美国的……”   “你再婚了?”宋知时的质疑脱口而出,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白雪倩跟宋翰林原本也没有结婚。   “是啊,我去了美国才知道,那里的生活是如此艰难,我一个女人……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我要是回来,你爷爷会打死我的。”   白雪倩说着说着,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她的声音有些大,引得边上喝茶的大爷们纷纷看过来,这让宋知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重话了。   “他是做什么的?”   “谁?”   “你丈夫。”   “他就是个普通的布料商人,还有两个女儿。”   “你们再婚以后没有生孩子?”   “我再婚的时候都快40岁了,自然不能再生育了。”   “哦。”   眼见谈话陷入了僵局,白雪倩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知时,你听我说,你继父的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了,他没有儿子,你如果跟我去了美国,他那一大片家业都是你的。”   “什么?”   “你是他合法的继子,是有权利继承他的一切的。”   宋知时望着眼前徐娘半老的生母,打心底生出一丝荒唐之感。   这个女人,果然一点没变。   白雪倩对宋知时的想法还一无所知,她拿出所剩不多的哄孩子的经验对宋知时说:“知时,你听话,跟妈妈去美国吧,你知道这两国的差距有多大吗?你堂堂宋家大少爷,何必在这里过苦日子?”   你也知道我们在过苦日子,而你呢?   拿着钱在美国潇洒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   宋知时气得快把桌子掀了,却又想到顾淮的话不得不忍了下来。   他生硬地说:“我不喜欢做生意,我喜欢跳舞,你能带我去美国跳舞吗?”   白雪倩一看有戏,立马答应了下来:“跳舞?可以啊,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你跟我回美国,我可以为你请最好的舞蹈老师。”   宋知时挑眉:“我都没有办法为你谋夺家产了,你还要我跟你去美国吗?”   白雪倩前后矛盾的话语被戳穿,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你这孩子,我是你亲妈,总不会骗你。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你继父的两个女儿并不喜欢我,我也是跟了他才后悔的,如今我也老了,又没有子女傍身,我想带你去美国,说不定可以为我养老……当然,我也有不少积蓄,将来都可以给你。”   白雪倩一番话说得恳切,又贴近现实。今天的她没有化妆,看着比前几日老了十岁,岁月终究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   宋知时有些动容,过了一会儿才犹豫道:“行吧,我考虑一下。不过这一时半会儿的,哪怕真的要去美国,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此举落在白雪倩眼中,那就差不多是同意了,她心中一喜,忍不住说道:“这个你放心,只要你点头,这里所有的事情妈妈都可以为你解决。”   等白雪倩一走,隔断另一边走出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必然是顾淮,而另一个则是许久未出现的于坤。   宋知时问两人:“你们怎么看?”   顾淮说:“半真半假。”   于坤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除了顾同志说的那些疑点,就今天她说的这番话并无破绽之处。我学过一些审讯心理学,看得出来她并没有撒谎。”   宋知时嗤笑一声:“难不成还真是良心发现,接我去美国享福的?你们不懂这个女人,恐怕叫我去夺家产是真,养老是假。”   于坤也觉得离谱:“她哪来的把握能靠一个跟丈夫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子谋夺到财产?难道美国人也重男轻女?”   顾淮却在此时开口了:“我在大学里,学过一些关于美国的社会习俗。像这样颇有社会地位的商人,一般都会很早立下遗嘱。如果白女士跟她的丈夫有感情在,那对方多少会留一笔遗产给她,而且美国社会的养老问题也远比中国健全,以白女士现在的身体,再活个二十岁不成问题,所以接一个陌生的儿子过去给她养老,这话并不可靠。以对方的精明,也不见得会给知时留很丰厚的遗产,毕竟他自己也有两个女儿。”   “难不成她还想要人家全部的家产不成?而且她还答应为我请名师辅导舞蹈。”   “或许是把你哄过去的借口吧。”于坤猜测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从始至终,她想带走的就只有知时一人。”顾淮说:“或许我们都忽视了些什么。”   “为什么只想带我走?”宋知时也觉得奇怪,他刚满月就被带去了宋家,后来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跟白雪倩见面,两人的相处时间很少,按亲疏远近来说,对方应该更喜欢二姐才对。   白雪倩跑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也只有宋知音会念叨她。   合着只想补偿儿子,不想补偿女儿?   还是说她真的需要一个男丁来帮她谋夺家产?   真当美国的法律是吃素的,还是把人一家当傻子呢?   精致利己主义白雪倩女士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吗?   顾淮沉声道:“只有一种可能,知时能给她带来巨大的利益,这是知音姐无法给她的。”   想到这里,顾淮郑重地对于坤说:“于同志,可能要麻烦你一件事情了……”   三月中旬,边境战争结束了。   一个噩耗传到了首都——雷庆国失踪了。   他并不在阵亡士兵的名单上,这意味着没有找到尸骨,所以他被判定为失踪。 第189章 败露   但是任谁都清楚,那样恶劣的环境,一个受伤的士兵又能活多久?   宋知时清楚地记得,哪怕战争结束,边境线也非常混乱,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末,中越双方才彻底收兵。   雷庆国怕是真的出事了。   河洛那边,得知雷庆国失踪的朱露莎险些流产,还是想着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这才苦苦支撑了过来。   万般无奈之下,朱芳婕只能联系到了宋知时。   “老师,你知道的,我也没有办法,你先劝劝她,好好养养身体,当心孩子。”   “好,我会帮忙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一找。”   “是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挂了电话,宋知时一阵唏嘘。   最终,他还是没能改变历史……   现在朱露莎还活着,他跟顾淮也不好出面收养那两个孩子,而且退一万步来说,他俩也不会养两个孩子,毕竟他们那么忙,孩子放哪儿?交给大姐?大姐自个儿家里还住着四个娃呢。   最后竟然是顾淮反过来劝慰宋知时:“这件事你暂时别管了,国家会给予烈士家庭一定的补助,我也会帮他们的。”   对此,宋知时怅然道:“但愿如此吧。”   过了清明,很快便到了立夏,林荫深处传出一片片蝉鸣。   不知不觉白雪倩已经在首都待了近两个月了,随着签证到期的时间逼近,她渐渐开始坐不住了。   而宋知时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另一边,于坤也把调查到的结果交给了顾淮和宋知时。因为调查的是白雪倩在美国的事情,所以耗费了一段时间,索性最终他们拿到了想要的内容。   等看完于坤传来的消息,联想到白雪倩说得那个布料商人丈夫,宋知时瞬间笑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又是一个周末,白雪倩着急忙慌地约了宋知时见面。   还是同一家茶馆,还是同一个位置。   刚一坐下,白雪倩就迫不及待地问:“知时,你还没考虑好吗?”   宋知时不紧不慢地给白雪倩表演了一段茶艺,然后慢悠悠地说:“别急啊,这里的明前龙井很好,你尝尝。”   白雪倩不顾茶水滚烫,忍烫喝了两口:“确实不错,是好茶。那个,茶我也喝了,我就想问你,还没考虑好跟我回美国的事情吗?”   宋知时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深邃眼眸含着审视望向她:“哦,我不打算跟你去美国了。”   “什么?你耍……”白雪倩忍了又忍,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慈爱的表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也不怪白雪倩发怒,这些日子,她想尽一切办法去补偿宋知时,比方说,给他送东西,接他下班等等。   但宋知时早已过了渴望母爱的年龄,她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   不仅如此,因为白雪倩常常站在歌舞团门口,闹得团内众说纷纭——宋知时有个留洋回来的大美人亲戚。   想到这里,宋知时不由地嗤笑一声,但一想到今天来的目的,他又不得不暂时蛰伏下来。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前阵子爷爷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你回来的消息,正喊打喊杀呢,我哪敢跟你一走了之啊。”   想到宋老爷子昔日的威风,白雪倩忍不住抖了抖。她不敢跟宋清荣正面硬杠,只能在宋知时面前上点眼药。   “你爷爷当真是半点不心疼你,你每天起早贪黑地练舞,一个月才赚几个美刀?可你要是去了美国,一个月起码能赚这个数。”   白雪倩比划了一个数字,然后满意地看着宋知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真能赚那么多吗?这比我在歌舞团的工资高了十倍还不止,你不会是在诓我吧?”   “还有你说的继父的财产,我不信他会把钱留给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美国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   白雪倩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飞走,她知道仅靠那点微薄的母子情是劝不动宋知时的,看来还是得适当透露些真心话才行。   “光靠你继子的身份,自然是拼不过你两个姐姐的,但如果……”白雪倩压低了嗓音:“如果你愿意把宋氏独家的染布秘技交出来,等你继父百年之后,他肯定会给你留一大笔钱。”   宋知时越听心中越冷。   “百年之后?那我可等不及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叫他现在就去死!”   “宋知时,你——”   白雪倩愤怒地站起身,还不待她有下一步动作,隔壁桌突然冒出来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钳制住了她的胳膊。   “啊,你们干嘛——”   白雪倩惊叫出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茶楼早就被清空了。   原本稳如泰山的她,终于开始慌了。   “儿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啊,我是你亲妈啊。”   “少废话,今天我来不是跟你谈判的。林红霞,我要知道她在哪里,你们又有多少人!”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白雪倩瞳孔骤缩。   她果然知情!   此刻宋知时不知道是难受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白雪倩白着一张脸,磕磕绊绊地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别装了,你以为国家机器是摆设吗?我们已经把林红霞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了,你认与不认,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其实于坤只调查了一些最基础的信息,宋知时说的都是自己的猜测。   然可能是做贼心虚,白雪倩的一举一动无一不彰显出她就是知情人士。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林红霞张红霞的,我不认识……”   “白雪倩!你如果不是我亲妈,今天站在这里的,就是国安局的人。”   “我……”   宋知时骤然放大的音量,吓得白雪倩瞬间瘫软在椅子上。她本就是温室里娇养的一朵鲜花,受不得半点刺激,眼下被自己亲生儿子逼成这样,已经全然乱了阵脚。   “你、你都已经知道了?”   “嗯。”   “她人在哪儿?”宋知时问。   白雪倩老老实实报了一个地址。   宋知时一个眼神,其中一位保镖立刻去抓人了。   意识到自己处于孤立无援之境的白雪倩吓得立刻攀扶上宋知时:“知时,你不要怪妈妈,是华特说,只要你愿意交出宋家那份东西,他可以拿出百分之五的股份给你。”   华特,全名华特·汤姆森,全美最大的纺织家族继承人。   而这个家族,正是当年资助过宋清荣,想要入股却遭到拒绝的家族。   果然是他们,贼心不死!   “百分之五?”宋知时闻言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宋家如视珍宝的秘技,在他们眼里竟然也就值百分之五的股份,他都不知道是该嘲笑白雪倩的目光短浅,还是鄙夷汤姆森家族的手段龌龊。   宋知时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瞪得滚圆的眼睛充盈着愤怒的泪水:“所以你承认林红霞是你们的人?”   白雪倩艰难道:“……是。”   但她仍不死心,继续说:“知时,你不要小看这百分之五,它足够我们娘俩一辈子吃穿不愁了。我知道你现在不高兴,但是你要为了以后想想,宋氏已经不复存在了,咱们要往前看啊。”   “你让她来勾引大姐夫,企图把东西偷走,结果没能成事就让她来害我?”   “你是真的狠心啊,你知不知道他们想杀了我?”   宋知时说的是前世的事情。   那场车祸,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背后的势力除了美国特务,他想不到还有谁,毕竟他与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   他也不知道具体是谁下手的,总不外乎是这群人。   白雪倩努力解释着:“不、不是的,华特答应过我,只要你愿意,我们就是一家人,他会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   “他的答应值几个钱?他让你独自来华说服我,有没有给你配几个保镖?”   血淋淋的真相让白雪倩摇摇欲坠。   “你怎么知道东西在我这里的?”   “我、我并不清楚这些细节,他没有告诉我。我只知道东西不在宋知意那里,那、那就应该在你这里了。”   “我知道你们那边的财团一向有支持总统选举的传统,汤姆森家族肯定涉政吧,除了林红霞,首都还有你们的人吗?”   “有,但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他们不可能告诉我这些。知时——”   “我不会出卖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哪怕它烂了臭了,也只能烂在中国的土地上。另外我奉劝你一句,早做打算,毕竟色、衰、爱、驰。”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然呢,你以为你自己还是沪上滩的金歌皇后吗?人老珠黄还有富商愿意给你一掷千金?”   可能是宋知时嘲讽的嘴脸太过于明显,让白雪倩无法接受。   她忍不住尖声道:“宋知时,你到底跟谁学的?说话这么刻薄,你的教养呢?”   宋知时毫不客气地回怼过去:“呵呵,教养?你也好意思谈教养,你才带过我几天啊,你知道我怎么长大的吗?牙尖嘴利才是我的本性。”   想到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白雪倩又羞愧又悔恨。   宋知时忍不住又火上浇油了一把。   “你要不是我父亲的遗孀,不是宋家的儿媳妇,你觉得那个华特会多看你一眼吗?”   “你——”   “您回吧。哦,对了,如果您的丈夫还有什么阴谋诡计,请正面来吧!”   “知时,妈妈是真的想……”   “请吧!”   伪装成保镖的于坤想上前抓人,却被宋知时制止了。   “抓她有什么用,多的也不知道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抓住其他的间谍,防止他们相互勾结。” 第190章 审讯   于坤的动作比宋知时想象的还要快,公安机关很快就在京郊某座大山里抓到了林红霞。   也是托国家不曾开放的运气,没有介绍信的林红霞简直寸步难行,这才只能一直躲在深山老林里。   而被抓到的林红霞,不知道是出于解脱了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并未多加严刑逼供,就老老实实交代了犯罪的全过程。   据林红霞所说,她是因为家里太穷,才铤而走险做这行的,原先并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算间谍。   她一直潜伏在刘家人身边,想伺机偷走这份珍贵的秘技,却苦于无从下手,后来发现刘爱民夫妻关系不和,这才给了她突破的机会。事情进行了两年,一直不曾有进展,直到宋知时来了首都……   后来宋知意早产,她害怕自己害死人,拿了一份疑似的书籍便赶紧联络了上级。对方将她安置在一处隐蔽点,同时还答应她等风声没那么紧的时候,送她离开首都,那时候她才惊觉事情好像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在深山里躲了好些日子,然后上级才告诉她,这不是他们要的东西,所以她也没有得到任何报酬。   失去了清白和自由,林红霞的内心充满了懊恼和悔恨,恨不得就此了结自己,所以在被抓捕的时候,她才会表现得如此轻松。   于坤为林红霞申请了宽大处理,就想从她身上把事情挖得干干净净。   直到审讯的这一刻,林红霞才真正地畏惧了,她泪眼婆娑地说:“同志,我真的全都交代了……”   “不,还有一个事情,”于坤点了点桌子上的卷宗:“你所谓的上级究竟是谁,既然有那么多人可以为ta卖命,肯定还在从事别的工作吧。”   林红霞的行为只属于商业间谍罪,判不了重罪,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敌方是否在国内从事其他间谍行为。   “我们都是单线联系的,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和名字。”林红霞沮丧地摇了摇头。   “没事,我只需要你的指认。”   说罢,于坤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照片。这些年,他跟同事也没闲着,多次深入调查以后,还真找到了一些间谍活动的蛛丝马迹。   于坤把照片一一摆出来,放在林红霞的面前。他本就生得高大严肃,加上这一身军装,在林红霞眼里就是权利和公正的化身,压迫得她生不出半点狡猾的心思,只能老老实实地辨认。   林红霞跟上线联络的时候,对方都会特别谨慎地做伪装。但她毕竟跟对方接触多年,本身又比较心细,细看之下,还真让她挑出了一张照片。   “你确定?”   “八成是他,体型很像,面孔也有几分相似。”   于坤了然地把照片收好,然后让记录案情的同事都出去了。   “最后两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杀宋知时同志?”   “宋知时?宋知意的弟弟?我不认识他,他来首都我才知道宋知意有这么一个弟弟。我也问过东西是否会在他身上,那个人只让我盯紧了宋知意,别的人让我少管。”   “好,那我问你,1974年五一前夕,陕省河洛市商阳县陕甘煤矿爆炸案,是不是你们的人做的?”   林红霞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于坤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最终还是没有看出任何撒谎的迹象。   她真的不知道。   难道自己的调查方向又出错了吗?   1979年6月中旬,《首都日报》刊登了一则消息——   华清大学英语教授李爱华,在津港海关被抓获,随身携带了大量与国家有关的重要资料。   此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一个高校的大学教授,竟然是敌方的间谍,而且潜伏在国内十几年!!!   这要是不被抓,得泄露国家多少机密啊。   拔出萝卜带出泥,因为李爱华被捕,牵连出了各行各业,共计七八名大大小小的间谍。   鉴于目前两个国家正处于蜜恋期,因此李爱华是被秘密处决的。   但宋知时和顾淮作为知情人士,于坤还是透露了一些内幕。   “那个李爱华,就是这起美方间谍案里的最高联系人。他手底下的人专门负责搜集中国国内的消息,也会收集一些比如说中药药方、古代文人典籍之类的,都是美国人没有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传播思想。”   “传播什么思想?”   “以学习英语为借口,建立社团,不惜许下重金,散播国外开明自由,国内落后守旧的思想,诱惑咱们国家的高材生,以后能为他们国家效力。”   说到这里,于坤忿忿地拍了一记桌子:“他们这一招实在是高啊,要不是这些年国内并不开放,说不定咱们的高材生毕业以后,都跑出国了!”   宋知时和顾淮早在看见新闻的那一刻就深知大事不妙,但仍旧被于坤一番话说得惊心动魄。   “那我们损失惨重吗?”   “他还没来得及把消息送出去,我估计林红霞被抓,他肯定立马就得了消息,所以才准备潜逃。但附近几个港口都被布下天罗地网,他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听见对方还没来得及把消息传递出去,宋知时和顾淮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至于宋同志家的事情,本来倒是与他们无关,但汤姆森家族买通了李爱华,在利益驱使下,他无奈找了个没有经过任何间谍培训的普通人帮忙偷盗。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复杂。”   原来真相是这样……   宋知时跟顾淮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都与李爱华有过接触,且顾淮还在那个所谓的英语社呆过一年多……   还是后来他感觉李爱华有点问题,才向上面提出了调查,自己也退社出了社团。   因为迟迟没有结果,顾淮一度还以为冤枉了对方。   “这些年,也不知道多少好学生被他嚯嚯了。”说到这个于坤既悔恨又郁闷。   “你们是不知道,这个李爱华当年出国留洋就歪了屁股,他把妻儿留在美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自己在国内勤勤恳恳演戏,这个狗汉奸!”   事情到这里,似乎是水落石出了。   突然于坤像是想到了什么:“还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跟顾淮同志有关。”   顾淮疑惑:“哦?”   于坤说:“因为太多人被李爱华蛊惑,但并未对国家作出实质性的伤害,上面决定只做警告处理,也算是法不责众吧。”   宋知时知道,所谓的警告处理以后,这些人的将来连一份好一点的工作都找不到,毕竟是记录在档案上一辈子的污点,区别只是没有坐牢罢了。   于坤顿了顿继续说:“不过,你有个室友,叫什么孙友国的,这小子还真真是愚蠢,他是那个李爱华的爱徒,帮着他做了不少事情,他啊,得重判!”   两人均没想到,再度听到孙友国的消息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联想到对方之前趾高气扬的模样,两人皆是一阵唏嘘。   “那个……白雪倩,她怎么样了?”   “她被遣送回美国,禁止入境了,虽然她跟间谍有过联系,但本人并未作出什么违法行为。”   宋知时听完,也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也许他们母子永不相见,是最好的结局了。   最后,于坤遗憾地对两人说:“更多的,我也不能再透露了。”   宋知时连忙起身道谢:“已经非常感谢你了,之前一直保护我,现在又透露了那么多信息给我们。”   面对两人的感谢,于坤显得有些局促:“唉,宋同志顾同志,你们太客气了,我也没帮到你们什么,真正要调查的那个爆炸案,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头绪。那个林红霞孙友国都是小啰啰,李爱华的嘴,又撬不开更多的事情了……”   顾淮笑道:“慢慢来吧。”   宋知时也帮腔道:“对啊。”   于坤说:“这个案件告一段落,我也要回部队了,以后不能一直保护你们了,你们还要小心谨慎。”   宋知时当然知道不能再强留人家了,而且矿上爆炸的事情,他也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眼下就只差一个机会,他便能让对方露出马脚。   转眼间,盛夏随着八月份的翻篇而步入了尾声。炎热到有些难耐的暑气散去,首都的气温开始飞速下降,秋天逐渐来了。   今年是建国三十周年,按照逢十大办,逢五小办的传统,今年得大办。   三十年前的今天,中国人民长达百年的屈辱历史终于结束,中国人民从此站了起来。   如果能被选上在国庆晚会的舞台上表演,那对团体和个人来说,都是莫大的殊荣和肯定。   为了这个露脸的机会,总政歌舞团上下都铆足了劲儿做准备。   而且今年还很特别,随着国庆晚会选拔的消息一同传开的还有一件事——邻国日本竟然派了一个非官方的团队来华访问。   虽然并非政治访问,但是因为要由官方负责接待,这依然是非常重要的国事,关系着国家的颜面。   尹朗月急得紧急召开了两场会议,大意不外乎是,既要拿下国宴的表演任务,也要拿下接待的机会。   会议结束以后,师妹们都在暗笑团长野心太大,哪能什么好事都落在她们团头上。   结果因为总政歌舞团的政治性质加上去年春桃杯金牌的头衔,国庆晚会表演的名额还真的落了两个在她们团头上。   宋知时和乔雪宁同为首席,这两个名额自然当仁不让。   为此,宋知时不得不把全部的精力放在筹备晚会舞蹈上。 第191章 晚会   只是在国庆晚会还没来临前,宋知时又接到了一个任务,外交部黄部长要求他再出一个节目,用来参加日本访问团的招待晚会。   这对宋知时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啊。   不过日方团队的访问时间就定在国庆后一周,这也意味着他必须赶紧把新节目排练出来。   新的问题接踵而至,一个是排练时间不够。   国庆晚会,乔雪宁选择了最近刚拿金牌的节目——《海棠花开》。宋知时见她跳了芭蕾,自己便选择了古典舞,可以彰显出中华泱泱大国的文化底蕴。排练古典舞已经耗费他很长的时间了,日常还要上学和忙团里的工作,哪还有时间练别的。   还有就是,他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类外交晚会,在选择什么节目上又犯了难。   既要筹备国庆晚会,又不能耽误招待晚会,宋知时整个人充满了甜蜜的苦恼。   翟秋煜不忍弟子整日耗费心神,便托关系要来了日本访问团的人员名单,把名单送给了宋知时,希望他能从中找到一些灵感。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宋知时仔细研究了一番,还真被他找到了破解之法。   说起中日两国的关系,其实早在1972年,中日就正式建交了。   国家要发展,要跟全世界建交,可是到了日本这里,举国上下的感情就很复杂了。毕竟曾经被侵略的血海深仇,哪能那么容易就轻易放下。   所以外交部在首都各大高校及优秀政府单位里精心选拔了数十名职工,联合组成了一个政治觉悟高的接待团队。   顾淮作为优秀教师代表,加入了这次接待的行列,换句话说,晚会当天,顾淮也会去。   想到这里,宋知时隐隐有些激动。最近因为练舞,他跟顾淮已经有一个月没见面了,之后还会更久。   他故意隐去那天自己也会参加晚会的消息,期待两人意外相见的场景。   ……   时间很快就到了1979年10月1日。   国庆节的首都,呈现出一派欢腾喜气的景象。   白日里,成千上万的民众在天A门观看阅兵仪式。   入夜,北京市全城华灯齐放,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到首都体育馆,参加由文化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和北京市革命委员会联合举办的庆祝晚会。☆   而作为晚会的演员,她们却没有一点时间可以耽搁,早早地来到舞台进行联合彩排。   在候场期间,宋知时在表演的人群里看见不少老熟人,几人彼此眼神示意,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是为数不多被选到参加访问团招待晚会的演员,所以也有不少其他演员对他表现得不屑一顾,甚至招呼都不愿意打。对此,宋知时也懒得热脸去贴冷屁股。   中午,所有来参加表演的演员们,都吃到了一顿文化部特供给她们的午餐。   又是国庆又是特供,想来怎么也不会太差。   果然不出宋知时所料,每个人都是两荤两素一汤的标准。   荤是红烧肉、肉圆子、大鸡腿、红烧鱼块、油焖大虾五选二,素是番茄炒鸡、炒青菜、地三鲜、韭菜花四选二,汤倒是一致,是白萝卜片儿汤,里面还飘着油花。   有人吃着吃着忍不住感慨:“这工作餐已经那么美味了,真不知道那国宴是什么滋味?”   这话被其他人听到,又是好一顿笑闹。   “你想得还真够美的,吃个盒饭还想到国宴了。”   “抓紧吃吧,下一次有这么好的待遇都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以后国家组织任何活动,只要有这样的盒饭,哪怕让我天天来,我都愿意。”   “可真是美得你!”   宋知时边听边笑,心情也不由地放松了许多。最后,他索性也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一心一意地为最后的登台做准备。   晚宴开始,领导们依次入场。   宋知时躲在台后偷偷往下看,坐在前排的,都是历史书上出现过的、为共和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人物,他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离国家元首那么近。   一种陌生而熟悉的紧张感,瞬间突然涌上他的心头,与此同时,一股出乎意料的兴奋感充斥了他的全身,让人浑身发热、发烫、战栗。   宋知时较着这股劲儿,又温习了两遍接下来要上台表演的动作。   晚会正式开始前,是几位大领导发言。   讲话结束以后,众人给予了最热烈的掌声,然后晚宴节目才正式开始。   第一个节目是女声合唱《我的祖国》,为首的领唱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女高音。   这让宋知时想到当年在扶岐部队国庆慰问演出的时候,褚旭英作为领唱,带着良莠不齐的歌唱小队,唱得那首《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一别经年,也不知道那丫头有没有得偿所愿。   终于轮到宋知时出场了。   他一上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历来跳舞的都是女同志居多,男同志大多是配角,前面的节目也都是女演员更多些,突然来了这么个长相清爽的男孩子,还穿着一身罕见的民族服饰,可不让人眼前一亮嘛?   一道高亢的筝音响起,舞台上的男子闻声而动。   一支漂亮的折扇,从衣袖中缓缓抽出。   “刷——”   折扇被利落地打开,上书“河、清、海、晏”四个大字,折扇背面,则是一副漂亮的江山图。   创意与美感同时兼备,台下依稀响起掌声。   舞台上的男子并未受到影响,他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乐声清泠于耳畔,他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一舞毕,宋知时朝台下行了一个古礼。   台下的老领导们笑呵呵的,也不吝于掌声,满堂雷动。   与此同时,黄部长在大领导耳边小声地说:“他就是宋知时,前阵子春桃杯金牌节目的原创作者,拿过首都优秀青年演员奖,目前在总政歌舞团担任首席,哦,他还是大学生嘞,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   旁边一位老首长突然开口:“我知道这孩子。”   大领导一听,瞬间也来了兴趣:“老邓,你认识他?”   老首长意有所指道:“这孩子很优秀,乐器舞蹈无一不精,外语也很优秀,而且他还是宋清荣的孙子。就是那个抗战期间,捐了很多布匹粮食医药的宋清荣。”   联想到才过去没多久的运动,大领导对黄部长说:“一会儿等晚会结束,你让大家留一留。”   黄部长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点了点头。   晚会上发生的每一幕,都被边上的摄影机,忠实地记录了下来,成为70年代末最后的珍贵影像资料。   ……   演出结束后,所有领导人上台,和演员们亲切握手。   宋知时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跟大领导接触,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手心里全被汗浸湿了,只能仓促地在裙摆上擦了又擦。   大领导握手结束并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宋知时面前,对他说:“知时同志,你今天的表演非常好。”   “谢谢主席。”宋知时受宠若惊,他万万没想到大领导竟然能记住他的名字。   两人靠在一起,身姿笔挺地合了一张影。   宋知时成为了全场唯一一个跟大领导合影的人,一时之间羡煞旁人,不知道收获了多少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尹朗月在台下故作镇定地看着,只是嘴巴都快裂到耳后了。   ……   一直到晚宴结束,宋知时仍感觉自己还在梦里。   回到歌舞团,宋知时和乔雪宁立刻被其他演员们团团围住。   “乔师姐,宋师兄,你们一切顺利吗?”   “你们见到大领导了吗?”   “大领导亲不亲切?你们合影了吗?你们握手了吗?”   宋知时跟乔雪宁被围得寸步难行。   翟秋煜又好气又好笑:“她们一晚上没睡,就等着堵你俩呢,赶紧分享一下吧,国宴晚会到底是什么样的。”   乔雪宁比较腼腆,所以发言的活儿就轮到了宋知时头上。   “一切都很顺利啊,领导们挺亲切的,还跟我们都握手了……至于合影嘛,全场只有我一个人合影了。”宋知时笑眯眯地拉了一波仇恨。   听到宋知时得了合照,大伙儿不依不饶地要他拿出来看看。   尹朗月哭笑不得地开始赶人:“羡慕啊?从现在开始好好练舞还不算晚,争取有一天,你们也可以像乔雪宁、宋知时那样,站到那么高的舞台上。”   都是一群半大的少男少女们,听了尹朗月的训诫不免气馁,鬼哭狼嚎了半天。   “行了行了,这合照我得挂在我们团最显眼的地方,是荣誉!哪能给你们一个个摸啊?”   “我看今天国庆演出你们都不累是吧,既然不累的话,明天也别休息了,来一场大扫除吧!”   团长的话还是有威严的,话音刚落,整个练功房的人就跑得差不多了。   国庆晚宴虽然结束了,但宋知时丝毫不敢懈怠,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宋知时为这次招待晚会选择的节目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舞剧《白毛女》。   对上众人不解的目光,宋知时并未多解释,他有自己的理由。   作为八大样板戏之一,《白毛女》在运动期间可谓是红遍了大江南北。《白毛女》最早作为歌剧出现在1945年抗日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被誉为浪漫主义和阶级斗争的完美结合的经典作品。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白毛女》被改编成芭蕾舞剧,其实是日本知名的松山芭蕾舞团所作。 第192章 旧人   一周以后,宋知时跟着其他接待人员来到了某处大礼堂。   作为表演者,他并不需要迎接宾客,自然也就不会跟顾淮撞上。   虽然一周前已经参加过国家级宴会的表演,但此刻的他依然紧张。   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向外国人表演。   松山芭蕾舞团是日本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它是世界上第一个将中国电影《白毛女》改编为芭蕾舞剧的艺术团体,曾先后12次访华演出,记载着一段“芭蕾外交”的历史。   在改革开放前,松山芭蕾舞团访华演出地次数就高达8次——   早在1955年,松山芭蕾舞团就与中国开始了交流,就在1958年即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前,松山芭蕾舞团更是冲破阻力,来中国上演芭蕾舞剧《白毛女》。   它长期致力于促进中日两国文化交流和友好关系的发展,是中日友谊的一座桥梁。   后来的1972年7月10日,沪市舞剧团访问日本,史学家戏称为中日建交历史进程中的“芭蕾外交”。   “芭蕾外交”,多么优美的称呼。   而这一次,宋知时正是看见名单中有松山芭蕾舞团的名字,才选择了这一支意义非凡的芭蕾舞。   宋知时猜,日方估计也是考虑到这一层面,所以才在随行人员里,安排了这位特殊的嘉宾。   宋知时的搭档是来自中央芭蕾舞团的周美华,两人之前因为华清大学校庆演出而相识。   宋知时从刚踏入文工团的那刻就开始学习《白毛女》,一直到现在,舞蹈动作早就烂熟于心了,周美华同样如此,两人配合默契,完美地带给台下观众一场视听盛宴。   表演结束,宋知时跟周美华一起走下舞台,跟台下的观众们握手互动。   外交部黄部长将一位年轻人带到了两人面前。   “宋同志、周同志,这位是羽田润先生,来自松山芭蕾舞团。”   “羽田先生,这位是总政歌舞团的宋知时同志和中央芭蕾舞团的周美华同志。”   羽田润今年才22岁,是松山芭蕾舞团的男首席。他比宋知时还要矮一些,一双微微上挑的狭长眼,却并不会给人傲慢无礼的感觉,相反,他十分温和有礼。   宋知时稍微会说一些日语,可以简单地跟羽田润交流。   对方显然十分惊喜宋知时会说日语,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宋知时:“……”   羽田润:^_^   幸好翻译及时地顶上,这才缓解了他的尴尬。   宋知时暗暗告诫自己,看来以后还是少卖弄比较好。   社交完毕,宋知时巡视一圈,果然在角落里看见了顾淮。   他长身鹤立站在人群中,手中握着酒杯,眼神沉静,那件剪裁合体的西装衬得人愈发挺拔。   宋知时咽了下口水,拿着酒杯来到了他面前:“顾先生。”   “怎么不告诉我你今天也会来?”   “给你一个惊喜。”   “确实是够惊的。”顾淮无声地笑了一下。   两人的距离挨得很近,一月未见,思念如潮水般涌动。   顾淮喉咙一紧:“什么时候结束?”   宋知时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小声地说:“还得有一会儿,我先去后台收拾一下东西。”   顾淮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四周,一手悄悄握住宋知时:“一起吧。”   两人一路走到后台无人处,正欲说话,却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断。   “知时!真的是你!”   宋知时寻着声音望去,蓦然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对方似乎很激动,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宋知时辨认了半晌,才迟疑地问:“你是、是……柏清哥哥?”   “对,我是吴柏清,知时你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   吴柏清这才下意识地向宋知时身旁的男人看去:“这位是……”   对于如何介绍顾淮,宋知时早已烂熟于胸。   “这位是我在首都认得大哥,他叫顾淮,是华清大学的老师。”   “顾先生你好,我叫吴柏清,是知时的、是他家以前的邻居。”   说完,吴柏清伸出了右手。   顾淮习惯性地打量了他一番,最后才伸出一只大手跟对方握手。   “你们先聊着吧,我先走了。”   临走前,顾淮回头看了宋知时一眼,一副“回去再教育你”的表情,吓得宋知时腿一软,好险最终还是站住了。   吴柏清对此还浑然不知,自顾自地陷在老友重逢的喜悦中。   “知时,我们这一别有十多年了吧。”   “可不是嘛,柏清哥哥,你怎么会跟日本的访问团一起来中国啊?”   “哦,是这样的,当年离开陕省以后,我就去日本读大学了,后来全家移民到了日本。听说有回国的机会,我立马报了名,幸好被选上了。”   “原来如此。”   聊到这里,话题告一段落,两人一时无话可说。   突然,吴柏清感慨道:“刚刚在台下,我都没敢认你。小时候你说喜欢跳舞,我还没当回事,生在我们这样的家族,总是有许多迫不得已,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去了歌舞团工作。”   “谁说不是呢。”宋知时也笑了,能把兴趣当成工作,也是一种幸运吧。   “你这次回国准备待多久?”   “跟访问团做完公事,我想请个假回老家看看,大概呆半个月左右。”   “那你还要回日本吗?”   “嗯,我在那边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这次是请了长假来的。”   宋知时点了点头,他向吴柏清身后张望了一番,然后冲他挤了挤眼睛道:“你一个人来国内的?”   吴柏清不解:“什么意思?”   “我嫂子呢?没带着一起回来?”   “没嫂子,我还没结婚呢。”   说到这个,一丝落寞在吴柏清脸上一闪而过。   宋知时有些吃惊:“啥?你还没结婚呐?那吴伯伯肯定急得要上火了。”   吴柏清苦涩一笑,随即很快掩去眼中的辛酸,鼓起勇气对宋知时说:“知时,我的婚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其实当年我们去了日本以后,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以后有时间我可以慢慢跟你说。”   “行啊,我家就在……”宋知时爽快地报了个地址。   晚上回去以后,宋知时被顾淮在被窝里狠狠惩罚了一顿。   事毕,顾淮假装不经意地问起了吴柏清的事情。   “他确实是我家的邻居,不过我们家从商,满身的铜臭味,他家却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他的曾祖父曾担任过国子监祭酒,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哦,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也跑日本去了。”   宋知时知道一时半会儿很难扭转顾淮的观念,况且当年的事,也确实是吴家做得不地道。   临睡前,宋知时轻轻地说了一句:“其实他、他是我姐姐的前男友。”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低,但顾淮依然听见了:“大姐还是二姐?”   “是大姐。当年吴家退婚,闹得满城风雨,不过你知道嘛,柏清哥至今都没有结婚,你说他这次回国是不是为了大姐,他是不是还忘不了大姐?”   “是不是忘不了我不知道,但趋避利害、审时度势,我倒是看出来了。”顾淮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宋知时的幻想。   “你别这么说,其实柏清哥人挺好的,就是他爹妈实在是……”说到后面,宋知时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怎么?”   “你说,大姐跟大姐夫也没什么感情,现在她离婚了,柏清哥尚未娶妻,他们还会有可能嘛?”   宋知时是打心眼里觉得两人般配,只是时局变动,这才造成了这对璧人分离。   也许,这是上天给了他们一次重修旧好的机会呢?   “我觉得不会。”   顾淮过于斩钉截铁的口吻反倒让宋知时生出一些逆反心理。   他忿忿道:“为什么?”   顾淮伸手,大拇指摩挲了一下青年的脸庞:“你若不信,周末大可以去问问她。”   因为接连两场大型演出,宋知时精疲力竭,尹朗月特许他最近不用来歌舞团。   这一到周末,宋知时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宋知意的四合院。   以前宋知时往这儿跑,为的就是许叔那一手好厨艺,自从他走了以后,宋清荣不知道从哪里又雇来了一个厨子,做得一手好川菜,吃得人酣畅淋漓。   宋知时一来,宋多就欢快得不行,只差背后长一条尾巴了,他简单校验了一下对方的功课,就问了宋知意的位置。   不过,今天他似乎来的不是时候,书房里的爷孙两人正争执不下呢。   宋知时稍微听了两耳朵,倒也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自从大姐离婚以后,爷爷就没少打让她再婚的主意,尤其这两年时局稳定,催婚的话是半点没少,总不外乎是他觉得女子需得有一个依靠之类的话。   “你觉得我都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离婚,还会在乎所谓的名声吗?”   眼瞅着场面越发无法控制,宋知时赶紧站了出来。   看见孙子,宋老爷子面色稍缓。   宋知时赶紧两头安抚,然后把吴柏清回国的消息透露了出去,想借机看了一下宋知意的反应。   “姐,你知道嘛,原来柏清哥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结婚。”   “那又如何?”   “我想当年柏清哥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你也一样放不下他的话……”   宋知意扶额:“知时,你觉得他没结婚是因为还念着我?”   “不然呢?”   “他是跟你透露了些什么,还是许了你什么好处,所以你就来当了他的说客?”   “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宋知时讪讪地说:“……是我自己想的。”   “呵呵,他们吴家人总是这样。”提起那段不愿提及的往事,宋知意的嗓音带着一丝不可言说的苦涩。   “吴柏清就是个没有担当的,等下一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还是会弃我而去。以前我总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会遇见这种事,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我怨恨这个时代,甚至怨恨自己的出身。”   “后来我才知道,这不是我的错。”   “说真的,危难关头自保,这很正常,我不怨他,但是我也不会爱他了。你就当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这样的男人,我宋知意不要!”   “姐,你都不怨他了?”宋知时瞠目结舌道。   宋知意浅笑出声:“我的傻弟弟,无关紧要的人,为何还要去浪费心思?”   “说得好!”一旁的宋清荣突然爆喝插嘴。   “他吴柏清算什么东西,我们宋家的姑娘是他想要就要,想甩就甩的吗?别说他吴家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就是他吴家还在,我宋清荣也绝对不要这样的孙女婿!”   紧接着,宋老爷子充分发挥自己的威严,下令道:“总之,以后家里不准提吴柏清三个字!”   宋知时弱弱地表示抗议:“爷爷——”   宋清荣这次毫不留情地骂了爱孙一句:“你这拎不清的,赶紧走走走!”   就这样,宋知时被毫不留情地踢了出去,宋知意却被留了下来。   宋知时不甘心,一直留到晚上,宋知意才面色微红地从书房里出来。   看见大姐,宋知意立刻迎了上去:“大姐,你可总算是出来了。”   宋知意拢了拢头发,温柔地问:“还没走呢?”   宋知时见她心情大好,忍不住问:“爷爷留你说了什么?”   此刻正值夕阳,天空渐渐浸染上一层柔和的琥珀色,宛如一张披着黄金绸缎的大地。   宋知意望着远方的夕阳,笑着说:“爷爷说,是时候重新组建宋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只能说小宋遗传了奶奶和妈妈,大姐遗传了爷爷和外祖一家,是个事业批。 第193章 创业   “知时,你不会怪我吧。”宋知意有些愧疚,毕竟自古家业都是传男不传女,她也没想到爷爷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怎么会,你是我姐姐,宋氏交给你或者交给我,都是一样的。况且我也没孩子,以后谁来继承家产?”   “企业的事情谁也不好说,我也不指望它像皇位一样一代一代传下去,只想这项技艺不要再覆灭,在谁的手里都可以。”   宋知时深深地看了一眼宋知意,他知道,大姐其实非常优秀,只是被时代耽搁了,未来的世安会把宋氏管理得很好。   话说招待晚宴结束以后,日方访问团被安排到了首都最好的宾馆。   深夜,一道黑影从宾馆二楼的房间翻了出去。   十分钟左右,黑影又沿着原路返回。   他刚落地,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里暗暗抱怨,这个鬼地方说是首都最好的宾馆,连个公共电话都没有,害得他那么大年纪还要冒险翻墙。   黑影正欲回房,转到客厅的时候,却发现正对面的黑暗中坐着一个人,此情此景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其情形不亚于见鬼,他拼了命才压制住自己喊出声。   “吧嗒——”   台灯被打开,原来是一位熟人正坐在沙发上假寐。   黑影暗暗舒了口气,然后热络地打了声招呼:“羽田先生,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吗?”   可能是被人打扰有些不快,羽田润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不是也没休息嘛……竹野先生?”   他的嗓音低沉和缓,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无端让人感觉如坐针毡。   竹野二郎讪笑道:“是,因为换了床,我有些睡不着,所以才出去走走。”   “散步是个好习惯,不过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一走错了路,摔断了腿,那可就不好了。”   竹野二郎暗自心惊,这个羽田润果然看见了!可他背后的家族势力十分庞大,他的二叔最近也在参与首相的竞选,自己完全无法将他怎么样。   想到这里,竹野二郎只能把所有埋怨悉数咽进肚子里,恭敬地说:“是,您说的对,我看我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话毕,他又朝着对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缓缓后退。   “竹野先生——”羽田润突然开口把人叫住,在竹野二郎忐忑的心情中,意味深长地说:“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羽田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率先往自己的房间走。   竹野二郎感觉自己脸上的汗都要掉下来了,他忙不迭地擦了一下,然后赶紧应是。   自从下定决心把家产留给大孙女,宋清荣便重整旗鼓,整装待发。他想办法把以前分散的家产重新回笼整合,然后便在京郊看地皮、选铺面,精神矍铄得根本不像一个八十多的老头。   三天之后,老爷子就当机立断地租下了一处地势开阔的土地,跟当地县政府签订了长达三十年的合约。   紧接着就是招兵买马,只是现在国营厂效益还算不错,真正有技术的工人都不愿意辞掉正式工的工作去私人厂。   对此,老爷子也不生气,直接从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里选,待遇跟国营厂一样,只不过要签协议,学会技术以后要在宋氏打五年工,否则要赔偿违约金。   村民们起先只是看热闹,一听到待遇都动摇了。然后他们掰掰手指算了算,哪怕打五年工,辞职以后去国营厂,也能干小几十年呢,混到退休不是问题。至于违不违约金的他们也不懂。   但熟知社会发展的宋知时知道,根本混不到退休了,再过十年,就会陆陆续续有人下岗,再就是国营厂改制,然后大规模爆发下岗潮。宋氏现在开始重建,虽然看着早了点,但凡事赶早不赶晚。   一个礼拜以后,宋氏姐弟站在宋老爷子买的楼面前,还有些没有实感。   这就要开始了?   宋清荣志得意满地说:“我已经雇好工人,择日动土。另外,所有的器械我都已经跟X国那边谈好了,咱们要干就要干一票大的。”   不愧是把宋家一手拉到陕省首富的男人,哪怕已到耄耋之年,宋清荣做起事业来依旧势如破竹,如火如荼。   半年以后,宋氏纺织厂建设完毕,培训好的工人也顺利入职,位于市区的公司也正式开始营业,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宋知时本以为吴柏清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谁知道一个礼拜以后,对方还真找上门来了。   得了宋知意的准话,宋知时对吴柏清的态度也淡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当时自己干嘛要假客气这么一句,结果对方还真就来了。   两人随便找了一家茶馆坐下,好巧不巧,还是当初招待白雪倩那家。   “柏清哥,你祭扫回来了?”   “是。”   “什么时候回日本?”   “快了,就在这几天。”   “那我以茶代酒,提前祝你一帆风顺,往后事业有成。”   两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一个说国内局势,一个说国外见闻,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眼看着宋知时频频看手表,吴柏清也有些着急了。   “知时,我想问问,那个……你大姐,她还好吗?”   宋知时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动,心道终究还是来了,他本以为对方是真的关心自己才约出来喝茶的,原来一直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么简单的局,他怎么一开始没看透呢?   宋知时略略叹息,然后放下手中的茶盏,不咸不淡地说:“柏清哥这话问得奇怪,什么叫过得好,什么叫过得坏。”   吴柏清连声道歉:“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的近况,知时,看在我们曾经的情分上,你就告诉我吧。”   这么多辛酸往事,又怎能一言一语就概括,最终宋知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大姐一切都好,劳您记挂了。”   或许是宋知时失望的表情太过于明显,又或许是真着急了,这次吴柏清索性也不再装了:“其实……我去见过你大姐了。”   这下换成宋知时吃惊了,紧接着一种迟钝地恼怒从他心底里升起:“啊?你说什么?”   吴柏清焦急道:“她不愿意见我,知时,你说她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听到两人没见面,宋知时松了口气,随即一阵无语,心道:大哥,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我大姐结婚都离婚了,孩子都有了,还得记着你呗?   宋知时脸上重新挂起得体的笑容:“怎么可能,这都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大姐的气性哪有那么大。”   “是,你大姐姐一向温婉可人,善解人意。”   “吴哥,时间不早了,我看咱们还是……”   吴柏清敏锐地感觉到宋知时的称呼都变了,可他却毫无办法,他只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我是不得已的——”   “?”   “当年分手退婚,我是不得已的,我们家当年也是自身难保啊……这些年我非常后悔,我爹娘也很后悔,我们想回国,却没有办法回来……我一回国就找人四处打探你们家的消息,好在你们都在首都。我知道你大姐离婚还带着一个孩子,这都怪我,如果当年不是我退婚,那我们现在应该是美好的一家人……”   吴柏清还想继续说下去,宋知时先一步打断了他:“吴哥,当年你跟我大姐分开,那时候我虽然还小,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吴柏清面色一白。   宋知时继续道:“伯父伯母觉得我家会被清算,让你们断了来往,后面二姐追到你学校,希望你可以出面,但是你也选择了逃避……这些我都知道,结果后来你家也……呵,其实我说这些也不是怪你们,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只是我们两家已经不能再成为亲眷了。”   “知时,我——”   “我大姐确实是离婚了不错,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要选择你,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爷爷已经把宋氏交给我大姐了。”   “你也知道国家开放意味着什么,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下海经商,以大姐的能力,她未尝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选择从一个牢笼躲入另一个牢笼呢?”   宋知时每说一个字,吴柏清的面色就白上一分,他想说什么,却被宋知时拦下了。   “你先听我说完。吴家在东京的日子不好过吧,我也是听说哈,如果真要去调查,万一查出什么让我们不开心的事情……”   “没有,真的没有,我这些年都是一个人的。”吴柏清指天誓日地说。   “可是您父母不会啊,他们也一定希望你能找一位本地的淑女,但可能就是不太能找到或者什么……总之,宋氏虽然落魄,但是我们既然有能力重新来过,那么等我们重整旗鼓,我们家照样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大商人!”   宋知时说完,吴柏清早已面色如纸,他低语道:“是我不好,总以为一切都不会变,以为她还会在原地等我,殊不知是我先放开了她……”   宋知时起身披上外套:“茶钱我已经付清,您慢用吧。”   等出了茶馆,宋知时拢了拢衣领,行走在瑟瑟的秋风中,他拐角处停下,那里有一家老北京早餐店,一个貌美端庄的女子,正在那里吃早餐。   宋知时径直坐下,对着店老板喊了一句:“来一份豆腐脑儿和一份焦圈!”   然后对着对面女子说:“大姐,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宋知意用完早餐,优雅地擦了擦嘴,然后问宋知时:“不必了,没意思,我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可有后悔?”   “自然是有的,你是没看见他当时的表情,啧啧啧。我是真傻,真的,那天晚会我就发现他身上的西服虽然保养得很好,但也很旧了,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还是大姐看人精准……等等,大姐,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宋知意第一次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哼,让他当年有眼无珠,活该!”   宋知时大笑:“是啊,现在的他,怎么配得上你,不,是他从来都配不上你。”   宋知时本来以为这个长假可以安安稳稳地休息了,谁料尹朗月突然找上门说,是外交部派人来寻他,还有后续需要跟进。   宋知时跟外交部的人一联系上才知道,是羽田润想找他交流。   宋知时原本以为羽田润是想找他切磋舞蹈,结果到了这里才发现并非如此。   这次日本过来的访问团虽然并非官方,但是中方依然安排了许多不错的行程,比如说去颐和园参观,故宫参观等。   宋知时的任务就是陪羽田润几人去参观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现在的中国国家博物馆)。他到的时候只有羽田润和两个保镖样式的人,其他人一概不在,倒也避免了他再遇见吴柏清的尴尬。   羽田润先是对宋知时的到来表达了一番很真挚的感谢。   其尊敬谦卑的口吻,搞得原本怨言满满的宋知时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然后两人相携往博物馆走去。   在路上,羽田润说:“早就听说博物馆内有一件稀世珍宝,叫作后母戊鼎,我一直很想见识一下。”   他的中文发音不算清晰标准,但宋知时也囫囵能听得懂。   宋知时对历史文物这块并不感兴趣,但既然客人要看,他也不想扫了人家的兴致。   几人围着后母戊鼎看了又看,羽田润似乎是对大鼎的云雷纹非常感兴趣,几番凑近研究,还时不时问翻译和宋知时一些历史知识。   “是,这件文物出土于殷墟,殷虚就是……”宋知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求助似的看向翻译。   翻译虽然水平过硬,但是这么专业晦涩的内容,她也是解释不出来的。   好在羽田润并不是刻意为难人,他立马换了一个话题:“我听说中国有一座青铜之城,那里出土了大量的青铜器。”   “对,这座城市在我的老家陕省……”提到熟悉的东西,宋知时终于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能搭上话了。   羽田润惋惜道:“可惜这次来去匆忙,不能亲眼得见。我知道陕省,那是个拥有非常古老历史的地方,历朝历代的君王数不胜数,他们死后通通埋葬在那里,给那片土地留下了许多传说……”   紧接着羽田润话锋一转:“那里一定要许多稀世珍宝,可惜我看不见了。”   “是这样的,不过总会有机会的,只要不是国家禁止出境的文物,也是会去国外博物馆展览的。”说着说着,宋知时眉心一跳,他总感觉对方话里有话的样子,而且一个日本人来说这些话,着实太奇怪了点。 第194章 抓捕(一)   “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回去以后,宋知时迫不及待地把这件奇事告诉了顾淮。   “难道他想提醒我们什么?”   “要不咱们通知于坤吧!”   “慢着,”顾淮拦住了正欲打电话的宋知时:“无凭无据,还是不要浪费国家资源比较好。”   宋知时十分焦急:“那怎么办?”   顾淮轻叹:“只能静观其变了。”   接下来几天,宋知时主动报名了羽田润的接待工作。几人一同去参观了几大歌舞团,开设有舞蹈专业的院校,看芭蕾舞演出,一切的行程都非常正常。   这恰恰显得那天博物馆的行程十分突兀,但羽田润再也没有提起类似话题,倒让宋知时开始怀疑到底是真有猫腻还是纯粹自己多想了。   而另一边,顾淮在接待中也尝试着接触团里其他人。   在这个访问团里,大部分都是商人,他们觊觎中国这个庞大的市场,此次来华只为一探究竟,所以姿态很低。剩下的,一部分是像吴柏清这样回乡探亲的,另一部分就是运动员和文艺工作者。   回去之后,顾淮把这两天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宋知时,并把自己的怀疑对象也一并说了。   “他是做什么的?”   “名义上是个商人。”   “那你是怎么发现……”   “对方说自己小时候曾经和父亲一起来过中国。他看着约莫五十上下,小时候起码得40年前吧,40年前来中国,仅仅只是经商那么简单吗?”   “那咱们还等什么呢!哪怕不能把他们抓起来,也得找人看住他们啊。”宋知时心急如焚。   “没那么简单……最起码,表面上他们都是抱着善意来的。”   顾淮说的话,也正是宋知时的担忧,无凭无据去怀疑一个刚刚建交,对中方抱有“善意”的访问团,一旦闹大,确实有损中方名誉,以后还有哪个国家敢跟中国建交?后续还有哪个访问团敢继续来华?   而这也恰恰显示出敌人的阴险狡诈,他们混在友善的外国友人中间,拖累了真正向往和平,渴望美好,希望中日两方和平共处的使者。   宋知时咬了咬唇,也后退了一步:“不告诉于坤也行,或许可以找你爸帮忙!”   许劲松的效率极高,他在听说顾淮和宋知时这些年的经历以后,再结合上半年落网的间谍们,马上串联起了一切,而且没觉得两人是在胡闹,即刻派了手下几员老将。   “那个李爱华他还活着吗?”   “这个我们并不清楚。”   “行,他那边我去想办法再审审。”许劲松的眉头微微皱起,神情凝重而集中,他抬手在纸上画了几笔,随后对两人说:“你们一直查不到幕后真凶,有没有可能或许他们是另一班人马?”   宋知时终于得到了支持,有些雀跃:“许叔,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很有可能就是这帮小日本!”   原本紧张的氛围随之散去,许劲松收起了纸笔,故作轻松地安慰两人:“你们先别急,这样吧,我会找人监视他们,尤其是阿淮说的那位。”   许劲松的手下在国宾馆外蹲了整整三日,也整整三日都没有动静。   一切正常!   明晃晃的事实真相摆在眼前,宋知时不得不信,可让他就这么放弃,他又怎会甘心,矿难的数十条人命还摆在眼前。   他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问:“难道我们暴露了?”   顾淮深邃的瞳孔里划过一丝危险的波光:“不一定,也可能是他们已经交换完信息了。”   许劲松也说:“就是没有异常,才是不正常。”   这下情况真的变得棘手起来。   晚上,宋知时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顾淮留在了许劲松那里讨论案情,这让他有些内疚和自责,总感觉是自己无端的猜测,导致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可话又说回来,万一是真的呢,他也不能对间谍抱侥幸心理吧。   还有三天,日方访问团就要离开中国了。也就是说,这三天之内,如果他们还是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那就只能眼睁睁地放鱼入海了。   “吧嗒——”   窗户的玻璃传来一声细小的击打声。   宋知时正复盘着白天的案情,并没有放在心上。   紧接着又是一声更重的、似乎是石子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   这下宋知时想不注意都难了。   然后又是一声!   “谁啊——”宋知时壮着胆子朝外面喊了一句。   空气瞬间凝固,宋知时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口传来强有力的心跳声。   下一秒,又是“吧嗒”一声。   这下,他想说服自己是熊孩子和野猫都不成了,无奈之下披一件军大衣就走出来了。   十月末的首都,夜凉如水,半弯新月悬挂于空,洒落一地的晶莹。   院子里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可宋知时就是知道,有人在这里!   “我站在这里了,有本事出来说话,别像个缩头乌龟似的!”   显而易见,激将法肯定是没用的。   “千方百计引诱我出来,现在我来了,到底想干嘛,出来谈谈呗!”   宋知时面上故作镇定,实则手心早已盈满了汗水。   他一双5.0的眼睛,把整个院子里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一遍,可惜一无所获。   正当他沮丧欲返回家中时,大门口传来了撞击声。   跟胡同里的其他四合院不同,为了宋知时的安全,顾淮特地把老式的木门改成了不伦不类的大铁门,门栓改成了大锁链,也就是说没有钥匙,是绝对撞不开门的。   宋知时朝门口看了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大门隐约露了条缝,而铁链早已不知何时被卸在了门内。   他家大门竟然没锁?   不,这绝对不可能!   这时,宋知时突然意识到,这个砸窗的神秘人就在门外。   他是打开了门锁进来的!现在他们只有一门之隔!   追还是不追?   如果追,外面是埋伏,那他会像前几次一样陷入危险。   如果不追,他可能会错过唯一一个找到幕后真凶的机会。   考虑再三,还是寻找真相占了上风。   而且他心中隐隐有期待,这个神秘人在这个关口找上门,也许真的是带自己寻找真相,而不是想害死自己。   宋知时顾不得把门重新锁好,草草把衣服穿了一下就追了出去。   他一路从胡同追到了大路,在昏暗的路灯下,他隐约看见前方站着一个人。那人似乎等了他有段时间,见他来了,又向另一边跑了。   该死的!   宋知时边追边留意四周环境,以防自己走丢。   可前面的人仿佛不知疲倦,连着追了十几分钟,宋知时也有些力竭了。   对方仿佛知道他所想,也停了下来。   休息了一会儿,对方又跑了起来。   宋知时无奈,只能又跟了上去,只是两个人始终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段“友好”距离,他几次加速想超过对方,可对方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又加速把他甩在了后面。   就这样,前面的人就像猫抓老鼠一般逗弄着宋知时,两个人你追我赶,跑了好久。   老北京的胡同四通八达,宋知时很快就迷失了方向,而且他感觉自己离城市越来越远了,因为四周陆陆续续开始有农田和村落出现了。   不能再追了,万一前方是陷阱,自己得不偿失!   宋知时一咬牙停了下来,他想立刻转身就走,可又忍不住去看前面那人的动向。   你不是背后长了眼睛吗?你不是想引诱我出城吗?现在我要走了,看你拿我怎么办!   如宋知时所料,很快前面的人就停下了脚步,然后缓缓继续前行,在宋知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加速,三步两窜,利用复杂的地形,逃得不知所踪!   宋知时朝前方喊了几声,除了引得村里的野狗跟着叫唤两声,并无任何反应。   这大老远的把自己引出来,难道只是个恶作剧?   宋知时看了一下手表,从家里出来至跑到这里,他差不多跑了有四十几分钟,马上就要12点了。   看来今晚注定是一场空了,还是想办法找到大路回去要紧,不然只能在这荒郊野岭凑合一宿了。   宋知时试探着又朝前走了几步,这里没有路灯,只能借着月色隐约看清路。不远处是一座黑压压的小村庄,村庄寂静无声,也没有一丝光亮,就像长着一张血盆大口的怪物,要把过往的行人吞噬。   宋知时有些怂了,只能换了一条路走。   没走多久,他就看见前方有座大建筑,看样子似乎是仓库,边上还有昏黄的灯光,心下有些雀跃,没想到这个点还有人没睡呢。   宋知时倒也不觉得有诈,眼下秋收才过去没多久,村里肯定要把收割的麦子放在仓库里了,前面肯定就是仓库管理员。   有了动力,宋知时的脚步也加快了。   只是他走到目的地,这里确实是仓库没错,管理员的小房间里却并没有人。   没人还能亮着灯?这村子可够大方的。   宋知时左右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一个活人,他来到仓库大门口,却发现大门上的铁链不知何时被人卸了下来。   一如……他家大门上的那样。   宋知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朝着里面看了一眼。   他没有手电筒,只能借着那盏小路灯看一下,虽然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但似乎也不像是成堆的粮食。   只看一眼,如果没什么异样就赶紧走,等人来了就问路回去。   宋知时心里念了几遍,然后不好意思地推开了仓库大门。   走进来以后,他才发现里面当真是别有洞天。   大就算了,竟然也没有堆放什么东西。门口是一堆农具,里面是被防水布盖着的什么东西。   宋知时随手掀开了其中一个,防水布下是一只又一只木箱。   什么粮食要用木箱子来装?   宋知时想打开看看,却发现这些箱子被钉子钉得牢牢的。   但也并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这些木箱并不都是严实的,有些是用木条打的,最外面裹了一层稻草。   既然裹了稻草,那里面的东西肯定是易碎需要保护的。   如果是粮食,需要这样的包装吗?   宋知时有些等不及了,他找了一把镰刀,把最外层的稻草全部割开,自己则伸出两根手指去触碰。   手指碰到的东西,入手很硬而且很凉。   有些像铁,又有些像铜。   不对,好像有凹凸不平的……是花纹?   这到底是什么?   正在宋知时胡乱猜测之际,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两道脚步声。   “终于要结束了!”   “是啊,守了这仓库那么多年,日日两班倒,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都不行啊……要不是看在每个月那十块钱,我才懒得做。”   “得了吧,一年种地才几个钱,把这里看好了,结束以后才有咱们大大的好处。”   从两人模糊的话语中,宋知时得知,原来刚刚两人是在交接班,这才给了自己混进来的可乘之机。 第195章 抓捕(二)   宋知时小心谨慎地朝门口看去。   门外两个大汉均是普通农民的打扮,看着年龄也挺大的,否则也不会来干这种看仓库的活儿。此刻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有发现仓库大门的锁链已经被卸下了。   冷静下来的宋知时开始研究起了两人刚刚的对话。听他们刚刚的意思,看仓库的活儿马上就要结束了。   马上结束的意思是,这里的东西要被转移走?   宋知时担忧地看了里面的箱子一眼,继续附耳上去听。   只是两人接下来就开始闲聊起了村里的一些八卦,夹杂着一些黄色笑话,再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这时候宋知时感觉自己有些脚麻了——蹲麻的,可他根本不敢调整位置,生怕暴露自己。   眼下还得抓紧机会,找个法子溜出去,不然,不论是被堵在这里,还是被锁在这里,都不是宋知时想看到的局面。   一想到顾淮一回家,看见家里没人,他估计会疯。也怪自己,匆忙之间没给他留个字条啥的。   宋知时胡乱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外面竟然安静下来。   他壮着胆子凑到门缝里又看了一下,不知何时换班已经结束,一个大汉已经走了,另一个正趴在小屋内睡得正香。可他不敢发出响动更不敢走,里面东西还没查清楚,而且他也怕对方没有睡熟,一出去被抓个正着。   蹲了不知道多久,宋知时也有些打瞌睡了,等他突然惊醒,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三点了,而自己不是在香香软软的被窝里,而是藏在防水布后面。   三点,是人们睡得正沉的时候。   宋知时活动了一下酥麻的双腿,然后快步走到这些箱子前。   这一次,他非得查个所以然来。   清晨五点,早起的环卫工人已经开始打扫马路,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到城内。   柳坡胡同四合院内,等了半夜的顾淮终于坐不住了。   青年丢了一夜,他回来以后看见被撬开的门锁,心都凉了,在外面找了许久,又不告诉家人,生怕她们担心,又怕对方的安危再受到影响,这才只能枯坐到天亮。   从现在去警察局应该刚刚好。   顾淮锁了门,刚出巷子迎面撞上一个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了一夜的宋知时。   而宋知时还沉浸在震惊中,他一把扒住顾淮的双臂,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呼,呼,报、警报警,顾淮!”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这个近一米九的男人忍不住红了眼,他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只恨不得把人揉身体。   宋知时察觉到了顾淮的异样,只能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抱着。   只是当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朝他们看来的异样目光也越来越多,他不得不挣脱开了对方的怀抱。   “晚点回去再抱,咱们先去报警。”   “先等等,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受伤,我没事!”宋知时被顾淮强行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通。   “我真的没有受伤!但是我们要赶紧报警!”宋知时咽了一口唾沫,在顾淮耳畔轻声道:“我找到了一批关键性的文物……也许可以定某些人的罪!”   “文物也不会跑,先回去商量对策。”说完,顾淮利用身高优势,把宋知时一手撸了回去。   回去以后,面对满地的狼藉和顾淮担忧地神色,宋知时只能镇定下来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顾淮听完也无法再沉着应战了,毕竟那批文物不知何时又要被转移了:“我先打电话通知我爹,让他有个准备,还有于坤那里,毕竟那才是真正奉命调查的人。”   宋知时跟着说:“我怀疑咱们政府机关当中也有他们的人,以免打草惊蛇,这件事不能直接通知他们。但是以防有人以权压人,我觉得还是得报警,把这件事闹大,闹得不得不处理……”   顾淮先止住了他的想法:“先等等,等人赃并获!”   确实更为妥当,宋知时听完长舒一口气,说着他就要走:“行,咱们现在就去!”   顾淮说:“你一夜没合眼,就在家里休息吧,我去就行。”   宋知时闻言,急了:“我不去你咋跟他们对峙呢?我可是关键性人物,这觉不睡也罢。”   跟许劲松的人联系上以后,他立马派了两辆军用卡车,载着几十名人民解放军向着乡下出发。   一路上,宋知时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一是,许劲松此举并不合规矩,是以演练为名带了一连人出来的。二是,这批文物随时可能会被转移。   索性到了村落附近,还没看见有什么大型车辆出没的样子,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群人弃了车,在顾淮的带领下找了个小山坡藏了起来。   宋知时自告奋勇上前做先锋,不过他知道对方多半是没有武器的,这个仓库在那里不知道矗立多少年都没人来管,对方肯定放松了警惕。   果然当他来到昨天那个小屋外头,那个保管员还在呼呼大睡。   仓库的大门今早已经被他原封不动锁了起来,从外面看上去并无异样。   宋知时使劲敲了敲窗子,对方这才迷蒙地睁开眼睛。   “干什么呐?”   “大叔你好,我是中央艺术学院的学生,来这边写生迷路了,我想知道往大路怎么走,附近有车吗?”   为了让自己看着更无害一点,宋知时给自己编了一个学生身份。   他这幅俊脸其实很吃香,基本无往而不利,而对方跟没看见似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知道不知道,你上别处问问去吧,前天就是个村……”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扑上来的两个解放军反手制住了。   “你们是谁啊?”   “少废话!老实点!”   “哎哟,救命啊救命啊,抢劫了——”   有个解放军同志听了忍俊不禁道:“抢劫?你见过哪个解放军抢劫的?”   另一名解放军同志则上前搜出了他的钥匙,然后顺利打开了仓库大门。   在大白天,整个仓库的东西更加一览无余了。   那人一看防水布已经被掀开,再看见突然涌上来几十名解放军,立马知道不好了,几年的奖金没了不说,小命说不定都要不保了。   许劲松率先走了进去,他老当益壮,徒手掰开一根木条,然后抽掉了上层的稻草,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只精致漂亮的瓷瓶。   他早年在鲁地大贵族家里当长工,对文物有些了解,随意翻看一下就知道这不过是普通文物,还算不上顶顶好的东西。   宋知时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便把人引到另一边。   “许叔,你再看看这些!”   许劲松如法炮制,只是这一次,里面的东西就很不得了了。   “这不是——”   “不止这些,”宋知时站出来,指着身后的东西:“这些、这些都是,它们的价值无法估量。”   这下连一旁站岗的解放军们都站不住了。   这可不是普通文物,如果是青铜器的话,起码得有……几千年了吧!他们偷偷去觑许劲松的脸色,却发现对方早已面沉如水。   “全部带走!”许劲松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搬东西。   “小心一点,这都是证物,不,是文物!”   随着一箱一箱东西终于放到军用卡车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好像文物就此被保护起来了似的。   许劲松对两人说:“我会联系公安那边,这人我也先带回去审,还有另一个。你们两个安安稳稳在家里等消息吧。”   宋知时和顾淮就这样被平安送了送回来,但宋知时却并不甘心,他已经等不及想知道,这批文物跟访问团的人是否有关了。   许劲松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他不想两个孩子再受牵连,多的就让他这个大人来承担吧。   回去以后,他让人看守好嫌疑人,又找了几名信得过的专家仔仔细细把文物鉴定了。   等鉴定完大部分文物,已经是后半夜了,而此时距离访问团离华还有两天一夜。   于是他顾不得礼仪,赶紧联系了以前的老上司,紧接着又联系了几位大领导。   等挂了电话,许劲松也精疲力尽了。   他看向窗外黑压压的天空,似乎要下雪了,这几天的京城,注定要翻天了。   第二天,在所有人还没有苏醒的时候,一大群持枪的解放军把国宾馆团团包围。   从今天起,所有人只能入不得出。   有人想闹的,想硬闯的,都被带枪的解放军同志拦住了。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们是抱着诚挚的心来华访问的,如今却把我们当犯人一样看着!简直岂有此理!”有位日本商人气得来回踱步。   “田中先生,既然你是抱着诚挚的心过来的,那么现在也请你抱着诚挚的心配合一下中方工作吧。”羽田润一边行云流水地表演着茶艺,一边把那位日商堵得哑口无言。   坐不住的人自然不止田中一个。   竹野二郎随手找了一个招待员问情况,对方也是一问三不知,而且也因为被困在这里显得十分烦恼。   他想找个电话联系外面,却发现所有的室内电话统统被切断,这让他的心里生气一阵不好的预感。   不,不会的,他在华的一切事由都是交给第三方来做的,中方肯定查不到。唯一的外出接触也是在刚来中国的第二天,当时只有羽田润疑似看见了,但对方也绝对不会,也不屑插手这些事情。   如果这次中方什么都查不到,那他们肯定要为他们的怠慢,给日本国一个交代! 第196章 抓捕(三)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   经过审讯,张三和王强都老老实实供述了案情。   两人年轻时就是地痞无赖的角色,一把年纪更不愿意踏踏实实地种地,经人介绍才得到了这份仓库保管员的工作。   “谁给你们介绍的?”   “村里的王二狗子,他路子广。”   “这个仓库是什么时候建的?”   “一直都在,不过废弃了,是村长做主把它租出去的,这里离我们村也远,平时很少有人来的。”   审讯员朝外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很快这个村子的村长连带着生产队队长、副队长等一系列领导全被传唤来问话。   “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运过来的?你们看了有多久了?一个月给你们多少钱啊?”   “有些年头了。”   “有些年头是多少年?”   “少说有七八年了吧,一个月给我们各十块钱,基本都是后半夜运过来,有时候是拖拉机有时候是驴车,不过来得次数不多。”   审讯员越听越觉得别扭,皱眉问道:“你们两个既不下地也不赚工分,村长也不说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村长从未说过我俩什么,而且我们原也干不了重活,所以才不管的吧。”   “哼,知道文物都是从哪里运来的吗?运货的人你们认识吗?”   “青天大老爷,我们压根不知道这是文物,也不知道是哪里运来的,运货的人每次都不一样,这哪记得住啊。”   审讯员有些疲乏地捏了捏眉心:“最后一个问题,是谁告诉你们这批东西要转移的?”   “这……”   “快说!”   “是、是那个……我们之前都是单线联系,只有对方找二狗子,二狗子再跟我们说。这次是那个人亲自上门,说年底要把货物发走一批。”   听到这里所有人精神一振,终于问到了点关键性信息。   “那人长什么样?”   “他戴了口罩,我们也不知道。”   七十年代的首都,戴口罩是个十分流行的时尚行为,更何况对方有意隐瞒身份。   审讯员不死心,继续追问:“有什么特征吗?是矮还是高,是胖还是瘦,哪里口音?”   张三和王强知道的确实有限,但对办案也不是全无帮助。经过两人的指认,警方很快锁定了几个嫌疑人。   宋知时回去补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警方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让他十分焦急。   一直到深夜,许劲松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两人的住所。   刚一进院子,他就忍不住四处打量:“你们俩现在就住这里?”   “是啊。”   “小了点,知时还住的惯吗?”   “住的惯,我们就两个人,需要多大点地方,而且这些年啥样的房子没住过。”   “好好好,你们如果觉得不舒服,我再给你们买一套房子住一下,比如楼房什么的。”   许劲松这话倒是提醒宋知时了,虽然楼市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涨,但已经可以提前买起来了。   现在看着好像是楼房香,人人都想住,但说到底,老北京最香的还得是四合院,放到21世纪,分分钟破亿的存在。   “罢了,扯远了,还是先说正事吧!”许劲松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卷宗都被严格放起来了,这是我手写的,你们看看。”   顾淮一目十行地看完以后,把纸张交给了宋知时。   宋知时没看先了问结果:“找到人了吗?那个幕后操纵文物买卖的人?”   许劲松长舒一口气:“找到了,这还得多亏了你,找到了这一处他们藏宝的地方。”   顾淮抓到了关键点:“这一处?”   提到这个,许劲松的脸色比锅底还黑:“是,你以为他们只有这一个仓库的货?你以为他们只是贩卖文物?不,他们的性质可比这严重多了,他们这是盗墓、是走私,说是卖国也不为过!”   能被许劲松说得如此严重,饶是宋知时早有准备,此刻也觉得事情脱离了掌控。   “到底是谁!”   “这个人,你也认识。”许劲松郑重地看向宋知时。   “我认识?”   “是,此前你是不是有个同事叫贺敏芝?”   “对。”   “下头的人还没抓干净,那个小头目倒是查出来了,就是你同事贺敏芝的父亲——贺顼。”   宋知时心道,果然如此。   一瞬间,所有想得通,想不通的点全都连贯上了。   “从他的履历来看,这人学习十分厉害。他是四十年代前往日本留学,学习的是古建筑学,后来又去了欧洲继续深造考古学,获得了硕士学位。回国以后很快就加入了考古研究所,二十几年的功夫做到了现在的一把手。经他之手复原的古建筑,考古的项目少说也有几十个,他也曾经在河省从事殷墟挖掘工作十多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心歪了。”   顾淮问:“那人抓到了吗?”   许劲松说:“还没有,他们一家都不在首都,上边已经秘密派人前往河省实施抓捕了。现在就等天亮了,等抓到贺顼,再审一审,说不定可以抓到他跟日方勾结的证据。不过之后的事情……咱们可就管不着了。”   “好,真是太好了。”宋知时讷讷道。   他现在感觉人在梦中,这一切的一切,未免太顺利了点。   许劲松见他脸色不佳,又补了一个好消息:“说不定,他能知道当年煤矿爆炸的事情。”   “好,那我们静候佳音。”   “谢谢你,许叔。”   “谢我做什么,是我得谢谢你,是你拯救了我们国家这一批国宝,如果没有你,它们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在世人的面前了。”   上面的动作不可谓不快,贺家一家三口落网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国宾馆。   竹野二郎终于坐不住了,太过情急的他忽略了为什么消息能顺利传到自己耳朵里这个问题,只一心想着该如何逃脱法律的制裁。   他知道,一旦自己暴露,没有人会救自己,目前的形势下,日方把他交给中方的可能性很大,甚至可能会把罪名全部推到他的头上,可他明明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啊……   他在中国境内没有人脉,为数不多的帮手也被抓了,现在唯一能仰仗的,反而是他之前看不上的羽田润。   想到这里,竹野二郎顾不得其他,径直来到羽田润房里。   羽田润似乎早已在此等候,见竹野二郎来了,也不为所动。   竹野二郎无奈,直接对着这位小辈跪了下去:“羽田先生,求您救救我吧。”   ……   贺顼被抓以后,没有多审,就老实交代了一切,让一干刑警们诧异不已,他们还以为像他这种老谋深算的资深间谍,肯定不会配合呢。   审讯室里   贺顼面容灰白地坐在那里,比起女儿出事的那天,现在的他更加苍老了,一身西服也皱巴巴的,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在被抓的那刻消耗殆尽了。   “我没什么别的要交代的了,只是我的妻女是无辜的,她们并不知情,一应罪责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希望组织上可以对她们做宽大处理。”   “宽大处理?贺教授,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你说她们毫不知情,你觉得我们会信?”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讽刺与嘲笑。   “不论你们信不信,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贺顼说话也很强硬,哪怕身为阶下囚,依然保存着文人一副傲骨铮铮的模样。   殊不知他这样子落在审讯人员眼里,就是活脱脱的一枚小丑。   “这些我们会审,带下去吧!”   晚上,许劲松为两人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原来,贺顼少年时期十分家贫,之所以可以去往日本欧洲留学,全是仰赖一位日本人的资助。此人背景深厚,他的家庭跟日本某党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学成归国以后,贺顼就做起了日本人在中国国内寻找文物的寻宝人。   据贺顼交代,日方的这个计划其实早在当年入侵中国时,就已经定下来——毕竟他们眼馋中国的历史文化不是一天两天了。   后来,日本战败投降,新中国成立,一切都是蒸蒸日上的样子,明抢就不行了,只能暗中偷盗。   而国内混乱动荡的十年,恰好给了他们搜寻失落国宝的机会,像贺顼这样的间谍并非唯一,他们分散在全国各地,以东南沿海一带居多,只等着上头一声令下,就趁着混乱把文物运送出国。   许劲松怒目而视,仿佛想到了抗战的艰难岁月,他双手指头捏成拳头,指关节隆起,狠狠砸在了炕几上:“这可真是一场跨越了几十年的精妙布局,小日本这是亡我中华之心不死啊!如果不是知时这根导火索,多少古墓被掘,多少文物被盗,我们将永远都不会知道!”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由于国内一直没有开放,间谍双方始终联系不上,文物越积越多,始终运不出去,现在中方可以追回大部分文物。   而宋知时所找到的,只不过是他们其中一处窝藏文物的点,此地靠近津港,原本是日方最放心的一处仓库,没想到阴差阳错被宋知时给端了。   可这真的只是阴差阳错吗?   贺顼能走到今天,无疑是间谍中的佼佼者了,就这么容易落网了?   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   “不!他肯定还有所隐瞒,他有没有指认他的联络人是谁?这么多年全靠他自己一个人指挥所有行动我是不信的。还有这位联络人在不在这次访问团里?煤矿爆炸的事情他没有交代吗?还有刘朔墓的所有文物,他肯定知道!”宋知时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顾淮对两人说:“煤矿上的资料都在于坤同志所属的部队以及我的上级那里,看来是时候联系他们了。”   “还有一个事情……”许劲松怪异地看向宋知时。   “许叔,您有话不妨直说吧,只要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是这样的,那个贺顼的女儿,也就是你之前的同事贺敏芝,她想见你。”   “见我?”   “她可能有什么想单独跟你说吧,你要不要去?”   “去!我必须去!”宋知时想也不想便直接答应了。   或许,他能从贺敏芝身上问到些什么。   “不行!”顾淮出言反对。   “为什么?”   “这太危险了,她并不像我们看见的这般柔弱。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那里都是解放军和警察,我能有什么不安全的?”宋知时哭笑不得道。   许劲松一锤定音:“行了,知时想去,便让他去吧,我会保护他,你也可以跟着一起,你看怎么样?”   顾淮这才松口:“那好吧,明天我们一起去。”   此时距离日方访问团离开中国境内,还有一天的时间! 第197章 大结局(一)   这已经是宋知时第三次来这个地方了。   第一次,他被吴忠明陷害,在这里拘留了一天一夜,后来他用贺敏芝给的资料扳倒了吴忠明。而贺敏芝的资料也是通过贺顼拿到的。   第二次,贺敏芝被人诬陷关在了这里,尹朗月同他一起来探视,还正好遇上了匆匆来此的贺顼。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贺顼一家人被关,贺敏芝要求见自己。   说起来,这三次经历都跟贺氏父女有关。   距离宋知时上次见贺敏芝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了。对方清瘦了不少,却依然貌美,反而因为瘦削显得楚楚可人,即便是被关了一天一夜,精气神却依然健在。   宋知时到的时候,她正端着一杯热水,目光放空地看向不远处,氤氲的雾气在她脸上蔓延,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说你点名要见我,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贺敏芝似乎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宋知时甚至连她的近况都没问,就这么开门见山、简明扼要。   “呵呵。”贺敏芝笑了,从轻笑到大笑,笑得眼泪最后都要出来了。   “没想到我们再见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吧。”   宋知时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想从贺敏芝身上挖出点线索,所以也没想过跟她寒暄什么,也许循序渐进会好一点吧,但他实在不知道跟这个女人说点什么。   贺敏芝笑够了,问宋知时:“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宋知时微微蹙眉,明明是她把自己叫来的,怎么是要自己问问题呢。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依然把几个好奇的问题问了出来,比如存放文物的仓库到底有几个。   贺敏芝摇了摇头:“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也从不让我们过问。”   听到这里,宋知时有些失了耐心,他想站起身直接就走,但下一秒,又被贺敏芝的话吸引了。   “你还记得你让我帮忙查的人吗?”   吴忠明?   “你不好奇这些资料都是哪里来的吗?为什么又那么清晰明了?”   说实话,他真的很好奇。   宋知时摆正坐姿,好整以暇地问贺敏芝:“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敏芝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惊奇:“你倒是很聪明,找到了我爸藏文物的仓库,通过这条直系的线,直接把他给抓了,这么多年,他都十分谨慎小心,所有的事情都不会亲自出马……可唯独半个月前,他唯一一次在张三和王强面前露面,倒是让他俩给记住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宋知时不想跟贺敏芝兜圈子。   “我爸他,其实这些年一直都在查京里这些高官,他的手里握着很多人的把柄,我可以说基本上首都里叫得上号的官,他都探查得一清二楚。”   “什么?”宋知时震惊得无以复加,连凳子被踢倒了都没发现。   他确实是拿了贺家的资料扳倒了吴忠明,但他不认为贺顼的目的也像他这么简单。   对方查那么多官员,到底要做什么?   “……我猜,他肯定没有交代这些,你们审讯的人,估计也猜不到。”贺敏芝勾了勾嘴角,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所以我说你聪明,如果你顺着查,你这一辈子都查不到他。”   贺敏芝的话,让宋知时遍体生寒。   他前世很早就死了,后面那么多事情自然也没有发生,他不知道贺顼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对国家的侵害又进行到了哪一步。顾淮是否跟这辈子一样从事反间谍工作。   他有查到了什么吗?   宋知时想,或许是没有的,所以他做了别的行业。   真相究竟如何,已经如上一辈子一般烟消云散了,自己唯一能掌控的,怕也只有现在了!   “资料都在哪里?”   “在我们以前住的房子,二楼跟三楼之间的隔层里,那是个密室,他从不让我们进去。”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时候瞎胡闹,不小心看见过一次,他对我们也防备得很。”   宋知时倒也不担心贺敏芝是不是在撒谎,因为这些都可以查,只是如果对方真的没做什么,就这么被牵扯进来不免冤枉,如果提供重要线索可以减刑,他倒是可以……   “你跟你母亲对贺顼的行动真的一无所知吗?你提供那么重要的信息,或许你们两可以从轻发落。”   “她不无辜,她是我爸爸的助手,她们根本不是夫妻。”贺敏芝一摊手,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   “什么?”   短短十分钟内,宋知时已经被震惊太多次了。   因为许劲松昨晚跟他和顾淮说过,贺顼交代了很多间谍要员,唯一的要求就是,放过他的妻女,因为她们对他的行为一无所知。   看来他又在撒谎。   也是,贺顼可是老间谍了,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全部交代了,现在的他,恐怕只想早点被判处枪毙,以免被查出更多吧。又或者说,他这是弃车保帅?   显然,比起盗墓和走私文物来说,还是他调查首都官员这件事更重要。   而如果事情走势真的如他所料,等贺家人被处理,日方照样可以拿到这些资料,再想查这件事,那就难于上青天了。或者说,根本不可能了!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等等,贺敏芝刚刚说,她的父母并不是夫妻,而是队友,队友之间也能生孩子吗?   “没错,我们是被领养的,我根本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女儿!”   贺敏芝又甩下一枚重磅炸弹!   “你们?你还有兄弟姐妹?”   贺敏芝其实提了很多次我们,但宋知时都没放在心上,他只当说的是她跟贺母两人。原来说的是她自己跟她的兄弟姐妹吗?   “我还有一个哥哥,他也是被领养的。”   “你哥哥叫什么?他在哪里?为什么没有跟你们生活在一起,甚至户口本上都没有这个人?”   贺敏芝未答,只是一眼不错地看着宋知时,过了半晌她才道:“你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吧。”   宋知时的睫羽微微颤动。   贺敏芝轻声说:“你去找他吧,他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的。”   宋知时不明白,为什么贺敏芝没有选择直接跟警方陈述,而是选择告诉了自己。   “你为什么会把这些说出来,而且还只告诉我?”   “宋知时,你是真的不明白吗?”贺敏芝自嘲一笑。   宋知时没说话。   贺敏芝突然说:“可能是因为……我到底是个中国人吧。”   “嗯?”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爸爸会帮日本人吗?”   “为什么?”   “因为他的身体里,本就流淌着日本人的血脉。”   原来如此,难怪……   贺敏芝说了许多,突然顿了顿,开始说起了别的:“我爸他,其实很可怜。”   “嗯?”   “他是战争遗孤,原本战争当中,最受伤害的就是普通百姓,所以他是无辜的。可他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即便养父母对他再好,他也难以接受这份血统。同学老师的奚落,邻居的鄙夷,家境的贫困,都让他受不了这个国度……后来他得到资助出国留学,跟家人相认,日方指使他从事间谍工作,他这才得到了身为人真正的认可。”   看着宋知时一脸震惊的样子,贺敏芝解释道:“这些都是我后来知道的,告诉你也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想为他求情或者什么。”   宋知时面色复杂:“我知道,谢谢你。”   谈话到这里,也进行的差不多了,他该走了。   宋知时刚刚推开门,身后就传来了贺敏芝的呼喊。   “宋知时,我没有杀人,顾曼丽真的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   贺敏芝一向高傲的脊背突然卸下了力气,她对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喃喃道:   “再见了,宋知时。”   宋知时没有回头,他一直以为两人再见会是在舞台或者比赛场上,结果却是那么令人唏嘘。   他在心里无声叹息:“再见了。”   他知道,她们两个这辈子,恐怕都很难再见了。 第198章 大结局(二)   宋知时走出看守所,这才惊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汗,一阵冷风刮过,冻得他直接缩起了脖子。   他松开满是汗水的手掌,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纸条,这是刚刚趁乱贺敏芝塞给他的。   上面模糊潦草地写着一个地名,想来就是贺敏芝哥哥的地址了。   “怎么样了?”许劲松和顾淮同时走上前来。   宋知时抿嘴抿嘴:“说来话长,许叔,那个贺顼还有的审!”   两人脸色微变:“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知时知道时间紧迫,赶紧把刚刚贺敏芝告诉他的内容如实转述给了两人。   许劲松听完大惊失色:“这么说来,我们也没审到什么。”   “许叔,时间紧迫,你先去联系警方和军方,我跟顾淮……”宋知时定了定神,继续说:“我们去找贺顼那个养子。”   “不行,这太危险了,谁知道他那边有多少人,有没有武器,我怎么能让你们两个以身犯险?”许劲松立马反驳道。   顾淮提醒道:“爹,没时间了。”   是啊,日方访问团还有一天就要归国,最大的那条鱼如果抓不到,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且中方既没了面子,又没了里子。   许劲松考虑再三,一咬牙最终还是同意了:“那你们先去,我带大部队稍后就到。”   受时代限制,交通不便,宋知时只能跟顾淮各骑着一辆二八大杠快速在首都的街头飞驰。   穿过胡同、百货公司、学校公园、交通要道,两人循着地址来到郊区一处偏僻荒凉的厂房。   这两年首都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了现代化城市的建设,大量的地皮被买卖开发,本地人陆续搬迁,城中出现了许多三不管地带,很明显这里就是其中之一。   宋知时正欲踏进去,被顾淮拦了下来:“我先进去。”   “还是一起吧。”宋知时说,他知道顾淮在担心什么,这年头可还没开始禁枪,万一对方有武器,两人都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厂房很大,里面堆满了建筑材料,宋知时根据地址推断,这附近应该是首都某处体育馆,要在几年之后才能建成,一直使用了几十年,后来奥运会也曾在这里有过比赛。   两人沿着长梯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些生活用品。   顾淮和宋知时相视一眼,顾淮率先开口道:“看来此人一直生活在这里,看这痕迹,起码居住了半年以上。”   宋知时都有些佩服这群人了,别人做间谍都是图财图利,可这几位呢——   贺顼几十年如一日在考古工地上,兢兢业业搜集了全市官员资料,结果自己也没用上。他的养子则像个流浪汉一般,放着好好的房子不住,偏要住在这种只能勉强遮风挡雨的厂房里。   李爱华在华授课十余年,每个月也不过几十块钱的工资,衣服破了都舍不得买新的,还要受到红小兵的迫害。   那些个与文物运输保管相关的村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跟间谍工作扯上关系,他们不过是收了一点蝇头小利干着十块钱一个月的工作而已。   就这,也要为了两国付出,图啥呢?   简直是一群……大傻逼!   有这时间精力,还真不如为共和国事业的发展添砖加瓦了。   顾淮简单检查了一下这些生活用品:“没武器,也可能随身携带了。”   “他人呢?”   “或许只是临时住所,白天人不在?”   “太阳快下山了,明天……日方代表团要走了。我们要在这里等吗,还是去别处看看?”宋知时有些担忧。   顾淮想了想,对他说:“你找个隐蔽的地方休息一会儿,顺带盯一下,我去这附近看看。”   两人分开行动以后,宋知时就在厂房留了下来,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贺顼养子的那堆生活用品上。   理智告诉他,那是间谍的东西,以后都是证物。情感却叫嚣着,那是他人隐私,不能随意翻看。   在这些物品中,除了常见的床铺被褥和牙刷毛巾以外,最多的就是书籍,什么书都有。有些书看着很有年头了,却被主人保存得很好,看得出来对方非常爱惜书籍。   宋知时忍不住走上前,把散落的书籍整理好放在一旁,却在无意间,伸手触碰到了一旁的被褥。   令人惊讶的是,这被褥居然是温的!   宋知时压住内心的诧异,不动声色地又往里再摸了摸,然后就摸到了一个……汤婆子?!   贺顼的养子他,他没走!   他就在这里!   这一认知,让宋知时有些激动,可眼下顾淮并不在这里,他一个人贸然行动恐怕会有危险。   宋知时的脑海里蓦然闪过一张熟悉的脸。如果他真的是贺顼的养子,那大概、也许、可能并不会伤害自己吧。   突然,宋知时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碰撞声,而发出声音的地方离他并不远!   宋知时赶紧起身,可能是他动作过大,让对方先一步发现了端倪,几乎是他追出去的瞬间,对面闪过一道人影。   “别跑——”   “站住——”   宋知时紧紧跟上,两人展开了激烈的追逐。   跟上次不同,这次是大白天,整个厂房虽有杂物堆放,却也比胡同开阔很多,这使得对方躲无可躲,也无处可躲。   宋知时追得都快断气了,忍无可忍之下,终于朝着对方大吼一声。   “你究竟要藏到什么时候?姚、思、雨?”   对方一个趔趄,身形一顿,最终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他、他赌对了,他竟然赌对了。   宋知时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对面却仿佛没事人一样,像雕塑般僵硬地站着,唯有紧紧攥着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宋知时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冲着对面喊道:“老朋友相见,何必一直躲着我呢?”   宋知时说完这句话本以为对方会像上次一样利用地形把他甩掉,甚至自己悄悄琢磨起了逃跑路线,过了一会儿却发现对方没那个意思。   在宋知时说完这番话以后,对面的人影终于缓缓转过了身,然后在宋知时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摘掉了口罩帽子,露出一张熟悉的、温顺的脸庞。   与从前不同,这次他没有戴眼镜,书卷气息一扫而空,眼镜下是一双阴鸷狭长的眼眸。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嘴唇咬得发白,双眼布满了血丝。   饶是已经猜到了,可当真正面对面时,宋知时还有瞬间的怔愣,什么寒暄交谈,此刻的他通通都想不起来了,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木木地站在那里。   “知时,好久不见。”   终于,对面说话了,声音带着许久未开口的嘶哑。   好久不见?   哈哈哈,好一个好久不见!   宋知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真相被印证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滑稽的小丑。   “你……怎么不说话?”   “我该说什么?给你问好吗?”宋知时摇唇反击道。   姚思雨苦笑道:“别生气了。”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要骗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姚思雨一句话引爆了宋知时压抑在内心多年的苦闷,他恨不得把这些年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全部发泄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宋知时有太多的疑问。   姚思雨深深地看了一眼宋知时,良久,他才说话。   “为了救你们。”   “救我们?”宋知时忍不住噗嗤一笑,如同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为了救我们,所以你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为了救我们,所以你就假装跳河自杀?”   “对不起。”   宋知时把脸朝向另一边,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姚思雨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仿佛对面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没死的?”   宋知时讥讽了一句:“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为什么要留下鞋子告诉别人我跳河自杀了?”   姚思雨了然一笑:“原来如此。”   “你在河岸上故意留下鞋子,不就是想伪造自己跳河自杀的假象嘛,你知道黄河里打捞一具尸体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所以死无对证。可惜当时的我们悲伤过度,都被你糊弄了过去。”   “对不起,知时,可是我真的是有苦衷的……”姚思雨再度道歉。   “苦衷?你的苦衷就是为日本人做事?”   “可即便你我立场不同,我也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了刘志毅,起码他对你是真心的。”   “不是我动的手!”姚思雨突然提高了音量,第一次情绪爆发了:“不是我!”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是谁造成的矿场爆炸?几十条人命啊,你说啊,只要你说,我就原谅你!”宋知时一反常态,步步紧逼。   姚思雨痛苦道:“不论你信不信,我真的一直把你当成朋友……”   宋知时驳斥他:“我们的友情就暗含着欺骗,算什么朋友?”   姚思雨闭上双眼:“是……是他们做的。”   宋知时继续逼问:“他们是谁?”   “是潜伏在暗处的日方间谍,他们是我养父的帮手。”   “当年顾淮的生母用一个宝藏葬送了几百个鬼子,但他们仍对这个宝藏传说深信不疑,所以在投降以后留下了一支精锐部队。这个宝藏大概率就是传说中的刘朔墓。”   “所以他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矿场,而是刘朔墓里埋藏的珍宝……”   “志毅是刘朔家族的旁系,是当年守陵人的后代,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墓道在哪里的人。”提到刘志毅,泪珠滚滚从姚思雨的眼眶落下,一颗又一颗砸下,直到浸湿了领口。   “他们用几十条人命,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用来遮掩他们的罪行?”   “是的。其实我来河洛原本就是为了接近志毅,夺走他们家家传的地图。可是我也没想到,他竟然、竟然对我那么好。”回忆起那段美好的岁月,姚思雨的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我不想伤害他,加上你们刚来我就已经知道顾淮在调查间谍的事情,是以迟迟没动手。可是我没想到,他们居然用这么恶毒的手段先一步……”   “知时,我恳求你,相信我一次,真的不是我动手的。”   宋知时本来还想奚落姚思雨几句,可看对方一脸颓态,便知道他已经得到了教训。   毕竟有什么,是比爱人死在自己眼前更残忍的呢?   “那你现在告诉我是为了……”   “自然是为了帮志毅报仇!”姚思雨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曾经的队友于他而言已经是死人了。   这样的姚思雨,跟以前那个文质彬彬的老师形象大相径庭,可以说判若两人。   “那个仓库是你引我过去的,对吧?”虽然是疑问的口吻,但宋知时的语气却很笃定。   “对,回首都以后,我就开始策划这件事了,贺顼这帮人控制了我十几年,恐怕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亲手养大的狗给反噬吧!”   “我听说他们为了以绝后患,要暗杀你们两个,特别着急地赶去河洛,但当我到那里的时候,你们已经撤离了。我没想到我们还能在首都重逢,为了你们的安全,我偷偷跟踪过你,可惜你特别机灵,总是可以甩掉我。”说到这里,姚思雨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似乎在讲什么有趣的笑话。   “你还有什么疑问,趁现在赶紧问我,知无不言。”   “贺敏芝说,顾曼丽不是她杀的。”   “是。”   “嗯?”   “因为人是我杀的。”   “为什么?”宋知时问,随即反应过来那个救了他的神秘人,笃定道:“那天的人果真是你!”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群混混是顾曼丽和她表兄找来的,他们想给你一点教训,比如把你的腿打断,让你永远都上不了舞台。”   “所以你就把她杀了?”   “我从贺顼的资料库里,看见过对顾家人的介绍,他们仗着祖辈的功劳,素来行事霸道惯了。他们对你做的那些,根本不会感到抱歉。你是舞者,舞蹈是你毕生的追求,双腿是你的生命,他们想害你不能上台,就是想杀了你……”   姚思雨说:“知时,顾曼丽娇纵蛮横,在歌舞团搞小团体欺压弱小多年,她死有余辜。原本我想放过她的,那天她在我跟贺敏芝见面的时候突然跳出来,暗指我们偷情,后来她意外落水……我只是没救她而已。”   听见姚思雨把杀人二字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宋知时不禁汗毛竖起,不寒而栗。   可一想到对方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他又……   姚思雨又问:“你可还记得那个姚春妹?”   宋知时几乎立刻就想通了,他不可思议地说:“姚师姐?难道是你让她陷害贺敏芝的?”   姚思雨问他:“你不好奇,为什么同样是收养,贺敏芝姓贺,而我却姓姚?”   这次,不待宋知时询问,姚思雨便自顾自地答了:“我的本姓就是姚,我家是安市有名的耕读世家,收藏了许多稀世古玩字画。思雨是我亲生父母给我取的名字。所以起码,我的名字没有骗你。”   “二十年前,一伙人以鉴赏古玩的名义,盗走我家数十幅字画,我父亲被气死,母亲也紧随其后,一夜之间我成了孤儿。”   “是贺顼出面收养了我,当时的我已经十岁了,知晓很多事情了,所以他一方面要用我,另一方面又防着我。他给我又取了一个名字,名叫贺云帆,把我上在了他一个亲戚的户口上。你们派去河省调查的人,查不出什么猫腻,是因为我就是姚思雨本人。”   宋知时突然想到了那个窃听器,他跟顾淮已经够小心了,却还是被对方知道了很多消息。   恐怕他俩的相识相知,也都是对方计划的一部分吧。   一想到这个,宋知时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之前身体不好,全是装的?”结合此前种种,宋知时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姚思雨没想到宋知时会问这个,一时脸上竟有点惭愧:“半真半假,接近你的手段罢了。”   “为什么要接近我?”   “顾淮的调查引起了我们的人的注意,他唯一的弱点就是你。”   宋知时脸色一黑,继续问:“你跟姚春妹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族里一个堂妹,我们相认以后,她就选择了帮我做事。”   “你为什么要她陷害贺敏芝?”   “我只是想跟自己打个赌,赌贺顼还有一点人性。贺敏芝跟你一样热爱舞蹈,舞蹈是她的毕生所求,贺顼对她的定位是联姻,所以他把她安置在全首都优秀的歌舞团里。我让姚春妹陷害贺敏芝杀人,她为了前途一定不会认罪,自证就需要提供证人。而当天在场的人只有我跟她两个人,我是最有利的人证,一旦她把我供出来,警方一定会查我的身份,那我做的事情就可以摆到明面上。”   “但贺顼制止了她,”宋知时想到了当时贺顼奇怪的言行举止:“宁愿自己的女儿背了这口黑锅,哪怕被总政开除,可能永远都要远离舞台,他也要保全你,不,是保全你们的秘密。”   只是如此一来,贺敏芝这颗棋子算是全废了。她从总政文工团辞职(实则开除),加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全首都都不会有歌舞团愿意接纳她了。   姚思雨笑了,笑得大声而又癫狂:“我只是试试。我以为他待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女儿,总是有几分不同的,或许会想别的法子保她,可惜了。”   宋知时一时心情复杂,他固然恼火姚思雨骗了他这件事,可对方救了他,也是不争的事实。   “姚思雨,你跟我去自首吧。”   “自首?”姚思雨一愣。   “对,争取缓刑。你跟贺敏芝都只是从犯,又提供了如此重要的信息,我觉得应该可以……”   “不用。”姚思雨打断了宋知时的话。   “……为什么?你想干什么?”宋知时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只见姚思雨从怀里摸出了一把精致的小枪,轻轻抚摸了它一下,仿佛面对自己的爱人一般喃喃轻语:“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姚思雨,你要干什么!?”宋知时赶紧喝止住对方。   姚思雨笑着对宋知时说道:“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找什么,你们要找的文物就在刘家村!在村口的井下有一个密道,东西全部都在里面,还没来得及转移。”   宋知时想上前,却又不敢有所动作,生怕惊扰了对方,只能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思雨,我已经不怪你了,我们都不怪你了,你赶紧把枪放下。”   “知时,你不懂。我的父母,我的爱人,他们全部都走了,如今我大仇得报,我只想去陪伴他们,我也想……我也想轻松一点。”姚思雨解脱般地笑了。   自从刘志毅死后,他的心就变成了一片荒凉的废墟,每一个回忆都在刺痛着他的灵魂,让他生不如死。   这些年,唯一支撑他的念头就是报仇,如今贺顼被抓,其他人也迟早落网,这批蛀虫被一网打尽,他再也没有遗憾了。   “不要啊——”宋知时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弹,一边心里默默祈祷着顾淮赶紧回来。   “你别这样,你还有我们啊,你得好好活着,你知道嘛。刘志毅在天有灵,他一定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我们还有好多书没有交流呢……”说到这里,宋知时捂嘴嘴,极力地忍住不哭,可眼泪却仍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错,如果有来世,我们真的可以做朋友……做清清白白的朋友。”   宋知时清晰地看着对方举起了枪,紧接着一声闷响,一道血线从他的额间流下,对方的人含笑着缓缓倒下。   “不——”宋知时嘶吼道,他想扑过去,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身影拦腰紧紧抱住了。   “知时,你听我说,你冷静一点。”   “不要啊,思雨——”   “你冷静一点,不能过去。”   “啊,为什么——”宋知时吼得撕心裂肺,他奋力地拍打着面前的男人,被又被紧紧地禁锢在了温暖的怀里。   “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他完全可以不用去死的,为什么?”   宋知时质问完,再也无力支撑,直接跪坐到了地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淮把人紧紧拥在怀里,然后朝窗外做了个手势,很快大批的解放军围拢了上来。 第199章 大结局(三)   清晨时分,薄雾弥漫,四周的景物模糊难辨,随着一轮旭日破雾而出,万道霞光倾洒而下。   平安度过一日的竹野二郎,悬着一夜的心终于落下。   因为国宾馆被封,他急病乱投医地找上了羽田润,希望对方能够帮自己一把。可羽田润只让他静观其变,他心惊胆战地过了一夜,中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动静那不就代表他们什么都没有查到吗?   再过三个小时,他就会前往首都国际机场,等踏上飞机,即便中方手眼通天也不会抓到他了。   想到这里,竹野二郎忍不住大笑出声,这次连上天都站在他这边。   哼,等他回了国,他们党派势必要在民间造势一番,狠狠唾骂中方此次的行为。   毕竟他可是无辜被扣的。   上午八点,国宾馆周围的解放军收到命令撤退。竹野二郎难掩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坐车离开这里。   可他再也等不到了,就在几分钟以后,一批精锐士兵直接敲开了他的大门。   竹野二郎被押走的时候,仍然不敢相信。当他来到羽田润面前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忍不住大喊:   “羽田君,你说过要帮我的!你快救救我啊——”   “羽田君,救我啊——”   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地眼光看向羽田润。   羽田润淡定地走到翻译跟前耳语了几句,随后翻译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然后赶紧走到解放军面前,小声地把事情叙述了一下。   羽田润交代完,冷眼旁观这一切,等解放军们把竹野二郎押解走以后,才用日语小声地说了句“不知死活的东西”。   吴清柏等几名中国人,尴尬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自以为此番是“荣归故里”,可实则是跟间谍一起来的,那他们在国内的亲人们眼里是什么?汉奸还是走狗?   一场阔别几十年的间谍案落下帷幕,日方访问团闹了好大的没脸,虽然中方碍于并未对外披露什么,但访问团的人已经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离开了。   首都国际机场   临上飞机前,羽田润问随行人员里的宋知时:“宋君,明年第三届世界芭蕾大赛在大阪举办,你会来吗?”   宋知时回去以后还琢磨了一下,这个羽田润是不是知道什么,所以才会在博物馆提醒自己。可随即一想,对方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一直在调查这些事情。   宋知时扬起一抹标准又得体的笑容:“看情况吧。”   嗯,必须得看情况,谁知道明年自己又在忙什么呢,还是随便应付一下得了。   羽田润巧妙地理解了宋知时的意思,努了努嘴作无奈状:“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战争该多好,我想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宋知时先是一愣,然后触及到对方欣赏的眼神,打了个哈哈:“哈哈哈,羽田先生谬赞了。”   随着飞机起飞,这趟为期3周的访问终于结束了。   昨天,宋知时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他不是全然没有之前的记忆,也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他终究是没有救下任何人。   顾淮一直在边上醒着,看见宋知时醒了,难得有些紧张。   多年的从军经验,加上姚思雨的性质,使得他根本无法信任对方。在跟大部队汇合以后,他立马回头去找宋知时,却意外发现宋知时跟姚思雨在对峙。他们潜伏了起来,只待姚思雨做出危险动作就将对方击毙,谁料最后,对方竟然自杀了……   宋知时倒也不想责怪顾淮什么,他现在真的很累,只想知道一个结果:“他们打算怎么处理姚思雨的尸体?”   顾淮悄悄松了一口气:“姚思雨交代了很多,组织会在验证以后给予他宽大处理。”   “宽大处理。”宋知时呢喃了一句:“也好,顾淮,咱们去一趟商阳吧。”   顾淮明白他的意思,立马说了一句:“好。”   第二天,竹野二郎被抓,日方间谍案彻底告破,由于种种原因,档案被封存,所以外界根本不知道消息。   宋知时跟顾淮以朋友的身份领到了姚思雨的遗体,然后选择了火化,两人准备寒假回一趟商阳,重新修整一下刘志毅的墓,让两人合葬。   宋知时重新回到学校,他像往常一样上课下课,时不时还得回总政指导师弟师妹,之前发生的种种,好像只是一场梦。   在爆竹声中,1980年如期而至,新的时代开始了。   五月份,第三届世界芭蕾大赛在大阪如期举行。☆   宋知时作为首都首屈一指的歌舞团首席,对于这个比赛位,自然是有资格一争的。   于是,乔雪宁作为主舞,他作为舞伴,两个人从一月份比赛到四月份,终于在一众优秀的芭蕾舞演员中杀出重围。   在此之前,连尹朗月都没想过,这个名额会落在自己团里,让她激动得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除了宋知时和乔雪宁以外,还有一对来自沪市以及一对来自东北的芭蕾演员,她们三队将一同前往大阪,参加这次比赛。   这是中国第一次派选手参加世界级大赛,随行的阵势同样不容小觑,除了标配的翻译以外,文化厅还给她们配备了炊事员、保镖以及全国各地舞团中选拔出来的优秀芭蕾舞伴舞。   离开前一晚,宋知时还跟顾淮开玩笑,日方某些高层要是知道,他们心心念念多年的文物,最终被一个小透明检举揭发,不知道会不会派人来暗杀自己。   顾淮板着脸轻斥了一句:“别胡说,这次一定会安全平安的。”   第二天,宋知时在登机前,不经意地一转身,就发现保镖队伍里多了一个熟悉的人。   趁人不备,宋知时赶紧把人揪出来:“好家伙,你怎么来了?”   顾淮睨了他一眼:“组织上安排的!”   宋知时哭笑不得:“什么组织上安排的,你是走了后门吧!”   顾淮不置可否,为了这个名额,他可是答应了老爹好多不平等条约,唉,结果这小家伙还不识好。   ……   一行人顺利抵达东京国际机场,然后坐车前往大阪。   大阪跟国内非常不同,这里充斥着各种古建筑和现代建筑的结合,高楼大厦让随行人员叹为观止,街上的人们穿着奔放火辣,经济繁荣到不可思议。   宋知时知道,这一切其实都跟日本目前的经济金融情况有关。可惜,现在是一片繁荣,到了90年代,泡沫可就要破碎了。   简单休息了两天,比赛正式开始。   本次比赛一共有44队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芭蕾舞选手,分三轮进行比赛。   宋知时换好衣服进入赛场,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这是他每次参赛前的一个小习惯。   果然,人群中金发碧眼的芭蕾舞选手居多,宋知时还看见了羽田润熟悉的身影。   羽田润很快也发现了宋知时,眯着眼笑了笑朝他打了声招呼。   宋知时对羽田润的观感不算差,所以也挥了挥手回应了他。   松山芭蕾舞团在日本乃至于世界名气都不算小,更何况羽田润在松山芭蕾舞团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不少芭蕾舞选手看见他朝着一名陌生选手打招呼,都觉得有些惊奇。   一瞬间,落在宋知时身上探究的目光就多了起来。   “中国也有芭蕾舞吗?”一位外国芭蕾舞选手用奇异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中国选手们。   她的声音不算小,在安静的赛场上甚至有些突兀,但她着实是说出了其他西方芭蕾舞选手的心声,很快她们便窃窃私语起来。   中国选手包括宋知时乔雪宁在内,全部都可以听懂英语,听到对方这么说,年纪最小的东北姑娘有些站不住了。   来自沪市的一位年长一些的选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稍安勿躁!”   宋知时沉着道:“比赛场上见真章!”   他跟顾淮在一起久了,也确实沾染上了对方一些习惯,比如说说话方式。   听见宋知时说话如此镇定,其他两队芭蕾舞选手奇迹般地安稳了下来。   宋知时看了一眼评委区,对方正在讨论些什么,看起来并不关心这场闹剧。   宋知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说之前在华那场间谍案,中方把日方的脸狠狠踩在脚底下,就从日方后世参加国际大型比赛的行为来看,他们评委这眼睛这尿性这秉性,着实算不上好。   看来这场比赛不算好打啊,宋知时心里隐约有了计较。   果然,第一轮比赛结束,由于评委故意压分,宋知时和乔雪宁等中国选手排名分别为第28、29、30名,只能算勉强进入了复赛。   在淘汰的几个小队里,宋知时一眼便看见了之前嘲笑她们的那个西方选手,此刻对方看起来都快哭了。   见宋知时她们六张东方面孔被留了下来,先前出言讽刺的其他选手,纷纷感觉脸上发烫,不管怎么说,目前中国选手也是跟自己国家选手一样被留下了,哪怕名次很靠后。   后台   经过第一轮比赛,六位年轻人也算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沪市的芭蕾舞选手全程都是笑眯眯的,心态也很稳:“不错不错,咱们进入复赛了,不管怎么说,坚持三轮结束,起码能拿个奖吧!”   乔雪宁深表赞同:“没错,第二轮咱们最重要的就是稳。”   东北的小姑娘最是伶俐,讨巧道:“咱们可得她们点颜色瞧瞧,少在那里瞧不起人了!”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   第二轮比赛很快开始了,这一轮中,《堂·吉诃德》是必跳曲目。这可是乔雪宁的强项曲目之一,有宋知时作伴舞,这一次她终于是信心满满地上场了。   舞到高潮时,三次单足尖舞姿控制,乔雪宁都稳稳地“钉”在地板上近十秒钟。   台下的观众开始坐不住了,掌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听见掌声,宋知时知道,这回她们肯定是稳了。   由于反响过于热烈,这下再挑剔的评委,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给了宋知时乔雪宁通过的名次,但另外两队就没那么好运了,最终折戟在了第二轮。   这一轮淘汰赛后,场上只剩下15队人马参加第二天的决赛。   第三轮比赛是自选曲目,乔雪宁想选《白毛女》,因为这同样是她最擅长的曲目,也是练习最多的曲目。而且《白毛女》在日本也有一定的知名度。   宋知时想了想,还是否了这个提议。   “师姐,你别忘了,咱们这次可是国际性的赛事,不能光考虑日本。《白毛女》是中国故事不错,但是恐怕除了松山歌舞团,恐怕很难引起其他观众的共鸣。而且评委也有几个西方面孔,倒不如跳一些中西方都能接受的,融会贯通的舞剧!”   “你是说……《梁祝》?”   “是啊,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不就很有名嘛,咱们的《梁祝》可不比他们的故事差。”   在此之前,宋知时其实也有想过其他自编的舞剧或者改编的舞剧,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梁祝》。   这是一支具有中国传统色彩的爱情故事,极具中国味道和东方神韵——   梁山伯与祝英台,一个以死来明志,一个以命来与命运、世俗抗争,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维护着爱情的纯洁,冲破了封建社会对爱情的枷锁,成就了一个无限凄美的传说。   他要让全世界知道,中国故事不比外国差,中国芭蕾也不比外国芭蕾差,他要让世界重新爱上中国文化。   宋知时的一番话,确实是说动了乔雪宁。但是之前他们所表演的《梁祝》,都是分了四个桥段,这次比赛却要把《梁祝》的精华浓缩到15分钟,着实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第二天,总决赛正式拉开帷幕。   晚上八时许,宽阔的舞台上,深红色的帷幕徐徐拉开,随着悠扬的音乐声,舞台上出现了梁山伯,祝英台、马文才三个舞者,他们穿着中国的传统服饰改编的芭蕾舞蹈服,亮相在了舞台上。   这样的出场,着实惊艳了不少选手和观众,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形式的芭蕾舞。   难道中国的芭蕾舞是这样的吗?   可不是,谁说这世界上只能有一种芭蕾了?   舞台上,宋知时的单腿直立旋转,又快又稳,乔雪宁的足尖碎步,密集细碎。   突然,舞台上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一片漆黑。   观众席上响起阵阵议论声,紧接着,舞台上的灯光齐明,天放晴了,一对彩色“蝴蝶”从坟墓中冲飞而出。   “是她们,她们又回来了——”   舞台上,梁山伯双手把祝英台高高的举过头顶,祝英台的左脚垂直悬空,右脚在左脚后面向左横向抬起,仰头向天,双手打开向上最大限度伸出。   如此高难度的动作,引得台下一片叫好。   原本想打低分的评委们,只能重新探讨这个杀出重围的不速之客。   《梁祝》爱情主题音乐在这里再次深情舒展的响起,整场比赛的气氛在这里达到了高潮。   舒缓而又悲凉的音乐,把观众们又带入了这段凄美坚贞的爱情故事。   一舞终了,台下观众的欢呼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此次比赛全程录像,以后也会被录刻成光碟,在世界各地的歌舞团上架。   在终审环节,中国队带来的《梁祝》获得了第八名的好成绩。   这并不算一个特别亮眼的成绩,但却是几国评委博弈以后的结论,宋知时跟乔雪宁不但力压了日本本国的两个舞者,还打败了某以芭蕾强国自称的两队芭蕾舞者。   无论如何,这是中国芭蕾在世界奖牌零的突破!   她们向全世界宣布了,中国不仅有芭蕾,而且还有非常优秀的芭蕾舞演员。   宋知时拿着奖牌朝舞台下看去,底下是黑压压地一片,根本看不见任何人,但他莫名知道,顾淮一定在那里看着自己。   此刻的他,只想迫切地拿着奖牌跟顾淮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回忆往昔,他用七年的时间,从一个乡镇文工团一路走到世界性的大舞台,这其中固然有数十年如一日练舞的艰苦,也离不开一路上帮助他的亲友和队友,他有跟恶势力的斗智斗勇,也有享受爱人对自己的无微不至,从籍籍无名到鲜花奖牌,他都扛了过来。   以后他还会一直在这条热爱的道路上走下去,跟自己爱的人一起奋斗属于他俩的未来。   至于下一个七年,具体该怎么走。或许,他应该多陪陪自己的爱人,回应一下对方的付出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终于,正文写完了,救大命了,感谢每一个支持我的姐妹们,爱你们,么么哒   ☆这个比赛是真实的,所以按照真实赛程来写的。历史上是汪齐风女士和舞伴的表演为祖国赢得了第一枚国际性奖牌,实现了中国芭蕾世界奖牌零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