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你[重生]   作者:一院   简介:   “你是高倾吗?”   八岁的张天明低着头,没有说话。   代替高倾被收养后,张天明是后悔的。   可为了逃离福利院这座牢笼,他没有否认。   成年后才知道,高倾十岁时就被虐身亡。   张天明彻夜难眠,他无数次梦中惊醒,回想起幼时在福利院生不如死的日子,和高倾惨死的脸庞。   直到重生回八岁。   “你是高倾吗?”   张天明抬起头,看着上一世把自己养育成人的喻奶奶,红了眼眶。   “我不是。”   躲在暗处的高倾浑身一僵。   “他是,你带他走。”   *   高倾给了他十五年的安逸生活。   张天明立誓,这辈子要把欠下的,都还给高倾。   【阅读指南】   1.胆小受&孤僻攻   2.受重生,攻没重生   3.双向救赎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重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天明,高倾 ┃ 配角:胡嘉,陈超,徐莹莹 ┃ 其它:he   一句话简介:都还你QAQ   立意:勇于改变,人生总会有光亮。 第1章 灰麻雀   “二丫!”   一道破锣嗓惊飞了树冠上休憩的几只灰麻雀,扑腾着翅膀四散而逃。   张天明回过神来,看到小瘸子端着一碗稀粥,一脚深一脚浅的跑过来,咧着掉了一颗门牙呼呼漏风的嘴,脸上还洋溢着傻呵呵的笑。   他一仰头,拍了下胸脯:“还是我对你好吧,赶紧趁热喝。”   张天明晃了下神,伸出手接过粥碗.   银灰色的不锈钢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像是白炽灯的射线从左晃到右。   这种材质的碗十分轻便,胜在禁脏耐用,怎么摔也摔不坏,但碗浅装得少,吃几口就能看到碗底,是零几年的时候公用食堂里最常见的餐具。   “谢谢。”   小瘸子一愣,坐在张天明旁边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说啥呢,你中午干啥不去吃饭?”   张天明喝了一口粥,食之无味。   “不饿。”   小瘸子一听就来了气:“你傻啊,中午不饿晚上饿了咋办?咱这晚上又经常没饭吃,那臭老太婆说不做饭就不做饭,到时候饿得你半夜睡不着觉!”   张天明又灌了一口没几粒米的稀粥,抬眼看他:“小心她听见打你。”   小瘸子顿时熄了火,贼眉鼠眼的前后看了看,确定院里没人才蔫儿着声说:“嘁……我、我不怕她。”   说完他从地上捡了一块土坷垃,随手划拉着,不一会就在地面上画了一坨粑粑,还写了狗爬蹩脚的三个字:老太婆。   小瘸子挑着眉给了张天明一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的笑出声。   “这才对嘛,看你这两天耷拉着一张臭脸,也不知道哪不高兴了。”   张天明咕咚两口把粥喝完,抹嘴说道:“我没不高兴,挺高兴的。”   小瘸子白了他一眼:“你高不高兴我还不知道?整天胆小怕事的性子,你才多大,别老是胡思乱想的。”   张天明看着眼前一方小院里伫立着孤零零的杨树,枯槁的老树皮上布满风霜斑驳,一阵风过,黄叶哗啦啦洒落一地。   “你多大?”   小瘸子勾起食指:“九岁啊!”   “九岁知道什么……”   “那你告诉我你八岁知道什么?!”   张天明顿时语塞,继续抬头望天儿数麻雀。   小瘸子仿佛觉得自己赢了,一脸得意:“快叫声哥。”   张天明:“不叫。”   小瘸子气得抓耳挠腮,拗不过张天明,最后哼了一声:“晚上开会啊,你别睡过头了。”   说完小瘸子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空碗,气呼呼的站起身走了。   看着他干瘪矮小的背影,和跑起来丝毫不见瘸的腿,张天明有丝哭笑不得。   他依稀记得小瘸子的名字由来好像是两年前被后山上的蛇咬了腿,他拄拐三个月才见好,搁别人身上伤好了高兴还来不及,就他郁郁寡欢,因为自从体会过瘸子的优良待遇,他就不愿意再做个健全人儿了。   后来自作主张爱耍小聪明的小瘸子,没毛病也喜欢在人前跛着脚,大伙儿心知肚明就他装上了瘾。   张天明心里又是觉得好笑,又是浮起一抹久违的酸涩,那股不知名的感受蔓延在心底。   然后两眼一闭,直接躺倒在树底下干裂的石灰地上,默默叹了口气。   小瘸子有一句话说得对,别胡思乱想,今天晚上还有好多事儿啊。   ……   赵家山秋天的夜晚格外寒凉,尤其是山沟里,随便一阵风都能在这里形成一道旋儿,然后卷着周围的荒地山石刺啦作响,堪比鬼哭狼嚎的风声此起彼伏。   好在院儿后边还有处背风的地方,几个瘦小的身影畏畏缩缩的挤在墙角,脑袋挨着脑袋,搓手哈气。   “果然臭老太婆晚上又没做饭!”   小瘸子啐了口吐沫,从兜里掏出半个馒头:“给你的,大丫姐。”   旁边穿着红夹衣的短发女孩接过馒头,皱眉问道:“你偷藏的?”   小瘸子一脸得意的点头:“你和二丫今天中午都没去吃饭,我不藏点你俩咋办,放心吧,二丫下午就把粥吃完了,我把碗又偷摸放了回去,看到旁边有馒头,不顺半个哪成?”   看着他那副邀功行赏的模样,大丫眉头依旧没有松懈:“下次别藏了,逮到有你苦头吃。”   小瘸子毫不在意:“我不怕,大丫姐你快吃吧。”   大丫把手里的馒头又掰了两半,给了身边蹲着看她的小宝。   小宝扎着两个歪斜的羊角辫,咽了下口水,乖巧摇头:“我不饿,姐你吃。”   大丫还没说话,张天明接过那小半块馒头,塞到小宝怀里:“听咱姐的,你多吃点。”   大丫点头:“你刚四岁不能饿着,以后长不高。”   小宝听了傻笑一声,兴高采烈的低头啃馒头。   张天明回头看了一眼大丫,齐耳的短发零散,白净的脸上带着浅浅的酒窝,哪怕抿着嘴不笑也能看清。   秀气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黯淡无光,透漏着一股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和冷静。   另一边,小瘸子拿出一张揉得破破烂烂的纸,已经开始滔滔不绝的指点江山。   “按着咱们之前画的图,院儿前是赵家村,那么多人肯定出不去,院儿后是赵家山,还有突破的可能,就是山太高了,咱们翻墙出去得爬挺老远的,得带上水和馒头,这个我能解决,这几天我可以多藏点,现在咱们就商量商量,到底哪天走啊?”   小瘸子两眼冒光,好像马上就能冲出大山,去大城市里闯荡一番伟业似的。   以前听着没觉得哪不对,现在的张天明只觉得脑仁生疼,这计划简直就是小孩玩过家家,漏洞百出,一无可取之处。   然而转过头,却看到大丫和小宝还真的思考起哪天走合适。   张天明干脆拿过小瘸子手里的纸,工工整整的叠好,一票否决:“这事不行。”   仨人一齐转头看他,小瘸子更是瞪着一双眼。   “咋不行了??”   张天明抬头问:“你说爬山,光是翻这堵墙你都翻不过去,怎么爬山?”   小瘸子回头看了眼两米多高的水泥墙,底气有些不足:“你咋知道我一定爬不过去?我肯定能爬过去!”   张天明咬着牙,他怎么知道的?还不是以前他年龄小幼稚的听了忽悠,爬墙那天晚上小瘸子一个跟头摔了下来,砰的一声还把院儿里的人都惊动了,结果挨了顿毒打,关三天小黑屋没让他们吃饭,真是饿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行,你翻得出这堵墙,你爬得出这座山吗?这山有多高,爬几天能出去,身上要带多少水和馒头,你都算清楚了吗?就算咱们运气好爬出去了,你知道山后面是什么?要还是山怎么办,爬还是不爬?到头来咱们就是把自己饿死在山里喂野狗,还不如在院儿里老实的待着。”   张天明一通话,把三个人都震在了原地。   小瘸子哪想过那么多,他一个九岁的小脑袋瓜也想不了这些,一心就琢磨着怎么出这个院儿。   好像院儿外面就是人间美好,就是世外桃源,只要跑出去就能过上好日子吃穿不愁,真是一丁点失败的结果都没有想,无比天真。   “二丫说得对,是我没考虑这么多。”   大丫放下没吃完的馒头,眉头紧皱。   张天明心里一堵,他知道为了这件不靠谱的事,几个小屁孩凑在一起已经计划半个月了。   “姐,不怨你。”   你也才十岁,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张天明站起身,看着小宝还在美滋滋的吃着馒头,两耳不闻窗外事,完全不知道几人刚刚在商讨什么。   小瘸子则是低着头不言声,估计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毕竟期待了那么久的逃跑计划,瞬间被打破所有希望,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见大丫和小宝吃完馒头,张天明才说道:“咱们回去吧,外边冷。”   几个人除了小宝都情绪不高,默默站起身往回走。   耳边呼啸的风声依旧,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几个人小心翼翼的路过院子朝着二楼的房间走去,毕竟这栋二层小楼是山沟里唯一能够避风的地方。   刚走到楼梯边,突然听到杨树底下传来一阵殴打的声音。   小瘸子立即警惕的抬头张望,也顾不得伤心计划泡汤的事了,赶紧拽着大家躲在楼梯拐角。   大丫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们别出声,对着口型说道:“等会再走。”   张天明站在墙角,一双手捏得紧紧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   杨树底下传来一句句难听的咒骂声,在山里阴冷的夜晚中清晰入耳。   “狗崽子!岁数不大本事不小,敢用你那狗蹄子踹老娘?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反抗,一天不挨打皮痒了是不是?打死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儿!”   随即传来的就是拳打脚踢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让人白了脸色,大丫捂着小宝的耳朵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小瘸子更是吓得两腿发抖,哆哆嗦嗦。   张天明掐了一下自己发麻的手指,强迫自己仔细的听着树下所有动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打累了也骂累了,院儿里终于安静了几分钟。   大丫靠在墙角,想要探头看一眼,张天明却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   果然不一会,树下又传来木棍敲地的声音,砰砰震响,一下下像是敲击在几个小孩的心口,让人浑身紧绷。   张天明知道,那不是故意敲击地面,是因为挨打的人在拼命躲闪,棍棒才没有落在他身上。   但躲又能躲到哪去,还是要挨这一下。   张天明咬着牙根,手指收紧,手背上浅淡的血管突起。   在心底下意识默念着棍棒落地的次数,一根绷紧的弦也在脑海里左右拉扯犹豫不决。   第十次敲击声即将落地的那一刻,双脚还是不受控制的拔地而起,转身冲了过去!   大丫和小瘸子一惊,想拉住人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的看着张天明顶着狂风明目张胆的跑到杨树下,小小的身板挡在一个人影面前,结结实实的挨下一棍子。   ——后背瞬间一片火辣。   像是被人打断了脊椎骨一样没了知觉,张天明的身体惯性向前扑倒。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打在了后面,却觉得胸口比后背还疼百倍,万蚁钻心。   晕过去前,张天明脑海里是一闪而过的后悔。   哎,沉不住气是会死人的。   毕竟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了……心脏病是能闹着玩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已开~感谢支持~   【声明一波:本文纯属杜撰,与现实无关】   大家快乐看文,啾咪!~ 第2章 啄羽毛   “天明,药都带好了吗?”   张天明背好书包回过头:“带好了。”   喻奶奶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眉间带着忧心,再三叮嘱:“身体要是不舒服就给家里打电话,奶奶去学校接你。”   张天明点头笑道:“奶奶,我已经上高中了,能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   他转身刚要出门,又回过头来,从兜里掏出一根阿尔卑斯棒棒糖。   “学校运动会发的。”   喻奶奶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糖,咯咯发笑:“这孩子,学校发的你吃就行,我一个老太太又不爱吃这个。”   张天明站在门口不依不饶:“奶奶你尝尝,可甜了。”   喻奶奶连忙点头:“好好好,路上骑车慢点,别摔着。”   “我知道了。”   ……   张天明头有些疼,少年时的陈年往事也如云烟一般消散在脑海。   毕竟距离他大学毕业都已经两年了,喻奶奶也去世了两年。   可每次梦到这些场景,张天明的心里依旧甜如蜜罐,然后如视珍宝的把回忆封存在心底,收拾好情绪加倍努力的生活学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喻奶奶的养育之恩。   这段时间张天明每天实习加备考,忙忙碌碌脚不沾地,混迹在人潮人海的考研大军里让人一刻也闲不下来,疲累到很少再去回忆旧事。   他困乏的睁开眼,一道晃闪的白光让张天明下意识的抬起手遮挡。   却在看到那只稚嫩瘦小的手掌后,瞬间愣住。   望着掌心不知道多久,才慢慢透过细小的指缝看向昏黄发旧的天花板,和一根半吊在墙壁上的老式灯管。   张天明整理好脑海中稍显混乱的记忆,微微回过神来。   眼神聚焦时,余光才瞥到床边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把张天明三魂六魄差点吓没了,他身体下意识的后撤,结果刚动了一下就被后背上剧烈的疼痛感拉扯的两眼昏黑,呼吸一窒。   细微的动静让床边的人抬起了头,一双漆黑的眼睛投射在张天明身上。   艅屣   也让张天明忘记疼痛,再次愣住。   高倾。   十岁的高倾。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高倾的模样张天明永远也不会忘。   和他一样瘦小的少年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头发凌乱额角淤青,浑身脏污。   身上黑色的长裤短袖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了,满是灰渍尘土。   但这幅本该狼狈不堪的模样,却遮挡不住他眼睛里那抹微凉又凌厉的光,像是一只遨游高空的鹰,也让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突显出了几分冷漠。   “为什么替我挡?”   沙哑的声音唤回张天明的思绪,顶着真.如针刺背的难受,绞尽脑汁为自己昨晚的冲动想理由。   然后实话实说。   “看不下去。”   少年眉头微皱,对这个回答感到匪夷所思,眼神仿佛在反问:以前怎么看得下去?   张天明抿着嘴,假装没看懂,毕竟以前他又不知道以后十五年的事。   现在知道了,当时才没忍住冲了过去。   不过细细想来,高倾挨打在小院里也算是家常便饭了,突然有人护他一回,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又惊又奇。   张天明真是背疼头也疼,看着床边的少年严肃的面容比关公还夸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却端的一本正经,好像今天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不走了一样。   张天明要真是个八岁小孩,现在肯定被高倾这幅模样唬住了,还会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   但他知道眼前人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只要他装傻充愣不想说,倒是谁也掰不开自己的嘴。   张天明在心底叹口气,重新打量了一遍高倾。   他额角的淤青隐隐有着泛黑的迹象,可能是同一个地方之前的伤还没好,又伤了第二回 。   那身黑色带泥的衣服下面,想必遮挡的也是满身伤痕。   十岁的小孩,又不是铁做的。   张天明本来昨晚后悔冲出去挡了一棍子,怕因为这一下自己一命呜呼。   现在又觉得还好替他挡了,如果没记错,当初高倾可是被乱棍打得三天没能下床。   不过现在要换成自己三天下不来床了……   张天明垂下眼,微微挪动身体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屋内仍是一片安静。   两人互相沉默了半晌,眼见高倾的耐心被逐渐磨光,一双漆黑的瞳仁紧紧盯着他。   张天明依旧闭口不言,眼观鼻鼻观口。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挡也挡了,有些事情他现在解释不了,说多了反而会引起高倾的怀疑。   因为他知道以前的高倾在院儿里有多冷漠古怪,又有多孤僻难处,别看他年龄不大话也不多,心煜歙思可是小院里最深的一个,张天明心里都明镜一样清楚。   滋啦——   凳子后撤摩擦着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高倾挺直腰板站起身,他微微皱着眉,好像看出张天明打算一直装聋作哑,也知道他身体没有大碍,所以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只是临走前,撂下一句话。   “欠你的,以后还你。”   张天明一愣,看着他转瞬离开的背影,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窗外摇晃的电线上落下一只灰麻雀,抖动着翅膀,叽喳的轻啄自己的羽毛。   张天明才收回视线,用手背遮住眼角。   嗐,是我还你才对啊。   ……   张天明后背挨了一棍子险些去了半条命,在床上连着躺了七天才能走路。   这件事也惊动了福利院的赵院长,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连夜从赵家村赶来,狠狠的训斥了打人的李老师,小瘸子还幸灾乐祸的去听了墙角。   这位李老师,其实平时只负责福利院里的生活琐事,她今年二十五年龄不算大,可端着清纯委屈的样子在院长室里哭得梨花带雨也是十分让人不适的。   赵院长瞪眼看她:“哭,哭什么哭?你平时有气撒在高倾那混小子身上就完了,他混不吝皮厚禁打。现在可倒好,二丫差点让你一棍子敲死!得亏是打在后背上,要是脑袋开了瓢,让咱们福利院摊上人命案,我看你拿什么抵这条命!”   李老师披头散发,抹着眼泪屈声辩解:“院长,我错了还不行吗,当时三更半夜的院儿里刮着大风,我正在气头上,都没看见二丫是从哪窜出来的,平时也没见他胆子这么大过啊……再说二丫不是没事嘛,您就别扣我这个月的钱了。”   李老师脸上挂着泪珠站在办公桌前央求,赵院长瞟了她一眼却无动于衷的哼了一声,然后手指敲着桌面,双眼眯成一条缝。   “要是听你哭两句就简单的把这件事揭过去,我可不会大半夜的跑过来。”   听了这句话,李老师好像立即明白了什么,她变戏法一样瞬间收起哭丧的脸,换上一幅谄媚的笑容。   “院长说的是,差点出人命这么大的事哪能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不过今天也晚了,您回家别吵着老婆孩子睡觉休息,不如今天晚上就在院儿里住吧,过了今晚明儿再罚我。”   赵院长一双小眼弯起来,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你考虑的挺周到,那今天就在这睡了。”   李老师赶紧说道:“我去帮您铺床。”   “还铺什么床,我的‘床’不就在眼前吗。”赵院长笑眯眯的看着她。   李老师献媚的眼神嗔了他一下,也不避讳,转眼就脱掉了外衣,羞红着脸上前主动坐在赵院长的腿上,没有一点嫌弃老头子一身肥腻厚肉的神色。   “院长……哎呀赵哥,您就是咱们赵家村方圆十里的土皇帝,今晚能陪着您,是我小李祖上沾光,可惜我没早生个十几年,不然哪有嫂子什么事儿,我铁定非赵哥不嫁。”   李老师阿谀奉承的三两句话,顿时让赵院长身心舒爽,刚才那点火气也被顺的差不多了。   他一边摸着李老师的手,一边放缓了声音语重心长的劝道:“你一个没出嫁的大姑娘在这么偏僻的深山老林里确实委屈了,还得替我照顾着一群没爹没妈的小孩,有气也是正常,但打归打,别再像这次一样差点出事,我老赵肯定还是罩着你的。”   得了赵院长这句话,李老师暗自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院长教训的对,我以后一定注意,这么晚了,咱们还是快点睡吧。”   赵院长随即也变了眼色,色眯眯道:“睡睡、睡。”   ……   小瘸子描述到这,脸上一副迷茫的神色:“后来我就听到老太婆在屋里嗷嗷叫唤,叫的可惨了,也不知道他俩在干啥,可能是院长替二丫打抱不平,也打她了。”   张天明看着小瘸子单纯的表情,偷情这种事或许过几年他才能明白。   大丫眼里却布满嫌恶:“真是狗配狗,二丫,等你病好了,咱们几个还是得跑,就是饿死在山里也得跑。”   张天明微微皱眉,看着大丫没有掩饰的神色,心里一沉。   她知道那些脏事,是怎么知道的?   小瘸子听了可高兴坏了,虽然不知道大丫为什么骂院长是狗,但他对逃跑这件事十分热衷:“对啊,早就说咱们得翻山跑出去,有臭老太婆在这个院儿就没法待,早跑早潇洒啊。”   张天明却没附和,靠在床头沉默着。   大丫缓了缓气,没再接着自己的气话说,转而问向张天明。   “那天晚上,你冲出去做什么?”   又来了……   张天明闭紧嘴,没有解释。   小瘸子倒是借杆爬,上前狐假虎威的数落:“就是,二丫你真是年龄小不懂事,还不如小宝听话,你说你那天晚上冲出去干嘛,白挨了一棍子不说,差点把我们几个吓死,尤其是大丫姐,当时看你倒地上不动弹眼泪都急出来了,你真是不要命了啊?”   听到这句话,张天明有些动容,抬起眼看着大丫沉静的眼神,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她打断了。   “你和高倾,什么时候关系好上的?”   张天明再次语塞,有口难言。   “对啊,我也奇怪你豁出去帮他干嘛?”旁边小瘸子越说越起劲,不满意的絮絮叨叨起来。   “高倾那人本来就怪里怪气,平时跟他说话爱答不理,整天端着一张臭脸给人看,好像院儿里就他有名有姓高人一等似的,还不都是没人要的小孩,装什么装。况且他挨打都是家常便饭了,每天不也像个没事人一样到点吃饭,你替他挡一下真是不值,我看他说不定是皮糙肉厚,跟蟑螂一样打不死呢!”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心底的软肋,让张天明瞬间抬起头。   “都是人,肉长的。”   怎么会打不死?   针扎一下都疼,只是不说而已。 第3章 山风声   张天明这句话却淹没在小瘸子满嘴跑火车的声音中,无人在意。   最后还是大丫拽着他回到一旁的床铺上,关上房间的灯揭过这一茬:“今天不早了,都先睡觉。”   小瘸子摸着黑钻进被窝里,大丫把小宝抱到上铺,她的床因为让给了张天明,自己也挤去了上铺睡。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个简陋生锈的上下铺,和一张用箱子和几块木板搭建的单人床。   张天明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久久没有睡着,看着头顶的方窗泄下一片昏沉的月光,将水泥地上漂浮的灰尘照耀的粒粒分明。   愣神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听见小瘸子磨牙翻身的声音,张天明才悄悄起床。   他虚掩上房门,因为后背有伤,只能慢吞吞的扶着墙往楼道最里面走去。   四周一片漆黑,只余下窗外的山风声。   但即便关着灯,这栋二层小楼的格局张天明也十分熟悉。   小院的布局实际很简单,一层是活动室、院长办公室和李老师的房间,楼梯口有个小厕所。   二楼则是两个杂货间和他们住的小屋,而平时吃饭的地方是在院儿里单独的一所红砖砌的矮平房。   张天明站在楼道的窗边,望着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院,只能凭借时隐时现的月光看清杨树的剪影,和四周荒凉的大山。   越是到晚上,越是能凸显这里的荒僻萧条。   不怪小瘸子总想往外跑,这座福利院实在太偏远闭塞了,仿佛因为这几座大山而与世隔绝,如果不是教室里还有一台电视机,他们几个小孩恐怕更不知道外面是一番多么绚丽缤纷的世界。   张天明转过身,继续摸墙前行,一直走到最里面,那个鲜少有人去的小杂货屋前才停下脚步。   二楼的两个杂货间,大一点的在楼梯口,里面杂货不多,都是些常用的拖布笤帚和堆积起来的旧纸箱,再加上一张临时搭建的小床,因为经常有人出入并没有落下多少灰尘。   嗯,高倾也住在那。   而最里面这个小一点的杂货间,就成了人迹罕至落土积灰的地方。   饶是张天明做好了心理准备,推开门时,屋子里呛鼻的尘土味儿也让他差点咳出声来,连忙扭头喘了几口气,适应了好一会才走进去。   张天明自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轻车熟路的往墙角走。   忽略掉头顶遍布的蜘蛛网,和脚下偶尔爬过的小甲虫,抬手把西南角堆积的箱子挪开一个侧身能过的缝隙,然后用手探了探墙壁。   在摸到一处凹凸不平的墙缝后,张天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小储物间里还有一个暗阁恐怕是连赵院长都不知道的事。   暗阁的面积不大,只有一米高,对于成年人来说只能蜷缩着蹲进去,可对于八岁的张天明而言,刚好够他瘦小的身子施展。   张天明随手拿了一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干抹布,一点一点擦着隔间里的浮灰,毕竟这里曾是他的一处小小的避风港。   不过那个时候,第一个发现暗阁的并不是张天明,而是高倾。   和高倾的第一次说话,也是那年秋末的一个巧合。   当时的几个小孩刚经历逃跑计划失败被关三天禁闭,出来时一个个饥肠辘辘,看到什么都像是饿虎扑食一样往嘴里塞,第一顿午饭碗都舔干净了却谁也没吃饱,还不知道晚饭有没有着落。   几个孩子是真的饿怕了。   看小瘸子往袖子里藏馒头,连一向胆小的张天明都因为饥饿萌生了偷食物的想法。   可惜他没经验,做点亏心事全都写在了脸上,立即被李老师发现,追着他满屋子打。   张天明因为心脏病很少挨打,又是个极度怕疼的人,身上挨了几笤帚棍儿就开始眼冒泪花,慌不择路的跑到二楼的小杂货间。   看到角落有箱子就想往里藏,结果箱子没藏进去,自己倒摔了个屁墩儿,后脑勺正巧撞在那扇和墙壁融为一体的小暗门上,一下半个身子摔进了隔间里。   瞬间,四目相对。   高倾漆黑的双眼看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张天明。   张天明也害怕的望着他一动不动。   “小兔崽子,给我滚出来!”   这时李老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高倾一只手拽住张天明的衣领把人拎了进来,反手迅速关上暗阁的小门。   张天明紧张的蹲在里面,顾不得好奇这是哪,高倾又为什么在这里,而是支棱起耳朵时刻听着外面的动静。   李老师被杂货屋里的尘土呛得咳了好几声,一边咳一边怒火冲冲的翻箱找人,结果找了两圈都没找到,自己倒被屋子里的灰熏迷了眼,更气了。   “好你个二丫,有胆子你就一直躲里面别出来,最好蹲到老娘气消了,不然接着打你!”   说完李老师拿着笤帚就走了,听着她脚步声越来越远,张天明一颗悬着的心才逐渐松懈下来。   顿时昏暗的小隔间里,只能听见两人呼吸的声音。   张天明这时才觉得,有点挤。   小小的暗阁容纳一个小孩是略显宽松的,两个都蹲在里面就只能身子挨身子的并排挤着了。   但挤着他也是愿意的,至少知道这里绝对安全,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现在就怕高倾一胳膊肘把他推出去,毕竟他可是连李老师都敢踹的人,两人又连句话都没说过,这么误打误撞的闯到了别人的地盘,摸不准对方脾气的张天明非常忐忑,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张天明抬手偷偷抹掉眼角的湿润,不敢随意张望说话。   就这样胆战心惊了半个小时,见高倾始终没有动作,张天明才侧眼偷瞄一下他。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埋在暗阁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但能猜到他应该是十分冷漠的,因为高倾的模样总是让人印象深刻。   尤其是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像是只蓄势待发的鹰,时刻警惕着周围。   回想到他以往的样子,张天明手里不禁紧张的捏出一把汗,然后声音比蚊子还小的说道:“……谢谢。”   意料之中的,高倾没有回应。   张天明不知道是自己声音太小了,还是别人不想理他,犹豫了很久也不好意思再说一次。   两人沉默无言的蹲在小小的暗阁里。   直到日头西落,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高倾才推开小门,从暗阁里走了出去。   中午刚挨了打,张天明自然是不敢去吃晚饭的,好在兜里还藏着一个馒头,他就继续蹲在小暗阁里,一直待到晚上八九点钟才敢出去。   后来,因为高倾没有赶他,张天明也有些大了胆子,有事没事就跑来这里躲清静。   可能没人发现的地方更有安全感吧,那时年幼的张天明觉得整座小院只有这里才是一方净土。   回忆完旧事,手里的抹布也脏的没法要了。   张天明把它扔在外面的箱子上,自己钻了进去,背靠在熟悉的墙壁上,望着头顶露出的一半窗户。   微弱的月光浅浅照进暗阁,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也逐渐能看清周围的事物。   隔间的墙壁上布满细小的裂纹,是经年累月沉淀下的暗黄色,粗糙的水泥地也像地窖一样冰凉,让张天明不禁想到下次来要拿个小毯子铺上。   坐了一会,可能是刚刚弯腰擦地牵扯了后背,又隐隐有些疼了。   张天明换个姿势,还是疼。   从小泪腺发达的眼睛都湿了几分。   他默默叹口气,果然还是得回去老老实实的睡觉,现在这幅小身板经不起折腾。   刚钻出暗阁,外面沉寂无声的楼道忽然传来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张天明又坐了回来,耳朵贴墙,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小杂货间的房门被人悄声打开,随即楼道里就传来李老师气急败坏的声音:“三更半夜不睡觉你往外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看我今天不削死你个小崽子!”   听到这句话,张天明自己都跟着心跳漏一拍,难道李老师开了天眼,知道他在里面?   但随后张天明就知道是他想多了,因为小杂货间里传来小心翼翼的四处挪动箱子的声音,好像来人正在寻找能够藏身的地方。   “棍子打不死你,今儿个我就看看铁锹能不能掀死你!”   听着外面还在谩骂的声音,张天明顿时猜到进杂货间的人是谁了。   趁着李老师还没进来,他立即推开暗阁小门。   一瞬间,再次四目相对。   只是这一次是张天明蹲在里面,而高倾站在外面。   看出高倾微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诧,张天明来不及解释什么,拉住他的手腕就把人拽进暗阁,然后迅速关上小门。   李老师的脚步声也如约而至,她一边骂一边找人,还试图打开小杂货间的灯,可惜灯管年久失修,早就坏了,再加上这里堆积的杂物顶到了天花板上,黑乎乎一片的翻箱找人根本不是件容易事。   李老师很快就失去了耐心,气得她直跺脚,骂骂咧咧的出了杂货间,没能打人撒气,她又在楼道里来回转了两圈,骂累了转困了才回到一楼。   而小小昏暗的隔间里,两个小孩正肩挨肩的蹲坐在地上。   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张天明有丝恍惚。   他也早就没有了小时候那种紧张,只是庆幸自己睡得晚,又提前跑来这里打扫了一下,不然就算有上辈子的记忆,以高倾挨打的频率他也实在记不住都是哪个时间点啊。   今天晚上是凑巧撞上了,不然在高倾没发现暗阁之前恐怕还要皮开肉绽个好几次。   俩人也是谁都别想回床上睡觉了,李老师气没消,估计会时刻盯着楼上的动静。   已经做好在暗阁里凑合一宿的张天明,没想到旁边的高倾先动了。   “嘶……”   本来就挤,他一动就碰到了张天明的胳膊和后背,疼得人眼前黑了一瞬,眼泪直飙。   “别动了,后面疼。”   张天明及时制止了高倾,又抬手赶紧擦擦模糊的眼角,好在隔间里黑漆漆的看不清他现在窘迫的模样。   张天明心里纳闷,这小孩不好好在里面躲着,跑出去送什么死,只能小声开口劝道:“她没睡着,你现在出去还会挨打。”   高倾转头皱眉看他一眼,又坐了下来。   两人都沉默着,这一幕仿佛复刻了上辈子的情形。   就在张天明以为高倾会沉默到早上的时候,一个在变声期略微低哑的声音传来。   “欠你两次。”   张天明怔愣,心里微塞。   这感觉像是水龙头下源源不断的激流冲刷着池壁,漏塞却被人堵上了。   张天明抬头望着窗外看不见星星的夜空,缓了缓神。   赶紧把刚才高倾说的话挥出脑海,什么欠不欠的……要说这个暗阁,也是之前高倾自己发现的,哪有他什么功劳,现在倒显得自己是鸠占鹊巢又借花献佛,让一个十岁的小孩上赶着念他好似的。   张天明真是无奈叹气,老脸一红。   哎,臊得慌。 第4章 烟草气   第二天早上,不出意外的,张天明发烧了。   本来后背伤势就没恢复好,又蹲在冰凉的小隔间里一宿,那副瘦小的身板肯定是扛不住的。   幸亏凌晨五点的时候他估算李老师已经睡熟了,吊着最后一点力气和高倾悄悄溜出杂货间,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是没想到躺在床上后就没能再起来,尽管张天明做好了折腾一晚会生病的心理准备,可也没料到会这么来势汹汹,高烧不退。   发现他发烧的还是大丫和小瘸子,两人一早起床发现张天明躺着没有动静,怎么叫都叫不醒,而且脸色潮红,嘴唇泛白,一看就是病了。   大丫聪明,第一时间跑去李老师的房间敲门。   才睡了三-四个小时的李老师被人喊醒,顿时怒火中烧,抄起床边的笤帚棍就去开门,憋在胸口一晚上的气正愁没地方撒。   没想到一开门,看到大丫红着眼睛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李老师,二丫不行了,您快去看看他吧!”   听到这句话,李老师手里的笤帚都惊掉了,顿时脸色一僵,迈着大步跑上二楼。   看她神色慌张,大丫立即抹了一把眼泪止住哭声,冷静的跟在李老师身后。   李老师半信半疑,昨天人还好好的,怎么今天说病就病了,怕不是装的吧?   直到她看见躺在单人小床上的张天明确实浑身滚烫,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才紧张起来,立即喊来医生。   平时打归打,伤了残了的都无所谓,李老师就怕闹出人命,事后难以收场。   医生是村里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头,之前给张天明看背伤的也是他。   “没大事,小孩发个烧而已,拿点退烧药吃吃就好。”老头随便看了床上的张天明几眼,半是敷衍。   李老师明显不放心,把大丫和小瘸子他们都轰到了外边,关上房门后给老医生使了使眼色,小声说道:“昨天人瞅着还没事,今天突然发烧,是不是这儿出毛病了?”   说完她指了指心口。   老头瞥了她一眼:“发烧关心脏什么事?”   他在赵家村给大伙儿看病几十年,这片山区的人有个头疼脑热几乎都靠着他,实在扛不住的才会开车送到县里去,老头自然不满意别人对他的诊断产生质疑。   李老师挑着眉哼了一声:“反正他要是有个好歹,您在这可都看得清楚,谁来问了就说他是自己有病病死的,可赖不着我打得那一棍子。”   “顶多落点病根儿,没那么容易死。”   老头把退烧药放在桌子上,并不打算跟李老师多说什么,背着手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就走了。   李老师脸色十分难看,等人走远,冲着老医生的背影啐了口吐沫。   “狗眼瞧不起谁呢!”   说完又把气撒在了站在门外的几个小孩身上:“都给我滚,今天没饭吃!”   看着李老师怒气冲冲的下楼,大丫几人对视一眼,对突然而来的无妄之灾感到莫名其妙。   至于旁人对李老师蔑视的态度,他们已经见惯不怪了,有赵院长在的时候还会给她几分面子,其他时候就是这样。   如果张天明现在醒着,也得轻嘲两声。   毕竟整个赵家村里就没人看得起她,明着是管理福利院的李老师,每个月拿着不到一千五百块的薪水,实际是个要学历没学历在这蹭吃蹭住,还仗着年轻有几分姿色就勾引院长的人罢了。   然而现在的张天明无暇顾及这些,也不知道李老师怕他发烧烧死的事情。   此刻的他已经犹如一叶孤舟沉浸在混乱的记忆海当中,浮浮沉沉。   上辈子最后一晚的回忆,一涌而来。   曾经的他因为心中有愧,被领养后的十几年始终逃避着有关小院的所有消息。   如果不是已经成年的小宝找到了他,还不知道原来早在他离开后的短短两个月,那座山区里的福利院就出事了。   起因是高倾的死亡。   新闻报道中的照片被打了马赛克,看不清详细样貌,但下面的描述却是触目惊心。   【死者年仅十岁,经法医鉴定死亡时间为48小时,尸体呈现腐烂浮肿状态,疑似长期遭受虐待,导致身体有大面积钝器创伤,且面部有刀伤划痕,双手手掌粉碎性骨折,四根肋骨断裂伤及内脏。最终结果为救治不及导致内脏出血过多而亡。】   看完这段简短的描述,张天明脸色煞白。   手指陡然卸力,再滑不动鼠标滚轴,眼睛死死盯着这段话不知道读了几遍。   他瘫坐在椅子上,后背却满是冰冷的汗渍。   浑身僵硬的缓了很久,仿佛喉咙被人扼制一般难以喘息,直到电脑屏幕弹出蓝色的屏保遮挡住那段残忍的描述,张天明才逐渐回过神来。   然后无力的勾了勾嘴角,有些想笑。   在这则报道面前,自己好像一个笑话。   顺利的读书、上学,到如今的名校毕业参加实习又进修考研,都是从别人那偷来的十五年,这不可笑吗?   太可笑了。   因为心脏病从不碰烟酒的张天明,第一次掏出打火机,看着窜动的火苗在黑暗中燃烬烟草,白色的雾气弥漫,然后用力的把尼古丁吸进肺里,企图麻痹自己的大脑。   烟灰缸里三根烟头泯灭,他才深吸口气,打起精神,重新看着电脑页面上这篇十五年前的新闻报道。   尸检不过是个开始。   而虐待致死的手段也不仅仅是李老师一人所为。   据福利院内一个患有腿疾小孩的口供,当天晚上赵院长夫妇也在场,三人在李老师的房间对死者进行殴打和辱骂,声音巨大,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天快亮才结束,吓得他躲在被子里一晚没敢睡觉。   另一位短发女孩的口供也证实了这一点,同时供出李老师与赵院长有染多年,当天事发前是因为赵院长的老婆王某撞破二人同床,恼羞成怒后三人起了争执,但不知道为什么三人最后会对死者下手。   根据警方长达半个多月的走访调查,终于还原了事件始末,也揭露了福利院的更多黑暗内幕。   原来王某早就知道赵院长和李老师有染,一直想抓住证据讹赵院长一笔钱财,她就以帮死者找家人为由,让死者帮她盯梢。   但抓到现场证据后王某并没有帮助死者,甚至在当天晚上赵院长答应给她一百万后,就伙同院长和李老师二人要求死者封嘴不许再提这件事。   死者不同意并反抗踢了赵院长裆部一脚,因此激怒了院长,便有了后续的三人殴打一个十岁孩子。   这顿泄愤持续到凌晨五点钟,几人不欢而散。   死者晕厥被遗弃在杂货间内无人看管,直到两天后散发尸臭李老师等人才发觉人已经死了,三人惶急之时想用非法手段把事情压下去,并威胁福利院内的小孩不许外传此事,甚至计划抛尸荒野。   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命关天的大事还是惊动了警方。   警方起初只是为了调查清楚高倾的死因,后来却发现这座福利院的水如沉潭一样深,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产业链,而在福利院生活的几个小孩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赵院长手下竟还收了几十成百个未出襁褓的婴儿,明面上是需要通过福利院签署合同被收养,实际院长在背地里收了不少黑钱,认识的人就给几千,不认识的就宰几万十几万,然后分红给李老师一小部分,而赵院长不知道捞了几百万油水,这在零几年的时候是比不小的数目。   简直是打着“合法”旗号的人口买卖,比人贩子更可憎,如此黑暗行径被警察查的水落石出,也被记者迅速报道在网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谁也没想到一个偏远的穷困山区还会有这样一所不正规的福利院。   赵院长一家和李老师通通被抓入狱,大罗神仙也难救,呈堂口供被录成视频在网上永久存留,最终几人被判无期徒刑。   这件事才算真正的落下帷幕,山区里的福利院从此不复存在。   这篇报道的最后仿佛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可在张天明的心里,却像是被刀豁开一条口子,汩汩淌血,难以愈合。   愧疚、自责、悔恨……各种复杂的心绪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   每每想到八岁那年的事情,张天明就不止一次的后悔,为什么他会为着一己私欲鬼使神差的冒充高倾,又在离开后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敢查探小院的消息,一逃避就是十五年。   胆小,自私。   最该万劫不复的,是自己吧。   夜已深,电脑屏幕逐渐暗下,房间内早已白雾迷蒙,浓重的烟草气息挥散不去。   张天明就这样在电脑前坐了一夜,桌上的烟灰缸不知不觉间已经填满烟头,可不论抽多少烟,喉咙依旧是艰涩的,心口也隐隐泛着阵痛。   精神撑不住的时候,终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只是再醒来,时间已经倒退。   到了他该还债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剧情纯属杜撰啊!(让我们贯彻和谐社会主义价值观,美好与正义永不缺席!)   (求生欲拉满QAQ) 第5章 脆玻璃   张天明艰涩的睁开眼,头脑一片昏沉,盯着暗黄的天花板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直到口干舌燥,又饿的胃里难受时,他才勉强用胳膊肘撑着身体坐起来。   床板发出吱吖一声响,窗外落日西垂,余晖照射进屋内洒下一地金黄。   估计现在六、七点了,这个时间要是不抓紧去食堂,今晚就没饭吃。   张天明有些着急的想要穿鞋下床,结果鞋刚穿上一只,就有人推门而入。   看到高倾的那一刻,张天明愣了下神。   一身黑衣沾灰的男孩,双眼隐藏在杂乱的碎发当中令人看不真实。   他手里拿着不锈钢的碗和馒头,一言不发的走进房间,把东西放在床头,然后没有停顿的转身关门又走了出去。   整个过程连三十秒都不到,也没有任何对话或眼神交流,仿佛没看到张天明这个人一样。   如此反常的举动让人着实摸不着头脑,但生病后饥饿的感觉让张天明没时间多想,端起粥碗就吃了起来。   肚子填饱后才后知后觉,这顿饭多半是高倾偷出来的。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又传来高倾挨打的消息。   大丫和小瘸子带着小宝回来时,看到张天明醒来人没事十分高兴,给他又是端水又是拿药。   小瘸子嘴巴碎,没个把门的,有丝幸灾乐祸的说道:“高倾又挨打了,刚才他偷了一碗粥和馒头被老太婆发现,现在正在院子里受刑呢。哎,偷鸡摸狗这种事还是我最拿手,十次能成功九次半~”   说完小瘸子就扬起脑袋,得意洋洋的从兜里摸出一个馒头递给张天明:“快吃吧,不用谢哥。”   张天明没有接,扭头指了指床头的空碗:“我吃过了。”   小瘸子一惊,大丫这时也抬头看了过来,讶异道:“高倾给你的?”   张天明点点头。   小瘸子震惊的嘴巴都合不拢,怪叫一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个狗眼看人低的高倾居然冒着挨打的风险也要给你偷吃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瘸子吱哇乱叫,大丫坐在一旁给小宝梳辫子,也好奇道:“他为什么给你送饭?”   还能为什么,不想欠人情呗。   可实际上张天明却不希望他这么做,毕竟高倾挨打更让他心里过意不去。   “打的严重吗?”   小瘸子摆摆手:“笤帚棍儿小抡了几下而已,没事没事。”   张天明松了口气,默默把桌上的药吃了。   经过昨晚那么一折腾他是想明白了,要想帮高倾,首先得照顾好自己才行。   上辈子被喻奶奶调养好的身体,让他差点忘了自己小时候是个一碰就倒的纸片人,比玻璃还脆,免疫力和抵抗力极低,真是稍有不慎就会生病,成年后才好了许多。   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这副陪伴他二十多年的身体又变成了最破烂的阶段,简直让人头疼。   能从李老师那一棍子底下活过来,张天明都觉得自己是烧了高香,可不能再赶着作死。   “明天王老师就来了,二丫你看见我的课本没?”小瘸子翻着架子上的杂货问。   张天明回过神来,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封皮卷皱的语文书。   “不知道,你拿我的吧。”   小瘸子欢天喜地的把书接了过去,笑嘻嘻道:“那明天咱俩看一本,再让王老师帮我拿一册书。”   王老师,就是赵院长的老婆王翠。   几个小孩之所以称她一句王老师,就冲着她是小院里唯一一个教导他们学习认字的人。   张天明以前不懂,以为王翠是肯教育他们的好老师。   现在懂了,其实是赵院长不愿意多花份钱请老师过来,所以让他那个只有初中毕业的老婆来代班而已。   张天明扫了眼小瘸子手里的书,上面明晃晃标着“二年级”三个大字。   哎,高倾和大丫十岁,怎么也该是学五年级的知识,自己这个岁数都该学三年级的了。   可见赵院长夫妇对于教书的敷衍,而他们还把这些书当成宝贝,让张天明只余感慨。   一旁的大丫也准备好书本,她的课本保护的十分完好,还用废报纸包了书皮,能看出平时的爱护程度。   “王老师明天讲第五课,咱们晚上先预习一下。”   她刚说完,四岁的小宝就摇了摇两个羊角辫,噘着嘴道:“姐,我不喜欢读书。”   大丫笑了一下,小瘸子也揪着她的羊角辫嘲笑:“你喜欢啥?你就喜欢吃!”   小宝捂着自己刚梳好的头发,睁大眼瞪着小瘸子,奶声气道:“你不许拽我头发。”   小瘸子手欠的又去揪了一下,贱嗖嗖道:“我就拽我就拽~”   小宝躲到大丫身后,几个小孩在屋里闹作一团。   张天明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孩童纯臻的一面,也勾起嘴角。   然后扭头看向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一轮明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高高悬挂于山巅。   距离小院东窗事发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很多事情仍需要他细细回想,从长计议。   或许这一次,他可以尽其所能的保护好高倾,保护好这几个单纯的孩子。   让那些黑暗的人和事发酵的再迅速一些,让应有的惩罚也降临的再快一点。   ……   第二天一早,小瘸子第一个起床,吃完早饭就跑去了一楼活动室。   活动室算是他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因为里面地方宽敞,墙角还有一台电视,偶尔李老师心情好的时候会允许他们看一次,但基本两三个月她才会有一天心情好。   里面的桌椅也很是齐全,不过都是从赵家村里淘汰下来的残破品,桌子缺角或凳子腿少根钉子的那种,足足摆了三排破桌烂椅,硬是营造出一股教室的感觉。   可能唯一看着像模像样的,就是墙上不怎么使用的黑板了吧。   八点半,所有小孩就早早的来到活动室里等着,连高倾都老实的坐在最后一排。   不过王翠今天来晚了,快十点才进小院。   不同于山区里的其他村民,她经常打扮的十分时髦,长披肩下裹着一身红裙子,踩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只是穿的再好也挡不住脸上遍布的褶儿。   她顺着窗户看了眼,见活动室里所有小孩都正襟危坐,令她十分满意。   王翠对于这些孩子平日里对她的尊敬还是很受用的,毕竟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平时也没什么人会对她恭敬,回到家里不是给尖酸刻薄的婆婆端茶倒水,就是伺候沾花惹草的老头子,三天两头就憋一肚子火。   反而来小院教教书,倒成了她颇有成就感的事业。   当然如果那个姓李的不在,她就更高兴了。   “哎呦,王姐今天这身儿真好看,这衣服得是真丝的吧?”   李老师站在活动室门口,大老远就看见了一身红的王翠。   王翠皮笑肉不笑:“是真丝,前儿个老赵给买的。”   李老师笑容僵硬一瞬,这年头村里人有几个能穿上上千块的真丝货,她不过是嘴上说说,没想到还真说中了。   “真好看啊,真丝就是衬人,不过和这个肉色斑点的丝袜瞧着不太搭,应该换个黑色的。”   王翠听了顿时脸色黢黑,抿紧嘴巴看着她。   随后李老师又佯装惊讶的捂着嘴:“哎呦是我眼神不好,王姐今天没穿丝袜啊,那这腿可得好好保养保养,别是长了老年斑,回头把我的润肤乳给你一瓶,保证这些斑点一星期就下去。”   王翠一早的好心情瞬间稀碎,她今年三十九还不到四十,说什么也没到长老年斑的地步。   而且她和赵院长差了一轮的年纪,当初嫁给他的时候也是个二十岁的黄花大姑娘,只不过谁也抵挡不了岁月的蹉跎,这么多年过去皮肤也早就糙了。   但她王翠活到这把岁数,可不是任凭小年轻随意拿捏的。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院门口落了一地的树叶,走路都快没有下脚的地方了,小李你去打扫打扫。”   王翠语气并不强硬,却是端着院长夫人的架子看向李老师。   李老师瞪着眼不认输的还想再反驳什么,王翠却已经转身走进活动室不再理会她。   活动室里几个端坐的小孩把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女人间夹枪带棒的说话他们尚且还不能分辨其中的深意。   只有张天明忍着笑看的津津有味,以前小什么都不懂,真以为王翠和李老师俩人关系好到情同姐妹。   如今细品,可真是刺激。   看着李老师乖乖的拿着笤帚去门口扫地,几个孩子嘴上不说,眼里瞧着还是爽快的。   因为在这个院儿里能指使得动李老师的,只有赵院长和王翠。   笤帚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不再是李老师耀武扬威打人的工具,也让一帮小孩们对王翠的敬佩更上一层楼。   张天明看着他们对王翠崇拜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   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高倾会那么信任王翠,认为她会帮助他找到家人,恐怕最后也没想到王翠会食言吧。   想着这些,王翠讲课的声音在张天明耳边来回盘旋,丝毫没有听进去。   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小瘸子十分认真,读完课文《一封信》*后还会提问。   “王老师,露西是什么意思?”   王翠:“英文人名。”   小瘸子双眼一亮:“老师能教我们英语怎么写吗?”   顿时其他几个小孩也聚精会神起来,这么久的时间,他们还没学习过英语单词呢。   王翠尴尬了一下,拿着粉笔的手略显僵硬。   可能是孩子们求知的目光太过强烈,她转过身,在黑板上迅速写下四个字母。   “luxi”。   张天明看了眼皮一跳……   很好,不能说和拼音毫无关系,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几个孩子非常认真的记在课本上,成功学习了一个错误的英语单词。   张天明有心想要纠正也没办法开口,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八岁屁都不懂的小孩啊。   如此心累煎熬的课程,终于在下午三点钟结束了。   看着王翠离开小院,张天明如释重负,小瘸子还意犹未尽:“哎,要是王老师每天都能来给我们上课就好了。”   大丫也露出渴望的眼神,然后十分体谅的解释道:“王老师平时忙,我们多复习功课努力学习,她看到我们这么用功或许就会常来了。”   张天明望着天儿,不禁庆幸王翠一周就来两天,不然还不知道要误人子弟多少知识。   而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因为张天明非常清楚,通常王翠来给他们上课的那天,一定是李老师心情最差的时候。   尤其今天她还吃了瘪,有火没地儿发,今晚一定有人会遭殃。   而这个遭殃的人,八成就是高倾。   晚饭过后张天明聚精会神,始终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果然还不到七点钟的时候,院儿里传来了李老师尖声谩骂的声音。   “狗崽子你那双眼睛瞪谁呢?!一天没挨打长能耐了是不是,看我今天不削死你!把你这双狗眼戳烂!”   说着李老师就拿着铁锨走了出来,丝毫没留手的朝着高倾身上砸过去。   听到声音立即跑到楼道里的张天明正好看见这一幕,一颗心都跟着吊了起来。   幸亏高倾身手敏捷,就地一个翻滚躲了过去,不然刚刚那一下不死也残。   一般这个时候,高倾就会往二层小楼里跑了,因为躲进小隔间里蹲几个小时就能免除一顿打。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高倾始终没有跑过来,而是绕着院子里的杨树转圈,看得张天明神经紧绷,手心里都捏出一把汗来。   铁锨可和笤帚不一样,那么坚硬的重铁砸下去骨头都能断。   张天明越看越急,顺势捡起一块小石子,趁李老师不注意的时候从窗户上扔了下去,轻微的响声引起了高倾的注意,他迅速抬眼看向二楼。   张天明冲他指了指小杂货间的方向,然后也不知道高倾看没看懂,就先跑去杂货间里面把一重重箱子挪开几个缝隙,准备蹲在小隔间里接应高倾。   好在高倾看懂了,一路跑来二楼。   张天明从小隔间里弹出半个脑袋,冲他无声的对口型:这里。   高倾立即躲了进来,张天明顺手把外面的箱子推乱,然后关上暗门,任凭李老师在外面气急败坏的找不到人。   半个小时后,李老师拿着铁锨出去了,但她也没走远,而是蹲在楼道里等着抓人。   大丫几个人在隔壁屋听到动静也没人敢出去,现在就是谁出去谁触霉头,少不了一顿毒打。   拥挤的小隔间里,张天明一双手抱着膝盖,小声的问道:“你刚刚干嘛不躲来这里?”   高倾看了他一眼:“这是你的地方。”   张天明:……   你是野生动物么,领地感这么强?   不过上辈子自己入侵那么多次,也没见高倾说个不字啊。   “你想来就来,这不是我的地方。”   高倾没有说话,但张天明知道他听见了。   两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过离得近了,张天明也看清了高倾那双挡在头发下的眼睛,在黑暗中带着一抹凌厉的光亮,丝毫没在怕的,反而有股桀骜不驯的味道。   怪不得李老师看了会想打他,因为高倾不说话的样子,也挺像是在挑衅的。   月光浸透过一半的小窗,微弱的光撒在两人身上。   沉默的气氛中张天明并不觉得尴尬,他已经有些习惯高倾这个不合群的小闷葫芦。   不爱说话就不说吧,安安静静待着也挺好的。   只是扫了眼两人挨着的胳膊腕,发现高倾干瘦的身板也没比自己好多少。   哎,真不知道他平时都是怎么抗住那些打的。   十月份日短夜长,窗外悬挂的圆月已经升至高空,月光倾斜的照在隔间的墙壁上。   山里如此无风静谧的夜晚,让张天明靠在墙上有些昏昏欲睡,合上眼刚准备眯一会,就听到旁边传来沙沙的声音。   高倾拿着一块小石子,在墙上写下几个字,月光柔和的照耀下,张天明仿佛看到对方对这番默写有几分满意的神色。   而墙上“luxi”这四个字母着实刺伤了张天明的眼睛,心中堵塞,困意全无。   忍不了了……   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迅速在墙壁上划拉着。   “lucy”的正确写法跃然于白墙,张天明终于满意了。   不解释,也不为别的。   只为了释放一个备考研究生这一天憋在心里的对真知的渴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学二年级上册《一封信》(文中提及只做参考,内容与现实无关~)   —————————— 第6章 零温度   十月底,赵家山迎来了第一波大降温。   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还能暖和一点,晚上却是阴冷寒凉,接近零度的天气让人不得不提前穿上了薄棉袄,偶尔再刮一阵妖风,山坳里的小院就变成了大型风口,冷得让人怀疑人生。   在月底的最后一天,与冷空气同时迎来的还有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夫妇,终于给初入寒冬的小院带来了一丝温暖和激动。   毕竟这么穷乡僻壤的地方鲜少来人,但凡是有这样的人来,心思敏感的孩子们就会知道,机会来了。   至于是什么机会,大伙儿心知肚明。   况且来的那对夫妇衣着富贵,看着就不像是农村人。   男的穿了一身黑色西装,女的裹着一件白色貂皮,两人虽然面相普通,但那副与村里人不同的自信和气场倒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人物,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前来迎接待客的还有赵院长夫妇,李老师则是站在一旁谄媚的端茶倒水。   几个小孩这时也不怕冷了,躲在外面的窗户底下听墙角,一个个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欣喜神情。   张天明缩着脖子蹲在墙下,对里面人的谈话内容并不感兴趣。   因为他知道这对夫妇早有准备,只为着小宝来的。   他们也是上辈子领养小宝的人,不说大富大贵,也是锦衣玉食不愁吃穿,让小宝免除了在小院受苦,能够健康长大。   或许就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各有命,小宝命好。   张天明侧头看着小瘸子扒在窗台垫着脚,一双眼睛放着锃亮的光,嘴角也是拢不住的笑意,连同一向沉稳的大丫都带着希冀的眼神望向屋内的年轻夫妇。   曾经的自己,也和他们有着一样的神情吧?   让人看了不免心疼。   张天明默默叹口气,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高倾并没有来看热闹。   更让张天明愁得挠头了。   高倾可以说是上辈子在小院里他接触最少的人,那小孩自尊心强,心里琢磨些什么从来都不说,很有自己的想法。   要不是那则新闻报道,张天明只会觉得他是孤僻不合群,绝对猜不到高倾还一直想寻找自己的家人,所以对小院里任何人的到来都不感兴趣。   但细细想来也疑点重重,高倾到底是怎么进的福利院?   按照上辈子的记忆,他是在两年前被赵院长带来的,和从小生活在院子里的孩子们都不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而上一世因为人已身死,警察除了调查死因,没有再追溯过他的身世,只是尽责的让人入土为安。   但高倾既然知道自己姓甚名谁,那他阴差阳错的来到这里多半是事出有因。   张天明恨不得现在就跑去找高倾问个明白,看看这个只有十岁的小孩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那么能藏。   而且想找到他的家人也不是件容易事,小院偏僻又消息闭塞,如果没有一个具体的地址,这地域辽阔天南海北的怎么找?   再说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简直是大海捞针,不切实际。   张天明蹲在墙角眉头紧皱,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小瘸子拽着衣袖跑到楼梯口。   抬起头才发现原来是屋里的人谈话结束,已经说说笑笑的走出来了。   四个小孩也并排探头望着院里的情形。   赵院长笑得满脸褶皱:“翠儿,你亲自送送徐先生和徐夫人。”   王翠瞥了眼站在赵院长身后的李老师,转头笑着应下:“好,我带路吧,村儿里小道多不好走。”   年轻夫妇跟着王翠一起出了小院。   赵院长见他们走了,也转头去了李老师的房间。   张天明敏锐的捕捉到李老师回头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不甘心,和赵院长耷拉着脸并不见喜的神色,顿时觉得奇怪。   这里面好像有事。   几个小孩兴奋的回到房间谈论起那对夫妇,张天明以上厕所为由,一个人偷偷跑去了李老师房门外听了一耳朵。   “院长,这么大一条鱼就轻易放走了?!咱们不狠狠敲他们一笔还白搭进去一个人,哪有这种亏本买卖啊!”李老师尖锐的声音响起。   赵院长手里的杯子重重落下,砰的一声响。   “你个乡村妇女懂什么!人家徐先生什么身份?年纪轻轻就是副厅级,这么一尊大佛来了好好伺候着就行,你还敢敲人家的钱,不仅不能要钱,还得把嘴巴都封严实点,他要是知道咱们手底下干的勾当,谁都没好果子吃,够你一辈子蹲大牢的!”   赵院长怒气冲冲的一通话,把李老师也给吓着了,顿时熄了火,委屈起来:“我、我哪知道他什么身份,而且他一个D市的人,离这十万八千里远,想管也管不着咱们呀。再说了,我不过是看他女人穿得好吗,那一件貂就得上万块,眼睁睁看着一条大鱼从嘴边溜走,我心里馋得慌。”   赵院长小眼一眯,哼了一声:“目光短浅,有些人的钱能要,有些人的钱就是放在兜里都不能收,把你那点见钱眼开的心思给我收敛收敛,过两天签完领养手续,好好的把人交到徐先生手里,赶紧把他们送走。”   李老师撇着嘴,不得不放下心里的小九九,语气颇酸:“小宝那蠢丫头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凭着一张长得像徐家去世了女儿的脸就能攀上高枝儿,真是野鸡变凤凰,我呸。”   赵院长嗤笑不已:“都是命,你还想变凤凰不成?”   李老师当然想,她现在可是实打实的嫉妒着一个年仅四岁的小孩。   当然面儿上不能这么说,李老师连忙笑着坐在赵院长腿上,倚在中年男人的大肚囊上调笑。   “赵哥说什么呢,我才不稀罕什么凤凰不凤凰的,我小李有赵哥罩着就够了,您只要心里有我,吃肉的时候肯给我口汤喝,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赵哥才是我的衣食父母呀~”   赵院长听了十分满意,拉住李老师的手嘱咐道:“行了属你会说话,这几天把你那点脾气也收收,别给徐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还有小宝,给我好好照顾着,事儿办好了这个月的钱多给你分点。”   一听到钱,李老师立即笑弯了眼:“我知道我知道,保证安安稳稳的送走徐先生这尊大佛~”   说完两人就腻歪在了一起,开始荤话连篇。   张天明听完关键信息,上楼梯时整个人还处于震惊当中。   徐先生竟然是这等身份,上辈子他可不知道,怪不得赵院长接人待物都小心翼翼,典型的做贼心虚,生怕别人知道他背地里干的那些破事。   张天明顿时灵光一闪——   如果把真相全部揭发给徐先生,提前曝光小院的黑暗……   是不是就能让院长他们早一步绳之以法? 第7章 白丝巾   张天明想到这里,心脏砰砰跳的很快。   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什么大事的张天明,哪怕他现在是个成年人也有丝紧张。   立即在脑海里过了几种揭露方法:投诉电话、匿名写信、当面直说……   但小院里连个公共电话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李老师随身携带的小手机,他想拿到简直是天方夜谭。   匿名写信倒是可以,但怎么递到徐夫妇手里?信的内容又要怎么写?   这种投诉信不光要阐述事实还要列举证据,张天明哪里有什么证据,他有的只是上辈子看来的调查结果,并不知道中间过程和院长那些黑钱账单都藏在哪。   当面直说就更不靠谱了,这么大的事情从一个八岁小孩嘴里说出来,别人多少要掂量一下真实性,或许还要以为这是别人教的他,故意来陷害赵院长。   投诉揭露的方法固然有很多,但每一种都过程繁琐缺乏证据,不足以让人相信。   张天明眉头紧锁绞尽脑汁,没有确凿的证据和这幅八岁的身体实在给他构成一座越不过的高山,让人无计可施。   望着院儿里的枯树昏鸦,整天在这一方平地里什么也接触不到,赵院长和李老师又都十分谨慎,分赃从不在小院里做,要搜集证据太难了。   总不能凭着一张嘴,人家也不会信啊。   张天明心里沉甸甸,推门走进房间时被小瘸子兴奋的叫声打断了思绪。   “我要是出去了,一定让他们把你们都接走!一个不落!”   小瘸子拍着胸脯保证,嘴上乐开了花。   张天明抽回思绪,看他那副得意相忍不住怼道:“谁说人家是来接你的?”   小瘸子倒是看得开,嘿嘿一笑也不在意:“不是来接我的是接你的也行啊,要是接大丫姐走更好,当然咱们几个还是我先走比较靠谱,你想想啊,我出去了能想办法带着你们,你们要是出去了身边少了我这么聪明的人,还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张天明本来沉重的心情,顿时被他逗笑了。   小瘸子不去说单口相声都白瞎了这张从小就能忽悠的嘴。   大丫也笑道:“甭管咱们四个谁能出去都是好事,也不用惦记着院儿里的人,自己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对对对,只要接的不是高倾就行!”小瘸子补充了一句。   大丫抬手拍了他一下,不赞同道:“别胡说,高倾和咱们虽然不熟,但也没仇,咱们院儿里能走一个是一个,都离开了才好。”   小宝似懂非懂,拉紧大丫的手扑棱着脑袋:“姐,你别走,我想和你在一起。”   小瘸子听了立即拽着她的羊角辫气道:“咱姐要是能出去那是享福,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小宝瞪圆眼睛和小瘸子对峙,站在大丫身前不依不饶:“我就要和姐在一起,姐去哪我就去哪!”   大丫笑着把小宝揽到怀里,安慰道:“好,姐去哪都带着你。”   小宝一听,这才高兴的笑了起来,得意的看了眼小瘸子。   小瘸子酸唧唧道:“大丫姐也太偏心了。”   几个小孩的对话让张天明心中酸涩,越发重视起向徐夫妇揭露赵院长的恶行。   重担在身,不得不让张天明打起万分精神,因为徐夫妇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太短了,只有三天。   如果错过这个时机,往后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如今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他必须铤而走险。   有些事,总得试一把。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张天明就起床了。   他先是老老实实吃了药,洗漱后就下楼蹲坐在楼梯口,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就看到赵院长和王翠带着徐夫妇一起走进小院。   而此刻的李老师自然还没起床呢,听到院里有动静,她手忙脚乱的套好衣服,头发都来不及梳就跑了出来,端着献媚的笑脸看向徐先生。   “徐先生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徐先生还没说话,徐夫人就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银链手表,不着痕迹的说道:“七点半了,早吗?”   王翠连忙笑道:“不早不早,这个点也确实该起了。”   赵院长瞥了眼李老师乱糟糟的鸡窝头,气的脸色险些挂不住,呵斥道:“快去把你那头发理一理。”   李老师难得有丝难堪,转头脸色黢黑,赶紧回房间洗漱。   张天明躲在楼梯口,隐约还能听见徐先生略显不满的声音:“赵院长手底下的人应该再多管束管束,太过懒散。”   赵院长连连点头:“徐先生说的是,这方面我老赵还得多跟徐先生请教才对。”   几个人走进屋里,王翠手脚麻利的端上茶水。   张天明也蹲在窗户下面偷听,但其实上辈子他已经知道徐夫妇今天过来是想和小宝熟悉熟悉的,连洋娃娃都一起带来了。   果然屋内赵院长已经迫不及待的直入主题:“小宝那孩子还没起床,我让王翠去把她喊起来。”   徐夫人笑着制止:“别喊了,时间还早让孩子多睡会,反正我们也没什么要紧事,等会就行。”   赵院长夫妇顿时语塞,这说辞和刚刚怼李老师的态度可真是云泥之别。   “咱们福利院平时几点开早饭?”徐先生问。   赵院长赶紧回答:“九点前就开,但有时候会晚点,就像徐夫人刚才说的,我们也是心疼孩子,想让他们尽量多睡会,睡到自然醒肯定是最好的。”   王翠听了忍不住偷瞄一眼赵院长。   福利院什么时候准点开过早饭?还不都是看那姓李的几点起,起得早了兴许会做一顿,要是她心情不好,一天能做一顿饭就是好的。   而赵院长这番顺着徐夫人的话说可太妙了,不然又会被徐先生扣上一顶管理不当的帽子。   也让徐夫人听了满意:“赵院长说得对,让孩子们睡得好吃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一旁的徐先生尽管心里不赞同,但也不会驳了自己老婆的面子。   连听墙角的张天明都叹了口气,赵院长这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样子,可真是令人作呕啊。   在外面蹲了半个小时,张天明腿都快僵了,终于蹲到徐夫人独自出来上厕所的时机。   小院的厕所只有一个公用的,就在一楼最里面挨着楼梯的位置。   张天明躲在楼梯墙角,看着徐夫人进去,然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她整理着身上的貂皮大衣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阿姨——”   徐夫人诧异的回头,看向身后的只到她腰间的小孩。   张天明手里拿着一块白色丝巾:“阿姨,你的丝巾掉了。”   徐夫人看了看自己的领口,原本别在这里的丝巾的确不见了,她笑着弯下腰接过丝巾,一双丹凤眼里带着善意和温柔。   “谢谢你,小朋友。”   张天明礼貌道:“不客气。”   徐夫人多看了他两眼,问道:“你叫什么呀?”   “张……二丫。”   徐夫人轻柔的摸了摸张天明的头称赞:“二丫真是个乖孩子。”   张天明看着徐夫人笑着站起身,转头要走的模样,又上前两步,用稚嫩的声音追问。   “叔叔和阿姨,是来买我们的吗?” 第8章 黑甲虫   这句话,让徐夫人当即愣在原地。   她脸上带着不解,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着张天明认真的眼神,神情也不由得微微严肃起来。   “你们不是物品,怎么能用买卖来形容。你是听谁说的这些?”   尽管童言无忌,但徐夫人绝不信这些话是一个生活在大山里的孩子编排出来的。   张天明佯装懵懂的样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偶尔会听到院长和李老师这样说。”   徐夫人听了脸色微沉,她思索片刻,随即缓和了神情安慰道:“这些事是违法的,没有人会公然做违法的事情,小孩子也不可以胡乱说话,被赵院长听到是会生气的,知道吗?”   这番话张天明早有预料,他也不慌,乖巧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听阿姨的不乱说话。”   徐夫人回以笑意,只是转过身再看这座福利院时,心里变得沉甸了几分。   完成任务的张天明溜回了二楼,这一早的收获不枉费他早早起床,只要能让徐夫人心里多几分疑虑就算成功。   毕竟现在的他没有什么证据,能做的事情也有限,如果可以借助徐夫妇的能力尽早调查出小院背后的黑暗事件,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张天明决定下午再去徐夫人面前刷刷存在感。   盘算着心里的计划,张天明一颗心都跟着澎湃起来。   所以当身旁的门被人推开时,他甚至没来得及收敛住眼神里的激动,和高倾当场来了个四目相对。   而显然高倾误会了他眼神里的意思。   “她不会带你走。”   张天明怔愣一下,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也没想过要跟人家徐夫妇走啊。   张天明看着高倾往二楼里面的小杂货间走去,也跟了上去,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自己是因为上辈子经历过,所以知道整个事情的前后,那高倾又是怎么知道徐夫妇会带谁走?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小隔间前,高倾打开暗门,弯腰钻了进去。   张天明紧随其后,还把暗门顺手带上。   拥挤的小隔间里,传来高倾少年青涩的声音:“她带了粉色的洋娃娃,是给女孩的。”   张天明愣了一下,侧目瞟了眼高倾,想不到这小孩还挺聪明,观察细节那么到位。   当年幼稚的自己可想不到这么多……   张天明点头,实话实说:“我也没想和他们走。”   以前的他自然憧憬过,做梦都想离开,现在早就不是曾经稚嫩的小孩了。   然后就看到高倾眼里闪过一抹不相信,他指了指楼下厕所的方向。   “我看到了。”   张天明:……   原来自己在蹲墙角规划小算盘的时候,楼上还有人在偷看自己啊。   所以呢,帮别人捡个丝巾也不代表他就是想和徐夫妇走啊。   这波误会真是让人无力解释,张天明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看着高倾那张小脸上淡漠的神情,张天明又不想解释了。   嗐,随他怎么想吧。   这波装纯就是了,毕竟还有更大的事等着他处理呢。   张天明干脆低头扒拉着地上爬过的小甲虫,把它一根手指头掀翻,又将它想象成是赵院长和李老师,翻来覆去的折腾它,顿时身心舒爽。   指甲盖大的小虫子四脚朝天难以翻身,可可怜怜的蹬腿儿挣扎,恐怕都不知道哪里招惹来的无妄之灾。   ……   上午十点多,由于昨晚讨论太过激烈而睡到现在的三个孩子终于起床了,一群人下楼吃了顿早不早中不中的饭。   因为有徐夫妇在,这顿饭简直比过年还丰盛,又是鱼又是肉,还有一盆蔬菜汤。   几个小孩吃的狼吞虎咽,连张天明都多吃了半碗。   徐夫妇的眼神有意无意的始终围绕着小宝转,看她鼓着嘴巴专心吃饭,两个朝天的羊角辫左右摇晃,坐在凳子上的腿也不老实,欢快的前后摆动,好像对于嘴里的食物非常满意。   小孩子吃相并不好看,糊了满嘴油汤,但徐夫人却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高兴。   饭后徐夫人就把粉红色的洋娃娃拿了出来,递到小宝手里,笑着问她:“小宝喜欢芭比娃娃吗?”   小宝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洋娃娃,一双眼睛都看直了,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喜欢。”   她说完羞涩的跑到大丫身后躲着,不敢抬头看徐夫人。   大丫见到这一幕,心思剔透的也懂了些什么,她连忙拉过小宝说道:“快谢谢阿姨。”   小宝红着脸,胆怯道:“……谢谢阿姨。”   徐夫人仿佛整颗心都跟着化了,爱怜的摸着小宝的头顶:“快去玩吧。”   一旁的徐先生也满意的笑了笑。   这一幕过后,小院里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下谁都能看出几分徐夫妇是为着小宝来的了。   饱饭过后的小瘸子则是郁郁寡欢,一脸艳羡的看着小宝傻里傻气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然后忍不住和张天明吐槽。   “我小瘸子天算地算,也没想到是小宝撞了大运啊。”   张天明不禁想到昨晚小瘸子的豪言壮语,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了,晚上多吃点。”   小瘸子顿时来了劲,狠狠点头:“吃,必须吃!我不仅嘴上吃,我还得往兜里揣,可不能亏!”   张天明成功被他逗笑,小孩子就是这点好,没有那些因疾生恨的心思,单纯可爱。   下午的时候,大丫自觉的带着小宝去找徐夫人,三个人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你追我赶玩的十分开怀,也让平日里冰凉的小院平添了一股温馨感。   张天明时不时的跑过去给他们送个水,或是拿着徐夫人带来的零食给大家分着吃。   在徐夫人看到他第三次跑来送水后,终于直起腰笑着说:“我也累了,回屋里坐一会,你们几个在这玩,要慢点跑别摔到。”   几个小孩乖乖点头,张天明也装模作样的和他们玩了一会老鹰捉小鸡,不过他身体原因,只能当最末尾那只跑不动的病鸡,当老鹰的小瘸子回回第一个逮到他,这瘸鹰捉病鸡的游戏实在没法继续了。   小瘸子忍不住劝道:“二丫,哥觉得你累了,快回屋歇会吧。”   张天明假装听不懂小瘸子嫌弃的意思,如获大赦连连点头,赶紧跑回小楼里继续听墙角去了。   这一听正好听到徐夫人提及自己。   “二丫是男孩子吧,怎么起了一个女孩名?”   赵院长看了一眼李老师,李老师赶紧接过话茬:“那孩子模样是咱们福利院里最好看的,就是身体差点,我就想着叫个丫头名字好养活嘛。”   王翠难得应和她道:“是,我们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都是瞎起名儿,倒让徐夫人见笑了。”   徐夫人笑了笑:“我看这孩子挺听话的,还知道帮忙端茶送水,是你们教导的好。”   李老师连忙往自己身上揽功:“可不是嘛,这几个孩子里平时就属他胆儿小,今早我还跟他说男孩子不能胆怯,好好教育了一顿,你瞧这不就好多了。”   徐夫人听了欣慰点头。   王翠则是剜了一眼她,可能想不到李老师脸皮会这么厚,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让人看得瞠目结舌。   连蹲在外面的张天明都差点信了她的鬼话。   徐先生这时站起身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今天我们早点回去,明天就过来把领养合同签了。”   赵院长一脸欢喜的刚要点头,徐夫人就插嘴说道:“其实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我看赵家村这边有山有水风景不错,可以再多待两天,在附近转转。”   说完徐夫人就给了徐先生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徐先生虽然不清楚自己老婆心里的想法,但面上还是同意了。   赵院长一听,脸上的笑意差点没挂住,只能假惺惺的站起来,佯装欢喜。   “徐夫人能有这种闲情雅致我老赵自然是高兴啊,希望您和徐先生能多领略领略我们赵家村的风土人情,保证让人流连忘返,在这待上一个月都没问题,所有开销我老赵全包!”   面对赵院长的好客邀请,徐先生婉拒道:“赵院长客气了,我们最多停留一周时间,这几天行程安排上还要麻烦赵院长。”   这点要求赵院长自然连连应下。   傍晚,徐夫妇走后,张天明还沉浸在难抑激动的情绪当中。   因为情形和上辈子有所不同了。   徐夫人想必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至于他们多停留的几天里会不会发生张天明所期待的事情还尚且不知,至少希望是有了。   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能够让事情有所进展,张天明只觉得自己是老天眷顾幸运所致。   甚至比小宝被领养还要幸运几分。   这个小小的举措改变了一些原有事情的轨迹,让张天明高兴的一晚上合不拢嘴。   同时高兴的还有另外三个小孩,大丫和小瘸子是替小宝高兴,小宝则是抱着自己的芭比娃娃高兴。   临睡前,大丫眼里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欣然,看着一旁小宝抱着娃娃和自己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侧头问她:“喜欢徐阿姨吗?”   小宝笑咯咯的点头:“喜欢,阿姨带了好多吃的,还送我娃娃。”   睡在下铺的小瘸子笑话她道:“你可真是有奶就是娘。”   小宝立即反驳:“我才没有,我最喜欢的还是大丫姐。”   说完扭头委屈道:“姐,你别听他的。”   大丫笑了一声:“姐知道,快睡吧。”   张天明睡在上铺听着下面的动静,有丝感慨,三人不约而同的瞒下了小宝即将离开的事实,或许是不忍心道明分离这件事吧。   徐夫妇来的第三天,上午前来小院看了眼小宝后,下午就由赵院长做向导,带领他们去赵家山上游玩去了。   只是现在天气逐渐寒冷,山上也光秃秃的,只有几道山泉还算清澈,波光粼粼鱼儿畅游。   但偶尔一阵风过,就能刮的人脸颊生疼,纵然山高水清,这么寒风凛冽的环境下也让人无心欣赏,一行人早早的就回了赵家村。   也托了徐夫妇的福,这几天李老师在做饭这件事上丝毫不敢敷衍,三餐必做,还顿顿都是四菜一汤。   只是后来几天徐夫妇没来小院,李老师就开始一边做饭一边骂骂咧咧,一幅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的忙活是为了谁的样子,好像让她按时做饭就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过她骂她的,孩子们才不会在意,一个个吃的兴高采烈,心里都盼着徐夫妇再多待几天。   毕竟只要徐夫妇还没离开赵家村,李老师就不敢做出格的事,这几天憋屈得她有火没处发,已经不知道折断了几根笤帚棍儿。   终于在第六天的时候,徐夫妇来签领养合同了。   一大早天刚微微亮,张天明就睡不安稳的爬起床,一个人偷偷跑到一楼的楼梯口等机会。   看到徐先生神色平静的拿着领养合同,一旁的徐夫人也表现的脸色淡淡。   两人的神情全然不像是第一天来时的温和友善,任凭赵院长怎么笑脸相迎,好像都牵动不了徐夫妇的一根眉毛。   甚至徐夫人看向赵院长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竟隐隐透露着一股厌烦。   张天明见到这一幕,顿时双眼微亮,心跳如雷。   徐夫妇对赵院长态度的转变,是不是因为那些肮脏事已经暴露了? 第9章 嗡鸣声   张天明手心里紧张的捏出一把汗,心里不断猜测着。   如果赵院长真的事情败露,徐夫妇还会面容平静的先来签合同吗,不应该是立即报警严查此事?   还是说徐夫妇想先领养完小宝后,再去严惩背后那些事?   此刻的张天明脑袋里东想西想一片混乱,只要事情没有一个肯定的结果,就浮现出无数个猜想。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大海里孤立无援的小舟飘飘浮浮,盼望攀登上徐夫妇这艘路过的大游轮,能够借助他们的工具铲除深海里藏匿的黑暗巨兽。   只是黑暗巨兽到底有没有露出马脚,张天明不得而知。   一直到中午吃饭,张天明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能够单独接触到徐夫人的机会,焦虑的心情让他食不下咽,眼神频频往徐夫人的方向看。   连一旁的小瘸子都看出他不对劲了,胳膊肘戳了戳张天明。   “看什么呢,排骨你吃不吃?不吃给我啊。”   张天明直接把没吃两口的餐盘推到小瘸子面前,心不在焉:“都给你。”   小瘸子一惊,都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拿了。   坐在对面的大丫也抬头看来,担心道:“二丫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张天明回过神,平复下心境笑道:“姐我没事,可能是今天的药还没吃,有点吃不下去饭。”   小瘸子这才放心的接过餐盘狼吞虎咽,嘴里嚼着东西含糊的说道:“那你快上去吃药,待会我帮你藏点吃的。”   张天明正愁找不到理由溜出去蹲人呢,赶紧点头走出小平房。   午饭后。   徐夫人去厕所洗手,整理着衣服从卫生间走出来时,有些意外的看到站在门口等她的张天明。   “二丫吃饱了吗?”   面对孩子,徐夫人端了半天的脸,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张天明点点头,走上前问道:“阿姨今天要带走小宝吗?”   徐夫人微微颔首,摸了摸张天明的发顶:“是啊,我们今天就要离开了,以后有机会会再来看大家。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阿姨或叔叔过来也带走二丫,让大家都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张天明脑海里不禁闪过喻奶奶慈祥的笑脸,随即支离破碎。   因为徐夫人的这句话,昭示着福利院还会继续经营下去,想到这里,张天明脸色微白。   也就是说,徐夫妇没有调查出背后那些事。   可能是察觉到他情绪低落的变化,又或许是觉得和他比较投缘,徐夫人拉着张天明的手,在小院的老槐树下坐着。   “听赵院长说你身体一直不好,平时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能贪玩,这里虽然地处偏僻,但山好水好,是非常适合养身体的地方。而且阿姨这些天观察下来,你们的李老师也算尽职尽责,能烧得一手好饭菜,在饮食起居上应该很会照顾人。”   她会照顾人?这怕不是个笑话吧。   倒是挺会演戏的,这几天人前人后装的跟真的一样,谁能想到她追着人打时狰狞丑恶的嘴脸。   张天明此刻的心情是说不出的沉郁,他垂头沉默半晌,才接话道:“李老师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徐夫人并不知情的笑了笑:“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但只要她能够尽心照顾你们,就是个好老师。”   张天明在心底叹口气,有些实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没办法说。   如果现在全盘托出李老师打人的恶行,说出院里那些不平等待遇,徐夫人顶多是气得给她一个严厉的下马威训斥一番,让李老师当下受点苦,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让赵院长换一位老师,可徐夫人又不能一直留在赵家村,等到他们晚上离开,赵院长会换人吗?   不会的,因为李老师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两人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只要徐夫妇离开,最后倒霉承受院长和李老师怒火的还是他们这些孩子。   况且张天明要的也不是表面上惩治一下李老师。   他要的是这座福利院彻底消失,他要的是赵院长一家和李老师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让他们一辈子蹲在牢里不见天日。   徐夫人见张天明沉默不语,再度安慰道:“二丫心思细腻,但不要多想。这几天阿姨和叔叔一起去见了附近几个村子的村长,也见了县里的副县长,都对赵院长的行为做事报以赞赏,是他辛苦撑起了这座山区的福利院,甚至会自掏腰包为你们添衣加物,从这方面来讲,他是个好院长。”   张天明听到这些话,心更沉了。   山坳里的凉风拂过,双耳浮现微弱的嗡鸣声,后面徐夫人又说了些什么,全都没有再听进去。   尽管张天明心里清楚,没有证据只凭借一个八岁小孩的一己之言很难改变什么,但当寄予厚望又面临崩塌的一瞬间,还是让人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至于徐夫人口中说的那些村长县长,或许早就吃了赵院长的福利,不闹出什么大事的话是不会透露任何消息的。   两人说话间,远处徐先生端着一幅不耐的神情走了过来。   “吃顿午饭,老赵和那女的竟然还眉来眼去。”   徐夫人拽了拽徐先生的袖口,扫了眼张天明:“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个。”   张天明回过神来,识趣的站起身:“叔叔阿姨,我先回房间了。”   徐夫人笑着点头,看到张天明走远,才转过身微微皱起眉头。   “这十里八村我们打听的也差不多了,幸好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既然街坊四邻都说老赵是个靠谱又有善心的人,他能把山区里的福利院撑下来的确不容易。但人家私底下的事我们作为外人就不好管了,谁能想到他一把岁数有妻有子,还和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搅和在一起,真是道德败坏。”   徐先生听了也叹口气:“这就是山区里的农村,风气不正也没人能管。”   “是啊,就是苦了王翠,她应该也是知道的。”徐夫人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的山尖说道:“不管老赵私生活怎么样,那都是他的家事,只要他能对院里的孩子们负责,我们今晚走后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徐先生点头:“嗯,至少这几天他们把小宝照顾的很好。”   想到小宝,徐夫人也点头满意的笑了一下。   而此时,已经心态崩塌的张天明跑到二楼杂货屋的小隔间,独自一个人闷在里面只觉得万念俱灰。   冰凉的水泥地面冻得人有丝麻木,窗外的日光也仿佛失去颜色,一如张天明透明失血的唇色,和呆滞灰暗的目光。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如此简单的就被查个水落石出。   上辈子如果不是因为高倾的意外死亡,或许赵院长那些事情还不会轻易浮出水面。   可如今他又该怎么办呢?   难道这样拖下去,再拖到高倾身亡的那一刻吗,难道一定要用一个人的生命才能去揭露那些黑暗的事情吗?   张天明望着眼前黄昏褶皱的老旧墙皮陷入了迷茫,在毫无头绪和办法的时候,他甚至想到如果真的要牺牲掉谁,那不如就用自己的命抵吧。   上辈子那偷来的十五年已经很值了,这辈子他可以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咔哒”一声轻响,打断了张天明沉郁的思绪。   暗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高倾好像并不诧异他会在这里,一身黑衣的少年沉默不语的走进隔间,然后反手关门。   张天明自觉地往旁边挪出一个位置,两人肩并肩的蹲坐在隔间内,谁也没有先说话。   意外的是,刚刚还绝望不已的心境,在高倾到来后竟然慢慢的平复了下来,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一个个逐渐消失。   张天明脑袋空空的望着半个小窗外的云卷云舒,胸口那一团无奈又无力的火苗缓缓熄灭。   他重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平静以后,又为刚才那几十分钟的失态感到一丝丢脸和好笑。   张天明在心底有些自嘲的叹口气。   好歹也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怎么遇到点事情和挫折就往极端的方向去思考?   既然一条路行不通,就走另外一条,哪有那么多绝望,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而且半年的时间还长,他有的是机会去收集证据,赵院长他们会对徐夫妇设防,但不见得会对他们这些小孩设防。   说来说去,或许搜索证据最好的人选还是自己。   想到这一层,张天明有丝豁然开朗,又重新燃起希望。   毕竟老话说得好,靠人不如靠自己。   “去求她。”   啊?   张天明蓦然回过神来,转头不解的看向身边的黑衣少年。   高倾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楼下的动静,让张天明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而楼下小院里,徐夫人在有说有笑的和小宝、大丫两人聊着天,还拿出了两件崭新的碎花裙,粉色的给了小宝,黄色的给了大丫。   两个孩子看到漂亮的裙子满脸惊喜,小宝笑得一脸天真烂漫,大丫则是眼含感激,双手垂在两侧,偷偷的在衣服上蹭了三遍,才稳稳的抱住裙子轻轻抚摸上面柔滑的面料。   这一幕刚好让楼上隔间内的两人看到,也让张天明对大丫更多了分心疼。   上辈子她没有小宝的好运气能被人收养,但张天明想不明白,这么听话懂事的女孩,她的父母怎么忍心把她遗弃在福利院不管不顾?   “想跟她走,就去求她。”   高倾略微沙哑的声音再次唤回张天明的思绪,他眨了眨眼,反应了好一会。   然后顺着高倾的目光看向小院里的徐夫人,才有些哭笑不得的解释:“我真的没想跟她走。”   这是实话。   高倾没有回答,但那双凌厉带光的眼睛里透露着一丝“你骗不了我”的神情。   张天明:……   ——行,你觉得是就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张天明:我又能说什么?(无奈摊手.jpg)   ————————————   ps:明天请假~后天更 第10章 火烧云   午饭后赵院长亲手泡了壶茶给徐夫妇,两人品着茶神色淡漠。   要不是顾及到合同还没签,徐夫妇连茶都不想喝就准备走人。   迅速地白纸黑字签下名字,一式两份的领养合同正式生效,徐夫妇也算是完成了此次前来的一件重要事,明显不想再和赵院长虚与委蛇。   “这些天麻烦赵院长时刻关照着,我和爱人稍后就准备带着小宝启程回去。”徐先生站起身。   赵院长笑得满脸褶皱,假情假意的感叹:“哎呀徐先生这说的是哪里话,都是我老赵该做的,可惜您和夫人没能在咱们赵家村多待上些日子,不然这山里好玩好吃的还多着呢!您走的这么早,倒显得是我们招待不周没能留住徐先生。”   这一通圆润的话,说得徐夫妇脸上半尴不尬,眼角抽搐。   赵院长这张能说会道的嘴,也怪不得能勾搭上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虚伪至极,让徐夫人对他更加好感全无。   签完合同,徐夫妇也不愿多说什么,车子已经停在小院门口,几个小孩也都在院子里观望着。   李老师这时笑眯眯的拉过小宝的手,平日里没见过的和蔼面容竟让孩子们觉得更加恐怖,她还故意夹着嗓子装温柔。   “快过来小宝,李老师带你上车,往后你可是要过上好日子了。”   小宝抱着洋娃娃似懂非懂,胆怯的不敢甩开李老师的手,然后三步一回头的望着大丫和小瘸子他们。   看着大丫朝她边笑边挥手,年仅四岁的小宝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徐夫人从李老师手里接过小宝,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笑着说道:“小宝和阿姨回家好不好?”   小宝捏紧手里的洋娃娃,转头又一脸茫然的看向大丫。   几个孩子见状跑上前来,大丫催促道:“快说你愿意小宝。”   小瘸子也着急道:“对啊快说啊。”   小宝却没有说话,低头看向手里粉红色的洋娃娃,手指揪着娃娃身上的裙子攥出一道道褶皱。   徐夫人并不急,安慰道:“没关系,小宝有什么话想说可以告诉阿姨。”   小宝抬眼看了看徐夫人笑容可亲的面容,壮起胆子。   “大丫姐也能和我一起走吗?”   徐夫人微愣,下意识看向大丫。   大丫也没想到小宝会当众问出这样的话来,她当即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小宝年龄虽小,但有些事情她也是懂的,看到徐夫人面露为难,她乖巧的把手里的洋娃娃塞到徐夫人手中,摇摇头说道:“大丫姐不走我也不走,谢谢阿姨送我的洋娃娃,我不要了。”   坐在驾驶位上的徐先生恐怕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脸惊诧。   赵院长和李老师在旁边是大跌眼镜,就差把小宝强行塞进车里,赶紧让他们离开。   大丫这时却站了出来,把洋娃娃重新递到小宝手里,笑着说:“谁说我不走了,我也走,只是小宝先走,我过些天就会去找你了。听话,快和阿姨上车吧。”   小宝听到这句话眼神都亮了:“真的吗?”   她立即望向徐夫人,徐夫人回避着孩子的眼神,不得不欺骗性的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连小瘸子都信了这番话,高兴的欢呼一声。   小宝也终于咧嘴笑了起来,主动跑到车子旁,迈着小腿跳了上去。   “瘸子哥,以后我和大丫姐会经常来找你和二丫哥玩的。”说完她又转过头笑咯咯的喊道:“姐你快点来呀,我等着你。”   大丫鼻头有丝酸涩,笑着点头。   徐夫人关上后座车门,走到副驾驶旁时,有些不忍心的看了看大丫。   张天明瞧着这一幕,饶是经历过一次,此刻的心情也依旧是复杂不已的。   或许年龄不同心境也不同了,小时候的自己有的只是羡慕小宝,现在的自己更多的却是心疼留在院里的孩子们,谁又不渴望出去呢。   被群山环绕的小院就像是孩子们心中一座跨不过的铁牢笼,对走出去充满幻想。   这时小瘸子突然跳了出来,一手死死地抓住徐夫人的袖口,仰着脸急切的央求:“阿姨阿姨,您既然收留了小宝和大丫,就把二丫也带走吧,他比谁都听话,吃得也少,不会让您操心费事的!”   话音落下,张天明震惊的抬起头——   这是上辈子没有发生过的。   而震惊的也不止张天明一个,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赵院长,他一把扯过小瘸子的衣领,把人拎了回来,愤声教训:“徐家又不是大杂院,你怎么不让徐先生把你们全收养了啊?!一天天想得倒是美,老实的待着,别给人家添麻烦!”   或许是听不下去赵院长的训斥,徐夫人出声制止:“没关系,小孩子说话没有坏心,赵院长别责怪他了。”   徐夫人转头看着眼前的几个小孩,目露不忍,叹口气道:“非常对不起不能把大家都带走,但我相信不止是徐家,以后还会有更多需要你们的家庭过来,大家都是乖孩子,将来一定会有更好的生活。”   徐夫人安慰着孩子们,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意味着明确的拒绝。   小瘸子听了只能耷拉下头,不再言声。   大丫也始终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张天明站在一旁,把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大伙都在院门口杵着,总得给人家一个台阶下。   他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走上前说道:“我不想走,只想留在院里,阿姨快带小宝回家吧。”   大丫和小瘸子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连李老师都投来一丝好奇的目光。   徐夫人闻言眼神复杂,但还是转过身,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不稍片刻,路面卷起一阵沙尘,黑色的轿车很快驶离了众人的视线,朝着大山外开去。   日头西落,小院再次恢复往日的寂静,只余山风作响。   看着徐夫妇离去,赵院长瞪了一眼小瘸子:“就你话多!给我回屋里去!”   几个小孩垂头丧脑的回到二层小楼,早没有了前几天的兴奋和激动。   接踵而来的是比以往更颓丧的消沉,就像窗外的火烧云被山峰遮去了大半,泯灭了那点萤火之光。   昏暗的屋内三人沉默半晌,小瘸子才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二丫你是不是傻?当时干嘛不再求求叔叔阿姨,咱们院能多走一个是一个啊!”   张天明坐在硬板床上摇头:“我没想走。”   “胡说!你这几天吃饭总往阿姨身上看,还在厕所门口等她,我都看见了你还不承认!”小瘸子站起来愤愤不平:“我知道你胆小刚刚才帮你说了那些话,你居然还死鸭子嘴硬,你怎么胆子比老鼠还小啊!真是气死我了。”   张天明一阵语塞,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动作连小瘸子都看见了……   大丫这时抬起头:“求也没用,他们不会带我们走。”   小瘸子愣了一下,看着大丫沉静的眼色,脑筋急转,这时才明白过来什么,顿时睁大双眼。   “大丫姐,他们压根就没打算带走你?”   大丫嗯了一声。   小瘸子朝着地面就啐了一口吐沫,气得破口大骂:“这些大人说话都是放屁!表面装的像是好人一样,又是送吃的又是送衣服,结果一个两个就知道骗咱们,都是骗子!”   张天明看他气得不轻,出声劝解道:“小宝能离开已经算是好事。”   赵院长有句话说得对,徐家不是大杂院,也没有义务因为可怜就去收养他们这些孩子。   大丫也舒了口气,点头道:“对,咱们都往好处想想,如果叔叔阿姨他们不来,咱们院里谁都别想离开。”   小瘸子不得不熄了火气,张天明也看了看大丫还微微泛红的眼眶。   不知道她此刻是以什么心情说出的这些话的,但张天明清楚的是大丫心里一定不好受。   一方面是因为小宝的离开她舍不得。   另一方面,是那抹心底暗藏的贪念。   徐夫人送她碎花裙的时候,大丫真的没有肖想过能跟着对方一起离开吗?   哪怕是有一丝丝的希望,也一定是想过的。   因为曾经连张天明做梦都幻想过徐夫妇会带着他一起走,但现实和梦终究是两条截然相反的路。   当天晚上,三人早早的就躺在床上睡觉了,至于睡没睡得着,谁也不知道。   反正张天明是一直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愣神,只是他并没有想今天发生的事情,而是回想起了上辈子小宝带给他的两份资料。   是关于大丫和小瘸子的身世,而高倾因为早年身亡,已经查不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了。   那两份薄薄的资料也是小宝后来花费各种精力才查询到的,说是资料,其实也只是两张A4纸而已,甚至上面的字都没能把纸张填满。   小瘸子的身世相对简单,他是附近县城里一个以卖-淫为生的女人生下来的,生父不详,因为居无定所,一个风月场所里的女人根本带不了孩子,小瘸子出生后没两年就被亲生母亲扔到了福利院里。   开始的几个月还会来看看,时间久了,女人又有了相好的,为了避嫌就再也没管过小瘸子的死活。   相当于他记事起就已经住在福利院。   而大丫比小瘸子来的更早,一出生就被带到了这里。   那时更让张天明震惊的是,她的亲生父母其实就是赵家村的人。   但她的父母家境贫困,又重男轻女,所以把第一胎生下的女儿放进了福利院,马上又怀了第二胎,生出儿子后就再也没管过大丫,任凭她在福利院里自生自灭,仿佛没有过这个女儿一样。   而上辈子福利院没了后,大丫和小瘸子也不知去向,小宝找了他们很多年都没能找到,也或许两人早就改了名字重新生活。   张天明想到这里,心口再度沉重。   他不能干涉每个人的出身,但如果将来能够有像徐夫妇和喻奶奶这样的好心人肯收养大丫和小瘸子,不也是一种崭新的人生开端吗。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建立于尽快铲除掉这所福利院。   张天明心里也已经萌生了一个想法——   这个突破口,就是王翠。 第11章 似朽木   徐夫妇走的这天晚上,赵院长又留在了小院里过夜。   半夜从李老师房间里传来床头撞击墙壁的声音连二楼都听得一清二楚,好在时间不长,五分钟就结束了。   然而就是因为这五分钟,第二天一早王翠怒火冲冲的跑上门来捉人。   天刚蒙蒙亮,张天明就听见楼下传来吵架怒骂的尖锐声音,三个小孩不约而同的醒了过来,立即穿好衣服跑到楼梯口偷看外面的情况。   王翠裹着一件红夹袄,头发凌乱,显然是早晨起床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跑来了福利院。   她站在李老师房间门口气得脸红脖子粗。   “老赵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你怎么在她房间里!?”   赵院长穿戴整齐,站在房间门口皱着眉振振有词:“我堂堂一个院长,这所福利院哪个房间我不能进出,况且我只是进来和小李谈谈话,说说这个月院里的开销,还需要和你报备?你一大清早的在这跟我急什么眼,你不嫌丢人我嫌,给我回家去!”   李老师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故意低头整理着胸口的衣服,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翠。   “就是啊王姐,您真是误会了,小李我虽然只是个在这打工的,可也是要脸的黄花大姑娘。哎,其实您误会我倒也没什么,我的名声无所谓,但您在这乱嚷嚷可别败坏了院长的名声呀。”   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听得王翠两眼一黑,浑身轻颤,她指着李老师隐隐得意的嘴脸骂道:“你以为你在赵家村还有脸不成?出去看看谁会给你这个狐狸精好脸色!”   这话让李老师脸色也黑了下来,当即要和她吵。   赵院长听着女人吵架就一脸不耐烦,插在两人中间说道:“都消停会别闹了!小李把你那脾气给我收着,别和你嫂子犟嘴!还有你王翠,一大早就来没事找事,你闲得慌?人家警察抓人还知道先找个凭证,你有证据吗你,倒是凭着张嘴说来就来,我看你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乡野泼妇!”   李老师原本被堵了嘴还有些不高兴,听到后面的话她又笑了,美滋滋的瞥了下王翠。   王翠已经气得站都站不稳,手扶门框勉强立着,一只手指了指李老师,又指着赵院长,最后胸腔憋着一口气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上来。   恨就恨她没早来一点抓个现行,还让赵院长有了穿衣服的时间。   最后这件事自然是不了了之,王翠跟着赵院长回了家,李老师继续在小院里作威作福。   三个小孩溜回房间里。   大丫拿起床角的书本,叹口气:“看来今天王老师又不会来上课了。”   算起来,小院已经快十天没上过课。   可能只有张天明觉得这是件好事。   一旁的小瘸子还在好奇刚刚楼下那番争吵,他十分疑惑:“王老师为什么那么生气?我觉得院长说得也没错啊,他不过是和老太婆在房间里说说话,王老师因为这个就生气了?”   张天明和大丫双双沉默……谁也没想给小瘸子过多解释什么。   不过很快小瘸子就无暇顾及这件事了,因为王翠吃了瘪,李老师心情十分畅快,两人没走一会她就把电视打开,特赦允许几个小孩看电视一小时。   小瘸子一听到这等美事,还管什么王老师生不生气,连忙催促着张天明和大丫搬板凳,三个孩子立即跑进活动室,在电视前排排坐。   连一向不合群的高倾都默不作声的坐在了几人后面。   毕竟小院里看电视的机会不多,大多时候电视是李老师的专属,她自己闲着无聊就窝在房间看肥皂剧,经常因为看电视剧忘了做饭。   这一早上又是围观吵架又是看电视的,倒驱散了小宝离开的伤心氛围。   不过让张天明无语的是,她给孩子们也放这些狗血电视剧看。   什么XXX的诱惑真是极其毁三观,奈何大丫和小瘸子看着小三插足的剧情还看得津津有味。   扭过头的时候,发现高倾也盯着电视目不转睛。   张天明:……   原来自己的童年就是这样遭受李老师荼毒的啊。   一旁小瘸子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边没有停下来过。   “哇,他家房子好大,比咱们院儿还大。”   “这辆跑车也太炫酷了!这要多少钱?”   “他们吃的是什么?真有这么大的龙虾吗?”   诸如此类的感叹听得张天明脑袋嗡嗡响,怪不得有些父母会被自己家孩子的十万个为什么逼疯,现在就想把小瘸子的嘴巴封上。   正准备劝他歇会少说两句的时候,电视画面突然转变,男主和女配拥抱在一起倒向床上……咿咿呀呀的居然就开始了少儿不宜的画面!   张天明瞬间瞪大双眼,十分震惊。   他真是不记得小时候有看过这种东西,这放在十五年后绝对禁播啊,脖子以下都不允许的。   张天明一边惊叹于零几年的电视剧如此开放,一边按捺住想要关电视的冲动,转头看向希望还有几分良心的李老师。   但李老师果然是没有良心和道德感的人,她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巍然不动,一幅这不过是小场面的神情。   这时小瘸子开始发问:“大丫姐,他们干嘛抱一块儿啃?”   张天明听到这个问题呼吸一窒,极力控制住脸上的扭曲和尴尬。   大丫却毫不犹豫的冷静回答:“他们在生小孩。”   “啊?我也是这么被生出来的?”   “对。”   “那谁要是生在他们家也太幸福了,可以住这么好看的房子。”   “还有比这个更好看的房子。”   “比这个还好看??在哪啊大丫姐?”   “是书里说的宫殿,我也没见过。”   两人聊天的稚嫩声音在耳边徘徊,张天明傻愣愣的听着。   然后颇为无奈的自嘲一下,原来是他庸人自扰了。   单纯的孩子就连关注点也和成人是不一样的。   内心释怀后,张天明再抬头看这部肥皂剧竟然觉得也没那么差劲,甚至还能找出一两个可看的点来。   看着看着,张天明的思绪和目光逐渐有些飘远,电视的声音也在脑海里扩散。   他望着活动室窗外的老槐树,树枝上落下两个歇脚的麻雀,灰凸凸的麻雀站着不动时,就能和枯枝融为一体,变成两个灰色的圆点让人瞧不真实。   一阵寒风掠过,被惊扰的圆点忽然展开翅膀遨空高飞,转眼不见踪迹。   而树枝依旧光秃枯槁,似是朽木。   此时电视里不知道播了什么,耳边传来孩子们清脆的笑声,让张天明微微回过神。   属于孩子们的那阵风,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   愉快的时间总是飞速流逝,今天对于几个孩子来说是格外幸福的,李老师不仅让他们看了电视,还一日三餐照做,甚至破天荒的没有打骂,简直像是大变活人。   晚上入睡前小瘸子都对她改了称呼。   “李老师要是每天都能像今天一样,我觉得一直待在院儿里也挺好的。”   大丫赞同的点头。   只有张天明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过不了几天王翠就要给李老师一个下马威了,届时两人暗斗升级变本加厉,那才是小院孩子们悲惨生活的开始。   十一月,赵家山迎来初冬时节。   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摄氏度,夹袄和薄棉服在这里的冬天是不耐寒的,只有套上厚重的羽绒服才能出门。   山坳里的风席卷呼啸,像刀刃一样把人吹的脸上都是细小的口子,手脚生冻疮那也是常有的事。   好在赵院长每年都会为了自己的面子,给小院的孩子们添衣服以博取村里的好名声,张天明对此尚且欣慰。   而五天没有踏入小院的王翠,今天也终于来了。   她一改往日的风格,穿了一件深红色的貂皮大衣,学着徐夫人当初的着装打扮,套着黑丝袜也不嫌冻腿,高跟鞋哒哒的发出清脆的声音,还没进院子就能听见响儿。   头发显然也是新烫染的时下最流行的大波浪,远远望去还真有点像是个有钱贵妇。   只有走近了才能看出她暗黄的皮肤和粗糙的双手,有了些农村盗版“贵妇”的味道。   但其他的不说,光是这件貂就已经让李老师红透眼了,当初看见徐夫人穿貂她就羡慕,也和赵院长提过一嘴,结果什么也没捞着,但她和徐夫人毕竟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也没什么好攀比嫉妒的。   现在看见王翠穿貂可就大不一样了,李老师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牙根都咬的嘎嘎响。   “呦,赵院长可真是疼老婆下血本,居然买了这么贵的衣服给王姐。”   李老师酸了吧唧的声音,让王翠满意的抿嘴一笑,假装不在意道:“我也觉得这件貂皮太贵,不过老赵不听劝偏要买,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不管我怎么气他,他倒是都愿意给我花这份钱。”   李老师听了脸色黑成一片,她给赵院长做了几年的情人,也没见那老头给她花过一笔大钱。   如今对比下来她心里气啊,论模样长相她哪点比不过一个年老色衰的王翠?   可面上李老师只能违心说一句:“王姐可真是好福气。”   王翠甩了一下长发,挺直腰板迈着碎步走进活动室里,看到李老师黑如锅底的脸色她终于舒心了一点。   两人这番谈话自然也让屋内的孩子们听到了,只是几个小孩没听出来里面的潜台词。   张天明则是看准时机,适时的火上浇油了一把,仰着小脸惊叹:“王老师今天好漂亮,李老师为什么不穿这样的衣服呢?”   王翠听了忍不住捂嘴笑了一声,那姓李的也得穿得起啊。   王翠顺着张天明的提议,故意捧着她说道:“对啊小李,你也买一件貂吧,冬天保暖也挺舒服的,再说了你年轻,穿上肯定比我好看。”   李老师僵在门口,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普普通通只有一百块钱的黑色羽绒服,恨不能把手里的笤帚折断。   她上哪拿得出一万块买貂去?   “我买来也是浪费,衣服太多又穿不完。”   见她没钱还嘴硬,王翠笑了笑,心里舒坦不少,连带着看张天明都觉得可爱了几分。   王翠站在黑板前,装出一幅高知的模样拿出书本,随意翻了两下,然后侧头瞅向门口,惊讶出声:“小李怎么还站在这?你要是那么喜欢这件貂,我就借你穿两天新鲜一下。”   这幅施舍的语气把李老师气得有火没处发,她怕一开口就忍不住骂王翠,但骂完也只是出了一时气,王翠要是再借此跑去赵院长那告一状,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最终李老师阴气沉沉的拿着笤帚转身走了。   王翠笑意更浓,这一天嘴角都是上扬着的,心情愉悦的给孩子们上课。   她以为自己这番举措刺激到了李老师,让对方看清楚赵院长心里究竟是向着谁,从而有所收敛。   但她不知道的是,李老师向来不是个知道服软的人,反而越激越勇,越要想尽办法闹出些事来才满意。   下午上完课,王翠收拾东西准备走,张天明拿着书本凑了过去。   借着问问题的时候,他佯装懵懂:“王老师,还有一个不是书上的问题想问你。”   放在平时,王翠才懒得回答,多半敷衍一下就回家了,但今天她心情好,耐心回道:“什么问题你问吧。”   张天明仰头好奇:“亲嘴是夫妻能做的事情吗?”   王翠点头:“当然是。”   张天明疑惑:“可是前两天院长和李老师也在亲嘴,他们也是夫妻吗?”   王翠嘴角的笑意瞬间沉下,她脸色青紫,语气僵硬:“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张天明随便说了个赵院长来小院的时间,实际那天他和李老师有没有做那档子事张天明也不知道。   但王翠听了顿时信了,而且也巧了,张天明随口说的时间正好是赵院长给她买貂的前一天,王翠原本不错的心情立即崩塌,甚至脑海里已经有了李老师是怎么勾引赵院长的画面。   王翠越想越气,看了一眼张天明,顿时有了主意。   “王老师知道二丫向来听话懂事,如果你愿意帮老师做一件事,老师也答应你一件事怎么样?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尽管和老师提。”   张天明心里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么快王翠就沉不住气的上钩了。   当年她也是这么骗高倾的吧。   但张天明知道她说话就是放屁,承诺的才不会实现,索性摇了摇头,装得一脸高兴崇拜。   “我什么都不要,能帮王老师做事我已经很高兴了。”   看着他满眼尊敬的样子,王翠十分满意。   “二丫真是个好孩子,以后你要是再看到院长和你们李老师在一起,就把时间细节都记清楚,他们做了什么事后全部告诉我,好不好?”   张天明立即乖巧点头。   好啊,怎么不好。   他俩就是没做什么我也能给你编出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张·海棠小作家·天明:今天院长和李老师用的是这个姿势(老汉推车.jpg)   —————————— 第12章 丧门钟   王翠走后,小院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   晚饭没得吃那是肯定的,主要是李老师憋了一天的火气还没消下去,这个时候谁上去谁倒霉。   看到李老师沉着脸把小院缸里的日用水蓄满,张天明这才记起来就是水满的这几天,高倾挨了一顿毒打,头被按在水缸里差点没命。   为此张天明特意躲在楼梯口蹲着,时刻关注着大杂货间里的动静,盯紧了高倾的一举一动,生怕他这个时候惹事挨打。   直到看见门缝里泄露的光线灭了,张天明以为他早早关灯睡觉才松了口气。   然而刚准备回屋,就听见大杂货间传来关门声,转眼就从楼梯上下来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张天明头都大了,立即从楼梯口窜出来:“你去哪?”   因为怕惊扰到李老师他用的气音,但也足以让高倾听见.   果然黑衣少年停顿下脚步,不解的转头看向身后的张天明,高倾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吐出三个字。   “找吃的。”   张天明无语凝噎,这个时间段要路过一楼李老师的房间去小食堂里找吃的,不是纯找死吗?   “别去了。”   张天明说完,看着高倾微凉又疏离的眼神感到一丝尴尬,好像自己在多管闲事一样,他急中生智,又立刻找了一个理由:“能不能先去隔间帮我铺张毯子?”   高倾微微皱眉,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仿佛在无声询问干嘛不自己去铺?   张天明理直气壮的指着早就痊愈的后背:“这疼。”   果然,话音刚落,高倾就转身上楼梯,一言不发的朝着小杂货间的方向走去。   张天明赶紧跟在他身后,突然觉得后背那一下没白挨,倒成了和高倾套近乎的一个法宝。   两人走到黑漆漆的小隔间,刚打开暗门就传来一股凉气,这里冬天不着阳光其实是很阴冷的,尤其是坚硬的水泥地,在里面坐一晚屁股都能冻成八瓣儿。   张天明看着高倾弯下腰,迅速地把一张破了几个洞的旧毯子铺在地面上。   张天明蹲坐在里面试了一下,毯子虽然又破又薄,但总比没有强,起码屁股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柔软。   他怕高倾走,连忙抬手把人拉了进来。   “你也试试。”   张天明关上暗门,两人挤在隔间里,有了薄毯驱散掉不少寒冷。   高倾坐在里面虽然没说话,但好在也没反抗,让担心了一晚上的张天明松了口气。   只要待在这里就是绝对安全,肯定不会触霉头挨揍。   然而两人刚坐下没几分钟,院里就传来李老师破口大骂的声音。   “谁泼的水溅了一地泥!?是不是你小瘸子?瘸着你那条狗腿给老娘滚下来!”   张天明微愣,暗道一声糟了。   小瘸子平时因为懒,经常把洗脸剩下的水趁着没人的时候从二楼倒下去,但其实也没多少水,更溅不起泥来,以往李老师才不会管这种无关紧要的破事。   看来今天是真的气大了,抓不到人打骂就揪住了这件小事。   张天明连忙从半个小窗望下去,看到小瘸子佝偻着背战战兢兢的从楼上下来。   李老师一手拽过他的衣领把人提到眼前,另一只手抄起墙边的木棍就朝着小瘸子身上打,砰砰的木棍响混合着小瘸子嗷嗷惨叫的声音听得张天明心脏拔凉。   他怎么也没想到帮高倾躲过一劫,却让小瘸子成了出气筒。   张天明立即打开暗门准备下楼。   身后的高倾却一把拽住他:“你去没用。”   说完他就把张天明拉回隔间内,自己出去了。   张天明跌坐在地上,看着高倾离开的背影一时没回过神来。   脑海里还回荡着“没用”那两个字,他好歹也是一个有思想的成年人,被一个十岁孩子说没用真是内心淤堵。   但张天明也马上爬起身跟了过去,在楼道里撞见同样准备下楼的大丫。   大丫眼眶微红一脸焦急,还不忘了拦住张天明:“二丫你别下去,在楼上好好待着,我去看看。”   说完大丫就匆忙跑下楼,张天明又哪会听她的,脚步没停的跟着跑了下去。   冬天夜晚的小院里因为没有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隐约能看清那棵影影绰绰的老槐树,不靠近了是完全看不到人影的,很多时候只能听声辨位。   张天明跑到院里的时候,只看见一个黑影朝着李老师身后跑去,他顿感不妙,拔腿跟上。   院儿里四个孩子一个大人,场面有些混乱,大丫带着哭腔的声音也在院子里徘徊。   “李老师求求你别打了,小瘸子以后再也不敢泼水了,求求你别打他了。”   小瘸子听见也哭着接连求饶:“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呜呜我真的不敢了。”   李老师才不听这些,火气没消的她抡起棍子接着打。   然而一片黑暗中,李老师的后背被人用力推了一下,推得她脚下一个踉跄,木棍戳地,差点当场摔了个跟头。   李老师气急败坏的转过头:“哪个狗崽子推得我!?我看你们几个今天都是欠打!”   跑近了的张天明把高倾推人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生怕高倾认下,他连忙冲上前去:“李老师,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打小瘸子,他已经知道错了。”   “好你个二丫!平时看你胆子最小,今天你还仗义起来了?敢过来帮他求情,我就连着你一块打!”   说着李老师就抬起木棍朝张天明的身上打去。   张天明躲都没躲,负隅顽抗是没用的,八岁的身体和成年人差距太大,完全反抗不了。   但他敢上去也是知道李老师不会对他下狠手,毕竟张天明身体不好,经过上次那一棍子李老师心里肯定怵了,万一他死在院儿里李老师就是罪魁祸首,逃脱不了干系。   所以当木棍即将落在胳膊上的时候,张天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决定当场装死。   可疼痛感却没有随之传来,面前多了一双漆黑又澄澈的眼睛。   高倾闷哼一声:“还你一次。”   张天明睁大双眼,心里又惊又气。   ——有这么还的吗?!   下一秒,高倾就被李老师一股蛮力拽到水缸旁,一只手按着要把他的头浸在水里,怒火冲天。   “你们还合起伙来互帮互助上了?我看谁还敢上来帮他,今天晚上就都给我在水缸里淹上一回!”   高倾两手撑在缸沿奋力抵抗,但颈后的大手死死的压着他,力道越来越大,最终因为力量的悬殊而落入水中,他依然没有放弃的挥动双手用力挣扎。   水花声在漆黑寂静的小院里像是一声声从地狱传来的丧门钟,让人心生恐惧。   逃过一劫的小瘸子躲在槐树后面不敢冒头的憋着声哭,大丫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瑟缩的退后两步。   张天明已经被气得两眼昏黑,高倾这个熊孩子让他操碎了心,他更气的是李老师如此惨无人道的对待这些孩子。   如果他现在是二十三岁的自己,身体再不好也能凭借成年男人的力量分分钟上去把李老师掀翻。   可院儿里的孩子细胳膊细腿,就是四个人联手也抵抗不了一个手拿棍棒的李老师。   看着眼前高倾重蹈覆辙挨打的一幕,此刻的张天明只觉得焦急气郁,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呼吸都困难起来,心脏也在不受控制的猛烈跳动着。   然后鼻子一热,好像有黏稠的液体倒流,血腥味瞬间遍布口腔。   看着李老师凶神恶煞的嘴脸,张天明报复心起,干脆直直地躺倒在地上,两眼一闭开始装死。   大丫聪明,见他躺下立即哭喊:“二丫流了好多血,二丫被李老师打死了!”   李老师听了吓一跳,连忙回过头看他。   见张天明真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糊了半张脸的血,这场面让李老师气焰顿消,魂儿都惊飞了。   哪还顾得上打高倾,扭头赶紧上去伸手探张天明的鼻息,看他活着没有。   张天明努力憋着气,听见耳边李老师慌里慌张的声音差点破功。   “怎么没气了?我也没打着你啊!”   李老师立即把张天明拖拽进屋里放在床上,又着急忙慌的打电话给村里的医生。   短短十分钟医生就赶来了,不过和他一块来的还有赵院长。   院长一看见张天明满脸的血,当即阴沉着脸指着李老师说道:“你给我过来。”   大丫和小瘸子趴在窗边,连一身是水的高倾都站在门旁,几人隐约听见门外有李老师的哭声。   赵院长豆大的眼睛遍布着红血丝,对李老师狠厉出声:“你怎么一天也消停不了!?就知道给我惹是生非!今儿晚上二丫要是有个好歹,你就等着蹲大牢还这条人命债吧!”   李老师一听坐牢顿时眼中慌乱,带着哭腔说:“院长您不能不管我呀,我小李对天发誓,今天晚上我就没碰着过他,我要是打了他一下我都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院里那么黑谁知道他怎么犯的病,突然一脸血的倒在地上起不来,我真是冤枉啊我!”   李老师说完更觉得自己委屈了,抹着眼泪哭的煞是可怜。   然而赵院长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好好的人没打没骂怎么会气都要没了,还流那么多血?   赵院长看着李老师一边哭一边嘴硬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喘着粗气压低声音。   “别哭了!还嫌不够烦?我告诉你,人要是没了你蹲个几年牢都是小事,我老赵还能花点钱早点把你保出来,但万一把其他事儿也抖露出来,到时候可就不是坐几年牢这么简单!别说是你,连我都得跟着进去!”   李老师哭声戛然而止,一幅不敢置信的模样,随后抹掉眼泪,也不知道刚才是真哭还是假哭,连忙安慰起赵院长。   “医生不是还在里面吗,又没说已经死了,院长咱别自己吓自己啊,这孩子肯定没事。”   赵院长哼了一声:“不吓唬吓唬你,你知道收敛自己那臭脾气吗!跟你说过多少遍别往死里打,平时小闹腾几下没人管你,你非要把事情闹大,回回请医生过来,还嫌村里人不知道这院儿里发生的事儿?”   李老师心里都快把张天明这个病秧子骂个底朝天了,面上却只能咬着嘴唇低头认错,把那点委屈全吞回了肚子里自认倒霉。   而屋里的张天明还不知道李老师已经在心底千刀万剐了他。   他正努力微弱着呼吸,任凭鼻血往外淌。   哎,装死也不是件容易事。   老医生算是有经验的,几分钟的时间就帮他止住鼻血,然后翻看着他的眼皮,又瞅了瞅他的舌苔,听诊器上上下下来回听了四五遍,始终没说话。   假装昏迷的张天明都有丝慌了,害怕自己露馅,心里来回打鼓。   直到老医生两根手指搭上他的手腕,开始把脉环节。   张天明差点喷笑出声。   您不是西医吗?瞎把什么脉啊。   等赵院长进屋的时候,老医生端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摇头叹气道:“情况不妙,先开点药吃吃看吧,明早要是还没醒来,这人怕就是没了。”   赵院长听了刚缓和下的脸色瞬间满脸凝重。   一旁的李老师也是目露震惊,面色惨白,这下哭都哭不出来了,站在门口摇摇欲坠,嘴里还不断嘟囔着:“这不可能,我根本没碰着他。”   赵院长看她还在嘴硬,转头黑着脸问旁边的几个孩子: “你们说,她打没打二丫?”   三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大丫主动站出来,蔫儿着声说道:“院里太黑了,好像打着了……又好像没打着。”   这话说的,仿佛前一句是真的,后一句是迫于李老师的淫威改的口,让赵院长更是深信不疑,转过头就狠狠瞪了李老师一眼。   李老师这才感觉到什么叫比窦娥还冤,可她现在解释也没用。   这时老医生已经收拾好东西站起身,瞥了一眼李老师后跟赵院长说道:“听天由命吧,这病本来就是娘胎里带来的禁不得打,就算把人连夜送去县里也不一定救得活,要我看,赶紧做好后续的准备才是主要的。”   赵院长沉重的点下头。   而躺在床上意识清醒的张天明,听完这段话差点背过气儿去。   他很想面带微笑的对医生说一句——   我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张天明:我真的栓Q(微笑.jpg) 第13章 传千里   不过为了借此机会给李老师一个深刻的教训,张天明故意昏睡了整晚。   只不过苦了几个孩子,全都蹲在床边守着他,后半夜的时候张天明还隐约听见了大丫和小瘸子抽噎的声音。   而安睡一整晚的张天明倒是恢复了不少精力,可既然医生都说他快撒手人寰了,他还是得装装样子。   直到早上九点钟,李老师看到张天明还闭着眼躺在床上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她心里终于开始害怕了。   又不断回想着昨晚上的情形,只记得当时院儿里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正在气头上逮到个人就想打,而且四个孩子都在院子里,难免会有棍子抡错人的情况。   难道昨晚上真的抡到二丫了?   李老师越是回想,越是不确定起来,心中的恐惧逐渐漫延。   等赵院长起床后,她立即跑去院长办公室哭天抹泪,就差给赵院长跪下了。   “院长、赵哥,看在我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得救救我呀,不能让我去给一个没爹没娘的病秧子偿命,我今年刚二十五,要是在里面蹲个几年,出来就三十了,到时候谁还肯要我。”   李老师这次是哭的真情实感,毕竟她不想坐牢。   赵院长坐在椅子上,睨了她一眼:“那你说说,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我怎么救你?”   李老师吸着鼻子,眼神微转,小声说道:“……就说他失踪了,或者是自己跑丢了。”   赵院长立即哼了一声:“你当人家警察都是傻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人家自己不会查!”   李老师连忙走上前,挽住赵院长的胳膊哀求:“赵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么简单的道理您又不是不知道。”   只要钱给到位了,什么事情瞒不下去?   李老师自然想得美,刚到小院的王翠正好听见这句话,走进办公室就一口驳回:“你自己闯的祸,还想让我们老赵家给你擦屁股,别做梦了!”   赵院长看到王翠来了,赶紧甩开李老师的手,李老师的脸色是一片青黑。   王翠一幅“贵妇”做派,自从有了貂皮大衣就天天穿着。   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缓了下气,两手交叠在腿上,好似深明大义的说道:“以往一些不愉快的事咱们也不追究了,但现在闹得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常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村里人都已经传开了,说咱们福利院打死了人,老赵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维下的好名声,都毁在了这件事身上。小李呀,我和老赵待你不薄,但你犯下这种错,你不能让我们昧着良心帮你啊。”   这幅语重心长的话,听得李老师一股无名火冒在心尖上,一双眼都快喷出火苗来。   然而这话倒是说在了赵院长的心坎上,他点了点头:“你嫂子说得对,有些事我们帮你担不了。”   李老师睁大双眼,气得胸口七上八下,就差把自己白给你做了那么多年情人这句话撕破脸脱口而出。   熟料赵院长话锋一转,又安慰她道:“但我老赵肯定是会保你的,让你少在里面受点苦,尽快的出来。”   这句话又成功把李老师的嘴巴堵住,她又冤又气,现在得罪了赵院长肯定是得不偿失,万一真坐了牢以后谁还保她。   可有些气她真是淤堵在心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倒霉,摊上这么一件事。   李老师气红了眼眶,咬着牙说:“好,那就等警察来,把二丫这件事查个清清楚楚,我倒要看看警察会不会把我抓走!”   李老师或许都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寄希望于警察身上,好验证出张天明是自己病死的还她一份清白。   可惜这份“清白”永远不会来了,因为张天明自己醒了。   本来想装死到十二点的张天明,实在扛不住饿决定提前醒过来觅食。   房间里一片安静,他以为身边没有人,几个小孩守了一晚也应该都累睡着了。   结果悄咪咪的睁眼时,就看到一双微凉漆黑的眼珠盯着他,险些把张天明吓一跳。   高倾则是闪过一丝惊讶,回过头说道:“他醒了。”   蹲在床脚睡着的大丫和小瘸子听到这三个字时瞬间清醒,连忙爬起身来。   小瘸子见张天明真的醒了,顿时咧开嘴巴,哇的一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二丫你没死啊,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没救了。”   大丫也呜咽一声,眼泪直流:“太好了真的活过来了,我这就去喊院长,让医生再给你看看。”   大丫连忙跑了出去,小瘸子手脚麻利的也去桌边倒了杯凉白开。   他抹了一把大鼻涕,把杯子递到张天明嘴边。   张天明看着杯子沾着的透明黏稠体,和小瘸子豁着牙又哭又笑的表情,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能张嘴憋气喝了一口。   “我没事,别哭了。”   张天明胳膊肘撑着半坐起身,默默把杯子放在一边。   小瘸子终于放心的笑了一下,开始打着哭嗝絮叨起来:“昨天晚上你昏迷不醒,医生说你没救了,就是去县里都活不了。我和大丫姐还有高倾在这陪了你一晚上,我们就知道你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死,二丫肯定是大富大贵的命,阎罗都不敢收!”   看他还能满嘴跑火车张天明就放心了,不过以前可没见小瘸子主动提起过高倾的好,这一晚过去倒让几个小孩彼此拉近了些关系。   这时院长和李老师赶了过来,推门看到张天明安然无恙的靠坐在床头时,李老师刚刚绝望的心情瞬间消散,高兴的也差点哭出来。   赵院长同样十分惊喜,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警察要是真来了,他还得担惊受怕呢。   赵院长赶紧上前关心问道:“二丫,身上还有哪不舒服没有?”   张天明佯装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抬手指了指脑袋和心口。   “都有点疼。”   实际上现在的张天明只有胃里饿得疼,他已经快前胸贴后背了。   然而该有的流程还是得有,赵院长连忙把老医生喊了过来,又给张天明看了一遍诊。   在知道他头和心脏疼后,老医生一边嘱咐一边惊叹:“这就是医学奇迹啊,孩子命大,现在已经脱离危险没什么大事了,但还是得好好养着,他天生身体弱,可不能再挨打受罪了,不然这次能扛过去,下次就说不准了啊。”   张天明:……   您可真是医术“精湛”。   不过这个年代的山区农村里有几个庸医也是正常的,平时看个头疼脑热还可以,但没有先进的医疗器械,大病他又哪知道病根在哪。   况且张天明还需要他夸大了说,不然怕李老师不当回事啊,有了这次教训,下次她气头上打人也得掂量掂量力道了。   反正整个屋里是一片欢喜,可能只有王翠高兴不起来,她巴不得李老师能去牢里蹲个十七-八年呢,最好一辈子别出来祸害人。   但眼下这个情形,王翠也只能认了,走上前握住张天明的手虚情假意道:“二丫没事就好,以后有什么不舒服尽管和我说,受了什么委屈也都告诉我,王老师替你撑腰。”   这含沙射影的话李老师就不爱听了,当即反驳:“谁给他委屈受了?全是他自己有病,赖得着我吗?”   看到人没事,憋了一天一夜的委屈李老师终于敢吐了出来。   赵院长听了皱起眉头,扭脸训斥:“人没事你脾气就上来开始犟嘴了你?别在这杵着了,做饭去!”   李老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旁边老医生一脸吃瓜看戏的神情,她更是火大。   她都快不知道倒霉两个字怎么写了,不过一想到至少免除了一场牢狱之灾,李老师只能忍下这口气,转身出门去做饭。   李老师走后,张天明假装感动的眼泪围着眼圈转,他半是哽咽的抬眼看着王翠。   “谢谢你王老师,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老师。”   王翠被他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一跳,哪想过自己气李老师的几句话能把孩子感动成这样。   不过看到张天明这么感激涕零,真是把她自己都感动了,顿时假戏成真,连忙搂过张天明安慰道:“哎呦不哭不哭,看得都心疼了,有王老师在,以后谁也不敢再欺负咱们二丫。”   两人抱在一起似是感情深厚的母子一般,让人看了动容。   总之是把屋里的人都感动了,只有张天明自己一边哭一边捂着肚子。   ——他是真饿啊QAQ。   老医生走时,还单独和赵院长感慨了一句:“能娶到王翠这么心善持家的老婆,是你的福气啊。”   得了夸奖,赵院长连忙笑着点头。   后来这件事误打误撞的,给李老师抹了不少黑,也给王翠添了不少光。   村里人嘴碎传事快,没两天这件事的始末就众人皆知了,王翠平时出门大伙看她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敬佩。   毕竟都是农村人,自己家孩子都没钱养活,有几个人博爱大义愿意真情实感的去养个没人要的小孩。   意外得了个好名声,王翠最近十分开心,连来小院的频率都变勤快了。   以前是七天来两天,看见李老师心里还赌气,现在恨不得七天来五天,天天让那姓李的看她赌气。   同时院里的孩子们自然也是高兴的,上课学习的时间多了,有王翠在的时候李老师还会按时做饭,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不过自从张天明“侥幸活下来”后,李老师大有收敛,或许也是看出来遇事后赵院长不会站在她这边,这些天两人都没睡过一间房。   这里的最大赢家莫过于王翠,她如今是越看张天明越喜欢,可爱乖巧还事事捧着她说话,王翠都可惜这么听话的孩子不是自己生的。   张天明也借机跟她套近乎,下课后看桌子上堆着一摞书,眼珠一转,主动跑上去揽活。   “王老师,我帮你拿一些吧。”   王翠收拾好东西,看到张天明主动拿起两本抱在怀里,她愣了一下:“可是老师准备回家了。”   张天明仿佛才反应过来,默默把书放下,有丝羞赧道:“我忘记了,院长不允许我们随意出去,那王老师明天见。”   王翠看着张天明一双晶亮的眼睛倒映着自己的身影,里面满含不舍,仿佛把她当做亲人一般。   王翠转眼看向桌上的书。   其实这五本书不厚,但抱着走回家胳膊也挺酸的。   而且小院离她家的距离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根本不远,一个八岁又身体不好的小孩还能跑了不成?   想到这里王翠心软了一下,转头说道:“那你帮老师拿两本书吧。”   张天明笑着应下。   低下头时嘴角忍不住上扬了几分。 第14章 蓝棉服   能够有幸去赵家村,是上辈子从没经历过的。   而小院离赵家村也只有半个陡坡的距离,福利院是建设在一个小山坡上,坡下就是村子。   但这短短的距离并不好走,山区的小路崎岖,都是土道,走一会脚底下就扬起一层灰,连王翠脚踝上的黑丝袜都不能幸免于难。   看她习以为常的弯腰拍拍小腿上沾的土,再抖抖貂皮大衣上的浮灰,为了维持住“贵妇”形象付出良多。   张天明跟在她身后半步,微微低着头,没有大幅度的东张西望,只是默默记好脚下的路。   他听话跟随的模样也让王翠十分放心,有个愿意帮她拿东西的小跟班,她自然是一身轻松乐意之至。   而且让村里人看见,更要说她对小院的孩子们照顾有加了,平时教书不说,还走到哪都带在身边,这要是放在旧社会,不就是活菩萨转世,照拂人间吗。   越想王翠心里越美,昂首挺胸迈着小碎步更惬意了。   张天明倒是不知道她心里那些想法,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走进赵家村后,张天明就暗自记下这里每户人家的位置,灰色砖瓦房看似一模一样不好分辨,实际朝向和门口的装饰都是不同的。   比如村口这家是暗红色的大门,门口放着两个石墩子,而旁边那家门梁上挂了一盏破灯笼。   每家每户的经济状况也是一目了然,条件好一点的门上会贴着年画福字,条件差的连大门都能破洞漏风。   当然一眼望去,有一栋白色的二层小楼最惹眼,楼房建的虽然没有十几年后那种时尚现代感,但放在零几年也是有钱人才能盖得起的,白刷刷的墙壁和门口两根中不中洋不洋的雕花立柱,看着就有土嗨内味了。   甚至没走到门口,张天明就猜测这应该是赵院长家。   果不其然,前面的王翠掏出钥匙低头开门,还没忘瞥一眼身后的张天明。   张天明赶紧表露一幅惊呆的样子,把没见过世面全都写在脸上,以满足王翠的虚荣心。   本来还想再夸几句房子漂亮,然而话没说出口,屋里就传来一个老太太尖锐不已的声音。   “一天到晚的不着家,家里的活儿还等着我一个老太太做不成!你那肚子里有几斤墨水啊?就敢出去教书育人,也不怕丢人现眼,你要是有那本事,怎么不教教我大孙子,他那学习成绩也不至于倒着数!”   张天明愣在门口,抬眼看了下王翠。   王翠刚刚还笑着的嘴角瞬间扯平,皱着眉头,手背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   就在张天明以为她要把对付李老师的劲头拿出来时,发现她竟然深吸口气,抿着嘴巴硬是一句话都没敢顶回去。   张天明:豁,能忍。   原本他还想进去看看院长家的格局,一见这形势,只能立在门口装作害怕的小声说道:“王老师,书给您,我自己回院里吧。”   哎,可惜了这么大好的机会,如果能进去再摸到院长的房间,张天明离证据可以近一大步。   没想到王翠却说:“进来吧,老师还有东西要给你。”   张天明端着一幅怂包胆小的模样,实际内心怀揣着激动无比的心情走了进去。   老太太或许是没想到还有人跟着来了,她看见半个身子都躲在王翠后面的张天明时,顿时瞪圆了那双精明的小眼睛。   “王翠你是不是要翻天,还敢把野玩意儿往家里带,怎么着,你还真想给他当妈?”   被说成“野玩意儿”的张天明十分无语,这老太太的嘴不是一般的毒啊。   王翠道行也不浅,她仿佛没听见一样,走到电视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块酥糖,转身递给张天明。   张天明眼皮一跳,他哪敢伸手接啊,这明显是王翠以行动故意跟她婆婆唱反调,而自己就是那个被牺牲的倒霉炮灰。   好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顺利吸引走了王翠和老太太的目光,让张天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拿下酥糖揣进兜里。   然后趁着两人去院子里开门的功夫,舒了口气默默打量着院长家的格局。   这栋二层楼可比小院那破破烂烂的小楼高级多了,装修风格是典型的农村小洋房,虽然土,但家具都是实木的好东西,地面也镶着价格不菲的大理石瓷砖,一直铺到楼梯口。   这年头虽然家里镶瓷砖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放在山区的农村可就不一般了,都是破砖破瓦房屋漏顶的贫困人家,能糊上水泥地就不错,哪有闲钱去铺瓷砖。   张天明站在门口仔细看了一圈,迅速把一楼的布局都记在脑海里。   客厅两边各有一个卧室,一边对应的是厕所,一边对应的是厨房,不过目测这两个卧室面积都不大,不会是主卧,而院长的卧室应该在二楼。   看着楼梯的方向张天明十分心痒,但他可不敢直接上去,被逮到就前功尽弃,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按捺住去二楼的冲动,他一边把这里的装饰细节都一一记牢,一边劝导自己只要开了这次先例,以后来赵院长家的机会只多不少,千万不能急于一时。   平复下心情后,这时外面传来的说话声引起了张天明的注意。   听声音应该是一个比王翠年轻些的女人,她先是跟老太太打了招呼,转头又和王翠聊了些家长里短,三两句话后才把声音放低了一些,步入正题。   “王姐,听说院里前几天出事了,差点打死人?”   王翠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幸亏老赵去得早,救治及时人才没事。”   那女人听了语气焦急:“是、是哪个孩子啊?”   王翠仿佛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摇头安抚:“不是那孩子,你放心吧。”   女人拍了拍胸脯顺下口气,连连说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见她这么担心,王翠把她拉到墙边,说了几句真心话:“我跟你说句实话,院里那姓李的可不是善茬儿,对这些孩子更是下得去手说打就打,真打残了都说不准。那些没爹没妈的无所谓,但大丫好歹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打坏了你不心疼吗,赶紧劝劝你家老头子,把人接回去吧。”   说到这,女人捂着嘴连连摇头,眼眶都红了:“王姐,你不是不知道我家啥情况,我说话要是管一分用处,当年也不会把孩子放在院里。你说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儿子,养他一个就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家里实在养不起第二个了。那孩子要是真在福利院有个好歹我也没办法,或许就是她命不好。王姐你要是方便,平时去院里帮我多照顾照顾她,你要是觉得为难……就算了。”   王翠看她这幅样子,只能皱着眉应下。   女人临走前,眼神慌张的叮嘱道:“千万别让他们知道我跟你说过这些,王姐你就当我是来跟你唠家常,其他的啥也没说。”   女人走的匆忙,张天明只能从门缝里看到一个裹着蓝色旧棉服又蓬头垢面的背影。   两人的谈话,也让他微微皱眉,心口微沉。   王翠进屋后开始换鞋,说要把张天明亲自送回小院,不知道是怕张天明半路跑了,还是不想和她婆婆共处一室。   这一来一回的倒不嫌麻烦……但张天明依旧顺从听话,让干嘛干嘛。   回去的路上,王翠有点心不在焉,张天明也没有兴致再观望一遍赵家村。   只不过一路走来,路上碰到的老人妇女和孩子居多,年轻男人几乎看不见,让张天明有些许唏嘘。   这倒是山区农村的常态,大点的孩子应该是送去县城读书了,而大部分的年轻人则是去城市里打工养家,过年才能回来一次。   留守儿童由老人抚养,好一点的还有母亲在身边,那些父母都不在的,感觉和福利院生活的孩子也没太大区别。   反观赵院长夫妇这种已经算是天仙一般的日子了,不愁吃穿,唯一的儿子也留在县城里读中学。   这么想想,张天明也算是明白为什么王翠那么能忍,对比之下,她嫁给谁也比不上赵院长能给她的富裕生活。   说白了,既然想穿上万块的貂,就得忍下家里这口气,尽管张天明并不能苟同这种婚恋观,   回到小院后,张天明礼貌的和王翠挥手说再见,十分乖巧。   这一幕刚好让李老师看见,本来还想揪着放人出院这件事在赵院长面前给王翠告一状,现在她又不嫌麻烦的把人送回来,倒让李老师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只能站在老槐树下阴阳怪气的笑道:“二丫这病秧子倒是福气不浅,傍上王姐这棵大树,以后我看这院儿里你倒成最尊贵的了。”   张天明假装没听出话里那股嘲讽劲儿,笑着仰头:“谢谢李老师夸奖。”   王翠听了没忍住笑出声。   李老师直接脸色铁青,手掌心奇痒无比,看着张天明那张单纯的脸就想扬手扇上去。   可是她不敢啊,现在小院里她最不敢碰的就是张天明,生怕碰一下他就倒地上嗝屁了。   而王翠瞧着她那副憋气样,理都没理的转身走了。   结果就因为这点小事,李老师晚上又没做饭。   张天明回到房间,看着饿肚子的大丫和小瘸子心里过意不去,毕竟气得李老师晚上不做饭多少有他一份功劳,好在张天明兜里还有一块酥糖。   要是放在平时,他可能会给年龄小一点的小瘸子,但回想到下午那个女人说的话,张天明心里很不是滋味,转手把酥糖递给了大丫。   “姐,给你吃。”   小瘸子在旁边馋得舔嘴:“你哪来的糖啊?”   张天明:“王老师给的。”   小瘸子一脸艳羡,倒也没说想吃,只是咽口吐沫感慨:“王老师真是天底下唯一的好人。”   大丫拆开红色的糖纸,想也没想的就把酥糖一分为二给了小瘸子。   “吃吧。”   小瘸子欢天喜地的接了过来,一口塞到嘴里,笑得傻呵呵。   大丫又要掰另一半,张天明见状连忙说道:“姐,我已经吃过一块了。”   两个孩子自然信了他的话,小瘸子听了更是羡慕,口齿不清的含糊道:“王老师对你咋那么好啊,我也想生病了,生病还能有糖吃。”   张天明:……   小瘸子这神奇的脑回路总是让张天明无话可说。   看他们吃完糖,张天明溜去了旁边的大杂货间找高倾,发现他并不在屋里后,转身又去了小杂货间。   打开暗门,看到高倾坐在薄毯上望着小窗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天明一屁股挤了进去,关上门后,从兜里又摸出一块酥糖来,递到高倾眼前。   “给你。”   高倾看了眼糖没有接。   张天明不得不补充一句:“我和大丫姐、小瘸子都吃过了,这块是给你留的。”   话音落下,高倾才抬手接过糖。   不过他没像小瘸子似的猴急吃下,而是拿在手里,也不说话。   ……甚至连句谢谢都没有?   张天明默默在心底叹口气,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胆大妄为偷鸡摸狗的成功一回,别人还没那么领情。   但他琢磨着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好歹和高倾有了“过命”交情,还经常共处一个小隔间避难,就算没上升到兄弟情,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吧。   张天明想到这,把心底遗留的问题装作不经意的问了出来。   “高倾,你是怎么来的小院?”   高倾看了张天明一眼,漆黑的眼神里仿佛蕴藏着某种意味是张天明看不透的,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而是盯着暗黄色的墙皮,过了半晌,才惜字如金的说道:“院长带我来的。”   ——这不是废话吗?   张天明感到纯纯的无语,也听出来高倾并不愿意提及他以前的事情。   他算是发现了,想撬开这小孩的嘴比登天还费劲。   哎,也太难搞了。 第15章 绿翡翠   蹲在隔间里两个小时,张天明也没能让高倾说出什么有效信息来。   反而把他自己给蹲着急了,就差说出我能帮你找家人这句话。   张天明一边搓着手一边想辙,但现在他脑袋有些被冻僵了,天气越晚小院里越寒凉。   背光阴暗的隔间铺着薄毯也抵御不住山里的冷空气,蹲坐的时间久了不仅手脚麻,脑袋都跟着转不动。   张天明自觉认输,他这幅小身板可扛不住冻,再待下去眼泪和鼻涕都要冻出来了,他得改天准备好腹稿再来撬一撬高倾的嘴。   正准备溜回房间,旁边有一只手比张天明先一步推开了暗门。   “走了。”   高倾率先走出小隔间。   张天明微愣,跟在他身后也毛腰爬了出去,然后看着走在前面的黑衣少年笔直沉默的背影,没忍住笑了一下。   嗯,这小孩还是挺会关心人的。   ……   十一月中旬,自从张天明在赵院长家见识过那位尖酸刻薄的老太太后,王翠来小院的频率开始锐减,反观赵院长倒是来得勤快了。   虽然没在院里留宿,但白天他都会叫李老师去他的办公室,两人一待就是一下午。   起初张天明自然是往那方面猜想的,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做出什么正经事。   不过偶然一次听墙角,张天明发现里面竟然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声音,只能隐约听到一些谈话声,而且分贝率极低,任凭外面的人耳朵贴在墙壁上也听不清里面的说话内容。   能让他们两个凑一起悄悄商讨的事,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张天明仔细回想了从前的情形,年底这两个月小院好像没发生什么重大事件,只是李老师比平时忙了一些,但忙什么他也不知道,而且那个时候年龄小,张天明根本没把赵院长来小院的次数当回事。   就这样一个星期后。   李老师忽然心情大好,阴霾转晴,脸色都比之前好了很多,还有丝白里透红,脾气也是可见的温顺了几分。   最主要的是,她手腕上多了一幅翡翠手镯,平时扫地做饭都会盯着自己的玉镯子看,爱不释手。   张天明当然记得玉镯这件事,但那应该是年后赵院长给她买的才对,这次时间线却提前了,也侧面说明李老师和王翠的明争暗斗进一步发酵升级。   果不其然,周日的时候王翠穿着貂皮大衣过来上课,看到李老师手腕上的玉镯顿时僵下了脸。   李老师拿着笤帚站在院门口,故意把羽绒服的袖子撸上去扫地,两条胳膊赤-裸裸的露在外面一点也不嫌冷。   “王姐今天来得这么早呀,快进来吧,孩子们都在活动室等着了。”   李老师主动搭话,还故意抬手顺了一下头发,绿色的玉镯在阳光下亮丽通透,惹眼好看。   王翠站在小院里盯着她的玉镯,脚下踌躇,还是没沉住气的扯了一丝僵硬的笑意问:“小李这幅镯子挺好看,你花多少钱买的?”   李老师可就等着王翠问出这句话呢,见鱼上钩,她可得好好显摆,立即目露惊讶的说道:“王姐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小李每个月那点工资哪买得起这么好看的玉镯啊。这个还得感谢赵院长,院长看我这一年工作辛苦,任劳任怨,特意买了个玉镯给我,说全当是年底奖金。”   王翠听了嘴角的笑意全无,脸色也是一片漆黑。   李老师还故意凑近了几分,把玉镯递到王翠眼前晃了晃,继续输出。   “王姐见多识广,要不帮我看看这镯子是翡翠的还是玉的?我猜这么绿的镯子应该是翡翠的吧,听说比玉的还要贵点。哎,真是让赵院长破费了,王姐回去的时候帮我谢谢院长,也劝劝院长以后别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了,就是什么都不给,小李我也会尽心尽职的在院里工作呀。”   王翠不着痕迹的挥开李老师的手,手背上的青筋都微微有些凸起。   “快把袖子放下来吧,大冬天的,手都冻红了。”   听着王翠暗含怒气的声音,李老师笑意连连的点头:“哎呦还是王姐心疼我,小李能认识院长和王姐,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王翠唇角抿紧,险些被恶心的隔夜饭都吐出来,实在是在院里站不下去了,她一言不发的扭头走进活动室。   张天明在屋里看着这出戏有些想笑,两人互咬的模样简直是太有意思了。   嗐,今儿个这么好的机会,他得添柴加火一把,让事态发展的再激烈一些。   而这边王翠一大早就没顺心,今天上课的状态也十分不好,频频走神,心思完全不在书本上,课文念串行了自己都没发现,孩子们也看出她今天不对劲了。   大丫向来会察言观色,中午的时候她主动站起来关心道:“王老师,您是不是生病了?如果身体不舒服您早些回家休息,身体好了再来院里上课。”   小瘸子听了也点头附和道:“是啊老师,您别生着病给我们上课,得把身体养好啊。”   王翠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课本,尴尬点头:“老师是有点不舒服,那今天就先上到这,你们自己复习复习,等老师身体好了再过来。”   见她借坡就下,张天明也是无奈。   这哪是身体不舒服,纯粹是心里不舒服,想着回去怎么找他家老头子对峙呢……   王翠迅速收拾好书本,脚步匆忙的就往院外走。   张天明见状赶紧追了上去。   “王老师。”   王翠回过头,看到是张天明后说道:“今天不用二丫帮老师拿书了,快回去吧。”   张天明却没走,又跑上前两步,故意四下看了看,然后小声说道:“王老师,我是来告诉你关于院长的事。”   本来着急离开的王翠,一听到这个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拉着张天明到一处墙角。   “是什么事?”   张天明仰着头,睁着一双单纯无暇的眼睛说道:“这些天王老师没有来,但院长来了很多次,我看到白天院长经常和李老师在办公室里,两人总是待一下午的时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只是有时候看到李老师走出来时腿还在打颤,还有一次我听到院长很高兴的说‘他吃饱了’,可能是院长和李老师偷偷在办公室里吃饭吧。”   张天明假装猜测着,然后懵懂道:“我也不知道吃饭这件事需不需要告诉王老师,但王老师之前说过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告诉你。”   王翠听完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直起腰深吸口气,一只手扶着墙缓了好一会,才低头跟张天明说道:“二丫做的很好,以后有类似的事情也要告诉老师,不管是‘吃饭’还是什么,只要是你看到的全都要告诉我。”   吃饭这两个字被王翠说得像是咬碎了牙根,恐怕今天她是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   张天明乖巧点头,看着王翠裹着貂皮大衣步伐凌乱的走出小院,腿上和衣角沾上灰尘也顾不上弯腰拍一下了。   张天明十分满意,至于赵院长和李老师这几天真的有做那档子事吗?   还真没有,俩人忙的不可开交,多半是做一些违法捞钱的事,不然赵院长也不会大方的给李老师买玉镯。   但张天明这番添油加醋半真半假的话,估计能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   她们闹得越狠,搅合的赵院长越不得安宁,越是对张天明有利。   毕竟人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尤其是后院起火,多半前院就会不保。   这种事张天明只管一通乱搅,等着看他们自己闹成一锅粥。   另一边李老师见气走了王翠,她心情好了一整天,晚饭竟然做了三菜一汤,还主动给孩子们添米饭,简直让几个小孩感到受宠若惊。   饭后小瘸子在她眼皮子底下顺走一个馒头她都没理会,反倒让小瘸子担惊受怕的,回到屋里啃着馒头还在琢磨:“老太婆今天吃了什么迷魂药?简直太奇怪了。”   大丫也摇摇头:“可能是院长给李老师买了玉镯,她高兴吧。”   小瘸子似懂非懂,他可看不出一个手镯能有多好。   “镯子又不能吃,要它有什么用。”   张天明瞥了他一眼:“那一个手镯能买一山的馒头。”   还不止。   小瘸子啊的怪叫一声,顿时手里的馒头就不香了,他瞪大双眼:“那么小的一个镯子这么值钱吗,我也想要!”   张天明无语:“早点睡,梦里都是你的。”   “嘿你个二丫,越来越会怼人了,今儿让你见识见识瘸子哥的厉害。”   说着小瘸子就张牙舞爪装模作样的要扑上来打他,张天明翻身一滚顺利躲开,两人你追我挡的在小床上闹成一团。   这时房门吱吖一声响,大丫站在门口说:“我下去一趟。”   张天明看着大丫头也不回的背影一愣,当即没心思和小瘸子幼稚打闹了,连忙趴到窗户上往下看。   小瘸子也凑了过来,看了眼院里恍然大悟。   “哦,送米的那人又来了。”   小院平时的供粮几乎都是赵院长拿来的,院长没时间的时候,就会让一个骑三轮车的女人来送米和面。   张天明看着楼下正在搬米的女人,她身边的三轮车上还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拿着纸飞机在玩。   看着看着,张天明忽然发现那女人的身影好像有几分眼熟,她穿着一件蓝色的破旧棉服,头发凌乱随意的盘在脑后,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模样可见她家境十分不好。   这时正好看到大丫跑下楼帮着女人一起抬米,这画面在张天明脑中一闪,瞬间想起了女人的身份。   “大丫姐可真是善良,见到谁都会上去帮忙。”小瘸子在旁边竖着大拇指夸赞。   张天明立即转过身:“我也下去了。”   小瘸子吞馒头的喉咙一梗,看着张天明一溜烟儿的跑下楼,全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而张天明自然是怕那女人说话说漏嘴,如果让大丫知道事情的原委,那孩子心里该怎么想?有些事还不如一辈子都不知道,就当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爹妈都死了。   跑到院里的张天明见他们已经搬完了最后一袋米,他拉了拉大丫的衣服:“姐,咱们回去吧。”   大丫点头说好。   而那个穿着蓝色旧棉服的女人站在旁边,目光有些胆怯,看了一眼大丫又匆忙挪开眼神,见她要跟着张天明走,才没忍住开口说道:“丫头,谢谢你帮我啊。”   大丫回过头,笑了笑:“不客气,天快黑了,阿姨快回家吧。”   女人诶了一声,但始终站在原地没有走,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张天明在心里叹口气,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敢认大丫,他绝对会敬佩女人的勇气,为了自己的孩子能不顾一切的和别人抗衡。   但上辈子她没有,她来过那么多次,一次都没敢认。   这时三轮车传来砰的一声响,小男孩从车上仰头摔了下来,纸飞机也在屁股底下压坏了,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女人听到声音一顿慌张的跑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哄,好像怕他摔坏了头,再也不敢在院里耽搁时间,急忙骑上三轮车回家了。   张天明无话可说,转过身准备上楼时,看到大丫站在原地有丝发呆。   “姐,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大丫的声音好像有一丝沙哑。   可当她抬起头来时,脸上却若无其事,轻轻一笑。   “没事,刚刚被石子划到手了。” 第16章 黑方盒   十一月底,王翠被打了。   还是混合双打,赵院长打完老太太又教训了她一顿,听说打得挺严重,第二天王翠遮着脸出门都被村里好多人看见了她眼角的淤青。   但这顿家暴众说纷纭,大伙儿谁也不知道王翠因为什么挨了打,敢肯定的是她把赵院长惹火了,因为家事王翠也连着两个星期都没来小院上课。   李老师知道这件事后简直高兴的前仰后合,恨不得有双千里眼去看看赵院长是怎么打得王翠,让她之前憋在肚子里的气能借着赵院长的手撒出去。   而且李老师是逢人就打听这事,八卦的不亦乐乎,都打听到赵院长本人身上去了。   “赵哥,您快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让您生那么大的气,您说您再怎么发火也不能打王姐呀?”   李老师一边给赵院长捏着肩膀,一边笑呵呵的说。   赵院长抬起一只眼瞥她一下,哼笑一声:“瞅你那阴阳怪气的,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吧。”   李老师当然高兴,她都快美上天了,但嘴上还是得有个把门的:“我高兴什么呀,我这是关心赵哥,这段时间那么忙,还有这么多家事儿,怕您气坏了身体。”   这话赵院长十分爱听,拍了拍肩膀上李老师的手,又回想起前些天家里发生的事情皱起眉头,狠叹口气:“王翠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说我到院里是天天勾三搭四来了,还说什么大白天的在办公室里做那些事,这种话她也不害臊说得出口,简直是要气死我!”   赵院长提起这件事就火冒三丈,李老师连忙给他顺顺气,安慰道:“王姐这回真是误会了呀,赵哥这些天忙前忙后脚不落地,还不都是为了能多赚点钱养家,哎,王姐怎么能这么不体谅赵哥的辛苦呢。”   “她要像你似的会说话,我也不至于气到动手。”赵院长眯着眼坐在椅子上,长长顺了口气。   李老师得了便宜就卖乖,眼珠一转,立即哀怨道:“赵哥回回夸我,也没见您多疼疼我。”   赵院长顿时想歪了,一双小眼睛色眯眯的弯起来。   “要不我也试试在这办公室里疼你?”   李老师抬手打了一下他,嗔一眼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疼。”   但此时的赵院长越琢磨越管不住下半-身,色心已起,抓着李老师的手不放:“行,你说怎么疼我就怎么疼,先过来给我亲两口。”   一听这句话,李老师怕他反悔,赶紧提出要求:“那我也想要一件貂,赵哥给不给?”   赵院长现在哪还听得进其他的,连连敷衍点头:“给给给,你快过来。”   见他答应李老师笑得合不拢嘴,主动揽住赵院长肥腻的脖子,在那张香肠嘴上亲了一口。   ……   当张天明看到李老师穿着一件粉红色貂皮大衣时,下巴差点惊掉了。   因为上辈子她可没有这种待遇,也没想到赵院长真会下血本给她买,这一下又是玉镯又是貂皮大衣,恐怕王翠要气出高血压来。   虽然这次家暴事件的中间也有不少张天明添油加醋造成的结果,但不得不说,李老师还是比王翠更会哄赵院长欢心,连同上辈子算在内,王翠都是赢少输多。   这几天赵院长因为和王翠吵架,频繁来小院住宿,那五分钟床头撞墙的声音准时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中响起。   好就好在,李老师心情好已经很多天没打人了,今天还给孩子们把电视打开看,然后她反锁院门,穿着那件惹眼的貂跑去了赵家村,美名其曰探望王翠。   几个小孩坐在电视机前,只有张天明的心思没放在电视上。   眼前王翠和李老师的事情也发酵的差不多了,他得琢磨好下一步计划,让王翠真正的许他一些好处才行。   毕竟王翠这么典型的利己主义,不吃点苦不会轻易往外掏东西,所谓口头上说的话听听也就算了,张天明绝不会像以前的高倾一样那么信任她。   “高倾,你坐那么远干嘛?”   小瘸子的声音唤回张天明的思绪,他回过头,看到高倾又是坐在三人身后,电视也只能看到一半。   张天明见状挪了一下自己的椅子,腾出中间正对着电视机的位置。   “坐这边。”   高倾抬眼看了一下他,然后站起身,把凳子放在了张天明的左边坐下。   看着中间空缺的绝佳位置,小瘸子啧了一声调侃:“二丫,以前你怎么不把好地方让给我啊?哥白偷那么多次馒头给你了,小偏心眼!”   偏心眼?   张天明侧过头看向大丫:“姐,你坐这。”   正准备把凳子挪到中间的小瘸子立即停下手,气得他抬眼白了一下张天明,然后乖乖让出位置。   见大丫没动窝,小瘸子还一阵捶胸顿足:“姐,你别谦让,必须坐,你不坐我心里都难受。”   几人成功被他逗笑,小瘸子见他们笑了自己也笑起来,还主动揽下拨电视台的工作,一连拨了十几个台,直到出现奥特曼的身影吸引住孩子们的目光。   化身正义使者拯救世界可能是每个孩子心里的梦想吧。   因为奥特曼能力无限,可以轻易地把怪兽打倒维护世界和平,所有人都为他的胜利欢呼。   张天明看着三个小孩聚精会神看电视的单纯模样,内心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他不是什么正义使者,也拯救不了世界,他想要的不过是几个孩子能够离开这里,顺遂健康的长大。   然后再无所求。   ……   看了一上午电视,到了中午饭点时间李老师也没回来。   几个小孩扛不住饿溜到小食堂里翻吃的,结果只翻出两个馒头,而昨天剩下的稀粥已经放馊了没法再喝。   小瘸子把馒头递给大丫和张天明,然后看了高倾一眼,还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不是我对你有意见啊,咱俩这身强体壮的少吃一顿饿不着,他俩可不行。”   高倾难得回应了他一个字:“嗯。”   得到回答的小瘸子自己都惊讶了一瞬,然后咧嘴一笑,拍了两下高倾的肩膀。   “嘿嘿晚上我给你大展身手一回,今天要是不顺走三个馒头我都不叫小瘸子,到时候咱俩对半分!”   张天明无语,也不知道是谁以前老说高倾不好,这关系才缓和几天,就上赶着臭屁了……   当然,最后午饭是四个人都有份的,每人半个馒头解决了。   张天明可没那么脸大,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跟几个孩子抢吃的。   好在晚饭之前李老师回来了,而且看她脚步轻快的哼着歌,心情是相当不错,晚饭是又做了三菜一汤。   在让王翠难受吃瘪这件事上李老师始终是超常发挥,这点张天明十分放心。   他也知道王翠不是省油的灯,对付李老师可不像对待老太太那样,她忍不下去的。   两天后,王翠果然来了。   这回她一反常态,没再穿什么真丝貂皮,而是换成了一件不起眼的灰色羽绒服,头发也朴素的盘在脑后,可能是心情不好,脸色看着比平时苍白了许多,立即由假贵妇转变成了真村姑。   一点看不出家里富裕的样子,倒和赵家村里其他村民没什么区别。   李老师见她这幅模样自然喜闻乐见,故意拽了拽自己粉色貂皮的衣摆,主动上前招呼:“呀王姐来了,今天怎么没穿貂啊?我还想着能跟王姐穿个姐妹装,好显得咱们感情好呢~”   王翠手里拿着书本,瞥了她一眼:“穿腻了,你喜欢我那件也送你。”   李老师捂着嘴笑眯眯:“这么贵的东西我哪敢要呀,王姐的好意我就心领啦。”   王翠没再理会她,这一天也都是低气压。   但她的心思张天明大概能够猜得出,故意衣着质朴的凸显李老师穿貂戴玉,自己这个正室却可怜哀哀,时间久了,村里人必定会传出闲话。   李老师本来就名声不好,再被人添油加醋的说,到时候恐怕赵院长都得头疼。   王翠这招默不作声,纯粹是想一箭双雕。   下课后,张天明当然是要趁机推波助澜一把,为自己谋点好处。   “王老师,这些天院长经常在李老师的房间,晚上还能听到有木板撞墙的声音,我本来想偷偷下楼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可院里太黑了我也看不清,但是能听见李老师在里面又哭又叫,非常吓人。”   张天明说到这里,借用了当初小瘸子的话:“是不是院长生了李老师的气,在拿木板打她?”   看着王翠比墙壁还白的脸色,她双唇抖动,已经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谁能忍得了自己老公前脚刚家暴完,后脚就去找小三幽会的?   张天明假装看不出王翠的脸色,他挠了挠头,懵懂又真诚的问道:“王老师,其实每次我发现院长和李老师在一起都想赶快告诉您,可是我没办法出去找您,有什么办法才能快点联系到老师呢?”   张天明心里打着算盘,睁着一双希冀的眼神看向王翠。   ——最好是能给他一个手机。   虽然这年头触屏手机还没普及,但诺基亚已经遍地都是了,再不济给他一个小灵通也可以啊。   王翠靠着墙缓了好一会,也仔细思考起张天明的话,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为了及时捉奸是应该配备一个联系工具。   “这的确是个问题,二丫也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这样吧,老师明天带一样东西给你,你千万要藏好,别被你们李老师发现。”   张天明眼神一亮,连连点头,难以抑制住一颗澎湃激动的心。   要是有了手机,他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目送王翠离开后,张天明坐等明天手机的到来。   心心念念期待了一个晚上,张天明觉都没睡好,睁眼闭眼就是计划拿到手机后他要做的事情,先不说能录音拍照留存证据,就连以后报警都方便多了。   然而第二天,在王翠把一个带短天线的黑色小方盒交给他后,张天明彻底沉默了。   “二丫,你想联系老师的时候,就按住中间的按钮说话。”   张天明:……   嗯,对讲机他还是知道怎么用的。   这不用教:) 第17章 碎纸屑   尽管拿到手的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聊胜于无,总算是有一个能和小院外面沟通的工具了。   虽然范围只在六公里以内,而且对讲机的另一头只有王翠。   张天明收拾好心情打起精神,依旧是把自己争取来的对讲机放在床底下藏好,以为这玩意儿要过年时才能派上用处,因为按照上辈子时间轴来看,赵院长即将要出远门,两个月后才会回来。   但事情总会出现意外,短短三天,赵院长就来了小院两次。   第三次,终于在院长办公室爆发出争吵声,几个孩子在二楼都听见了摔杯子的清脆响,连忙跑下楼听墙角。   “你能不能一天到晚少给我添麻烦!”赵院长拍桌子怒吼一声。   李老师看着一地的碎玻璃,委屈的眼眶通红:“我怎么了我?我不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去村里转了一圈么,怎么着,我犯法了?那些个闲言碎语都是村里的长舌妇自己乱嚼的,关我什么事啊?我是偷她们的还是抢她们的了?她们眼红,说就说了,哪至于您发这么大的火。”   “说就说了?她们嚼的不是你,嚼的是我!”赵院长一双小眼睛瞪得像钢珠一样圆,指着李老师数落道:“你一个月多少工资心里没点数?还人家眼红你,别人只会说是我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眼睛长在脑瓜顶上瞧不起人!外面传我老赵是赵家村第一负心汉,打了王翠专宠你,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让我在村里好好出了次名!?”   赵院长说到这脖子都粗了一圈,显然气得不轻,毕竟他这人最爱面子,要不每年也不会为了个好名声就给院里的孩子们买衣服。   李老师却觉得自己更冤,这事再怎么也怨不着她啊,十分生气。   “衣服买来就是为了穿的,这事儿错又不在我,都怪村里的那些穷酸村妇没钱买貂还心里嫉妒,就该报警把这些爱造谣的人全抓起来,让她们以后再也不敢嚼舌根子!”   赵院长听了这话,差点没气晕过去,叫警察过来是嫌事儿闹得不够大,不够丢人?   他也懒得再和李老师吵,直接一声令下:“别人我老赵不管,从今以后,你要是再敢把貂穿出这个院儿,我就把这件衣服扔火里烧了,连个渣儿都不留!”   随后屋里又传来一声碎玻璃响。   蹲墙角的张天明听到这,后面的也来不及听了,赶紧转身溜回二楼,从床底下把对讲机拿了出来。   他趴在窗户看着楼下已经不欢而散的两人,院长怒气冲冲的往外走,李老师则是扶着墙气得站都站不稳。   张天明清了清嗓,按下中间的按钮:“王老师,院长刚刚来了,他和李老师在办公室里十分激烈,激烈到里面的杯子碎了一地,而且李老师刚刚出来的时候,浑身在颤,只能扶着墙走路了。”   松开按钮,张天明又把对讲机放回床底下,然后拍拍手上沾的土,觉得自己非常良心。   这一句句的,说得可都是实话啊。   而此时的赵家村里,听完张天明的描述,正在给赵院长收拾行李的王翠呼吸一窒,两眼昏黑,拿着保暖内衣的双手都揪成了一团。   还保暖?出门冻死吧!   王翠砰的一声用力合上箱子,赵院长的行李中成功少了两身保暖内衣。   她也没急着去捉奸,因为赵院长后天就要出门了,王翠清楚他出去是为了多赚份钱,所以没想在这个时候给赵院长找不痛快。   但今天受的委屈,王翠自然得想办法在李老师身上讨回来。   第二天,王翠就拿着书本去小院上课。   让她惊讶的是李老师居然懂得收敛了,没穿着那件粉红色的貂,手腕上的玉镯也没戴,朴朴素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改了性,倒让王翠没有话柄去说什么。   但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两人都拿着劲儿的。   下课后,李老师的这股劲儿终于在看到张天明凳子下面的两块碎纸屑后发泄了出来。   “二丫!你是狗爪子么撕了满地纸!”   张天明看了看脚边那两块比指甲盖还小一半的碎纸,无声感叹李老师的视力好,得有2.0吧?   他还没说话,王翠走了过来,端着一幅假笑:“小李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这纸是我刚才不小心弄到地上的,你拿笤帚扫了吧。”   李老师气啊,瞪了一眼张天明说道:“王姐这么护着二丫,我说他一句都不行,这是给二丫做干妈了?”   “干妈倒是没有,就是说句公道话。”王翠皮笑肉不笑,然后仔细看了她一眼,故意气她道:“今天小李心情这么不好,是不是因为没穿貂?还是害怕穿了貂别人说闲话?其实有些事你别在意别人的看法,虽说东西不是你花钱买的,但也是你凭本事拿的,光不光彩的无所谓,自己心里舒服就行。”   李老师本来就介意这件事,听着王翠明里暗里的损她,李老师简直两眼喷火,还没法反驳。   因为王翠说得对啊,她今天没穿貂戴玉,不就是怕外面流言四起,毕竟惹怒赵院长对她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李老师缓了缓气,直接转移话题,扭头训斥张天明:“二丫,把你地上的纸给我捡起来!再敢有一个碎纸屑你今晚就用舌头把地舔干净!”   话音刚落,王翠就开口道:“二丫,来帮老师拿书。”   莫名其妙成了战火焦点的张天明,自然是选择跟情绪相对稳定的王翠走。   然后看着李老师黢黑着脸站在院里,幸亏她手上拿的是扫把,要是飞镖什么的,张天明估计自己已经被射成筛子了,赶紧转头跟在王翠身后溜出小院,走在去赵院长家的路上。   其实这个月去院长家不少次,脚下的路张天明闭着眼都能走。   遗憾的是去过这么多次,他也没能找机会摸上二楼主卧。   本以为今天又会无功而返,却正赶巧有客人来院长家,王翠就给张天明拿了一本书,让他先去旁边的房间里看书等她。   张天明知道王翠还是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回小院,不过能在院长家多赖会,张天明也是乐意的。   只可惜客厅隔壁的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和床什么都没有,张天明把手里的书扔在一边,耳朵贴在门缝上,开始偷听外面的人谈话。   王翠沏了一壶好茶端上桌,招待道:“老赵还没回来,应该快了,朱村长先喝口茶。”   来人正是隔壁朱宝屯快七十岁的老村长,他端着茶喝了一口,和王翠聊着家常感慨道:“还是你和赵院长心眼好,花心思办福利院收养小孩,平时还照拂着十里八村,行善积德啊。”   王翠坐在旁边也没客气,笑着接受了这番夸奖。   “对了,前段时间院里险些被打死的,是我送来那孩子吧?”老村长问。   王翠摇头:“不是,您别听外人乱说。”   老村长十分惊讶:“居然不是?我还以为是那孩子,哎,那小孩皮啊,也就是老赵心善肯收他,不然放谁家里谁都不要,只会惹事!”   王翠听了这话挺好奇的:“我看他平时不爱说话,也不怎么闹腾,能惹什么事?”   提到这个,老村长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你是不知道,那孩子是两年前我们村老寡头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你说要买就应该买个一岁两岁不记事儿的,非要买个快八岁的,结果怎么着,那孩子死拧,好赖话全不听,打也打不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把五十岁的老寡头愁的头发都白了,最后没办法,才托我让赵院长把那孩子收了去。”   王翠皱眉问道:“怎么没去找人贩子退钱?”   老村长放下茶杯,嗐了一声:“老寡头就是听了那人的骗,说这孩子是大城市里出来的,聪明好养,他当时信了,结果那人拿到钱第二天就跑没了影儿,你说天南海北的上哪找去啊?自认倒霉吧。” 第18章 冰晶片   两年前,八岁。   能对上这个年龄的男孩,院里只有一个人,高倾。   听到这则关键信息纯属意外,也让张天明十分惊讶,逐渐理解了高倾和小院其他孩子们的不同。   原来他不是遭人遗弃,如果老村长句句属实的话,那么高倾的父母或许也在找他,毕竟只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不算久,这世上不知道还有多少被拐儿童的家人苦寻十年都没有结果。   只要高倾还记得原来的家庭住址,不,一个城市名也可以,那么找到他家人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而且那人贩子又透露出他是大城市里的孩子,国内的大城市,到二零二几年都只有那三个算是,肯定是其中一个没跑了。   王翠和老村长绝对想不到,两人几分钟的谈话,会给到张天明这么多有用的消息。   而这一次也是张天明在院长家耽搁最久的一次,待了一个小时直到院长回来他才被王翠送回小院。   回到院里张天明还有丝担惊受怕的,毕竟走之前李老师的火气像是要喷发的火山一样凶猛,万一这会她没消气,自己这幅身板可挨不了几下打,而且她还会想着法的折腾人。   蹑手蹑脚的上楼回房间,从始至终就没见到李老师的人影,让张天明松一口气。   但进屋后发现小瘸子和大丫的状态不对,大丫的眼眶还有丝红,明显是哭过。   张天明怔愣:“姐,怎么了?”   大丫还没来及说话,小瘸子就哑着嗓子气道:“你和王老师走后,老太婆发火了。”   张天明顿时心里一紧:“她打你们了?”   大丫摇了摇头,带着鼻音:“打的是高倾,我们想过去帮忙,但什么法子都用了,哭着求她也不行。”   张天明脸色微白:“高倾人呢?”   小瘸子指了指隔壁,张天明连忙跑去大杂货间。   三个小孩站在铺满货物的房间里,看着墙角搭建的一张木板床,高倾闭着眼躺在上面,尽管天色暗了,依旧能看清他嘴角的青紫,和鼻子下面一条干涸的血迹。   “老太婆真的太可恶了,她故意把活动室的门关上,让我们没地方跑,把高倾打晕后就扔到这里也没叫医生过来看,结果人到现在都没醒。”小瘸子愤愤不平。   张天明僵硬的站在原地,声音有丝干涩:“是用什么打的?”   “先是棍子,然后换了铁锹。”大丫转过脸,不忍心再看。   小瘸子不知道从哪拿出了半个馒头和一杯水,试探道:“要不把这个喂给他,说不定他就醒了。”   张天明咬紧牙关,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他把馒头撕碎放到水里泡软,刚走到床边想把床上的人扶起来,就看到高倾自己睁开了双眼。   “你们干嘛?”   干哑撕裂的声音让三人都十分惊喜,尤其是张天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松懈了下来。   见他自己能勉强撑起身体,张天明把水递给他,小瘸子也扑上去兴奋道:“行啊你高倾!你是铁打的吧?不对,你肯定是孙悟空转世,压五指山底下五百年都没事的那种!”   高倾可能是第一次挨打后,有一群人围着他像是看候一样,导致他喝水都没发现里面还有馒头渣,咕咚几口嚼都没嚼全吞了。   大丫也笑了起来:“人没事就好。”   张天明拿过空杯子都插不上嘴,旁边小瘸子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拍着胸脯嚷嚷:“你吃了我偷的馒头,以后也是我兄弟了!放心,只要有我小瘸子在,保证不会饿着你们!咱们几个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张天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挨打可没见你冲上去挡过。”   被揭了短的小瘸子顿时龇牙咧嘴:“还敢说我,你差点把自己挡没命,都不看看自己有几两肉就冲上去,再说了,高倾这么厉害,哪需要我去挡啊,是吧?”   高倾靠在床头,拿纸把鼻子上的血痂擦干净,然后嗯了一声。   张天明:……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都那么喜欢逞能吹牛吗?   “下雪了。”   大丫望着窗外,拉紧身上的衣服,几个孩子也转头看了过去。   山坳里的寒风依旧凛冽,但原本暗沉的天色因为飘零的雪花把天空照映得微微泛红,连月亮都比平时清晰了很多。   十二月的第一天迎来了赵家山的第一场雪,如果没有伴随而来的寒流,或许孩子们看到雪也是高兴的,因为每年冬天雪后的山景像是换了一幅模样,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遮盖了赵家山原本的土气,像是穿了一件华丽的衣裳。   但孩子们看到下雪的心情却是复杂的,美丽的景色意味着天气会更加寒冷,睡觉都要裹着羽绒服才行。   而李老师前几天就已经在自己的房间烧了煤炉取暖,至于楼上的房间她才懒得管,只要冻不死,院里的煤就只供给她一个人用。   晚上夜深了,天还是红的,几个孩子因为冷都没什么睡意,窝在高倾的杂货间里说话。   张天明拿着一瓶红花油,执意要给高倾上药。   小瘸子看着他手里的红瓶好奇:“二丫,你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啊?”   “王老师给的。”   小瘸子又是一脸羡慕:“王老师真好啊,有什么东西都想着你。”   大丫也点头赞同,谁都能看得出来王翠现在对张天明有多好。   张天明在心底叹口气,王翠上辈子可不是这样。   如今这些都是他腆着一张脸见缝插针的说好话使伎俩得来的,而且一瓶红花油才几块钱?王翠穿着上万块的衣服,平时抠抠搜搜的只给他几块酥糖,这瓶红花油也不超过十块钱啊,还是之前怕他被李老师打死才给的。   这要是也能念她好,才真是被PUA了。   高倾看着那瓶红花油,皱起眉头:“我用不上。”   嗬,还真当自己是孙猴子转世,有金刚不坏之身了?   张天明早就知道他自尊心强,转头先跟小瘸子说道:“你和咱姐回去睡吧,晚上我在这屋。”   小瘸子一点头:“也行,这么冷挤着点暖和。”   以前每年冬天最冷的时候,他们都是挤在一张床上睡觉,那时候也不管什么男孩女孩了,取暖要紧。   大丫和小瘸子前脚刚离开,张天明转头就爬上高倾的床,伸手要去脱他的衣服。   没想到高倾反应挺快,抬起胳膊就要挡,张天明一记先发制人。   “你别推我,我皮薄,摔下去得疼死。”   高倾果然停下动作,想起之前张天明满脸是血差点没命的样子,最终还是妥协了。   见他不再反抗,张天明很满意的安慰道:“我手轻,不疼的。”   但当他撩起高倾的衣服时,那片单薄的后背上血肉模糊、青紫一片的惨状展露在眼前,还是让张天明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缓了缓神才敢小心翼翼的抬起手,避开那些渗血的伤口,把红花油涂抹在淤青的地方慢慢推开,而流血的地方他没办法处理,只能用纸擦一擦,等它自己结痂。   好在腰腹和腿上没有那么严重,里里外外给高倾上完一遍药,张天明已经满头大汗。   不是热的,是紧张的。   毕竟眼前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不管心性多坚韧,皮肉连筋一定很疼,张天明只怕自己手法不够稳加剧了他的疼痛感。   看着高倾自己穿好衣服,张天明晃了晃剩下半瓶的红花油,忍不住说道:“别再被打了。”   哎,药都不够再上一回的,他宁愿剩下这半瓶放到液体过期挥发。   高倾没有说话,穿着羽绒服躺在了床上。   杂货间里这张木箱搭建的床虽然小,但睡两个孩子还是足够的。   张天明靠在外侧,望着窗外红彤彤的天色,飘飘洒洒的雪花也变得越来越大,一片片冰晶簌簌而下,在窗口形成一道白色幕帘,席卷呼啸的山风一起拍打着窗户。   张天明默默打了个寒颤,然后侧过身,用手指戳了戳高倾裸露在外面的后脖颈。   果然冰凉。   想说“靠着我就不冷了”,但了解到这孩子的脾性,张天明果断改口——   “靠过来一点,我冷。” 第19章 鸡鸣声   第二天,张天明感冒了。   这谁能想得到,想照顾伤患的人自己先病了……张天明只能打个响亮的喷嚏,表示十分无力。   本来以为小感冒几天就能好,但他再一次低估了这幅身体所能带来的惊喜。   一个星期后,张天明体会到了什么叫有话说不出口,嗓子火辣辣的,每次说话都像是有根锯齿在里面摩擦发声,干瘪艰涩的像个老头。   大丫见状连忙给他拿来了水和药,那药还是上个月他装死时医生留下来的,反正甭管是治什么病,都是这几种药,全当是电视剧里的无敌仙丹来吃。   小瘸子见他病成这样,无情嘲笑:“二丫,不是哥说你,人家高倾前两天就活蹦乱跳了,你俩都睡一个屋,怎么你成了这样燠俙?”   张天明仰头吞下药片,喝口水润润冒烟儿的嗓子眼,然后白了小瘸子一眼。   他要是知道自己会感冒,那天晚上说什么也得贴着高倾把他当取暖炉啊。   大丫给他顺了顺后背,担心道:“嗓子还疼吗?”   张天明点点头,一张嘴就是公鸭嗓。   “疼。”   小瘸子听到他这幅嗓音险些笑掉大牙,胳膊肘戳了一下高倾:“我跟你说,别看二丫是个男孩,其实他可比小宝还娇气,真是一点苦也吃不了。”   张天明白了他第二眼,要不是连他自己都嫌弃这破锣音,绝对得怼回去。   另一边高倾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张天明打喷嚏皱了下眉。   其实张天明的感冒始终不好,跟环境也有很大的关系,十二月份的小院可以说是地狱级别的,隔两三天就会下一场大雪,山风也总是在年底就加大了风力。   白雪皑皑的山景是好看,冰寒刺骨的天气也使人敬畏。   好在随着赵院长的离开,两个女人短暂的回避锋芒让小院恢复了一丝宁静。   王翠这段时间也不会来院里上课,因为她在县城念书的儿子放了寒假,她肯定是要在家里照顾老小,过完春节才能腾出时间。   李老师就更悠闲悠哉了,每天窝在房间里看电视剧,饿了就做顿饭,以前院长在她还会装装样子,现在院子里的积雪都快没过膝盖了她也懒得打扫。   而且这回张天明得了重感冒,本来就不喜欢他的李老师更是嗤之以鼻,做完饭就会骂他两句当做消遣。   “扫帚星,怎么不病死你,还能省两顿饭!”   张天明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出,随便她说什么,自己只管低头吃饭。   嗐,真要是计较李老师说的话,那他上辈子得气死个七-八十回。   毕竟李老师是典型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十句话九句半都带脏字。   小瘸子每次倒挺真情实感,就是不敢当面说,回回马后炮。   “死老太婆!哼,我诅咒她死了以后连地狱都去不了!”   张天明问:“那去哪?”   小瘸子面色凝重,双手放在胸前,中指和食指飞速结印。   “妖精魂飞魄散!”   张天明没忍住拿起手边的枕头砸向他,大丫也被逗笑得合不拢嘴,可能只有高倾没明白所谓的瘸式幽默。   张天明很无奈:“你能不能少去楼下蹲墙角偷看电视,也不嫌冷。”   关键看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聊斋情节?   小瘸子眉飞色舞,嘿嘿一笑:“我要是不去偷看,哪来这么多话逗你们笑啊,是不是姐?”   大丫点头,眼角都笑得湿润了。   只要有一个人捧场,小瘸子就能表演的不亦乐乎,又掐着嗓子说了几句电视里的台词,屋里顿时笑声一片,孩子们自娱自乐的劲头,连窗外的一片银白色都不显得刺眼了。   张天明也抿嘴笑了一下,有小瘸子这个活宝在,好像十二月份的小院也没那么难熬。   嗯,要是他的感冒能快点好就更完美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到十二月底的时候,张天明的感冒依旧顽固,哪怕每天吃药两个鼻孔也是不通气的,大鼻涕还一天比一天浓稠,只有嗓子比之前好了一点。   张天明都怕自己这么严重,再把几个孩子给传染上,到时候一病病一窝可就麻烦了。   而且他必须得赶在赵院长回来之前把病养好,一月底张天明还有自己的计划要实施,不能让前期这么久的铺垫白白浪费。   晚上三个孩子头挨着头挤在一张床上,张天明都得九十度侧着脸,不敢朝大丫和小瘸子的方向呼吸,直到两个孩子睡熟了,他才抱着枕头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去了大杂货间。   张天明把枕头放在高倾床上,猜他是醒着的,推了推床上的人。   “你去隔壁睡,我感冒会传染。”   高倾坐起身一言不发,把张天明的枕头放到里面,自己的挪到外面,然后又重新躺下。   张天明:……   以为他是不愿意和小瘸子他们挤着,张天明补充道:“你可以睡我的床。”   高倾还是没动窝。   张天明站在床边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琢磨着以他的力气,能不能把高倾强拉硬拽到隔壁去。   “你睡里面。”   高倾漆黑的眼睛在夜里带着微光。   张天明愣了一下,实在怕冷的他不得已爬上了床,然后后背紧贴着墙壁,尽量睡的离高倾远一些,避免呼吸交叉感染。   然而下一秒,高倾竟然主动贴了上来。   有热源张天明自然舒服了很多,他睁开眼好奇的看了看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小孩,近在咫尺的小脸其实灰扑扑的,只有那双紧闭的眼睛会让人感到些疏离。   说到底还是个心善的孩子,偶尔不合群罢了。   张天明勾起嘴角安心睡觉。   ……   十二月底,转眼又是新的一年,或许外面的大城市已经灯火通明的开始了倒计时,但在山区里却是平平静静只能闻得一声鸡鸣。   农村自然是不过阳历年的,大家正如火如荼的筹备着春节年货,连李老师都买了不少东西。   眼瞅着赵院长就快回来了,邋里邋遢一个多月的李老师又开始捯饬上自己,每天看着人模人样,还勤奋的把院里打扫了一遍。   她这么急于表现,张天明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因为这回赵院长在外面狠捞了一笔,李老师想趁着春节前多分点钱。   为了这笔钱她还买了一件黑色吊带包臀裙,完全不把外面零下十多度的天气放在眼里,这操作不言而喻,就等着赵院长回来后使一发美人计。   而且就上辈子的结果来看,美人计还十分成功,把王翠气得整个春节都没过好。   但这回有张天明在,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一月中旬的时候,张天明拖了一个多月的感冒终于好了七七-八八,当中少不了高倾每晚都给他当取暖炉,这点张天明还是很感动的。   临近一月底,赵院长终于回来了。   还是开着宝马回来的,一时间村里人都知道赵院长在外面赚了钱,不少人去他家门口看豪车。   自家男人这么厉害,王翠脸上也沾光,这两个月伺候老小的辛苦倒是不觉得什么了。   只可惜她没想到,赵院长回来的第二天就去了小院。   其实他去院里也没想干嘛,就是看快春节了,把李老师的工资结一下。   不过当赵院长走进李老师的房间,看到她穿着一件性-感的黑色连衣裙眼睛都直了。   那裙子短到大腿-根,极其显露身材,真是前凸后翘,还露着一双白花花的长腿,这搁谁能忍得了?   再和家里床头的老女人一对比,二十多岁的年轻大姑娘自然更香了。   李老师十分会拿捏那股劲儿,看到赵院长进来故意用被子挡了一下胸口,瞪他一眼说道:“哎呀赵哥,怎么进来也不敲门呀,我衣服还没穿好呢。”   赵院长弯着色眯眯的小眼,这两个月他在外面忙着捞钱一直素着,回来哪受得了眼前这种刺激,看得他连连吞口水。   “不是穿着吗,这衣服这么好看别换了,快过来我再多看两眼!”   李老师见他猴急的样儿,知道计谋得逞脸上笑开了花,坐在床头故意说道:“那可不能白看,看一眼得给一张红票。”   “给!你说多少给多少,行了吧?”赵院长一双眼黏在李老师身上挪不开。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一会就在屋里骚话连篇起来。   而楼上的张天明早就提前做好准备,一个人蹲在小隔间里拿着对讲机掐算时间,听到楼下有动静后,连忙按下对讲机中间的按钮。   “王老师王老师,我看到院长和李老师抱一起在亲嘴,他们连衣服都脱光了,您快一点过来吧!”   说完这句话,张天明溜出隔间坐等看戏。   上辈子王翠是在张天明离开后骗取高倾的信任,才抓到赵院长和李老师的现行,如今张天明不过是让时间线提前几个月,让他也见识见识王翠彻底发威的模样,搅和一通。   张天明知道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在赵院长赚了钱这个节骨眼儿。   王翠也的确没让人失望,短短十分钟就雷厉风行的抵达院里。   而且她身后竟然还跟着两个男人。   张天明有丝疑惑,趴在楼上的窗户仔细往下看,直到看清那两个男人衣服上的徽章,差点让他激动的心脏骤停——   王翠亲自带着两个警察来捉奸了。 第20章 光晕圈   几个孩子见到有外人来,好奇的跑到楼梯口围观。   王翠气势汹汹眉头紧锁,走路的步伐大刀阔斧,刚踏进院里就听到李老师的房间传来一些咿咿呀呀的声音,尤其刺耳。   王翠哪还听得下去,带着人砰的一声把门推开!   屋内的赵院长正在兴头上,他本身能立起来就不容易,时间还短,结果被这下巨响吓得直接阳-痿了。   另一边李老师反应倒是快,门刚被人打开她就迅速套上连衣裙,一丝尴尬的地方都没露出来。   赵院长也赶紧提上裤子,光着膀子来不及穿上衣,转过头看到门口是王翠后,脸色一阵难看,质问她道:“你过来干什么!”   王翠冷笑一声:“你说我过来干什么,你们两个都欺负到我王翠头上来了!我再不带人过来捉奸,你是不是准备休了我娶这个狐狸精啊!?”   李老师穿上鞋好整以暇的站起身,故意拽着裙角凹了凹身材,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王姐您怎么能随口骂人呢,我和院长可是清清白白,刚刚不过是在深入探讨一下年底院里的规划,您可别生气呀。”   她这番话真是把人傻子,屋里那股恶心的味道还没散出去呢,就开始睁眼说瞎话了,王翠理都懒得理她。   赵院长这时才看到王翠身后跟来的两名警察,惊得一个激灵,赶紧给李老师一个放老实点的眼神,迎上去态度软了几分。   “翠儿,你要是喊我回家打个电话就行,让人家警察过来干什么?”   王翠一听赵院长的语气就知道他这会怕了,而他身后的李老师也连忙换上一幅谄媚的笑容,麻利儿的倒了两杯水,走过来跟警察说道:“大哥们先喝口水,这儿全是误会全是误会~没什么事。”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将近五十岁年长的警察转头问王翠:“你不是报警说有人来福利院寻衅滋事吗?”   王翠煞有其事的一点头,抬手指向李老师振振有词:“没错,就是她,平时在院里好吃懒做只会挑事,今天警察大哥也看见了,她还故意勾引有妇之夫!挑拨离间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这种女人就该抓起来狠狠审讯,让她改过自新,学会什么叫名节廉耻!”   话音刚落,李老师一张脸就已经扭曲得不成形了,王翠这是跟她撕破了脸,不打算装了。   还没来得及反驳,赵院长先抬手打掉王翠的手指,一脸肥肉气得直哆嗦:“你疯了王翠!因为这点事就敢把警察叫过来!?”   王翠瞪着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赵院长:“这点事?这是小事吗!这个女的已经快把我们家搅合的妻离子散了,我再忍下去,以后我儿子是不是还得管她叫妈!”   见赵院长还要跟她继续吵,旁边稍显年轻留着小胡子的警察插嘴说道:“你们这些家事回去关上门自己说,抓奸不在我们出警的范畴,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我们就走了,记住点以后这种感情纠纷别喊警察。”   年长的警察看到眼前乌烟瘴气的情形,也已经两手叉腰一脸的不耐烦。   赵院长当然是喜闻乐见,连忙点头哈腰:“警察先生说的是,都是我内人乱报警,她一个农村妇女没文化没常识什么都不懂,害得你们白跑了一趟真是对不住,两位警察见谅。”   李老师一听原来警察不管这些家务事,刚才还有丝慌,现在立即来了劲,附和起赵院长说的话:“王姐确实是不懂事了,怎么动不动就麻烦人家警察同志,警局又不是专门为咱们这种芝麻小事服务的。再说了,王姐你张口闭口的就在这诋毁我,你有证据吗?我和院长可都是穿着衣服的,就是这屋里的煤炉烧得热,穿的少了点而已,怎么就能算是偷情了?”   李老师最会胡搅蛮缠的耍赖皮,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不要脸的功力堪称顶级。   站在门口的王翠被李老师的话气得喘粗气,已经打破罐子闹到这个份上,她显然是没有退路。   而蹲在窗外观望的张天明也紧张兮兮,警察要是真准备就这样什么也不管的撒手离开,他命不要了也得想方设法的把人留下来,这已经是他离正义最近的时刻了。   “行,捉奸你们不管,打人你们总得管管吧!”   王翠更不甘心让警察就这样走,他们走了谁还给她撑腰?王翠心里的怒火因为李老师狡辩的几句话急速攀升,干脆直言不讳。   “这个姓李的,在院里作威作福,平时有点不顺心就对孩子们一顿打骂,前两个月还差点闹出人命,她虐待儿童这十里八村的全都知道,不信你们就去问赵家村的街坊四邻,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王翠!”赵院长一声怒吼,一双小眼睛瞪圆了给她使眼色。   可惜王翠已经气昏了头,根本没看懂赵院长的眼色,以为他还在护着李老师,气得跑到门外喊了一声:“高倾,你过来!”   躲在外面的几个小孩面面相觑,高倾也站在楼梯口没有动。   张天明拽了拽他的袖口,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陪你去。”   小瘸子和大丫紧张的看过来,张天明摇摇头,示意他们留在这别出去。   拉着高倾的手,两人走到李老师的房间门口。   王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上手撩开高倾的衣服,顿时他身上那些累积的伤痕暴露在空气中,青青紫紫的淤痕和成片的棍伤让人一览无余。   其实这些痕迹已经比张天明给他上药那会浅多了,毕竟这一个多月李老师没怎么打人,但高倾身上以前的那些伤足以让警察看到后重视起这件事。   果然年长的警察紧皱眉头,小胡子警察也蹲下身仔细查看高倾身上的伤。   李老师这回害怕了,她脑筋急转,连忙为自己开脱解释:“我、我那是在教育孩子,谁家里养小孩没打过啊,孩子小不听话,不打就不长记性,老话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我教育他也有错吗?”   小胡子警察听完都笑了,反问道:“他是你儿子吗?”   李老师一愣:“不是啊。”   小胡子警察啧了一声:“那你谈什么教育,把嘴巴闭紧点,让你说话再说。”   李老师被怼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窝了一肚子火却也不敢再言声儿了。   年长的警察转头问高倾:“你身上的伤都是谁打的?”   高倾抬手指了下李老师。   警察又问张天明:“她也打过你吗?”   张天明点头:“打过。”   王翠连忙在旁边补充道:“之前差点没命的就是他,这孩子在院里最乖巧听话,也不知道姓李的怎么那么黑心,下手就是把人往死里打。”   听到王翠还在火上浇油,赵院长只觉得心脏病都快犯了,恨不能把王翠的嘴巴拿封条封死。   他赶忙给警察递了根烟赔笑道:“警察先生,您看这都是我御下不严,平时对院里管的太松懈了才出现这种情况,而且这点事情我们自己就能解决,我作为院长保证会严厉惩罚小李,扣她年底的工钱,让她以后不敢再犯!您看这马上快过年了,就不给警察先生添麻烦了,也让大家都能踏实消停的过个好年。”   年长的警察推开他手上的烟,一丝不苟道:“你的家事我们自然管不着,但虐童这件事你们得跟我回趟局里做笔录,具体情况我们需要了解清楚,最后到底怎么定夺这件事,就是我们警方该做的不用你操心了。”   赵院长听完这段话一颗心都沉了下来,李老师也吓得脸色苍白,两腿跟着发软。   一旁的王翠这下满意的露出笑容,毕恭毕敬的说道:“辛苦咱们警察同志了,您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   赵院长两眼昏黑,高血压上来险些脑供血不足,他指了指王翠,最后什么也没说,狠狠的叹了口气。   毕竟事已至此,赵院长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了,想骂王翠蠢都已经显得多余,他只能绞尽脑汁的开始想办法,尽量把风险降到最低。   李老师一时间六神无主,连忙抓着赵院长的胳膊,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惊恐哀求:“院长,我不想去警局,您得救我呀,我和您在外面——”   “胡说什么!”赵院长一口打断,挥开她的手说道:“打人这件事是什么结果自然有警察说了算,咱们做好笔录,人家会秉公办事。”   赵院长故意把“打人”这两个字咬死,暗示李老师不要自乱阵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李老师赶紧闭紧嘴巴深吸口气,她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白搭,去警局是一定要去的了,只是最后是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   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警方的宽宏大量,虽然她打人是不对,但又没出人命,到时候再卖卖惨,说不定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行了,跟我们走吧。”小胡子警察站起身,理理袖子:“把院里的孩子也带走。”   赵院长微愣:“带孩子去就不用了吧?全是一群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没正经念过书,去了也没用。”   小胡子警察豁了一声:“我说带走就带走,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   赵院长脸色一黑,自从他办这所福利院赚了些钱,已经很久没人跟他说话这么嚣张了,村里人谁看到他不得敬佩的称呼一句院长好。   然而警察可不在乎你是什么院长不院长的,到了局里一样都是要审讯的人。   去警局做笔录已成定局。   整座小院看似王翠是最高兴得意仿佛胜券在握的那个,实际上张天明跟在后面低垂着头,内心波涛汹涌,眼前的情况简直比他预想的还要成功,生怕自己一个激动笑出声来。   能去警察局可是他想都没想过的美事儿,这不就是天上掉馅饼,还直接砸到嘴里了吗?   上车前,张天明站在最后面,看到赵院长回过头狠狠剜了一眼王翠,像是要把她拆之入腹一样,吓得王翠崴了一下脚,嘴角的笑也挂不住了,没明白赵院长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李老师则像是三魂六魄少了几魄一样,唇色全无丢了魂般的坐到车里。   车内的人可以说是心怀各异,除了单纯的孩子们,几乎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而从来都还没出过门的大丫和小瘸子,坐在车里满眼都是对外面的好奇,尤其是小瘸子,脸都快贴在车窗上了,一路上那双眼睛眨就没眨过。   其实警局不远,开车的话不过五分钟,但那只是个建立在村边的临时看守点,小平房里根本没地方带这么多人做审问笔录。   年长的警察直接让小胡子开车到县里的警局,这下一路上能看到东西可就多了,逐渐驶离山区村镇后,宽阔的柏油马路和临近黄昏时分两旁亮起的路灯映入眼帘。   澄黄色明亮的灯光在空中淡成一圈圈光晕,像是在指引着一条神圣之路。   原本还算克制的大丫和高倾也会时不时的瞟向窗外,被外面的灯光和高楼吸引。   四十分钟后,一群人坐着警车抵达县城。   下车后大人和孩子的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李老师和赵院长自然是神情紧张无暇顾及周围的环境,小瘸子他们是还没看够五彩缤纷的风景,一步三回头显得意犹未尽。   小胡子警察先是把孩子们带到了空房间休息,还贴心的给他们倒水拿了些饼干零食。   赵院长三人则是被带到旁边的审讯室,不一会的时间,里面就传来李老师哭天抹泪的喊冤声,几个孩子听得一清二楚。   小瘸子吃了满嘴的饼干渣,幸灾乐祸:“老太婆也有今天,活该~”   说完他就被饼干呛到嗓子眼咳了好几声,大丫赶紧给他递上水顺后背:“慢点吃。”   小瘸子咕咚咕咚几口水灌下去,显然还没八卦够,抬头小声问道:“你们说老太婆做了那么多坏事,会不会被警察关起来?”   大丫和高倾都没说话,大家当然希望李老师被抓,但现在事情没有定论,谁也不敢乱猜。   就连张天明都不知道,十分后悔上辈子没读个法律专业,不然现在也不至于两眼抓瞎,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他相信警察,敢肯定道:“他们会惩罚李老师的。”   小瘸子嘿嘿一笑:“那希望他们惩罚的慢一点,让我多在这享受一下,别那么快回院里。”   大丫听了也抿嘴轻笑,忍不住看向窗外:“县城里的灯都那么好看,大城市里是不是更漂亮?”   是,大城市还有数不尽的车水马龙,看不完的霓虹彩灯。   张天明笑着说:“以后我们一起去大城市里看灯。”   大丫以为张天明是在逗她开心,自己哪有什么机会去大城市,她不过是一个山区里没人要的野小孩,能踏出小院都要费尽心思。   一旁小瘸子可当了真,甚至都幻想起来了,美滋滋道:“行啊,等警察把李老师抓起来,咱们四个就一起去大城市玩!然后顺路去看看小宝,给她带点零食玩具,她准能美上天。”   小瘸子的天真让张天明无奈一笑,还顺路去看小宝,这顺的是哪门子的路?   但他的话却让大丫也不禁幻想起来,心情顿时畅快不少,逗弄道:“饼干你别吃了,我留着给小宝。”   小瘸子赶紧把饼干都收到怀里,拿不下的随手塞给高倾和张天明,笑得一脸贱兮兮:“别啊姐,这个咱们分着吃,等以后有好的再给小宝。”   另一边,张天明拿着一块饼干递给高倾,趁机问道:“你有想去的大城市吗?”   言下之意是你还记得自己以前是在哪个城市吗。   高倾吃完饼干摇头。   “没有。”   张天明想再套套他的话,这时小胡子警察走了进来,几个孩子连忙收起嬉皮笑脸,一个个像是站军姿一样的老实站好。   小胡子警察都被他们这番变脸逗笑了,招招手:“你们几个过来。”   四个人排排站,规规矩矩的跟在小胡子警察身后,走到隔壁的房间才发现赵院长三人已经不在这里了,不知道他们被带去了哪。   几个小孩并排坐在椅子上,黑压压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白炽灯,显得气氛格外压抑。   小胡子警察坐在他们对面,拿出纸笔:“一会我问你们什么你们就回答什么,小孩子不可以说谎,知道了吗?”   四个人齐刷刷的点头。   不过其实他问的问题,都只是些寻常的问题,或是一些根据刚刚赵院长他们说的话,再和孩子们核实一遍真假,其余的什么也没问。   但院里经常不开火做饭,孩子们饥一顿饱一顿,和总是挨打这些事情已经基本落实了。   小胡子警察整理着手里的笔录内容,和孩子们说道:“行了,一会我会开车把你们和院长夫妇一起送回去。”   张天明听到这句话,就猜到赵院长和李老师他们没有把那些事情说漏嘴,警察一定是没有审讯到关键信息。   这让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由得捏紧,忍不住抬起头。   “警察叔叔,其实还有一件事情。” 第21章 野山雀   小胡子警察抬眼看他, 眼神里带着一丝兴趣和好奇。   “你说。”   他的神态让张天明喉咙有些发紧,或许对方并不觉得一个孩子的话有多重要,但张天明还是要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他总要做出尝试, 不能让自己后悔。   “赵院长和李老师在做卖小孩的违法事情, 警察叔叔可以一起调查吗?”   小胡子警察果然笑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文件, 胳膊撑在桌子上探过头。   “你多大?”   “八岁。”   “读过书吗?”   “读过。”   “读过几天?”   张天明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小胡子警察摇着头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文件。   “小孩子说话也是要负责任的懂么,先不提明目张胆的贩卖人口有几个人敢做, 你让我去调查这件事,你的证据在哪?想让我听了你的一句话就去耗费警力,简直是把警察局当成游乐场, 以为在玩过家家?”   小胡子警察戳了戳桌子上的警署徽章,收起笑意, 义正严词:“在这里说话是要有依据的,就算你是小孩, 也不能随口胡说。”   张天明低着头, 没有言语。   小瘸子见状连忙站起身来, 笑着打岔:“警察叔叔对不起, 二丫不是故意乱说话的,他是想让叔叔惩罚李老师, 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小胡子警察收起文件夹,重新端起一张笑脸。   “该罚的自然会罚, 你们的李老师会暂时留在这里。”   他的话让几个孩子都眼神一亮, 又因为害怕不敢表现得太过高兴。   小胡子警察看着他们单纯的模样, 没再追究刚刚的事情,站起身道:“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孩子们排排站好,和来时一样规矩的跟在小胡子警察身后走出审讯室。   警局门口,漆黑的天色让县城里灯光变得更明亮了些,大丫和小瘸子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周围的路灯和过往的车辆。   暖光灯将一切景色晕染,让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近在眼前令人唾手可得,又仿佛远在天边凸显的自己格格不入。   赵院长和王翠已经上了车,孩子们也陆续走到车旁,大家全程都没有再看到过李老师。   从赵家村出来到县城警局一共不过三个小时的时间,却让张天明觉得比三年还久,那种希望就在眼前却怎么用力都抓不住的感觉,熟悉又煎熬。   最后一个出来的张天明站在警局门口,看着小胡子警察高大挺直的背影,毅然决然的走了上去。   “警察叔叔,你的电话号码可以给我吗?”   小胡子警察没想到张天明还敢主动找他搭话,毕竟刚刚在里面他那番严厉训责,孩子没当场哭出来都算坚强了,要是有点脾气的小孩,指不定在背地里怎么骂他。   他不由得仔细打量一番张天明,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   “小孩儿,不怕我?”   张天明摇头:“不怕,叔叔是好人。”   小胡子警察对这句拍马屁嘁了一声,他还是抬手拿过警局收缴来的非法小广告单,撕下一个边角,黑色的签字笔唰唰写下一串潦草的数字。   张天明拿着那一角纸上了车。   车辆启动,县城的警局逐渐在视野里远离,澄黄色的灯光也在高速运转的发动机声中一点点后退,直到车子开进山路,再也看不到县城里的光亮,孩子们眼中的希冀才缓缓消散,化为虚无。   这一路上,张天明手里死死的握着那串电话号码,一遍又一遍的记在心里。   他本以为自己会像徐夫妇离开时那样备受打击,但惊讶的是没有,在小胡子警察和他说完那些看似严厉的话后,反而让浮躁焦虑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因为他说得对,八岁孩子的话不会被人轻易信服,更不具备调配警察的能力。   在他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一切的幻想都是天方夜谭,但张天明没有因此泄气,甚至在去过警局见识过他们的正义与威严后让他更加信心十足。   张天明坚信只要有证据,警察可以像上辈子一样,揭穿并推翻赵院长做的一切。   而且眼下的情形也不坏,李老师得到了一些惩罚,这个春节孩子们也可以在没有谩骂和殴打的安稳环境中开心度过,算是一件幸事了吧。   车子驶入赵家村,穿过村庄缓慢的爬上陡坡。   这里没有平坦的柏油马路,坑坑洼洼的土道让车子左右摇晃,也没有明亮的路灯,只能凭借着月光看到小院灰土土的二层楼,和院里那棵影影绰绰佝偻着身子的老槐树。   所有人下车后,警车掉头离开,赵院长和王翠也没有在院里多做停留,转身回了赵家村。   熟悉的环境展现在眼前,孩子们却一个个垂丧着头,谁也没有多看一眼。   直到院里刮起一道刺骨的寒风,几个小孩才抬腿往屋里走。   明明县城离小院不算太远,但在那里仿佛严冬都透露着温馨,回到小院却只让人感到天寒地冻。   小瘸子不禁吸了吸鼻子,回头问道:“你说咱们,还能再出去吗?”   大丫和高倾沉默着没说话,可能大家心里都存在着这样的疑问。   张天明抬起头。   “能。”   几个人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他。   把手里已经攥湿的纸团揣进兜里,张天明笑了笑。   “一定能。”   ……   院里来警察捉奸这件事短短两天就在赵家村传开了,警车进进出出自然是有不少村民都看见的。   而且一年到头,正是大伙儿回家过春节的时候,东头发生什么事西头立马就能知道,话传的特别快,然后一个传一个的越说越离谱,赵院长多年来的好名声成功被两个女人毁于一旦,就是再开十家福利院也挽回不了了。   赵院长家最近几天的气氛也是剑拔弩张,原本因为赚了钱能喜庆过个年,现在可倒好,老太太都不敢轻易去触赵院长的眉头,一家人吃着饭却提心吊胆,生怕他火气上来把桌子掀翻。   王翠嚼着米饭不敢发出声音,那天冲动的报警过后,她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要是稍有不慎被警察发现他家赚钱的路子,那就是全家蹲大牢,永无再见天日的时候。   但王翠也不后悔,回想起做笔录那晚姓李的痛哭流涕的凄惨模样,她心里就暗爽不已。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三还妄想和正室斗?王翠没忍住轻声嗤笑。   然而下一秒,桌子上砰的一声响。   坐在对面的赵院长阴沉着脸撂下筷子,带着红血丝的小眼睛紧紧盯着王翠。   王翠连忙收了脸上的表情,低下头默不作声。   眼前却突然一道掌风袭来,啪的一记清脆响,王翠手里的饭碗当即脱手掉在地上,左侧脸颊也瞬间红肿浮现出五个指印。   “你个贱人还有脸笑?我怎么娶了你这么蠢的泼妇,平时没见你有什么能耐,现在发现你是只会给我老赵家惹是生非!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王翠听着刺耳的话,偏着脸整个人被打得有些蒙。   缓了一会她才捂着脸转过头来,心里是满腹的委屈,眼眶都红透了。   “老赵,你说话凭凭良心,我给你生儿育女伺候一家老小,辛辛苦苦十几年我毫无怨言,到头来你说我惹是生非丢人现眼?”   王翠语气拔高,逐渐歇斯底里:“到底是谁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丢人!你要是不去和姓李的做那档子龌龊事,我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气到报警去捉奸吗!说到底都是你老赵自己惹得祸,你不出轨就没有后面这么多的事!”   ——哗啦一下。   老太太抖着手把碗里的汤全泼在了王翠身上。   “反了你了,敢和我儿子这么说话,也不看看你嫁进我们赵家享了多少福!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给我们赵家生了个孙子,早就让我儿子休了你再娶个年轻漂亮的!”   王翠顶着一身汤汤水水站在桌前狼狈不堪,她十四岁的儿子见到这幅激烈场面,早就扔下饭碗跑去楼上躲清静了。   这个家里竟然连一个替她说话的人都没有,王翠顿时声泪俱下。   而这些发生在赵家村的事情,院里的孩子们一概不知。   二月初,眼看着还有三天就到春节了。   小院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透明结界笼罩,与外面红火热闹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安静的偶尔只能听到呼啸而过的山风声,和几声野山雀悦耳响亮的啼鸣叫。   这种安静对于孩子们来说是高兴的,不用担惊受怕的看李老师的脸色,院里也没有人再去管束他们,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每天还会有人专程过来送饭,简直就是无忧无虑的神仙日子。   这几天撒了欢儿的小瘸子十分夸张,被窝挪到了电视机前,天天抱着电视看。   现在电视都快看腻了,那几个台来回来去的拨,实在没有想看的也舍不得关上,听着声儿望着窗外的积雪发呆,然后叹了口气。   “老太婆要是再也不回来就好了。”   大丫坐在他旁边,出声安慰:“不是还有十天吗,你可以随便玩。”   小瘸子一想也对,又释然了,转头望了一圈,奇怪道:“咦,二丫和高倾呢?”   张天明自然是窝在小隔间里郁闷呢。   在得知李老师只是被行政拘留十五天*,而十五天过后她会被安然无恙的放出来后,张天明整个人就高兴不起来了,甚至觉得这么轻度的惩罚,还不如让高倾以牙还牙的打回去来得痛快些。   但事实就是如此,让人不得不接受。   在他烦闷的打了一个喷嚏后,隔间的暗门被人打开。   高倾弯着腰,把手里的黑色羽绒服扔在张天明身上,然后转身蹲坐在他旁边。   头都被埋起来的张天明把衣服往下拉了拉,怔愣着道谢。   高倾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看得张天明后背发毛,立即投去一个不理解的眼神。   高倾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带短天线的黑色小方盒,漆黑的眼珠透着凌厉的光亮。   “是你让王老师报的警。”   张天明:……   这小孩怎么那么敏锐?   不对,应该是对讲机怎么被他找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zg刑-法没有“虐童罪”,而“虐待罪”指虐待家庭成员,幼儿不属于教师的家庭成员;“故意伤害罪”则需要受害人伤势达到轻伤及以上结果。(资料来源百度百科,仅做科普看看就好)   ——————————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晚点还有一更,不用熬夜等可以明早看,啾咪~   —————————— 第22章 萤火虫   可惜高倾猜错了, 虽然是张天明一步步激化矛盾循序诱导的结果,但最后由捉奸演变成替高倾打抱不平都是机缘巧合,张天明可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事事计算精确。   他把半张脸埋在羽绒服里, 实话实话。   “不是我。”   然而高倾好像并不相信。   不管信不信, 张天明拿过对讲机, 把它竖着放在小隔间窗口的角落里。   既然能被高倾轻易找到,说不定哪天也会被院长或者别人发现, 还不如让它待在这个没人知道的隔间里来的安全。   至于其他的张天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当这件事纯属巧合吧,毕竟他只是发挥了一点推动作用。   结果因为张天明没有过多解释,导致高倾好像对他产生了诸多误解。   不仅晚上睡觉的时候主动给他当取暖炉, 还什么吃的都会让给他先吃,更夸张的是,张天明只要打个喷嚏轻咳一声, 一杯热水就能立刻出现在他眼前。   小瘸子私底下都偷偷问他:“二丫,你是怎么驯服高倾给你做狗腿子的?”   张天明:……   他知道这是高倾在变着法的想感谢自己, 但张天明只觉得受之有愧,再这么下去他怕自己短命。   好在高倾也没夸张几天, 让张天明很是松口气。   大年三十, 赵家山又下雪了。   朦朦细雪从空中轻缓落下, 难得山里寂静无风, 任由雪花在空中自由盘旋,像是一粒粒舞动的白色萤火虫, 让平平无奇的赵家山都充满了奇幻色彩。   白天的时候,几个孩子闲着无聊顶着细雪在院子里堆雪人。   大丫和小瘸子滚了一个圆圆的雪人头, 高倾滚了一个胖胖的雪人身子, 张天明则是坐在房梁底下剥甜甜的砂糖橘。   他吃个橘子把小瘸子气够呛。   “二丫, 你给我留点!”   张天明听到这句话,把剩下的半个橘子一口气全塞到嘴里,鼓着嘴巴跑到槐树下,用橘子皮给雪人装了两个凹凸有致的眼睛。   小瘸子嗷的怪叫一声,追着他打:“你还我橘子!还我橘子!快点吐出来!”   张天明跑在前面十分无语:“你恶不恶心,我都咽了。”   大丫边给雪人画鼻子,边看着他们两个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忍不住笑出声。   高倾绕过他们从杂货间拿了把破笤帚,插在雪人身上当胳膊。   院子里张天明实在跑不动了,感觉心跳都快了几分,他连忙停下来喘口气,累得直接躺倒在厚厚的雪地上,然后从兜里摸出最后一个橘子扔给小瘸子。   “别追了,给你给你。”   小瘸子这才满意,还回过头来埋怨高倾:“都怪你把二丫给惯坏了,你看看他现在多皮,哪有以前听话。”   然后就见高倾把自己的橘子掏出来递给张天明。   小瘸子:……   黄昏时分,下了一天的小雪终于停了。   洁净的天空仿佛静止的湖面,在太阳还没有落下山时就能看清空中无数闪烁的星星,落日的余晖也把小院里雪人的身影拉成一条直线。   赵院长还算有点良心,三十晚上让人送来了热乎的水饺,虽然只有韭菜鸡蛋馅没有荤的,但对于孩子们来说也是丰盛的一餐。   晚八点张天明按照国际惯例打开了春节联欢晚会,多少增加点过年的气氛。   结果电视画面陡然一转,变成葫芦娃大战蛇精救爷爷。   小瘸子拿着遥控器:“这个好看,看这个!”   大丫和高倾都露出没有意见的满意表情,张天明只能沉浸在满屏爷爷和妖精的声音中吃完了饺子。   本来以为今天已经过得很丰富多彩了,又是堆雪人又是吃饺子,张天明还辛苦的陪孩子们玩了一整天,实在难为他这幅脆弱的小身板,早早的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结果十点多,外面噼里啪啦响起了烟花声,又成功吸引了孩子们的目光。   几个人也不嫌冷,蹲在老槐树下面朝天上望,张天明姗姗来迟,刚好补了小瘸子和高倾中间的空缺。   四个小孩和一个雪人排排坐,哆哆嗦嗦的看着天上绽开的朵朵烟花,绚丽缤纷的照耀夜空。   “好漂亮啊。”大丫轻声感叹。   小瘸子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迷信,咋咋呼呼道:“赶快许愿,在烟花盛开的一瞬间许完愿望明年就能实现!”   大丫顿时信了,闭上眼开始祈福。   原本不信这些的张天明,低头看着瘦小的手掌心,想到十五年后的自己,也认真的闭上双眼。   听着耳边一簇簇烟花燃放升空,脑海里是这十五年的缩影。   如果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是上天赐给他的力量,那么就请你再多帮助一下这几个孩子吧,让他们能在寒冬后的春天像嫩树发芽一样获得新生,让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个家,拥有爱护他们的家人。   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健康顺遂,平淡一生。   张天明缓缓睁开眼,还没适应积雪反射的光亮,小瘸子不正经的声音就从旁边传来。   “二丫许的什么愿望啊,这么认真?”   张天明瞥了他一眼。   “考上大学。”   小瘸子啧啧道:“别做白日梦了,你这么笨肯定考不上。”   张天明很无奈,要不是上辈子自己就是名校毕业,小瘸子这句话纯属讨打。   或许天空绚丽的氛围让人容易心生幻想,大丫转过头,眼中带着期许:“以后我们一起考同一所大学吧。”   小瘸子眼神一亮,那股集体荣誉感的劲儿又上来了,频频点头:“行啊,咱们要考就考最好的那所,谁考不上谁就是小狗!”   张天明忍不住提醒他:“后面那句收回去吧,我怕你自己是小狗。”   小瘸子那叫一个不服气,直接站起来嚷嚷:“我小瘸子天下第一绝顶聪明,你们瞅着吧,以后那些大学都得抢着要我!”   他一脸骄傲自满势在必得的样子,那股盲目自信的劲儿成功把张天明逗笑了。   小瘸子劲头一来开始挨个拉踩,还不忘cue一下高倾:“哎你看着也不聪明,你和二丫要是考不上别担心啊,我天天给你们补课,保证咱们几个都能上大学!”   高倾听了也不争辩,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这下可把小瘸子高兴坏了,好像得到了认可一样,手舞足蹈毫无预兆的来了一段雪地free style,惹得大丫在旁边捂着肚子笑。   几人嬉嬉闹闹,连烟花是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   张天明转过头,看着孩子们眼里映衬的微光,只觉得比五彩缤纷的烟花还要好看不知多少倍。   他仰着头,望着夜空无声一笑。   要是这些愿望都能实现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的一章送给大家~   ps:本章评论掉落50个红包(已发完请查收~) 第23章 甜蜜饯   新的一年里, 赵家村八卦最多的就是王翠和赵院长闹离婚这件事。   起初王翠提出这两个字时,赵院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四十岁年老色衰的农村妇女搁在外面谁会多看一眼, 她怎么敢放着现在不愁吃穿的好日子去闹离婚呢。   后来才知道, 王翠不知道听了谁的话, 得知夫妻财产离婚后是要均分的。   原来是奔着钱来了。   赵院长当然是坚决不同意,因此两人又大吵了一架, 从初一到初七就没消停过,格外糟心。   王翠干脆罢工,日子也不过了,撇下家里的老人孩子天天去外面打麻将, 逼迫的赵院长不得不主动退让一步,给了王翠十万块钱这件事才算揭过去。   经过这十多天家里的乌烟瘴气,赵院长不禁怀念起李老师的好来。   以前他还觉得王翠是听话贤惠的那个, 李老师脾气暴躁爱生气,现在事到眼前, 发觉李老师才是肯为他牺牲自己的人。   眼看着就快到李老师回来的日子,赵院长亲自开车去县城警局接人。   两人相见那一刻, 赵院长都忍不住心疼了, 李老师还穿着之前那身衣服, 脏污不堪蓬头垢面, 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可见这十五天在里面有多煎熬。   而实际上李老师在警局这些天顶多是限制了人身自由, 也没人拿她怎么样,她在里面倒是天天把赵院长夫妇挂在嘴边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难听说什么, 值班的警察都知道他们仨那点破事了。   但看到赵院长, 李老师立即收起满腹怨气,转瞬哭的梨花带雨,扑上去委屈道:“赵哥,我在里面千盼万盼可算见到您了。”   赵院长最吃撒娇委屈小女人这一套,也不嫌她脏抱着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咱们这就回家。”   李老师还是很明白谁是自己衣食父母的,她就是心里再不满也知道表面的功夫要做到位。   而且回去的路上,李老师各种嘘寒问暖的关心,丝毫不抱怨自己在里面受的罪,她越是这么闭嘴不提,越是让赵院长心生愧疚,也越是觉得李老师比只会闹事的王翠强百倍。   回到赵家村,赵院长为了补偿李老师,连同年底的奖金直接给了她十五万。   李老师眼睛都直了,在警局待十五天能赚十五万?合着一天赚一万,这也太划算了啊,她甚至还想再回去多待十五天。   李老师拿了钱,心里对赵院长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然后把害她拘留这件事全归结在王翠身上。   毕竟一个人在警局里凄惨过年的滋味不好受,李老师恐怕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种待遇,这口气她绝不能这么轻易咽了。   而小院里,此刻格外安静,只有山风吹动着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下。   孩子们一改之前的欢声笑语,今天一整天都窝在屋里谁也没有下楼。   小瘸子表现的尤其明显,他趴在窗口闷闷不乐的朝院子里望,像个望夫石一样从早上一动不动的望到下午。   终于在五点钟时,小瘸子看着远处逐渐西落的太阳和被山峰缓缓遮挡的光亮,突然有丝兴奋的回头问道:“天都快黑了,你们说老太婆是不是回不来了?”   大丫抬手把短发掖到耳后,也好奇的眺眼看向窗外,院子里果真安安静静,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张天明劝他:“你不如抓紧时间去楼下看看电视。”   也比在这做望夫石强。   小瘸子才不听他的,已经在脑海里胡思乱想了,还越想越兴奋,自我脑补起来:“肯定是老太婆在警察局不听话,又被关起来了,不然怎么现在还没回来,对一定是这样。”   很笃定的说完,小瘸子开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老天爷,千万别让老太婆回来啊,求求你了。”   小瘸子的嘴可能开过光……他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传来脚步声。   李老师回来了。   她一进来就看到院子中间立着个雪人,长相丑陋十分碍眼。   路过时李老师直接踢了一脚,看着雪人头落地翻滚几圈,眼睛也掉了一只,干瘪的橘子皮碎裂一地。   李老师这才满意,哼着歌儿回了自己的房间。   楼上看到这一幕的孩子们纷纷沉默,小瘸子躺在床上用被子把头蒙住,大丫也落寞的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倒下的雪人像是孩子们破裂的希望,昭示着短短的十五天已经一去不复返。   或许吃惯了黄连不会觉得有多苦,但只要体会过一次蜜饯有多甜蜜,就再难放平心态面对曾经了吧。   张天明深吸口气打起精神,毕竟接下来的日子对于他来说才是场硬仗。   因为上了王翠的船其实是把双刃剑,方便张天明进出赵院长家搜证据,但也要做好被李老师针对的准备。   尤其现在两人撕破了脸,对张天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李老师回来还没十分钟就跑到了楼上,砰的一声打开房门,把小瘸子和大丫吓一跳,不知道她突如其来的要干什么,都战战兢兢的站到了墙角。   李老师自然是来者不善,进来就开始翻天覆地的在屋子里搜寻着什么,床上床下各个角落每一处都不放过。   张天明在旁边看着,不禁庆幸对讲机前几天是被高倾发现了,不然今天他绝对要遭殃。   李老师半天搜查无果,回过头瞪了一眼张天明。   “说,那天是不是你通风报信的!”   李老师不傻,她事后想想就知道那天的事有点蹊跷,她跟赵院长刚滚上-床单,王翠就准时来捉奸了,说这纯属巧合傻子都不信,绝对是有人在帮王翠盯梢。   而院里跟王翠穿一条腿裤子的只有张天明。   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以为是害怕了,李老师哼了一声:“今天我心情好先不收拾你这个小崽子,要是让我逮到你跟王翠说了什么,看我不把你这张嘴撕烂!”   李老师撂下狠话扭头走了,留下满屋狼藉。   大丫担心的看过来:“二丫,发生什么了?”   小瘸子也吓得不轻,连忙说道:“二丫,是不是因为你和王老师关系太好了,以后你离王老师远一点吧,万一老太婆生气打你怎么办?”   张天明摇头安抚道:“没事,可能李老师气过就好了。”   然而他知道这通气可没那么好过,李老师发泄不到王翠身上,自然会迁怒于张天明。   晚饭的时候,李老师可能拿了钱今天心情的确不错,勤快的做了三菜一汤,还新蒸了一锅大白馒头,看得人食欲大增。   她给每个人的餐盘都盛的满满当当,反常的简直和刚才在房间里发火的判若两人。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明白李老师怎么阴晴不定大变脸。   直到张天明去端饭的时候才明白,只有他的盘子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来的馊菜汤,还有两根干巴巴的榨菜丝,一眼看去就是一盘猪饲料。   哎,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张天明默默在心底叹口气,什么也没说的端着餐盘坐下。   小瘸子见状,给张天明使了个眼色,然后偷偷掰了半个馒头从桌子底下递过去。   大丫和高倾也都把自己的菜往张天明的方向挪了挪。   “——我看谁敢给他,今天就一个都别想吃饭!”   李老师一声喝下,吓得小瘸子赶紧收回手。   李老师嗤笑不已:“二丫,倒也别说是我虐待你,你想吃馒头跟老师说啊,我给你。”   说着李老师就从锅里拿出一个热乎乎的白馒头,装模作样的闻一下,然后啪嗒一声扔在地上,用脚在上面碾了碾,抬腿踢了过去。   滚了满地尘土的馒头上印着一个硕大的鞋印,停在张天明脚边。   “捡起来吃。”   李老师两手环胸的笑看着他。   张天明当然是乖乖捡起来,但并不打算吃。   他得让李老师撒撒气,这气撒在他身上总比撒在院里其他孩子身上要好,只是对于这么低级的羞辱动作感到无语。   心里很清楚为什么李老师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对他,因为还是咽不下拘留十五天这口气啊,又不敢拿棍子铁锨像打高倾一样来打张天明,怕真把他打死,但不做点什么李老师又觉得不解气。   张天明猜等会她还会言语羞辱一波,再点缀几句脏话才算完成这波心理上的攻击。   未卜先知,料事如神。   不到三分钟,李老师就站在小食堂门口开始背诵长篇论文:《羞辱》。   “我告诉你二丫,你天天捧臭脚一样的奉承王翠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以前就是懒得搭理你,看你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蹦跶,谁想到你那么蠢?你把她当皇太后,以为自己就成皇太子了,哼,你顶多是个狗腿的小太监,真当王翠会念着你的好啊?你看看她管过你的吃喝拉撒么,你就是吃糠咽菜喝西北风她王翠也不会管!别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好好照镜子看清楚点,你就是个没爹没妈没人要的野小孩!还整天做白日梦妄想这个妄想那个,我实话告诉你,王翠就是没儿没女也不会收养你,更不会上赶着给你当妈!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老师拍着手,发出一声刺耳的嘲笑。   “因为你啊是个瘟神,一出生就带着治不好的病,被扔在医院门口三天没人理,你亲爹亲妈都不想要你,还指望别人会收养你这个病秧子?谁养了你就是人财两空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要不是赵院长办了咱们院,你早就冻死在外面尸体烂了臭了也没人知道,呵,老鼠闻完都不会上去啃一口,因为怕吃了你那带病的肉把自己毒死!” 第24章 薄荷叶   张天明要真是个八岁小孩, 恐怕现在已经被骂哭了。   完全不亚于被木棍铁锨打一顿的心理攻击,绝对会给人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好在张天明是个成年人,这些垃圾话只会让他听得耳朵起茧, 造不成任何伤害, 心脏都平静的没有为它多跳动一下, 张天明现在的状态足足的体现了八个大字——   面色如常,心如止水。   对于这些上辈子他就知道的事情真没什么好说的, 自己的身世对比起来怕已经是院里最幸福的那个了,不过是身体弱了点而已,曾经高倾可是连命都没了。   对张天明来说,李老师打高倾一顿比背十篇羞辱小论文都让他难受。   说到底, 高倾才是他真正的软肋。   张天明倒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他做好这个出气筒可以防止李老师乱发疯咬人,不就是挨顿骂吗, 随便她怎么说,反正张天明也不会少块肉。   只不过这些话倒是把另外三个孩子气得不轻。   晚上小瘸子把高倾都喊来房间里, 美名其曰:开国际会议。   “死老太婆气死我啦,她这么欺负二丫, 以后绝对下十八层地狱, 让恶鬼天天打得她鼻青脸肿, 爬都爬不出来!”小瘸子义愤填膺的直跺脚。   啊?上回谁说她连地狱都去不了, 是要魂飞魄散来着……   张天明默默啃着馒头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听孩子们讨论计策。   大丫也是生气的, 但她更多的是担心张天明,递了一杯温水说道:“二丫喝点水, 慢点吃。李老师今天说的话你不要难过, 她是在胡说八道的, 二丫不是什么瘟神,你一直是院里最听话懂事的,长得又好看,我们都喜欢你,都会一直陪着你。”   张天明喝口水顺下已经干硬的馒头,抬起头笑了笑:“谢谢姐,我没事。”   他不会傻到把那些谩骂放在心上。   小瘸子也点头:“对啊,有瘸子哥罩着你,明天就帮你收拾老太婆!往她的水杯里放沙子,鞋栏儿*里放钉子,在她枕头上放这么大的大青虫子!”   说着小瘸子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个比他人还高的长度。   张天明连连点头,这牛吹得他听听就行了,可不敢信。   只有高倾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然后端着一本正经的小脸。   “如果她打你,我会叫王老师来。”   大丫听了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赞同道:“王老师平时对你那么好,她在的话李老师肯定不敢欺负你,一定会帮着你说话的。”   小瘸子闻言挠挠头:“可以是可以,不过高倾,你有什么办法能叫来王老师啊?”   高倾微凉漆黑的眼珠看向张天明。   张天明吃下最后一口馒头,他知道,对讲机在小隔间里。   但孩子们的思想还是浅显了,今天李老师有句话说得对,王翠确实是把张天明当小太监使唤的,她所有帮张天明的行为实际目的都是为了她自己,她不会真心实意的替张天明着想。   只是张天明也没把她当成什么皇太后,不过是互为工具人,各取所需罢了。   可是孩子们就以为王翠是他们所能接触到唯一的好人,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张天明可太知道了,不涉及到她自己的利益,王翠才懒得管院里的事。   而且张天明也不担心,对孩子们摇摇头,很笃定的说道:“李老师不敢打我。”   没想到第二天,这句话就翻车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下午李老师就不知道在发什么疯,满屋子翻箱倒柜嘴上还骂骂咧咧,像是一点小事就躁郁症爆发一样,最后生气的把张天明叫到她房间里一通训斥加问责。   “小兔崽子,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把玉镯偷了!”   张天明站在门口满脸问号,这也能赖在他身上?   李老师却怒火冲冲,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内容,大发雷霆。   “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小崽子拿的,偷我的东西给王翠献殷勤,狗腿的玩意儿!你给我把镯子交出来!”   张天明摇头道:“我没拿。”   “还敢狡辩?不是你还能是谁,你没拿它自己会长翅膀飞出去不成!”   看着李老师面目狰狞的生气模样,张天明算是知道了,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怨到自己头上,别说是镯子丢了,就是厨房里的油壶短了一毫米,她也得认为是张天明偷喝的。   这个时候解释什么李老师都不会听,她只会主观臆断的发泄怒火。   张天明当即决定闭嘴,自己就乖乖站在这随她谩骂,等她骂爽了再走,全当是军训罚站。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李老师越骂越火大,好像这院子里所见之处就没有令她满意的地方,甚至在看到张天明低垂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时候更是气得头顶冒烟,就像硬拳打在了棉花上丝毫不解气,只觉得手掌心痒得不行,想打人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李老师也确实没忍住动手了,而且毫无预兆。   啪的一声清脆响,连在外面蹲墙角的几个孩子听到都心惊胆战。   张天明完全没有防备,只觉得眼前一黑,当时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他整个人就卸力惯性向后倒在地上。   脸颊起初是麻木的,然后缓缓感觉到炎热,还有点痒,随后而来的就是钻心彻骨的疼。   但张天明眼前依旧是昏花一片,睁开眼只能隐约看清李老师凶狠的面容还在指着他说些什么,但说了什么他听不清,因为耳朵里已经灌满嗡鸣声。   他觉得自己需要缓一下。   坐在地上不知道深吸了多少口气,张天明才逐渐的恢复视觉与听觉,李老师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   “哼,不过是扇了你一巴掌你还装起来了?在这装给谁看啊,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少在我这装可怜!你以为哭就有用了?再哭我还扇你!”   谁哭了?   张天明很无语,他那是因为太疼了,眼睛泪腺自动分泌出来的弱酸性透明液体,到底学没学过生物啊。   默默在心底叹口气,主要这种酸爽真的太久没有体会过了,现在脸上就像是有烧开的热油浇注在上面,又烫又疼,碰都不敢碰一下。   抽了两口气,张天明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打人后的李老师仿佛终于出了口气,心情都变得不错了,还想出了屈打成招的办法,又扬起手威胁。   “二丫,乖乖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偷了我的东西给王翠?要是敢说谎我就再打你一巴掌。”   你不如说你就是想打人呗,还找什么借口。   张天明还没说话,院里传来了王翠贬低嘲弄的声音:“我可不稀罕你的那些破烂儿,我嫌脏。”   王翠走到李老师房间门口,笑了一下:“二丫,到老师这来。”   张天明趁机溜出房间,站在寒风里给自己的脸降降温。   李老师瞪着眼哼了一声:“王翠,你可真是教人不教好啊,让这个小崽子偷我东西都是你教的吧?”   如今她已经连句王姐都不愿意叫了,不过王翠也不在意,冷笑着讽刺:“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惦记的,我想要什么光明正大的花钱买就是,还用得着偷吗。”   说着王翠就有意无意的露出胳膊上的金手镯,还有脖子上的一串金项链,这两件首饰都是她过年的时候新买的,今天可算是有时间戴戴了。   李老师还想骂两句什么,王翠却转过头:“二丫走,老师带你回去上药,这么漂亮的脸蛋可不能落下印子。”   说完王翠就拉起张天明的手朝着院外走去,任凭后面李老师怎么骂都懒得理会。   走在去赵院长家的路上,张天明从来没觉得这条十几分钟的路这么漫长过,可能是他的耐痛性太差了,走几步路就要疼得抽一口气,他这动静都让王翠误以为是在后面哭呢。   好不容易到了院长家,王翠看着张天明还有丝红润的眼眶,想到他挨打都是因为被自己报警那事迁怒的,顿时心一软:“跟老师上楼吧,老师拿最好的药给你抹,绝对不留印。”   张天明眼神一亮,刚才还觉疼痛不已的脸都减轻了几分,立即跟在王翠身后上了二楼。   这是张天明来赵院长家那么多次,第一次有幸上到二楼。   他忍不住四处打量着,装潢和一楼是差不多的,不过二楼只有一个小客厅,左边的推拉门看着像是个储物间,右边是两间卧室,其中一个朝阳的明显是主卧,另外一个关着房门的应该是王翠儿子的房间。   王翠带他进了主卧后,从梳妆柜的小盒子里拿出一个白色塑料瓶。   进屋后张天明不敢再过分张望,老实的坐在椅子上。   透明的药膏抹在脸颊上时,是一股沁人的清凉,里面应该添加了薄荷叶,让原本的灼烧感逐渐消退。   王翠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劝导道:“二丫这两天委屈你了,老师看着你挨打心里很难受,但你也知道,你们李老师就是这么个脾气,你看看连警察都拿她没办法,有些事呀咱们能忍就忍了,你想想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算是一手把你们从小拉扯到大的人,打一下又能怎么样。”   张天明:?   什么叫能忍就忍了,这真是没打在你身上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短短几句话比李老师打人一巴掌还来气,原本张天明脸上减退的炙热感都冒了上来。   替你受气到头来还得感谢你,这PUA的手段可真是玩的透透的啊。   然而王翠还没说完,继续劝解:“你们李老师也是赵院长身边的得力助手,咱们院能撑到今天确实多亏她在,咱们受点委屈没什么,往后想开一点。当然了,如果她和赵院长还是继续厮混,你要及时通知老师。”   张天明:……   他还能说什么?   两个字,绝了。   这肯定是赵院长又许给了王翠什么好处,不然不会连得力助手这种话她都说得出来,而且王翠的算盘打得真是不错,委屈全让张天明替她受了,好处全都是她自己得的。   张天明真是要气笑了,他就奇怪今天高倾怎么这么容易就把王翠叫去了小院,原来是想给他洗脑,让他心甘情愿的边挨打边替她做事,恐怕上辈子这段话原封不动的也说给过高倾吧,只是院里的孩子都太相信她了,才着了她的道。   张天明黑着脸忍住想怼王翠的话,深吸口气,他不能冲动。   这时楼下传来了敲门声。   王翠站起身望了一眼,眼见敲门声没停,她把塑料瓶塞到张天明手上:“你先自己抹着,老师去楼下看看。”   见王翠直接转身下楼,张天明低垂的眼神里闪过一道光。   真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想要帮他一把。   张天明立即撇下手里的瓶子,站起身充分利用现在大好的时机,小心翼翼的在主卧里四处搜索起来。   赵院长的房间不算小,光实木桌子就有大小各三张,靠墙的还有两个雕花衣柜,好在没有什么上锁的保险箱,估计他也想不到在赵家村自己的地盘上还会有人惦记着他的东西吧。   张天明顾不得脸上的疼,蹑手蹑脚的迅速把所有抽屉都查看一遍,动作十分麻利,可翻了十分钟,几乎所有可见的地方都看过了,却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   眼下张天明犯了难,难道赵院长那些账单记录都没放在家里?   想到这一点,张天明额头都微微冒起细汗,他站在门口,仔细把房间各处又重新打量一遍,寻找着有什么地方是他遗漏的。   楼下隐约传来王翠的笑声,她不知道在和谁说话,语气非常得意:“不瞒你说,我们家老赵又给了我一笔钱,哎,这往后啊我也不需要做什么,在家做做饭养养花,看着每个月的进账,其他的老赵只要不乱搞到我眼皮子底下,我也就懒得再闹腾了。”   另外那人十分好奇:“赵院长到底给了你多少啊?”   王翠笑声不止:“每个月五万,算下来两年就是一百二十万。”   那人艳羡不已:“这么多,王姐你这可真是嫁对了人,以后就是富婆了!”   “嗐,什么富婆不富婆的,先不跟你说了,我楼上还有人,改天再聊。”   两人聊天的声音逐渐淡去,楼下关门的声音传来。   房间里张天明咬着牙,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他眼神一扫,立即看向床头柜上两个隐蔽的小抽屉,因为是镶嵌在木板里面的,让人难以察觉。   迅速地越过床铺跑到床头,拉开抽屉的一瞬间,张天明瞳孔微缩,心脏骤停——   是银行转账回执单。   足足一沓!   作者有话要说:   *鞋栏儿:鞋子里面(北方方言)   【下一更是周三晚上十一点半,啾咪~】   ——————————————— 第25章 佛钟杵   王翠回到二楼房间, 看到张天明双腿并拢听话的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刚刚塞给他的白色药瓶,要不是扬起的小脸红肿得厉害, 模样真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药你拿走吧, 老师这还有。”   张天明:“谢谢老师。”   王翠心情不错, 走之前又给了他两块酥糖,然后把人送回院里。   酥糖自然是便宜给了贪吃的小瘸子, 张天明靠在床上,看着院外天色暮沉,太阳的余晖一点点被黑暗吞噬,不由得想起赵院长家床头两个小抽屉里放的东西。   上面的是银行账单, 下面的是采买记录。   他潦草的翻了翻,那些账单数目小的是三到五万,大的是三十到五十万不等, 总和绝对超过几百万。   而那个毫不起眼写着采买记录的小册子,打开后张天明才知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采买,里面清晰标记着“货品”的年龄性别和身体情况, 这些信息令人震惊。   未出襁褓的婴儿被明码标价的挂在上面, 女孩相对便宜, 而月份越小的男孩越吃香, 甚至还有人提前预定要品相优秀的,这些孩子亲生父母的照片都会摆在上面供人参考。   所谓的采买记录看得人不寒而栗。   在如此黑暗的事件背后, 究竟泯灭了多少人性不得而知。   张天明庆幸自己能够提早发现这些东西,因为里面不乏有些妇女是想凭借生子赚钱, 或是些年轻女孩意外怀孕后不想对自己的孩子负责却想以此牟利, 当然也有一些是纯粹的弃婴, 赵院长将这些人归拢到自己靡下,形成一个不为人知的庞大产业链。   而这些人遍布在各个省市,赵院长和他们的交易通常是在网络上进行,一些涉及较大金额的他才会去当面处理,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借助福利院的噱头暗中操控着非法的人口买卖。   人们对自己的同类都能够将其物化,让连记忆都没有的婴儿被这样倒买倒卖,只为了眼前的利益,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人间悲剧。   张天明不想探究人类的底限到底在哪,他也没那么伟大博爱到拯救所有人,他惦念的只有院里的孩子而已。   如今证据确凿,只要他能有一部手机,一个能够联系到外界的工具,这些深海下掩藏的黑暗就能浮出水面。   “二丫,胡想啥呢,咱姐问你脸还疼不疼?”   小瘸子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皱着眉一惊一乍:“糟了,不会是被老太婆一巴掌拍傻了吧!”   张天明回过神,白了他一眼:“你才傻了。”   旁边大丫手里拿着药瓶,仔细端详着张天明的侧脸,还是担心:“这几天脸上不要碰水,睡觉时也小心一点别压到。”   张天明点点头:“姐,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小瘸子一脸不信:“你这细皮嫩肉的,没有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   张天明也一脸不信,他身体再差也不能差到这种地步啊。   结果借小瘸子吉言,张天明的脸两天后不仅没消肿,还膨胀成了一座小山。   夸张到他只要稍微侧着眼,就能看到山峰上一片红霞遍布,绚丽多彩,这山还不能招风,寒风稍微吹一下山顶的红霞就瞬间变成青紫色,瞧着都怪吓人。   张天明这幅惨状不禁怀疑起王翠给的药是不是过期了,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直到第三天,张天明开始发低烧,他才明白这事儿怪不得药,全赖现在自己的身体素质差到离谱,太上老君的仙丹入嘴也得遭一回罪。   一巴掌能把人扇成这样的李老师也没想到,喊来医生开过药后,站在门口骂了一句:“说你是病秧子你还真是,晦气东西。”   嘴上这样说,其实李老师还是怕把他打出个好歹来,自从有过拘留十五天的经历,李老师现在比以前收敛了很多,再也没有气不顺就拿院里的孩子们当出气筒,只是嘴巴变得越来越臭。   张天明吃过药,浑身无力的窝在床上。   什么叫关键时刻掉链子他深有体会,真是心里越着急身体越不给力,他必须得尽快让病好起来,不然别说是去检举赵院长,现在站起来走两步路眼前都会花成一片。   大丫皱着眉头,细心的给他掖好被子,轻轻拍了两下。   “快睡会吧,医生说你休息好了病也就好了,我们三个在这守着你呢。”   药里催眠的作用逐渐显现,张天明有丝费力的抬起眼皮,看着站在床沿边高倾、小瘸子和大丫的身影,疲乏的点下头。   ——你们再等等,就快要出去了。   张天明闭上双眼,以为禁不起折腾的身体会一夜安睡,没想到思绪却坠入混沌的梦境当中,让人走不出来。   他觉得身体变得轻飘飘,所在之处是一片雾气迷蒙,环顾四周只能隐约看到一座耸入云间的古佛庙宇,然后空无人烟,耳边唯一的声音是钟杵鸣钟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浑厚沉闷。   张天明知道这里是梦,因为他好像在雾中看到了上辈子喻奶奶来小院时的情景,再度重现似真似幻。   那是三月立春,积雪消融的时节。   喻奶奶乘坐着火车又转乘汽车来到这座偏远山村,山里刚下过雨的土道不好走,她还徒步了两里地才顺利抵达赵家村。   迎接她的是隔壁村的朱村长,两人曾是旧识。   “咱们几十年没见,你连模样都没变啊。”   喻奶奶走上前握手道:“朱班长,多年不见了。”   朱村长把人迎进家门,摇头笑道:“什么朱班长,退伍都四十年了,我没有你们家老张能干,当年在部队他就是个好苗子,出来还给国家修了几十年的铁路,我就只能窝在这个荒僻的小山村里当个村长,平平淡淡的过晚年喽。”   提到过世的老伴,喻奶奶神情有丝黯淡,摆手道:“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你和我详细说说福利院的事吧。”   朱村长倒了杯茶水,边喝边聊:“听说你想收养个年龄大点的孩子,我就想到附近的福利院,里面有个叫高倾的小孩是我托人送过去的,哎,这事啊说来话长。”   朱村长讲述了孩子的来历后,喻奶奶就皱起眉头,有些不能释怀:“你年轻的时候是服过兵役的,怎么能纵容村里的人和人贩子做这种交易?”   “你们在城里生活惯了,不了解山区的苦。”朱村长放下茶杯,语气有丝无奈:“有些事啊不是我不想管,是管不了,越是穷的地方这种事越多,老光棍一辈子没儿没女,不买个孩子将来养老你让他怎么活?而且我管了他们也会私底下偷偷买,说什么都没用。”   喻奶奶手中一紧,又关心道:“人贩子还能找到吗?能找到我给他钱,让他把孩子送回去。”   朱村长连忙哎呦一声阻止:“我的老妹子,你那点退休金还敢这么花?快省省吧,为一个不认识的孩子不值得,而且人贩子早就跑了,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这话听得喻奶奶心头一沉,重重的叹了口气。   朱村长见她这么在意,不得不开解道:“那孩子来这边有两年多了,你要是收养他也算是给他一个家,而且你脾气好,那孩子跟了你就是他的福气,这也算是帮了他,咱们凡事想开点你说对不对?不过我得事先告诉你,他脾气倔不听管,你要是真的想领养得做好心理准备,其他的我和他们院长说一声就行。”   喻奶奶沉默了片刻,只能点点头:“行,明天我过去看看。”   第二天是喻奶奶一个人去的福利院,按照朱村长给她的地址,一个人摸摸索索的穿过赵家村,爬上土坡,气喘吁吁的走到了小院门口。   然后站在外面敲铁门敲了有十分钟,才看到院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像是刚睡醒的模样,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打开院门。   “来这么早,是要想领养高倾的那个?”   喻奶奶点点头,笑着问:“我方便进去看看吗?”   女人转过身打着哈欠:“进来把门带上,高倾在二楼自己上去吧。”   说完女人就回到一楼的房间里继续睡觉了,任由喻奶奶在院里逛。   喻奶奶站在院子中央看了看那棵上了年岁的老槐树,又望了眼旁边关着门的小食堂,在安静的院子里兜转了十几分钟才往楼梯的方向走。   然而喻奶奶把二楼的三个房间都看了,只在其中一间看到两个小孩,他们说不知道高倾在哪,喻奶奶只能踌躇不定的在楼梯口等了等,想着再下楼问问,这时小杂货间传来了开门声。   一个瘦弱干净的小男孩走了出来,明亮漂亮的眼睛在看到喻奶奶后怯懦的低下头,好像并不知道有人在这里,他害怕的站在楼道里不敢动弹。   喻奶奶朝他招招手,善意的笑了笑。   “你是高倾吗?”   小男孩低头抿着嘴,没有说话。   喻奶奶耐心的等了一会,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蹲下身递给他。   小男孩清澈的眼神微动,几不可闻的咽了下口水,然后一双手在背后拧成麻花也不敢伸出来。   喻奶奶并不急,一直把棒棒糖举在手里。   僵持了近三分钟,小男孩才试探着伸出手,在成功拿到棒棒糖后终于张口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如果不是喻奶奶离得近,恐怕都听不到这句芝麻小的声音。   不过看到这孩子腼腆胆怯的样子,喻奶奶已经猜到他不是高倾,正想询问他叫什么时,楼下传来了赵院长的声音。   “我来晚了喻大妈,朱村长刚刚在电话里跟我说了您的情况,咱们楼下谈谈。”   喻奶奶连忙起身下楼,和赵院长寒暄了一通,两人进了院长办公室。   赵院长赶紧让李老师去把高倾喊来,然而李老师楼上楼下找了半个小时也没找到人,最后只能黑着脸说道:“人不知道躲哪去了。”   赵院长听了小眼睛都睁圆了,头一回见到有人领养还不愿意走的。   喻奶奶听了连连摆手:“没事,我在这等等,要是下午还是找不到人再说吧。”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一天,太阳都要落山了李老师也没抓到高倾的人影。   喻奶奶就在办公室里和赵院长聊起了上午遇到的小男孩,赵院长笑眯眯的弯起小眼睛:“喻大妈好眼光啊,那孩子是我们院里长得最好看的,没有大名就叫二丫,您要是愿意领养他我们也没二话,全看您自己。”   李老师也在旁边像推销产品一样:“可不是嘛,二丫长得好又听话,您领回去能省不少心。”   其实两人心里打着算盘想得美,二丫身体不好平时就怕他生病死在院里招晦气,要是有人愿意把他领养走简直是皆大欢喜。   喻奶奶并不知道这些,眼看着天也快黑了,她始终没见到高倾,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或许就是天意弄人,缘分不到。   最后喻奶奶选择签下领养二丫的合同。   傍晚,火烧云燃烬半边天。   喻奶奶带着那个长相白净的小男孩离开福利院后,他始终低着头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也一直是乖巧懂事的任由喻奶奶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路穿过赵家村,农村的土路上倒映的身影越拉越长,眼看村子逐渐远离视线,回头只能隐约看清房屋的大致轮廓。   在过马路时,小男孩突然抬起头:“我不是高——”   嘀!嘀嘀!   近在咫尺的鸣笛声让小男孩脚下踉跄,那句才到嘴边的话也吓了回去。   喻奶奶在马路边护着他,等运货的卡车离开后,才低头摸摸他凌乱的发顶。   “不怕不怕,有奶奶在呢。”   喻奶奶花白的头发被卡车尾气卷起的风吹得散落几缕,但她低下头时,看到小男孩紧紧的抓着她的袖口,白着脸蜷缩在怀里的模样又觉得心口熨烫。   想到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喻奶奶一边安抚着他的后背,一边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和蔼的笑了笑。   “我老伴过世的早,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啊,就是没能为他生个一儿半女,你要是愿意的话,以后随他的姓。”   “就叫,张天明吧。” 第26章 嫩枝芽   张天明持续发热的低烧终于在二月底逐渐好了起来, 脸上高高耸起的山峰也成功移为平原。   果真映衬了小瘸子说的话,这通病长达十天才痊愈。   张天明卧病在床的这些天感觉自己好像做了无数个梦,这些纷纷扰扰的梦境像打破的玻璃碎片一样拼凑不起来, 病好后梦里的情景仿佛也随着缥缈的雾气一一散去, 让他只记得喻奶奶笑容满面的和蔼脸庞。   能梦到喻奶奶对张天明来说总是欣然且珍贵的, 因为那是陪伴他成长的家人,养育他成人的亲人, 是张天明一辈子都会铭记在心的宝贵记忆。   眼看二月即将过去,这几天赵家村的村民们把羽绒服换成了薄棉服,路面上原本没过小腿的积雪也只剩下薄薄一层,早晨的鸟鸣声都比以往多了一些, 山里的回暖处处预示着三月立春就要到来。   时间逐渐临近,张天明心底竟然升起一丝紧张。   因为上辈子喻奶奶因病离世后,到他重生后的今天, 加起来已经长达两年半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张天明还记得见喻奶奶的最后一眼,是在医院抢救室外的座椅上。   那是夏季一个极其普通的三伏天, 张天明和往常一样在学校上课,却忽然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 说喻奶奶高血压突发晕倒在地上, 已经被急救车拉去医院抢救。   电话挂断后张天明立即买了最快的高铁回家, 短短一个半小时他就到了市里的医院, 看着抢救室外亮着夺目刺眼的红灯,张天明有丝脱力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冷轧钢板的候诊椅是一片刺骨冰凉, 坐在这里令人心里发慌,像是有根针戳在心脏上不断地瘙痒。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让张天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脑海里也是一片空洞和苍白, 双眼直愣愣的盯着抢救室紧闭的大门。   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 直到那抹刺眼的红灯熄灭,一位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他快速的说了一些话,好像在描述高血压引起了哪些并发症的专业名词让人难以听懂,但最后他说的三个字张天明听得格外清晰。   “尽力了。”   医生遗憾的摇了摇头,然后宣告死亡。   张天明整个人是麻木的,在冷硬的候诊椅上始终没能撑住身体站起来,好像对身体失去了掌控。   直到感觉右边的耳朵忽然有些疼,他抬手用力抓了抓,抓出血痕后才感到舒服一些。   然后抬眼看到抢救室内推出一张病床,喻奶奶双手交叠在胸前,面容平静又安详的躺在上面。   她好像是在朝张天明笑,又好像不是了。   那年张天明21岁,喻奶奶享年78。   ……   “最新情报最新情报!”   小瘸子一溜烟儿的跑进屋里,大声嚷嚷:“你们猜我刚刚在楼下偷听到了什么?”   大丫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模样,配合着猜测道:“晚上吃肉?”   小瘸子哼了一声不满道:“姐,在你心里我就那么贪吃啊?”   大丫捂着嘴笑了声,眼神里满满都是你不贪吃谁贪吃的意思。   张天明趴在窗台,听着耳边熟悉的对话,望向楼下院子里的老槐树。   现在树枝上的积雪已经消失殆尽,虽然枝头的嫩芽还没有生长出来,但树根旁已经能看到几簇新窜出的嫩草,清新的绿色零零散散的点缀在周围。   “姐别笑了,真的是大事件!”   小瘸子哎呀一声,连忙说道:“刚刚老太婆和院长打电话,说明天有人来咱们院里要接走高倾!”   大丫满眼惊讶,随即高兴道:“这是好事啊,你快去告诉高倾。”   小瘸子嘿嘿一笑,又风风火火的跑去了隔壁。   张天明抬手打开窗户,他刚刚好像看到槐树底下长出来一朵小野花,虽说现在回暖了,但春寒料峭还是有些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二丫,快把窗户关上。”   大丫心急的跑过来,刚被打开一个缝隙的窗户随即被紧紧关闭,身上也多了一件厚重的羽绒服,耳边是大丫担心不已的声音:“你病才好两天,千万不能吹风知道吗?”   张天明转过身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大丫帮他把羽绒服扣好,拉着他刚在床边坐下,跑出去没有三分钟的小瘸子又兴致缺缺的跑了回来。   他脸上是明显的不高兴,嘁了下鼻子说道:“高倾也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我把好消息告诉他,他还满脸的不乐意,竟然摆脸子给我看。本来最近接触下来看他人不错,觉得以前是我误会他了,现在我看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能装,真是气死我了!”   大丫听了有些不理解,抬头问道:“他是不是以为你在逗弄他,所以才不高兴的?”   小瘸子想了一下,又挠挠头:“没有啊,这么重要的事我干嘛逗他,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哼,他爱信不信吧,反正这事跟咱们也没关系。”   看小瘸子在旁边赌气,早就猜到结果的张天明也叹了口气。   “晚点我去和他说。”   晚饭过后,张天明去隔壁房间找高倾,发现他并不在屋里,没有犹豫的转身掉头去了小杂货间。   打开暗阁的小门,看到高倾坐在里面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   暗阁里依旧阴凉的空气让张天明朝掌心呵了口气,搓搓手才走进去。   两人拥挤的蹲在小隔间,张天明侧眼看了看身边的小孩,其实心里有些没底,因为上辈子他就没做过劝说这种事,准确的说以前两人都没说过多少句话,更没涉及到聊一些敏感话题。   再加上如今他对高倾的了解,知道他不爱吭声的倔脾气,让张天明犹豫了许久,才尝试着旁敲侧击的开口。   “你在生小瘸子的气?”   高倾依旧望着窗外:“没有。”   “那你干嘛不高兴?”   高倾没有说话。   张天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倒钩形弯弯的月牙,月色柔和的透过小窗照在墙壁上,洒下轻薄的一层光影。   他抬手扣下眼前掉落的碎墙皮,拿在掌心里搓揉。   “我去王老师家的时候,听到他和朱村长聊天了,说你是被卖到朱宝屯的,那户人家对你并不好,他们经常打你。”   听到这些话,果然高倾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张天明继续说道:“我知道那段时间你一定过的非常不好,那些人不肯好好对你,动辄打骂,即便后来你被院长带来院里也没有好过,李老师经常拿你出气,甚至有几次用铁锹打你打到严重的下不来床。那些时候你心里一定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好人了吧。”   高倾低垂着头,凌乱的黑发遮挡了他的神情。   张天明把手里的墙皮搓成粉末,然后一点点填补在墙壁上被虫蛀了的小圆孔里。   “我以前也和你有一样的想法,以为很多人都是坏人,但其实不是的,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比坏人多的多,我们只是比较倒霉,碰巧遇到了许多坏人而已。你看之前我们去县城碰到的警察,他们都是好人啊,有些人只有接触过了才能分辨他的好坏,不是吗?”   张天明转过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高倾,劝解道:“如果你总是逃避不去认识他们,万一错过了一个会对你很好的人呢?”   高倾靠在墙上,侧着头,语气冷硬。   “我不会去。”   这短短的四个字让张天明心头一梗,他知道高倾心里或许还想找自己原来的家人,可先不说这中间过程的艰难和成功率的高低,明明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人选,她愿意接纳收养你,愿意用心待你,为什么不去尝试和她一起生活呢?   张天明真的有点气了,盯着高倾的侧脸:“你能不能听一听劝?不要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能从院里出去到底有什么不好的?”   高倾这时转过头,漆黑的眼睛像鹰隼一样,始终不肯妥协。   “我有家人,我不会和其他人走。”   “你家人现在在哪都不知道!你怎么找他们?”   张天明急得咳了好几声,脸都有些带着病气的红。   高倾见他这幅模样,终止了这个话题,打开暗门说道:“这里冷,回房间。”   张天明瞪圆了眼睛不肯走,难得体现了一把孩子气,扭头说道:“你明天不和她走,我就不回房间。”   高倾皱了皱眉,他显然不吃耍无赖这一套,抬腿越过张天明准备自己离开。   张天明见状连忙拉住他的衣服,真是又气又无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想不通高倾为什么还会这么抵触,毕竟让喻奶奶收养高倾这件事于张天明而言不亚于揭露小院黑暗内幕的重要程度,哪怕他和喻奶奶离开后再提寻找家人的话也可以啊。   如果高倾明天不肯和喻奶奶离开,张天明真的不知道自己重活这一世究竟是为什么。   “高倾,你还欠我一次。”   高倾转过头,看向蹲坐在隔间里拽着他衣服不松手的人。   张天明指了指自己的后背,使用最后一个杀手锏。   “只要你明天离开院里,我们就谁也不欠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善良的作者友情提示:就快离开了!   ps:本文已开启防盗系统   —————————— 第27章 贪食蛇   这一晚, 张天明一夜未眠。   闭上眼就是上辈子发生的种种,十五年的记忆像是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直到天边破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穿透山林间。   张天明穿好鞋下床, 没有惊动小瘸子和大丫, 自己一个人出门去了小杂货间。   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昏暗的隔间内照不进初晨的阳光,张天明默默的低头看向院子的大门处, 静静等候重要的人出现。   从六点坐到八点,越是等待越是让张天明心里焦灼难安,因为这辈子有太多事情和从前不一样了,他很怕会如同蝴蝶效应一样影响到这一天的轨迹。   八点半时, 院门口终于出现了一个步履蹒跚的微胖身影。   张天明瞬间睁大双眼,整个人跪坐在隔间的小窗前,眼睛贴在玻璃上紧紧盯着那道人影。   喻奶奶还是那身朴素的着装, 灰褐色的马夹棉袄,藏蓝色的夹裤, 身上斜跨着一个米黄色洗得有些发白的布包,如今白发间还夹杂着几缕黑色, 在脑后盘成一个卷。   她好像走了很远的路, 擦擦汗在门口歇了一会, 才抬手敲门。   可敲了很久院里都没有动静, 喻奶奶低头又查看了一下手里的地址,确定是这里后再次敲了敲铁门。   张天明在楼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激动的心情让心脏都跟着跳动的快了些,他不得不深吸两口气, 按捺住想冲下楼去见她的疯狂念头, 却控制不住鼻间的那抹酸涩。   眼前的喻奶奶还是那个健康会笑的人, 不是医院病床上再也不能睁眼说话的人。   张天明看到李老师终于起床去开门的身影,看到喻奶奶只身一人踏入这座小院,一切的一切还是和上辈子一样,没有偏差分毫。   身后忽然一道推门声,让张天明转过头来。   高倾弯着腰正准备进来,看到张天明后又惊诧的顿住。   “你哭什么?”   张天明堵在门口,挡住高倾,然后鼻音浓重。   “我没哭。”   隔间里本来地方就小,张天明堵在这里高倾就完全进不来。   他越过张天明抬眼朝着窗外望去,在看到院子里有一个陌生的身影后,高倾脸上有丝了然。   “既然你想和她走,为什么还要让我跟她走?”   “因为她是来接你的。”   看着张天明脸上还没干的几滴泪痕,和挡在门口坚决不让他进来的身影,高倾漆黑的眼神里透着不解的光:“她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她。”   张天明仰着头,目光坚定:“你跟她走,你们总会熟悉认识。”   高倾皱了皱眉,露出和昨晚一样的神情,然后没有说话。   这时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张天明愣了下神。   高倾立即用身体把他挤到隔间里面,然后自己钻进来后迅速把暗门关上。   张天明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高倾一把捂住,他小声提醒:“不要说话,不然我们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   张天明睁大双眼,又急又气,任凭他怎么拳打脚踢都推不开高倾。   两人僵持了几分钟,楼道里的脚步声都没有了,张天明害怕喻奶奶会走,他连忙指了指门的方向,高倾看懂了他的意思,这才把他放开。   张天明胡乱抹了把脸第一时间冲了出去,推开小杂货间的门,他站在楼道里看向楼梯口。   喻奶奶刚准备下楼,听到声音后好奇的转头看来。   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张天明紧张的屏住呼吸。   喻奶奶带着笑意的眼神,走上前两步。   “你是高倾吗?”   听到这抹温和亲切的声音,像是敲击在张天明心口的一把钝刀,疼得他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   然后深吸口气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微微摇着头,喉咙哽咽。   “……我不是。”   喻奶奶有丝怔愣的看着眼前的孩子,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了。   可明明两个人是第一次见面,看着他这么难受的样子,喻奶奶心里竟然也隐隐泛着疼。   而躲在小杂货间门后面的高倾,听到外面隐秘的啜泣声浑身一僵,他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出去。   “他是,你带他走。”   张天明惊讶的瞪圆眼睛,憋住哭声转过头:“你别胡说!”   喻奶奶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孩子,伸进兜里想要拿糖哄人的举动停顿住,只有一根棒棒糖此刻却不知道应该给谁。   好在这时楼下传来赵院长的声音,喻奶奶摸了摸张天明的头,笑着安慰:“不哭不哭,奶奶等会来看你们。”   看着喻奶奶转身下楼的背影,张天明抬手轻触自己的发顶,好像喻奶奶的安抚总是有神奇的力量,能让他止住眼泪,也平复下心中的痛楚。   空荡的楼道里只剩下两人后,张天明才回头瞪着高倾和他算账:“你怎么张嘴就胡说?”   高倾看着他依旧红润的眼眶。   “想和她走,高倾这个名字可以给你。”   张天明听了简直心口淤堵,仅剩不多的理智都要被高倾折磨到崩塌,甚至有丝气急败坏:“我要你的名字干什么,我有名字!”   高倾却说道:“你别哭了。”   张天明脸色涨红,被一个十岁的孩子看到刚刚那副丢人的模样,真是让他无地自容,抬手用力擦了下眼睛,然后端着成年人最后一丝尊严,一本正经道:“我没哭。”   高倾嗯了一声,语气尽是敷衍。   张天明:……   虽然如今情形与上一世有所不同,但仿佛因为高倾的主动现身,让事情越发往更好的方向在发展。   楼下办公室里,喻奶奶和赵院长谈了一会,然后提出想要先和孩子熟悉一下,再说领养的问题。   她是朱村长介绍来的人,赵院长就一口应下了。   喻奶奶回到二楼,带着两个孩子在大杂货间里和他们聊天,也没有聊太多东西,只是问问平时他们的生活作息和情况。   当想要了解更多关于高倾的事情时,那孩子却皱着眉头,直言不讳。   “我不会跟你走,你要领养就把他带走。”   高倾指着张天明,张天明已经被他这幅态度气到说不出话来,明明昨晚说好了谁也不欠谁,今天他就出尔反尔,说出这种话。   喻奶奶也不在意高倾的态度,转头看向张天明,笑着问:“你叫什么?”   “我叫张……二丫。”   喻奶奶一愣:“没有大名吗?”   张天明乖巧的摇摇头。   喻奶奶闻言叹了口气,然后从兜里掏出唯一的一根棒棒糖,递给了高倾。   张天明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那个熟悉的彩色糖纸都让他有些刺眼,忍住心中突如其来的失落,不断安慰着自己。   这样也好,喻奶奶本来就是要接走高倾的,这块糖也本该属于他。   然而下一秒,喻奶奶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贪吃蛇的小游戏递到张天明面前,对他说道:“外面的小朋友都喜欢玩这个,来,奶奶教你玩。”   这个年代的贪食蛇游戏都是马赛克组成的,小小的屏幕里一个白色的小蛇不断随着操控吃掉周围的白点,但显然操控者并不熟练,没一会这条蛇就撞到墙壁死了,屏幕闪烁两下,弹出游戏复活重新开始的对话框。   喻奶奶把手机交给张天明,笑了笑:“给你玩。”   张天明怔愣片刻才接过手机,然后熟练的玩着这款小游戏,几分钟的时间庞大的蛇身就在小屏幕里拥挤的快堆不下了。   喻奶奶瞧着他低头认真的样子,笑着称赞:“二丫真棒,比奶奶厉害多了。”   三个人在大杂货间一直说笑到中午,喻奶奶和孩子们一起在院里吃的饭,下午的时候,赵院长又把喻奶奶叫去办公室。   问她领养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喻奶奶回想到上午高倾明显抵触的模样,叹了口气:“那孩子好像不愿意和我走。”   赵院长一听,连忙说道:“这些您不用考虑,只要签了合同,他愿不愿意也得和您回家不是。”   喻奶奶却摇了摇头,不想为难孩子。   “我还是再看看吧。”   赵院长和李老师听到这句话,就猜到领养的事多半是黄了。   这时李老师灵机一动,想到二丫那个倒霉催的瘟神,平时喜欢给王翠报信当狗腿子还打不得他,要是这块烫手山芋走了也是件好事啊,李老师立即推荐起来。   “我看您上午和二丫挺聊得来的,高倾要是不愿意,您不如领养二丫呀,这孩子长得好看又听话,不是比高倾强百倍?”   赵院长看着李老师那股憋坏的眼神,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两人一唱一和:“小李说得对,院里又不是只有高倾一个孩子,二丫您也可以多考虑考虑,这孩子因为长得好外面不少人抢着要领我都没舍得,看您是朱村长介绍来的肯定靠谱,要是肯领养二丫,我绝对没有二话。”   赵院长睁眼说着瞎话,恨不能赶紧把这个随时会死在院里的病秧子推销出去,少了他不知道院里要省下多少心,每个月医生都能少来两回。   喻奶奶想到二丫这孩子就有些心疼,对他也是有眼缘的,可昨天已经答应了朱村长要领养高倾的事,喻奶奶十分守信用,还是摇摇头:“我再想想,要是高倾愿意,我还是优先考虑高倾。”   几人在办公室谈论了一个多小时,喻奶奶回到二楼房间里,看到两个孩子坐在床上乖乖等她,更让喻奶奶觉得为难了,好像带走谁对另一个她都不忍心。   张天明这时走上前,拉住喻奶奶的手,仰起头问。   “奶奶,你能多待几天再走吗?”   喻奶奶微愣,她没想到孩子会跟她提出这个要求,原本计划是要今晚离开的,车票已经买好了,现在的确有些犯了难。   见她没有立刻答应,张天明又摇了摇喻奶奶的胳膊:“我还想玩那个游戏,奶奶你能明天走吗,就再多待一天可以吗?”   听着孩子央求的声音,喻奶奶的心顿时软了,想着车票也能改签,她就掏出手机笑着应下来。   “好好好,奶奶再待一天。”   喻奶奶陪着两个孩子在房间里一直到下午四点钟,考虑到晚上还没有住的地方,才准备离开去朱村长家借住一晚。   临走前,喻奶奶叫过来高倾,又蹲下身耐心的询问道:“高倾,你不愿意和奶奶回家吗?”   相处了一天,高倾知道喻奶奶是个好人,不论自己态度如何抵触和抗拒都对他百般包容,但高倾只想找回自己的家人,坚定摇头。   “我不会走。”   孩子的拒绝让喻奶奶没有惊讶,只是笑着说道:“好孩子,没关系。”   喻奶奶转过身,看到张天明捧着手机玩的不亦乐乎,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谈话。   眼见时间不早了,喻奶奶走不了夜路,但张天明那副舍不得手机的模样,让她和蔼一笑。   “你喜欢就给你玩,奶奶明天再来拿。”   喻奶奶背上布包,跟两个孩子挥手道别后离开了小院。   张天明目送她离开,又回到隔壁房间,高倾转身跟上前去。   看他并没有再玩小游戏,而是坐在床头不知道想些什么,高倾皱起眉头,敏锐问道:“你要手机做什么?”   张天明回过神来,抬头看着高倾漆黑的眼珠里带着探究的意味。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小瘸子先激动起来:“什么,二丫把那个奶奶的手机骗来了?你怎么不早说啊,看你和高倾玩了一下午,也不说给我和咱姐也玩玩小游戏,快快快,交出来!”   张天明却没动,难得绷着脸说道:“别闹了,我一会要下楼一趟。”   大丫抬起头,面露不解:“下楼干嘛?”   “去找李老师。”张天明说。   小瘸子倒吸口气:“你没事吧?老太婆不找咱们就谢天谢地了,你干嘛要上赶着找她啊,这不是讨打吗!”   对,是讨打。   张天明转过头,看向高倾:“你不是问我要手机做什么吗,我告诉你。”   说着张天明就开门走出房间,去了小杂货间的方向。   高倾跟在他身后,留下小瘸子和大丫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秘密行动。   钻到小隔间里,张天明把放在角落有些落灰的对讲机交给高倾。   “这件事我需要你来帮我,一会我下楼后你找准时机,等到李老师出手打我的时候,立即用这个叫王老师过来,不管等会楼下发生什么,你都要说我快被李老师打死了,知道了吗?”   他怕但凡说得轻一点,王翠都会无动于衷不当回事。   可听了张天明的话,高倾眉头皱得更深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上赶着挨打。   张天明却解释不了这么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说出自己的计划。   “等到我被王老师带走,你计算着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后再拿这个和王老师对话,跟她说赵院长刚刚给了李老师很多钱,是用麻袋装的。”   高倾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在张天明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一把将他按住。   “你必须告诉我,这两件事和手机有什么关系?不然我不会帮你。”   张天明被按在墙上,狭小的空间内两人鼻间相抵。   看着高倾近在咫尺目光如炬的双眼,他实话说道:“你必须帮我,因为我要报警。”   高倾还没来得及继续发问,张天明就看着他弯起眼笑了笑。   “你既然不愿意和喻奶奶先离开院里,我只能这样做。”   高倾一愣。   “让这里的一切提前结束,没有时间再拖了。”张天明认真的看着高倾。   他怕啊,他怕万一明天有任何变数,因为这一世有太多事情被改变,他不知道高倾的命数会不会也被改变。   如果明天喻奶奶因为高倾的抗拒而改变主意选择领养自己,情况又和上辈子重蹈覆辙,张天明只怕他前脚才离开院里,还没拍下那些证据去报警,后脚高倾就会被李老师乱棍打死在小院。   他不敢冒这个险,宁可被打的人是自己。   推开高倾,张天明迅速离开杂货间,跑下楼梯。   高倾呆坐在小隔间内,还在消化着刚刚张天明说的那些话。   然而短短几分钟,楼下就传来李老师愤怒咒骂的声音。   “二丫你这个小崽子给我站住!敢把老娘的衣服扔地上,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上次扇你那一巴掌轻了是不是?又让你活蹦乱跳起来了,看我今天不把你屁股打成八瓣儿!”   说着李老师就抄起墙角的笤帚棍,火气一上来差点忘了张天明的小身板不禁打,但棍子都拿在手里了,放下她更憋气,然后就朝着张天明身上肉厚的地方抡。   至于李老师为什么这么气,因为她晾在外面的衣服,正是那件爱不释手的粉红色貂皮,现在貂毛上都沾满了尘土,丑兮兮的变成灰貂了。   听着楼下的动静,小瘸子和大丫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张天明会来真的,两人连忙跑下楼去求情。   而此时张天明身上已经挨了两棍子,他连忙东躲西蹿,可不能再挨第三下了,他怕自己真被打死,那还有什么后续的计划,全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张天明明显没有高倾有经验,也没有他身手敏捷,虽然是学着之前高倾那样围着槐树转圈跑,但跑了半天胳膊上还是实打实的挨了第三下。   疼得张天明吸了口凉气,眼睛都跟着冒起红血丝,心里只有一个略显绝望的念头。   高倾是不是忘了叫王翠过来?   好在说曹操曹操到,门口传来了王翠心急火燎的怒骂。   “姓李的你疯了吧,老赵有事刚走你就在院里打孩子,二丫要是被你打死在这,你就一辈子蹲大牢去!”   王翠急红了眼,但她急得可不是张天明挨打,而是怕福利院被李老师打出人命给祸害没了,老赵没有这棵能遮风挡雨的摇钱树,答应给她的钱肯定也只能打水漂,那可是一百多万啊。   李老师瞪着张天明,哼了一声:“你倒是知道搬救星,赶紧跟着王翠滚远点,别让我看见你晦气!”   说完她就扔下笤帚棍转身回屋里去了,李老师肯定是不怕的,刚刚她手里拿着劲儿呢,虽说抡了张天明三棍子,可都没敢使力气,多半是吓唬吓唬他,让他长长记性而已。   王翠赶紧领着张天明往院外走,假模假样道:“二丫别怕,王老师保护你。”   张天明听了嘴角抽搐一下,然后感激涕零的抬起头:“王老师,谢谢你。”   两人虚情假意一场,各演各的。   但王翠就是吃这套,她满意的领着人回家上药,知道姓李的在院里不会安生,所以家里常备了伤药膏。   没多想的带着张天明上了二楼,有了他之前老实听话的经历,王翠对他现在是一百个放心,而且张天明看着她那副眼神满是崇敬和爱戴,让王翠都要以为自己是他的救世主了。   给他身上青紫的地方涂抹上药膏,王翠倒也说了两句关心的人话:“上完药这些地方不能用手抓,疼痒都得好好忍着。”   张天明乖巧的点头。   这时桌子上的对讲机里传来高倾的声音。   【王老师,赵院长刚刚给了李老师很多钱,是用麻袋装的。】   鹦鹉学舌,一字不落。   听着他机器人一样的声音,张天明低下头,忍住嘴角的笑意。   这句话真是一下戳中了王翠的软肋,用麻袋装那得是几十万啊,这还了得?!   怪不得今天老赵说有事,原来是给那姓李的取现金去了!王翠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她这个正室每个月就只有五万块,凭什么一个小三能有几十万?   她顿时脸色铁青,撸起袖子就要去小院和那对狗男女干仗,直接把药瓶塞到张天明手上。   “老师先回院里,你上完药后自己过去。”   张天明拿着药瓶听话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王翠就转身匆匆离开。   听到楼下传来关门声,张天明立即把药瓶扔到一边,顾不得身上的疼,从兜里摸出喻奶奶的手机,连忙跑去床头那两个隐蔽的小抽屉旁。   他得抓紧时间,只有十几分钟,等王翠到院里发现自己被骗后肯定会意识到事情不对。   张天明点开手机相机迅速拍下银行账单和采买记录的照片,一连拍了十多张。   好在现在的手机虽然像素不高,但这些字还是能看清的,足以作为证据。   张天明又按下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然后在信息栏里编辑着。   【举报赵院长等人非法贩卖人口,操控数额巨大,证据确凿,照片内容位于赵家村第34号胡同第一栋,二楼主卧床头柜左侧两个木抽屉中。】   没有时间写太多内容,张天明立即把照片和信息以彩信的形式点击发送。   不知道是房间里信号不好,还是照片太多手机发送的比较慢,屏幕上的进度条始终显示着发送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张天明握紧手机,鼻尖上都是汗珠。   这时楼下传来开门声,让张天明陡然一惊,抬头看着墙壁上的挂钟才发现十五分钟居然这么快就过去了!   王翠走上楼梯,她面色黢黑语气低沉,十分生气的质问。   “二丫,你和高倾为什么联合起来骗老师,你把老师支走,刚刚在这里做什么?”   张天明迅速背过手,把手机藏在身后。   看到王翠走进房间,他紧张的一步步后退,脚下有些踉跄,额角的汗液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心口也砰砰的不规律跳动着。   直到身后传来“叮”的一声轻响,张天明侧过头,看到手机彩信下面显示着四个字——   发送成功。 第28章 千层浪   张天明今天才知道, 原来看似温顺的狮子一旦被激怒,比谁都要疯狂。   他望着地上被王翠摔碎的手机屏幕,只觉得对不起喻奶奶对他的信任, 想要去捡起手机, 胸口却挨下重重的一脚, 张天明闷哼一声倒在墙边。   他皱紧眉头,鼻间一热, 一股血腥缓缓地流到嘴角。   王翠一把抓起他额间的碎发,将人拎了起来,她声音颤抖,几近癫狂。   “二丫, 我从来没亏待过你什么,平时对你像对自己儿子一样用心护着,你为什么要算计我?还有你拍下的那些照片都是发给谁的?说!”   张天明抿紧嘴巴, 只字不言。   他刚刚只来得及删除那条文字信息,手机就被王翠夺走了, 那些偷拍的照片被她全部发现,但张天明丝毫不担心什么。   因为信息已经发送成功, 最多二十分钟, 他只要撑住这二十分钟, 警察一定会到。   “好, 你不说是吧,那我就去院里问问高倾。”王翠扔下他转身要走。   张天明瞳孔微缩, 立即伸手死死地拽住王翠的裤角。   他知道所谓的“问问”绝不是简单的只动动嘴,到时候如果李老师也知道这件事, 两个人或许会联合起来同仇敌忾, 毕竟这件事动了她们共同的利益, 那高倾就危险了。   张天明用力的抬起头来。   “高倾什么都不知道。”   王翠一脚踢开他,目眦具裂:“他不知道,那就全都是你打的坏主意?那些照片一旦被别人发现送到警察手里,你是想让我吃牢狱饭吗,二丫!?”   张天明勾起嘴角:警察已经收到了。   见他还在笑,王翠简直气到胸腔炸裂,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八岁的孩子算计的体无完肤,想到平时对他的维护,真是让人讽刺的笑掉大牙。   王翠头晕脑胀,越想这股邪火越是蹭蹭往上窜,她终于体会到李老师那种不动手打人会把自己气死的感觉,顿时让她再难收手,抬腿又是一脚,直接将人踹飞到墙壁上,又狠狠的摔下来。   王翠冷笑一声:“今天就是打死你都不能让我解恨!”   张天明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眼前有些模糊,呼吸也有点困难。   现在鼻腔和口腔已经分辨不清是哪个位置在出血,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一个字:疼。   即便如此,这顿打也没有激起张天明任何一点委屈和难过,他甚至有丝变-态的觉得心中畅快。   打吧,只要打的不是高倾,今天他这条命就算撂在这里也无所谓。   本来重活一世,就没想过再长大成人。   张天明忍着身上的痛处,只觉得耳边渐渐变得安静了起来,身上的感觉也趋于麻木,王翠的声音显得愈发遥远,眼前的一切也难以聚焦,脑海里忽然变得雾气重重。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座高耸云间的古佛堂,仿佛又听到了浑厚淳重的钟杵声。   那声音一下又一下,缓缓敲击着,让世界变得一片宁静。   张天明有些困了,他想闭上眼睡一觉,可刚合上双眼,感觉到身体好像被抬了起来,然后左右摇晃着。   张天明不得不睁开眼睛,短短聚焦的那一瞬,他好像看见了小胡子警察皱着眉头满是焦急的脸,但下一秒眼前又什么都看不清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   哎算了,趁着还有最后一丝意识,昏迷前张天明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能不能别晃了……”   ……   王翠万万没想到,警察会突然闯进家门。   她顿时慌了神,哪有功夫管地上的张天明,意识到发生什么后立即举起双手大声鸣冤:“警察同志,那些照片都和我没有关系啊,全是我老公做的,你们要抓就抓他,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违法的事情也没干过!”   闯进来的警察哪会管她说什么,在床头那两个小抽屉里翻到证据后,立刻用手铐把王翠双手背在身后拷起来,然后带到了警车上。   小胡子警察也第一时间叫了120救护车,他把瘫软在地上意识不清的孩子抱起来,急冲冲的跑下楼,还没放到病床上,就听见小孩不耐烦的声音。   “能不能别晃了?”   这话差点把小胡子警察气笑,把他按在病床上才说道:“小屁孩,都说你胆子小,我看你胆子挺大的啊?”   然而没有得到回应,护士上去检查,摇头说道:“已经晕过去了,先赶快送回医院。”   小胡子警察一点头,给医护人员留下自己的电话,转身带着人去了福利院的方向。   此时赵院长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他刚收到一笔转账,从银行回来直接去了小院。   自从答应给王翠一百万后,赵院长就经常明目张胆的跑到院里来和李老师做那档子事,今天赚了一笔,自然心情爽快又去院里和李老师偷欢了。   翻云覆雨五分钟,两人就抱在一起躺在床上说骚话。   李老师还在抱怨:“您来之前王翠刚走,我看她是真打算把二丫当成儿子了,处处护着和我作对,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闲心。”   赵院长不在意的哼了一声:“她那人心里只有钱,已经掉在钱眼儿里了,我可不信她能把二丫当儿子。况且明天那个喻大妈多半会领走二丫,到时候咱们就能省省心继续捞大钱。”   李老师满意一笑:“可不是嘛,有二丫那病秧子在我还得提心吊胆的,等他走了,我也能放开了好好给院里这几个孩子立立威,免得他们以为我从警局回来变成了纸老虎,不敢收拾他们了。”   赵院长正准备说两句纵容她的话,忽然听到院里有动静,让他愣了一下。   接着传来清晰的铁门被人打开的声音,随后动静越来越大。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穿上衣服从床上坐起来。   鞋还没换好,房门就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撞开。   小胡子警察带着四个警员走进屋里,看到他们二人后,仰着头直接两个字。   “带走。”   赵院长和李老师纷纷被拷上手铐,两人一脸发懵不明所以,直到被压着走出房间,赵院长才回过神来,气得面色通红愤怒不已。   “是不是王翠那臭娘们又报警了!?王翠你个没事找事的东西,我这回非得休了你!你给我滚出来!”   赵院长喊了半天也没人理会,等他坐上警车看到王翠也被拷在里面后,才闭上嘴惊得面色惨白,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不是王翠报的警,那是谁?   三个人坐在车里被警察看守着,全都已经魂不附体。   而小院里在二楼的孩子们也被带了下来,小胡子警察看到这几个眼熟的小孩,紧绷的面容终于放松下一丝,给身边的警员塞了十几块钱。   “给孩子们买点水和零食,路上别绷着脸把孩子吓着。”   大丫和小瘸子并不知道院里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警察他们是感到亲切的,因为警察叔叔对他们都很好。   高倾扫视了一圈,然后皱着眉头走到小胡子警察面前。   “二丫在哪?”   小胡子警察想到那个被救护车拉走的孩子,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后面的警车:“先上车,一会我带你们去看他。”   孩子们上了另一辆警车,警察把院子里的人清空后,井然有序的撤离。   关闭铁门,贴上封条。   ……   县里的警察局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本来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却突然接到一个重大案件,顿时所有人都被叫回局里连夜加班。   小胡子警察带人不眠不休的开始审问赵院长三人,分开审讯的结果真是十分精彩,大开眼界。   李老师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满脸写着冤屈二字。   “警察先生,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上次从你们这离开后我都没敢再打孩子了,一直记得你们的教诲,安安分分做人,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想要问我什么,再说福利院也不是我开的,我只是给人家打工而已,你们想问什么去问他们啊。难、难不成,我给人家当小三这事也犯法吗?”   隔壁王翠也哭的差不多一个德行,但她因为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还有几分理智。   “警察同志,我现在就实名举报,我老公以福利院做遮阳伞背地里非法贩卖人口,但他做的这些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以前并不知情啊,我完全是被蒙在鼓里,而且我今天也有想过要报警的,但你们得理解理解,我和他几十年的夫妻感情,不能就这样毁在我手里。”   “啊,为什么打孩子?我、我那时……我……那孩子……我可、可能是发了昏,这事发生的太突然,太让我生气了……才、才……”王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为自己如何辩解,急得磕磕巴巴。   而另一边,赵院长所处的审讯室里鸦雀无声。   他像是尊雕像一样呆坐在椅子上,别人问他什么他都拒不回答,以为用沉默应对一切就能躲过一劫。   他这一坐就是一晚上,眼睛都没合上过,已经布满血丝。   警察自然是不急的,有的是时间陪他耗着,但当赵院长看到警察手里整理着银行回执单和采买记录的照片后,一双小眼睛震惊得瞪圆,满脸的不敢置信,恐怕他做梦都猜不到这些东西是怎么被警察发现的。   再后来警察给赵院长放了李老师和王翠的口供录音,险些让他气得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两个女人难得的口供一致目标一致,都咬定这件事是赵院长一人所为,扬言所有的脏钱她们都没有经手,只希望能把自己摘出来少判几年。   赵院长死都想不到把他葬送的如此快的不是那两份证据,而是这两个女人。   □□了一晚上,眼看大势已去,赵院长的精神再也撑不住了,终于把所有事情全部招供。   一时间,这个案子惊动到了市里,甚至惊动了□□。   省里直接下发彻查文件,严查此事,同时建立了督查小组,毕竟这起案件涉及到全国各地不同省市,波及到的至少有上百人,虽然这些人从中获利不多,但非法贩卖婴幼儿是法律绝对不允许的,哪怕是孩子的亲生母亲也不能以此受益,自然要一网打尽。   黑暗事件终于浮出水面,再次一石激起千层浪。   媒体记者纷纷上门,堵在县城的警察局外想采访这起案件的负责人。   但此刻负责人并不在警局,而是在县城医院的监护病房里。   墙边的座椅上三个孩子不吃不喝的守在这里,任谁劝说都不肯离开,其中有两个小孩眼睛都哭肿了。   小胡子警察给他们带了面包和水,叹口气道:“你们是想把自己饿死在医院里?”   短发女孩抬起头,哽咽的声音沙哑:“警察叔叔,二丫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小胡子警察没有说话,出警抓人他从来没怕过,但面对孩子们纯真含泪的眼神,他第一次选择回避开,然后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小胡子警察望着病床上带着氧气罩的那个孩子,回想起那天晚上紧急送到医院后,医生连夜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让他脱离生命危险,又在重症病房里待了两天,今天才转移到普通病房。   可谁也没有说他到底什么时候醒,每天靠着各种药液和营养液续命,原本就瘦弱的小孩,此刻躺在病床上像是一张薄薄的纸,白皙脆弱的仿佛随时都能离去。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小胡子警察转过头。   “喻大妈,这几天辛苦您了。”   喻奶奶摇摇头,把手里的温粥饭盒递到小胡子警察面前,郑重说道:“你才是受累了,又要工作又要来医院里看孩子,这两天是不是没时间吃饭?这粥你拿着,孩子们这里有我在,你放心忙吧。”   小胡子警察深吸口气,看着来医院的短短十几分钟又被打爆的手机,只能拿着饭盒匆匆离开。   喻奶奶把在医院食堂打来的饭菜放在墙边的矮桌上让孩子们先吃。   她则是拿着打湿的毛巾,走到病床旁边,耐心的给床上昏迷的孩子擦身体。   想着医生说他身体素质不好,又有心脏病,可能会今天醒,也可能十天半个月才会醒,总之时间拖得越久越危险。   但不管怎么样,都得让孩子干净舒服的躺在床上。   喻奶奶抹了抹额头冒出的汗,又走到对面给他擦另一边。   刚擦完胳膊,喻奶奶就感到掌心有些痒,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腕被两根瘦小的手指软弱无力的抓着。   下一秒,病床上传来张天明虚弱的声音。   “奶奶,手机摔坏了……”   “对不起……” 第29章 三更雨   张天明醒了。   小瘸子和大丫再也忍不住, 直接扑到床上抱着他歇斯底里的放声大哭,那动静把隔壁几个病房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走到门外观望是发生了什么。   氧气罩还没摘下来的张天明见到他们这样心口微酸, 然后顺着看向两人身后。   站在墙边的黑衣男孩见他看过来立即背过身去, 有丝慌张的举动让张天明忍俊不禁。   高倾眼眶红了。   喻奶奶也受到孩子们的情绪感染, 高兴的抹了下眼泪,连忙按住床头的呼叫按钮告诉护士长:“孩子醒了。”   医生和护士赶到病房给张天明做检查, 询问了他身体有没有哪里不适,张天明都微微摇头。   医生笑着和喻奶奶说道:“今天就能醒过来是个好消息,不过还得住院再观察观察。”   “是好消息是好消息。”   喻奶奶连连点头,嘴里重复了几遍, 又侧过身抹了抹眼角浸出的泪花,看着床边抱在一起的几个孩子,露出欣慰的笑容。   张天明醒来本以为自己可以好好修养身体了, 结果天天被像是吃了兴奋剂的小瘸子吵闹到不行。   手舞足蹈的在病房里讲述着那天警察去小院抓人的景象,他两手食指合在一起比划成□□, 转头大喊一声:“都不许动!”   小瘸子皱着眉头扫视着周围的空气,装模作样的哼了一声:“赵院长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还有你李老师, 你们两个坏蛋今天摊上大事啦!来人, 统统给我抓走!大刑伺候!”   他那副上蹿下跳的猴样把大丫和喻奶奶逗得咯咯笑。   张天明看着他演得这出戏, 也笑着问:“这是抓哪去了, 还大刑伺候。”   小瘸子瞪了他们一眼:“都严肃点,正到关键时候呢, 你们猜这时谁又来了?”   喻奶奶十分配合:“是谁来了?”   小瘸子立即呔了一声,踮起一只脚, 掐着嗓子尖声道:“王翠, 你来得正好!胆敢欺负二丫今天我就要把你抓起来, 我看你哪里跑!吃俺老孙一棍!”   眼看他串了戏,突然开启你追我赶的西游记戏码,把屋里的几个人逗得不行。   笑过以后,大丫却垂下眉眼有些失落,语气也显得沉闷:“王老师教我们读书识字,平时对二丫也很照顾,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好老师,可竟然是她把二丫打得差点连命都没了,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大丫一直很尊敬王翠,从平时爱护书本的程度就能看得出,她可能难以接受自己心中的老师和现实里的是截然不同的人吧。   “呸!什么王老师,她就是个王毒妇!”   小瘸子气愤不已,总是跑火车的嘴居然也分析出一句事实:“她能把二丫打成这样,说明以前就是装的,根本没安过好心!”   听了小瘸子的话,大丫和高倾都是认同的,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王老师,在孩子们心里,王翠和赵院长李老师一样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孩子们在医院里又住了一星期,并不知道外面的媒体对这起案件的揭发已经宣传的沸沸扬扬,而三名犯罪嫌疑人也已经被判下重刑,一个死缓,两个无期徒刑,顿时让这个案子爆成了当下的热点新闻。   由于一直采访不到案件负责人,媒体就把目光转向院里的几个孩子,医院外每天都有几辆车在这里蹲守。   这些记者不眠不休的等着,医院院长都没有办法了,只能找到警察询问要怎么处理。   “胡警察,不然让他们进来拍几张照片就走?”院长说道。   小胡子警察原名胡刚,他站在楼道,转头透过玻璃窗看着病房里几个孩子嬉戏说笑的欢快模样,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行,媒体那边我去应对。”   他不能让记者来采访好不容易脱离魔爪的孩子们,那些不好的回忆不该被再次提及,也不该被当成故事一样抛露到众人眼前。   更不能让他们拍到孩子们的照片,这些孩子最大的才十岁,后面要走的人生路还很长,这件事不能成为他们人生中一个抹不去的标记被曝光在网络上。   做到没有任何对孩子们的相关报道,才是对他们最大的保护。   但胡警察也低估了网络宣传的正面力量,不少人实名投来信件,信封里夹带着身份证和财产证明的照片,诚恳的想要收养福利院的孩子,希望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警局门口的桌子上都被这些从全国各地的好心人邮来的信件堆得满满当当,让人应接不暇。   但具体的收养情况,还是要亲自问过几个孩子。   病房里,当四个小孩面对这个问题时,纷纷怔愣。   大丫垂下头,想了许久,才小声的开口说道:“胡叔叔,我不想离开这里。”   张天明看向大丫的眼神略微复杂,心里不由得想起赵家村里那个穿蓝棉服的女人,张天明不清楚大丫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也不敢触及这个问题。   因为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她的亲生母亲,大丫或许心中还有一道坎儿,始终迈不过去吧。   “我想走!”   一旁小瘸子撅了撅嘴,喊了一嗓子。   几个人都有些惊讶的看过来。   小瘸子站起身,晶亮的眼神中带着向往:“我想离开这,我想去别的城市,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都是什么样的。电视里说南方特别好,那里四季温暖没有冬天,我想去那儿生活!”   张天明听了有点愣:“你之前不还说要去大城市闯荡?”   小瘸子嘿嘿一笑:“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现在觉得南方肯定比北方好!”   张天明:……   面对小瘸子一天一个想法的脑袋,张天明选择无语。   最后这个问题逐渐演变成了小瘸子单方面对南方城市的推崇演讲会,明明自己没去过,还想忽悠着大家跟他一起去,简直说成了世外桃源,吹捧的天花乱坠,可惜就是没人附和他。   胡警察站在门口,朝着屋里的高倾招招手。   高倾走到病房外,胡警察把房门关好,蹲下身单独跟他说道:“下午我带你去做DNA采样,把你的相关信息录入到公安系统,警方会加大力度尽快帮你寻找家人,在没有你家人消息之前我会给你在县城找一所绝对合法的福利院机构,不过你要是不想去,也可以先暂住我这,你自己选。”   高倾沉默着思索片刻,抬手指了指他。   胡警察其实早就猜到了,这几个孩子刚从一所福利院出来,再去另一所福利院,心里多少会有抵触反应,所以他才提供了第二个选择。   胡警察一点头,呼出口气:“行,但我可事先告诉你,我很忙,不一定能把你照顾好。”   这时兜里的手机响起,胡警察起身转头正要去接电话,身后传来一道略显青涩的声音。   “胡叔叔,谢谢你。”   胡警察愣了一下,转过头看见高倾已经走进病房,然后摇头失笑的按下接听键。   另一边,张天明的住院观察情况也下来了,做了各项检查后身体都已经基本恢复,痊愈的速度连医生都表示惊讶。   但为他做手术的主治医生还是单独找喻奶奶谈了话。   “这孩子没有家人,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些天您一直受累照顾着几个孩子,我就把他的身体状况告诉您吧,以后如果有人领养他,您再帮忙转述。”   喻奶奶站在走廊里看向医生,不禁皱眉担心道:“孩子身体还是没恢复好吗?”   医生笑着摇摇头:“大妈您别担心,他恢复的很好,这几天看着都吃胖了些,但是对于他的过往病史,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注意。”   喻奶奶连忙松口气,仔细听着医生的嘱咐。   医生手里拿着病历单,阐述道:“先说个不算好的消息,这孩子往后肯定是离不开药了,绝大部分是跟他的心脏病有关,而且持续吃这些药是比不小的开销。生活上也有很多禁忌,比如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能吃辛辣发物酒和碳酸饮品等。另外他的抵抗力免疫力都会下降很多,比其他孩子更容易患一些基础病。”   喻奶奶听到这,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医生赶紧补充道:“但这些如果控制调养的好,都是可以避免的,让孩子保持一个乐观积极的心态,就是最好的治病良药。”   喻奶奶接过病历单点点头,医生离开后,她又站在楼道里看着病历单想了很久。   其实这些天接触下来,喻奶奶早就对这几个孩子有了感情,会跟着他们闹跟着他们笑,照顾着他们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用心尽力,看他们露出笑脸自己也会跟着满足,甚至陪伴在孩子们身边就不觉得辛苦。   可喻奶奶知道,分离是迟早要来的。   病房里的四个孩子这两天晚上也辗转难眠,白天嬉嬉闹闹吵吵嚷嚷,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也会躺在被窝里胡思乱想。   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离开的竟然是小瘸子。   胡警察筛选了不少南方城市投来的信件,最后挑选了一个他手下警员的远房亲戚,刚好居住在南方的旅游胜地Y市,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定居天堂。   警方当即联系那对陈姓夫妇来县城,并在警局留下身份信息后才带着他们去医院接人。   胡警察来病房接小瘸子的时候,他两眼锃亮,知道自己梦想成真即将要去两千多公里外的南方后兴奋的一蹦三尺高,还嗷的一嗓子激动道:“我小瘸子就要去南方最漂亮的城市里大展身手啦,你们不跟我一起去可后悔吧,以后只有羡慕我的份~!”   他不正经的模样再一次逗笑了大家,大丫把桌子上的零食和糖装在袋子里递过去。   “你拿着点,路上饿了吃。”   小瘸子嘿嘿一笑,接过袋子比划了个猴样:“呔~小瘸子谢过大丫姐!”   大丫没忍住噗嗤一笑。   喻奶奶也拿了件新买的棉夹袄给小瘸子穿上,笑着说:“咱们这边凉,也不知道南方多少度,你穿到那边觉得热了再脱,不能把自己冻感冒了。”   小瘸子嘴倍儿甜:“谢谢奶奶,我保证一直穿着!”   张天明也坐在病床上叮嘱:“你到那边记得给我们打电话。”   小瘸子连连点头,然后转眼看向站在旁边的高倾:“哎,行了,我知道你没啥跟我说的。”   “给你。”高倾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放到小瘸子手上的袋子中。   小瘸子都震惊了:“高倾你小子居然藏私货!”   高倾:“一路好走。”   张天明直接笑出声来,很想告诉他这四个字不是这么用的。   小瘸子穿好鞋子拿好东西,这才跟着胡警察走到病房门口,还没出去,又回过头来朝大家挤眉弄眼,笑嘻嘻道:“别忘了考大学的事!”   说完他就跟在胡警察身后欢快的蹿出病房。   紧闭的房门将大家隔绝,病房里所有人都收起笑意沉默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几秒钟后,楼道里传来小瘸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大丫连忙跑到窗户边往下望,看到小瘸子一路张着嘴哭到医院门口,上车前还在哗哗掉眼泪。   大丫顿时捂着嘴控制不住的呜咽出声,趴在窗边泪如雨下。   高倾也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张天明冷静的坐在病床上,当感觉到鼻头有些酸涩的时候,赶紧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不断告诫自己是成年人了,别动不动就掉不值钱的眼泪珠子。   然而嘴边尝到一抹咸涩时,他也不得不放任自己。   嗐,想哭就哭吧。   小瘸子的离开,让医院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扮猴逗大家开心,也没有那个喜欢咋咋呼呼大嗓门的声音了。   而短短三天时间过去,眼看张天明出院的日子也逐渐临近。   出院的前一晚,胡警察带走了高倾和大丫的东西,和喻奶奶说道:“这两个孩子暂时住在我那,高倾这边警方还在帮忙查找他的家人,不出意外一两个月就能有结果。大丫的话,要是县里有人想收养她最好,要是没有住我那也不麻烦。”   喻奶奶听了点头笑道:“他们能跟着你我就放心了,就是辛苦胡警察平时忙工作还要照顾着他们。”   胡警察这段时间确实忙瘦一大圈,嘴边的小胡子都快长成了大胡子,他不在意的摆摆手,转头看向病房里的三个孩子。   大丫通红着眼眶,坐在床边拉着张天明的手哽咽道:“二丫,以后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每天按时吃药不能偷懒,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是生病了一定得和大人说,不要自己不敢说话。”   张天明点点头,抬手给大丫擦掉眼泪。   “姐,我知道,你别担心。”   见大丫还是舍不得放开他的手,张天明笑着说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而且还能打电话啊,我天天都会往胡叔叔家打电话,到时候你别嫌我烦了。”   大丫听了心里一松,破涕为笑:“姐不烦,什么时候都不烦。”   张天明弯起嘴角,看着大丫擦擦眼泪,平复下心情后起身去帮胡警察拿东西。   这时窗外下起了濛濛细雨,春雨润无声的缓缓而落,一点一滴的滋润着新生的绿色枝丫。   病房里只剩下张天明和高倾两个人,一个靠坐在床头,一个站立在床尾。   张天明拍拍身边的空位置:“你离我那么远干嘛?”   高倾沉默着走上前,没有坐下。   张天明看着这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只能主动开口道:“有胡叔叔帮忙,你肯定很快就能找到自己的家人。”   高倾点下头,依旧沉默着。   两人间只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声。   就在张天明绞尽脑汁想着破冰计划时,高倾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还欠你一次。”   啊?   张天明有点懵,他怎么还记得这事儿啊……   “等你长大后再还我吧。”   张天明敷衍的想了想,半开玩笑的逗弄道:“到时候给我做小跟班,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那种。”   本来是个缓解气氛的话,高倾却睁着一双微凉漆黑的眼睛,一本正经的应下来。   “好。”   张天明:……   胡警察开车带走大丫和高倾的时候,外面下起了薄雾。   张天明侧头看着窗户外面朦胧的雾气笼罩着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小雨像是一道透明的珠帘,落在地面和玻璃上叮咚作响。   像极了那句有点矫情的诗,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张天明赶紧摇摇头,挥散掉沉重的心情。   这时喻奶奶打了晚饭走进来,坐在床边用勺子舀着小米粥,一点一点的把它吹得温凉,然后自己尝了一口,温度适宜后才喂给床上的张天明。   张天明乖巧的张口吞下,然后笑了笑。   “奶奶,真好吃。”   喻奶奶被他逗笑:“小米粥又没味道哪里好吃了,等你出了院,奶奶给你做更好吃的。”   张天明瞬间愣住,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喻奶奶带着和蔼笑意却又坚定认真的眼神。   他忍不住着急道:“奶奶,我身体不好,要吃很多药,还会花很多钱,以后——”   喻奶奶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打趣的说道:“刚好奶奶岁数也大了,身体不如年轻时好用,和你一样得吃大把的药,不如以后我们一老一小互相照顾,你愿意吗?”   张天明听到这句话,眼睛瞬间通红。   他突然很怕这是一场梦,醒来以后就像打碎的玻璃什么都没有了。   可这一刻他只想用力点头,然后忍住眼泪笑着说。   “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宋·周紫芝《鹧鸪天·一点残红欲尽时》   ———————————— 第30章 赤脚僧   “天明, 药都吃了吗?”   喻奶奶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是惯例的日常一问。   张天明拿起玄关上自行车的钥匙,冲着屋里喊道:“已经吃了, 奶奶, 我出门啦。”   话音刚落, 喻奶奶着急的脚步从房间走出来,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卷, 眉宇间夹杂着担心。   “骑车要慢点,路上不能和别人抢道,尤其是遇到摩托车啊汽车的一定让他们先走,骑累了也不要逞能, 在马路边坐着休息一会。”   听着耳边关心念叨的声音,张天明开门后回头一笑。   “我知道了,奶奶放心。”   张天明跨出门外走下二楼, 轻车熟路的穿过小区内的绿化带步入半露天车棚,然后找到那辆已经磨掉漆的黄色自行车。   开锁, 迈腿上座,脚掌用力一蹬, 转瞬就看到外面碧蓝如洗的天空, 还有从脸庞拂过的徐徐微风, 令人心旷神怡。   这么熟练的动作完全展现出高中三年张天明骑自行车的技术所在, 虽然体力不好每次没骑超过八百米,又多半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 但喻奶奶担心嘱咐的话却一次没落下过,张天明现在已经倒背如流了。   “天明, 又出去帮你奶奶买菜啊?”   小区看门的大爷坐在树荫下的椅子上笑眯眯着问。   张天明捏下刹车闸, 笑着转过头:“是啊, 大爷要带什么吗?”   大爷一脸还是你懂我的表情,站起身偷偷摸摸从裤兜掏出二十块钱,塞到张天明外衣口袋里小声说道:“一包烟,还是老牌子。”   “好嘞。”   张天明重新蹬上自行车。   大爷看着他一路骑远的背影,连连喊道:“慢着点慢着点,别摔着啊。”   张天明挥挥手,朝着菜市场的方向一路前行。   自从喻奶奶踏入七十五岁高龄,家里买菜的活儿张天明就主动承包下来,一方面是不想让喻奶奶那么辛苦,另一方面是他也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趁着在家的时间多多照顾喻奶奶。   自行车骑了五百米张天明就有点累了,好在菜市场不远,刚好在他骑车的极限八百米内,为了缓口气,剩下的五十米他都是慢悠悠推着车走过去的。   菜市场门口卖鱼的老头现在已经认识他了,笑呵呵的招呼。   “小伙子,今天买不买鱼?”   张天明停下脚步,看着输氧的铁盆里一条条活蹦乱跳的大肥鱼,抬头问道:“爷爷,鲈鱼降价了吗?”   老头嗐了一声,熟练的弯腰一捞,直接挑出一条肥硕的鲈鱼装进黑色塑料袋,称了斤两说道:“17块5一斤,爷爷今天给你半价,你拿回家吃去,这鱼新鲜,清蒸着可好吃了。”   张天明这哪好意思要,人家辛辛苦苦出摊不能做赔本生意啊。   或许是见他天天来天天问价都没买,卖鱼的老头露出白牙爽朗一笑:“快拿着吧小伙子,爷爷我可不差这点钱,每天赚得多着咧。”   见老头这么张罗,一幅不要就是不给他面子的神情,张天明这才拿过那条鱼,笑得有丝羞赧。   “谢谢爷爷,明天我来帮您一块卖鱼。”   老头黝黑的皮肤冒着汗珠,哈哈大笑:“那感情好,明儿个你来帮我看摊一小时,我啊正好偷个闲去隔壁下一盘象棋。”   张天明笑着应下。   顶着正午的太阳,又在菜市场里挑了些小白菜、西红柿和秋黄瓜,临走前在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苏烟,自行车的车筐被塞得满满当当,张天明才准备骑车回家。   如今他居住的地段是T市的老城区,这里的住宅没有高层,普遍是六层板楼,老旧的墙皮都被翻新过两次了,喻奶奶的房子还是她年轻时分配下来的,一直住到现在,小区里普遍是这种情况,住户都是当地的中老年人。   两辈子下来,张天明对这里的环境熟悉的了如指掌,包括楼下树丛里的小野猫生了第几窝他都门儿清。   唯一不同的是,曾经的他可没有现在的好人缘,那时候初来乍到胆小如鼠,成年后都不太敢和街坊四邻说句话,出门上学总是低着头望着鞋尖一条路走到黑,只有偶尔喻奶奶带着他的时候,才会和邻居说两句。   张天明锁好自行车拎着菜上楼,走到二楼后没有第一时间进家门,而是敲了敲对面的蓝色防盗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烫着一头暗红色的羊毛卷,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天明就把手里的一兜西红柿递了过去。   “乔阿姨,今天西红柿便宜,我多买了一点,顺便给您捎一些。”   乔阿姨好似已经见惯不怪,笑着接过西红柿,打趣道:“天明这么懂事又招人喜欢,阿姨都舍不得你出远门去念大学了。明天你和奶奶一定得来阿姨家吃饭,我给你们烙馅饼,薄皮儿大馅的!”   张天明笑着点头:“谢谢阿姨,我回去就和奶奶说。”   和乔阿姨说了再见,张天明才转身掏出钥匙打开家门,进门后发现喻奶奶果然又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看到张天明买了这么多东西,喻奶奶不识闲,接过袋子挨个翻看,还笑咯咯的自言自语:“我们天明也长成大男孩了,能拿得动这么多菜,奶奶可比不上你喽,哎呦这里面还有条大活鱼呢?这么大一条鲈鱼得五斤吧,可够咱们吃两天……”   听着厨房里喻奶奶念叨的声音,张天明笑着摇头,走回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收拾衣柜。   还有两天要去学校报道了。   从昨天开始张天明就把秋冬的衣服叠好装箱,洗漱用品也分门别类的装进袋子里,有条不紊的整理着行李箱。   时间的飞速流逝,让张天明一时间还有些觉得不真实。   这些年来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漫长的梦,很多人和事他都再一次遇到,很多经历他也再一次体验,想想多少有点神奇又魔幻,而且辛苦三年又一次考上重点大学,虽然不是国内最顶尖的学府,但相较之下已经十分不错,张天明很知足。   这些看似和从前一样的事情却让他有着不同的人生阅历,仿佛一切都朝着更美好的方向在发展。   尤其是当你敞开心扉,彻底的接纳自己和周围的人事物,不再有以往那么沉重的愧疚与负担,也因为成长敛下了心底的胆怯,张天明只觉得世界都因此明亮起来。   如同这个寻常的傍晚,粉红色的火烧云遮掩了半边天,余晖透过玻璃窗映衬下一片温馨的光。   张天明陪喻奶奶一边聊天说笑一边吃着晚饭,耳边是客厅电视里播放的晚间新闻。   南北通透的窗户偶尔掠过一阵轻风,拂过桌上喷香的饭菜,将美味飘送去更远的地方,同时也带来八月三伏天后的一缕清凉。   张天明很享受这样平淡如水的生活,只可惜他不能时时刻刻的陪在喻奶奶身边。   还是到了去学校报道的这一天。   吃过早饭后,张天明把箱子拖到门口,检查着书包里的证件是否齐全,厨房里就传来喻奶奶的声音。   “天明,快拿着路上吃,还有药都带好了吗?”   喻奶奶手里捧着两个刚出锅的豆沙包,热气腾腾直烫手。   张天明赶紧拿出一个保鲜袋把豆沙包装进去,眼看着塑料袋里都被熏出一层水蒸气,他才一边搓了搓喻奶奶发红的掌心,一边说道:“都带好了,奶奶手烫不烫?我给你抹点芦荟膏。”   喻奶奶笑着摆摆手:“不碍事,奶奶这双老手皮糙肉厚的。”   说着她又握住张天明的手一阵嘱咐:“路上拿那么多东西别坐公交车挤得慌,打辆车去火车站,到了学校一定要给奶奶打电话报平安,要是钱不够花了也跟奶奶说,奶奶这都有,不用省着啊。”   说到后面喻奶奶皱着眉,好像更不放心了。   “要不还是奶奶送你去吧,现在买火车票也来得及。”   张天明笑着抱了抱喻奶奶,轻抚她的后背说道:“奶奶别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而且我现在还不走呢,得等您把降压药吃完我才能走。”   喻奶奶回过头看见餐桌上的药,一拍脑门,连忙笑着走过去:“岁数大了,药都忘记吃了。”   看着喻奶奶用温水服下药,张天明弯起嘴角,这才微微放心。   可他侧眼看了看身边的箱子,握着拉杆箱的手又收紧了一丝,要是自己不在家,没有人叮嘱喻奶奶吃药,恐怕她会经常遗忘这些事,老人总是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   打开门,耳边依旧是喻奶奶絮絮叨叨停不下来的叮嘱声,张天明拖着箱子踏出门外,挥手安慰道:“奶奶,我放假就会回来的,每个月都可以回家陪你。”   喻奶奶一听眼神都有些亮了,站在玄关想了想又叹气说道:“奶奶虽然想你,但还是要听学校的安排,在学校里好好学习,老师要是不让回来不能自己偷偷回家,严格遵守人家的规章制度,咱们凡事不能出格。”   老革命那一套服从安排的思想上线,喻奶奶并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但张天明选择乖巧的听着从不反驳,毕竟能听老人的唠叨也是一种福气。   直到喻奶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连连催促:“快打车去火车站吧,别误了时间。”   看着刚刚还舍不得自己的老太太又把着急的把人往外轰,张天明真是有丝哭笑不得,只能拉着箱子挥挥手,跟喻奶奶告别。   一路走到小区门口等出租车的时候,张天明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象也有一丝舍不得,竟然萌生出这辈子干脆不念大学,一直安安稳稳的陪在喻奶奶身边的想法,但他知道这样做喻奶奶是不会高兴的。   张天明抬头叹口气,正好看到住在对门的乔阿姨骑车外出回来,一头羊毛卷被风吹成了狮子王的发型,张天明指了指头顶,善意提示道:“阿姨,头发乱了。”   乔阿姨连忙停下自行车,胡乱扒拉两下头发,看到张天明手里拖着箱子惊讶道:“天明,今天就要去学校了?”   张天明点点头,原本担心的念头看到乔阿姨后忽然眼神微亮,然后主动走上前。   “乔阿姨,我今天去学校报道,住校后回来的时间比较少,想麻烦您有空的时候帮忙照顾一下我奶奶,叮嘱她吃药,她七十多了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说着张天明就从兜里拿出钱包,掏出三张红票:“时间匆忙没给阿姨买什么,这里是我平时攒下的零花钱,不多,阿姨您收下吧。”   乔阿姨整理头发的手停下,看着张天明,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是十分不赞同的表情。   “小小的孩子不要学这些市井气,不就是照看照看老太太吗,有阿姨在你奶奶这里什么都不用担心,赶快把钱收起来乖乖去学校念书,等你以后放假回来多帮阿姨稍几回新鲜的蔬菜水果,阿姨能省下几次出门买菜的时间就别提多高兴了。”   听到这些话,张天明抿嘴笑着收回那三百块。   是他不懂事了,这些钱才会玷污老城区街坊四邻里多年纯朴又真挚的感情。   “谢谢乔阿姨。”   乔阿姨捋顺头发后一摆手:“跟阿姨客气什么,咱们天明能考上首都的大学,阿姨替你骄傲还来不及呢!”   看着乔阿姨夸张的竖起大拇指,张天明脸都有些红了,被人这么当面夸奖还是不太习惯。   好在出租车到了,张天明坐上车,有了乔阿姨的承诺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然后摇下车窗挥手跟她告别。   一路上畅通无阻的抵达T市的火车站,然后检票坐上高铁。   新时代的交通以时速三百公里的超高速在蜿蜒的轨道上行驶,窗外的城区树木一步步后退,路过的是大片绿油油的农田和玉米地,每一片田地外沿都伫立着一根高高的电线杆将它们连接,并排的黑色电线在湛蓝色的天空中形成一道没有音符的五线谱。   而穿过农田越是往首都的方向走,越是张天明熟悉的高楼林立浮现于眼前。   一小时二十分钟的高铁到站,张天明拿着箱子伴随泱泱人潮从站台走出火车站大门,他站在外面硕大的钟楼下面,望着这里一成不变的车水马龙与繁华盛景。   曾经五年的时间在这座城市度过,眼前的一幕幕又唤起了那丝熟悉感,尤其是夜晚走在CBD的摩天大楼下,看着零点的灯火辉煌、纸醉金迷,每个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年轻人都会产生触不可及的梦想,首都的喧闹兴盛与快节奏的生活总是能乱花迷人眼的撩拨普通人的心弦。   一如上辈子的张天明,考上这所首都前五的大学时心底冒出的那种年轻人的冲动和幻想,还有满满的雄心壮志,天真的以为自己的未来会从大学开始就是一片坦途,殊不知深潭才会令人越陷越深,也不明白名校不过是想要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的标配而已。   如今张天明再次站在这里,已经没有了上辈子那种心潮澎湃,留下的只有心底一片平静如水的安宁。   他更多的是想踏踏实实的过好现在得来不易的生活,一步一个脚印。   拖着箱子乘坐地铁一路到学校附近的站口,张天明不急不忙的在人海中行走,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越往学校的方向越能看到不断涌入的大一新生们,一个个稚嫩的脸庞上洋溢着对未来充满无限可能的期待,他们双眼放光笑意盎然,无时不刻的体现着年轻人该有的活力和朝气。   倒让张天明觉得自己这个心态与大家有点格格不入,越发的像个佛门皈依的赤脚僧,挂串佛珠就能获得看破红尘的封号了。   “——张天明。”   背后一道清脆的声音,让张天明顿时回过神来停下脚步,转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向他跑来。   女生一身休闲装,七分牛仔裤和普通的白色短袖,斜跨着卡其色的小编织包,迎风而来的黑色短发被吹得凌散几分。   她五官不算明艳漂亮,但一双眼睛沉稳又温柔,笑起来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姐,我刚刚走神了。”张天明笑着说。   胡嘉一幅已经猜到的神情,自然而然的接过张天明手中的箱子,又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他,嘴角上扬,是止不住的笑意。   “三年没见,天明又长高了。”   张天明扫了眼周围,再低头看看自己,压底声音道:“姐,小点声,让别人听见怪尴尬的。”   他这个174.5的身高要是还能被夸,那就太侮辱北方人的平均海拔了,如今不少女生穿着高跟鞋就能和他齐平,总之张天明站在人堆里就是十分的不起眼。   胡嘉成功被他逗笑:“没事,在姐眼里你就是最高、最帅的。”   两人有说有笑的往新生报道处走,道路两旁的树荫在阳光的照射下挥洒着点点星光,也照映在胡嘉的侧脸上显得神采飞扬,张天明看着这样精神焕发的她心底感到非常高兴。   “胡叔叔最近怎么样?”   胡嘉佯装无奈的叹口气,略显发愁道:“还是老样子,整天忙他的工作,正义感爆棚什么闲事都要管,邻居家小孩告状他都要去掺和一下。而且他今年已经四十了,爷爷奶奶非常着急他结婚生子的事情,我也劝过他,可他一根筋谁的话都不听,还说什么反正以后有我给他养老,他不怕瘫在床上没人管。”   说完胡嘉又摇头叹口气,而张天明听了以后是有些动容的。   胡警察当年嘴上没有说,但张天明能感觉得到他心中对自己仿佛有愧,所以现在不论大事小事只要别人找上他,不属于出警范畴的他都要管一管,真成了那片县城里的大家长。   更让张天明感恩的是,他收养了大丫,给了她名字,也给了她一个崭新的家。   别看胡警察长相是个糙汉,实际心思细腻,前几年每年暑假都会带着胡嘉去看喻奶奶和张天明,自从张天明念高中学业紧张了才没再来过,只是偶尔通通电话。   而胡警察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结婚生子的想法,张天明猜测或许是为了能让胡嘉过得好,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全家的重心一定会有所转移,从而忽略了胡嘉的感受,胡警察可能太了解她的敏感和懂事,所以才选择单身到现在吧。   “对了,你住宿的事情我让高倾去办了。”胡嘉转过头。   “啊?”   张天明一愣,然后摸了摸脖子:“会不会太麻烦他了?”   毕竟他和高倾才是真正的十年没见啊。   虽然有联系方式,一年会通一次电话,但因为生活上始终没有交集,又离得太远就没再见过面,只知道他在胡警察的帮助下找到了家人,一家团聚生活过得很不错。   倒是因为胡警察的这番恩情,让高倾的父母没少和胡家联络,说下来现在的高倾可能跟胡嘉更熟一点。   胡嘉摇着头说道:“我也是没办法,你身体不好,我不放心你住学校里的六人寝室。我是亲自去男生宿舍考察过的,这些男孩子普遍不爱打扫卫生,脏衣服到处乱扔,主要是个人卫生也搞不好,环境非常差,再加上宿舍地方小容易滋生细菌,我怕你到时候住不好会生病。”   张天明听了有丝哭笑不得,他又不是纸片人风吹就倒,上辈子也是住过六人宿舍的,条件确实脏乱差,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生病。   张天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胡嘉又补充道:“给你安排双人间这个事对高倾来说也不麻烦,他人在学生会,家里又和学校有点关系,最重要的是他了解你的身体情况,有他照顾着你我才能放心。”   “啊?”   张天明又是一惊,连忙问道:“不会是让他和我住一个宿舍吧?”   胡嘉点点头,笑着说:“是呀,我本来还怕他不愿意,因为大一大二他都是在外面自己租房住的,没想到我提出来之后他立刻同意了。你别担心,我知道你们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但高倾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而且你们以前不是还睡过一张床吗。”   张天明:……   那能一样吗,一个八岁一个十岁就是光着屁股见面都不尴尬,现在张天明是真的有点莫名的紧张。   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紧张在他上辈子没机会见识成年后的高倾,有点心里没底。   这些年又一直凭借着之前的经验接人待事习惯了,突然碰到个脱离从前轨道的人,还是自己给整脱离的,张天明就两眼一抹黑。   如果说面对十岁时的高倾,张天明是游刃有余,能随便吐槽调侃他。   那么面对二十岁的高倾,张天明就是一脸懵逼,仿佛面对着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   况且十年时间,能改变的事情太多了,但愿他能像胡嘉说的,和小时候没什么变化吧。   陪着张天明报道完,胡嘉拖着箱子陪他到宿舍楼门口,看着她额角都冒汗了,张天明有些心疼,拿过箱子说道:“姐,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胡嘉看了看里面都是新生,她确实不方便进,转头嘱咐道:“你的宿舍在一楼,收拾好可以给我发信息。”   张天明点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皮了一下。   “都到男生宿舍了,男朋友不出来陪陪你吗?”   胡嘉脸色腾的一下就红了,抬手轻拍一下他:“别胡闹,他忙硕士论文呢,等有时间我带他跟你们一起吃饭。”   张天明赶紧笑着进了宿舍楼,然后朝胡嘉挥了挥手。   宿舍楼里来报道的新生很多,但几乎是住在三楼以上的六人寝室,而双人寝室很有限,只有一楼的几个房间。   张天明跟宿管拿了102的房门钥匙,就在楼道里来回转了一大圈,发现只有101对面的房间门是打开的,也没有贴门牌号。   张天明好奇的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原来是有人正在阳台安窗帘。   那人穿着一件极简风黑色长袖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然后单腿站在椅子上长臂一伸,轻松地把窗帘最后一个倒钩挂在横杆上。   他的腿放下来时不禁让张天明暗暗咂舌,这身高绝对有188。   而且由于腿太长显得旁边那把椅子非常多余,估计他稍微垫个脚就能直接挂窗帘,肯站在椅子上都是赏它的面子,真是让张天明羡慕不已。   他拖着箱子走进去,礼貌开口:“这位同学,请问……”   男生听到声音回过头,他前额的碎发有些凌乱,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下颌骨棱角分明,轻抿的薄唇显露一丝疏远和冷淡。   只有那双漆隅夕黑凌厉的眼睛像是鹰隼一样带有侵略感,低垂着眼睑扫向张天明。   “……这里是102吗?”   张天明气势弱了大半,干瘪的问出后半句,然后喉咙下意识的做了个吞咽动作。   男生嗯了一下:“箱子给我。”   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箱子被他接过去,然后轻松抬上行李架,张天明这才回过神来。   “高倾?”   高倾再次回头,依旧低垂着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张天明一口老血哽在喉咙!   他现在急需一把高跷,踩上去能直接突破两米的那种,不然现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长了腿,被人俯瞰的感觉简直太侮辱了。   明明小时候都是一样瘦巴巴营养不良的小矮子,现在怎么能差距如此之巨大?   张天明上辈子加这辈子都从来没这么嫌弃过自己的身高,和188的人站在同一海拔高度的平面上,他这个穿上鞋才174.5的侏儒就是赤-裸裸的自取其辱。   立即找了把椅子坐下,张天明面带微笑,甚至不想和高倾继续对话。   除非他把腿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高倾:……(咔咔锯腿)   ———————————————— 第31章 书生气   不过有一说一, 有高倾的帮忙张天明省了不少事。   窗帘是他新装的,密不透光的那种;地板是他用吸尘器打扫的,干干净净一个小土渣都没有;连床上用品都是他给铺的100%舒适纯棉四件套, 蓝白色的被罩正中间还有个小熊在比心。   张天明连忙阻止:“我带床上用品了。”   高倾却头都没回:“胡嘉买的。”   张天明:……   可以, 毫无拒绝的理由。   趁着他收拾的功夫, 张天明走到阳台边给喻奶奶打了电话报平安,望着外面人来人往有说有笑的学生们, 听着电话里喻奶奶碎碎念的声音,心情感到无比放松。   “平时在学校和同学要搞好关系,大家才能互相帮忙,要是学习累了就麻烦寝室里的室友帮忙打个水带个饭。哎光顾着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奶奶还没问你到宿舍了吗?东西有没有收拾好?室友都怎么样啊?”   面对喻奶奶一连串的问题,张天明无奈一笑,耐心回道:“到宿舍了, 是嘉姐送我过来的,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不过基本都是高倾帮的忙。”   “高倾?对啊高倾也在这个学校,奶奶又老糊涂了。”喻奶奶高兴不已, 开怀笑道:“好多年没见到他了, 跟他说奶奶非常想念他, 等你们放假有时间, 一定得带他回来吃顿饭。”   听到这,张天明连忙走回房间, 把手机递给高倾,对着口型说道:喻奶奶。   高倾放下手里的衣架, 拿过电话:“奶奶, 是我。”   张天明转身收拾自己的衣柜, 然后听着高倾打电话时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有些忍俊不禁。   “好。”“父母都好。”“嗯,我知道。”“谢谢奶奶。”……   虽然两人十年没见,但每年的电话都会像现在这样,话说的不多,但该有的关心都会传达到位。   而且过年的时候他父母除了给胡警察送礼,还会顺带给喻奶奶买补品,整箱整箱的人参和燕窝寄过来,一买就是十年不间断,光是这些补品估计就值几十万,平时喻奶奶还舍不得吃,总想把好东西留着。   至于高倾家的具体情况张天明并不算了解,只是前些年听胡警察说过他父母是很厉害的生意人,官商两道都吃得开,在他们S市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他父母当年为了找高倾也是耗费了不少人力财力,高倾的妈妈因此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一年多,好在后面通过警察日以夜继的查询让一家人能够早日团聚,也让高倾的人生重新步入正轨。   张天明整理好衣服回过头,看到高倾拿着手机面色不变,站在窗边依然用心的听着喻奶奶说起来就停不下的絮叨,还偶尔给个回应表示他在认真听,有点闷葫芦又一本正经的性格真是和小时候没什么变化。   哎,幸亏没长成张扬跋扈的那种有钱公子哥儿。   张天明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见高倾前那一丝紧张也不翼而飞了,甚至生出一种孩子没长歪的父辈自豪感。   关上衣柜,手机从天而降到眼前,张天明连忙接住仰起头,看到高倾低垂向下看他的眼神。   呵,他决定收回那句话。   听着手机里喻奶奶还在喊他,张天明赶紧放在耳边说道:“奶奶,嘉姐说一会要带我去吃饭。”   喻奶奶连连笑道:“好好好,有她和高倾在呀奶奶就放心了。”   “您也别忘记吃降压药,我会定期让乔阿姨去检查的。”   听着电话里喻奶奶笑着应下的声音,张天明放下心。   挂断电话后,才发现通话时长竟然快四十分钟,不过有大概三十分钟都是高倾接的,也因为喻奶奶的电话让两人间又多了几分小时候的亲切感。   张天明把自己的洗漱用品拿到厕所里,回头还是解释了一句。   “老人岁数大了爱唠叨,你别介意。”   “不会。”   高倾低沉的声音从房间传来,可能是厕所自带回响,竟然有点小好听。   张天明洗了手,出来正准备给胡嘉发信息,才发现手机微信上已经有五条未读,都是胡嘉发来的。   原本和喻奶奶说的那句一起吃饭是为了让她放心随口编的,没想到还真让张天明说中了。   胡嘉想带男朋友给他们认识一下,约着一起去吃晚饭。   张天明坐在床上回信息,抬头看着刚开始整理自己箱子的高倾:“姐说要一起去吃饭,你有时间吗?”   高倾:“可以。”   张天明发完信息伸个懒腰,感觉辗转一天好几个小时确实有点累了,他直接躺倒在床上,侧着眼看高倾在旁边整理床铺的背影,好像这个角度显得更高大了些。   “高倾,你知道King Kong吗?”   高倾回过头,目露不解。   “是什么?”   “就是你这样的。”   见高倾还是没明白,他要是反应过来这是金刚的英文,可能会想揍张天明一顿。   张天明赶紧扯开话题问道:“嘉姐的男朋友你见过吗?”   “没有。”   这倒是让张天明有些惊讶,他没记错的话胡嘉和这个正在读研的男生已经谈了快半年了,几个人都在一个学校,不说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至少会碰个面才是。   不过下午到了约好的火锅店后张天明才知道,原来是胡嘉始终没好意思带他男友见高倾。   六点钟整,张天明和高倾率先抵达饭店,然后点了一个鸳鸯锅,又随便要了几样菜和肉。   大概等了二十分钟后,胡嘉他们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天明高倾,让你们等了一会。”胡嘉脸上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她约的时间,结果自己迟到了。   张天明笑道:“没事的姐,干嘛这么客气。”   胡嘉也笑了起来,这才转过头介绍她身边的眼镜男生。   “这是我男朋友,孙书南,今年研二,和我一样是法学专业,刚刚是他和导师打电话耽误了点时间。”   张天明看了看这个男生,外表和名字一样书生气浓重,戴着一副黑色细边眼镜斯斯文文,只是长相比较普通说不上多么出彩,细长型的眼睛有点小,中庭比例也有点长。   可能唯一让张天明满意的就是他的身高了,目测176左右,和自己只差了一个增高鞋垫的高度。   不错,说明这个世界还是正常人类比金刚多。   孙书南见cue到了自己的环节,端起桌子上的茶杯,站起身连连赔礼道歉:“实在抱歉,作为嘉嘉的男朋友第一次见面就迟到了,我先以茶代酒自罚一杯,这事儿办得真是不应该。”   说着他就把茶水一饮而尽,这股圆滑劲儿倒是跟他名字不太相符。   张天明摆摆手:“没关系,不用客气,咱们只是随意吃个饭。”   孙书南坐下后笑着说:“那哪行,能跟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一起吃饭是我的荣幸。”   张天明一愣:“风云人物?”   孙书南推了下眼镜有些惊讶道:“天明还不知道吗,坐在你身边的可是咱们学校公认的校草,还是校长身边的助理,点名入得学生会。之前跟嘉嘉提了好几次想认识认识高倾她都没同意,今天好不容易答应了。”   胡嘉听了无奈的笑了下:“今天你也是借了天明的光。”   “是是是,说得对,还要谢谢天明。”孙书南嘴边笑开了花。   张天明眨眨眼,这些他还真不知道,因为上辈子的校草另有其人,没想到如今成了高倾的光辉头衔。   不过不奇怪,毕竟男生身高要是超过185,不帅也能引一堆人回头。   身高这个坎儿在张天明心里属实是跨不过去了。   这时服务员把锅底和冰镇可乐端了上来,一直没说话的高倾不着痕迹的把鸳鸯锅的清汤锅底对准张天明的方向,然后跟服务员又要了杯温水,仿佛几个人谈论的话题跟他无关一样,只专注于自己手里的事。   好在他不说话另外三人也能聊得火热。   “听说大一新生明天要去军训,天明就要在山里闭关修炼十五天了啊。”孙书南语气半是揶揄。   张天明喝口水笑道:“学长想岔了,我参加不了军训。”   军训的高强度锻炼张天明可不敢想,别说是跑跳和拉练,就是普通的站军姿他这副身板都承受不了,为了多活几天还是得远离这种挑战人类极限的活动。   “这么偷懒可不行啊,点名批评。”   孙书南假装义正言辞,然后又仿佛找到同类的眼神,小声得意道:“我了解,当年我也是让医院开了张假病单逃过去的。”   胡嘉在旁边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没有的事,天明是真的身体不好才不能去军训,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   孙书南一听连忙又端起茶杯,说着“我的我的”自罚了第二杯。   几人正聊天的时候上了菜,胡嘉在清汤锅里涮了鱼肉和青菜,谈话间也时不时的给张天明的碗里夹着。   高倾则是在旁边用心的剥虾,去掉虾头虾尾,又用牙签剔除虾线,最后虾肉在清水里涮了一下确保上面没有任何杂物,才放到张天明的盘子中。   可能是习惯了被别人照顾,在家里喻奶奶也是这么无微不至,所以张天明没觉得接受胡嘉和高倾的好意有哪里不对。   但看在孙书南眼里可就不一样了,一桌四个人,其中两个都在关照着另一个,显然张天明才是这桌的主角。   孙书南一筷子夹起辣锅里的羊肉片,直接放到张天明的盘子里,连胡嘉都没来得及阻止。   “天明,你光是吃清汤寡水的不行,咱们男人就得酸甜苦辣都尝一遍,你试试这个一点都不辣,信我,等你吃上瘾保证再也不爱吃那些没滋没味的清汤了。”   看着满是红油辣椒的羊肉片,张天明刚想解释一句,旁边就伸来一只手把他的盘子端走了。   “他不能吃。”   高倾转手给张天明换了新瓷盘。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安静,好像空气都流动的慢了几分。   胡嘉第一个回过神来,赶紧解释:“是我不好,忘记告诉他天明不能吃辣了。”   张天明也笑道:“多谢学长好意,我确实吃不了辣。”   然而这两句话好像并没能缓和什么,因为孙书南看了高倾的表情后,明显也有点不高兴的情绪。   高倾过于直白的举动确实让他在饭桌上有些难堪,尤其孙书南又是这里面岁数最大的,作为一个学长,从进门到现在一直陪着个笑脸,为了留下好印象做足了低姿态,高倾却始终没跟他说一句话。   这倒好,好不容易说了一句竟然是这个态度。   孙书南扶了下眼镜:“没事,就是没想到天明看着挺健康的,原来是个娇气的小少爷。”   张天明看着这场面默默在心底叹口气,他知道双方都没错,高倾那句话没有针对谁,他只不过从小说话就这样,再加上那副凌厉的眼神才显得像是不悦的样子。   孙书南有些生气是能理解的,所以并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为了揭过这一茬儿,张天明反而笑了笑,大方承认。   “小少爷不敢当,娇气倒是真的,因为这个以前没少被人嫌弃过。哎,说起来还被骂过娘炮呢。” 第32章 莫须有   顺着这句话, 张天明又讲了两个高中时的趣事,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最后这顿饭吃的不咸不淡,饭后胡嘉去前台结账, 才发现高倾早就已经付过了。   趁着孙书南去上厕所的时间, 张天明才和胡嘉说道:“姐, 咱们都不是外人,回去跟学长解释一下, 别因为这顿饭闹得不高兴,也没多大的事。”   胡嘉点头,苦笑一下:“就因为不是外人,我才觉得是这饭局是我自己没安排好。其实孙书南最近很忙是没想来的, 我也没强迫他,觉得今天咱们三个吃顿饭叙叙旧就好,后来他听说有高倾在才决定过来, 不然不会迟到这么久,因为他这种带有目的性结识朋友的想法我已经有些生气了。哎, 而且来之前还和他说过你身体不好不能吃刺激性食物,他在忙论文可能没注意到我的话, 结果才发生刚刚那样的事情。”   张天明听到这些不禁皱了皱眉, 话里话外都感觉孙书南是个做事很有目的性也很自我的人, 功利心有点重。   但刚刚他倒是比较照顾到胡嘉的感受, 因为两人的迟到道歉了好几回,也能看出他想努力的融入进来, 不断的带动话题调节气氛。   高倾这时放下筷子:“他不适合你。”   胡嘉微愣,随即垂下眉眼, 脸上浮现的满是自责。   虽然高倾说的话直接, 但张天明比较认同, 倒不是因为刚刚夹菜那些小事,而是如果有一天胡嘉和孙书南想取得的利益有了冲突,他还会像今天这样在乎胡嘉的感受吗?   张天明不知道,仅凭一顿饭就断定一个人的人品未免显得太仓促。   而且他不想看胡嘉难受,毕竟这是她的初恋,通过刚刚胡嘉说的话看得出她大概知道孙书南身上的缺点,但她依然选择包容就说明胡嘉还是很喜欢他的。   甚至到现在她都觉得是自己没安排好这顿饭,才让大家闹得不愉快。   胡嘉习惯照顾别人感受的性格,张天明再了解不过,所以他委婉开口道:“姐,你喜欢他什么?”   胡嘉想了想,接连说了几个优点:“聪明好学,会说话办事,生活上也照顾我。”   张天明听了点头,郑重说道:“作为家人,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尊重,我和高倾说的话也只是给你做个参考,其他权衡利弊的事都应该是你自己的选择。但只有一点你不能让自己受委屈,一点委屈都不行,如果他对你动手动脚或是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们,知道吗?”   听到家人两个字,胡嘉眼眶都有点红了,然后重重点头。   这顿饭算是平淡散场,孙书南主动送胡嘉回女生宿舍,张天明和高倾则是饭后散步,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往男寝走。   “为什么不劝她分手?”   身后传来高倾的疑问,走在前面的张天明随手捡了片落叶拿在手里把玩,然后望着夜空朦胧的月光。   “有句老话叫劝和不劝分,而且第一次见面就劝他们分手你不觉得太残忍了一点吗?至少也要再多多观察观察吧,就算以后要分手,这件事也必须是嘉姐自己提出来的,不能是我们给她搅合分开的,不然以后她识人不清,还会在同样的坑上栽第二次。”   高倾沉默下来,没再追问。   看到路边有学生骑车,他默默地走到张天明的外侧两步,把人护在里边。   张天明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望着天,现在满脑子都是胡嘉的事,毕竟越是心疼在意的人,越是容易让张天明挂心。   其实现在分不分手都是小事,在他看来大学谈恋爱尤其是初恋,百分之九十都不靠谱,十对里有九对半是以失败告终,分手只是时间问题。   他更希望胡嘉能够通过这些经历可以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总是照顾和迁就他人,然后忽略了自己真正的感受,哪怕是对亲人也应该先把自己的情绪照顾好。   但显然现在的胡嘉做不到,这二十多年来,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忽视自己却去关照别人。   回到宿舍洗漱完,张天明躺在床上也没心思睡觉,而是漫无目的的刷手机,借由胡嘉的校园恋情逐渐回想起上辈子自己在学校里发生的人和事。   曾经的张天明也是身体原因没有参加军训,因此少了一个和同学们建立革命友谊的重要基础,导致开学后大家都已经熟悉了,他还处于圈外的状态。   或许对于其他人而言想快速融入群体是件简单的事,男生嘛,一起约着打打游戏和篮球也就能混熟了。   可惜那时候的张天明既不会打游戏,更没法打篮球,什么运动会或是比赛都只能坐在旁边干看着,还不如女生能帮忙做做后勤搬桶水来得有用。   所以今天张天明在饭桌上说的话并不是开玩笑,上辈子处处受限导致的不合群,又因为长相有点惹眼,就时常有人背后说他是娘炮。   大学四年张天明都没什么朋友,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最后形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习惯,一心扑在学习上。   这可以算是一种霸凌吧,只是相比于青春期那些孩子的拳打脚踢而言,成年人的孤立显得没那么严重。   而且为了让喻奶奶放心,他记得自己每次回家还会装模作样的捧着手机,给莫须有的同学发信息,好像自己有多少个要好的朋友一样,现在想来都觉得有些幼稚搞笑。   哎,大学就是个狗血的小社会。   重活一世,张天明才能把所有事情都看开,如今再遇到孤立这种小儿科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了,更何况他还有胡嘉和高倾在身边,其他的人,就都不重要了。   放下手机,床边的桌子上多了一杯温水和熟悉的三片药粒。   张天明坐起身,抬头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吃几片?”   “说明书,还有胡嘉发的信息。”   看着高倾拿毛巾去厕所洗漱,张天明笑了一下,忍不住吐槽起来。   “有你和嘉姐在,我感觉我像是个半身不遂的小废物,随时等人投喂。”   简直比在家里还夸张。   厕所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也不知道高倾听没听见这句话。   张天明吃了药钻进被窝,决定安安心心睡个觉,凡事先把精力和身体养好。   结果这些天还真上演了小废物养成记,别的大一新生还在山里风吹日晒的辛苦拉练,他却已经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令人羡慕嫉妒的米虫生活。   早上睡醒桌子上就有热乎乎的豆浆和包子,洗脸时看到自己牙刷上已经有人挤好了牙膏,午饭后还会被投喂可口小甜点,晚上吃药都不用自己拿壶倒水。   从没想过上大学能这么舒服,没开课的这几天张天明只体会到一个字:爽。   也终于在胡嘉生理期的这段时间,他完美生活的饭后小甜点宣布告终。   张天明这条大米虫终于舍得从床上爬起来,出门买了一个电热暖水袋,下午的时候在教学楼外面等胡嘉。   后来看见她身上贴着两片暖宝宝,手里还捧着一杯滚烫的红豆珍珠奶茶,自己这个暖水袋显然派不上用场了。   胡嘉脸色微红,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是孙书南给我买的。”   张天明笑了笑:“学长很会照顾人啊。”   胡嘉脸又红了几分:“他每个月都会买,在这方面是很照顾我。”   送胡嘉回宿舍的路上,张天明又问:“那天吃完饭,你和学长没吵架吧?”   胡嘉摇摇头:“没有,他回去后还跟我说是他做的不对,像高倾这种有钱人家的天之骄子有点脾气是正常的,他不应该计较。”   张天明听了微微皱眉:“姐,高倾没有那个意思。”   胡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几个从小到大什么脾气秉性,我都知道。但是孙书南很多事情不了解,我也不好去多说。”   张天明也叹了口气,幼时的那段经历并不光彩,谁也不会把这件事挂在嘴边来说。   别看胡嘉平时对待张天明温柔相向照顾有加,但其实她的自尊心一点不比高倾弱,恐怕那些事她都想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再不提及。   “姐,你和学长在一起开心吗?”   胡嘉笑了一下,举起奶茶说道:“至少没有什么大矛盾,还能有人日常照顾着我,这样想想不是挺好吗?总归是开心的事要比不开心的事多一点。”   张天明放心的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看着胡嘉左手奶茶右手暖水袋一脸满足带笑的走进宿舍楼里,他也笑着转身离开。   有些事急不得。   有些人也得经历点什么才能了解他真正的秉性。   随着军训时间的结束,张天明舒适的米虫生活也告一段落。   即将面对上辈子那些熟悉的面孔,张天明是没什么感触的,他已经想好了,只要做好一个埋头苦学的透明人,就绝不会有人主动和他搭话,省心又省力。   而且他是英语专业,可以说是学无止境,上辈子那么努力也就混个专八毕业,说不定这辈子再拼一把,能去考同声传译。   已经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和规划的张天明,上课第一天老实的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排。   或许意外总是发生在毫无准备的时候。   有一个女生忽然换位置挪到了他旁边。   张天明侧眼一看,女生画着淡妆,一头浓密的波浪长发,身材纤细苗条,五官也立体端正自带混血感,是那种一眼美女的类型,也是上辈子引无数男大学生折腰的知名校花。   张天明眼皮微跳,以前可没发生过这种事,他和这个女生虽然同专业同班,但一句话都没说过,甚至现在已经忘记她叫什么了。   难道说这辈子改了运?即将出现什么狗血桥段在自己的大学生涯里?   果不其然,张天明看着女生面色坨红,偷偷从兜里掏出手机,粉红色的硅胶手机壳上还挂着一个爱心吊坠。   不得不说,张天明此刻的心跳确实重了一下,毕竟他长相不差,平时最招惹大龄阿姨们的喜欢,今天虽然太过突然,但终于也要收获自己的第一春。   正准备拿出自己的手机,再佯装不在意的让她扫码添加微信好友,那女生却轻咳一声,开口问道。   “同学,能麻烦你把高倾学长的微信推给我吗?”   张天明握着手机顿时僵硬,表情石化。   ——怎么,是我长得比他难看吗? 第33章 将一军   张天明绝没想到自己是借着高倾的光, 才加到校花的联系方式。   看到把高倾的微信名片发过去后,校花一脸欢喜离开的背影,张天明十分无语。   然后摇摇头叹口气, 坐等围观新一段校园狗血恋情。   结果第二天上课, 校花又跑到张天明旁边坐下, 这回还拿上书本准备坐着不走了。   张天明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就看到校花红着脸小声问道:“同学, 高倾学长没加我,他可能不知道哪个是我,能麻烦同学再跟学长说一下吗?”   校花一脸拜托恳求的模样,张天明顿时想到高倾那连朋友圈都是关闭状态的微信, 或许是没注意到有美女加他,张天明点头应下了。   而他之所以答应,是因为上辈子还算了解校花的为人, 知道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曾经在自己被人说闲话的时候, 她无意中听到制止过,那时候张天明还有点惊讶, 毕竟两人不熟。   今天张天明决定当一回月老, 毕竟一个校花一个校草, 郎才女貌挺般配的, 张天明虽然不清楚高倾有没有谈恋爱的意向,但好的人选总想先留给自己人。   没想到晚上回到宿舍和高倾说起这件事, 高倾竟然极其冷淡的回了句。   “不认识,不想加。”   张天明连忙劝说:“你先别拒绝, 我给你看看照片, 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说着张天明就把校花的朋友圈打开, 里面各种清纯美照,他随手点开一张,就是少女回眸一笑的定格照。   校花一身淡紫色连衣裙走在校内的林荫小路上,披散着长发,温柔缱绻的眼神,甜美的笑容不知道让多少男大学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张天明举起手机,等着看高倾被惊艳的表情。   然而高倾微皱眉头的拿过手机,仔细看了看,眼神又瞟向张天明。   最后面无表情的把手机还给他。   “没你好看。”   张天明:?   这就是纯纯的借口吧?   劝说无果,张天明也懒得管了,只能说明高倾在这方面还没开窍,那点细胞全供给到了像金刚一样的四肢,看到美女都无动于衷,老父亲表示妥妥的没救。   不过回想起上辈子,好像校花入学没多久就名花有主,漂亮姑娘从来不缺人追,可能就是天定的缘分,校花注定要和别人在一起。   但是开课一星期,张天明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校花居然有在高倾这一棵树上吊死的嫌疑,对身边无数的追求者视若无睹,每天上课都坐在张天明身边打听高倾的事,弄得本来想安安分分做个透明人的张天明,现在已经成为班里男生们的公敌,总有眼刀朝他射来。   关键是校花问的那些问题,张天明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高倾学长平时喜欢吃什么?”   “高倾学长有没有什么爱好?”   “高倾学长喜欢什么性格的女孩?”   ……   诸如此类,张天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甚至衬托的自己好像太不关心高倾了,做兄弟都显得不称职。   当天晚上他就把这几个问题原封不动的问了高倾,结果得到不痛不痒的三个回答。   “不挑食。”“没什么爱好。”“都不喜欢。”   张天明:……   校花同学,真极限了,爱莫能助。   后来张天明还因为这事求助了胡嘉,胡嘉听完笑得前仰后合,还跟张天明八卦起来:“你知道高倾前两年为什么在外面租房吗?”   “为什么?”   “因为追求者太多,在学校住总会被女生围堵,完全像言情电视剧一样好笑,他拒绝的漂亮女孩不夸张的说能围学校一圈。”   胡嘉说起这件事就忍俊不禁,摇头笑道:“今年好多了,见他这两年确实不想谈恋爱很多女生已经选择放弃,只有新来的大一学妹还不死心吧。”   想不到他还有这种光荣事迹,张天明又酸了,捧着杯温水凑上前,压低声音。   “姐,我难看吗?”   胡嘉一愣:“谁说你难看?”   张天明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那怎么没人来追我?”   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女孩追,张天明都要怀疑长歪的是自己了。   胡嘉一个没忍住,又被逗得笑出声来,惹得咖啡厅里的学生都纷纷侧目。   “谁要是说你难看,就是他眼睛不好。”   胡嘉拿着纸巾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柔声宽慰道:“现在的女孩很有想法的,有些人追求高倾那是因为知道他家世好,我们天明这么好看,不要妄自菲薄,只要有女孩发现你的好,一定会非常喜欢你。”   张天明见她笑成这样,已经放下水杯放平心态,半开玩笑道:“哎姐,咱别硬夸了,以后我要是孤独终老,就去找你们蹭吃蹭喝,赖着不走。”   “行,你老了姐养你。”   胡嘉笑得肚子疼,低头看了看时间,这才赶紧拎着包有点着急的站起身。   “差点忘了时间,下午没课,孙书南说陪我一起去看展。”   见胡嘉脸色羞红的少女模样,张天明笑着跟她挥挥手,然后收拾好东西也准备去上下午的课。   中午有胡嘉陪他聊天吃饭,闲谈着身边的八卦事,张天明十分知足,这样轻松悠闲的大学生活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朋友不多三两知己,有人能陪自己说说话就很好。   张天明望着艳阳高照的蓝天白云心情舒缓的慢慢踱步,提前半个小时走进了教学楼。   大学生通常是踩点上课,所以现在楼道和教室里都比较安静没什么人,张天明带着一本全英的名著小说,准备坐在教室里努努力啃会书,却在后门发现校花和一个男生正在教室里说话。   张天明拿着书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外面观望了一会。   这个平头男生他并不陌生,是上辈子他们学校篮球社的一员猛将,替学校出征了好几场比赛,虽然最后成绩都一般般,但在学校里也是打篮球最厉害亮眼的那个,算是靠着一项技能俘获了不少女生的芳心。   至于张天明为什么能记住他,实在是他没少背后说闲话,一米八的个子却是个碎嘴子。   好像叫李什么……   “李胜,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校花瞪着一双美目,有些生气。   李胜不在意的哼了一声:“不是我这么说,你问问咱班几个男生不是这么以为的,那小子整天低着头不说话,长得像是个娘炮一样,你天天和他坐一起,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校花放下手里的书,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再骂张天明一句,以后就别来和我说话,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只会背后说闲话的人。”   李胜吃了瘪,脸色一阵青一阵紫,赶紧服软:“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你别生气啊。”   李胜讨好安慰了好半天,校花都没再和他多说一句,眼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学生多了起来,李胜只能憋着这股劲儿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幅脸色不佳的样子。   眼前这一幕有些眼熟,和上辈子差不多,只是这次校花更生气了一点。   不过张天明如今对这些谩骂已经不放在心上了,还有点听出了茧子。   他安然无恙的走进教室里,摊开书假装没听见那些话的默默翻看,他本以为校花会和之前一样坐到他旁边打听高倾的事,没想到校花只是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动了。   弄得张天明都有点不好意思,从始至终他没帮上校花什么,倒是人家默不作声的为自己说话。   晚上回到宿舍,张天明想着要不好人做到底,帮高倾和校花制造一场偶遇,要是看对眼就处,要是没看上就算了,他也算是仁至义尽,有没有缘分总要见一面再说。   一直琢磨这件事的张天明,伏案在桌背单词到十一点,终于等回了高倾。   他还没开口说什么,高倾进来就开始倒水拿药,然后把东西利索的放在他桌上,这才转身走进厕所,然后从卫生间里传来一道自带回响的声音。   “回来晚了,吃药睡觉。”   张天明愣了下神,看着他整个过程一分钟都不到,直到卫生间里传来水流声,张天明才哦了一下,听话的先把桌上的药吃了。   高倾洗漱好走出来,张天明才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最近忙吗?”   高倾整理着自己桌上的书架,回了句:“还好。”   张天明摸了摸脖子,打了无数遍腹稿的善意谎言说出口还是卡了壳。   “我有、有点累,这几天中午你有时间帮我送饭吗?”   没想到这句话说完,高倾十分认真的转过头,皱着眉看向他:“什么时候感觉到累的?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严重的话我明天帮你请假,你在宿舍里休息一天。”   啊?   张天明都被问懵了,见高倾这么在意,他赶紧摆摆手尴尬道:“没那么严重,可能是学习有点累,中午实在不想去食堂吃,你要是没——”   “我给你送饭,把你教室发给我。”   张天明又愣着哦了一声,低头默默把教学楼和教室微信发给了高倾。   结果信息刚发过去,高倾就跟他说道:“你班里的女生我今天已经当面拒绝了,她还在找你吗?”   张天明:……   你怎么不早说?   怪不得下午的时候校花没再来找他,原来俩人已经黄了啊。   然而送饭这件事张天明也不好意思再说实话了,只能辛苦高倾几天跑个腿儿,以后他再请高倾吃饭就是。   但没想到送饭的第一天,就发生了点小插曲。   一上午三个小时的课程过去,张天明的确有些疲惫,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排等高倾来。   但是不知道高倾是去哪买的饭,快十二点了也没见他送过来,张天明在座位上伸个懒腰,站起来活动下四肢,靠在后门准备给他发个信息问问。   低头编辑信息的张天明完全没注意到班里有几个男生朝后门走来,他信息还没点发送,就听见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呦你还没去吃饭啊?靠在这儿身姿多少有些‘婀娜’了,我还以为是哪个美女。”   李胜这番调侃惹得他旁边两个男生笑出声来,这句话讽刺意味明显,多少带了点脾气,估计是昨天校花怼完他,他今天不服气故意跑到张天明面前来说一嘴。   张天明发送信息抬起头,笑着反将一军:“那你眼神确实不太好,该去看看。”   李胜没想到他平时一声不吭竟然还会反驳,顿时嘁了一声。   “娘炮。”   这两个字毫不避讳的脱口而出,声音不大,但当面骂人可真是侮辱性极强。   张天明颇为无奈,刚准备开口阴阳怪气的骂回去,却见后门忽然冲进来一道人影,   那人一只手拽着李胜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另一只手里的饭盒也直接倒扣在他身上,顿时哗啦一声,倾洒的汤汁烫得李胜惨叫不已。   “你找死。”   高倾阴沉着脸,漆黑的眼神戾气浓重。   张天明被饭盒掉在地上的声音惊回神,伸手在半空想接住那些饭菜却没来得及。   他看着精致的塑料袋上印着四季民福几个大字,还有地上的鸭汤、杏仁豆腐和酥皮虾,张天明捂着饿扁的肚子欲哭无泪。   他的午饭,就这么没了…… 第34章 淡青色   高倾打起架来的那股狠劲, 让人看了就不寒而栗。   吓得另外两个男生完全不敢上去帮忙,生怕惹火上身。   李胜怎么也没想到还会有人帮张天明出头,而且他发现在面对高倾时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是被绝对力量上的碾压, 明明自己经常运动也练了一身腱子肉, 可对方还是把他按在墙上连头都不能回。   “我告诉你,打人是要受学校处分的!”李胜忍着疼嚷嚷。   另外两个男生回过神来, 听到这句话顿时举起手机虚张声势:“对,咱们学校禁止打架,你再动手我们全录下来作证据!”   张天明对这些学生的举动感到有些好笑和无奈,真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啊。   他也掏出手机, 打开录音说道:“刚刚他说的话,我也录了。”   吓唬人谁不会,谁理亏谁心虚。   果然李胜几个人又不敢言声儿了, 毕竟先挑事的是他们,真闹大了学校里的人都不是傻子。   张天明看着眼前的情形在心里默默叹口气, 刚才如果没有高倾冲出来帮他,李胜可能还会说些更难听的, 虽然他的话激不起张天明内心的一丝波澜, 但能看到嘴臭的人被整治得害怕, 张天明内心还是舒爽的。   只是搭上高倾和他们一起被处分就不值得了。   张天明转身心疼的把地上的饭菜扫进垃圾桶后, 拽了下高倾的衣角。   “我饿了,吃饭去。”   高倾这才放开李胜, 把人甩在旁边的椅子上,松了松领口, 声音有些沙哑。   “嗯, 我陪你。”   两人没再理会李胜他们, 从后门走了出去。   不过为了不耽误下午的课,最后还是吃的食堂,外面饭店的大餐终究是错过了。   张天明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校园里再寻常不过的斗殴小插曲,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引不起什么事端。   却没想到第二天高倾雷厉风行的做下一件事。   他直接取消了李胜下个月参加篮球赛的资格。   张天明十分惊讶,想不到高倾还能管到篮球社的事,只不过这样一插手,这下他和李胜的梁子算是因为自己结下了,让张天明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而另一边,已经被明确拒绝的校花好像阴差阳错的和张天明关系好了起来,知道他成绩好,经常会问他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偶尔还会喊他一起去吃饭,或者吐槽一些校内的八卦,好像失恋这件小事并没有给校花带来什么困扰,也让张天明放下心来。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现在张天明倒是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高倾心动了。   胡嘉抬手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先想想你自己吧。”   张天明回过神来连连摇头。   哎,他可没什么好想的,两辈子都这么无欲无求的过来了,努力学习才是要紧事。   看着胡嘉转头抱着电脑忙碌的样子,张天明扯开话题:“姐,你们专业刚开学一个月就这么忙吗?”   胡嘉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解释道:“不是我的,是帮孙书南查几个文献,做一下论文思路。”   张天明微皱眉:“你在帮他写吗?”   “别乱猜,没有的事。”胡嘉摇摇头,笑着说:“偶尔他忙的时候帮他分担一下而已。”   张天明放下心来,给胡嘉端了杯水,陪她多坐了一会。   眼看开学的第一个月转瞬即逝,原本定了十月一七天假回家的高铁票,却在九月底的时候,张天明意外接到了乔阿姨的电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天明,你奶奶这两天可能是高血压犯了有些头晕,等你放假回来带她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张天明立即说道:“好,我明天就回家,谢谢乔阿姨。”   挂断电话,张天明迅速把车票改在了九月底,好在他们这个月的课已经上完了,张天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匆匆忙忙赶回家,直到坐上高铁才想起来发信息告诉高倾和胡嘉他提前回了家。   地铁转高铁又转公交,兜转了三个小时的路程,连喻奶奶都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回来。   张天明因为不放心,当天就陪着喻奶奶去了医院检查拿药,还好医生说不算严重,增加药量就能控制,才让担心了一天的张天明松口气。   回家的路上,喻奶奶拉着张天明的手笑道:“瞧你着急的,奶奶哪有那么脆弱,身体可健康了,一看到你回家呀什么病都能痊愈。”   张天明回想着上辈子的情形,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因为他记得很清楚,曾经的喻奶奶是在他大二的时候才渐渐身体力乏,显现出一些症状来。   如果不是他这次多了份心思,临走前嘱咐过对门的乔阿姨,恐怕也不会知道原来这么早开始喻奶奶的身体就已经不舒服了,而从前那些健朗都是喻奶奶报喜不报忧,直到瞒不住了才会跟他说。   这让张天明心里一疼,不由得握紧喻奶奶的手。   “奶奶,你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我不管在哪都会立刻回家,会第一时间回来陪着你。”   喻奶奶笑容满面,连连说好。   夕阳下一老一小相伴回家,看着喻奶奶吃过药后恢复了不少精神,又高兴的去厨房里做饭,张天明才算是送了口气。   饭桌上陪喻奶奶说说话,聊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温馨融洽的吃完晚饭。   张天明还挑出来几个新出锅的豆沙包拿给了对门的乔阿姨,然后傍晚陪着喻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耳边是窗外的瑟瑟秋风,眼前是电视里欢闹的情景喜剧,喻奶奶手里为他织着冬天穿戴的毛线围巾,时不时的被电视内容逗乐,就这样看着她眉眼间的笑意,张天明都感觉岁月静好,希望时间能一直停留在美好的时刻。   但他知道轻松的日子每过一天就少一天,如今张天明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喻奶奶的身体,望着她脸上的皱纹和斑痕越来越深沉,即便再不愿看到,那些岁月不可逆转的痕迹在喻奶奶的身上体现的也越发明显。   岁月不饶人,喻奶奶小小的一次头晕给张天明敲响了警钟。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惬意松懈了,老人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得抓紧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去多存钱,张天明相信现在的医学技术,只要他有足够的钱能够给喻奶奶及时的预防治疗,一定会比上辈子的身体健康长寿。   回家的这几天,张天明没有闲下来,每天都在网上筛选着翻译的兼职工作,好在他有了名校大学生的身份,临时笔译文件的兼职要好找很多,价格也都十分可观。   只是假期时间太短暂,七天感觉没翻译多少内容张天明就不得不回学校去上课,甚至有点后悔选了英语这个专业,要是学的小语种,能赚得外快更多。   回到宿舍都捧着手机看翻译文件的张天明,并不知道他离开学校的这几天,校内论坛对于十月底篮球赛的事情已经热火朝天开了七-八个讨论帖。   而且帖子的走向越来越奇怪,从“篮球赛名单都有谁”到“为什么李胜被取消参加比赛”,再到扒出“校草大战篮球社新星场面万分精彩”的帖子等……   甚至有人直接抛出一张那天高倾和李胜起争执的照片,这件事不经意间在论坛里高挂榜首成了热议。   高倾也是晚上才看到这些内容,回到宿舍后原本想让人把帖子删掉,却发现短短一个小时,这个帖子走向又歪了,而且还歪到了张天明身上。   88楼:【听说李胜暗恋和他一个专业的新晋校花,所以两人是为了校花打架吗?】   89楼:【哇塞,这么精彩,不愧是校花的魅力。】   90楼:【回楼上,你们猜错了,是为了一个男的。】   91楼:【???】   92楼:【哪个男的,有照片吗?(好奇.jpg)】   93楼:【[图片.jpg],偷拍的,个人感觉真人比照片好看。】   94楼:【我靠,这是咱们大一的学弟?!】   95楼:【这颜值,有点逆天啊……英专是什么颜值巅峰专业,都这么养眼。】   96楼:【今天和学弟擦肩而过,他好漂亮,眼睛超大超软,不是会去搭讪的类型,但想rua。】   97楼:【想rua+1】   98楼:【咳,恕我直言,比校花好看……我要弯了】   99楼:【我弯了+1】   100楼:【我弯了+2】   ……   高倾拿着手机,看到后面的内容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而此刻正在厕所洗澡的张天明,擦完身体看到衣架上是空的,转头自然的朝屋里喊了声。   “高倾,帮我拿下衣服。”   高倾回过神来,放下手机,拿着张天明放在床上的短袖站起身。   如果是平时,高倾把衣服递进去就会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帖子里的讨论内容,一时间挥散不去。   打开卫生间的门后,眼前是一片雾气蒸腾,高倾依然敏锐的捕捉到花洒下站立的那道人影。   张天明裹着浴巾,却丝毫掩盖不了他比常人要消瘦的身体。   或许是因为常年吃药导致的肠道功能紊乱,入口的食物难以吸收才让身体显得极其单薄,单薄到连淡青色的血管都能分辨得见,时隐时现的依附在纤瘦的骨骼上紧贴着皮肤,处处透露着不健康的身体却有种异样的病态吸引力。   张天明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接过衣服,套上短袖后抬起头,发现高倾居然还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他顿了一下,顺着高倾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一脸不解。   “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高倾:我弯了+3   ———————————— 第35章 碎镜片   高倾没有说话, 直接转身离开。   张天明丈二摸不着头脑,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确定没穿反。   他也没多想, 转身捧着手机继续忙着翻译文件去了。   两天后张天明才知道, 自己竟然因为一张被偷拍的模糊照片小火了一把, 论坛里的帖子还是胡嘉截图发给他的,原帖当晚不到十二点就已经被删除。   感恩帖子删得快, 不然一直挂着还不知道要发展成什么样,说好的要做一个老老实实勤恳学习的透明人,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看看里面那么多人夸你,现在还怀疑自己难看吗?”胡嘉忍俊不禁。   “姐, 你就别取笑我了。”   张天明觉得那截图内容都没眼看,那叫夸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猫猫狗狗,留言里一个个想rua想rua的, 这帖子留着就是他的毕生耻辱,删了才是大快人心。   坐在旁边的孙书南也凑过来夸一句:“咱们天明这个长相用两个字形容, 就是精致。”   夸张的语气让张天明一阵无奈:“谢谢学长。”   孙书南笑着扶了下眼镜:“对了天明,你有空的时候问问高倾, 能不能帮我和嘉嘉弄两张月底篮球赛的前排票, 听说只有学生会的人有资格拿。”   张天明还没说话, 胡嘉立即转过头:“不用麻烦高倾, 想看咱们买后排票。”   孙书南不在意的嗐了一声:“高倾手里肯定有余票,学生会的人都有, 再说问问又不麻烦,没有咱们再买嘛。”   张天明听着两人的谈话, 回想起上辈子这场篮球比赛好像是挺火热的, 因为是几个大学一起举办的市内联赛, 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宣传预热,各大学校也很重视。   之前校内主力之一就有李胜,只不过最后没拿到什么名次,第一轮被筛下来输的很不光彩,也闹出了一些舆论,但当时的张天明根本没关注过这些事情,现在也想不起细节了。   “好,我晚上问问。”   张天明答应下来,至于他自己就算了,有这个时间去看比赛,还不如多翻译两页文件赚钱来得香。   结果当天晚上,高倾一下给了他四张体育馆的票。   张天明一头雾水:“干嘛给我那么多?你自己留点。”   “我没用,都给你。”   高倾拿着毛巾走进卫生间洗漱,补充说道:“我去参赛。”   啊?   张天明连忙走到厕所门口,倚在门框上惊讶不已:“你会打篮球?”   不过他这个身高会打篮球好像也不稀奇。   “嗯,会一点。”   张天明这才没客气的收下四张票,既然有高倾参赛,那这比赛说什么他也得去加油助威了。   后来张天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高倾把李胜参赛资格取消后,校内没有靠谱的人能够替补,篮球社的人就让高倾自己上,完全是被迫赶鸭子上架。   搞人一时爽,替补火葬场。   但这事因张天明而起,他也有很大责任,看着高倾每天不仅要上课学习还要被抓去篮球场训练,经常累得一身汗,晚上九点后才能回宿舍休息,张天明还是挺心疼他的。   后来他干脆每晚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篮球场旁边的座椅上翻译文件陪着高倾,然后买两瓶水放着,让高倾中场休息的时候还能及时有口水喝。   只不过现在天气有些凉了,对于火力旺盛的大学生来说是告别夏季的秋高气爽,对于张天明而言就是需要穿着薄毛衣抵挡的凉风彻骨,还不得不套上双层的夹克外套。   幸亏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精准的判断,这段时间才能扛得住没有感冒。   当然也少不了胡嘉的贴心,她有时间也会偶尔过来,顺便给张天明带一杯热饮,让他拿在手里取暖。   到了十月下半旬,眼看篮球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连孙书南都抽出时间跑来篮球场加油助威。   他还带了十几罐冰镇可乐和几条新买的毛巾来篮球场看高倾他们训练,不仅给大伙儿发碳酸饮料,还把擦汗用的毛巾每人一条的送出去,顿时跟校内篮球队里的几个男生混熟了。   张天明看着都不得不暗叹一句会来事儿,毕竟他坐在这半个月也没跟这些人熟悉半分。   但最近张天明担心他们赛前的训练不会那么容易,因为这段时间以他不专业的眼光观察下来,高倾好像比李胜打篮球厉害一些,绝不是他之前谦虚说的“会一点”,人都是慕强的,所以篮球社的人非常欢迎高倾的临时加入,希望他能带领着大家月底拿个好成绩。   这样一来,李胜自然不高兴了,高倾打完他还抢了他篮球新星的风头,又被自己的队友们顺利接纳,他心里肯定极其憋屈,说不定会在月底这几天来篮球场没事找事。   虽然上辈子根本没这些事情,但张天明觉得不得不防一手,大学里这些年轻气盛家里宠大的孩子,一时冲动真不一定会做出什么来。   结果真的被张天明猜中了,距离开赛还有三天的时候,李胜带着他宿舍里的五个人一起去了篮球场。   大老远看到他们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张天明就已经默默掏出手机,坐在旁边全程录像。   篮球队的队长是个圆寸头男生,也是和高倾一届的大三学长,他见到这场面第一时间走到篮球场门口,堵在门那没敢让李胜几个人进来,也压低声音劝导。   “李胜你怎么过来了?我跟你说你可别来闹事,现在你还是咱们篮球社的人,你球打得好以后肯定是主力,注意点形象别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闹得不愉快。”   李胜听了这话只觉得讽刺,他指着高倾的方向咬牙切齿道:“他打人在先又仗着自己有点权力就撤掉我的参赛资格,然后自己顶上,这么狗仗人势做下三滥手段的人你们也敢让他去参赛?”   “你小点声,和高倾作对你一点便宜都占不着知不知道?”   篮球队队长瞪着他说:“我这是在帮你,你老老实实的回去待着,等这次比赛结束你照常可以过来训练,人家高倾不过是临时外援,和咱们篮球社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你一个大一新来的毛头小子非要惹一个不该惹的人,以后不想在学校里好好混了?”   李胜嗤笑一声,他看着昔日捧他的队长,直言不讳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也是他身边的一条哈巴狗,得了,别净说这些漂亮话儿,我李胜今天要是不出这一口气,我就不是个男的!”   篮球队队长被一句哈巴狗给气的脸红脖子粗,虽然不想承认,但貌似这些天的表现是有那么一点,这年头谁不想跟有钱有势的人攀攀关系。   李胜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走进篮球场,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胡嘉和孙书南拎着一兜零食过来时,正好撞上这一幕,两人不明状况的走到张天明身边坐下。   “这是要干嘛?”   胡嘉看了一眼没明白,眼前也不像是两拨人要模拟训练赛的样子。   张天明言简意赅:“打架。”   话音刚落,李胜就走到了高倾面前,啐了一口涂抹星子挑衅道:“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咱打一架,你一天到晚在背后玩那些阴的,丢不丢人害不害臊?”   高倾转过头扫了他一眼,顺便看了看他身后的人。   “六打一?”   李胜得意的挑着眉头:“是啊,别怕啊,你不是挺能打的么,现在怂了?”   对于某些人来说,打架真是从小到大就没怂过。   但高倾下意识的看向张天明的方向,发现他和胡嘉两人的表情都很是担心。   张天明也察觉到他的眼神,握着手机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沉住气。   高倾果断转过身,捡起地上的篮球,回馈了两个字。   “不打。”   李胜激将法失败,瞪着一双怒火喷张的眼睛,直接给身后几个兄弟使眼神。   “我李胜今天可不是过来看你眼色的!”   他话音落下,三四个人立即冲上去偷袭,两人按住高倾的胳膊,一个人压着他的胸口,还有一个在背后防范,显然是早就预演好的画面,轻轻松松的将人制服。   李胜不傻,他已经看出来了高倾根本没反抗,不然以那天他打架的力道,两个人不一定能按得住他。   可看着高倾平时这么牛气哄哄的人在自己面前吃了瘪,李胜心里别提多爽,当即大言不惭的侮辱道:“来,你给我道个歉,说声‘大哥对不起’,咱这事就算两清了,我也不多和你计较。”   这时篮球队的有些人开始劝架,想让李胜冷静冷静,当然大家只是口头上的劝劝,谁也不敢上去真的插手。   一时间让李胜成了全场焦点,他表情十分得意,以为局面已经全盘被自己掌控。   但他不知道的是,场外的张天明已经录下全部内容,他现在就等着李胜动手,只要他敢碰高倾一下,严重记过处分是跑不掉了。   胡嘉却不知道张天明在偷偷录像,她急得额头冒汗,连忙跟孙书南说道:“你去帮着劝一下吧,别让他们真的动手打起来。”   孙书南正有此意,打架他不在行,嘴皮子还是利索的。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几瓶可乐,赶紧走到篮球场上,笑呵呵的把可乐递给李胜和他几个兄弟,连连说着好话。   “哥儿几个先喝瓶可乐降降火,咱们有话好好说,动手不是君子所为,有什么问题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凡事好说,都能迎刃而解一笔勾销。”   李胜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眼镜男,皱起眉头道:“让他当着大伙儿的面,现在立刻给我道歉,其他的免谈!”   见他肯和自己说话,不是听不进劝的人,孙书南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又凑上前两步,小声说道:“同学,要不这样,我是高倾朋友,我替他跟你道歉怎么样?你要是不满意,晚上回去我再帮你说通说通他,咱们今天都消消气,就到此为止散了吧。”   孙书南这招讨好可真是用错了,李胜完全不吃这一套,反而更洋洋得意变本加厉起来,他哼笑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我要你一句道歉有个屁用,识相的话你就一边待着去,不然连你一块打。”   说完李胜就撸起袖子绕过他,孙书南追上去锲而不舍。   “同学,你再听我一句——”   啪的一声响,一幅黑色细边眼镜掉落在地上,镜片碎裂。   李胜回手给了孙书南一拳,直接把人颧骨打青,孙书南手里的几瓶可乐也脱手掉在地上,然后有丝狼狈的捂着眼睛摸自己的眼镜。   他没想到会真的被打,孙书南一时气愤难解,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孙子,我跟你们什么仇什么怨就敢随手乱打人,有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另一边,张天明已经迅速保存下录像,转头说道:“姐,这里你别管了,我直接去校内保卫部叫人,你快带学长去医务室。”   胡嘉两头为难满头是汗,一边是担心孙书南的伤,一边是担心张天明和高倾会被打。   但她看着张天明胸有成竹的模样,胡嘉还是选择相信他,转头迅速跑到篮球场上扶起腿软的孙书南,一路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   而张天明也没耽搁,站起身给高倾一个保护好自己的眼神,也不知道他看没看懂,就转身去了保卫部。   上交视频、描述情况、再带人去篮球场。   看到保卫处治安科人员抵达现场时,李胜瞬间慌了神,甚至不知道校内治安人员怎么到得这么快,他全程威胁没动手,刚浅挥一拳人家就来了,简直像是在外面等他动手一样。   最后李胜几个人来不及解释什么,就全部被带走。   可以说解决掉这个麻烦,张天明只用了短短十五分钟,像是小儿科一样不具挑战性。   他裹紧衣服走到高倾身边,担心问道:“你没事吧?”   高倾拍掉身上的土,神色淡定:“没事。”   见他的确没受伤,张天明才说道:“咱们得去医务室看看学长,他脸上好像伤得不轻。”   不管怎么说,这回是多亏了孙书南帮忙,不然这一拳头可能就得高倾自己挨下了。   张天明和高倾走到医务室门外的时候,刚好听到里面胡嘉和孙书南的对话。   “还疼吗?疼的话我们去校外的大医院看看。”胡嘉叹气问道。   孙书南显然还有点在气头上,骂骂咧咧:“没想到那帮孙子真下得去手,你说我和他们又不认识,这一下白挨。估计高倾也要被打,咱们一走他们肯定得动手,这都闹得什么事啊。”   “不会的,还有天明在。”   “天明?不是我说什么,天明那细胳膊细腿能挨几下啊,他站着不动当花瓶行,真打起来绝对是第一个倒在地上,不顶用。”   孙书南不小心碰到脸,疼得嘶了一声,继续说道:“不行,我这打不能白挨,你回去跟高倾念叨念叨。”   外面的张天明听到这,哭笑不得的推门而入。   “学长放心,我们肯定好好补偿你,今天真是要谢谢学长能挺身上去帮忙。”   看到张天明和高倾两人走进来,孙书南明白自己刚才邀功行赏的话被听见,脸上还有点挂不住,扯开话题道:“你们俩没事吧?”   一旁的胡嘉也站起身,焦急的走上前拉住张天明的胳膊来回看:“天明,他们打你了吗?”   张天明摇摇头,把刚刚的事情解释了一通。   知道那几个人都被带去了学校保卫处,胡嘉顿时松了口气放下心。   孙书南听了也惊讶不已,没想到张天明还录了视频。   “天明这手段挺厉害的啊,这下那帮孙子得吃大亏。”   事情顺利解决,几人从医务室出来时天色都暗了下来,高倾主动提议请客吃饭,有一半责任的张天明也主动提出请喝奶茶。   张天明已经迅速用手机订好单,然后和高倾一起先去门口的奶茶店取。   四个人一路朝校外走去,橘黄色的路灯下月朗星稀,看着他们俩走在前面的背影,此刻胡嘉心里是感到无比的轻松和高兴。   虽然今天一波三折有惊无险,但好像因为这波打架斗殴,让自己的男朋友孙书南终于融入进来一些,也让她觉得夹在中间没那么难受了。   胡嘉知道这里面少不了张天明暗中调解的功劳,因为上个月那顿饭后,她明显看出高倾是不喜欢孙书南的,现在肯主动跟他一起吃饭,已经做出很大的让步。   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亲近的人能够和睦相处,胡嘉非常高兴。   端着奶茶,几个人刚走出学校十几米,正聊天的时候胡嘉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接下电话,却忽然落后几人停下了脚步。   张天明回过头好奇的看去:“姐,怎么了?”   胡嘉指了指手机,满目惊诧。   “小宝来了。” 第36章 灰绒毛   作者有话要说:   30-34章精修完毕(浅加了一万多字,已经看过的读者不影响阅读且新加的一万字不用付费),35章大修。   ps:恢复更新~很抱歉因为不想敷衍码字才让大家等了这么多天,会负责任的写下每一章,感谢大家的支持和等待,啾咪   *   接到徐莹莹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 原本的四人餐变成了五人餐。   这么晚为了图方便,几个人就在学校附近吃的家常菜。   徐莹莹紧挨着胡嘉坐,一身浅粉色的运动装显得活泼洋溢, 扎着高高的马尾辫, 顶端还有一个同色系的蝴蝶结头绳, 小姑娘皮肤白皙长相娇俏,瞧着古灵精怪的模样, 一看平时就没少被人宠着。   胡嘉率先发问:“你是怎么来的,阿姨和叔叔知道你来吗?”   徐莹莹理所当然道:“我偷偷跑来的,他们当然不知道。”   在座众人顿时目瞪口呆,连张天明都感到有丝头疼:“你一个小女孩跑到这么远, 徐阿姨会很担心你的。”   十六岁的徐莹莹撅起嘴巴:“我又不是第一次离家出走,让他们找去呗。”   叛逆的未成年少女挽着胡嘉的胳膊,笑语盈盈:“我就是想我姐了, 也想天明哥和高倾哥了,过来看看你们嘛。”   胡嘉现在已经愁得皱起眉头, 因为九一开学徐莹莹正是念高一的时候,这三年学业尤其紧张, 怎么能随便翘课还上演离家出走这种荒唐事, 这对从小到大都是听话乖乖女的胡嘉而言简直大逆不道。   张天明也是无奈摇头, 不过倒是挺符合上辈子徐莹莹的性格, 那个时候知道她考的就是他们当地普普通通的三本大学,或许还是徐夫妇托了关系才上的, 总之他记得徐莹莹上辈子就和家里人关系没那么和谐。   高倾则是一句话没说,只负责点菜倒水。   或许在座的只有孙书南觉得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很有趣, 开口调侃她道:“你这么小就学会翘课, 以后考不上大学啊小妹妹。”   徐莹莹听到这句话, 这才看向孙书南,面对这个没见过的四眼男,第一眼就让她觉得没有好感,但既然他是胡嘉的男朋友,面子还是要给的。   “姐,你交了男朋友怎么都不告诉我呀?”   胡嘉捏了捏她圆润的脸颊,正色道:“告诉你干什么,你现在就是应该好好读书好好上学,不要一天到晚往外跑,给阿姨叔叔添麻烦,自己的成绩也没有长进,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让家里这么担心,而且高考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你要认真对待。”   听着耳边的敦敦教诲,徐莹莹拿起筷子搅和着眼前的茶水,毫不在意道:“我的学习成绩你们都知道啊,和瘸子哥差不了多少,反正以后也考不上大学,我干嘛还要浪费时间去念书。”   提到小瘸子,张天明和胡嘉都愣了一下,然后纷纷沉默。   ——已经一年的时间没有小瘸子的消息了。   自从小瘸子去了南方,几个人因为几千公里的距离就再没见过面,但好在他年年都会跟大家保持联络,时常打电话,还会寄一些鲜花饼玫瑰饼之类的特产来北方。   但好景不长,五年前陈家出了一场意外车祸,当年领养小瘸子的那对热心夫妇不幸离世,小瘸子只能跟着快九十岁高龄的爷爷一起生活。   虽然他的养父母有留下房子和资产,但依然迫使小瘸子早早的承担起照顾家里的责任,学习成绩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不断下滑,最后中考后连高中都没去读,直接上了一所职高,前年毕业后就外出工作了。   也是从他工作开始,逐渐不再和大家联系,不论是张天明还是胡嘉和高倾,所有人给他发信息打电话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如果不是胡叔叔能动用警署的关系查到小瘸子的身份信息和所在地,知道他去年是在一家工厂里打工,大家都要担心他是不是出现了什么生命危险。   “陈超和你联系过吗?”张天明问。   徐莹莹好像知道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她垂下眼摇摇头:“没有,前些天我还给瘸子哥发过信息,让他来我家这边发展,我父母愿意帮他,可是他都没回复我。”   张天明默默叹口气,谁又没想过去帮他呢?但陈超也是性子倔吧,从来没主动求过谁,现在也是人间蒸发,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过得怎么样。   饭桌上顿时陷入一阵沉默,大家脸色微沉。   唯独孙书南云里雾里不知道谈论的人是谁,他就站起身主动张罗道:“来来来都别闲聊了,什么事儿都没有吃饭重要,莹莹妹妹今天刚来多吃点,这个你肯定喜欢吃,快夹一块。”   他把糖醋排骨端到徐莹莹面前,然而徐莹莹完全没有接受他的好意,而是朝着胡嘉撒娇道:“姐,我想吃那盘辣子鸡~”   胡嘉向来最照顾她,连着夹了三块辣子鸡和两块糖醋排骨,也算是顺便帮孙书南解了围。   这顿饭因为有徐莹莹在,大家吃得很是其乐融融,因为都宠她宠习惯了,连一向得到照顾的张天明都会主动给她夹菜,好吃的东西要先让给徐莹莹,好像是大家从小到大心底默认的一件事情。   酒足饭饱后,转眼已经九点多,张天明站起身安排道:“姐,我和高倾去帮小宝订酒店,你和学长看看她需不需要买点日用品。”   徐莹莹这次跑来这么远,看样子至少要待个几天才愿意回去。   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为了她的人身安全,张天明特意选了一家离学校最近的四星级酒店,保证这里的安全措施都到位,毕竟最便宜的房间一晚上也要五百块。   在前台原本想忍痛让工作人员直接刷他微信上的零钱,但随即身边就有人掏出了一张银行卡。   张天明侧过头,干脆商议道:“咱俩平摊吧,你别一个人掏钱,好歹小宝也叫我一声哥的。”   高倾没有坚持,点头同意。   酒店订好后,张天明就拨通了徐阿姨的电话,把徐莹莹和他们在一起这件事告诉了她,也把酒店的地理位置和电话都给了徐阿姨留作备用。   电话里徐阿姨声音略显疲惫,但还是满含感激:“谢谢你二丫,幸好有你们在,阿姨着急了一晚上终于放心了。”   听到这个许久没人喊过的小名,张天明不由得回想起小时候徐阿姨温柔带笑的面孔,他出声安慰。   “阿姨您放心,我每天都会给您打一个电话,也会照顾好小宝的,劝她早点回家。”   安抚好徐家人的情绪,张天明才算是完成该做的事情。   另一边,胡嘉已经准备这几天陪着徐莹莹一起住酒店了,她迅速的回宿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孙书南一路帮她拎着往校门口走。   “嘉嘉,徐莹莹这个小姑娘又是谁,你异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到底还有多少个?”   孙书南扶了一下鼻梁上备用的黑框眼镜,语气隐藏着一丝不耐,他看着已经十点的手表指针,只觉得这个时间应该是他在宿舍看书学习,或者是做一些其他的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陪着胡嘉给一个完全不认识也和他没关系的小女孩买东西住酒店。   再加上今天他因为别人的事挨了打,心里已经有些不平衡,终于没忍住抱怨了一句。   胡嘉了解他的性格,所以柔下声音主动道歉:“不好意思书南,今天确实麻烦你了,但徐莹莹我不能不管,她和天明高倾一样,都是我很重要的亲人。”   这句话孙书南都快会背了,他心底有些无语,但没有明着表露出来。   “行,那这个徐莹莹又是哪的人?”   “她从小在D市长大,父母是当地的政-府官员,家庭氛围和教育都很好,就是性格有点娇蛮,但她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个单纯的小姑娘,你别介意今天她不理你这件事,等以后熟悉了就好。”   听了胡嘉的解释,孙书南好像来了点兴趣:“她父母是哪个部门的?”   胡嘉没多想,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个领导。”   孙书南不着痕迹的敛下刚才那一丝不耐烦,拿着胡嘉的东西走到学校门口,看到等在这里的徐莹莹后,依旧是笑容满面,主动说道:“现在太晚了你们两个女孩不安全,我帮你们拿到酒店。”   胡嘉原本想让孙书南早点回去休息的,但看他乐意帮忙心里也很高兴。   三个人和张天明高倾会和,把房卡交给了胡嘉后,张天明几个人终于算是完成使命准备回宿舍。   临走前,孙书南贴心叮嘱道:“嘉嘉,莹莹妹妹这么远过来,你陪着她多住几天,缺什么就给我打电话,天明和高倾要是没时间,我可以给你们送。”   这番话让张天明和高倾微微侧目,没想到孙书南还有这么暖心体贴的一面。   徐莹莹抬头看了看他,礼貌地道谢。   几个人回宿舍,胡嘉也带着徐莹莹住进了酒店。   原本定的是两张单人床的标间,晚上洗漱完,徐莹莹却呲溜一下钻到胡嘉的被窝里,笑咯咯的搂住她的腰,亲昵的蹭着她。   “姐,我好想你啊。”   胡嘉有丝无奈,笑着拍了拍她:“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黏黏糊糊,再说你不是每年都能见到我吗。”   说起来和胡嘉联系最勤快的就是徐莹莹了。   徐莹莹还是不满道:“那不一样,我们已经半年多没见了,上次见还是过年前,我要是这次不来,还不知道姐你都谈了男朋友,而且眼光那么差。”   胡嘉笑了一声:“怎么差了?”   “他长得丑啊,哪里配得上你。”徐莹莹哼了一声,小声嘟囔:“虽然性格看着还不错,刚刚挺照顾我的,但你看看今晚吃饭的时候,他坐在天明哥和高倾哥身边,一眼望去哪有可比性呀,脸上青了一块还戴着一副黑眼镜,丑爆了。”   徐莹莹娇气的声音惹得胡嘉笑意连连,完全没把小姑娘的话放在心上,任她怎么吐槽。   两个女孩一起像是家人又像是闺蜜一样,躺在一张床上说着心里话,时不时的传来笑声,一直到深夜都说说笑笑没舍得睡。   “小宝,你跟姐说实话,你为什么不想读书了?”   胡嘉一本正经的问出这句话,因为她从以前就知道,徐莹莹对学习非常排斥,小学和初中就不愿意好好学,以为她只是年纪小贪玩,没想到到了高中更严重了,竟然直接翘课,胡嘉总觉得这里面有其他的原因,只是以前她没机会去问。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外零星的一点月光透射进来,照在房间内灰色的地毯上,让细小浓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徐莹莹沉默了一会,依然噘嘴道:“我就是不喜欢,不爱读书。”   胡嘉侧过身,短发划过脸颊被她抬手挽在耳后,然后一双沉稳的眼睛认真的看着徐莹莹。   “你跟姐说实话。”   徐莹莹低下眉眼,手里还攥着胡嘉睡衣的衣摆不撒手。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才传来小姑娘低迷的声音。   “我讨厌我爸妈,我讨厌徐家人。”   胡嘉十分惊讶:“为什么?”   徐家全家上下可以说对徐莹莹是予取予求百依百顺,吃穿用度都会给她挑最好的,像是小公主一样捧在手心里,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徐莹莹却瞪圆双眼,小脸上满是气恼,甚至还带着一丝恨意,把藏匿在心底多年的怨怼说了出来。   “为什么,就因为当年他们以为我年龄小不记事就骗我!为了带我走说把你也领养了这种鬼话,我凭什么还要听他们的去读书学习,做他们想让我做的事情,然后让他们满意高兴,我偏不!我宁可以后没出息到去大街上乞讨要饭,也不愿意给他们徐家长一分的脸!”   “他们愿意养我就养着,不愿意最好趁早把我赶出家门,我不稀罕留在徐家!” 第37章 蝎子辫   胡嘉心底一震, 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徐莹莹还记得,竟然逐渐演变成她心底一块解不开的结。   看着怀里的小姑娘睁着圆圆的眼睛, 里面燃烧的满是叛逆的火焰, 胡嘉叹了口气。   “可是这件事你不能责怪阿姨和叔叔, 当初那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他们始终一心一意的待你, 这些年来对你的付出只多不少,那么爱你护你的家人,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方式去伤他们的心?”   “是他们先伤了我的心!”   徐莹莹坐起身来,凌乱的长发散在肩头, 房间内的黑暗笼罩着脸颊上的表情,她抬起胳膊抹了一下眼睛,带着微弱的鼻腔控诉。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大家分开, 至少不想和你分开。我是年龄小,四岁前的很多事情早就不记得了, 但我不傻,我知道那时候自己什么都不会, 穿衣服不会、扎头发不会, 连喝粥怎么拿勺子都不会, 没有人教过我, 是你一口一口喂我吃饭,帮我穿衣服扎辫子, 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留给我,每天只要跟在你身边, 天塌下来也不关我的事, 什么都不用做我也能活得很好。可是是他们把我们分开的, 是他们骗了我!”   长姐如母。   在徐莹莹心里,从小呵护她的胡嘉是任何人都不可比拟的存在。   她知道徐家人对她很好,养育她成人,给她优渥的生活,可是每当徐莹莹想起幼时这件事,再多的好也不愿去正视,然后于心底慢慢尘封,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不满。   感恩和怨忿这两个矛盾体总是同时影响着徐莹莹的心智,然后被负面的情绪压制一筹,生出各种逆反心理。   胡嘉心疼的握着她的手,靠在床头把小姑娘搂在怀里,一下下的轻抚她的后背。   “不哭,是姐不好,不知道你心里还记着小时候的事情。但你看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我们每年都能见面,平时也能发信息打电话,还可以经常视频,这么多能见面联络的方式,就算距离隔得再远也能像是在身边一样。姐知道小宝是个善良体贴的好女孩,不会做真正伤害到阿姨和叔叔的事情,对吗?”   徐莹莹埋头沉声,用力吸了吸鼻子,侧眼看着枕边徐阿姨给她买的粉色蝴蝶结发夹。   “还好胡叔叔收养了你,如果找不到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   胡嘉笑了笑,从床边拿了一张纸巾给她擦了擦脸:“小花猫,别胡思乱想了,既然你现在懂得要放下芥蒂原谅阿姨和叔叔,明早就给他们打一个电话好好为离家出走的事情道歉。”   徐莹莹扭动了两下身体,表情满是不自在的嘟嘴没说话。   胡嘉点着她的鼻子:“小宝真是长大了,连姐的话都不想听。”   徐莹莹连忙抱紧胡嘉,撒娇道:“我知道了,明天打嘛。”   胡嘉见她愿意妥协,微微一笑。   两人相伴在床头,又聊了聊这一年身边发生的趣事,直到窗外的月色都朦胧了,才肩挨着肩的困顿睡去。   第二天,徐莹莹自然是听话的给家里打电话,听到电话里徐阿姨沙哑疲惫的声音,她顿时心中愧疚,乖乖的认错道歉,到底是相处多年的家人,互相有所了解,最后各退一步,徐阿姨也答应让她在首都玩几天。   所以十月底篮球比赛日当天,张天明看着跑进体育馆像个粉蝴蝶一样欢快的徐莹莹,许久没体会过看孩子的感觉又回来了。   关键是今天胡嘉上午有课,没时间来体育馆看上半场比赛,张天明就承担起照顾徐莹莹的责任,走到哪都看紧她,毕竟体育馆里人太多,万一撞到别人再摔着自己,得不偿失。   好在有前排票的人不多,张天明带着徐莹莹落座,抬眼望去能把整个篮球场近距离收尽眼底,位置绝佳。   “天明哥,你看好看吗?”   徐莹莹坐在旁边晃了晃自己的两个蝎子辫,是用四股辫编的,发尾特意烫了两个俏皮的卷,还带着可爱的蝴蝶结发夹。   张天明点头夸奖:“好看。”   徐莹莹笑咯咯的炫耀:“姐给我扎的~”   张天明两眼带笑,意味深长的哦一声。   两人说笑间,孙书南拎着一兜零食和饮料走了进来,把吃的东西递到徐莹莹面前。   “莹莹妹妹吃早饭了吗?我刚买了面包饼干和酸奶,你看看想吃哪个别客气自己拿。”   这么一说,徐莹莹摸摸肚子是有点饿了,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酸奶,插上吸管后说道:“谢谢。”   孙书南嗐了一声,抬头跟张天明打趣说笑道:“咱们莹莹妹妹真是懂事听话,喝个酸奶还说谢,教养就是不一般,以后准能成大事。”   张天明简直接不上话,是谁前两天饭桌上调侃她翘课考不上大学来着……这才几天就能成大事了。   不过孙书南的社交能力和张嘴就来的功夫属实了得,起码这番话哄得徐莹莹挺开心。   眼看就要九点钟开始比赛了,平时空空荡荡的体育馆现在坐满了人,因为今天是六个学校打小组赛,不仅有张天明他们学校的,还有隔壁几个友校的,所以是真的人多眼杂,拉着横幅举着牌子的,乌央乌央什么人都有。   张天明其实对这种围着一个球你追我赶的体育游戏不感兴趣,但他望着台下几个整装待发的队伍,大家认真做着赛前准备运动,即将开启比赛的紧张氛围让张天明也感到一丝热血沸腾。   由于座位离得近,他一眼就望到人群中穿着深蓝色队服胸前白色编号是12的高倾,碰巧高倾也抬眼看向观众台。   两人四目相对,张天明愣了一瞬,然后笑着对了个口型——加油。   “高倾哥加油!”   徐莹莹站起身大喊一声,把张天明吓了一跳。   幸亏场馆里乱糟糟一片,她这个分贝量还不足以轰动全场,但也让后排邻座的人纷纷侧目看来。   旁边的孙书南也被震得扶了下眼镜,还跟着夸道:“莹莹妹妹嗓门真亮堂。”   这时台下热身结束,比赛正式打响。   徐莹莹是几人里看得最投入的一个,眼神紧跟着场上的篮球运转,看到是对面的人进球她就紧张皱眉,看到是自己这边进球就高兴鼓掌。   当然这场比赛校内篮球队的主力除了队长就是高倾,12号队服选手接连进了五个球,给对面造成巨大的压力。   徐莹莹跳起来欢呼,张天明也看得暗爽。   但随即两边就打得你来我往起来,比分也咬得很紧始终没超过五个球,不过中场休息时,依旧是高倾这边领先了两分,看得人十分紧张。   趁着休息的时间,徐莹莹赶紧站起身去厕所,生怕错过后面精彩的比赛。   然而从卫生间出来后刚好看到孙书南,他也正从男厕里往外走,却在拐角处迎面撞上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   那女生直接崴脚摔倒在地上,背包上的白色银环挂饰也摔坏了。   孙书南则是被撞得肩膀一疼,先发制人道:“你走路不知道看人啊?”   他话音刚落,在看清那女生的长相后,立即闭紧嘴巴仿佛刚刚说错了话,连忙弯腰询问她:“你没事吧?哎呀都是我没注意,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扶你起来。”   高挑女生却没理会他,自己扶墙站起身,脸色不愠。   孙书南又赶紧捡起女生摔断的背包挂饰,赔着笑说道:“真是对不起把你东西弄坏了,我赔你一个新的吧,或者直接赔你钱也行,太抱歉了。”   说着孙书南就拿出手机迅速打开微信,也不知道是想给人家赔东西,还是着急加别人好友。   高挑女生却转身头也没回的走了,只甩下两个字:“不用。”   徒留孙书南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的拿着手机,等那女生走远,孙书南才沉下脸,好像因为没拿到对方的微信怒怼一句:“装什么装。”   徐莹莹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然后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的走回观众台,只是后面的比赛她因为走神看得就没那么认真了。   徐莹莹不断在人群中扫视着,紧接着在不远处的前排座位看到了那个高挑女生,她扯了扯张天明的衣袖,凑到他耳边问道:“天明哥,那个女生也是你们学校的吗?”   张天明顺眼望去,看到那名高挑女生时感到有些眼熟,仔细回想着上辈子学校里有没有这号人物,最后绞尽脑汁才想起来是在学校官网的活动栏里见过她的照片。   “她以前是我们学校的,但去年已经研究生毕业了。”   而且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是校长的女儿。   张天明解释完,转头问道:“怎么了?”   听到她毕业了徐莹莹放下心,摇头说道:“没事,觉得她挺好看的。”   张天明满眼疑惑,那女生好看?   没忍住又侧目打量了一下,只能说身材是挺苗条的,但长相跟好看真是不沾边儿吧。   张天明只觉得哭笑不得,现在小女孩的攀比心他真是拿捏不准了,转手递了瓶水给徐莹莹。   “别看了,你比她好看十倍。”   徐莹莹听了满意的捂嘴笑。   下半场比赛开始时,胡嘉终于姗姗来迟,可惜只来得及看到比赛最后五分钟的尾巴,也是最紧张激烈的时候。   比分一直被追平,两队的人都打得大汗淋漓难分伯仲,直到比赛的最后一秒,高倾投进关键一球,以只有两分的领先险胜一筹成为定局。   校内来观赛的学生全部起立欢呼,徐莹莹也高兴的从座位上一蹦而起,拉着胡嘉的手来回摇晃。   张天明站起身笑着鼓掌,心里也是高兴的,因为高倾打破了上辈子的结局,尽管赢得艰难,但至少小组赛没有被直接淘汰,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至于明天的比赛,他大胆猜测应该会被横扫出局。   因为他们学校篮球队的整体实力不如其他学校,仅靠一两个人是带动不起来局面的,张天明觉得能赢一场就是赚,已经体现出高倾非同一般的能力。   晚上为了庆祝,几个人自然是在外面大搓一顿,但不敢玩得太晚,想让高倾保存好体力早点休息,明天上午继续比赛。   回到酒店里,徐莹莹还沉浸在比赛当中,跟胡嘉描述着上半场的激烈,讲述的声情并茂。   胡嘉边听边给她收拾东西,笑着说道:“好了快睡吧,你明天还要赶飞机回家呢。”   徐莹莹噘着嘴:“我下午才走,上午还能再去看一场高倾哥的比赛。”   胡嘉无奈点头:“好,不过下午我和天明高倾都有课要上,只能让孙书南送你去机场。”   徐莹莹满脸不情愿,躺在床上扭成一团的拒绝:“姐,我不喜欢他。”   “听话,你一个人打车去机场遇到危险怎么办,总要有个人跟着你我才放心。”   胡嘉把箱子合上锁好,态度是完全不容她拒绝。   徐莹莹只能妥协下来,回想起今天她在厕所外面看到的一幕,已经把这几天孙书南攒下的一丝好感全部败坏了,只觉得这个人有点心术不纯,怎么能见到个女生就上去要微信。   但是要说今天真的发生什么了吗,好像也没有,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碰撞,而且还没加上微信,不好让她在胡嘉面前告状。   徐莹莹只能把这件事压在心底,一夜安睡后,专心致志的关心着高倾的第二场比赛。   张天明的确没猜错,今天一大早就出师不利,抽签抽到了体校的队伍,而且还是曾经这次比赛的冠军,场面绝对不会像昨天那样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以说第二场比赛就是被体校队伍的碾压局,比分遥遥领先不说,对方仿佛都没用出全力,然后轻松制胜。   输掉比赛,但锅至少是甩不到高倾头上,原因多半是队友防守不到位,传着传着球就被人家抢走了,连投篮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比赛结束后,拿着箱子站在校门口的徐莹莹还丧气嘟嘴道:“肯定是我不该看这场比赛,不然高倾哥就能赢了。”   张天明忍不住笑道:“这是什么逻辑?”   怎么还把自己说成毒奶体制了。   高倾摇摇头:“路上注意安全。”   看到出租车已经停在路边,徐莹莹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胡嘉的手,转头说道:“姐,等我放假就去找你玩。”   胡嘉笑着点头,又嘱咐坐在副驾驶的孙书南道:“到机场给我发个信息,辛苦你了。”   孙书南笑着摆手:“保证把莹莹妹妹安全送到。”   几人看着出租车一路驶出学校,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而在去机场的路上,徐莹莹侧头望着窗外飞逝的高楼树木怔怔出神,耳边是孙书南坐在前面不断找话题的声音,她却懒得再去应对敷衍。   离开胡嘉和张天明他们后,徐莹莹也敛去不少孩子气的一面,她摸着自己的蝎子辫,坐在车内一言不发。   十六岁的女孩在亲人面前愿意展露她的可爱娇气,但在不熟悉又没有好感的陌生人面前,她一个眼色都不想给。   一个小时的车程抵达机场,孙书南率先下车拿箱子,然后推着行李箱一路护送徐莹莹到机场门口。   徐莹莹接过箱子准备进去时,孙书南忽然拿出手机上前说道:“对了莹莹妹妹,咱们还没加过微信,以后要是有事也好方便联系你说是吧,来我加你。”   看孙书南熟练的打开扫码功能,徐莹莹瞬间想起那天体育馆撞见的一幕,然后心生反感,抬眼反问道:“我和你有什么好联系的?”   孙书南被问的喉头一梗,竟然没能接上话。   徐莹莹理所当然道:“等你什么时候和我姐结婚,再加也不迟。”   说着徐莹莹转身就走。   孙书南又紧跑两步追上去:“诶等等,莹莹妹妹。”   他抬手朝着徐莹莹的头发上摸去,但刚碰到,徐莹莹发顶不小心落下的树叶就在转头时掉在地上。   她一把挥开孙书南的手,气愤不已:“谁让你碰我的!”   孙书南举着手还没来得及解释树叶的事,徐莹莹就退后两步,仰着娇蛮的小脸双手环胸,挑眉怒目盯着他。   “孙书南,我和天明哥高倾哥不一样,对你没有那么多耐心,不会因为你是我姐的男朋友就给你好脸色,你也不用上赶着巴结我,我这个人骄纵惯了,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而且脾气不好,要是让我知道你在外面对别的女的也像现在这样乱献殷勤,勾三搭四的沾花惹草,对我姐敢有一丝一毫对不起的地方,我徐莹莹可不是吃素的,一定会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切肤之痛。”   徐莹莹指着他的裆-部,冷哼一声。 第38章 先起势   孙书南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被人误会也就算了, 竟然还对他的下半身进行威胁,简直是一个男人的奇耻大辱。   但人家小姑娘甩着头发根本没再看他,拿着箱子转身就走进了航站楼。   孙书南憋了一肚子的火, 辛辛苦苦干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打车回学校的路上他越想越生气。   然后把所有负面情绪都迁怒到胡嘉身上, 觉得是她多管闲事非要自己送徐莹莹去机场,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当天晚上孙书南就和胡嘉大吵一架, 然后第二天直接开启冷战模式,信息不回电话不接。   此时的张天明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篮球比赛结束了,他最近的关注点都放在了李胜的处分上, 好在当时他录像录得全面,任凭李胜几人怎么狡辩也没办法,有视频就坐实了主动挑事斗殴的事实, 尤其又在这种十分注重校训校风的重点大学。   最后和张天明料想的结果差不多,李胜和他的几个室友都被记警告处分, 并记入个人档案。   这下成了未来履历上再也抹不掉的一块黑。   得到这个满意的结果,张天明自然是迫不及待的分享给高倾, 毕竟那天篮球场上他没少吃亏。   一边翻译着文件, 张天明一边好奇问道:“你那天不会真的想一打六吧?”   高倾站在柜子旁换衣服, 套上一件简单的黑色短袖当作睡衣。   “嗯, 能打过。”   张天明听了顿时键盘都敲错一个字,这是能不能打得过的问题吗……   “下次我如果不在你千万别冲动, 真的打起来自己容易受伤,而且学校里这么多人看着占不到理, 就算校长有私心想保你都保不了。”   听到这句话, 高倾侧目看了眼坐在电脑前头都没回的张天明, 屏幕上莹白色的光照亮了他头顶微乱卷翘的发丝,显得更蓬松柔软了几分。   高倾嗯了一声。   张天明打个哈欠活动一下肩膀,看着眼前终于翻译完的文件,五张红色毛爷爷成功赚到手。   看着桌子上适时出现的一杯水和三粒药,以及高倾在旁边的嘱咐。   “早点睡。”   张天明靠在椅背上仰头一笑:“谢了。”   吃过药后,张天明简单洗漱一下就爬上了床,只是他在被窝里刷着手机没有睡着,脑海里回想着前几天偶然提到了陈超的事情。   如果说喻奶奶排在第一位,那么陈超就是张天明的第二块心病。   其实考没考上大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知道陈超过得怎么样,现在好不好,如果有困难和麻烦希望他能说出来,就算不想说,至少也要发一个信息告诉大家他是安全的。   默默点开陈超的微信,头像依旧是那个可爱的哆啦A梦,但朋友圈却是隐藏的状态,签名也是一片空白。   张天明猜测着他可能很久不用这个微信了,因为六七年前微信刚普及的时候,陈超最喜欢刷屏发状态,吃的喝的看到的都要配个表情包发出来让大家知道,很像他话痨的风格。   那时候张天明刚上初中,他记得陈超的签名是“无所不能的机器猫”,用了很多年没换过。   而和陈超的聊天记录也终止在去年过年的时间,张天明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给他发了新年快乐,陈超也回了一个新年快乐的表情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今年他也给陈超发过十多条信息,打过二三十个电话,但全都没有回复。   张天明躺在床上心思有些沉重,他不断的回想着当年的事情,如果能预知的未来再多一点,这辈子他绝不会让陈超自作主张的去几千公里外的南方。   可很多事情就是难以掌控,张天明即使重活一世也有办不到的地方。   手指轻触下面的信息栏,弹出键盘后,张天明编辑下一段心里话。   【今天是十一月四日,北方最近降温特别冷,白天接近零度,但是还有一个星期就提前供暖了,不知道南方现在冷吗,那边没有暖气,看网上说冬天湿冷比北方还难熬,平时记得穿厚一点,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跟你说,但就想闲聊一会,好久没跟你聊天了。   偷偷告诉你其实我们已经通过胡叔叔,查到你去年是在一家工厂打工,又在今年下半年辞职,很佩服你这份吃苦耐劳的精神,比我这个药罐子强不少,而且南方是块宝地,最近看到很多年轻人在那边创业成功的案例,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也可以尝试一下互联网经营的方向,未来网络绝对是最主要的赚钱渠道,现在势头刚起只盛不衰,或许能开辟出一片属于你自己的领域。   如果你对互联网这方面感兴趣,我们可以深入聊聊,但不论你现在在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也相信你可以事事成功。   最后还是希望能够收到你的回复,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也可以。】   信息编辑到这里,张天明看着自己像写日记一样,又是描写天气又是述说形势,不知不觉敲下的洋洋洒洒几大段话,最后终于落款天明两个字。   信息发送后,张天明才关上手机酝酿睡意。   其实他发这些话是想给陈超提供一些未来可行的方向,既然他已经踏入社会开始工作,就在这方面给他一些可靠的建议,因为这两年正是互联网迅猛发展的时机,而最先起势的就是南方的大小网店。   现在网店和原创品牌大片兴起,行外人都以为网络购物会有饱和的一天,谁也不知道他们能轻而易举的把线下各大商场干到倒闭,等过几年直播带货再掀起一场网购风潮,势头还会比现在更加兴盛,不少创立了几十年的老品牌都因为没有及时拓展网络领域而走下坡路,从此一蹶不振。   张天明想法是好的,但也不是强按头,最终抉择的权利还是交给陈超自己,不管他愿不愿意走这条路,张天明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并想办法给予他最大的帮助。   可惜的是,这条信息依旧是石沉大海,三天都没有得到回复。   张天明只能把这件事暂时放一放,继续的专心上课和赚外快。   直到中午和胡嘉一起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她状态好像不太对,整个人无精打采频繁走神,眼眶也有点红肿,好像是昨晚哭过的样子。   张天明顿时放下手里的午饭,细心问道:“姐,发生什么事了?”   胡嘉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前几天和孙书南吵架而已。”   张天明又问:“因为什么?”   虽然小情侣吵架是常有的事,但能把胡嘉气哭,想必不是件小事。   胡嘉把徐莹莹离开那天的事情告诉了张天明,也详细讲了两人吵架的细节,然后无可奈何道:“好像是小宝说了些过激的话把孙书南气到了,事后我问过小宝,她承认自己说了难听的话,也不愿意道歉。哎……这事都怪我,我明知道小宝不喜欢孙书南,当时我就该自己请假送她去机场。”   张天明听到这,眉间微皱:“姐,不怪你,这件事的发生只是个意外,你不能把所有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   胡嘉却一手撑着额头,已经完全没有胃口去吃饭。   “但事情总是因我而起,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宝好不容易和家里人的关系缓和了一些,愿意好好读书了,我不想她因为其他事再心情不好影响到学习。孙书南这边我也各种办法都用过了,他依然是在气头上,这些天一直不肯理我。”   张天明看着胡嘉疲惫又为难的模样,只能在心底默默叹口气。   徐莹莹爱恨分明又娇气的性格他了解,想让她道歉估计是不可能的,孙书南因为这件事生气也能理解,谁都不是圣人,被骂还得胸怀大度的包容对方,只是他迁怒胡嘉的做法让张天明不能认同,也不想看到胡嘉再次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学长最近在做什么?他论文交上去了吗?”   胡嘉点头:“他最近在开新课题,好像还有机会能跟着导师一起陪审出庭,但只有一个名额,不知道他们导师会给谁。”   张天明若有所思,然后给胡嘉夹了一块红烧肉,轻松笑道:“先吃饭吧,万事不能饿着肚子,麻烦总会解决的。”   看着胡嘉终于能吃下去一点,张天明才稍稍放心。   当晚,张天明就跟高倾要了这届法学研究生导师的联系方式。   好在高倾在学生会接触的人脉广,随便问问就要到了。   “你做什么?”高倾问。   张天明打开V-PN和邮箱,输入对方的邮箱地址,然后写了一封从境外传来的匿名感谢邮件。   “假装高人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给孙书南争取到一次难得的实战机会。”   高倾面露不解,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站在张天明身后看着他噼里啪啦熟练的敲下一大段格式严谨的全英邮件,用词娴熟地道,不知道的肯定以为这是个老外发来的。   张天明伪装成一个外国人做国际交易被骗,然后寻求国内的法律援助意外从网上认识了孙书南,并感谢他免费为自己做法律咨询的事情,总之大致内容叙说的是一通感谢言论,顺便把他的导师大夸特夸一下。   虽然不知道这么做能不能争取到什么,但至少会给孙书南脸上贴层金,而且这封邮件也不涉及到举荐之类的相关利益,只当成一封普普通通的感谢信,在他们导师心里留个好印象罢了。   如果要查真伪也不容易,因为有墙,外国人的信息不像在国内那么透明。   编辑发送后,张天明转过头,才发现高倾还站在后面看着他。   “怎么了?”   高倾回过神来,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个成绩界面递给张天明。   张天明好奇的接过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几个大字——   姓名:高倾   考试类别:英语六级   总分:424   红色的数字让张天明没忍住笑出声来。   高倾眉头微皱,低沉的声音难得透着一丝烦躁。   “教我。” 第39章 红黑鲤   孙书南和胡嘉的关系终于得到缓和, 两人长达十天的冷战因为张天明那一封感谢信而结束。   虽然没给孙书南争取到这次出庭的机会,但他的导师许诺了下一次实习名额,得到意外之喜的孙书南非常高兴, 还扬言要请张天明吃饭, 想好好感谢他一下。   但张天明以最近备考为由拒绝了,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迅速解决掉小情侣间的矛盾,另一方面是为了还上次孙书南替高倾挨了一下的情谊。   不过让张天明没想到的是, 和胡嘉一起吃午饭时,她主动提起并不赞同道:“天明,谢谢你这次帮孙书南,但以后不能这样帮他了。”   张天明有点惊讶, 但没有多问的点头道:“好,我听姐的。”   胡嘉抿嘴一笑:“我知道你其实是为了帮我,不过感情这种事是别人帮不了的, 反而通过这次的矛盾,让我对孙书南产生了和以前不一样的看法。”   张天明看着胡嘉面色惆怅, 盯着碗里的饭菜却不见欢喜。   胡嘉放下筷子,有丝沉闷道:“原来我以为我和他是因为互相喜欢走到的一起, 可能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能为这段感情好, 哪怕是我自己吃点亏主动道歉也无所谓。但时间久了, 好像我不让步就终止不了冷战的关系,就像这次, 我始终以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只要互相理解可以磨合得好, 直到你帮他拿到一些看得见的好处, 他昨天才愿意放下身段和我说话, 想要重归于好。”   “我忽然觉得,我好像并不了解他。”   仔细聆听着胡嘉的话,张天明安静的没有发表自己的言论看法。   胡嘉摇头有些自嘲:“或许是接触的时间还不够长,不足以看清一个人,也或许是我以往看待他总戴着一副有色滤镜,原来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个意思,通过这件事我应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不能再一味地盲目下去。”   张天明轻咳一声打断她的话,纠正道:“姐,说客观事实可以,不能妄自菲薄说自己不好。虽然以往你总是退让,但这才凸显出你是个重情义又包容心强的人,对待感情的无所保留和认真是值得所有人学习的。”   忽然得到认可,让胡嘉怔愣一瞬。   总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胡嘉,第一次发现原来接受夸赞会让沉郁的心情瞬间消失。   她看着张天明一本正经的脸噗嗤一笑,重新拿起碗筷吃饭。   “好了,别拿我开玩笑。总之今天以后你和高倾不许再插手孙书南的事情,我也要跟他好好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看到胡嘉放松下心情,张天明故作正经的脸上也立刻展现出笑意,心里替她高兴。   胡嘉今天能说出这些话,想通这个道理,张天明就觉得自己是帮对了。   至于孙书南是个怎样的人,想必胡嘉比他们都了解,只要能够理智比感性多一些的看待发生的矛盾,胡嘉肯定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不用别人担心。   十一月中旬,首都的天气已经低到零下几度。   学校花池中央的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以往欢快的那群红黑鲤鱼也沉在冰面之下,不再像秋季那般喜爱畅游。   连鱼都沉底龟缩了,张天明也想天天窝在宿舍里不出门,实在是冬天的寒风扫在脸颊上生疼,尤其晚上像是风里含着碎掉的冰渣。   他裹着羽绒服抱着书,一路快步走回宿舍,?好在屋里已经供暖,才让他稍微喘过一口气。   张天明把书放在高倾的桌子上,脱掉羽绒服无奈抱怨:“万万没想到,阻挡我上课的竟然是从宿舍到教学楼这段距离……”   高倾抬起眼,看着张天明冻红的鼻头。   “明天我送你。”   张天明拒绝的摆摆手,连忙从衣柜里拿出一身带绒毛的睡衣套上。   “你送我就是两个人挨冻受罪,而且我和你上课时间也不一样,你不如待在宿舍里好好背单词。”   最近张天明给高倾补习英语,发现他除了书面写作能力比较强,剩下几项都比较薄弱,归根结底是因为词汇量远远不够,尽管高倾高考英语算是高分,但那些积累只够轻松过四级,想无痛过六级还需加倍努力。   转过头见他拿着六级词汇的书看得皱眉,张天明只觉得忍俊不禁,洗漱前还不忘了督促:“一会检查。”   高倾嗯了一声,余光看到张天明揉着鼻头走进卫生间,原本就冻红的鼻子,被他又揉红了几分,像是条小丑鱼。   高倾坐在椅子上继续背单词。   十分钟后,书页没动,他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管芦荟胶走进厕所。   张天明糊了满脸的泡沫还没冲,转过头看高倾的时候,只有鼻子还是红彤彤的,成功从小丑鱼变成小丑。   迅速洗了把脸,张天明拿起毛巾:“你背完了?”   高倾递上芦荟胶的手微僵,然后把东西放在水池边。   “没有。”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留下张天明拿着那管芦荟胶涂鼻头,他一边照镜子一边笑,想到刚刚高倾略显僵硬的表情,原来他也有害怕的事啊。   洗漱完张天明趴到床上开始刷手机,看看时政新闻再看看校内论坛,虽然都是上辈子知道的事情,但也要一一确认一遍才放心。   毕竟蝴蝶效应是真实存在的,比如现在学校论坛里又有人自发的开始票选校花校草,校草毫无疑问的给到了高挂榜首的高倾,而曾经上辈子的校草本人只能屈居第二。   票选校花的帖子应该和以前相差无几,然而张天明刚点进去就震惊了。   为什么他的照片也在里面??   刚刚还眼过于顶嘲笑别人英语不好的某人,直接从床上弹坐而起,凑到高倾的桌边问。   “这个能删吗?”   看着张天明鼻子上顶着一层透明胶质物,把红色的鼻头包裹在内,像是草莓果冻一样。   高倾愣了一瞬,移开眼。   “能删。”   然后接过手机,迅速登录管理员身份的ID就把帖子删除,甚至没看清删的是什么帖子。   张天明捧着手机一片欢喜,顿时觉得有高倾在方便很多,赶紧看看论坛里还有没有牵扯到自己的内容。   然而刚躺回床上,微信就弹出一条新信息。   陈超:【。】   张天明睁大双眼,第二次弹坐而起。   看到是陈超的回复他又惊又气,高兴的是终于和对方取得了联系,气的是陈超居然真敢给他回一个标点符号。   然而下一秒,又一条信息传来。   陈超:【嘿嘿,皮不皮?】 第40章 微摩挲   简直不要太皮。   张天明抬头看着还在专心致志背英语的高倾, 他想了想,还是拿着手机走出宿舍,站在楼道尽头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 拨通了陈超的电话号码。   三声提示音后, 对方接起电话, 是一个熟悉又不着调的声音。   “张天明,你拿我的微信当日记本啊?”   张天明靠在窗台下的暖气片上, 莞尔一笑:“是的,陈超。”   电话里的人啧了一声:“没大没小的,叫哥!”   张天明:“不叫。”   陈超顿时气笑了:“真是打小就嘴硬,得了, 不愿意叫就不叫吧,谁让我没这个福气。”   听着电话那头有些嘈杂的声音,时不时夹杂着南方的方言, 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张天明这才逐渐收敛笑意, 转入正题。   “你在哪?”   陈超沉默一瞬,他挠了挠头皮, 然后反问:“你旁边有别人吗?”   “没有, 我自己给你打的电话。”   张天明如实回答, 又补充说道:“就算有, 胡嘉和高倾也不是别人,他们都很担心你, 你知道的。”   电话里又是一段静默,徒留杂乱的环境音熙熙攘攘。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陈超好像点了根烟, 张天明听到他吸气吞吐的声音。   “我在Z市的批发市场, 做点小买卖,瞎混。”   张天明其实大概猜到了一些,所以没有惊讶,而且陈超还算有眼光,Z市的批发市场多,以后会整合到一起形成规模郁咭发展成全国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城,只是现在还没什么名声而已。   “挺好的,发展前景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随时跟我说。”   或许没想到会得到张天明的认可,陈超十分惊讶,愣了好一会才像是开玩笑的说道:“这破地方哪有什么发展前景,你以为是大城市里的五百强公司啊,够我赚钱糊口就行,别的没想过。”   陈超扔掉烟头,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继续说道:“我这次跟你联系,是想问问你网店这个事儿,我最近是有这个想法,打算整一个试试,以你大学生的长远目光来看,觉得怎么样?”   “可以,就算不以大学生的目光看,我也支持你。”张天明肯定道。   陈超笑了:“行,听你的,那我放开了干,以后要是赔钱就把你卖了回本。”   张天明也笑一下:“卖我可是你亏。”   陈超哎呦一声,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你身上那几两肉还不如猪肉值钱,那我这买卖亏大了啊,张天明你可给我多吃点,别生病,把膘养起来等着我以后去验货,要是比猪瘦我就给你盖个不合格的大红章,让你以后没有销路连屠宰场都进不了成滞销货,听见没?”   张天明成功被他逗笑:“我知道了。”   陈超也嘿嘿一乐:“行了,不跟你贫了,哥去干翻大事业。”   张天明及时说道:“你时常跟我联系,别不回信息不回电话。”   听到这句话,陈超叹了口气没有答应。   “我尽量,你也别告诉他们我和你联系过,怕麻烦。”   什么叫尽量?怕麻烦?   张天明很是无奈,转念想了想,干脆换了个方式说道:“你和我保持联系,我不会告诉胡嘉和高倾他们,等你愿意说了自己和他们说。”   陈超终于妥协,哈哈笑道:“得嘞,还是你懂我,就这么着吧。”   挂断电话,张天明握着已经微微发热的手机,裹紧睡衣外套往宿舍走。   陈超熟稔的声音和依旧开朗的性格让他放下心来,还能说单口相声,就证明他过得应该是不错,至少自给自足没问题。   只是平时吃得苦肯定要比读大学要艰辛得多,那些社会人情和利益都是需要靠自己打通的,尤其从底层开始攀爬,审时度势和抓住机遇都万分重要。   好在这方面张天明能给他提供一些帮助,虽然上辈子他没接触过互联网营销行业,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给陈超一些不出错的大方向还是可以的,至于行业内的细节还有一些潜规则,只能是陈超自己慢慢蹚路。   但张天明想不明白的是,陈超为什么不愿意和他们联络?   微信上给他发信息问过,没有得到陈超确切的回答,因为他总能东拐西拐的把话题绕过去,张天明属实说不过他这张嘴,然后不了了之。   十一月下半旬张天明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平时上课、翻译文件赚外快,又辅导高倾考六级,还得时不时关注着互联网形势,根据上辈子了解的情况给陈超的小网店出谋划策。   像个断线陀螺一样每天转不停,不知不觉十一月份就过去了。   等张天明回过神来,已经是十二月的凛冬,学校里也发生了一件轰动全体师生的自杀事件。   大二男生偷服农药,抢救不及后身亡。   顿时这件事闹上了新闻,学校也配合警方展开调查,老师和学生们自发开了一个哀悼会,表示对这个男生离世的惋惜,校内论坛对这件事也是热度不减议论纷纷。   张天明上辈子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他知道的不多。   因为那个男生他完全不认识,甚至没见过,到底为什么自杀他也不清楚,或许活得不如意的大有人在吧。   本以为这件事依旧和从前一样只是则新闻听过则过,直到胡嘉跟他们说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父母闹到学校来,想让学校承担责任,但在法律层面上来讲,这件事学校不应该承担责任。”   三个人一起在食堂吃饭,张天明和高倾听胡嘉说着内幕消息,以她法学生的职业敏感性理性的分析着整个案件。   “按照他留下的遗书内容,他是因为出柜却被家里人训斥拒绝,才导致出现的自杀情绪,和学校没有任何关系,谈不上要承担相应的教育责任。”   高倾微起抬头:“出柜?”   胡嘉愣了一下,解释道:“就是同性恋,公开性向取得认同的行为。”   张天明也才明白这个词,不由得吐槽:“太复杂了。”   “你们两个大直男,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胡嘉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现在能接受这种性少数群体的人不多,年轻人还好,老一辈人肯定是不能理解的,向家里人出柜的成功率非常低,我在网上看到的多半都会闹得断绝关系,处处是悲剧,就像这次的事情一样,直到人没了他的家里人还不能认同同性恋的行为,然后执意把责任都推给学校,硬生生说是学校把他性向教歪的,所以现在咱们校方也很为难,在想办法调查真实情况。”   张天明听了有丝钦佩:“姐,你还自己在网上查了这么多,挺厉害的。”   胡嘉吃着碗里的饭菜,嘴边带笑,温柔有力的说道:“我们这个专业就是什么都要懂一些,跟你们说这些除了闲聊,还想告诉你们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就算得不到亲人的认同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张天明点点头,这句话他很赞同。   同时他也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上辈子确实没接触过同性恋,也不了解这个圈子,只知道后来几年男同的电视剧非常火热,直播里也不少小奶狗男生装gay骗流量的。   未来社会里对性少数群体的包容性会越来越大,确实不值得因为一个性向问题而自杀。   几人吃完晚饭,也闲谈完时下热议的话题,准备回寝室前胡嘉从包里拿出两件厚实的卫衣,大号的拿给高倾,中号的递给了张天明。   带帽卫衣一看就是新买的,标签还没拆,一个黑色一个白色,是同一个品牌的不同款式和颜色。   胡嘉笑着说道:“我挑的,不过是孙书南付的款,你们回去试试合不合身。”   张天明拿着衣服打趣道:“你们彻底和好了?”   胡嘉脸色微红,点了点头:“我和他谈过话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并且和我道歉说会改。前天看到我给你们挑衣服,是他主动说要付钱。”   高倾收下衣服,沉声道:“多谢。”   张天明嘴角勾起,笑着说道:“也帮我谢谢学长,让他破费了。”   这两件卫衣看厚度和质量少说一件也要四-五百,孙书南这次是真的大出血了,一千块对于穷学生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回到宿舍后,张天明就试了衣服的大小,胡嘉挑的刚好合身,然后他顺手把高倾那件也拿去过水洗一下。   高倾和往常一样坐在桌前背单词,听着卫生间传来洗衣服的声音,他微微出神的想着什么。   几分钟后,高倾合上单词书,拿出手机。   在网页的搜索栏里输入三个字:同性恋。   随即网页内出现了大量关于同性恋的词条,包括解释和一些案例,以及同性恋和心理问题的关联,和性取向是怎么形成的,他都逐一阅读了解。   还发现了一个同性恋的贴吧,里面有许多真实事件的写照,高倾微皱眉头看着里面的内容。   因为真实案例和胡嘉说的相差无几,大多是悲剧,不被身边人认同,不被家人理解,甚至连喜欢和暗恋的对象都不敢让对方知道,许多人只是独自在网络上抒发情绪,却不敢告诉周围的任何人,怕被当做异类。   当然,网上议论最多的还是同性恋为什么不能合法化,以及国内为什么对同性恋的接纳度如此之低。   答案几乎都围绕着四个字——有悖伦理。   高倾看着这几个字陷入沉思,手指捏在一起微微摩挲。   随后又在搜索栏里输入一个问题:怎么判断自己是同性恋?   页面还在加载中,张天明就抱着洗好的衣服走出卫生间,余光刚好瞥见高倾在拿手机搜寻着什么,他下意识的以为是哪个单词的释义,随口问道。   “查的什么?”   高倾却迅速关掉页面,手机屏幕向下扣在桌上。   “没事。”   张天明晾衣服的手微顿,回过头不理解的看过去,却只能看到高倾坚毅的下颌线和挺直的背脊。   没事紧张什么? 第41章 暖冬雪   整个十二月份学校都围绕着学生的自杀事件在做调查, 校内的很多学生也把微信头像换成了彩虹旗,连论坛的头图都变成了七彩色的“拒绝歧视”四个大字,可见这次事件的轰动程度。   但那名男生的家长却始终不肯承认, 自杀诱因是由于家人对他不肯接纳后的绝望所导致, 直到学校找到他的高中同学, 才证实那名男生从高中开始就有了性向的转变和暗恋的男生,家长再难推卸责任, 知道真相后在校门口痛哭流涕,悔恨难当,但也挽回不了男生的生命了。   同时校内论坛里也忽然冒出十几个匿名自曝性向,为同性恋这个小众群体说话, 希望能够得到更多人的包容和理解。   张天明有些惊讶,上辈子没关注过这件事,也没发现原来学校里有这么多的同性恋, 只是走在路上看着擦肩而过的都是普通人,谁也不会去想窥探别人的隐私, 更无法了解到对方的性向。   张天明惊讶之余,对过世的男生唯有惋惜, 其余的无法感同身受, 毕竟同性恋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太过陌生。   别说什么性向了, 两辈子纯情的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 哪里懂这些杂七杂八的。   而这件风波也成功盖过了圣诞节的欢闹,让学校里没人在这个节骨眼里庆贺狂欢, 直到十二月底争议的舆论才逐渐得以平息。   眼看半个学期过去,即将要放寒假了, 张天明提前从网上买好首都的特产, 打算带回去给喻奶奶吃。   胡嘉那边也提前买了回家的火车票, 因为她的专业二十五号就已经课结,能比张天明早一个星期回家。   胡嘉更是夸张,足足收拾了两个大箱子,其中一个行李箱装得满满都是给家人带的礼物。   张天明看了目瞪口呆,送胡嘉去火车站时问道:“胡叔叔吃得下这么多东西吗?”   胡嘉笑道:“里面有给爷爷奶奶买的补品,还有几身中老年人穿得保暖内衣。”   另一边孙书南拖着行李箱补充说明:“我从网上买了两瓶白酒给叔叔,估计现在都邮寄到家了。”   听着孙书南邀功行赏的语气,胡嘉回头一笑:“是呀,你功劳最大。”   两人和好后这股恋爱的酸臭味熏天,让张天明狠狠吃了把狗粮,他感觉现在自己的脑袋就是个闪亮的电灯泡,比太阳还刺眼,可惜高倾要上课没有来,不然晚饭都能省了。   张天明帮着胡嘉把背包从出租车上拿下来,和孙书南一起送胡嘉到站台口,看着她上火车后才放心离开。   回到宿舍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张天明等着高倾下课一起去吃饭。   结果一下等到了晚上八点钟高倾才回来,张天明扭头看着踏进门的人。   “你吃了吗?”   高倾脱羽绒服的动作微顿,然后这才想起什么,皱眉说道:“抱歉,忘了时间,走吧出去吃。”   张天明迅速套好衣服,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出了宿舍紧跟在高倾身后,两人一起去了校门口的铜锅涮。   冬天吃火锅简直是最幸福的事情,张天明一边吃着鱼肉片一边问道:“晚上有急事?”   “家里人的电话。”   高倾把煮熟的虾剥好单独放在一个盘子里,低头继续说道:“没有急事。”   张天明的筷子伸向盘里的虾肉,有些好奇。   “那你哪天回家?”   “暂时不回。”   高倾自然地把盘子推到张天明面前。   虾肉还没吃到嘴里,张天明顿时惊讶抬头:“不回了?什么意思,你过年不回家?”   高倾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阐述事实道:“嗯,他们不在国内。”   张天明再次震惊,高倾父母忙到不在国内过年,难道忍心把亲生儿子一个人扔在学校里?   “你可以去国外找他们,反正假期时间多,还能在外面多玩玩。”   高倾摇头:“没有签证,也不想去。”   张天明顿时语塞,没有签证确实是个问题,有些国家签证下的慢,拖拖拉拉能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年都过完了,还去什么……   嚼着劲道的虾肉,张天明皱眉思索着办法,把肉咽下去后他眼神微亮,果断说道。   “你跟我回家。”   高倾微愣,抬眼看向张天明,漆黑的眼神中迅速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亮。   张天明没注意到,只是抿嘴笑了笑:“刚好喻奶奶很想你,说要带你回家吃饭,这下齐全了,你安心跟我回去过年,没有拒绝的余地,我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学校里的。”   开玩笑,大年三十除夕夜一个人留校这是什么魔鬼体验。   别说高倾和他这么铁的关系,就是普通室友张天明也看不下去,甚至吃完这顿饭,他直接在手机上把高倾的高铁票一起买了,两人一道回家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高倾也只有接受妥协的份。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张天明离开学校的那天迟迟而来。   一月初下雪在北方来说是几十年都罕见的一次,也侧面说明温室效应下的暖冬让天气大受影响,很多网友吐槽这个冬天甚至没感觉到冷。   当然这是正常人的看法,张天明可不敢拿身体开玩笑,只要是冬天必会裹得紧紧实实,暖冬再暖也不会是夏天的温度,干冽的寒风依旧会把人吹得生病,更何况下雪后气温骤降。   他直接在棉服外面又穿一件羽绒服,双重保障披在身,张天明成功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儿,毫无形象可言,连伸手拖行李箱都不方便。   高倾一个人拿着两个箱子,头顶细雪,默默无言的走在去站台的路上。   张天明连忙撑着一把伞,高举过头顶,替他挡雪。   远远望去两人的背影就像一个型男身边跟着一坨行走的圆墩儿,圆墩儿还努力举着一根长柄伞,十分滑稽。   好在回家的行程不远,一个多小时的高铁,到站后为了方便直接打车到T市的老城区。   然后一路上张天明都在给高倾介绍着周围的建设和好吃的地方,可惜T市没什么环境优美的景区能带他去玩,只有包子和煎饼果子出名一点。   顺利抵达小区门口时,外面下了一天的小雪也停下了。   张天明收起伞,背上背包想去拿箱子,拉杆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先一步拖走,高倾面色不改,照旧拿着两个行李箱跟在他身边。   这时看门的大爷走出门房,连忙招呼。   “是不是天明放假回来了?”   张天明转过身,笑着点头:“大爷,我回来了。”   大爷笑得合不拢嘴,挥了挥手:“回来好回来好,你不在都没人给我捎烟抽,哎呦外边冷,赶紧回家去吧。”   张天明几步走上前,从兜里拿出一包苏烟塞到大爷口袋里,偷偷说道:“从学校外面给您买的。”   一听说这是从首都买回来的,大爷美得眼睛都笑弯了。   张天明这才带着高倾往小区内走,然后路上时不时就会碰到出门买菜的叔叔阿姨和他打招呼,一直走到单元门口才算消停下来。   老旧的板房没有电梯,张天明想帮高倾一起抬箱子,高倾却没用他帮忙,一个人左手一箱右手一箱,轻轻松松拎上二楼,简直把张天明都看呆了。   两个箱子加起来少说有五十斤啊,他怎么能表现得这么不费吹灰之力?   狠狠地让张天明羡慕了,他也想拥有无敌麒麟臂,可惜只能想想。   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张天明照常冲着厨房喊了一声。   “奶奶,我回来了。”   喻奶奶焦急的脚步声从厨房传来,人还没走到客厅,笑声先到了。   “天明,高倾来了吗?”   张天明笑道:“来了。”   高倾把箱子抬进屋,换上张天明给他拿的拖鞋,看到喻奶奶匆匆忙忙走到客厅的身影,礼貌低头:“奶奶好。”   喻奶奶看到高倾嘴角的笑意就止不住,连说了几个好,又咯咯笑着感慨:“原来高倾都比天明高一头了,真好,奶奶看到你们都健健康康的就高兴。”   张天明把羽绒服和棉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听到这句话没忍住咳了一声。   “奶奶,别提身高了。”   喻奶奶回过神来哎呀一声,连忙扭头奔向厨房:“光顾着说话忘了关火,炖好的排骨差点糊锅喽。”   张天明无奈一笑,把两个箱子推到房间里,然后跟高倾说道:“家里小,平时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你随意坐别拘谨,我去厨房里帮帮忙。”   两室一厅八十多平的房子以往住着没觉得小,但高倾来后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戳在这里,顿时觉得空间不够大了。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招待高倾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晚饭时三个人围着一张实木方桌,桌子上堆了满满六盘菜,有鱼有肉还有几道家常小炒,是喻奶奶从早忙到晚的丰盛结果。   老太太却一点不觉得辛苦,看到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嘴边笑意连连,用手比划着说道。   “你们两个呀以前才到奶奶腰这儿,瘦瘦小小像是两根蔫豆芽,现在一晃眼都长大了,也长壮了。”   听了喻奶奶的话,张天明摇摇头,长壮的恐怕只有高倾一个,他自己顶多从蔫豆芽变成了豆芽,不蔫儿了。   张天明给喻奶奶夹了块鱼肉,忍俊不禁:“奶奶,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   喻奶奶吃着饭笑了一声:“多少年奶奶都忘不了,奶奶还想看着你们以后顺利毕业,早点结婚成家,一人生一个大胖小子,生活得幸幸福福的,奶奶就心满意足了。”   可能老人就是爱操心这些以后的事,说得越来越夸张,这刚哪到哪呀就结婚生子了。   张天明连忙扯开话题,和高倾聊起他家里的事情,喻奶奶也跟着转移注意力,把心思都放在了高倾这些年的成长经历上,对他的事情好奇不已。   得知高倾这些年过的非常好,家庭和睦,喻奶奶便笑得开怀。   一顿饭三个人吃得其乐融融,虽然高倾话不多,但也不显得尴尬,因为喻奶奶始终把他们看做是小时候的那两个孩子,就算和高倾多年不见也没有什么生分的地方。   饭后张天明去厨房洗碗,喻奶奶就拉着高倾唠家常,然后又走到屋里,从衣柜拿出一身崭新的深蓝色纯棉睡衣。   “你瞧瞧喜欢吗,奶奶新买的,是大号。”   高倾拿着睡衣:“谢谢奶奶。”   喻奶奶又是哎呀一声,面上的笑容和蔼可亲。   “和奶奶不用说谢,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不要客气啊。”   高倾点头,然后拿着睡衣去卫生间里洗澡。   张天明洗完碗,又回房间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好,幸亏他的衣柜还算大,不然两个人过冬的衣服还真塞不下,现在刚好够用。   高倾换好睡衣出来时,张天明已经铺完床了。   两床被褥整齐的在标准双人床上各占一半,床单被罩是浅蓝色舒适亲肤的天竺棉材质,在房间里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馨,只有枕头上是临时翻出来的一个熊本熊枕套,张天明读高中时用的,黑色的熊头十分可爱。   “你睡里面还是外面?”张天明转过头问。   高倾站在房间门口,低垂下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明显的讶异。   好像来之前没思考过两人要睡一张床这件事。   张天明倒是不觉得什么,想了想决定道:“你睡外面吧,我晚上不起夜。”   而且靠墙睡暖和。   就这么愉快的定下后,张天明拿着睡衣走去卫生间洗澡。   完全没看到高倾站在原地僵直的身影,和黏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脚步。   房间里温暖的氛围像是隐藏着一头想要破笼而出的猛兽,向外嘶吼嚎叫。   让高倾微微皱眉,漆黑的眼底沉淀的是意味不明的暗光。   这道门槛仿佛成为心底一道纠结的难题——   进,还是不进? 第42章 夜漫漫   缓慢踏入房间的脚步, 像是突破犹豫不适的枷锁。   毕竟这些年来,高倾没有过和别人再同床共枕的经历,尤其是成年后, 就更加注重个人隐私。   但因为对方是张天明, 所以高倾不再思虑过多。   对于高倾而言, 他和张天明不单单是相识多年,是朋友似亲人的关系, 他又和胡嘉几人不一样,幼时的经历让高倾一直把张天明放在第一位,对他有求必应仿佛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在他心底,张天明始终是个特殊的存在。   高倾侧身打开床头灯, 真正的躺在柔软的被褥上时,所有不适应的感觉仿佛逐渐消散,周身围绕的也都是熟悉的气息。   张天明当然不知道高倾心中的想法, 他自己更不觉得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有什么,顶多就是挤了一点。   洗完澡后回到房间, 张天明迅速钻进舒适的被窝。   然后看到高倾关灯,他笑着侧过身:“晚饭合胃口吗?”   “嗯, 很好吃。”   “那就好, 奶奶知道你要来, 提前问过我很多次你喜欢吃什么口味, 就怕你吃不惯她做的菜。”张天明解释着。   “吃得惯。”   “那明天我们一起去买菜吧,奶奶高血压平时不想让她太累了, 刚好你有什么爱吃的可以自己挑,我再去帮你买一副新的牙刷杯子, 拖鞋也再买双大号的……”   黑暗中, 高倾望着头顶天花板上的圆形吸顶灯, 耳边是张天明渐渐微弱下去的声音。   三分钟时间,身边人已经放匀呼吸,轻声睡去。   高倾微微侧过头,一片漆黑中看不清张天明的面容,但能够看到他的大概轮廓,是蜷缩着身体低头睡着的样子,发丝凌乱的铺散在枕头上,鼻尖距离高倾的肩膀只有毫厘。   看着两人隔着被子相抵的臂膀,拥挤的感觉仿佛回到小时候。   令人似曾相识,又有些难以入睡。   长夜漫漫,彼此间拉进的距离仿佛有什么东西掩藏在高倾的心底,缓慢的产生了一丝变化。   第二天一早,张天明醒来时浑然不觉,伸了个懒腰后身心舒爽。   可能昨天从学校回家辗转一天累到了,晚上是几点睡着的他都不知道。   起床后洗漱完,张天明就和高倾一起去了超市,小推车的车筐里塞满了水果蔬菜和日用品,洋洋洒洒四百块钱轻易挥霍了出去,还跟高倾上演了一番抢着付钱的戏码。   平时张天明一个人可买不了这么多,这次有高倾在真是帮大忙,三个沉甸甸的购物袋他一手包揽,毫不受阻。   两人满载而归的回家后,喻奶奶看到他们放假第一天就跑前跑后的不识闲,连忙说道:“这么多东西够咱们吃几天呢,你们不要管家里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放假多出去玩一玩,到点回家吃饭就行。”   听了喻奶奶的话,张天明有些为难的摸摸脖子,他也不知道去哪玩啊。   以前放假回家他就是宅在家里哪也不去,不过现在有高倾在,总不能也拉着高倾一起做死宅。   “看电影,去吗?”   张天明绞尽脑汁,想到了这个点子。   “好。”高倾没有意见。   一锤定音,两人一起去了附近的电影院。   直到站在售票台面前,张天明望着屏幕挑挑选选,简直选择困难症上线。   一方面是因为春节档贺岁片现在还没上映,可供挑选的只有三部爱情片和一部国产恐怖片。   另一方面是张天明两辈子都没来过电影院,总有人没朋友也不愿意一个人去看电影,他就是那个人,所以对电影院是极其陌生的。   张天明用胳膊肘轻轻戳了下高倾:“你想看哪个?”   然后旁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点向屏幕上唯一的一个恐怖电影。   张天明当机立断买下两张票,其实他心里也是偏向这个的,毕竟两个男的一起去看腻腻歪歪的爱情电影多少有点奇怪,恐怖片就无所谓了。   尤其还是国产恐怖电影,懂得都懂,水平一定是稀烂程度,从进入空荡荡的放映厅时张天明就大概猜到,今天必然是他和高倾两人的包场行为。   果不其然,直到顶灯熄灭电影开始放映,厅内也没再进来过第三个人。   拿着手里的观影套餐,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遵守影院规则,认真的看起电影。   影片的名字叫《公寓藏魂》,顾名思义,讲述的是男主角搬家到一所新公寓,然后在这里发生的灵异事件。   电影的画面和拍摄手法都比较老套,女鬼也是披头散发一身白色长裙的经典形象,前半部分剧情拖沓,只有音效一惊一乍的还有点吓人。   看到这里,张天明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结局,偷偷凑到高倾耳边。   “女鬼应该是主角始乱终弃的前女友。”   高倾低垂眼睑,看着张天明柔软卷翘的发丝戳在自己的肩头,他沉声道:“不是。”   张天明一愣,抬眼看到高倾笃定的表情,惊讶道:“为什么?”   “他是男鬼。”   听了高倾的话,张天明瞪大双眼,坐直身体努力的观察着“女鬼”的一举一动。   高倾补充道:“有喉结。”   张天明顿时恍然大悟,然后感觉手里的爆米花都不香了……这电影到底是一种什么诡异走向?   而且每晚男鬼都会偷偷跑到主角的床上,跟他睡在一起,这时候男主角就会做一些旖旎的梦境,梦中两人翻云覆雨,虽然镜头没有什么露骨的画面,但喘息声还是很明显的。   张天明不得不放下爆米花,喝口水压压惊。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有点尴尬,然而电影仍在继续,让人猝不及防的剧情还在后面。   原来男鬼生前是一个异装癖少年,平时喜欢穿女装戴假发,但在学校里总是遭到同学鄙夷的眼神,甚至演变成校园暴力,经常有人对他拳打脚踢。   男主角就成了少年的救赎之光,处处维护他保护他,慢慢的两人暗生情愫,却谁也没有说出心底的想法。   直到有一天少年被施暴者从顶楼推了下去,男主角迟到一步,他已经坠楼身亡。   男主角一直把这件事的过错归咎于自己没有保护好他,毕业工作后也没有再结交过任何一个亲密对象,始终难以释怀的孤身一人。   而搬到新公寓不断出现的灵异事件让他再次回想起那个少年,他一步步猜到男鬼的身份后,鼓起勇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我喜欢你。   男鬼看到字迹泪流满面,最后执念消失,灵魂得以解脱消散。人鬼终究两相隔,男主角也从公寓搬离出去,开启了自己另一段崭新的生活。   影片结束,结尾升华出一句话——【请不要让喜欢,留下遗憾。】   这时放映厅顶灯亮起,张天明坐在座椅上都还没回过神来,有点目瞪口呆不知作何感想,甚至没明白这两个小时自己到底看的是不是一个恐怖电影,因为剧情属实是让人意想不到,还有点大开眼界。   张天明收拾起刚刚掉在地上的几粒爆米花,站起身提议。   “下次看电影之前,咱们先在网上查查评分吧。”   高倾嗯了一声,没有发表更多的感想,他自然而然的接过张天明手里的东西,然后跟在他身后走出放映厅。   可能是坐得太久腿有点麻,张天明下楼梯时踩空了一下,但他握紧旁边的扶手没有摔倒,只是有一瞬间的踉跄。   高倾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腕向后,由于惯性张天明的后背撞了一下高倾的胸口。   张天明连忙回过头:“我没事。”   看着他转身低头继续专注在自己脚下的台阶上,而白皙透明的脖颈却暴露在眼前。   高倾低垂下的眼神,一瞬间如鹰隼盯住脆弱的天鹅颈一般凌厉。   但当理智回笼,仿佛藏匿的那抹侵略感又顷刻沉入眼底,不见踪迹。 第43章 正丹纸   有了这次看国产电影的经历, 张天明对贺岁片也没什么兴趣了,感觉还不如宅在家里看看综艺节目和狗血电视剧,至少角度没有那么清奇。   不过放假回家的这些天, 张天明其实没闲着, 别说看电视了, 他只要有时间就得忙着网上兼职的翻译工作,钱总是赚不完也不嫌多的, 甚至一天忙起来八个小时不动弹,有种在家里坐班的感觉。   好在高倾不需要他时刻陪着,他也有自己的课业需要忙,两人还能互帮互助, 张天明的笔译文件里有六级重点词汇就会特意抄写下来给高倾,方便他理解学习。   这寒假状态可以说是十分卷了,两人平时除了一起学习工作, 剩下的活动区域就是菜市场、超市和家门口,始终没超过这片范围。   只是高倾还比张天明辛苦一点, 每天另有一项重要任务,做喻奶奶的陪聊对象。   喻奶奶见到他就有说不完的话, 好像要把这十年的关心都叙说出来, 高倾也耐心十足, 从不厌烦的在旁聆听。   连出门倒垃圾的时候喻奶奶都要站在门口看着他, 可能是平时担心张天明习惯了,换成是高倾也会叮嘱他下楼梯慢一点别摔到。   对门的乔阿姨看到这一幕, 笑着问道:“这个小伙子是喻奶奶家来的客人吗?长得可真帅。”   喻奶奶笑容满面的摆摆手:“不是客人,和天明一样都是亲孙。”   乔阿姨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喻奶奶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孙子。   年前这半个月, 因为有高倾在, 张天明都看出来喻奶奶非比寻常的好心情,再加上马上要过年了,街头巷尾到处红火喜庆,喻奶奶一想到今年身边有张天明和高倾两个人陪着她,就觉得称心遂意,仿佛这个年味比往年都足。   除夕的前一天,三个人一起出门采买年货。   张天明和高倾成了喻奶奶左膀右臂的护身保镖,只要是奶奶想要的统统买回家,两人手里都提着三四个购物袋。   回去路过卖春联的小摆摊时,张天明驻足停留,看着摊前一身中山装的老爷爷手执毛笔,在洒了银掺的正丹纸上写下一副对联。   “四时多吉庆,八节永平安——国泰民安*。”   端正柔和的隶书给这句吉祥如意的话赋予了鲜活的意义,张天明买下这幅春联,心中只有一个愿景。   希望来年的一年四季八个节气,喻奶奶都能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大年三十,晴空气朗。   喻奶奶一大早起床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今天花白的头发整齐的盘在脑后,还戴着一朵喜庆的红绢花,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又是刾鱼*又是剁馅,备了满满一桌菜。   张天明看到那朵花时,忍不住夸赞:“奶奶真好看。”   喻奶奶听了咯咯笑,是挡不住的满心欢喜。   下午的时候张天明和高倾一起打扫屋子贴春联,每年要忙一下午的工作量,然而有高倾在,竟然短短两个小时就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张天明也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自叹不如。   这些准备工作做完,往年喻奶奶都会去对门凑人数打麻将,今年却轮到乔阿姨过来凑数,让张天明和高倾也加入战局。   两人牌场上都是彻底的新手,麻将还认不全就玩起来了,频频炸胡闹笑话,一手好牌也能打得稀碎,还经常点炮,惹得乔阿姨和喻奶奶笑声连连。   一局结束,张天明给高倾一个同病相怜的无奈眼神,然后看着喻奶奶弯起眉眼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欣慰不已。   只要喻奶奶高兴,麻将打得好与不好就都不重要了。   晚上八点,准时的把电视打开拨到中央一台,三人坐在电视前边吃饺子边看今年的春晚。   只是喻奶奶岁数大了不能熬夜,今天又累了一个白天,晚上九点多老人就已经昏昏欲睡,早早歇下。   张天明把喻奶奶的房门掩好,又把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小,然后倒了两杯温水走到阳台,和高倾一起听着外面爆竹四起的声音,看着一朵朵绽放在夜空中绚丽的烟花。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张天明举杯相碰。   “新年快乐。”   高倾侧过眼,看着张天明望向窗外的澄澈瞳仁中,倒映着一簇簇五彩缤纷的烟火,他低沉下声音:“新年快乐。”   张天明对着窗外火红的夜色怔怔出神,然后抿唇一笑,有丝感慨。   “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幸福,又幸福得让人感觉不真实。”   就好像那些昙花一现的烟花,让人抓不住摸不着。   高倾静默的听着没有说话,但眼神始终专注在张天明的侧脸上。   张天明却压抑着内心患得患失的感觉,如今一年又一年,所经历的事情与上辈子的记忆已经大相径庭,时间却依旧流逝不会停顿,距离喻奶奶病发的日子也只剩下一年半了,虽然张天明现在有所准备时刻关注着喻奶奶的身体健康,但隐藏的那一丝害怕始终在心底萦绕不去。   用力地呼出一口气,挥散掉脑海里的阴霾,张天明转移话题,抬头问道:“明年有什么打算和计划吗?”   高倾转过眼,神色不动。   “实习。”   确实该实习了,大三下半年开始在大公司积累实习经验,未来履历也能好看一些。   张天明伸了个懒腰:“我也要努力了,希望明年能多多赚钱。”   高倾:“你缺钱?”   张天明转身放下空水杯,无声笑了下:“现在不缺,但有备无患。”   总不能到了真正需要的时候,钱却成了阻碍喻奶奶延长寿命的一道坎儿。   高倾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深邃。   两人站在外面聊到凌晨一点,直到外面的烟花结束才回房间睡觉。   张天明躺在被窝里拿着手机逐一回复拜年信息,首先回的就是胡嘉和徐莹莹,然后又给没有动静的陈超发了新年短信。   以为不会得到回复,结果陈超秒回两个表情包:【(么么哒.jpg)(工作中.jpg)】   张天明连忙敲下几个字。   【你还在工作?没回家吗?】   陈超:【网店刚起步太忙,没时间回去,晚点跟你聊,哥这还有五十个包裹没包装完!(得意.jpg)】   张天明震惊之余,又默默在心底叹口气,他猜到陈超会很辛苦,但没想到能辛苦的过年都没时间回家,现在还加班加点的熬夜。   虽然心疼他,但忙碌至少说明陈超的网店刚起步就很红火,是件好事。   张天明又放下心来,关心回复:【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后半夜的月色朦胧,一阵阵冷空气轻轻拍打着玻璃窗。   放下手机临睡前,张天明爬起床光着脚去上了个厕所。   本以为家里有暖气不至于冷到,结果才两分钟的时间,回房间手脚就变得冰凉了。   张天明赶紧钻进被窝里,然后看着身边拿手机回信息的高倾,一时逗弄心起,偷偷把手指伸到他的颈侧。   “凉吗?”   高倾一动不动完全没反应,只是看似敷衍的嗯了一声。   逗不动……张天明抽回手准备睡觉,然而手指却在半空中被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拦截握住。   “怎么了?”张天明抬过头。   高倾依然看着手机:“捂一会,你睡吧。”   从指尖传来的热度让人感到舒适,他侧过身,维持着这个姿势嘱咐道:“你也早点睡。”   有些疲累的闭上眼后,张天明几分钟的时间就坠入梦乡。   大年初一,T市下起了鹅毛大雪,飘簌而下的雪花短短十分钟就为地面披上一层银霜,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银白色中。   或许是感受到了寒冷的天气,张天明赖在床上一直到上午十点才肯从被子里爬起来,一看时间直呼睡过头了。   结果一扭脸,发现高倾竟然也没起,他侧着脸碎发有些凌乱,□□的鼻梁和下颌角勾勒出刚毅的弧线,闭紧双眼呼吸均匀沉稳的熟睡着。   原本以为高倾是一个八点钟准时起床的机器人,现在看来也是普通人嘛,昨晚肯定是因为熬狠了才睡懒觉。   张天明帮他掖了下被角,为了不打扰到高倾睡觉,他蹑手蹑脚的爬下床,穿上拖鞋小心翼翼的从房间走出去,又轻轻地关好门。   这才放心的去卫生间洗漱,然后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转头窝在沙发上一边和喻奶奶聊天,一边看着她织围巾。   直到十一点半,眼看到午饭时间,奇怪的是卧室里依然没有动静。   张天明不得不打开房门准备喊高倾起床,然而探头看到高倾已经醒了,却一本正经的坐在床头盖着被子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张天明见他唇色苍白,顿时有点担心:“是不是昨晚着凉了身上不舒服?”   高倾回过神,摇头道:“没有。”   张天明还是不放心,总觉得他脸色不太好,然后径直的走进房间从抽屉里拿出自己常备的体温计。   “一会试一下,也有可能是熬夜太晚身体扛不住。”   张天明最知道生病时难受的感觉,好不容易有了他这个病秧子能照顾别人的时候,十分周到的把体温计放在床边后,又想了想。   “我去帮你煮点姜汤,一会起床喝一些,然后吃点东西,不舒服的话再吃药睡一会。”   高倾没有拒绝的嗯了一声。   听着他声音都有些沙哑,张天明心疼不已,连忙去厨房煮姜汤给他驱寒。   然而他前脚刚离开,房间内的人眼神就暗沉下来。   高倾抬手捏了捏眉心,掀开被子低垂下眼,深吸一口气。   ——晨-勃这种事情,或许喝十碗姜汤也解决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源自我家对门贴的春联(。)   *刾cí应该是“犀刂”:刮鳞,北方方言。 第44章 天边火   新年伊始, 万象皆新。   但今年的冬天在二月份立春的时候依然存在感十足,外面冰天雪地白银落幕,气象台专家所谓的“暖冬”终究是没那么暖, 甚至冷到高倾都时常赖床。   两人一个宿舍半年的时间, 又同一屋檐下一个月, 张天明还没见过高倾这么喜欢睡懒觉的时候,最近经常中午吃饭才肯起来。   一开始张天明还比较紧张, 担心他是着凉生病,后来观察几天,发现他不发烧不感冒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就纯想赖床。   不过现在的大学生睡到中午十二点是常态,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按照往年惯例, 初八后张天明就会给喻奶奶在网上预约体检,每年都去做一次全方位的身体检查,然而每次喻奶奶都想找借口推脱。   “奶奶身体特别好, 不用花这些额外的钱。”喻奶奶坐在沙发上织围巾不肯动窝。   张天明坐到她身边,像是哄小孩一样说道:“奶奶, 花不了多少钱的,而且我有钱, 在学校赚了很多外快。”   喻奶奶听了咯咯笑:“那就更不能去了, 去一次两三千块, 你的小金库留着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不能都花在这上面啊。”   张天明含着一丝苦笑,他这么努力的赚钱, 就是为了让喻奶奶有一个好身体。   而且老人的体检和寻常体检不同,想要系统的检查又要照脑部核磁, 这些费用都是医保不能报销的, 所以体检的费用就成了每年的固定支出, 说服喻奶奶去做体检也一年比一年困难。   “我只想要奶奶身体健康,知道您身体好我就可以放心去学校了,好不好?”   张天明轻轻晃了晃喻奶奶的胳膊。   喻奶奶却哎呦两声,假意点头:“好好好,奶奶织完围巾就去医院。”   织完围巾天都黑了,张天明哭笑不得。   这时正好高倾睡醒从屋里走了出来,张天明一看时间竟然已经中午十二点,他心里着急怕耽误了预约的体检时间,连忙拉住高倾到喻奶奶面前。   “高倾也想让奶奶去做体检,我们两个陪你一起去,是吧?”   张天明手指偷偷捏了捏高倾的胳膊,然后暗中给他使眼色。   高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觉得手臂微麻微烫,然后十分配合的嗯了一声。   喻奶奶这才放下手里的围巾,摇头无奈一笑:“你们两个呀比我一个老太太还絮叨,那咱们一块去医院吧,花奶奶的钱,奶奶有好多退休金呢。”   见喻奶奶终于同意,张天明总算放下心来,也无所谓是花谁的钱了。   三人草草吃了顿午饭,一起打车去市医院。   白炽灯在墙壁上洒下一道道射线,医院内即便在寒假期间也不乏许多匆匆忙忙的脚步,浓重的消毒液味道也让大家的面容上没有多余的笑意。   每次陪喻奶奶来医院张天明的精神总会不自觉的紧绷,陪着她一路抽血化验检测肝肾功能,又拍CT影像、心脏彩超等等一些列流程下来,喻奶奶还没觉得累,张天明反而后背一片汗湿。   坐在影像室外等核磁时,高倾起身在医院的贩卖机上买了一瓶水递给他。   张天明接过水喝了一口,干燥的喉咙好受了很多。   “谢谢。”   高倾在他身边坐下,漆黑的瞳孔内一丝不苟。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张天明看着目前手里取到的结果,清楚高倾是在安慰他,点头让自己放轻松,微微一笑:“嗯,我知道。”   然而话音刚落,一名医生就拿着肝肾检验单走了过来。   “你们都是老太太的家属吧?”   两人立即站起身,张天明微皱眉头:“是,请问医生是检查结果不太好吗?”   医生笑着摇摇头:“没那么严重,是肾功能上的一些小毛病,老人岁数大了身体机能下降这是正常现象,她不可能像你们年轻人似的身强体壮,而且老太太又有高血压病史,这次检查出来的肾功能减退和肾血功能下降都是因为高血压引起的并发症,现在只是初步显现,平时要定期给老人做血压测量管理,长期服用降压药,控制得当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张天明眉头依旧没有松懈,他拿过检验单郑重点头。   可能坏消息总是一个接一个的来,这边刚刚说完肝肾功能,另一边脑部核磁的医生也让他提取结果,然后给出详细的解读和建议。   “从这次拍摄的核磁来看,老人血液粘稠度高,脑部的一些毛细血管已经堵塞,虽然问题不算严重也能够吃药干预治疗,但鉴于老人还有高血压,平时要额外注意她的生活起居,难免会出现一些头晕、眼前发黑的症状,要避免跌倒磕碰的意外发生,因为老年人就像是易碎的玻璃瓶,骨质疏松和免疫力下降都是不可避免的,一旦摔倒不可控因素会变得更多,家属一定要引起重视。”   张天明听到这里嘴唇已经微微泛白,看着手里灰黑色的影像片认真点头。   高倾站在旁边,沉声提问:“问题严重吗?”   医生翻看着喻奶奶的检查结果,笑着说道:“不算严重,甚至对于老年人来说简直太正常了,都是一些到了年龄就会出现的基础病症,我们医院每年来体检的老人数不胜数,比老太太严重的也多得多,告诉你们这些注意事项是让你们不要忽视老人的小毛病,其他的你们放宽心,照顾好老人就不会有别的问题出现。”   医生的回答仿佛是一管定心剂,让张天明稍稍好受了一些。   而下午检查完回家的路上,喻奶奶并不重视自己的检查结果,还在说着晚上要做什么饭吃。   直到走进家门,看到喻奶奶又和往常一样奔去厨房,张天明第一次拦住了她,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奶奶,我们请一个保姆来家里吧。”   喻奶奶一愣,不解道:“为什么请保姆?”   张天明拉着她心疼道:“这样就有人做饭时刻照顾你了。”   喻奶奶当即摇头,虽然不同意,但脸上的笑容是和蔼真切的。   “奶奶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给你们做饭,看你们吃得开心我也能开心,而且奶奶又没有瘫在床上变成老糊涂,今天检查也都挺好的,医生没说有什么大毛病,咱们不能请保姆乱花钱。哎光顾着说这些了,冰箱里还有一条大鲈鱼呢,晚上呀奶奶给你们做红烧鱼吃,高倾都说喜欢吃奶奶炖的鱼。”   看着喻奶奶不听劝仍然走进厨房,脸上挂着笑意高高兴兴忙活起来的样子,张天明站在客厅却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底悬着的一根弦总是放不下。   高倾走到旁边,帮他把羽绒服挂在门后的衣架上。   “会有办法的。”   张天明抬起眼,对这句安慰话只能勉力一笑。   从这一晚开始,张天明晚上睡觉都是上辈子的情形,闭上眼脑海里就会闪现出与喻奶奶最后一别的画面,她苍白的面容和紧闭的双眼,那种晴天霹雳的绝望心情直接让张天明半夜惊坐而起,后背冷汗淋漓。   然后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张天明才发现原来是梦。   上辈子的喻奶奶由于没有每年体检,直到药物控制不住病情,才导致突发情况的出现。   可现在明明已经格外注意了,喻奶奶依旧出现肾功能下降和血液粘稠等病症,尽管医生言明没有大碍,但张天明只想让喻奶奶健健康康的,什么病都不要有,就像十年前一样的健朗。   “睡不着?”   身旁传来一道略微沙哑低沉的声音。   张天明回过神来,侧头歉意:“嗯,吵醒了你。”   高倾半坐起身,看着眼前人在月光下单薄如纸的身影,和白皙削瘦的侧脸。   “冷吗?”   张天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才发觉汗湿后的肌肤冰凉一片,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过来。”   “什么?”张天明愣住没有动。   高倾又道:“靠过来。”   张天明看着面前向他伸来的温热手掌,遵循着靠近热源的本能,缓慢地把身体的重量压在高倾的手臂上,微微放松下来倚在他的肩头。   让人意外的是,只是一个简单靠近的举动,却让张天明觉得找到一丝依靠,心里都好受了一些。   “做了个梦,明天就好了。”张天明静静望着窗外的暮色解释。   高倾没有追问,只是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静默的靠坐在一起,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安静的氛围中流动着一抹清谧,连无色无味的空气也让人安心。   张天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后半夜他没有再做任何梦境,一觉至天明。   随后的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同样的情形,也是高倾用同样的办法让失眠惊醒的张天明继续入睡,但接连持续了一周时间,张天明眼底的青黑色还是日益明显,睡眠质量也逐步下滑。   直到开学前的三天,高倾建议他让喻奶奶去“照顾”别人。   “照顾别人?”张天明没理解。   高倾嗯了一声:“去对门。”   张天明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高倾所谓“照顾”的含义。   因为喻奶奶不想花钱让别人来照顾她,也不愿意麻烦街坊四邻,既然如此就让她以“照顾”别人的名义白天去对门的乔阿姨家。   表面上是乔阿姨装作身体不适,实际上是让她帮忙照看喻奶奶。   兜兜绕绕这么一大圈,张天明都快被绕晕了,但只要能让喻奶奶的身体得到保障,他什么方法都愿意试。   当天晚上张天明就跑去乔阿姨家里商讨这件事的可行性。   没想到乔阿姨听了欣然同意:“可以啊,你这么有孝心阿姨怎么能不支持,反正平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孩子们在外念书,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老太太愿意过来刚好我们俩一块搭伙吃饭。”   看着乔阿姨一头羊毛卷都高兴的翘起来一缕,张天明感激不尽。   “谢谢乔阿姨,我每个月会转给您两千,是我打工赚的钱,您帮了我这么多的忙,这次不能不收。”   两千如今是张天明所能赚到外快的最高收入,平常一份文件他最快的翻译速度也要一周,如果努努力一个月两千是可以的,实在不行还能去外面多打一份零工,办法总归多得是。   而且两千块对现在这个社会而言实在不多,请个家政保姆保底都要三千,更不要说专业照顾老人的护工,七八千块一个月都多得是,以张天明现在的赚钱能力根本负担不起。   好在乔阿姨爽快的答应了,张天明心里的大石头也瞬间落下,甚至为有这样朴实心善的邻居感到是上天的眷顾。   事情敲定好,张天明和高倾终于能放心的返校。   离家的最后一晚,喻奶奶终于把围巾织好了,一条暗红色毛线和一条深蓝色毛线。   “奶奶原本想着蓝色这个给天明,但高倾难得来一次家里,这个针线做的更细致的蓝色围巾还是给高倾吧。红色这条织得匆忙,天明凑合用两个月,明年冬天奶奶再给你织新的。”   喻奶奶笑语吟吟的把围巾递到两人手上,看他们围在脖子上尺寸刚刚好,又暖好又好看,喻奶奶还忍不住自责了两句:“都怪奶奶岁数大了眼睛花,不然两条围巾一个星期就能织好,哎,现在冬天都快过去了,真是比不了当年喽。”   张天明摸着红色的围巾笑着打趣:“没关系,奶奶织的我夏天也围着。”   喻奶奶成功被逗笑。   高倾也拿着围巾低垂下眼:“谢谢奶奶。”   第二天,两人围着喻奶奶织得围巾,一红一蓝的拖着行李箱站在楼下朝着二楼挥手。   喻奶奶站在窗边,笑意盎然的抬起手臂与他们互动。   看到两人转身并肩走远,晨光拉长了地面的影子,直至影子的边角都看不到,喻奶奶却仍然站在阳台没有离开。   她望着天边火红的朝霞,像是生机勃勃窜动的火苗般绚烂,嘴边的笑意也如朝霞一样荡漾开来。   “孩子们都大了,真好。”   *   一个多月的寒假就像行驶中的高铁,在前往首都的快速轨道上飞驰,余下两旁的树木成群倒退。   张天明望着窗外十分钟,就有些头脑昏沉的阖眼休息,不知不觉间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倚在高倾厚实的肩膀上缓缓放松精神,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过休息没多久就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张天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从兜儿里摸出手机点开微信。   陈超:【待收款?10000】   陈超:【赏你的[坏笑.jpg]】 第45章 囫囵吞   张天明瞬间清醒, 立即坐直身体,险些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   他又数了遍“1”后面的零,确定是四个, 然后马上把钱退回。   张天明:【钱转错人了。】   陈超:【???你不是张天明啊?】   张天明:【是。】   陈超:【是就拿着, 给你的!】   张天明单手扶额十分无奈, 思来想去估计是陈超春节这两个月不眠不休的经验网店赚到钱了,不然不会这么大手大脚的把钱往外洒。   但这一万块钱张天明是绝对不会拿的, 他给陈超想办法支招儿的时候没指望要分一杯羹,只是相隔几千公里平时照拂不到,为了让对方生活好过一些,才从生意上帮他出出主意, 况且张天明也只是凭借上辈子的记忆做了举手之劳的事。   望着火车窗外放晴的天气,和阳光下逐渐清晰的高楼大厦。   张天明反而觉得如果陈超真愿意报答他,还不如踏踏实实的过来和大家见一面,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大伙儿跟他的距离最远联系也最少, 总该好好聚一下让大家了解他的近况放下心来。   张天明:【你先来见我,再提钱的事。】   陈超:【……我还头一回见着给钱都不要的主, 而且你咋知道我来了B市, 长天眼了啊?】   看到这条信息张天明再次震惊, 然后气不打一处来。   张天明:【什么时候来的?】   陈超:【昨晚上, 不过明天晚上就得走。】   张天明:【不打算见我们?】   果然,这句话发过去后, 陈超又消失不回复了。   张天明放下手机,只觉得脑仁嗡嗡响。   他知道如果刚刚不是无意间提到见面, 陈超不会跟他透露来B市的事, 钱都要用微信转账, 说明就没想过要来见他们。   张天明简直不能理解,难道他们几个都是妖魔鬼怪,让陈超这么害怕?   火车到站,高倾拿着两个箱子,看着张天明从刚刚开始就皱起的眉头,直到两人打车到学校门口也没有松懈。   “怎么了?”   张天明回过神来,掏出钥匙打开宿舍门,嘴角带着一抹苦笑的摇摇头。   “没什么,在想奶奶的事。”   说完张天明叹了口气,当初答应陈超不把他联系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只怕他要是说了,陈超真敢连他都再也不联系,到时候更麻烦。   高倾则是沉下声说道:“奶奶不会有事,钱不够用可以告诉我。”   张天明回过头见他掏出手机的姿势,立即警觉问道:“你干嘛?”   他连忙走上前,看到高倾果然在给他转钱,张天明哭笑不得,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想给他钱,他是惨得已经揭不开锅了吗?   “别转了,我要是真的缺钱会跟你们直说的。”张天明言语真诚,也没有客套:“你现在转我也不会收。”   高倾闻言只能放下手机。   两人收拾完宿舍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去食堂随便吃了点饭,回来后张天明就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想了很久,他还是掏出手机,决定退后一步。   张天明:【我们单独见个面。】   十分钟后。   陈超:【行,就在你们学校附近吧,晚上我抽空过去。】   张天明:【好。】   两人都各退一步,也让张天明放下心来,至少能见一面就是好事。   下午张天明一边翻译文件,一边等着陈超的信息,窗外耀眼灼热的太阳逐渐西下,文件也翻译过半了,一直到晚上六点钟,等来的却是高倾的信息。   【学生会有事,晚点回。】   张天明看到信息愣了一下,回复一个收到的表情包。   有点好奇高倾怎么突然报备行程,以前十一点回宿舍也不会给自己发消息说。   没来得及多想,手机就收到陈超就给他发来的一个定位,是在学校外面的一家小麻辣烫店。   张天明穿好衣服就赶了过去。   学校没有正式上课,返校的人也是七七-八八,所以校内食堂和校外的小吃店人都不多,这家麻辣烫因为店面小,人就更少了,张天明搓着手走进去时里面只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穿工服的老板,另一个背对着门口一身黑色羽绒服的人,想必就是陈超了。   张天明走到他对面坐下,摘下围巾没有说话。   陈超抬起头,语气熟稔:“哎呦,这么红的围巾,谁家大姑娘办喜事儿啊?”   张天明张口说道:“喻奶奶织得。”   陈超赶紧咳了一声,往回找补:“好看,这红正,什么叫中国红咱奶奶可太懂了,不愧是爱国老党员。”   张天明一阵无语,差点对着他翻白眼。   单看两人的对话,完全不像是十年没见的模样,熟悉的感觉仿佛一直没变。   但看着陈超的外表,张天明就知道这十年的光阴还是在每个人的身上刻下了烙印。   人黑了,也瘦了。   瘦的甚至有些嘬腮,顶着一头称不上发型的圆寸,羽绒服的袖口也破了一个边正往外枝毛儿,不修边幅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刚刑满释放的人,唯独那双眼睛还跟小时候一样炯炯有神。   老板把两碗麻辣烫端上桌,张天明掰开一次性筷子。   “这次来干嘛?”   陈超撸起袖子吃得囫囵吞枣,抹着嘴说道:“来考察一下,首都这边不是也有一个挺大的批发市场吗,我们过来看看,学习一下人家是怎么做的。”   张天明点点头,想着后世的发展,建议道:“学习可以,但没必要往北方发展,以后这些东西都会南移,经济中心也是建立在南方。”   首都只会更偏政治方向,不会大搞商业,这是未来几年的必然趋势。   陈超愣了一下,撂下筷子:“你确定吗?我这回来是想着往北发展,首都人这么多,我以为随便干点啥都能有钱赚。”   “确定,你好好在南方做,别嫌地方小,不出三年,肯定会大有收获。”张天明郑重道。   “行,哥听你的!”   陈超点头嘿嘿一乐,低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麻辣烫,几分钟的功夫就见了底,速度快得像是嘴里长了一台收割机。   陈超吃饱喝足,从兜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桌子上。   “拿着,特意给你取得现金。”   张天明嘴里的菜顿时哽在喉咙,抬眼无奈道:“我不要钱。”   陈超歪着头啧了一声:“给你你就拿着,别墨迹啊,哥春节这段时间净利润赚了两万三,给你这点算啥!”   才两万三,就敢拿一半往外洒?   瞧他牛气哄哄的样子,张天明简直目瞪口呆,连忙把钱推了过去。   “你寄给家里,不用给我。”   陈超嗐了一声:“我寄了一万给我爷,他在乡下一个人够花好几个月。另外这一万我可是深思熟虑了三个晚上,还是决定给你。高倾和小宝家庭条件好不需要这点钱,咱姐交了男朋友也不用我特殊关照,你不一样,身体不好一直吃着药,喻奶奶岁数也大了,这么多年我始终没给她老人家买过什么,这钱你要是觉得收着亏心,就当是我孝敬喻奶奶的。”   说到这陈超把牛皮纸袋又推回张天明面前,还瞪起眼来威胁:“别跟我客气啊,你要是不拿钱咱以后也别见面,忒生分!”   张天明被他这套话说得无力还口,好像自己不拿钱就有错了一样……论嘴上功夫,还得是陈超。   张天明只能收了钱,叹口气:“我替喻奶奶收下,但就这一次,以后你不能给了。”   陈超见他收下钱,嘴上一乐:“行,下回再说下回的。”   拿完钱,张天明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抬头惊愕:“你赚了两万三,自己只留三千块?”   “三千块够了啊,省着点用我能花俩月。”陈超脸上是满不在乎的表情,还十分得意的说道:“这都不算什么,你不知道哥刚从工厂辞职那会,一个月能有五百块就谢天谢地,后来误打误撞去了批发市场,发现那边能赚点小钱,就想甭管什么生意先干着,有钱拿就行。再后来就是看见你给我发的那条信息说开网店,我以前是想过,但怕赔钱,毕竟我赔不起啊,你说这事能行我就干了,果然信你的没错,苦点累点没什么,要是每个月都能拿两万多,我二十四小时不睡觉也干!”   张天明认真的听着,看陈超提起这些旧事,晒得黢黑的脸颊上还洋溢着坦率的笑容,没有丝毫抱怨,却凭白让张天明心里冒出一些酸涩感。   陈超只比他大一岁,如果人生顺利,本该也是一名大学生。   养父母的意外离世,对他的打击应该是毁灭式的,才会让他着急出来赚钱养家吧。   “你缺钱怎么不告诉我们?”张天明有些揪心。   陈超愣了一下,随后摇头一笑:“跟你们说有啥用,都是学生念书还要花家里的钱,我又没惨到去大街上要饭,不至于因为这点钱跟你们开口,而且从你们几个手里挤零花钱给我用,我陈超成啥人了,真当我是臭不要脸的啊?”   张天明被他吊儿郎当的语气逗笑,笑中却夹杂着一丝无可奈何。   陈超说得没错,换做是张天明自己也不会去开这个口。   “爷爷身体怎么样,最近好吗?”张天明关心道。   陈超喝了口汽水,砸吧两下嘴。   “小老头好得很,以前在县城里做保洁肺老是出毛病,自从我让他回乡下种地养鸡养鸭,什么病都好了,精神抖擞,活到一百岁都不成问题。”   确实,南方空气环境都好,在乡下长寿百岁的老人不在少数,听说那边还有个长寿村。   张天明知道陈超和他爷爷现在过得都不错就放下心来,不过还是后悔刚刚收下那笔钱,毕竟他生活不容易,生意也是刚有起色没多久,还不知道后续会怎么样。   这次来首都也是为了生意做打算,陈超这几年的确一直在为生活奔波。   但张天明还是放下筷子,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   “你这几年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   甚至来了B市也不愿意见他们,还是张天明执意提出的见面。   陈超手里拿着空汽水瓶,盯着瓶子上的字许久,才不正经的笑了一下。   “没时间呗,瞎联系什么。”   张天明知道这不是实话,对他想要敷衍这个问题的态度微微皱起眉头来。   陈超放下汽水瓶,胳膊肘撑在桌沿上,他不自在的胡掳了一下脑袋,又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拿在手里把玩,回避开张天明的眼神,声音干瘪。   “早就和你们不是一路人了,没有联系的必要。” 第46章 沉潭底   狭小的麻辣烫店面内, 空气有一瞬凝固。   这句话仿佛是一块石头堵在胸口,让人不上不下的难受。   也让张天明怔愣在原地,完全没能猜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他曾无数次想过陈超的内心活动, 总以为是因为距离太远联系不便才变得疏离, 又或是因为家里发生变故对他打击太大, 又要承担起家里的重担才没时间联系……   种种理由都想过,却唯独没想过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陈超坐在对面低着头, 手里的烟始终没有点燃,只是沉默的用手指搓揉着烟管里的烟草。   张天明知道他可能烟瘾犯了想抽,但又因为了解自己身子弱吸不了二手烟所以忍着没抽。   他的这些举动让张天明心里这口气忽上忽下,本以为两辈子活过来, 已经没什么事能让自己感到心口堵得慌了,可陈超的一句话是直接戳中了张天明的肺管子,让他不得不深吸口气平复心境。   “我们几个虽然这些年见面少, 但断断续续都有联络,哪怕一年到头只有过年的时候打一次电话也是记挂着对方, 因为小时候是家人,一起走出来的谁也不会忘了谁。我只想问问你, 你刚刚说这个话, 还把我们当亲人吗?”   张天明面容沉静, 一双眼古井无波, 把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沉在潭底。   到底什么叫不是一路人?   难道是凭谁上过大学谁没上过大学来评判吗?   在张天明心里从来不看这些客观条件,这些年大家天南海北生活在五个不同的城市,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张天明始终认为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是一个也不能少的亲人和家人。   根本不存在什么一路人两路人, 谁有困难就互相扶持一把, 五个人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就像张天明会无所保留的帮陈超开网店一样,或许一个人在困境中不好过,但几个人平摊一下就能过去了,谁的人生还没有几道坎儿呢。   陈超始终低着头没有言声,身体也是微微僵硬着。   过了许久,他才略显低沉道:“先别把我和你见面的事告诉他们,我再想想。”   见他这样,张天明默默叹口气,话已经说到这了,陈超心里自然有一杆称,剩下的他回去好好考虑也就是了。   至少从给钱这件事来看,张天明相信陈超不会那么做事决绝。   “明天怎么走?”   陈超放下已经揉烂的一卷烟,两手揣兜:“火车硬座,坐几个小时就到了。”   几个小时张天明是不信的,怕是要坐一整晚。   但张天明也没说什么,他要是自掏腰包给陈超买软卧,对方肯定不领情说不定还要发脾气。   起身准备扫码结账时,老板说钱已经付过了。   张天明回过头,看见陈超冲他咧嘴一笑,因为脸黑更显得牙白。   “来的时候给的,哥请客!”   张天明也无奈一笑,他自己为了省几十块钱买硬座,吃饭还要假大方的请客,真是跟小时候一样好面子。   看着已经站起身的陈超,张天明想着明天没事可以去火车站送一送他,刚要问他明天是几点走,麻辣烫小店的门口就传来一道熟悉轻亮的声音——   “天明,你也是今天回来的?”   胡嘉和孙书南拖着箱子走进来,两人明显是刚刚返校,碰巧来吃麻辣烫。   张天明抬手打了个招呼,然后下意识的看向背对着门口的陈超。   他果然面色瞬间生硬,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慌张,把羽绒服的兜帽立即戴上遮住面容,然后裹紧衣服低着头转身快步走出店内,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就不见了人影。   胡嘉甚至没看到他的正脸,愣在原地问道:“那人是谁?”   张天明站起来想去追也来不及了,真是被他气笑,当场撞上胡嘉也没法隐瞒,张天明实话实说。   “陈超。”   胡嘉面色一惊,顿时扔下箱子跑出店外,可校门口早就没有了人,漆黑的夜色下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路过。   胡嘉找了一圈没找到,不得已又回到麻辣烫的小店。   见她面色有丝愠怒,张天明只能解释起两人见面的事情,和陈超刚刚交代的近况。   这时胡嘉眼眶都有些红了:“他见着我跑什么,是不想见我吗?”   “姐,你别多想,他原本谁都没想见的,是我硬把他拖出来。”   张天明叹了口气,没敢把陈超说不想联系的那句话复述出来,只怕胡嘉听了会更难受,毕竟她比谁都在意几人间的关系。   胡嘉握着手机拨了几通陈超的电话,但电话那头始终没人接听。   张天明站起身说道:“我回去联系他,姐你别担心,和学长先吃点东西,有他消息了我会立刻告诉你。”   胡嘉只能放下手机,心情沉重的点头。   张天明离开后,胡嘉看着眼前的麻辣烫早就没有了食欲,第一天返校的好心情也因为惦念陈超的事而变得格外繁重。   一旁吃饭没有搭话的孙书南这才开口问道:“陈超是谁?又是你弟?”   胡嘉点头嗯了一声,解释道:“他一直在南方生活,十年都没见面。”   孙书南扶了下眼镜,把自己碗里的鱼丸夹给胡嘉,然后说道:“你先吃点菜,听刚才天明说得我大概了解了,这个陈超是中专还是什么毕业?反正没读大学就在外面做小买卖赚钱是吧。咱们就事论事,不是我多嘴什么,我反正觉得他不跟你见面联系是件好事,说明人家有自知之明。”   胡嘉吃着嘴里的菜食之无味,听到这句话又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孙书南喝口汤不在意道:“别说这个人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就是有血缘的亲姐弟,十年南北相隔没见过面都是会变的,他现在已经意识到和你们的差距了,一个在南方不起眼的小地方,一个在北方一线大城市,要我说不见就不见吧,断了更省心。”   胡嘉神色复杂,十分正色的摇头笃定道:“陈超不会变。”   她也绝不可能和陈超断了联系。   孙书南放下手中的汤匙,有理有据的开始分析。   “咱先不说他来首都是做什么,单说这十年你完全没参与过他的人生,现在也不了解他的为人,小时候的那点玩玩闹闹的情分时间久了也就磨没了,你没必要一直记在心里,有多少人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再退一步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你念着旧情和人家联系,日后人家把你当成工具人,生意失利就来找你借钱,小地方这种人和事我可见得多了,嘴上称兄道弟,利用起来毫不手软。嘉嘉,我说这些话都是站在你的角度为你好,这种人该断就断,不值得为他连饭都吃不下去。” 第47章 踽独行   张天明回到寝室后就想办法和陈超联络, 并不知道麻辣烫店内胡嘉和孙书南因为这件事发生了一些口角。   张天明有些沉重的把牛皮纸袋里的一万块放进柜子里,低头看着手机界面始终拨不通陈超的电话,心口堵塞。   他倒在床上叹口气, 点开陈超微信留言了一段话。   【姐知道你来了, 你如果不见见她, 她心里不好受。明天我们去火车站找你,到Y市的硬座火车只有晚六点那趟, 到时检票口见。】   点击发送后,张天明知道这是变相着强迫陈超和胡嘉见面,但不这么做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想到晚上胡嘉难受的差点哭出来的样子, 如果这次两人不能好好说开,恐怕会伤了胡嘉的心。   果然,信息发送后, 陈超回拨了电话过来。   张天明接下后就听见他在那头抽烟的声音,还有一些嘈杂的车流声, 估计是蹲在哪个路边。   “必须见?”   陈超声音干涩。   张天明点头嗯了一声:“必须见。”   毕竟他们几个里最记挂陈超的就是胡嘉,这次又无意撞见, 再躲着不见实在不应该了。   陈超吸了口烟说道:“你劝劝她, 跟她说我这挺好的, 以后有时间再见面。”   “劝不了, 这话你自己跟她说。”   张天明果断回绝,甚至听了有点气血上涌。   而陈超那边又沉默了, 只剩下车流不息的声音飞驰而过。   张天明无奈地起身走到阳台,望着校内昏黄的路灯, 靠在窗边提起道:“去年春节前你没和我们联系, 还记得吗?”   电话里陈超又点了一根烟, 解释道:“那时候太忙。”   张天明继续说道:“那时候我们谁都联系不上你,姐担心你出事,她去找了胡叔叔,想让胡叔叔动用在警署的能力去查你的行踪。这件事我之前跟你提过,但是胡叔叔的为人你知道,一向秉公职守绝不会公事私用,是胡嘉从大年三十求他到初七上班,她这么多年都没求过胡叔叔什么,只有这件事。”   “她比任何人都担心你,你如果不想见,也别说一些敷衍的话伤她。”   张天明言尽于此,该说的该做的都点到了,怎么做选择就是陈超自己的事。   蹲在路旁的陈超吐出最后一口烟,然后站起身走到公共垃圾桶旁把烟头熄灭,他看着周围灯火通明的繁华夜景,独自一个人走在回小旅馆的路上,有两旁的树木隔挡,车流声也逐渐模糊。   瑟缩着脖子,陈超忍不住笑了一声:“行,大学不是白念的,已经比我还要能说会道了。你都这么说了,我再不去见咱姐,我还是人吗我?”   听到这句话,张天明也笑了一下。   好像想通了就一身轻松一样,陈超痛快的说道:“明天下午我早点去车站,到了给你打电话。”   张天明一口应下:“好。”   “等会,你们两个来就行,高倾不知道就别告诉他了,一下见三个我承受不了啊。”陈超挠着头皮,不敢想象三个人同时批判他的场景。   张天明愣了一下,他是想告诉高倾来着,毕竟三个人都在,只见两个算怎么回事。   不过再一想好不容易把陈超说服同意,高倾那边就晚点再告诉他吧。   两人电话里约定好,张天明就给胡嘉发了信息,把见面时间转述给她。   终于处理好这件事后,抬头看一眼时间竟然晚上十点多了,张天明赶紧坐在电脑前继续翻译文件。   为了每周稳赚五百块,他给自己定了必须完成的KPI,眼看今天的任务量就悬在崖边。   高倾十一点回来时,并不清楚晚上发生的这些事情,看到的只是张天明一副要挑灯夜读的奋斗模样。   他按时把药和水放在桌边,高倾没有打扰的转身去洗漱。   等洗完出来,看到桌上的药和水一动没动,时间也快要十二点了,高倾才微微起眉头,走到张天明身后,手指敲了敲他的桌面。   “吃药,睡觉。”   张天明头都没抬,盯着电脑屏幕奋笔疾书:“翻译完这页,马上就好。”   按照以往的经验,通常这么说完高倾也不会再管他。   但下一秒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张天明的双手被迫离开键盘后,有丝呆愣的看着高倾弯下腰,修长的手指快速按下Ctrl+s,然后关掉文档,三秒钟不到的时间电脑就呈现关机状态。   张天明抬起头欲哭无泪:“只差两句话。”   这页就翻译完了。   高倾却站在旁边面容不变:“明天再忙。”   他低垂的眼神漆黑,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张天明只能乖乖喝水吃药,然后洗脸睡觉。   好像自从春节过后,两人的关系就近了很多,也让高倾能够这样肆无忌惮的插手张天明的事情。   也可以说两人关系的极速拉进是在一张床上睡出来的。   因为平躺下来感觉身边空荡荡的时候,张天明才反应过来,今天开始又是他和高倾一人一张床分开睡了,突然没有了肉垫靠枕变得格外宽松竟然让人有点不习惯。   而回学校的第一晚张天明也没有睡好,不知道是床板太硬还是什么原因,早上醒来时尤其疲惫,却也不得不起床工作。   原本以为上午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但电脑打开没两分钟,胡嘉就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要出来买东西。   两人一起到超市的时候才上午九点钟,胡嘉赶着早市买了不少新出锅的熟食,又拿了一些水果、饮料和零食,不一会购物筐里就堆了大半。   张天明眼睛都快跟不上胡嘉挑东西的速度了,他紧随其后,不理解道:“姐,干嘛买这么多东西?”   胡嘉拿着一袋烤鸭翻看日期,确定新鲜后放进购物筐内。   “陈超来得时间短,肯定没在这边多玩一玩吃一吃特产,今天晚上他走了总不能再空着手回去,而且火车上的饭味道不好还贵,多给他买点吃的用的,就算路上吃不完拿回家也放不坏。”   张天明听了这些话怔愣一瞬,只觉得心中有愧,他是丝毫没想到这些细节,简直不及胡嘉的一半细心周到。   两人在超市兜兜转转一个多小时,结账时一共花了五百块,光是那只抽真空包装的烤鸭就一百七十多,剩下零散的食物也都是挑好的买,价格全不便宜,而且都是胡嘉付的款。   买完这些还不算,把东西寄存在柜台,胡嘉带着张天明又去了楼上的品牌男装店。   她选了一件深灰色带毛领的羽绒服递给张天明:“你帮陈超试试,他应该穿比你大一号的就合适。”   张天明看着这件羽绒服标价一千五,怎么都觉得不划算,拿在手里说道:“姐,要过季了,不如买几件春装。”   胡嘉听了觉得有道理,又拿了两件春装让张天明一起试,然后笑道:“要是合适都买了,我看昨天他那件羽绒服干干瘪瘪,里面鸭绒都没几根完全不保暖,这些厚衣服过季也没事,明年冬天还能穿。”   张天明只能乖乖去试衣间里试衣服,想着大不了他咬咬牙掏钱买了,这个月再熬夜多接两个文件翻译就行。   没想到试完衣服后,胡嘉竟然眼睛都没眨的就直接在前台付款了两千块。   从男装店出来时张天明还没回过神来,等到两人都快走出商场了,他才有些惊讶的问道:“姐,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胡嘉转头一笑:“攒的零花钱,其实没有几千,但就怕你们几个谁有急需好拿出来用。”   张天明震惊不已,胡家可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胡叔叔也不会随意就给胡嘉几千块零花钱。   “攒了多久?”   胡嘉想了好一会,才不确定道:“好像是高一那年,记不清了。”   高一到大三,六年半将近七年的时间。   张天明跟在胡嘉身后,看着眼前的短发女孩有些动容,明明只有一米六的身高,比自己还矮小很多,却总是蕴含着令人意想不到的能量,不断默默无私的照拂着身边人。   甚至他都能想象得到,胡嘉是怎么几块或十几块的把零用钱一点点攒起来,慢慢积少成多。   打车去火车站的路上,胡嘉还在低头查着天气预报,把陈超这趟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路过的所有地段都看了个遍,确定没有极端天气后才放心。   下午两人拎着所有购物袋到火车站时已经四点多,陈超也早就等在候车厅里的一个墙角,眼前乌泱泱满是拥挤的人群,和拿着大小包裹等待检票的人,陈超孑然一身的立在那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他低头玩着手机小游戏,察觉到眼前多了两道人影才抬起头。   看到张天明和胡嘉那一刻,陈超收起手机,咧着嘴笑嘻嘻道:“呦,咱姐还是这么漂亮,天明在旁边就是个陪衬。”   胡嘉瞪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东西没好气的递上前:“反过来说还差不多,夸人都不会夸。”   陈超赶紧接过购物袋,嘿嘿一笑的赔礼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昨晚上羊癫疯发作,哎呀姐你就别生气了,要气就气张天明,都怪他不拉着点我,害得咱姐对我有误会。”   背锅侠张天明哭笑不得,只能点头:“好吧,怪我。”   胡嘉看着陈超那副挤眉弄眼的样儿,昨晚心里憋着的气也烟消云散了,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下他,顿时心疼不已。   “怎么瘦成这样,是不是平时没好好吃饭?再忙再累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知道吗,哎,你这两天来得匆忙,肯定也是吃不好睡不好。”   说着胡嘉就从包里拿出一袋猪肉包,还冒着热气,她递上前道:“这个趁热吃,我怕放在购物袋里就凉了,幸亏一直放包里捂着,现在还是热乎的。”   陈超连忙凑过去咬了一口包子,含糊不清道:“好吃好吃。”   张天明站在旁边,把手里的购物袋也都递给陈超,笑着说道:“姐今天都快把超市掏空了,还给你买了几件衣服。”   陈超顿时包子哽在喉咙,一脸惊讶,看着手里瞬间多了五-六个塑料袋不知所措。   “都是给我的?”   胡嘉点头,特意把那件羽绒服拿了出来:“换上这个。”   陈超一时间像是个小朋友一样,嘴里嚼着还没咽下肚的包子,有点手忙脚乱的换上新衣服。   尺码刚刚好,也显得人精神了很多。   胡嘉抱着他那件破旧黑色羽绒服,满意笑道:“穿着走吧,旧的我回收了,免得你回去舍不得穿新的。”   陈超吃完包子回过神来,看着几大包的吃穿用品,和身上暖和的新衣服,这种久违的被关心照顾的感觉,竟然让他有几分陌生和无所适从。   本以为这次见面会是一通责怪和说教,陈超绝没想过是眼前这般情景。   他两手空空的来到首都,一直觉得自己和周围人不一样,踽踽独行无牵无挂,来去都没人惦念,因为一个人出社会打拼时间久了,就像一抹流动的空气在所有地方都留不下一丝痕迹。   可这一秒在人潮拥挤的候车厅里,陈超才知道他始终不是一个人,哪怕他曾经做过那么伤人的举动,心中牵绊他的人依然会对他好,就像耳边依旧回荡着胡嘉念叨的一些家常声。   “这个袋子里是给你买的特产,点心放在上面别压坏了,还有烤鸭记得拿回去给爷爷尝尝,别自己一个人贪吃都吃了,爷爷要是爱吃再和我说,我帮你买了寄过去不费事。你要是不想和我联系告诉天明也行,总得和我们说说你的近况,不然距离那么远平时又照顾不到你,多让人担心。哎,你还是把你现在的住址发给我,我每个月买点东西送到你那,这样也就不担心什么了。”   陈超低着头没有说话,听完胡嘉的嘱咐后,他立即背过身仰起头,迅速抬手抹了下脸,然后带着些许鼻音,半是不正经的笑道。   “行了姐,你再说下去就变成爱操心的小老太婆了啊。”   胡嘉一愣,眼眶也有点红,抬手轻拍了一下他:“你长本事了敢骂我。”   陈超回过头嬉皮笑脸着,眼角还是湿的。   这时大厅内响起来检票提示音,也昭示着相聚时间的匆匆结束。   是欢心的,也是短暂的。   陈超穿着新衣服,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挤在人群中,像个傻小子一样频频回头朝他们挥手笑。   直到过了检票口被人群湮没,胡嘉还站在外面踮着脚往里望,但再也望不到陈超的身影了。   张天明陪在胡嘉身边,看她眼泪围着眼圈转,叹了口气:“咱们回去吧,姐。”   看着已经空荡的候车厅,胡嘉点了点头,吸着鼻子离开火车站,还忍不住抱怨道:“一点也不让人省心……等放暑假,咱们几个一块去南方看看他。”   张天明安慰道:“好,放假就去。”   两人一路无言的打车回到学校,张天明知道胡嘉现在心里还难受着,他自己心里也有些酸涩。   因为多年没见,匆忙见面却又是离别。   或许真的应该去南方,和陈超多待一段时间,改改他那习惯报喜不报忧又不爱联系人的性子。   送胡嘉到女生宿舍,又自己回寝室后已经是晚上八点钟。   张天明打开电脑忙碌着手里的翻译工作,经历今天的事情他再一次意识到钱的重要性,当给陈超买一件羽绒服的钱都掏不出来时,张天明是窘迫的,他也不希望以后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毕竟重活一世,总有一种责任心背负在身上,张天明盼望每个人都能过得好。   *   而此刻的女生宿舍楼下,原本已经回到寝室的胡嘉又下楼到外面的路灯下见孙书南。   孙书南手里拿着刚买的暖宝宝,走上前道:“快到你例假时间了,提前备好,怎么样贴心吧?”   胡嘉接过暖宝宝,抬头笑道:“贴心,谢谢。”   孙书南这才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胡嘉有些红肿的眼睛,惊讶问道:“怎么回事,哭来着?”   胡嘉赶忙揉了揉眼,勉力一笑:“没事,今天和天明一起去火车站送人,可能是太累了。”   一听是去火车站,孙书南就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他顿时脸色有些难看,皱起眉头扶了下眼镜。   “因为什么事哭的?别告诉我是因为那个叫陈超的。”   胡嘉低着头犹豫了一下没说话,但她欲言又止想要组织语言解释的模样也算是默认了。   孙书南表情是十分的不理解,他深吸口气压着火,却还是转过头没忍住脱口而出一句质问。   “胡嘉,你怎么这么不听劝?昨天晚上跟你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 第48章 咸涩感   胡嘉连忙解释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书南你误会了,是因为我和他太久没见才会想哭,没有发生什么其他的事情, 也没有你之前说的那些情况。”   孙书南却火气没消, 他沉着脸道:“今天没有, 你保证以后也没有?你知不知道有一招叫苦情计,假模假样的在你面前说一些煽动性话语, 让你感动让你念着他的好,事后才会露出狐狸尾巴,这种事社会新闻上还少见吗?你同样也是学法律的,民事纠纷案有多少例子摆在面前, 被一些不知根不知底的人缠上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以后就是你想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往小了说是件烦心事, 往大了说没准就是影响你以后前程的绊脚石,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路灯下, 胡嘉只觉得心口一紧。   她皱起眉头,抬眼看着孙书南, 想不到这些粗鄙的话是从他一个研究生嘴里说出来的, 就算他对陈超有偏见, 也不能当着自己的面这样随意揣测谩骂。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胡嘉语气平静, 带着一丝不可忽视的反抗:“我今天只是去车站送人,和陈超说了几句话, 没有你口中的苦情计,他也不是老鼠屎, 只有叙旧这么简单而已。”   孙书南看到胡嘉镇定的眼神里蕴含着一抹责问, 他才呼出一口气稍微冷静下来, 低头的瞬间看到胡嘉手中还拿着自己刚送来的暖宝宝,孙书南不禁叹了口气,软下声音。   “嘉嘉,是我不好,刚刚说的话有些过了,但我就是因为太了解你,知道你是一个容易心软又单纯的好姑娘,所以才忍不住心急跟你说这些。咱们交友要慎重,朋友圈广泛是好事,可我不希望你身边有什么不确定因素,你交的朋友我肯定是要过问关心才能确保你的人身安全,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到底是过问关心,还是过度掌控和过度幻想的阴谋论?   胡嘉两手捏紧,指尖泛白,一时间像是整个人被沉入万里海底,难受得呼吸变轻。   她沉默了许久,才张口语气艰涩的反问道:“防着谁,为什么要防,你是不信任我认识的人,还是不信任我?而且我的朋友也不需要你关心,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些了。”   孙书南微愣,没想到胡嘉能说出这番话。   毕竟两人交往一年的时间,通常有矛盾分歧的时候,只要自己先软下态度承认错误,胡嘉都会温柔妥协,很少见到她这样诘责相向的抗拒模样。   但她这种不顺从的态度,也让孙书南刚压下的火又有了往外冒的趋势。   “你的朋友我哪个不是从头到尾的包容关怀,现在你说不需要是不是晚了,平时给高倾和天明买零食饮料的次数不少吧,全是我花的钱,没让你掏过一分,这半年里外里算下来都要个千百块了,再加上年前买的那两件衣服,两千块钱都是花在你弟弟身上的。还有你那个青春期的妹妹徐莹莹,娇蛮跋扈一点教养都没有,我不是照样好吃好喝的供着,她骂我我都得看在你的面子上忍着这口气。我做了这么多我图什么啊我?你要不是我女朋友,我犯得上做这些事吗?”   提起这堆事孙书南显然已经有些情绪失控,他脸红脖子粗的在这一通翻旧账,仿佛是压在心底忍受了很久的话,显得句句掏心掏肺,也字字都戳在胡嘉的心口,比刀刃还尖。   胡嘉一颗心被戳得鲜血淋漓,可心里越是难受,语气越是冷静。   “所以你后悔了是吗,我可以还钱。”   “我让你还钱干什么,我是想让你看清楚到底谁是真心为你好!”   孙书南气得一声怒吼,面目狰狞。   胡嘉看着眼前的孙书南,只觉得一阵阵陌生,他好像不再是当初追求自己时神采奕奕满腹才华的那个男生了,现在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像一只情绪暴走的兽像。   而只是因为自己这一次没有妥协听话,做了一点点的反抗行为,他就失控了。   胡嘉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书南,我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分辨和认知,也十分清楚谁在对我好,我不需要事事都听从你的经验和安排,而且我认为现在不适合再谈下去,因为我们两个情绪都不稳定,还是各自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再说吧。”   听到这番话,孙书南两手叉腰气笑了一声。   “对,你是该好好想想,究竟是乡下来的一个不成器的野小子重要,还是我这个陪了你一年的男朋友重要,等你想明白可别哭着后悔今天说的话。”   撂下这句话,孙书南转身就走了。   胡嘉依旧站在路灯下,捏紧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嵌进掌心里钻心的疼。   冬末寒凉的夜风吹动她耳边的碎发,看着孙书南头也不回的背影在路灯下渐行渐远,胡嘉的眼前有一丝湿润模糊。   *   经过返校两天的休整,各个专业也到了开课的时间。   而英专又是最先上课的,别看张天明现在刚是大一下半学期,但他们专业总是比别的课程安排多,能一天忙到尾的不闲着。   张天明每天抱着笔记本电脑在教室里埋头苦读,开学第一周就有了悬梁刺股的架势,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没在听课,而是忙于笔译赚钱,但也算是变相学习了。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晚上准备和高倾一起吃顿饭,也算是有时间能跟他聊聊陈超的事。   张天明一直觉得自己能帮上陈超的事情有限,上辈子他只是个穷酸学生没有太多工作经验,而在创业做生意这个领域高倾肯定比自己有发言权,他家里就是经商的,耳濡目染说不定能给陈超提一些实用的建议。   然而下课后两人还没找好吃饭的地方,就接到了胡嘉的电话,说在校外的茶餐厅等他们。   张天明和高倾两人匆匆赶到餐厅时,胡嘉已经点好菜坐在皮椅上,只是跟他们打招呼时的脸色微白,整个人看着也精神不济,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见到她这幅神情,张天明脱口而出:“出什么事了?”   胡嘉指了指座位,让他们先坐,然后举起茶杯笑了笑。   “我和孙书南分手了。”   张天明面色愕然,一时间有些接不上话。   虽然他早就猜测过两人会分手,但没想到会这么突如其来,返校时还看到他们浓情蜜意感情和谐,这几天开学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属实让人猜不到分手的原因。   张天明错愕的同时,高倾却一点也不惊讶,他举起茶杯和胡嘉自然地碰了一下,两人把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等张天明回过神来,才发现桌上还摆着一瓶红酒,胡嘉显然已经在他们来之前喝了一杯。   “姐,是怎么回事?”   面对张天明的疑问,胡嘉摇了摇头,已经不想再提。   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那一晚的吵架过后,两人再度陷入冷战,胡嘉只是疲惫了,也不想再低头退让,所以在今天她思考了整整一天时间,然后在刚刚给孙书南单方面发送了一则分手短信,把他的联系方式拉黑。   胡嘉以为自己能够顶得住,不过是一场恋爱失败的打击罢了,可下课后那种内心被掏空的感觉却令人难受到窒息,或许是高估了自己的坚强,她才给张天明打了电话。   这一刻胡嘉只想要身边有人能陪着自己,不用说话,只是陪陪她就好。   张天明也没有再追问,和高倾一起静静的吃着饭,像往常一样。   可看着胡嘉坐在对面一杯杯红酒下肚,张天明还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担心,虽说红酒不醉人,但里面也是含有酒精的,喝多了肯定是对身体不好,而且胡嘉以前也没喝过酒。   而因为摄取酒精导致面色坨红的胡嘉,眼神已经有些许迷离,她自己也感到了一丝头晕,却觉得整个人的状态比白天时要好受许多。   “现在想想大学能谈一场恋爱已经不亏,就算分手也没什么好难过的,更何况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没有被分手是件好事。”胡嘉故作轻松的安慰着自己,然后挤出一抹苦笑。   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喝醉了有些胡言乱语,往日里的沉着冷静不复存在,短发拢在耳后,脸色也透着不自然的白皙。   望着手里高脚杯中沉底的暗红色,胡嘉的声音越发平淡。   “其实从小,我就是不被需要的那个。”   张天明闻言手指倏然收紧,筷子停顿在半空。   耳边是胡嘉像是描述别人的故事一样,静静阐述自己。   “那时候年纪小不会去思考太多,在院里生活十年也不理解家的含义,看着你们一个个离开我整夜都难以入睡,会胡思乱想很多,也十分迷茫,不知道这个黑夜过去,天亮后自己该去哪里。”   “直到胡叔叔愿意收下我。”胡嘉放下酒杯,勾起嘴角任凭思绪漫延,回忆着那些往事:“能住进胡家我很感谢胡叔叔,这里的温暖是我从不曾体会过的,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温馨的家庭,或许是小时候居无定所后害怕被抛弃,所以才格外珍惜能够拥有的一切,一直到现在为止,我在家里的每一天都是尽心尽力,努力的做到让胡叔叔对自己满意,让爷爷奶奶对自己满意,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做一个学习成绩优异的孩子,做一个会照顾家人从不抱怨的孩子。”   “我不后悔自己做的选择,在胡家哪怕有时候会受一点委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因为那是养育我的家人。”   胡嘉抿下一口红酒,靠在椅背上有丝疲累道:“只是这些习惯,让我总以为照顾别人的情绪和妥协让步是能够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今天我才知道,我和孙书南的相处模式或许一开始就错了,从互相喜欢一步步走到今天分手,也是我一手酿就的结果。”   胡嘉的声音淡下,透明高脚杯里的红酒也已经清晰见底。   张天明却在这时撂下筷子,抬眼看向胡嘉,坚定的语气说道:“姐,你没有错,不要责怪自己。”   胡嘉一时怔愣。   张天明莞尔一笑,言语肯定道:“你的善解人意和温柔体贴是别人没有的优点,不是你的错误,也不是你和孙书南分手的根本原因,你总是习惯性的顾虑别人,却很少体会自己的感受,所以不要再责怪自己,因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胡嘉眉睫轻颤,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双手,竟是有些难以自控的卸力。   张天明的声音如平静温和的泉水,与其说是在安慰,不如说有些话他早就想告诉胡嘉,只是直到今天才有机会说出口。   “姐,从小到大都是你在让着我们,不论吃穿总是我们剩下的你才拿,为了我们几个你默默吃了很多苦,甚至这些年你省吃俭用的存零花钱给我们备着,照顾别人不是你在胡家养成的习惯,而是你一直以来温柔善良的秉性,你永远都在牺牲自己对别人好,什么事情也都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但其实你才是最该被温柔对待的人。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是成年人了,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你也不要再牺牲自己了好吗?”   “不论是恋情还是亲情,不要再考虑任何人,只考虑你自己,面对你心底的真实想法,对自己再好一点,你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你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这句话好像拥有摄魂般的魔力,让胡嘉看似坚强的内心一点点被瓦解,摊开的掌心也陡然被一滴滴的晶莹湿润,像是尝到滑落在嘴边的咸涩感,逐渐泪盈满眶,令她无力地摇头,呜咽出声。   “我不够好,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温柔善良,我有太多自私的想法压在心里不敢说。”   像是打开胡嘉心底尘封的一把旧锁,锁芯生锈,钥匙也早已腐朽,只是这么多年累积的情绪终究需要找到一个缝隙宣泄而出。   胡嘉心头颤栗,泪如雨下。   “我劝过胡叔叔结婚,对他说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小孩,我愿意帮他照顾弟弟妹妹,可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我期望他永远不要结婚生孩子,我渴望爷爷奶奶可以只对我好,我盼望在胡家做唯一的孩子能够永远不变,可我怎么配得上?我连和孙书南在一起都有虚荣心在作祟,因为他是大城市长大的孩子,他聪明学历高,从小家庭和睦过着我最羡慕的生活,我也想成为他这样的人,幻想着自己以后能够组建这样的家庭,所以不论我们有什么矛盾我都是先退让的那个,我害怕自己失去这些已经得到的东西,我总是觉得自己还能做得再好一点,才能配得上现在拥有的生活。”   “我从来不敢去争抢,努力学习努力做好一切,珍惜别人对我的每一分好,更是对胡家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我清楚自己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不是,如今得来的一切都该捧在手心里珍重。”   “因为抛开所有,我只是乡下农村里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胡嘉双手掩面,崩溃恸哭,短发因泪水黏湿在鬓角。   都以为小时候的经历是一段噩梦,但长大后发现,面对遗留下的心理创伤才是最残忍的,因为那段经历将永远伴随着你,它成就了你的人格。   任你如何想要摆脱,都再也挥散不去。 第49章 冰片香   张天明和高倾陪着胡嘉一直到晚上十点, 她哭累了也疲惫了,两人才把已经喝醉的人安全送回女生宿舍,托付给她的室友照顾后放心离开。   三月初的晚风还带着些许凉意, 春寒料峭的夜晚一轮圆月升空, 云层环绕, 像是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衣,微微遮挡着月色和星光, 显得暮色朦胧。   一路走到男寝门口,望着头顶像珍珠一样圆润的明月,张天明停下脚步,拉住高倾的衣袖。   “咱们在外面走走吧。”   “好。”   高倾转过身, 依旧走在道路外侧,偶尔有学生骑着自行车从两人身边路过。   张天明两手揣兜,半张脸埋在围巾内, ??声音透过厚重的毛线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常听人说爱能使人治愈, 也能给人幸福感,即便最后有些关系不能修成正果, 但享受这段过程也是值得的, 在最开始知道嘉姐谈恋爱的时候我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看待, 但今天晚上, 我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简单。”   “好像恋爱也能让人迷失自我,激化出心底最薄弱的一面来,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恋爱是种什么样的感受,这个问题抛出去, 让高倾的脚步微顿。   他皱眉认真思索, 可思考的结果仍旧是三个字, 不知道。   ??但有一件事高倾能够确定明确:“胡嘉是因为失恋,所以情绪不稳。”   也可以说失恋直接导致了她的情绪崩塌,让平时温柔稳重的姑娘露出极其脆弱的时刻。   毕竟长达一年的恋情与朝夕相处宣告结束,女生又是感性的,付出的感情越多越难以缓和下心境,就像是内心深处的一座高山倒下,然后要一个人慢慢收拾残骸,将它重新夷为平原。   张天明有丝感慨道:“其实这么多年来对生活她是感恩的,包括小时候的事情,只是失恋这件事好像打击太大,反而很多事情却以负面的情绪从心底激发了出来,在那个情绪点无法自控。”   谁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人,心灵深处或多或少会积压着一些因成长经历带来的负面因子,只是平时不会说,因为生活的充实和美好的事物会将其淡化,但偶尔的一次失败或挫折又会让这些因子聚集起来,爆发出一股威力。   对胡嘉来说失恋就是摧毁她心底那扇门的威力波,能够发泄出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张天明抬头望着月亮旁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忽然觉得人就是这么神奇的生物,总是能够被周围的环境事物和人际关系所影响,恋爱又是对内心影响最为深远的,让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的他都产生了一丝敬畏和兴趣。   “以前看新闻总觉得因为失恋寻死觅活的人是自己想不开,现在才体会到原来这是不可抗力的事情。”张天明摇头失笑。   “是人不对。”   高倾的话让张天明微愣,人不对?   高倾看了他一眼,说出自己的理解:“胡嘉需要能给她自信的人。”   如果没有,就先自信起来再去恋爱。   张天明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赞同的点头又伸了一个懒腰,沉闷了整晚的气氛在两人的聊天中活跃了几分。   “那我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张天明好奇。   高倾毫不犹豫:“能照顾你的人。”   听到这句话张天明在心底叹口气,他给不了女生足够的关怀,还需要对方反过来照顾自己,这真是注孤生了……让刚对恋爱提起半分兴致的张天明又失去了兴致。   他不由得加快了回宿舍的脚步,甚至没看清脚下的台阶,一脚踏空后感到身体失重,但随即后背就靠在一个温热坚实的胸口上。   张天明稳住身体,抬起头无奈一笑。   “我可能更需要你。”   要是和女生一起散步,此刻两人就是摔在地上尴尬的叠罗汉。   高倾看着他,没有说话。   两人走回宿舍门口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正巧赶上锁门的时间,成功被遗留在寒冷的门外。   张天明看着推不动的大门,搓了搓手。   “……忘了看时间。”   他又侧头望了望102的方向,两人宿舍就在一楼,说不定从外面翻窗户也能进,只是三米多的高度让人无从下手。   一旁的高倾却转身朝着校外走去。   张天明诧异道:“去哪?”   高倾声音简洁。   “酒店。”   十分钟两人走到校门口的快捷酒店,张天明才回过神来,这家酒店其实在学校很出名,卫生环境都不错价钱也实惠,而且通常来这里住的学生都是情侣,所以也从这里传出过不少校园八卦。   估计胡嘉都没想到,她一个喝醉的人没来,两个清醒的人倒是来了。   开房的时候,张天明还在一旁看价目表,高倾已经掏出身份证开了一个标间。   递交房卡时张天明却拦住了前台,改口说道:“换这个房吧。”   能便宜五十,只是应付一晚没必要花钱住贵的。   前台人员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换了一张房卡,并退回五十块钱。   能省下钱张天明是高兴的,而且情侣大床房又不是只能情侣住,只要双人床能睡下两个人就可以,过年那一个月他们不都是这么睡过来的。   而且这一晚张天明睡得很踏实,甚至感觉比在宿舍一个人睡还要舒适很多,或许是因为床上有一个热源能够恒温,一觉醒来身上都是暖和的。   早晨七点半,张天明不得不从被窝里爬起来换好衣服,洗漱后看到高倾还在熟睡,他轻手轻脚的离开酒店回学校上课。   羡慕高倾上午没课的同时,张天明利用课间时间买了两瓶酸奶和一盒解酒药给胡嘉送去,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好在胡嘉发泄一通又睡过一觉后,脸色好了许多,神情也比之前看着更有精神了,张天明放下心来没有多说什么。   正要离开时,身后传来胡嘉的声音。   “谢谢你天明,还有高倾。”   张天明回过头,看着她眼睛上因为昨晚的情绪激动没有褪下的红肿,摇头一笑:“高倾可能还在床上没起来,而且和我们不用客套,快回去休息吧。”   胡嘉笑着点头,转身回到宿舍。   而高倾的确应了张天明的话,还躺在酒店的床上,一直到上午十点钟也没有离开。   实际上他上午也是有课的,却由于一些原因不得不请假。   高倾靠在床头眉心紧锁,深吸一口气,然后盯着下面支起的帐篷胸口沉闷。   就这么硬生生的缓了半个多小时,才将心底那团火压下去,而对于男生正常的生理反应高倾没有多虑。   张天明更是不知道这些,他除了担心胡嘉,就是忙于赚钱,现在对上课听讲都没那么认真了,只要保证每次的成绩不错就好。   一周的时间飞逝,张天明和高倾这段时间只要没有课,几乎天天都要过问一下胡嘉的情绪状态,看着她一日比一日好转,而且令人没想到的是她意外面试成功一份不错的实习,是首都排名前三的律师事务所。   这件喜事也冲散不少胡嘉失恋的悲伤,她是脚不沾地的开始忙碌在工作和学习之间,把自己的是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甚至没空和张天明他们吃饭。   不过忙一点也好,生活不论发生什么都会照旧,不要给自己胡思乱想的间隙,很多事情就会随时间淡去。   三月中旬,气温终于逐渐回升到零上,外面的绿植枝丫新发,贫瘠的地面也是春风吹又生,白天温度还算凉爽舒适,只是早晚温差大,但这对张天明而言没什么,多穿两件衣服就能解决。   而最致命的,是宿舍的暖气停供。   晚上只有五-六度,哪怕关着窗户温度也不会上涨,连被子里都是一片阴凉。   他摸了下床单就把手缩了回来,转头问高倾:“你冷吗?”   高倾抬眼看他,没有回答就知道张天明在想什么。   张天明讪笑一下,然后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空调,无声询问。   毕竟现在的温度对于高倾应该刚刚好,开暖风的话只能委屈他热几晚。   看着高倾没有犹豫的站起身翻出宿舍的空调遥控器,一直没有启动的空调终于派上用场,然而想象中“哔”的一声启动音却没有出现。   “没电池。”   高倾打开遥控器的后盖一片空荡。   张天明:……   已经快十二点了,也没地方去买。   张天明缩了缩脖子,准备钻进冰凉的被窝熬一晚,身后却传来高倾低沉的声音。   “你和我睡。”   张天明眼神一亮,赶紧点头:“好。”   其实刚才他就想过,只是没好意思提,一个是因为学校的床没那么大,两人睡肯定挤,另一个是没有什么客观原因,张天明也不好说想跟他一起睡,把人当暖炉的意图过于明显。   但既然高倾不介意且主动提出,张天明就把自己的被子迅速搬到他床上。   不过显然他高估了学校的单人床,两床被子能并排放得下,人躺进去就放不下了,调整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实在为难了这张床。   “盖一床被子可以吗?”   张天明一边问一边继续低头摆弄,横着放竖着放都搞不定,最后无奈道:“两床被子太厚,放不下。”   他完全没看到说完这句话后高倾僵硬的背影,而张天明重新把被子抱回自己床上,表示放弃。   “可以。”   高倾声音有些低,说完这两个字他就转身去厕所洗漱了。   张天明压根儿没有多想,在外面站着冻了半天,赶紧钻进被窝躺在靠墙的位置,给高倾腾出三分之二,他只占个边角就够用。   洗漱后高倾换好睡衣,然后又进出厕所好几次,直到十分钟后,张天明躺在床上都已经睡着了,他的目光才聚集在自己的床铺上。   窗外的月光微弱,挥洒进室内有些朦胧。   可能是由于气温低,张天明整个人在墙角蜷缩成一团,单薄削瘦的身体在被子中像一张纸片,根本没有占据多少位置,而且这个极其畏寒的姿势体现出他睡得并不舒适。   原本因为要盖一床被子而不适应的高倾,看到这一幕后不再多想,直接掀开被子躺下。   有了热源,熟睡中的张天明不自觉的将微皱的眉头舒展开,呼吸也更加沉稳。   可即便张天明再瘦,两个男生睡一张单人床也是拥挤的,稍微动弹一下就会碰到对方,而且这么近的距离,连呼吸都能辨识得到。   两人同床那么多次,高倾第一次从张天明的呼吸中闻到一丝冰片的清香,非常浅淡,是他平时吃得药品中含有的一抹中药药材。   然后这一晚,有人失眠了。 第50章 指明灯   第二天早上张天明起床后, 第一件事就是去小超市,给空调遥控器买了两节电池。   起因是高倾眼底那抹浅淡的青色。   他上午没有课,却起得比自己早, 还贴心的买了两份早饭带回来, 虽然看似和往常一样, 但当张天明发现他怎么遮都遮不住的黑眼圈后,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毕竟昨天晚上因为被窝里暖和又舒适, 张天明睡得沉稳,说不好听一点就是雷打不动像猪一样,一觉醒来浑身舒爽,完全没考虑到对方的感受。   说到底还是学校的床太小, 两个男生睡很不方便,再加上高倾188的身高,恐怕连翻身都翻不成。   总不能因为自己怕冷, 就影响到别人休息。   所以下课回寝室,张天明立即把遥控器装上电池, 打开空调将室内的气温恒定在26度左右,终于解决了他畏寒的一大难题。   高倾回来时也没说什么, 照常去厕所洗漱, 出来后却发现桌子上多了一瓶纯牛奶。   “睡前喝助眠的。”   张天明回过头贴心叮嘱, 以表示昨晚影响到他睡眠的小小歉意。   见高倾放下牛奶要从口袋里掏东西, 张天明笑了一声猜道:“你是不是也买了电池?”   “没有。”   高倾拿出来的是两袋感冒灵冲剂,小包的那种, 里面是中药成分能预防感冒。   张天明有点惊讶,惊讶的不是这两包药, 而是他没买电池。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昨晚高倾并不是因为两人睡一起才没睡好?   不过原因也没那么重要了, 张天明喝过药,见高倾穿着短袖在屋里快速适应下温度,顿时放心的让空调运转。   被窝里没那么冰凉,晚上在温室里也丝毫感受不到外面寒凉的夜风,让张天明整晚都睡得香甜。   俗话说春捂秋冻,张天明绝对恪守这句话的准则。   除了晚上开空调,白天他也是棉服围巾穿全套。学校里爱打扮的大学生们都开始穿夹衣和风衣的时候,他裹着一身厚行囊,走在校内青草茵茵的路旁都显得有那么点违和感。   但没办法,张天明最怕的就是这个时候,换季多发流感,他可以说是每年的高发人群,好在北方的春秋季节短只有半个月,如果这个春天顺利通过,那么他今年就打破了健康记录,或许能坚持一年不生病。   可惜三天后就被狠狠打脸,健康记录的终结者不请自来。   始作俑者依旧是宿舍那台恒温开了三天的空调。   它在第三天晚上因为缺氟突然不制热,然后后半夜的四-五个小时室内温度骤降,虽然没有如坠冰窖的感觉,但也差不多和室外一样不足十度,而且空调还在源源不断输送着外面的凉气??。   高倾是第一个察觉到室温不对的人,他六点钟就醒来检查空调,发现不制热后迅速关掉。   再转头去看还没睡醒的张天明,那具单薄的身体已经下意识的缩在床角,裹紧的被子像是一团花卷,只露出蓬松的短发和上半张脸,脸颊上还带着一抹不自然的潮红。   被高倾摇醒时,张天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着低烧,他只觉得喉咙干涩疼痛,眼前也是一片晕眩。   “怎么了?”   这三个字嘶哑得像是年久失修的破风扇在转动的声音,让张天明顿感不妙。   高倾:“你发烧了。”   张天明睁开眼疲惫的靠坐在床头,有种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感觉,每年都得来这么一遭。   “没事,吃吃药就能好。”   感冒发烧这种小毛病他早就见惯不怪,今年还算好的,能抗到现在才生病实属不易。   张天明起床想要去拿药,然而双腿灌铅沉重无力,而且刚从被子里钻出来就让他打了个冷颤,望着窗外天还没完全亮起带着雾霭的暮色,更觉得被子以外的世界让人难以踏足。   正在为下不下床做内心挣扎时,身上忽然多了一件棉服外套,张天明抬起眼看到高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好衣服,他声音低沉,语气严峻。   “带你去医务室。”   张天明一愣:“不用——”   话还没说完,眼前就一道黑影落下,高倾蹲下身,厚实的臂膀放在张天明面前,他侧着脸,露出坚毅的下颌线。   “上来。”   张天明伸出手有些犹豫,心里还在纠结到底有没有必要去医务室,总觉得是小题大做了。   然而没等他做下决定,高倾已经握住他的手腕,将人轻松背在背上。   张天明赶紧用手臂环住他的脖颈,然后感受到高倾一双长腿大步开合,步伐沉稳又快速的走出宿舍楼。   两人顶着清晨的薄雾,冷风阵阵,张天明下意识的把脸埋在高倾的颈窝处,路过操场时,有几个晨跑的学生看到他们好奇的微微侧目。   第一次被人在公共场合这么背着,张天明有丝窘迫:“其实我能自己走。”   就是走得慢了点。   高倾嗯了一声,没有多话也没有把他放下,只是感到耳边张天明的呼吸灼热,他说话的声音让耳根的皮肤有丝瘙痒,也让明明带着凉意的清晨显得燥热了几分。   短短十分钟两人就抵达了校内医务室,值班的护士看到他们吓了一跳,立即起身迎上前去。   张天明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后,护士姐姐连忙询问:“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急症?还是磕到哪了?腰椎?”   说着就要去查看他的腿部还有没有知觉。   一旁的高倾打开室内的空调,调好温度后才说道:“低烧。”   护士:……   此时窗外已是晨光熹微,张天明的脸色也和天色差不多带着一丝红润和羞愧,他其实已经明白高倾为什么要带他来医务室了,因为这里空调是好的。   但要说为了蹭空调过来好像不太好,所以张天明盖好被子躺在温暖的医务室内,配合着测量了体温。   三十七度五,见他不严重,护士拿了药叮嘱两句就走了。   吃完退烧药张天明头脑昏沉有些睁不开眼,药剂里的催眠作用明显,他困顿的跟高倾挥挥手:“你先回去吧,我睡醒自己回宿舍。”   “睡醒给我打电话。”   高倾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张天明闭着眼点头,也不知道他走没走,思绪就已经快速下沉,迷迷糊糊的睡去。   或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睡得很深,也没有任何梦境,像是灵魂在黑洞中穿梭,虽然看不到事物却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醒来时张天明都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外面天光大亮,脑海里却是一片炙热混沌,然后睁开眼望向有些陌生的天花板一阵愣神,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哪。   身边一个些许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帅哥,体温三十八度八,有点高哦。”   张天明回过神来,微微转过头,眼前的男人一身白色大褂,胸前的口袋上挂着一根速干笔,他嘴边挂着浅淡的笑意给人一种亲和感,短发和衣服都整理的干净利索。   最主要的是,这个人他认识。   “吴医生。”   医生的脚步微顿,回过头看他:“还有事吗?”   张天明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吴医生应该是在他大二的时候才来的学校,是他烧糊涂了吗,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张天明立即拿出手机,在通讯录点开高倾的电话拨通,提示音响了五下,对面才接起。   “睡醒了吗,我去接你。”   听到高倾低沉内敛的声音,仿佛是一道确认时空的指明灯。   让张天明一颗悬着的心瞬间放下,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为刚刚自己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感到幼稚好笑,然后放松下神情无奈的扬了扬唇角。   “好,我等你。”   电话挂断,张天明抬起头发现吴医生还在盯着他看,眼神里带着一丝莫名。   张天明顿时有些许不自在的尴尬,他用胳膊肘撑起身体靠坐在床上,摸着脖子讪笑:“刚刚有些睡懵了,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姓吴?”   张天明正绞尽脑汁的想要圆谎,对方却指了指胸口的名牌,笑意不减:“我以为你是看到了这个。”   张天明:……   这更尴尬了,张天明只能点了点头,然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吴医生笑了笑,不在意道:“我今天第一次来这边,是帮李医生代班,不是什么坏人。你还在发烧,快点躺下休息吧。”   原来是这样啊,上辈子他只知道吴医生是在他大二的时候正式来学校工作,哪里知道他还给别人代过班。   不过以前因为张天明是医务室的常客,隔三差五就会过来拿药,所以渐渐和这里的医生熟悉了,尤其是大二以后吴医生的到来,算是张天明在学校里为数不多能说上几句话的人,对方也对他颇为照顾,偶尔还会一起在食堂吃个饭。   吴医生在张天明的印象里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也对病人十分负责。   然而张天明现在可不敢听医生的再睡了,发烧睡觉让他差点以为时间逆转,大脑已经过于不清醒。   另一边刚刚下课的高倾来得也很快,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就从教学楼到了医务室。   却在看见张天明比早上更显苍白的脸色时皱起眉头。   “没退烧?”   吴医生站在一旁,拿着体温计递给他:“不仅没退还严重了,要是温度持续上涨,建议直接输液。”   高倾走到床边,抬起手背轻触张天明的额头。   见张天明坐在床上扬起脸乖巧的模样,和睡醒时简直判若两人,吴医生眼神揶揄摇头失笑:“醒来看到我把他吓得不轻,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现在总算是情绪稳定了。”   高倾怔愣一瞬,微低下头,一双漆黑的眼神看向张天明。   这么窘迫的事怎么能说出来啊?   张天明只觉得一张老脸都要挂不住,他真想上去把吴医生的嘴巴封起来,让他别说乱说话。   吴医生却发出灵魂一问。   “你们只是室友吗?看着不像啊。” 第51章 空药瓶   “还是朋友。”   张天明已经下床穿好衣服, 虽然还发着烧,可能是烧麻了,让他感觉不到自己是低烧还是高烧, 白天睡了一觉也比早晨好受了很多, 身上还恢复了一些力气。   吴医生没有再开玩笑, 把药装好,对高倾嘱咐道:“明天你室友如果还没退烧, 可以过来验个血再输点消炎药。”   高倾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张天明穿好棉服戴上围巾,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抵御外面的凉风,然后赶忙走出医务室这个尴尬之地。   回到宿舍后, 张天明惊讶的发现短短一个白天,宿舍里的空调就被人修好了,显然是高倾的功劳。   而且高倾最近本来要在学生会忙学校的春季运动会, 但因为张天明生病全部推掉了,守在宿舍哪也没去。   甚至耽误了他找实习工作, 面试电话都没接。   张天明一个头两个大,他其实不想这么麻烦高倾,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 这种程度的感冒发烧顶多一两个星期就能好, 只是前期看着比较严重。   “我明天自己去医务室, 你不用担心。”   “我陪你去。”   一个试探的说,一个肯定的回绝。   张天明劝不动只能放弃,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高倾果然说到做到,一直陪着他去医务室拿药输液。   张天明的烧是三天稳定三十八度, 三天稳定三十七度五, 连着六天没有彻底退烧, 也持续挂了六天吊瓶,终于在今天又成功降下两度。   吴医生代班的一周他天天来,两人白天没事闲聊几句,几天下来就熟了,他也了解了张天明的病史。   “你这样发展下去要肺炎啊。”   听着吴医生的感叹,张天明正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用手机做笔译,他一边翻译文件一边回道:“不会变成肺炎。”   除非烧到四十度。   张天明的手指依旧在手机的触屏键盘上敲敲打打,每天他只有在医务室输液的这个时间段能偷偷赚钱,有高倾在的话是想都别想,那家伙板起脸严厉起来比阎罗还吓人。   吴医生抬头笑了笑:“小帅哥,你如果不好好休息一直看手机,病好不了哦。”   张天明眼睛都没抬:“没事。”   他心里有数。   吴医生却探头看向窗外:“你室友来了。”   张天明立即手指滑屏退出文档,然后锁定屏幕放下手机。   等了几分钟,发现并没有人进医务室,他顿时明白过来被耍了。   吴医生看到这一幕似笑非笑,打趣着问:“这么怕他?”   张天明气得感觉自己体温又上升一度,他也懒得再开手机了,老实的躺在床上输液,然后底气不足的辩驳:“是不想让他担心。”   吴医生了然的点头。   “你们两个不太像是室友,和朋友。”   张天明微愣:“那像什么?”   吴医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就传来两个脚步声。   胡嘉和高倾走进来时,吴医生也站起身,给已经输完液的张天明拔掉手上的针,然后拿着空药瓶走了出去。   胡嘉立即坐到床边,眉目担忧:“怎么发烧了,还难不难受?”   张天明摇摇头,看着十几天没见就瘦了一圈的胡嘉也有些心疼。   “不难受。”   张天明的体温计上显示三十七度三,见他快退烧了胡嘉放心的笑了一下:“这些天幸亏有高倾,我都没能帮上什么忙。”   这段时间胡嘉每天忙于上课和实习,有时候累到连宿舍都回不了,在律所连轴转的加班熬夜,经手的案子就有七-八个,见到了各式各样的奇葩事情,也见到了不少世态炎凉,反而从实习经历中开拓了自己的心性,变得没那么在意自己曾经在意的事情了。   张天明看着胡嘉嘴边淡然的笑意,靠坐在床上不禁有些好奇:“你们律所都接什么案件?”   “什么案子都接,最近我在整理的一个案件资料,是形婚骗局。”   胡嘉提到这个叹了口气:“形婚就是最近流行的形式婚姻,是男同和女同为了掩人耳目合作结婚。但也有男同性恋为了要孩子骗婚,总之女性通常是这种骗局里的受害者,而且非常难以维权,这种事在民法典里不算无效婚姻,只能按照欺诈罪去辩护,但其实很难收集到有效证据,败诉的几率也很高。”   张天明还是第一次听到形婚这个词,他问道:“直接离婚不行吗?”   “可以,但是现在离婚也不好离,而且女方有了孩子很多人会选择为孩子妥协,最多是要一些精神损失费和钱财补偿,但后半辈子就要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生活,非常凄惨。”   胡嘉查找类似的案件资料后,发现这种骗婚情况有很多,而且多半是先骗感情再骗婚姻,让她对同性恋这个群体都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想到来律所求助的那名女性,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艰难维权,胡嘉满眼心疼,只觉得自己和孙书南这段恋爱不过尔尔,历经艰辛的还大有人在。   张天明听了都觉得不寒而栗,也佩服起胡嘉,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姐,这种案件你都能处理,真厉害。”   胡嘉看着他苍白着一张脸还要逗人笑,摇头弯起嘴角:“别学陈超那套乱吹捧,我不过是个打杂的而已,要学的还很多。你快点把身体养好,我带你去律所参观一下,里面工作环境很漂亮。”   张天明笑着点头,看到胡嘉这个状态很是替她高兴。   因为张天明还生着病,三人没打算在外面吃晚饭,胡嘉叫了外卖送到宿舍。   准备离开医务室时她才惊讶发现,两人聊天时高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直默默帮张天明按着手背针眼的医用胶布,十几分钟没松开,直到血管不再肿胀才离手。   张天明的棉服外衣也是高倾帮忙穿上的,还有最后一遍的体温测量,是他拿着手机计算着时间分秒不差,然后放下仍然显示三十七度多的体温计,伸手探了探张天明颈侧的温度。   两人动作自然,显然这种相处已经习以为常。   胡嘉站在一旁,一开始并没觉得什么,直到高倾弯下腰,抬手撩起张天明的碎发,额头相抵的试探体温。   “冷吗?”   张天明垂着眼系好棉服上的衣扣,毫无意识的回道:“不冷。”   高倾闻着鼻息间一抹熟悉的中药香,直起身帮他整理好头顶凌乱的软发,拿着桌边的药和围巾,看到张天明能安然无恙的下床才往医务室外走。   胡嘉怔愣在原地,因为平时进不去男寝,除了一起吃饭,她其实很少见到张天明和高倾日常生活中的相处,这次算是偶然得见。   却不禁让胡嘉的内心升起一丝疑惑——   两个男生这样的相处模式,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 第52章 雨夜声   张天明没想到一场感冒从三月一直到四月都还没好, 输液一周又一直没有断药,虽然烧退下去了,但还是耐不住寒, 身体弱到一点风都吹不得, 咽喉肿痛发炎的症状始终没有下去。   但在他生病的这段时间, 倒是有不少好消息。   一个是高倾的英语六级过了,尽管是擦边, 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但对于他一个专业是经济学的人来说已经够用,而且他的实习公司也有了着落,是一家500强国际贸易公司。   另一个是陈超的网店, 这段时间因为张天明生病,几乎是高倾帮忙出谋划策,让陈超扩大了营销种类, 不再只是卖国内流行的小商品,还引进了一些日韩货, 又是一波生意大涨。   而忙碌在律所实习的胡嘉也渐渐走出失恋的阴霾,一心扑在学业和实习中, 听她说连徐莹莹都在高中踏实下心好好学习了, 只是成绩十分一般。   自己最在意的几个人生活都步入正轨, 张天明也感到轻松愉悦很多, 吃药也不觉得苦了。   在这期间喻奶奶还打来了电话,为了不让她担心, 张天明猛灌两杯温水让嗓子没那么干燥沙哑,才敢按下手机接听键。   不料喻奶奶的第一句话就是:“听高倾说你感冒刚好, 生病了怎么不往家里打个电话, 奶奶都不知道你在学校里身体不舒服。”   自从高倾跟他回家过了个年, 喻奶奶就经常给他打电话,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她老人家。   好在高倾还算机灵,张天明又喝口水润润嗓子,默契的回道:“没事的奶奶,我身体已经痊愈了才没告诉你,而且在学校挺好的别担心。您也要照顾好自己,最近有好好吃饭吃药吗?”   喻奶奶这才放下心来,笑咯咯道:“那就好,奶奶也过得好,天天和你乔阿姨一起吃饭聊天,都长胖好几斤喽。”   张天明也笑了起来,陪着喻奶奶聊了一些家常,两人其乐融融,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奶奶却喊住了他。   “天明,在学校里是不是谈了女朋友?”   张天明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奶奶,您又是听谁乱说的。”   喻奶奶笑容和蔼:“可不是乱说,你要是交了女朋友就带回家给奶奶瞧瞧。”   张天明摇头失笑:“我才二十,没想过谈恋爱。”   然后喻奶奶就搬出上辈子曾对他说过的那句经典名言:“在奶奶那个年代,二十岁已经相亲结婚生孩子了。”   面对喻奶奶老一辈的思想,张天明无从反驳,只能默默听从,因为他知道这个话题未来还会被念叨很多次。   以前或许会感到一些不耐烦,现在却觉得能听她说这些也是幸福的,是喻奶奶在用她的方式时刻关心着自己。   四月中旬,谷雨时前。   张天明的喉咙终于消肿不再干涩疼痛,这一场感冒也临近尾声,只是病来如山倒,这段时间免疫力下降人又瘦了一圈,即便气温已经回转到十几度张天明也不敢轻易脱掉外衣。   早上醒来后迷糊的穿好衣服坐在床上醒神,高倾已经把药和水端到桌边,然后熟练的拿出体温计。   张天明乖乖将体温计夹在腋下,仰着头任由高倾用手背帮他试探额头和脖颈的温度,吃过药测量完体温,他把沉重的身体倾斜到高倾身上。   仿佛是大病初愈后的酸软无力,让他庆幸身边有高倾在,如果没有他这么无微不至的照料,张天明这场感冒恐怕到五月份都不会好转,要难熬好一段时间。   “辛苦你了。”   张天明抬眼看着他,由衷的表示感谢。   高倾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然后拿着棉服外衣披在张天明身上。   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很符合他的性格,张天明弯起嘴角,疲乏的靠在高倾身上休息了好一会才站起身,背上包出门去上课。   这一个月因为生病张天明耽误不少课程,但日常小测还是拿了高分,成绩十分稳定,让人惊讶又羡慕。   校花坐在他旁边对着新鲜出炉的成绩苦笑连连:“这么难的一篇实事阅读你是怎么做到只错一个选项的。”   这个问题无解,两辈子的英语积累再加上天天笔译赚钱,成绩能不突飞猛进就怪了,让他现在去考专八也能轻松拿捏。   “可能是基础好。”张天明只能这么解释。   “李胜说是老师给你透题,在背后讲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上学期被记过处分的李胜看他不爽在背后编排是正常的,张天明对校花报以善意的告知回以一笑,不在意道:“随他怎么说吧。”   嘴长在别人身上,张天明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在无关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校花听他这样说,也浅浅笑道:“天明,你性格这么好,如果不是我已经有了男朋友,很难不对你动心。”   这句话让张天明有些受宠若惊,如今大半年的时间早就跟校花混成了朋友关系,再进一步顶多聊成好闺蜜,其他的两人根本没有可能性。   “你现在分手也来得及。”   张天明开了个玩笑,校花顿时捧腹笑了起来,还承诺道:“我还是帮你物色好女孩吧,不会让你单身太久的。”   两人课间的说笑张天明并没放在心上,也没想到这辈子意外结识校花后,会让自己空白的感情史有些许转变。   当她真的要介绍女孩给自己认识的时候,张天明是震惊的。   他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校花点了点头:“是住在我隔壁宿舍的女孩,她说想认识你,这是她的微信号。”   张天明一瞬间竟然有点手足无措,倒不是加或不加的问题,而是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有女孩会对他主动出击。   这让张天明顿时升起好奇心,拿着对方的微信号,脑海里还在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会对他感兴趣。   毕竟在感情这件事上张天明可以说是白纸一张,好奇心远比想谈恋爱的心思浓重得多,或许越是没接触过的事情越具有吸引力。   当天晚上回到宿舍,张天明难得做完笔译没有早早睡觉,而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掏出那张纸,犹豫了片刻,然后在搜索框输入了一串微信号,点击添加。   添加信息几乎是秒通过,让张天明都愣了一下,然后点开那名女孩的朋友圈翻看。   她的日常分享有不少照片,大多是些风景照或是猫猫狗狗,再配上一些简单的文字,看着像是日记本一样轻松惬意,看得出是一个热爱生活又暖心的女孩。   第一天加微信两人并没有聊什么,张天明也不太懂要怎么主动展开聊天。   就这样过了几天都没说超过三句话,好在女孩并不介意,然后渐渐主动,偶尔会给他分享喜欢的歌或是一些搞笑小视频,从而能多聊几句。   这样的聊天频率和模式让人很舒适,像是多了一个朋友说话一样,让张天明和对方相处起来没有那么拘谨。   但要问这些天的线上接触有心动的感觉吗?   好像也没有。   张天明内心有些许矛盾,他不排斥认识新的人,但这种感觉像是普通朋友一样,貌似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触,为此他还给胡嘉打电话求助。   在律所百忙之中抽出了午休时间,胡嘉听到这件事忍俊不禁。   “这么快就认识了新朋友,天明要情窦初开了呀。”   听着胡嘉带着笑意的调侃,张天明有些无奈。   情窦开没开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有点像个愣头青,完全不懂怎么和女孩发展感情,就怕和对方混成朋友。   “姐,你快教教我吧。”   胡嘉也有点为难,感情的事怎么教,而且显然张天明是对恋爱这件事感兴趣,不是对人感兴趣。   “你不想和那个女孩见一见吗?或许见面就有感觉了,总要现实生活中多多接触。”   人都是视觉动物,线上聊天和线下见面也会有不同的感觉。   张天明觉得有道理,但思来想去又一个星期过去,自己的感冒都完全好了,他还处于被动的状态,没有决定好什么时间去见面。   最后是女孩先提出的见面时间,张天明同意后,两人约定在了周五晚上的校内咖啡厅。   然后前一天晚上,窗外雾气蒙蒙小雨连绵,张天明站在衣柜前难得纠结的在挑选衣服。   第一次见面总要体面一些,衣服不能太厚,太厚显得臃肿,可也不能太薄,太薄身体扛不住。   结果直到高倾回宿舍他也没敲定要穿哪件。   高倾看着他在衣柜前转悠,不解道:“怎么了?”   张天明把衣服放在床上,一边思考穿搭一边回答:“明天去见一个朋友。”   “陈超?”高倾猜测。   张天明笑着摇头:“不是他,他要是过来我就拉着你一起去见了。”   而且见陈超还要什么穿搭,不用思考直接套个棉服,怎么保暖怎么来。   面对高倾的疑惑,张天明解释道:“是新认识的一个同学,女孩,可能会有那方面的发展。”   把可能两个字加上重音,张天明也不确定会怎么样,毕竟他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也不敢深想,万一最后两人都没什么感觉未免显得尴尬。   高倾却皱起眉头:“什么时候认识的?”   “大概十天前,没认识多久。”   张天明终于挑出一套保暖又不失格调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头。   完全没注意到高倾在身后的神情,和他越皱越深的眉头。   或许连高倾自己都没察觉,他的眼神不自觉变得幽深,看向张天明的背影迟迟没有挪动,像是鹰隼盯着爪下挣扎的猎物一样。   而猎物毫无所觉,甚至和高倾闲聊起这些天和那女孩的微信互动。   “虽然没见过,但应该是个有趣的姑娘,她给我分享的音乐都是些温馨的慢歌,也喜欢聊一些日常,如果见面没有什么感觉,就当是多认识一个朋友相处也很好。”   张天明开导着自己,回过头发现高倾好像没在听他说话,一个人站在桌前对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   见他不感兴趣,张天明没有再多说,拿着毛巾去厕所洗漱。   然而高倾的电脑完全是黑屏状态没有开机,他看着屏幕中倒映的自己,眼神比以往更加凌厉,唇角紧抿,灯光的照射下,锋锐的下颌线像是刀刃,仿佛是完全陌生又低沉的状态。   这个夜晚外面斜风细雨,在窗户上毫无声息的留下一串串珠帘断线的雨迹。   关灯后的宿舍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的雨夜让高倾躺在床上睡意全无,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张天明和他躺在一张床上,身边清浅的呼吸声,和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冰片香。   高倾睁开双眼,胸口感到突如其来的烦躁。   不知道为什么。   很烦。 第53章 纽带链   初次和陌生异性见面的晚上, 说不紧张是假的。   张天明坐在沙发椅上腰背挺直,双眼始终看着自己的咖啡杯,这种带有目的性的见面不同于和普通同学一起坐下聊天的感觉, 反而会带来一层心理上的压力。   他提前半个小时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调整好心态轻松面对, 可没想到适得其反, 对着咖啡杯里已经晕染开的拉花,心思也都飘散了, 甚至有一瞬间的迷茫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喻奶奶电话里那些关心的话语,也或许是两辈子藏匿在心底对恋爱的好奇心促使,才让张天明踏出今天这一步。   对于他来说绝对是历史性的,而且连张天明自己都有些意外他会紧张, 因为以前没有经历过,也没办法按照以往的经验去应对,所有的接触都是未知和新鲜的, 就会更加让人心里没底。   像是最近几天的绵绵春雨,笼罩在一片柔纱雾气之中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六点钟整。   一个穿着浅蓝色碎花裙的女生走进咖啡厅, 她抬眼四处张望,在看到角落沙发椅上的人后, 快步走上前去。   落座在张天明对面时, 女生嘴角上扬, 长发温婉的别在耳后, 长相是典型的南方姑娘,举止尽显温柔大方。   张天明还没回过神来, 女孩已经弯起双眼看着他,笑着问道:“会紧张吗?”   张天明顿时脸上有一丝窘迫, 还有明显的拘谨。   “会有一点。”   “其实我也很紧张。”女孩嘴边的笑意扩大, 然后缓解着气氛毫不吝啬的夸奖:“你和照片上一样可爱帅气。”   张天明喝了口咖啡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然后听到这句话有点愣,因为他的朋友圈里根本没有自己的照片。   “我有偷偷关注你。”   女孩大方的承认,她明显比线上更善谈一些,主动开启话题:“很早之前的事情,去年刚开学没多久,你的照片意外出现在校内论坛上,偶然间刷到后,就有在偷偷关注着你。”   张天明非常惊讶,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应该是去年和李胜闹矛盾的时候,论坛里讨论过一晚这个事情,但当时自己的照片很快就被删除了,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   这真是让人有点害羞,张天明低着头,又喝了一口咖啡。   女孩用手机扫码点完单后,抬眼看到张天明身上还穿着带绒夹层的白色外衣,有些担心道:“听说你前段时间生病了,最近有好转吗?”   张天明点点头:“已经好了。”   女孩也笑了笑,主动递上一杯热水:“别嫌弃我直男式的关心,还是要多喝热水。”   张天明被动的接受着,好像自从女孩出现,她就是主导聊天节奏并烘托氛围的人,每句话每个举动都很落落大方,让人感觉舒适不会尴尬,即便有接不上话的时候,对方也会轻松转换下一个话题。   渐渐地张天明也不再拘谨,默默听着偶尔回应,像是和普通朋友聊天一样。   但他终究是慢热型,和熟悉的人还能聊一聊开开玩笑,和不熟的人则像是你问我答的环节。   “没有认识你之前,会觉得你是比较难以接触的人。”女孩放下咖啡杯,叙说着对张天明的初印象。   张天明有点讶异,他并不觉得自己难以接触,应该看着很好说话才是。   “因为你好像没有太多朋友,平时只和高倾学长或是法学的学姐一起。”女孩嘴边的弧度始终没有落下,她开怀道:“所以你能同意加我微信还和我见面,是让我感觉非常惊喜的事情,能认识你真的很开心。”   这句示好的话让张天明又害羞几分,第一次有人这样当面和他说,只能礼貌的低头:“谢谢。”   从六点到六点四十,两人足足聊了有一节课的时间,从各自的专业说到学校附近好吃的店面,又说了些最近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只不过全程张天明都是作为聆听者,偶尔给出几个回应。   临走的时候,女孩笑意盎然的问他:“下次还能约你出来吗?”   张天明点头:“可以的。”   然后两人各自打着雨伞,在咖啡厅前的濛濛细雨中道别,怀揣着同样愉悦的心情走回宿舍。   只是张天明感受到的愉悦更多来自于对方的夸奖,他鲜少有这样的机会和不熟悉的异性坐在一起谈论聊天,不得不说这次体会是全新的,也是高兴的。   晚上张天明在宿舍继续伏案赶稿笔译,一直忙到十点钟高倾实习回来,他才停下敲键盘的手指,活动了一下筋骨,转头发现外面的小雨还没有停。   本来是想翻译文件到十一点,然后和往常一样洗洗睡觉,然而十点半的时候,放在床上的手机就发出三连响声和震动,引来的不仅是张天明的关注,还有高倾微微侧目的眼光。   张天明打开微信,果然是女孩发来的信息,想约他周日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刚好周日可以在图书馆忙笔译,张天明就答应下来。   放下手机后看时间不早了,他拿着毛巾去洗漱,然后吃过药早早躺上床。   高倾今天也没有加班很早歇下,两人不到十一点就把宿舍的顶灯关闭,听着窗外愈下愈大的雨声,显得夜晚更加宁静。   “见面了吗?”   高倾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忽然传来。   张天明转过身,对着高倾的方向笑道:“见到了,而且聊得也很开心,是一次难得的体会。”   确切的说更像是认识了一个聊得来的新朋友。   窗外雨滴溅落,高倾的声音混合其中,有些喑哑。   “你喜欢她?”   啊?   张天明一瞬间怔愣,话题转变太快,突然就谈论这么敏感的事情,让他不禁微微皱着眉,仔细思考了一下。   “现在还谈不上喜不喜欢吧,只是第一次见面,感觉还行。”   说完张天明觉得自己这番像是相亲后和家人报备感想的环节,不过他也确实想和人聊聊这件事。   “目前就像是和普通同学见面一样,因为不熟悉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我也不太能放得开,但是知道有人在时刻关注着自己还是会开心。”   张天明实话实说,复盘了一下见面后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也不是很快就能和别人建立起信任感的人,凡事对他来说都需要一个过程,要一步步循序渐进的发展他才能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看法。   这次见面可以说是愉快的,但上升不到喜欢。   主要是张天明也不知道喜欢应该是什么感觉,无从参考。   黑暗中宿舍内透明的玻璃窗上雨迹斑驳,雨滴缓缓划下一道水印,顺着纹路蜿蜒而下。   高倾好像嗯了一声。   张天明侧过头,窗外无光,漆黑的房间里看不清对面床铺上的人,更看不到他的神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天明的错觉,他总觉得高倾这两天有点不大高兴。   但他只能猜测高倾是因为参加实习后每天加班,总有忙不完的事情所以心情不好。   随即想到胡嘉比他还夸张,忙得黑眼圈都熬出来了,张天明嘴上没说,但心里是挺心疼他们的。   刚好第二天周六,张天明利用空余时间去超市买了两瓶蜂蜜,又提了一兜鲜切水果,给明明是假期却依然在加班实习的高倾和胡嘉分别送到他们公司楼下。   律所离学校更近些,张天明先去找得胡嘉。   胡嘉看到张天明仿佛看到救星,终于能坐在休息区让脑袋放空休息一下,她一边喝着温热的蜂蜜水一边关心着张天明的近况。   “你对那个女孩有感觉吗?”   面对胡嘉单刀直入的问题,简直似曾相识,这不就是昨晚高倾询问的翻版吗。   张天明又说了一遍自己的感受,但胡嘉好像并不惊讶,她笑了笑:“没关系,再接触看看。”   张天明也是这么想的,这种事急不得。   打车去高倾他们公司时,张天明已经提前把蜂蜜水泡好,又把塑料叉放在水果块旁,替高倾做好这些准备工作才把东西递给他。   看着他站在公司门口暴风吸入,几分钟的时间就吃完了一盒水果,习惯皱起的眉头都舒展开。   张天明放下心来,笑着问他:“晚上几点下班,一起吃饭?”   高倾喝着蜂蜜水:“今晚加班,明天有时间。”   张天明刚要点头,然后想起什么,有丝无奈的摇头说道:“明天我没时间,和别人约了去图书馆,不知道几点回宿舍。”   这个别人不言而喻。   高倾喉间微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喝得太快,蜂蜜水中的甜味陡然减半,他垂眼看着已经喝了大半的水突然没有了胃口,然后放下杯子。   看着张天明送完东西转身离开的背影,高倾的眉间又微微皱起,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再次填充在胸腔。   让人心烦意乱,无心工作。   当然张天明并不知道这些,周日的图书馆会面也比他想象中要忙碌得多。   主要原因是他新接了一份笔译文件,是有关医疗的内容,里面的专业词汇过多连张天明翻译起来都极为吃力,在图书馆抱着电脑专心致志的查词汇,不知不觉就忙了一下午,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而图书馆内安静的环境氛围也不适合聊天,所以整天下来两人都没说超过三句话,和单纯来图书馆学习的同学没两样。   这中间女生贴心的给张天明倒过两杯水,临近晚饭时间也询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但由于今天的翻译任务没有完成,张天明只能婉拒,然后为了攻克下这一篇专业文章,他一个人在图书馆奋战到晚上九点。   窗外的雨都下下停停几个来回了,张天明忙完看到外面蔼蔼雾气已经随着紧密的阴云散去,他赶忙趁着雨停踏着脚下的小水坑赶回宿舍。   结果刚进屋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张天明在宿舍里踌躇两步,然后望向卫生间紧闭的门,听着里面哗啦啦没有间断的水流声。   还是没忍住走了过去,把厕所的门打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探出头问道:“你吃饭了吗?”   正在洗澡的高倾没料到张天明会直接推门,他站在花洒下转过身,有条不紊的拿起一旁的毛巾围在下面,然后也没回答自己吃还是没吃,只是沉声说道:“我陪你。”   这三个字如同天籁,让张天明笑了一下。   只不过关上卫生间的门时,他脑海里默默回荡着刚刚赤-裸的画面,和不小心扫到的那个地方,以及高倾身上没有一丝赘肉的胸肌和腹肌。   张天明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纸片人一样的身材,摇了摇头决定不自取其辱。   九点半的时候,停了不到一个小时的雨又下了起来,雨珠格外的细小,串联在一起像是一根根绢丝银线,无声无息的落下。   因为下着雨时间又太晚,张天明选择叫了两份外卖,十点钟两人才吃上晚饭。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吃?”   张天明好奇抬头,昨天他记得高倾说今天不忙的。   高倾的回答简短:“没胃口。”   扒拉米饭的筷子微顿,张天明叹了口气:“是不是实习太忙,现在的公司就是喜欢压榨员工。”   尤其是实习生,没多少钱还不当人使,处在这个996福报的社会,越是底层越是没有人权可言。   高倾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向张天明。   “你为什么没有吃饭?”   张天明又叹口气摇摇头,简单叙述了一下今天去图书馆的全程,然后苦笑道:“碰到一份超级难翻译的文件,今天一直在忙这个,好像忘记是去图书馆和别人一起学习了。”   对于没怎么关照到对方这件事张天明有丝歉意,但他当时忙起来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一心扑在词汇上。   说完两人没有互动的图书馆之旅后,高倾夹了一片鱼肉给张天明,然后低头迅速吃完自己碗里的饭菜,又拿起第二盒米饭。   张天明看着他有点目瞪口呆,不是说没胃口吗?   “晚上吃这么多?”   面对张天明的疑问,高倾嗯了一声:“外卖味道不错。”   已经吃饱喝足的张天明放下筷子,丝毫没觉得这份外卖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能羡慕的看着高倾大晚上吃这么多还能拥有的好身材。   晚饭后累了一天的张天明洗洗就躺下睡了,徒留高倾躺在床上辗转未眠。   开着空调恒温的宿舍内感受不到外面雨夜的阴凉,但偶尔能听到张天明睡熟翻身时被子发出的窸窣声。   高倾蹙眉回想着今天纠结的情绪走向,白天看不到张天明时胸口烦闷的气息让人完全无法集中精力去做其他事情,也提不起丝毫食欲,晚上见到他了解了他们没有发生别的事情后又莫名松一口气,心底在意对方的程度让高倾自己都有些惊讶。   这一天的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从未有过的跌宕起伏。   也不得不让高倾认真思考——   有些事情,他好像没办法再忽视下去了。   四月底,连绵不断的阴雨天终于放晴,气温也瞬间回升到二十五度。   张天明利用五一劳动节的三天假期废寝忘食,顺利翻译完那份医疗文件,看着满意的撑过自己都觉得十分有成就感,虽然并没有因此多赚几百块钱,但至少医学上的词汇量得到显著提升。   而这将近十天的时间他也每天都在和那名女孩相处联系,除了平时上课的时间,两人会约着一起吃晚饭或是去图书馆,仅限于这两件事,好像并没有发展出其余的活动。   张天明的心情也越来越归于平淡,慢慢的感觉跟她的聊天模式和校花差不多,不排斥不反感也不特殊,只能说是普通同学关系,这种可有可无的相处让张天明有点担心。   担心任何火花都没有擦出,然后把所有异性都聊成朋友,最终变成妇女之友。   张天明不断安慰自己或许是接触的时间还短,总要再相处看看,不能这么快就下定论。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还在纠结这段新关系的同时,高倾单独约了胡嘉吃饭,两人正在校外的一家西餐厅的包间内谈论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起初胡嘉接到高倾的电话时内心是惊讶的,因为他们的联系其实很少,多半时间都是有张天明在的时候才会碰面,像是前两年张天明还没上大学的时候,没有事情的情况下,他们几乎不会刻意联络。   并不是说这样的关系就不紧密了,只是和小时候一样,张天明像是一条链接高倾和其他几人的关键纽带,有他在仿佛高倾能轻松的融入其中,五个人会更像一家人一样亲密无间的贴合在一起。   像今天这样单独见面的场合屈指可数,所以胡嘉到场的时候都是疑惑的,她唯一确定的是,高倾找她一定有事。   安静的西餐厅内客源稀少,用绿萝和虎尾兰隔档的小包间里更显得幽静许多,是十分适合谈话的地方。   胡嘉落座后看着桌上已经点好的沙拉和意面,没有主动发问。   而高倾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有事想问你。”   胡嘉点头微笑:“猜到了。”   把油醋汁倒在沙拉碗中,高倾直言不讳的问道:“你和孙书南以前是怎么在一起的?”   胡嘉抬起手,想要搅拌沙拉的刀叉顿住,表情十分怔愣。   这一两个月她其实很少回想孙书南的事情了,很怕想到这个人就会控制不住的怀念恋爱时美好的光景,然后再次陷入一蹶不振的低落情绪当中。   可是当高倾提到这个名字时,胡嘉内心竟然有种波澜不动的释然感。   她把拌好的沙拉放在一旁,放下刀叉细细回想,心底已经没有任何排斥或难受,语气平淡的叙说道:“是他主动追求的我,只不过在追我之前,我们已经认识了一段时间,而且算是互相有好感,后来抱着试试的心态和他交往,但现在回想起来我那个时候应该已经喜欢上他了,不然不会答应和他交往,也不会有那种和他在一起整个人身心都会轻松愉悦的感觉。”   高倾微微皱起眉头:“那是什么感觉?”   胡嘉再次愣住,想了一下回答:“就是喜欢的感觉。”   高倾却依旧皱着眉,透露着不能理解的神情。   胡嘉看着他,忽然才明白他为什么问自己和孙书南的事情。   “所以你有喜欢的人?”   这个问题让高倾的眉间锁得更紧,他认真思虑:“不知道,不确定。”   胡嘉很少见到有什么事能让高倾这么无从下手又理不清头绪的陷入迷茫,而他口中的这六个字也足以体现出此刻内心的纠结困惑。   吃着沙拉碗中绵密的牛油果,胡嘉把自己放在老师的角度,想了一下应该怎么解释“喜欢”这个词语。   “如果通俗一点说,喜欢就是你会把百分之八十甚至百分百的关注度都放在对方身上,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想时刻和对方在一起,有他在的时候会感到踏实和开心,见不到他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失落和担心,想要为对方不求回报的做任何事情,看到他和别人过于亲密还会心里难受得不是滋味,但只要他肯回头看你一眼,你还是会高兴,这种状态大概就是喜欢。”   喜欢这种情绪是非常模棱两可的,感情细腻的人或许更容易察觉,但很多感情迟钝的人直到错过才有可能发觉自己的真实感受,但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胡嘉仔细分析着,然后把短发掖在耳后,抬眼看向高倾:“这些感受你有吗?”   高倾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头,望着餐厅内雪白的墙壁,漆黑的眼神里是对这件事的肯定。   “如果这种体会是喜欢,那么我有喜欢的人。”   胡嘉睁大双眼惊讶不已,愕然的同时,又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答案。   “是谁?”   能让高倾心动的女孩,必然不是普通姑娘,胡嘉满怀期待的看向对面的人。   高倾却直言不讳,一语打破了她内心的幻想:“不是女孩。”   胡嘉手上一软,叉子掉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顿饭她已经震惊了太多次,甚至信息量有点大,让她没有回过神来。   不是女孩的意思,难道是男生?   思索到这里,胡嘉脑海中几乎是下意识的迅速闪过高倾和张天明的相处画面,因为和高倾走得近的只有张天明,而今天这顿饭他恰巧又不在场。   种种因素都预示着一个不好的结果。   胡嘉的脸色倏然白下几分,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高倾。   静默许久,才艰涩的开口。   “是天明…吗?” 第54章 虎尾兰   她多希望高倾能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不是。   但他却沉默了。   那双漆黑的眼神中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 胡嘉却读懂了里面的含义。   西餐厅雅静的包间内,气氛陡然间急转直下,空气半是凝固, 连一旁翠绿的虎尾兰都重了一层颜色。   胡嘉敛下笑意, 面容微微下沉, 她双手垂于餐桌下,衣袖内的指尖也逐渐攥紧, 望着眼前秀色可餐的西式佳肴却彻底失去食欲。   “我不同意。”   轻飘飘的四个字从胡嘉的口中吐出,她没有看向高倾,而是盯着眼前的那盘沙拉,再一次肯定道:“我不同意这件事。”   高倾鹰隼般的眼神看着她, 却依旧没有说话。   两人沉闷的气氛再度攀升,安静到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胡嘉不知道高倾今天来到底是为了确认喜欢的感觉,还是想确认后直接摊牌对张天明暗含情愫一事。   面对高倾的一言不发, 胡嘉心底五味杂陈。   她对同性恋没有偏见,但经过多年的法律学习和往日经手过诸多的同性恋案件后, 让胡嘉多少了解到这是一条极其艰辛的道路,起码在国内同性恋尚且没有合法化, 这种少数群体的普遍接纳度也非常低, 想要踏出这一步付出的代价绝对是惨重的。   胡嘉处理工作上同性恋的案件能够云淡风轻, 但她绝没想到身边人会成为这个群体之一。   这一刻, 胡嘉只觉得胸口如同巨石压下一般堵塞,就像已经凝固在紫甘蓝上的沙拉酱, 思绪也因为惊愕而无法运转的停滞。   不远处悬挂的时钟响起六点整的报时,西餐厅内往来的客人也逐渐增多, 小包间里隐约能听到外面的脚步和交谈声, 略显嘈杂的环境音稍稍缓解了两人僵硬的氛围。   胡嘉深吸口气, 压下心底的震惊与忧虑,抬手捡起掉在餐盘上的刀叉,用纸巾擦干净平放在桌上,然后看着盘中几乎没动过的菜缓缓开口。   “你喜欢谁我不会管,今天就算你说自己一直是个同性恋,我也不会去发表任何意见,只会尊重你的选择。”   “但你知道,天明不一样。”   胡嘉抬手撩起额前的碎发,有些疲累的靠在椅背上,望着落地窗边悬挂的吊兰,眼神怔怔。   “小时候大家过得不容易,能有今天是谁也不敢想的事情,尽管我们几个都是从小就认识,但其实有些事,仍然是你们不知道的……我比他们大了几岁,记事也早了几年,在我的记忆和印象中,天明始终是一个躺在床上的病人,那时候才多大啊,两岁还是三岁,他连路都不会走,也没人教他说话,寻常孩子早就能跑能跳了,天明却瘦得干干瘪瘪像个小外星人,睁着一双大眼睛在床板上歪歪扭扭的蹒跚学步,身体脆弱到只要摔一跤就得在床上躺一个月,院里所有人都觉得他活不过三岁,经常对他不管不顾,只等病死收尸,但那几年又像是烧了高香,断了几回气都让他侥幸的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直到五岁,他才慢慢学会说话,学会下地走路不再摔跤。”   “这些事或许天明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我却始终忘不掉,每每看到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那种揪疼的感觉渗透在心底,让人不寒而栗。后来天明身体又落下病根,从小就告别了健康人的生活,天天以药续命,喻奶奶一辈子攒下的积蓄和养老钱几乎都花在了天明的药费上,可是喻奶奶岁数也大了,以后还需要天明来照顾她,这个家庭负担不起其他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打击,喻奶奶一届老党-员,她只想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天明大学毕业,然后顺利的娶妻生子,过平淡安稳的生活,她不会接受天明踏入同性恋这条与伦理道德背道而驰的路。”   “更何况在我看来,天明并不是同性恋。”   胡嘉抿着唇,声音放轻:“他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但他却比任何人都更在意我们这几个人过得好不好,这么多年始终把大家当成真正的家人来对待,尽管天明在我们当中年龄偏小,但十分重情义。”   “高倾,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可能不会听我劝说什么,但是我希望你别伤害到他,在没有明确他是否能接受同性恋之前,不要把这份心思透露出去,因为一旦他不能接受,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毁灭式的打击,对天明心理上也会造成很大的伤害和压力,我不希望看到这样不可挽回的情况。”   二十年亲人般的关联,怎么能轻易打碎。   更不论说以张天明的身体,能不能够承受得住这件事情。   胡嘉抬起眼,眸中带着心疼与不忍:“他从小到大,活得太辛苦了,我只想让他以后过得轻松幸福。”   吐露出自己的心声,胡嘉咬紧嘴唇,哪怕这些话对高倾来说是那么的不公平,她却依然要说出口。   “好。”   久未言语的高倾,微垂眼睑,遮挡住眼神中那抹凌厉的光,低沉开口。   “我不会告诉他。”   这份感情。   高倾拿起桌上的刀叉,随意吃了两口菜,语气淡然到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心中喜欢在意的人。   胡嘉抬头,或许是没想到高倾能如此干脆的同意,让胡嘉心底压抑的巨石瞬间不翼而飞,也让她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高大又从小冷言寡语的男孩,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般,有些令人心生钦佩。   因为胡嘉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那种抓心挠肝的体会藏在心底并不好受,更何况还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去结识别的女孩,更甚至以后对方会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庭,而他永远都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   胡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仿佛自己是个坏人,阻止了别人喜欢和告白的权利。   “谢谢。”胡嘉有丝愧疚的低下头。   高倾却放下刀叉,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坦然道:“不用,并不是为你。”   说到底,还是顾及到张天明的想法和身体,高倾也明白,有些事情不说才是正确的选择。   胡嘉怔愣回神,随后莞尔一笑。   不管怎么样,胡嘉总算放心了,而且她知道对张天明的关心与在意程度,高倾比她只高不低。   两人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回学校时已经天色暗沉。   张天明在宿舍里笔译完今天的工作量,又在床上抱着手机刷了好一会,八点半的时候才听到高倾进门的声音。   他从床上坐起来,并不知道晚饭间发生的一切,望向脱掉外衣的高倾问道。   “你吃了吗?”   然后得到一个不出意外的回答:“嗯,吃了。”   如果张天明没有看错,高倾低头进门一晃而过的面容并不算好看,眉头微皱的模样好像是有心事。   连转过去的背影都显得兴致不高,又心不在焉。   “是不是学生会有麻烦事?”   看着他站在衣柜前换睡衣,张天明拿着手机时不时瞟上去几眼,刚好瞄到他赤-裸的后背一身有力的腱子肉。   随后那身腱子肉就被长袖T恤遮盖住,高倾转过身。   “没有。”   对话有些冷淡。   张天明愣了一下,虽然平时高倾也差不多是这种态度,但今天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显然高倾并没有聊自己想法的欲-望,而是独自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忙着些什么。   察觉到一丝怪异的张天明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都是男生,明白这种有心事也不愿意分享,想要独自消化的体会。   他索性拿着浴巾去厕所洗澡,把房间安静的留给高倾一个人。   卫生间轻微上锁的声音,让坐在桌前的高倾回神侧目看去。   雾面的玻璃看不到里面任何事物,但澄黄的灯光和若隐若现晃动的人影不时闪过,让高倾再度分神,无法把精力集中在要处理的实习工作上,脑海里也不由得闪过胡嘉说得那些有关喜欢的话,和劝阻的话。   高倾靠在椅背上,眉头越皱越深,盯着卫生间门口的眼神也愈发深沉。   从前没有意识到心底那丝倚念的时候不会多想,可一旦发觉,有些东西就会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每一根神经都会受其牵动,然后不由自主的去关注自己在意的那个人。   甚至这半年多的朝夕相处都会反复想起,想起对方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语。   有的时候越是想要隐藏那份感情,越是在心底压制不住的波涛澎湃。   而卫生间内的张天明磨磨蹭蹭快三十分钟,皮都快洗掉一层了才换好衣服从走出来。   踏出门口半步却猛然撞上高倾黑不见底的眼神,里面似乎有一簇看不见的火苗。   张天明擦头发的手一顿,指了指身后:“你要用吗?”   高倾移开眼:“不用。”   关上卫生间的门,张天明走到床边,回过头看着高倾沉默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高倾的性格张天明了解,从小就自尊心强,不愿意说的事情打死不会说出口。   靠坐在床头,张天明戴上耳机默默刷手机,两人像往常一样各做各的事情,直到十一点,张天明抬起眼时,看到高倾还在以同样的姿势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要不是电脑页面的变化,他都怀疑高倾是在坐在那睡着了。   见他是真的忙,张天明轻手轻脚的起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然后从抽屉里把药拿出来。   还在琢磨高倾是不是遇到什么事的张天明,抬起水杯,回过神来时已经被烫得舌头一个激灵,来不及多想赶紧把水咽了下去。   然后没忍住嘶了一声,喉管直接被烫麻。   张天明被自己这番操作弄得哭笑不得连连吸气,还没缓过神来下颌就被人捏住,让他被迫抬起头来。   高倾居高临下,眉头紧蹙,声音低沉。   “张嘴。”   张天明乖乖听话。   “啊——”   他现在整个嘴都是麻木的,只能看向面色凝重的高倾,然后含糊不清的问道:“是不是掉皮了?”   口腔内黏膜和上膛都微微泛红,原本淡粉的舌尖也被热水浇灌的鲜红如血。   张天明一说话,窜动的舌尖不经意间扫过高倾的指腹。   一瞬间的瘙痒,让压抑了整晚心绪的高倾瞳孔微缩。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因为个人原因断更了这么长时间   从今天起恢复更新(隔日更)   会认真把这本小说完结的   非常感谢大家的等待和支持 第55章 燃蜡烛   张天明因为烫了嘴, 五一三天假都没敢回家,给喻奶奶打了电话又打了钱,一千块钱劝了老太太半天她才肯收。   简直不敢提陈超给的那一万, 放在衣柜里都快放馊了, 张天明清楚要是被喻奶奶知道少了不了一顿埋怨, 只等着暑假回去偷偷塞给她。   首都的五月份天气也已经彻底回暖,二十多度的气温让张天明成功脱掉裹了几个月的棉服。   放假这几天他也没闲着, 一口气接了两个笔译,在宿舍里奋笔疾书的赚钱。   连人家姑娘约他出门看电影都只能委婉的回绝掉,张天明一连宅了几天,要不是有高倾在, 他可能连吃饭都顾不上。   晚上翻译完最后一页,张天明坐在电脑前伸了个懒腰,伸了一半手腕就被人握住,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上药。”   张天明转过身,配合的仰起头。   高倾手里拿着烫伤膏, 用棉签蘸取透明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张天明微微红肿的嘴唇上。   嘴上传来清凉的感觉十分舒适, 张天明抿着唇问道:“你不是说放假要回家一趟吗?”   上完药, 高倾又把温水和药片放在桌上。   “嗯, 不回了。”   张天明愣了一下, 寒假过年他就没回去,五一再不回去, 这算下来高倾已经快一年没回家了。   “叔叔和阿姨已经从国外回来了吧?你干嘛不回去看看他们。”   高倾转过头,声音淡漠:“暑假再回。”   张天明还想再劝两句, 高倾却投来一个漆黑的眼神。   “嘴不疼了?”   张天明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因为不小心把嘴烫伤, 这几天已经不知道被高倾抓着说几回了,好像自己是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他干脆不劝了,说了也是白说,高倾向来有自己的想法。   短暂的假期过去,张天明的嘴也消肿了,重新投入到上课和赚笔译外快的忙碌中。   直到五月中旬,认识了一个多月的金融女孩再次联系他,两人约着去了第一次见面的校内咖啡厅。   由于上次没有赔她去看电影,这次见面张天明还特意带了一份小礼物赔礼道歉,是一个淡粉色的碎花发箍。   女孩一身温婉长裙,拿着礼物面上浮现笑意。   “谢谢你天明。”   张天明有丝窘迫的摆手:“不用谢。”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女孩从容淡然的话语。   “今天约你见面是想和你说,我们继续当好朋友吧。”   张天明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女孩嘴角带笑,声音轻快又温柔:“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但和你认识的一个月,我能看出来你并不喜欢我,既然这样我们就还是当好朋友吧,谢谢你能给我认识你的机会,和你相处真的非常高兴。”   听到这句解释,张天明一时语塞,甚至有点迷茫,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没做对,才让对方有了自己不喜欢她的感觉。   但“喜欢你”这几个字,张天明又说不出口。   或许不是说不出口,而是根本没有这份情意。   从咖啡厅出来后,张天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都是两眼迷惘。   从认识金融女孩到现在,他是配合过也努力过的,但喜欢这件事,好像不是努力就能获得的。   女孩漂亮温柔,也落落大方,哪怕自己表现的生涩拘谨,她也会照顾自己的情绪更主动一些,对方哪里都好,甚至说不出一丝一毫的缺点来,可张天明就是没办法。   果真如他所想,最后处成了朋友,自己也变成了真正的妇女之友。   回到宿舍后,张天明不再纠结这件事,既然没有缘分就顺其自然的结束吧,毕竟谈恋爱对他而言是件可有可无的东西,在张天明心里家人才是永远的第一位。   临近五月底。   也到了胡嘉520的生日,她提前订好了一个粤菜馆。   晚上六点,张天明和高倾到餐厅小包间的时候,看到方桌前竟然已经坐着一个熟悉的粉色身影。   “天明哥,高倾哥!”   徐莹莹扎着一个高马尾,坐在椅子上笑盈盈的招手。   张天明脱下外套,看到她后无奈的问道:“又是偷跑来的?”   徐莹莹红着脸,嘘了一声:“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回,明天一早就回去。”   “姐知道你来吗?”   “知道,她不让我来,但我票都买了,不来多浪费钱。”   张天明竟然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   至于胡嘉的生日,其实是几年前胡叔叔给她定的日子,这么一个大老粗难得浪漫了一次,选了520这天,后来每年的520胡嘉都会认真的过一次。   三人坐在包间内聊了十几分钟,胡嘉才姗姗来迟,她摘下围巾喘了口气。   “律所太忙了,好不容易脱身。”   张天明给她倒了杯水,胡嘉喝了一口就转头看着徐莹莹瞪起眼。   徐莹莹连忙拿出提前买好的蛋糕,一边讨好一边撒娇道:“姐你别生气,我就是想给你过个生日,而且刚刚也给我爸妈发信息了,他们知道我今天过来,我发誓明天就回学校好好学习。”   见她伸出三个手指对天发誓的可爱模样,胡嘉也板不住脸噗嗤一笑,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行了,原谅你这回。”   徐莹莹嘿嘿一笑。   张天明把蛋糕盒打开,粉红色的奶油蛋糕上画着一个hellokitty,很符合徐莹莹的审美。   “祝咱姐十八岁生日快乐。”张天明点燃蜡烛笑道。   二十二岁的生日还说是十八,说得胡嘉脸色微红,连忙把蛋糕切成四份分给大家。   徐莹莹还不忘了边吃边八卦着问道:“天明哥,你是不是交女朋友啦?”   张天明都不知道她哪来的小道消息。   “你个小丫头整天乱说。”   “我可是消息灵通,什么都知道的,你快说是不是嘛?”   徐莹莹声音清脆带笑,她亮着一双大眼睛,连旁边的胡嘉也好奇的看过来,一副想要知道张天明最近进展的模样。   在座没说话的只有高倾一人。   张天明算是见识到了八卦的威力,他只能放下吃了一半的蛋糕,实话实话:“我倒是想,人家不同意啊,你们别乱猜了,我真的没交女朋友。”   胡嘉听了微微怔愣:“那女孩把你拒绝了?”   张天明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点头道:“算是吧,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现在还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学习这么忙,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吗,女朋友就顺其自然以后再说吧。”   听了张天明的话,错失八卦消息的徐莹莹一脸遗憾,连连摇头:“天明哥这个书呆子,幸好长得帅。”   张天明用筷子敲了一下她的碗,气道:“长得丑就找不到女朋友了是吧?”   徐莹莹吐了吐舌头,笑得不置可否。   一旁的高倾则是听着他们说话聊天,然后像往常一样默默给张天明夹了几道菜,又把杯子里的温水蓄满。   徐莹莹看在眼里,不禁开玩笑道:“不如让高倾哥照顾你一辈子吧,两个帅哥在一起多养眼,我举双手赞同~”   “——胡说什么!”   胡嘉握紧筷子,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   徐莹莹吓了一跳,嘴里的蛋糕都忘记咽了。   张天明也抬起头看过来。   胡嘉面色一顿,有丝尴尬的笑了一下,转头放平语气的对徐莹莹说道:“平时少看点电视剧,哪有让人照顾一辈子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徐莹莹回过神来,以为胡嘉是训斥她只看剧不好好学习,嘟了嘟嘴:“我没有,都是写完作业才看电视的,不信姐你打电话问我爸妈嘛,这几个月我可乖了。”   看着两人说话,张天明吃着菜,侧头笑着跟高倾小声调侃。   “你觉不觉得嘉姐自从去实习,越来越有律师范儿了,说话都比以前硬气很多。”   也比她谈恋爱的时候自信了很多。   高倾嗯了一声,又夹了一块虾仁放到他的盘子里。   张天明自然地接受投喂,然后也学着徐莹莹的语气开玩笑道:“我要是真赖着你一辈子,你未来女朋友估计要被我这块狗皮膏药气死。”   高倾抬起眼,黑色的眼底是令人看不清的神色。   “我不会交女朋友。”   张天明咬着虾仁愣住。   这句肯定的话语也被对面的两人听到,胡嘉微微低头移开眼色,徐莹莹则是惊讶的睁大双眼。   “为什么呀高倾哥,你是不婚主义吗?”   不婚主义?   张天明回过神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他,然后笑道:“什么不婚主义,你可别乱来,高叔叔和阿姨还指望你这个独生子传宗接代呢。”   高倾却神色淡漠,语气低沉:“我也不想传宗接代。”   张天明顿时语塞,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杠得认真起来了。   胡嘉赶忙笑了一下,故作轻松的揭过这茬:“好了,你们一个两个恋爱都没谈过,还聊什么不婚主义,等遇到喜欢的女孩就不是现在这套说辞了。”   徐莹莹也抿嘴偷乐,十分赞同:“姐说得对,你们男生就是好面子。”   张天明听了无奈一笑,揭过这个话题后,几人有说有笑的吃着饭。   饱餐过后,胡嘉还收到了陈超的生日快乐短信,和二百块钱微信红包,也算是这小子百忙当中没忘了亲人。   张天明和高倾送她们到校外的酒店,晚上九点多两人才往学校宿舍走。   首都立夏的夜晚已经带着丝丝热气,干燥又有点闷沉。   走在学校人来人往的树荫小路上,张天明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高叔叔和阿姨最近身体都好吗?”   高倾侧目看了一眼张天明微垂着头的发顶,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而行,张天明声音平稳,意有所指的说道:“那就行,叔叔阿姨平时虽然忙生意,但对你也是时刻记挂着的,过年不是也想让你去国外和他们一起过的吗,你对他们别有怨气,而且……小时候那些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也都是意外不怪他们,以后还是要好好孝敬叔叔阿姨,一家人不要意气用事。”   高倾脚步微顿,也理解了张天明这段话里的意思。   或许是自己那句不想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的想法,让他误以为是对家里人的心存不满。   高倾还是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解释。   张天明见他答应后笑了一下,抬起头:“那就说好了,等你谈了女朋友告诉我,结婚的时候我还要给你准备份惊喜大礼才行。”   高倾漆黑的眼眸与他对视。   “什么惊喜?”   张天明笑着转过头,走快了几步。   “等你结婚那天再说,不然怎么叫惊喜。” 第56章 深褐色   六月份是学校忙碌的时节, 各个专业的考试堆积,压的人在炎热的夏日喘不过来气。   张天明也为了复习筹备月底的考试,连笔译工作都没有再接了。   大一一年的学习即将在六月底结束, 等到七月初查完成绩也就可以彻底放假回家, 痛快的过长达两个月的暑期。   张天明提前买好了火车票, 胡嘉也结束课业在六月底就回了家。   高倾则是在张天明的催促下买了回S市的机票,而且时间比张天明还早了几天, 过去的一年都是高倾送他去火车站,这次终于反了过来,换成他送高倾去机场。   托运行李的时候,张天明把提前买好的精装礼盒的点心塞进了高倾的箱子。   “是铁盒装的, 放箱子里应该没事。”   高倾看他把点心仔细的装箱,纤瘦的手指因为一路拎着点心盒勒出两道浅色红痕,高倾蹲下身握住他的手腕, 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后,声音低沉。   “不用给他们带东西。”   张天明见他迅速的整理好行李箱, 起身摇头道:“叔叔阿姨每年都给喻奶奶寄补品,我却从来没给他们买过什么, 而且一盒点心而已, 不贵但是份心意。”   听了这句话, 高倾没再多说,   拿到机票,两人走到安检口, 张天明站在围栏外面挥了挥手。   走在前面的高倾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漆黑的眼神落在张天明身上, 眼底蕴含着一抹凌厉又深沉的光。   张天明微愣:“怎么了?”   高倾沉默片刻, 十分认真。   “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   难得听到他这么直白关心的话语,张天明灿然一笑,点头道:“好,快进去吧。”   高倾这才转身离开,颀长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安检通道。   张天明也离开了机场,独自一人打车回学校,然后在宿舍里收拾自己的东西。   短短一个小时整理好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没什么事情做了。   这段时间忙考试又没有接笔译,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间,现在突然闲了,也只能坐在床上刷手机和发呆,晚上天色暗沉后,再一个人去食堂吃顿饭。   而没有高倾和胡嘉在,食堂里的饭都变得索然无味。   夜里开着灯,张天明躺在床上比无聊赖的翻看着论坛和视频,时间快到十二点才想起来没有吃药。   有了上次烫嘴的教训,他干脆拿了一瓶矿泉水,结果找药又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小时,忘记自己随手放在哪里,折腾了好一会,顺利的吃完药竟然已经快半夜一点钟。   张天明困得脑袋发木,但却坐在床上看着高倾空荡的床铺有些怔怔出神。   不得不说,他现在心里有一点酸胀。   没想到暑假刚开始,短短一天的分离就能让张天明产生这么少见的矫情情绪,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足以让人怅然。   怪只怪他平时太过依赖高倾,日常生活仿佛处处都有高倾的身影,而且一年的朝夕相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些潜移默化的行为早就演变成习惯,一时半刻都难以更改。   张天明平躺在床上叹口气,第一次觉得没有高倾在的宿舍,让人一天也待不下去,只想快点回家。   煎熬的度过这两天,七月初查完成绩张天明也搭上回家的火车。   到家后看到喻奶奶和蔼可亲的笑容,张天明一扫这几天的郁闷心情,仿佛回到了熟悉的温暖港湾。   喻奶奶精神抖擞的面貌也让张天明放下心来,第二天就买了不少东西去对门感谢热心照顾的乔阿姨。   乔阿姨也告诉了张天明这几个月喻奶奶的身体情况。   “平时来我这吃饭都挺好的,我也每天都盯着老太太吃药,这段时间看着还胖了几斤。不过上个月你奶□□晕了两次,有我在倒是没大碍,但好歹是七十七岁的高龄了,一个人在家里晚上要是起夜没人帮忙还是挺让人担心的,等你放完暑假和你奶奶商量商量,家里还是请一个24小时的保姆照看着比较放心。”   听了乔阿姨的建议,张天明认真的点了点头。   但是请保姆这件事,他知道一时半会是说不动喻奶奶的,之前提过一次就被她回绝了,老人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拖累他能理解,但其实更致命的,是现在家里的确没有那么多钱请保姆。   喻奶奶每个月的退休金只有四千五,其中两千五要花在张天明的药费上,剩下的两千是家里的日常开销。   张天明也不能动自己笔译赚的几千块外快,那些钱都是攒着用来给喻奶奶体检看病的,而且现在保姆一个月的费用少则四五千,多则七八千,就算是把陈超给的那一万拿出来也只够付个把月。   尽管喻奶奶还有一张八万的死期存折,但张天明实在开不了口,因为请保姆让她动用半辈子攒下的这点积蓄。   想到这些,张天明晚上躺在床上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恨不得自己可以早几年毕业,快一点参加工作赚钱养家,给喻奶奶提供更好的生活。   七月下旬。   炎热的天气像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炙烤大地,T市的柏油马路上呈现着肉眼可见的热浪。   让常人难以忍受的高温天气,反倒符合张天明和喻奶奶一老一小的病弱身体,家里连空调都不用开,只是偶尔吹吹电风扇散热。   张天明放假在家这段时间把自己忙成了陀螺,想尽办法在网上接单赚钱,能多存点就是一点,而且他还计划八月底带喻奶奶再去检查一遍身体。   因为距离上辈子病发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年,他不敢马虎。   而喻奶奶见他每天在房间里对着电脑看英文,都忍不住心疼。   晚饭后难得有半个小时两人能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喻奶奶开始劝导他:“学校好不容易放假就不要天天在家里学习了,大学生哪有像你这么忙的,应该好好出去玩一玩。”   张天明笑了一下:“没事奶奶,我就想待在家里陪你。”   喻奶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整天陪我一个老太太多无聊,听奶奶的话,明天出去转一转,或者去胡嘉那玩几天,不能总是闷在家里,闷出病可怎么好。”   张天明听了哭笑不得,也没有解释他着急赚钱这件事。   两人说笑完,喻奶奶扶着桌子正准备起身,起到一半时身体轻晃,又跌坐回沙发上。   张天明立即收起笑意,皱眉上前。   “奶奶,怎么了?”   喻奶奶缓了一会,才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这一下起太快了,坐一会再起来就好,人老了都这样。”   张天明没有说话,扶着喻奶奶的手臂慢慢搀着她起身。   手掌下喻奶奶暗沉的手臂如缺失水分的枯槁树皮一般粗糙,上面分布着大小零星深褐色的老年斑,时间的流逝在老人的身体上体现的那样淋漓尽致,让张天明心口微微刺痛。   本以为这次头晕是偶然,令人没想到的是后来两天喻奶奶又出现了头晕症状,虽然看着不严重,但频率明显比乔阿姨说的要高了一些,让张天明更加重视起喻奶奶的身体情况。   原本计划八月初和胡嘉一起去南方看望陈超的事情也不得不搁浅,张天明当天晚上就联系了自己唯一认识的一个医护人员:校医吴医生。   而吴医生在代班那一周后就没有再去过学校,所以忽然接到张天明的电话他非常惊讶,但能听得出张天明内心的焦急。   “如果没有严重的情况,你先别着急带老人到首都的大医院,一来一回的折腾太消耗老人的精力反而不是件好事。”吴医生安慰道。   张天明拿着手机,他知道是自己太过心急了,平复了一下心境后问道:“吴医生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见他竟然这么信任自己,吴医生讶异的同时仔细想了一下,才提议道。   “之前我的带教老师刚好在T市的三甲医院心内科做主任医师,如果你想带老人去做检查,我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你。”   张天明眼神微亮:“好的,谢谢你吴医生。”   吴医生在电话里笑了一下:“不用谢,钱可一分不会少。”   张天明笑着点头,只要能看好喻奶奶的病,多少钱张天明都会想办法。   联系好吴医生介绍的主任医师,张天明整理好喻奶奶每年的体检结果,八月的第一天就带着老人前往市医院。   路上喻奶奶依旧是不情愿去的,絮叨的说道:“你呀就是大惊小怪,到医院白白花钱。”   张天明挽着喻奶奶的胳膊,认真道:“奶奶,我担心你。”   身边有人这么关心自己,让喻奶奶心中熨贴,不由得想起七-八年前她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每个月都带着年幼的张天明去医院做心脏CT,知道检查结果是好的才能放心。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两人的角色已经互调。   张天明带着喻奶奶在医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然后去心内科找到了吴医生介绍的主任医师。   “你奶奶的情况和半年前对比,不是特别好。”   年近五十的主任医师看了检查结果后,得出这个结论。   也让张天明面色一白,声音放轻。   “什么意思?”   主任医师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只是安慰的语气陈述道:“老年人的身体每年有些大大小小的症状是正常现象,毕竟岁数在这里摆着,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像你奶奶这种情况吃药是可以维持住血压的,目前还没有引发糖尿病这些并发症,但是颅内血压的增加和毛细血管的堵塞都不能排除以后会有脑出血的意外,我看老人也一直在服药,现在靠药物治疗没有问题,只是为了避免药物副作用出现高血钾等情况,还需要加一些其他的药辅助治疗*。”   说到这里,主任医师抬头看了看张天明,突然问道:“你毕业了吗?”   张天明回过神来,声音干涩。   “九月大二。”   主任医师微微皱眉:“你父母怎么没来?老人的医药费不是笔小数目,一次检查就是几千,往后每个月的药费固定支出还要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高血压相关资料,来源于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主任医师的线上诊答。   (文中仅作参考并不严谨专业,如有相关症状及时就医) 第57章 沙沙响   张天明陪着喻奶奶从医院回到家后, 老人和往常一样笑语盈盈的去厨房准备晚饭。   “跟你说是大惊小怪吧,奶奶的身体奶奶自己知道,没大碍, 平时吃着药身体就是健健康康的, 奶奶知道你在学校勤工俭学, 但平时攒的零花钱不能都花在医院里呀。对了,过几天是不是要和胡嘉一块去南方玩?手里还有钱吗, 没有奶奶给你。”   听着喻奶奶担忧念叨的声音,张天明走进厨房,坐在小板凳上帮奶奶一起摘菜。   “嘉姐说不去了,可能是家里有事。”   喻奶奶神情惊讶, 听了十分的不赞同,还叹口气。   “你胡叔叔什么都好,就是太死板, 放假也不放心孩子出远门。”   张天明把摘好的韭菜放在一边,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也哪里都不去, 有奶奶在,家里就比任何地方都好。”   喻奶奶花白的头发垂下一缕在耳边, 看向张天明的一双眉眼弯起, 眼尾叠起的褶皱像是荡漾开的温柔水波, 笑咯咯的神情尤为满足。   “奶奶也是呀, 有我们天明在身边,奶奶吃饭都香喽。”   一老一小相视一笑, 狭小的厨房内尽是温情。   晚上两人吃完饭,张天明什么也没有做, 陪着喻奶奶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听着她时不时传来的笑声, 直到九点钟喻奶奶回房间睡觉,他才独自去洗漱。   三伏天的夏日夜晚并不算宁静,窗户外总能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虫鸣声,还有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响。   张天明躺在床上久久没能入睡,他侧过身,望着外面朦胧的月色,一只飞蛾停歇在纱窗一角,被月光映衬的倒影投射在桌面上,像是烙印着一块黝黑的瘢痕。   一如张天明复杂的心绪。   他回想着白日里医生说得那些话,老人的身体会随着年龄每况愈下,如果有条件当然是用最好的药才能起到最佳的治病效果。   但这样一来,两人每个月的医药费加起来就是五千块,甚至比喻奶奶的退休金还要多,张天明怎么敢让喻奶奶知道。   所以今天站在医院窗口付钱的时候,他无比庆幸兜里揣着年前陈超给的那一万,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救命钱,要是没有这笔钱,张天明都不敢轻易点头拿药。   可这一万也只够垫付上三个月,剩下的钱张天明要尽快赚一些外快,平时多接一些笔译,如果不够再多打几份其他小时工,喻奶奶每个月的医药费还是能勉强维持住的。   张天明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考了很多,还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比如他想休学一年在家照顾喻奶奶。   但张天明知道这不现实,这个办法也是治标不治本,更不要说喻奶奶固执的思想绝不会同意他休学。   几乎整晚难眠的张天明,直到天快亮才逐渐睡去,可依然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生活却要照旧,八月的T市气温已经直逼四十度。   但这几天张天明一有时间就会往厨房里跑,让喻奶奶教他做饭,起初喻奶奶还不同意。   “你一个大学生,天天学习就那么累了,哪里还用你做饭,这些事情奶奶做就好。”   张天明赖在厨房不走,句句有理:“从小到大都是奶奶做给我吃,现在我也想做饭给奶奶吃。”   短短一句话,成功让喻奶奶心中常怀并妥协让步。   张天明也开启了两辈子以来的首次下厨,不过他显然在做饭这方面没有什么天分,哪怕是喻奶奶手把手教导,做出来的饭菜也是差了不少味道,好在喻奶奶爱屋及乌吃的开心。   平时忙完笔译,张天明就在网上各种学习菜谱,所谓勤能补拙,他只希望以后自己在家,喻奶奶就可以安安心心的躺在沙发上休息,做饭打扫这些家务活全部自己承担。   一个月的忙碌加学□□算让张天明能做出几个像样的菜,他还特意送去了一些给对门的乔阿姨。   乔阿姨得知这几道家常小炒都是他自己做的,十分惊讶:“咱们天明真是新时代好男人,学历高还顾家,以后谁要是嫁给你可有福气啦。”   张天明笑了笑,其实今天过来他还是有事相求,至于是什么事情,在他还没开口前乔阿姨便已经领悟到了。   “快开学了是不是?你放心去学校吧,备用钥匙都交到我手里来了,家里就都放心交给我吧!”   乔阿姨的爽朗与热心让张天明感激不尽。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是在理的。   九月初,炎热的天气褪去,张天明也到了要返校的时间。   他本想拖到上课前一天再走,可喻奶奶却比他还着急,早早的就催促了起来,甚至帮他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弄得张天明哭笑不得。   “奶奶,我多在家里陪你两天不好吗?”   喻奶奶却义正言辞:“天明,做学生一定要有做学生的态度,不可以懒懒散散。”   老党员的思想理论上线,张天明只能是听了喻奶奶的一通说教后,坐上了回学校的火车。   到学校的第一天,张天明原本是想去校内的咖啡厅问问招不招兼职的,如今筹钱比什么都重要,可还没来得及从宿舍出门,就被胡嘉拖去校门口的面馆了。   一个暑假没见,胡嘉明显比之前晒黑了一些,她拿着手机给张天明翻看着照片,笑着说道:“这次去Y市找陈超,本以为只是去看看他就好,没想到他还放下生意,带着我和小宝玩了不少地方,那边的风景的确山清水秀,水果也比北方便宜好吃,气候温度都适宜,简直是度假的好地方。”   张天明看到照片上小宝啃着菠萝还去抢陈超手里的杨桃,抓拍下的两人跳着脚你追我赶生动形象,而背后就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和一汪碧色的湖水,万里无云的蓝天下山水连成一线,景色煞是好看。   知道他们三个见面后玩的开心,张天明也放心笑道:“陈超那边怎么样?还忙吗?”   胡嘉摇了摇头,叹口气:“我们过去他倒是没怎么忙,一直在照顾我和小宝,但问他什么他都不正经说,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模样,又是那副有什么事都不说的臭脾气,不过这次看了看他住的地方和工作的批发市场,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了解放心了。”   张天明点了点头,安慰道:“网店只要慢慢走上正轨,平时也不会太忙的,不用太担心。”   两碗热汤面端上桌,胡嘉把一次性筷子烫好递给张天明,才转而问道:“喻奶奶呢,你带她去医院检查的结果还好吗?”   提到这个,张天明夹起的一筷子面条停在半空顿了顿,过了半晌才吃进嘴里。   “挺好的,没有大事。”   听到这句话胡嘉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别看喻奶奶岁数大,但命好,她老人家一辈子本本分分又积德行善,身体肯定不会出问题。”   张天明低着头,嗯了一声。   到这一刻,他才算是明白陈超当时的心情,许多事情或许只有报喜不报忧才是最好的,而自己能解决的也不需要麻烦大家跟着着急。   等到连他自己都无计可施的时候,再寻求帮助也来得及。   “对了,高倾还没回学校吗?”胡嘉问道。   “没有,他们专业大四也没什么课了。”张天明说完抬起头:“姐是找他有事吗?”   胡嘉吃了口面掩饰了一下尴尬的神色,随后继续问道:“没什么事,想问问你们暑假联系多吗?”   张天明摇头:“不多。”   “会经常通电话吗?”   “不会。”   张天明干脆掏出手机,打开高倾的微信界面,两人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个半月以前,而且只有简短的三句话,还是高倾代他父母感谢那一盒点心,后面时至九月开学也再没说过一句……   胡嘉知道是她多想了,高倾不会随意乱来。   而盯着自己手机看的张天明,明显会错了意,收起手机连忙解释。   “姐,我以后一定多联系多关心高倾,暑假这段时间确实忙忘了,没能顾得上。”   作者有话要说:   胡嘉:我不是这个意思……   反向助攻达成√   ——————————————   退烧了,目前处于肺痨咳模式。   大家感染新冠后也不要大意,一定多多休息才能早日恢复。 第58章 初雪至   当天晚上, 张天明忙完笔译就给高倾打了个电话。   对面可以说是秒接,熟悉又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怎么了?”   张天明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昏黄的路灯, 嘴边带着笑意问:“没什么, 想问你哪天回学校?”   电话中沉默了一会。   “最快下个月。”   张天明愣了一下:“是家里有事吗?”   高倾很快否定:“没有, 要在这边实习。”   张天明顿时明白了,恐怕是高倾的父母想让他现在就熟悉家里的公司业务, 毕竟他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家里的事情迟早要去接管。   这是好事,也能看得出高父高母对他寄予厚望,想得力栽培。   “好的高总, 那你忙吧。”张天明半是调侃的说了句。   电话却没有被挂断,空气中沉默了几秒钟。   “你在宿舍?”   张天明转过身,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点头:“在, 一个人住宿舍还是挺不习惯的。”   “按时吃药,我尽快回去。”   “好。”   简短的几句对话, 张天明挂了电话后看着对面高倾空荡的床,忍不住勾起唇角, 觉得电话里高倾表达关心的方式还是跟以前一样有点别扭可爱。   张天明又给喻奶奶打了电话, 和老人聊天已经是每天必备的任务之一, 一直聊到九点喻奶奶睡觉的时间。   临睡前, 听着宿舍外夜风习习,九月中旬的首都已经有些凉意, 张天明却来不及观察天气间的变化,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校内咖啡厅, 遗憾的是咖啡厅经理不在, 惊喜的是他在这里竟然碰见了买咖啡的吴医生。   张天明主动请了这杯咖啡, 看到吴医生胸口别着校医的胸针,这才想起来大二正是吴医生正式入职学校的时候。   吴医生也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忽然要找咖啡厅的经理?”   张天明实话说道:“想多赚份钱。”   吴医生面上的表情是十分的不赞同,他摇头道:“你自己的身体应该比谁都清楚,咖啡厅的兼职工作一站就是五-六个小时,对别的学生来说没什么,但你这个身体坚持不了两天,不能因为赚外快不顾自己的身体健康。”   张天明怎么不知道,可他除了会点英语,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想多赚钱只能多付出体力上的劳动,但吴医生说的也不无道理,他不能钱还没赚到先把自己累坏了。   “我再想想其他办法,谢谢吴医生提醒。”   吴医生见他好像急需钱的样子,猜测问道:“是不是在凑你奶奶的医药费?”   张天明点了点头。   “你室友和朋友呢?你们关系那么好,怎么不和他们先借点钱。”吴医生问。   张天明摇头道:“还没到需要借钱的地步。”   听到这句话,吴医生重新打量了一下张天明,好像有些惊奇他的想法,因为看惯了这个时代的利己主义,已经少见遇到事还愿意自己扛的年轻人了。   吴医生思考了一下,笑着说道:“不如你来学校医务室给我做助理,工资和这里一样,按小时付费,工作内容也相对轻松,你觉得呢?”   张天明十分惊讶,立即同意:“好,谢谢吴医生。”   能得到医务室这份助理兼职可以说是意外之喜,张天明也开启了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教学楼、医务室和宿舍,除了睡觉的时间在宿舍以外,他几乎一有空就泡在医务室里。   连笔记本电脑都搬了过去,医务室平时也没什么学生会去,有时候一天都是闲着的,张天明就在这里做笔译,赚双份的工钱。   偶尔来人了也只是一些小的头疼脑热,吴医生看病时他就负责在旁边递递东西,专业性的东西他也不会,可以说比在咖啡厅里要轻松不知多少倍,也解决了张天明缺钱的一大麻烦。   吴医生算是张天明的一个贵人。   上辈子给他看过那么多次病,这辈子又是帮忙介绍医生又是提供兼职,张天明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忙碌又充实的生活一个月接着一个月,连首都短暂的秋季过去了都让人没有察觉,回过神来时天气已经陡然转凉,校内的小路被落叶铺满洒下一地金黄,学生们也套上了厚重的棉服。   高倾返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他回宿舍后却没看到张天明。   一直到晚上十点半,张天明踩着锁门的最后一刻赶回宿舍,打开房门的一瞬间愣住了。   原本堆满杂物的桌子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一旁的书架也规整得干净,拖鞋整齐的摆放在床尾,衣服也叠好摞在床角,垃圾桶两天没清理的垃圾此时已经不见踪影,整个宿舍终于像了点样子。   还有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在擦拭着阳台的窗户。   张天明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这段时间他太忙,实在没精力整理宿舍。   高倾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头看着他:“进来,关门。”   张天明回过神哦了一声,连忙把门关上。   高倾倒了杯温水递给他,然后顺手把他脱下的外衣和围巾挂在门口。   是久违的被人照顾的感觉。   张天明坐在椅子上喝着水,竟然有点感动。   “去哪了?”   面对高倾的问题,张天明直言道:“医务室。”   话音刚落,眼前就多了一道人影,高倾低头微蹙,抬手自然的轻触他的额头。   温热的宽大手掌落在额间竟然有丝舒适。   “去医务室干什么?”   见他紧张的探视自己的体温,张天明赶紧解释道:“我没事,在那兼职。”   高倾眉头却没有松懈,他接过张天明手里的空杯子,又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把今天的药放在桌边。   “缺钱?”   张天明诚实摇头:“不缺。”   现在他每个月赚的钱刚好够付药费,平时自己的生活费省着点用就可以。   高倾没有再多说什么,然而三分钟之后,张天明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提示。   【ZG银行已到账5000rmb。】   张天明:……   用的不是微信,竟然是银行转账,退都退不了的那种。   高倾低沉的声音传来:“是实习的工资。”   张天明半张着嘴哑了声,对方好像知道如果说是家里给的零花钱,自己一定不会收一样。   既然是他赚的,张天明没再客套:“我收下了,之后还你。”   高倾嗯了一声。   有了陈超和高倾资助的钱,张天明也算是暂时没有了经济上的负担,但日常该做的工作还是照旧,他知道这些钱只能解决一时,日后更长远的计划还是要靠自己攒钱,毕竟药费只是治病的一部分而已。   十一月初,今年的北方提前供暖了。   或许是因为初雪来得早,温度也比往年提前降了下来,屋内的暖气干燥灼热,屋外的小雪朦朦轻落。   张天明和往常一样,下了课后从教学楼顶着细雪前往医务室。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等在这里的竟然是胡嘉。   她红着一双眼坐在诊疗室外面的椅子上,张天明赶忙走上前,有丝焦急:“姐,怎么了?”   胡嘉抬起眼责怪的看着他,不一会眼里就湿了几分。   “喻奶奶身体不好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你缺钱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你就一个人撑着啊?你怎么和陈超一样,什么都不说啊,你想急死我是不是?”   听着胡嘉带着鼻音责问的话,张天明看到不远处的吴医生冲着他无奈的摊了摊手,顿时明白缘由。   “姐,你听我解释,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胡嘉哪里肯听,她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就给张天明转了两千块。   “不管严不严重,这钱你先拿着,能垫付多少医药费先垫着,晚点我再想想办法。”   “姐,真的不用。”   张天明耐心的解释道:“我手里有钱,去年陈超给了我一万,上个月高倾还借给我五千,喻奶奶的医药费再贵这些钱也够花一段时间,我要是没有钱,肯定会跟你们开口不会一个人硬撑的。”   听到这话胡嘉松了口气,然后又抬手轻拍了一下张天明,抹了下眼角不满道:“他们都知道,你就瞒着我?”   张天明坐下来哭笑不得:“他们不知道,我谁也没说。”   胡嘉微微皱起眉:“喻奶奶现在怎么样?”   “目前挺好的,吃药控制着就没什么事,只是偶尔犯头晕。”   胡嘉放心的点点头,又叮嘱道:“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张天明立即答应:“好,我保证。”   然而张天明的保证好像在胡嘉这里已经没有信誉了,喻奶奶身体情况不太好这件事第二天所有人就都一清二楚。   胡叔叔特意给张天明打来电话询问,这边刚解释完,另一边徐莹莹的父母徐夫妇也来了电话,还说愿意帮忙找国内最好的医生。   十二月初的时候,连陈超都难得发来信息,说寄了两只乌鸡要给喻奶奶补身体。   本以为这样也就算过去了,十二月底,眼看就要放寒假的时候,胡嘉突然找到张天明。   “今年寒假我不回去了。”   张天明一愣,有点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胡嘉又道:“过几天跟我去机场,接陈超。”   张天明哦了一声,还是没反应过来。   “陈超怎么来了?”   “我让他来的。”胡嘉解释了一句,又看了眼手机:“T市的酒店和咱们四个的火车票我也提前订好了,你不用再买了。”   啊?咱们四个?   张天明睁大双眼,震惊的看着胡嘉,不会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胡嘉抬起头,证实了他的猜想。   “今年春节,我们陪着喻奶奶一起过。” 第59章 暖如春   情况来得太突然, 直到坐上回家的火车,张天明都没能缓过神来。   看着对面的陈超还在炫耀自己拿的乌鸡多么纯正。   “这可是我上山亲自抓的,外面买的串秧儿不行不够纯也不好吃, 这两只鸡是正儿八经的野乌鸡, 放在市里好几十一斤都买不着, 晚上我就给你们大展身手,煲一道鲜灵的乌鸡汤!”   胡嘉看着笼子里早就已经咽气的两只鸡, 显然是提前处理过,内脏都清干净了,她不解道:“你怎么不抓两只活的,死的没有活的新鲜吧?”   陈超哎呦一声, 抬手胡掳一下自己的圆寸。   “我的姐啊,你是真一点常识都没有,可别挑了, 山上的鸡肯定都是活的,那我不得提前把它杀好了吗, 要不然怎么带上飞机火车?你要想吃活鸡赶明儿自己去我那,我给你现抓啊。”   胡嘉被说得脸色都红了一分, 她的确没有陈超生活经验丰富, 这点真是没话说。   看他们俩在火车上斗嘴, 张天明有几分忍俊不禁。   旁边的高倾买了四瓶水, 张天明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这才说道:“你们能来就已经很是意外之喜了, 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家里其实都有。”   这话陈超可就不赞同了, 笑得没个正形道:“你可别自作多情啊, 东西都是给喻奶奶买的, 没一样是你的。”   张天明听了有丝哭笑不得。   “你这次春节来北方,自己的店怎么办?还有爷爷一个人在乡下行吗?”   张天明问的话,也同样是胡嘉心里的担忧,她虽然把人叫来了,但没怎么考虑到陈超自己的难处。   陈超嗐了一声:“我开的是网店又不是时刻需要人看着的小超市,一部手机一台电脑就能处理所有事儿,顶多打包发货都交给别人。我爷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南方乡下过春节可跟北方不一样,大年三十晚上一个村里百来口人一块儿吃大桌饭,别提多热闹了,你们就放宽心,我既然能来,自己的事肯定都是交代好的。”   有了他这句话,张天明也算是放了心。   胡嘉跟着笑了笑,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大男孩,身上穿得羽绒服还是去年她给买的那件,顿时有些心疼道:“这几年辛苦你了。”   “可别啊,不许来这套。”   陈超赶紧摆摆手,啧了一声表情抗拒:“这年头做什么不辛苦?你们读书也累啊,姐你别总是丧着个脸,等会见着喻奶奶得高兴,来,咧嘴笑一个。”   胡嘉抬手拍了一下他,气道:“我哪里丧着脸了。”   陈超嘿嘿一笑,还不忘了调侃一句高倾:“咱们几个有一个爱丧脸做陪衬就行了,其他人都给我笑呵呵的啊。”   张天明听了都被逗笑了,用胳膊肘戳了戳高倾:“你给他笑一下,看他还敢不敢说你。”   高倾这边还没反应,陈超自己先绿了脸,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惹得张天明和胡嘉笑意连连。   难得相聚的四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平时觉得漫长的路程在这一刻都缩短了,T市熟悉的景象也逐渐映入眼帘。   回家之前的几天,张天明已经提前打电话告诉喻奶奶大家都要来的消息,老人当时在电话里就笑得合不拢嘴,连说几个好,然后满心期待欢喜的等着孩子们回家。   胡嘉和高倾都不是第一次来,只有陈超提着两只乌鸡东张西望,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来到T市。   四个人一路行至老城区,步入熟悉的小区内,六层板楼老旧的墙皮留下饱经风霜的斑驳痕迹。   走上二楼熟悉的防盗门前,张天明刚掏出钥匙插进去,还没有拧动,房门就已经从里面应声而开。   喻奶奶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笑容满面的站在门口,仿佛已经等了很久一样。   “奶奶好!”   陈超探出头,举着手里的乌鸡笑得露出两排大白牙。   高倾和胡嘉两人也紧随其后的道了好。   “好好好,快进来快进来,屋里暖和。”喻奶奶兴高采烈的招呼着,转身把早就准备好的茶水端了出来。   张天明一看就知道喻奶奶没少忙活,老人不仅沏了茶,还备了不少水果和干果,茶几上摆了几盘的食物,甚至买了一兜酥糖。   这些待遇往年自己一个人回家可没有,足以看出喻奶奶的用心。   胡嘉几人当然也看出来了,她脱下羽绒服,拉住喻奶奶的手笑道:“奶奶,应当是我们买东西给您,哪里需要您这么费心招待我们。”   喻奶奶却笑着回道:“你们能来奶奶高兴,尤其是小猴子从南方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奶奶给你们买点吃的又算什么。”   被叫成“小猴子”的陈超坐在沙发上正吃着橘子,然后抬起一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疑惑模样。   张天明给他们倒了茶水,解释道:“谁让你小时候总喜欢扮猴,奶奶对你那副猴样记忆犹新。”   陈超听了嘴里的橘子差点噎着,连咳了几声,干脆放下橘子起身道:“奶奶,我去给你们做饭煲汤,两只大乌鸡够咱们吃好几顿的,可别吃了我做的饭又给我改名叫‘小鸡子’啊,还不如小猴子好听。”   喻奶奶被他逗得咯咯笑,连忙跟张天明说道:“快去厨房帮他打打下手。”   然而张天明一条腿刚踏入厨房就被陈超轰了出来,直言嫌弃张天明是帮倒忙的,然后关上厨房门,撸起袖子一个人在里面做五个人的饭。   不得不说,陈超是能干的,短短一小时就做出六菜一汤,还都色香味俱全,像模像样。   喻奶奶坐在饭桌前都惊讶了,毕竟现在的孩子娇生惯养,没有几个能把饭菜做得这么好的,何况还是个男孩子。   “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面对喻奶奶的疑问,陈超解下围裙,笑的得意:“全都是自学,怎么样奶奶,我厉害吧?”   见他邀功行赏的样子,喻奶奶笑着点头,竖着大拇指称赞道:“真厉害,你们几个啊都该跟小猴子学学,自己会做饭多好,以后到哪都饿不着,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如愿以偿的得了夸奖,陈超笑得别提多开心,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连忙给喻奶奶盛了碗乌鸡汤。   见他高兴狗腿的样子,张天明三人倒只是笑笑没拿这件事调侃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陈超能有这一身厨艺,是早年吃了不知多少苦被迫练出来的。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吃着饭,有陈超在就有说不完的话题,他最会热络气氛,也不会冷落了谁,连始终沉默不语的高倾都能被他拎出来说几句,而高倾也不在意他的玩笑话,全部当成耳旁风。   屋内澄黄的暖光灯柔和挥洒在桌面,张天明看着喻奶奶时不时被逗笑的模样,温柔的灯光下,老人脸上的褶皱都被抹平了几分,客厅内说笑声一片,连窗外的树影都在随风摇曳。   凛凛寒冬,却又温暖如春。   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大家在一起的时光。   晚饭后,张天明几人帮忙收拾了碗筷。   喻奶奶则是回到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本泛黄的字典,然后从字典的夹页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的边角已经变得暗沉,但因为保存得好,彩色的画面依旧清晰。   老人把照片拿到客厅,笑着递给他们说道:“前些天奶奶收拾屋子,在字典里找到了这张老照片。”   胡嘉接过照片,面上惊讶不已。   张天明也凑了过来,看到照片瞬间愣住——   那是小时候在医院拍得合照。   如果没记错,张天明那时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照片是他醒来后的第二天医院里的护士帮忙拍的,本来医院是想把照片给当时在外蹲点的媒体,但胡警察不同意,所以这张照片始终没能流传出去。   照片上张天明靠在病床上挂着点滴,看着镜头有些虚弱的笑,高倾一身黑衣服站在病床左侧,故意侧着脸不看镜头,而胡嘉和陈超两人站在右边,脸上还肿着一双核桃眼。   “姐,你那时候眼睛都从内双肿成欧式大双了,比核桃还夸张啊。”   陈超看了照片笑嘻嘻,一语打破了有些沉闷的回忆气氛。   胡嘉瞪了他一眼,指着照片道:“你自己也没好多少,小时候哭得声音比谁都大。”   陈超老脸一红:“咱能不能别提那么丢脸的事?”   两人互相揭短,喻奶奶笑着在一旁附和:“你们几个呀,只有高倾模样变化不大。”   陈超听了又看一眼照片,还贱兮兮的拿起来走到高倾身边做对比,然后一拍脑门。   “可不是嘛,还是那张臭脸。”   张天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胡嘉也坐在一旁捂着嘴笑得抖肩膀。   高倾也终于反击一回,拿过照片举到头顶,低头冷眼看着陈超垫着脚还够不着的滑稽样儿。   这赤裸裸的羞辱可把陈超气坏了,一边跺脚一边告状。   “有人仗着个儿高就欺负人啊!奶奶你快管管他,没有王法了!”   喻奶奶坐在沙发上笑得眼角冒泪花。   几人围着照片说说笑笑一直到晚上十点钟,因为几个孩子难得都在,喻奶奶甚至舍不得去早早睡觉,还是张天明催促提醒她该吃药睡了。   见时间晚了,高倾三人也穿戴好衣服准备去酒店,喻奶奶见他们要走却说什么也不同意,拦着不让他们去。   “嘉嘉和我一起睡,你们三个男孩就睡天明的房间,床上睡不下还能打地铺,家里暖气烧得这么热,奶奶再给你们铺上厚被褥,保证比酒店舒服多喽。”   说着喻奶奶就忙活起来,抱着一床新被褥,猫着腰亲自铺到张天明房间的木地板上。   陈超和高倾赶紧上前帮忙,不一会地铺就打好了,几人招架不住喻奶奶的热情,胡嘉也不得不退了酒店,然后三个人全部留了下来。   喻奶奶见状这才放心,然后拉着胡嘉的手,一边说着话一边回屋睡觉。   而张天明的房间内,高倾已经沉默认领了地铺。   因为暖气够热,睡地上也不会着凉,张天明原本想自己睡地铺的,只是他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另一边刚洗漱完的陈超截了胡,他进屋就大声嚷嚷了起来。   “谁都别跟我抢喻奶奶亲手铺的被窝,谁抢我跟谁急啊!”   说完他就把高倾推到床边,自己一屁股坐地上,霸着褥子不起来,还抬手拍了拍枕头窃笑不已:“咱奶奶铺的被窝就是香,晚上睡觉都能做美梦,你们俩没这福气,老老实实睡床吧啊。” 第60章 是瑰宝   这个春节注定是与众不同的。   大年三十的晚上, 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聚集了五个人。   喻奶奶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碎花袄坐在沙发上看春晚,陈超则是在厨房忙活了一天,鱼肉齐全的做了一桌年夜饭, 还擀好了饺子皮, 另一边胡嘉帮他剁馅, 张天明和高倾两人站在一旁围着桌子包饺子。   两个不怎么会做饭的人自然包的七扭八歪,陈超看见鼻子差点气歪, 拿起一个饺子皮现场教学。   “你们两个是笨蛋吗?这饺子一会下锅全得是片儿汤,看着点学着点,陈老师就教你们这一回啊!”   被说成是笨蛋的两个人都乖乖的没有回嘴,然后认真的跟着陈超的步骤学习包了一次, 确实好看不少,馅也没有再露出来,最成功的是形状上看着终于是饺子了。   陈超洋洋得意, 能在几个高材生面前摆谱当老师,也就他敢。   胡嘉见张天明和高倾在这方面吃瘪笑得肚子疼, 忍不住扭头问道:“陈老师,您看看我切的肉馅可以吗?”   陈超凑过来煞有其事的观摩着, 还点头赞许:“不错不错, 嘉嘉同学值得表扬。”   胡嘉举着刀白了他一眼:“蹬鼻子上脸了还。”   陈超嘿嘿一笑, 一点也不害臊:“那可不, 打小儿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饭桌上四个人笑闹一片,喻奶奶靠坐在沙发上, 一会看看电视,一会看看几个孩子, 然后发现四个孩子竟然比电视上的联欢晚会还好看。   喻奶奶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调小, 然后看着孩子们欢声笑语的模样, 自己也跟着咯咯发笑。   饭做好后,大家没等到十二点就把饺子下了锅,让喻奶奶做新年第一个吃上热乎饺子的人。   饺子包了三种馅,三鲜、猪肉大葱和韭菜鸡蛋,喻奶奶每样都没少吃,最后桌子上七个盘子,六个半都被吃空了,看得陈超十分有成就感。   饱餐过后,胡嘉想起那张小时候的合照,笑着提议道:“咱们和喻奶奶一起拍一张合照吧。”   这么多年几个人难得聚在一起,虽然今天小宝不在,但也算是人凑得最齐的时候。   张天明眼神微亮,立即站起身:“我去拿相机。”   陈超连忙拉住他,嫌弃道:“拿什么相机,用手机拍啊,现在手机像素跟相机差不多。”   说着陈超就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摄像头:“我来给你们拍。”   “你也是笨。”   胡嘉笑骂了一句,从陈超手里拿过手机,调好延时拍摄的选项,然后递给他道:“放在电视机前面,然后你跑过来。”   几个人立即调整好姿势,围着喻奶奶一起坐在沙发正中间。   陈超放好手机,按下拍摄键,转头拔腿往沙发跑。   结果跑得太急脚下一个打滑,屁股还没沾到沙发边,就结实的摔了个屁墩儿,关键是他手上还拽着胡嘉的衣袖,把胡嘉半个肩膀都拽歪了……   手机“咔嚓”一声响,画面定格。   胡嘉气得脸红脖子粗,拍着坐在地上的陈超道:“笨死了,快去再拍一张。”   张天明坐在另一侧笑得倒在高倾身上,喻奶奶也咯咯笑出几道鱼尾纹。   陈超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子甩锅道:“这不赖我啊,是地滑!”   他重新按了手机的拍摄键,这回不敢跑了,转身快步走到沙发边,坐下后还抬手比了个耶。   第二张合照终于完美落幕。   此时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到了十点的互动和红包雨环节,窗外也断断续续传来新春的爆竹响。   “咱们也去楼下放烟花啊!”   陈超望着窗外一时兴起,站起身利落的套上羽绒服,嘿嘿笑道:“我去买点小炮竹,马上回来。”   看着他一溜烟儿就开门跑出去,张天明几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想法弄得面面相觑。   胡嘉忍不住吐槽:“咋咋呼呼……喻奶奶别听他的,他不靠谱,您吃完药就早点休息吧。”   张天明看了眼时间:“是不早了,我去拿药。”   喻奶奶看着几个孩子为了她忙前忙后,笑语吟吟的摇头道:“有你们在啊,奶奶都舍不得睡觉,就想一直看着你们几个,怎么看都看不够。”   高倾把温水递给喻奶奶,胡嘉坐在老人身旁,握着喻奶奶风霜斑驳的手,嘴边浅笑。   “奶奶,以后我们每年都来看您,您要是想见谁,就给我们几个打电话,不管是坐火车还是坐飞机,现在交通这么方便,就算是陈超从南方过来也是几小时就能见到奶奶了。”   喻奶奶听了连连点头:“好,每年都来。”   张天明把药准备好,看着喻奶奶吃下后放心一笑。   几人说话只有短短十分钟的时间,陈超竟然已经飞速的跑了回来,怀里揣着一兜烟花盒,手上还拎着一袋仙女棒。   他进门后就咧嘴大笑:“奶奶快来!我们去楼下放花给你看!”   胡嘉惊讶不已:“你居然真买到了?”   陈超哼了一声,抹了下鼻子:“我陈超什么时候说过大话,走走走!”   既然已经买回来了,不去放属实浪费,张天明连忙帮喻奶奶穿好棉外衣,然后拿好钥匙和高倾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老人下楼。   小区内放烟花的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陈超迅速的找了一块空地,让胡嘉帮他一起把烟花摆放好。   点火自然是陈超和高倾两人的事,张天明拿出袋子里的小仙女棒,分出几根递给喻奶奶和胡嘉,然后帮她们把仙女棒点燃。   顿时明黄色的火花迸溅出声,黑夜中像是飞舞的发光精灵在指间窜动。   这时不远处的传来一声飞天响,不稍片刻,高高的夜空中就绽放开一朵朵绚丽的烟花。   仙女棒和天上的烟花交相呼应,火光映衬着喻奶奶笑逐颜开的侧脸,老人花白的头发也被晚风吹下一缕垂在耳侧。   张天明抬手帮她把发丝重新掖在耳后,然后低头问道:“奶奶,开心吗?”   好像是夜风太大,亦或是烟花爆竹的声音太过响亮。   喻奶奶并没有听清张天明的话,只是一个劲的笑着点头,满足开怀的神情溢于言表。   看着老人的笑容,张天明这一刻十分的满足。   时间就像是燃放的烟花转瞬即逝,十多个新春共同相伴。   他希望时间能定格在这里,让每一个新年都能像今天一样,大家不论天南海北都可以欢聚一堂,喜迎新春。   体会着心底这一份缓缓燃起的滚烫。   才是幸福的感觉吧。   ……   寒假一个月的时光从没有过得如此快过。   喻奶奶自己也这样觉得,看着几个孩子收拾好行李箱准备返校,而陈超也要回南方,老人一时满心不舍。   临走前,喻奶奶拿着一条灰白格纹的围巾,亲自给陈超围上。   “本来是给天明织的,但小猴子回去的路远,奶奶就把围巾给你了,往后天明他们的我再织新的。”   陈超围着围巾,笑得别提多开心,还到处炫耀:“看见没有?咱奶奶还是最疼我,有我在你们几个都得靠边儿站。”   张天明点头:“是是是,到了南方也别摘。”   陈超哎呦一声:“得嘞,你放心啊,戴不上的时候我都得把围巾供起来,每天拜三拜,保证不怠慢。”   几人说说笑笑的踏出家门,张天明也叮嘱好喻奶奶吃药,说了好一阵话后,才随着大家一起离开。   喻奶奶像往常一样站在窗前目送他们,看着四个孩子并排的身影渐行渐远,老人的嘴边也荡起笑意。   看着他们长大,又看着他们一次次从身边离开。   喻奶奶的心口是熨烫的,这些孩子每一个都像是瑰宝,填补着喻奶奶这些年来生活的点点滴滴。   尤其是看到张天明走在四人中间,每个人都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也让喻奶奶放下心来。   即便以后她不在了,天明也能像现在这样过得很好。   孩子们都好,还有什么事能让人记挂担心呢?   喻奶奶望着几人消失的背影,缓缓转过身,笑着走到客厅。   然后拿起茶几上的合照,轻轻抚摸着。   ……   大二下半学期英专也逐渐忙碌起来,张天明每天过得都十分充实,兼职、笔译还要兼顾课业。   但不管每天怎么忙,他都会在晚饭后抽出十分钟给喻奶奶打电话,陪她聊会天,再叮嘱老人吃药,就算说的话其实都是重复的,张天明依旧每天坚持,因为没有什么事是比喻奶奶在他心里更重要的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冬去春来,天气逐渐回暖。   这半年多喻奶奶的身体状况因为吃着药始终没有恶化,头晕的次数也没有增多,一切的情况好像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在发展,张天明心里的压力也随之减少了许多。   本以为只要持续吃药稳固,至少这几年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然而五月初,一个极其普通又阳光明媚的一天。   张天明中午下课后去食堂的路上,忽然接到了对门乔阿姨的电话。   “天明,你快回家一趟!你奶奶刚刚被120拉到医院急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要浅虐一下(提前预警) 第61章 铅木树   电话挂断的时候, 张天明头脑是麻木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状态去向导员请假,并迅速坐上了回T市的火车。   他甚至来不及联系任何人,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市区医院, 在接到电话后的两个小时, 就已经抵达医院的急诊门口。   乔阿姨坐在急诊外的长椅上, 看到张天明后连忙起身向他挥手。   “天明!”   张天明立即走上前,面色有些白, 声音也带着微喘:“乔阿姨,我奶奶怎么样?”   乔阿姨面色同样焦急,她指了指里面的急救室说道:“人还在里面不知道情况,哎这事儿怪我, 本来中午人还好好的跟我一起吃饭,饭后你奶奶说要出门去买新毛线,我想着卖杂货的小店不远, 就在小区外面所以没有跟着,谁能料到这么短短十多分钟的功夫, 你奶奶就在马路边晕倒了,还是路人帮忙打得120电话。”   张天明抬头看着眼前亮着红灯的急诊室, 干涩的嘴唇颜色全无。   “怎么会突然晕倒?”   不是一直有吃药稳固吗, 不是说只要药物控制得当, 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吗?   乔阿姨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   医院内消毒水的味道窜入鼻腔,也让头脑在乙醇的味道中逐渐清晰起来。   乔阿姨突然想到一件事, 转头说道:“上个星期你奶奶拜托我帮她查那几瓶药的药价,我当时没有多想, 查到价钱后就告诉她了, 会不会是药出了问题?”   张天明怔愣:“查鱼西湍堆药价?”   “是啊天明, 你奶奶怎么会连自己吃的药多少钱都不知道,你没告诉过她吗?”   面对乔阿姨的疑问,张天明沉默了。   他当然没告诉,这么贵的药,喻奶奶如果知道肯定不会换药的。   “所以……我奶奶她最近没有吃药吗?”   听到这句话,乔阿姨也愣住了,她仔细回想着这些天叮嘱喻奶奶吃药的场景,不由得含糊起来。   这些药本来就是瓶装,谁也不会每天吃完药去数里面还剩下多少粒,老人究竟是把药吃了,还是把药原封不动的倒回瓶子里,乔阿姨此时也不知道,更是从未想过喻奶奶会不顾自己的身体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   看到乔阿姨自责的面带难色,张天明不得不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   “乔阿姨,这件事不怪您,这么长时间也辛苦您帮我照看奶奶,这里有我守着就好,您快回家吧。”   这次意外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乔阿姨头上,要怪只能怪自己,为什么重活一世成年后依然没有能力照顾好喻奶奶。   张天明再一次悔恨自己没能时刻陪在老人身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站在急救室外面更让他迫切的想休学留在家里,哪怕喻奶奶不同意,只要她身体健康,张天明就算辍学不要那张毕业证又能怎么样?名校毕业也换不来喻奶奶一个健康长寿的身体。   张天明靠在冰凉的白墙上,望着地面雪白的瓷砖,被窗外的光亮照射的微微反光。   五月初二十度的天气艳阳高照,张天明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眼神恍惚,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乔阿姨离开时说了些什么张天明并没有听清,耳边嘈杂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好像这一刻与上辈子那一日的情形重叠,让张天明不敢坐上一旁冷轧钢板制成的椅子,他害怕自己从座椅上再站起来时,面对的将会是又一次物是人非。   独自一人靠在这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双腿像是灌铅一样沉重和麻木,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滴——”的响声。   急救室灯灭,门开。   张天明像是弹簧一样站直身体,抬眼望去。   护士推着病床走出来,喻奶奶平躺在上面,她意识清醒,甚至看到张天明的身影后目露惊讶。   “天明,你怎么回来了?”   喻奶奶的声音微微干哑,但这短短的一句话,让刚刚心口刺痛的张天明立即红了眼眶,一时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   随后跟来的医生看到家属这幅神情,出声安慰道:“老人暂时稳住了血压,没有大碍,不过这次摔倒导致小腿腿骨轻微骨折,对于老人来说还是要住院一段时间的,你一会过来办理住院手续。”   张天明连连点头,握住喻奶奶的手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奶奶,你没事就好。”   护士推着喻奶奶的病床到住院部,张天明一路紧紧跟随,安置好病房后,他又连忙去补交了住院费,还在医院一楼的小超市买了一些日用品后才赶回病房。   进门时看到喻奶奶正靠在床头喝水,张天明立即拿出一次性吸管插进水杯,方便喻奶奶即便是躺着也能用吸管喝水。   喝完水,喻奶奶笑了笑,想到今天进急诊的虚惊一场,有丝无奈的说道:“奶奶今天本想去买新的毛线给你织条围巾,每年冬天都织,只有今年没有,虽然现在春天都快过去了,但织好了明年冬天也能围。哎,这把老骨头如今走几步路都能摔着,越来越不行喽。”   张天明听了心中泛起酸涩,今年喻奶奶也早早织好了新围巾,只是给了陈超,所以才有了这次买毛线出现的意外。   而上辈子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奶奶,我不要围巾,我只要你健健康康的。”   喻奶奶听了咯咯笑,低头看了看自己打着石膏的小腿:“奶奶健康着呢,医生说这条腿半个月就能好,你明天快回学校,不能耽误了上课。”   张天明坐在床边,摇了摇头:“我已经请假了,这段时间都会在医院陪着奶奶。”   喻奶奶却十分的不赞同,甚至提议道:“天明,你回家去拿奶奶放在床头的存折,里面有钱,咱们在医院请个护工,照顾奶奶两个星期到出院就好了。”   张天明却坐着没动,以沉默回绝了喻奶奶的提议,他怎么可能做出把老人一个人扔在医院,只让护工看管的事情。   张天明起身给喻奶奶蓄上温水,岔开话题,认真问道。   “奶奶,你最近有坚持吃药吗?”   见他问起这件事,喻奶奶靠在床头正色起来,她微微皱着眉叹口气:“我已经问过你乔阿姨了,那么贵的药,奶奶怎么敢吃?天明,你实话告诉奶奶,你哪里来的钱能付这么贵的医药费?”   喻奶奶这些天想到昂贵的医药费就心中不安,就算知道张天明在用课余时间兼职,但也清楚一个学生赚不出大几千块钱来。   张天明嘴角带着一丝苦涩,实话实说。   “奶奶,我没有那么多钱,这些医药费大部分是陈超、高倾和嘉姐借给我的,您放心,一笔笔钱我都记着的,以后工作有能力赚钱后会一分不差的还给他们。”   喻奶奶听了放下心来,舒展眉头,脸上也重新展开笑颜。   “没事,奶奶这里有钱,你把奶奶的存款取出来还给他们,往后咱们也不吃那么贵的药了,奶奶觉得那药好像不太管用,还是吃原来的吧,等腿养好出院后,奶奶再炖几条鱼你拿去学校给高倾和胡嘉,就当是奶奶谢谢他们的一片心意,小猴子那边,你帮奶奶给他寄点咱们当地的特产,那孩子不容易,咱们帮不了他什么,更不能花他赚的血汗钱。”   喻奶奶的一番话让张天明心中有愧,他知道自己不该花陈超他们的钱,但如今困境在眼前摆着,他没有办法,他宁愿以后十倍百倍的偿还这些钱,也不愿意喻奶奶的身体出现一分差错。   可是张天明还来不及说出内心的想法,喻奶奶却已经拉住他的手,和蔼的面容上是满满的笑意,唇边的褶皱微微荡漾开,略微干涩沙哑的声音仿佛是立在沙漠中的铅木树,蕴含着道不尽的沧桑,也夹杂着一抹无法忽视的温柔。   “奶奶啊,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 第62章 如丝绒   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这句话让张天明喉咙梗塞, 他有些难受,可是不想在喻奶奶面前表现出来。   所以下午回家给喻奶奶拿换洗衣服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茶几正中央摆放着那张春节拍的合照, 相框是精致的胡桃原木, 照片上喻奶奶被他们包围在中间, 笑得眉眼弯成一条月牙形,嘴边的弧度都是他熟悉的角度, 是喻奶奶开怀欢喜的标志。   张天明拿着照片,有些乏力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喻奶奶幸福慈祥的笑容眼眶泛起一丝丝酸涩。   这辈子改变的事情太多,现在他只有最后一件想改变的事——   延长喻奶奶的寿命。   如果这个世界还存在奇迹, 那就让奇迹显现吧。   新闻不是都在播报人类的寿命在逐年延长吗,南方有百岁长寿村,北方九十岁以上的老人也不计其数, 而今年只有78岁的喻奶奶,为什么不能再延长十年的寿命?   上辈子是因为没有及时就医才会导致那样的结果, 这辈子早早的接受治疗,会不会情况就能有所不同?   张天明越是这样想, 越是感到内心压抑。   但也更加确定一件事, 钱不是阻碍老人病情的一道坎儿, 这件事他不能听喻奶奶的, 相反,他还要劝导喻奶奶配合治疗。   傍晚, 张天明在外面打包了两份小米粥,赶去病房的时候粥还是冒着热气儿的。   喻奶奶看到他就忍不住嘴边含笑, 见他也吃的这么寡淡, 有些心疼道:“你怎么也跟着奶奶喝粥?应该吃点有营养的才行。”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还在惦记着自己的吃喝, 张天明无奈一笑:“奶奶,你要多关心关心自己,我已经成年了,能照顾好自己。”   喻奶奶喝着嘴边的粥摇头道:“在奶奶眼里啊,你始终是小孩子。”   张天明笑笑没有说话,看着喻奶奶把一碗粥都吃干净后,他才收拾起碗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湿纸巾给喻奶奶擦手。   “奶奶,有件事想和你说。”   喻奶奶见他一直低着头,笑着问道:“什么事?”   张天明敛下笑意:“我想休学。”   喻奶奶一愣,眉头顿时皱起:“天明,不能胡闹,好端端的干嘛休学?”   “休学……我就有时间陪着您,照顾您了。”   喻奶奶听了却少见的在张天明面前动了怒气,她板着脸,故意抬起手不让张天明碰,然后像个老小孩一样转头负气道:“奶奶不同意,我没有半身不遂到需要你在身边时刻照顾,休学这件事想都不要想,奶奶坚决不同意。”   张天明仿佛料到这番话一般,他抬起头笑道:“好,我不休学,那奶奶也退一步,咱们继续吃之前的药,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喻奶奶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被张天明套路了。   老人脸色一时没有板住,嘴边泄出一丝笑意,无可奈何道:“那也不行,你还在读书,毕业后要娶妻生子,这些都是处处用钱的地方,奶奶要做好长远的打算,不能都把钱花在医院里,万一以后你连结婚彩礼的钱都没有怎么办?奶奶的存款呀,都是给你留着的。”   张天明低下头,重新握住喻奶奶那双布满褶皱细纹的手,然后试图用湿巾将它们一点点抹平。   “我可以不结婚,也不生孩子。”   “你这孩子,又胡说。”喻奶奶皱着眉,出声劝说道:“不结婚生子,以后老了没人照顾你,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多可怜,放在过去还要被村子里的人说成是老光棍。我们天明读的名牌大学,毕业有大好前程,长得又好看,奶奶都盼着看到你结婚的那天。”   张天明也不反驳,喻奶奶说了什么他都笑着点头应下:“好,我以后结婚,奶奶也要参加我的婚礼,所以现在把身体养好,咱们坚持吃药,医生说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担心花钱,奶奶你答应我,行吗?”   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个话题。   喻奶奶见怎么也说不通躲不过,只能叹口气:“你去哪想办法?”   张天明也不解释,只是轻轻晃着喻奶奶的手:“奶奶,你就答应我吧,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而且只有你身体健康,我才能彻底的没有负担不是吗?以后不管是我的毕业典礼还是婚礼,我都希望奶奶来参加。”   面对张天明的软磨硬泡,喻奶奶也有些招架不住,更何况他说得好似句句在理,让人难以反驳。   “我们天明长大喽,懂得劝导我这个老太太了。”   喻奶奶一声唏嘘,思考了许久,才松了口:“哎,好,奶奶答应你,奶奶的存款……你就拿去交药费吧,等你结婚的时候,奶奶再把房过到你的名下,咱们也不算掏不出彩礼钱了,奶奶就是倾家荡产啊也得让我们天明往后体体面面的。”   张天明听到这句话笑了一下,心口却莫名的酸疼,他用力点头。   “好,都听奶奶的。”   有了喻奶奶的承诺,张天明彻底放下心来,老人肯配合治疗就是好事。   而喻奶奶的十万存款,张天明当天晚上就取出两万,分别转到高倾他们三个的账户里,把之前欠的钱还了回去,剩下的钱也足够付一段时间的药费。   之前张天明不愿意动用喻奶奶半辈子攒下的积蓄,可如今看着老人躺在病床上,钱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喻奶奶什么病都没有,以后自己赚的钱一分不留都可以给她,又哪止这十万。   晚上八点钟,喻奶奶吃过药早早的躺下休息,张天明帮她掖好被角,坐在旁边静静陪伴着。   窗外的月色朦胧,照映在昏暗的病房里平添一抹暖意。   看着喻奶奶沉静安稳的睡颜,张天明把手放在被子上,像奶奶小时候哄他一样轻轻拍抚着,跟随着老人清浅的呼吸,有节奏的一下又一下。   直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音打破病房的静默,张天明才回过神来,起身迅速走到病房外,关好房门后才接起电话。   “喂。”   “你在哪?”   高倾低沉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   张天明靠在病房外的走廊,望着头顶微微刺目的白炽灯。   “我在T市市区医院。”   电话里沉默一瞬,高倾问道:“喻奶奶怎么了?”   见他这么快就猜到重点,张天明也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本以为和高倾简单说说心里能好受一点,但是说完后竟然心口更加堵得慌,喉咙也像是被人扼住一般,这一天跌宕起伏的心绪也始终无法平静。   “吃饭了吗?”   张天明抬手捏了捏眉心,呼出口气打起精神:“吃过了,也不怎么饿。”   高倾嗯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才又开口。   “等我,我一会过去。”   张天明微愕,看了眼墙上显示着八点半的时钟,高倾就算买最快的高铁到T市也得两个多小时以后,到时候都快半夜十一点了,他连忙拒绝:“你不用来,没什么大事。”   高倾:“票买完了。”   张天明:……   挂断电话后,张天明靠在白墙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高倾两个字在通讯记录的最上方。   他往下翻了翻,才发现这半年来除了喻奶奶,自己通话最多的竟然就是高倾,连胡嘉都排在后面,只不过两人每次的通话时间都很短,大多只有两三分钟。   滑下屏幕,打开媒体软件,为了不打搅病房内喻奶奶睡觉,张天明就蹲在走廊的墙角处看手机,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为了不去想那些让人揪心的事情。   但手机上不论搞笑的还是煽情的,张天明看过后都没有情绪起伏,也没有让心底的压抑减轻,只是像一台刷帖机器,不知不觉看了两个小时。   头顶倏然被一片阴影遮挡时,张天明才反应过来,十点半了。   他抬起头,看着比想象中到得还早的高倾,一身黑色的风衣风尘仆仆,额前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更凸显了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   他背着光,漆黑的眼神比以往更深邃了一些,也更凌厉。   张天明立即收起手机,站起身跟他打招呼。   然而蹲的时间太久,刚站起来就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高倾立即抬手接住他。   张天明拽着高倾的风衣衣摆,额头抵在对方肩头,讪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腿。   “蹲麻了……”   两条腿像是失去知觉,张天明只能靠在高倾身上等待血液回流,丝毫没有察觉到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掌在慢慢收紧。   高倾低垂着眉眼,看着毫无防备靠在自己怀里的人,纤瘦的身体像是没有重量,微微侧目就能看到衬衣领口处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脖颈,近到上面细小如丝绒的汗毛都根根分明。   高倾眼神暗沉:“好了吗?”   张天明活动了一下双腿,麻劲儿彻底过去后,点头说道:“好了,咱们出去说吧。”   怀中人的离开,让高倾下意识的摩-挲着手指。   张天明却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心中有事,一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走到了医院门口的小饭馆。   饭馆里这个点没什么人,张天明也没有胃口吃东西,两人点了壶茶水,直入主题。   “喻奶奶最近没有吃药,我想明天再带她检查一遍身体。”   高倾认真听着,可张天明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盯着茶杯里的水沉默不语。   “你怕出事?”   高倾反问。   张天明苦笑一声:“怕啊,怎么不怕。”   他甚至不敢多想,因为距离上辈子喻奶奶去世的那天,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一想到这里,张天明心脏都会隐隐犯疼,他多希望医学能再发达一些,能够给他一颗定心丸,让喻奶奶顺利的度过这个难关。   “不会出事。”   高倾笃定的一句话,让张天明惊讶的抬起眼。   高倾又重复一遍:“喻奶奶不会出事。”   张天明怔愣住,尽管他知道高倾这句话没有任何依据,只是在安慰他而已。   可现在他只需要这一个肯定,能让他鼓足勇气去面对未知的局面。   整整一天过去,张天明终于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   他轻轻嗯了一声:“对,不会出事。”   两人没有过多的话语,但高倾这一晚在病房外的陪伴,让张天明紊乱的内心重归平静,胡思乱想的脑海里也终于像是有了一根精神支柱,让不安分的因子都安定下来。   春末的夜晚微凉,清晨也会下起薄薄一层轻雾笼罩。   高倾早上请了假,和张天明一起陪着喻奶奶做检查,老人腿脚没有恢复好,两人就推着轮椅在各个诊室跑。   在等检查结果的时候,张天明接到了胡嘉的电话。   “天明,小宝父母已经联系了国内最好的心血管内科医生,联系方式我刚刚发到了你手机上,做好检查后把结果发给他,你们可以视频电话会诊,看看医生怎么说。”   张天明惊讶之余,立即点头说好,又简单的说了一些喻奶奶的情况。   电话挂断后,张天明举着手机无声询问旁边的高倾。   高倾看了他一眼:“昨晚告诉的他们。”   张天明哭笑不得,怪不得昨天晚上高倾说话那么有底气,弄得他还怪感动的,原来是早就和胡嘉串通好,让徐莹莹父母动用关系去找医生了。   不过有了这个消息,张天明也多添了份信心。   下午视频会诊的时候,张天明让高倾留在病房内照顾喻奶奶,他独自一人去了医院外的咖啡厅内,拨通了这则视频电话。   视频接通,是一个看着年仅四十,岁数并不算太大的女医生。   医生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截了当的和他说明了检查结果。   “先告诉你要做好长期住院的打算,因为老人情况不容乐观。从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已经出现了糖尿病并发症,现在不仅要控制血压,还要控制血糖,当然这两个吃药就能有效稳定住,最主要的是,脑血管的病变,如果不抓紧治疗,日后出现脑血栓、脑梗死的情况都是有可能的。” 第63章 太阳花   视频会诊结束的时候, 张天明握着手机呆坐在咖啡厅内,久久没有回神。   那些医学上的名词他不是都能听懂,但他能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词。   而喻奶奶的身体情况也因为断药的缘故在恶化, 需要长期住院观察, 再加上脑血管病变的加剧, 根本说不好会恶化严重到哪一步。   唯一庆幸的是医生非常负责,关系也广泛, 她说会给T市市区医院的院长打电话沟通,并给喻奶奶提供最好的医疗方案。   这已经是现在能有的最好局面。   张天明深吸口气,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缓了好一会, 才走出咖啡厅,然后朝着住院部的方向而去。   病房内,喻奶奶正在和高倾聊天, 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惹得喻奶奶靠在病床上咯咯发笑。   见张天明进来, 喻奶奶也没停,还在继续说着:“天明上高中的时候, 笨手笨脚的在家门口摔跟头, 然后摔了一脸泥回家, 小泥人的样子瞧得奶奶又想笑又心疼。”   张天明听到这句话, 把手机揣进兜里,抬起脸时挂着轻松的笑意接话道:“奶奶,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是因为前一天晚上下雨, 路太滑才会摔倒的。”   他记得当时一身泥回家的时候喻奶奶笑了好一阵, 还说他是小花猫, 然后当晚就做了鱼汤怕他真把身体摔坏了。   高倾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喻奶奶,看向张天明。   “医生说什么?”   喻奶奶吃了一瓣橘子,也转头看来。   张天明笑意不减,坐在床边道:“没什么,就是要住院再观察观察,奶奶你放心,只要你在医院我就陪着你。”   喻奶奶不同意道:“既然没事晚上你跟着高倾一起回学校,奶奶自己能自理。”   “高倾已经帮我申请这两个月的网课,学校也同意了,不会影响考勤和平时成绩。”张天明安抚着老人道:“奶奶,我会顺利毕业的,也不耽误照顾你。”   听到后面这句话,喻奶奶这才放心,只要不影响学业就怎样都好。   张天明又陪着喻奶奶说了会话,老人午睡的时候,他才和高倾走出病房。   白天的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杂乱喧哗,有人拎着果篮有人抱着花束,都是前来看望病人的亲属,只是来去匆匆的人们脸上都没有太多笑意,唯有服务台的几名护士在聊家常,偶尔传来几声笑。   张天明和高倾两人并排靠在走廊的扶手上,看了好一会眼前来往的人群,直到人流量小了,空气中才安静下几分。   “医生说什么?”   高倾一成不变的话语,让张天明回过神来,他望着白墙墙角的一抹污渍,缓缓开口:“有些严重。”   高倾垂下眼,看向身旁的人。   张天明的脸色比以往都要苍白,本就浅淡的唇色,现在更是没有了颜色。   “多严重?”   “涉及到脑血管,情况随时可能变得更差。”   这句简短的解释,让高倾明白了事实,但他却陡然转变话题。   “你自己吃药了吗?”   张天明转过头,和高倾对视了一眼,然后轻声笑道:“有,你放心,只要喻奶奶还需要我来照顾,我就不会让自己出现什么意外,我要好好的照料她到痊愈。”   高倾移开眼,嗯了一声。   张天明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低着头说道:“学校的事麻烦你了,然后这两天……也谢了。”   谢谢你能过来。   能有个人听张天明说这些话,他心里轻松了许多。   晚上两人陪着喻奶奶吃过饭,病房内三个人一起说说笑笑,说得大多是张天明初中和高中的一些糗事,喻奶奶提起这些就笑容满面,满是刺鼻消毒液的病房内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冰冷了。   饭后喻奶奶还坚持让张天明去送高倾到火车站,张天明说不过老人只能去了,回来后已经是晚上九点钟,张天明一路赶回医院,看到喻奶奶已经躺在病床上睡熟,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放心的把灯调暗,然后静静的坐在床旁。   喻奶奶的腿住院两周后就已经痊愈并拆了石膏,只是腿好后每天总是头晕,晕眩的次数也变多了。   老人本来不想再住院,张天明劝了三天才同意接着住。   白天张天明上完网课就全心全意的照顾喻奶奶,一老一小在几平米的病房里日日生活,时间久了竟然还习惯起来。   喻奶奶靠在病床上看着张天明对着电脑认真上课的模样,嘴边也会带着满足的笑,有张天明陪在身边,仿佛待在医院的日子没那么枯燥难熬。   高倾和胡嘉每周末也会来T市医院看望,胡嘉还买了不少东西,又是按摩枕又是电热泡脚桶,放眼整个医院的病房,没有哪个能比得上这里的设施多。   六月初的时候,张天明还接到了陈超的电话。   “天明,我后天就过去看喻奶奶,这回哥再待一个月!”   听着他那边嘈杂不堪的背景音,张天明无奈一笑,劝说道:“你那么忙别过来了,春节那一个月就积压了不少事吧?你别担心,我能照顾好喻奶奶,有事需要帮忙的话我会给你打电话。”   远在南方的陈超一边歪着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满头大汗的打包包裹,他听完张天明的话,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那哥给你打钱,不用你还,你老老实实拿着,别跟我整那些虚的啊。”   张天明说不过他,最后陈超硬给他转账了一万五,还撂话要是敢还钱就跟他断绝兄弟关系。   张天明看着账户上多出来的钱哭笑不得,好像从小到大他也没承认过两人的兄弟关系……这声“哥”就没从嘴里喊出来过。   这个钱张天明暂时收下了没有动,因为喻奶奶的卡里还剩五万,只要没有别的情况,足够住院的花销。   T市的六月好像比首都热的更快一些,温度已经上升到三十摄氏度,中午的太阳也逐渐毒辣起来。   住院的这一个月,张天明已经跟护士站的护士们熟悉起来,他也时常会给护士送些水果和零食,轮班的护士偶尔还会来病房陪喻奶奶聊聊天。   “您有一个这么孝顺又帅气的孙子,可得乖乖吃药,养好身体。”   护士的话让喻奶奶笑得像朵花一样,满脸自豪的点着头:“每天都按时吃药,我要是敢不吃,天明那孩子还会跟我生气呢。”   护士给喻奶奶测量完血压,收起仪器笑道:“生气也是在意您,现在的年轻人少见这么贴心孝顺的,老太太知足吧。”   喻奶奶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知足知足。”   护士走后,病房内重归宁静,喻奶奶望着窗外的花池里五颜六色的太阳花,小小的花苞一朵朵在风中摇曳,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那般岁月静好。   张天明打完午饭进来时,就看见喻奶奶靠在床上笑容满面的望着窗外。   “奶奶,看到什么了?”   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张天明随口问道。   喻奶奶笑咯咯的回过头:“看到我们天明喽,看着你奶奶就高兴。”   张天明笑着抬起头:“高兴今天就要多吃点,我天天在这给奶奶看,想看多少遍看多少遍。”   喻奶奶拿起筷子,一边吃饭一边说道:“天明,明天帮奶奶拿棒针和毛线来吧,奶奶给你织围巾,把去年冬天的那条补上。”   看着喻奶奶期许的眼神,张天明本想反对的话卡在喉咙。   住院的生活无趣,老人如果每天能有点事情做,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二天,张天明一大早就回家取棒针,又到外面的杂货铺买了两团新毛线,这种东西他挑不好,只是随手拿了两个。   回到病房后看到喻奶奶爱不释手的高兴模样,张天明也忍不住勾起笑意。   “这毛线质量挺好的,就是颜色太浅了,奶奶还是觉得你戴亮色的更好看。”喻奶奶一边认真勾线一边点评,米白色的毛线像是有了灵魂一般在喻奶奶的手中来回飞舞。   想到以前喻奶奶偏爱大红大紫的毛线,张天明的衣柜里不知道有多少条这些颜色的围巾。   他也不反驳,点头迎合道:“只要是奶奶织得,我都喜欢。”   喻奶奶听了笑得开怀。   六月中旬的第二个星期五,张天明给高倾和胡嘉提前打了电话,让他们周末过来时不要买东西,说了许久两人才同意。   晚上张天明看着喻奶奶吃过药,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陪她睡觉。   夏天的夜晚窗外不时的传来虫鸣,张天明手里拿着一个路边发的小扇子,轻轻的给老人扇风散热,扇面上的广告是一个可爱的卡通头,胖乎乎的笑脸和喻奶奶和蔼的面容竟有几分相似。   十一点的时候,张天明才自己吃药,然后躺上一旁的折叠陪护床。   度过安稳的一晚,早上六点他就会准时起来,拿着饭盒先去医院的食堂打早饭,回来后吃完早饭也差不多是医生和护士查房的时间。   只不过今天他打完早饭回来后,看到喻奶奶还在熟睡中。   张天明不忍心打扰老人难得的好睡眠,就坐在旁边静静等着,直到七点半护士照常来测量血压血糖,仪器绑在喻奶奶的胳膊上老人都没有醒来。   血压的测量结果出来后,护士面色瞬间凝重,立即抬手按响床头的呼叫铃。   “35床高压190,快叫心内医生过来!”   挂断呼叫铃,护士上前拍打着喻奶奶的面颊,皱眉大声喊道:“老太太,老太太!”   喻奶奶却紧闭双目,丝毫没有反应的平躺在病床上。   张天明站在病床旁看着这一幕,手里的饭盒已经掉在地上,澄黄色的小米粥洒落一地。   医生来得很快,眼前的情形像是电视情节一般来的让人措手不及,看到几名护士在医生的指挥下把病床推到急救室。   张天明像是个提线木偶,紧紧跟在后面,然后看着急救室亮起熟悉又刺目的红灯。   张天明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跳的似乎慢了几分,脚步难以移动,喉咙也发不出声音,身体好像失去了控制,他不知道站在原地多久,久到全身都失去了知觉。   口袋里手机的声音打破了急救室外的寂静,张天明呆滞的接起电话。   “我们到了,你在哪?”   高倾沉稳的声音传入耳中,张天明张了张嘴,口中的艰涩让他迟迟说不出话来。   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喉咙才发出一丝声音。   “高倾……”   而站在住院部走廊处的高倾,听到手机里这一声破音的哽咽,瞳孔微缩。 第64章 与暖风   胡嘉和高倾赶到急救室时, 看到张天明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口。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衬衫,身上还迸溅了一些小米粥的水滩污渍,毫无血色的面孔上没有表情, 只是盯着急救室的大门看。   胡嘉冲上前抱住张天明的半个臂膀, 抬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声音微颤的说道。   “天明,没事、没事啊。”   高倾脱下自己的长袖衬衣, 迅速披在张天明身上。   感受到温度的张天明回过神,侧目看着一旁的高倾和胡嘉。   “姐,我没事。”   张天明声音细小又沙哑。   胡嘉看着他赤红的双眼空洞无神,心里也跟着难受得抽疼, 她拉着张天明的手说道:“来,坐下等,姐给你擦擦衣服。”   张天明看着那几个熟悉又冰凉的座椅, 有些无力的摇摇头:“姐……我不敢坐。”   上辈子,他就是坐在这里迎来了喻奶奶的身亡。   “好那咱不坐, 你靠着墙,姐蹲下给你擦。”   张天明身体微晃, 疲惫的倚在白墙上, 胡嘉手里拿着纸巾蹲下身, 耐心的帮他擦着裤脚和衣摆上的水渍。   高倾也始终握着张天明的手腕, 好像怕他在这里倒下一般。   “姐别擦了,我真的没事。”   感受到身边人的关怀, 张天明开口淡淡的说道:“就是有些突然,我需要缓一下, 没事的。”   胡嘉站起身, 攥紧手里被揉皱的纸巾, 心疼道:“天明,我们都在呢,你有什么情绪别憋在心里,想哭也没关系,姐都陪着你。”   张天明抬起眼,看着胡嘉紧张的面容,勉力的勾起一丝嘴角。   “姐,谢谢你和高倾能陪着我,我已经好受多了,就是有些饿,等奶奶出来后,我们四个一起吃顿春饼吧?我有点想吃春饼了。”   看着张天明嘴边浅浅的笑,胡嘉莫名的鼻头一酸,自己先红了眼眶,吸着鼻子点头:“好,吃春饼,你和喻奶奶想吃什么,姐一会就去买什么。”   “姐,你别哭。”   张天明抬起手,帮胡嘉擦掉眼角的泪花,安慰她道:“奶奶看到你哭,该心疼了。”   胡嘉胡乱的抹掉眼泪,忽然想起春节的时候,喻奶奶拉着她的手说笑,在镜子前帮她梳头发,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眼泪又止不住的要溢出眼眶。   “不哭,姐不哭了,哎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可能是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太大。”胡嘉边哭边笑的解释着,她抬起头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张天明转过头,扶着墙看向高倾,苦笑了一下:“我腿又麻了,你能去病房帮我拿一下喻奶奶的药吗,她今天早上的药还没来得及吃。”   高倾嗯了一声,转身立即朝着住院部的方向去。   胡嘉握住张天明冰凉的手,想帮他捂热,可好像怎么搓揉都不管用,她鼻音浓重道:“天明,你别多想,喻奶奶不会出事,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张天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左不过是自己的身体禁不住事儿。   好在两辈子经历过来,面对许多风风雨雨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现在还能撑得住,他也必须撑住。   喻奶奶还需要他,他不能比老人先一步倒下。   只是现在感到一点累而已,靠一会,再靠一会就好了。   外面六月份的艳阳与暖风都那么温暖惬意,可惜急救室没有开窗,那些温暖照不进冰冷的走廊,在这里站着都像掉入冰窖,冻得人后背隐隐冒着虚汗。   而亮着红灯的大门也紧闭了整整四个小时。   张天明三人也站在这里四个小时从未离开。   直到中午,那盏红灯熄灭的时候,张天明陡然抬起头,那一刻紧张的心口微缩,双手指尖泛白,目光急切的看向从急救室走出的护士和医生。   几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医生就脱掉一次性手套指挥道:“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但要立刻转入重症监护室,你们哪个是家属,来跟我签字办理手续。”   医生的第一句话让张天明眼神转瞬亮了起来,身体也因为这句话瞬间恢复了力气,他立即点头:“我是,我去签字。”   重症监护室的注意事项有很多,张天明看着协议上密密麻麻的字,还有耳边医生详细的告诫与讲解,强迫着自己集中注意力。   原来住进ICU并不意味着是个多好的消息,说明病人依然处于危险阶段,只有安稳的度过这个阶段回到普通病房才算彻底脱离危险,但对于濒临悬崖边的生命而言,这或许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所以哪怕这里的费用一天就要五千块,张天明也毫不犹豫的签下了这份协议。   签完字后,张天明转身去付钱,抢救费加上重症监护病房的押金费用,喻奶奶的银行卡转瞬就划走三万块。   如今张天明全身上下只剩下三万五,也就是够再付一周ICU的钱。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期盼这一周能够转危为安,让喻奶奶尽早康复。   而另一边,在张天明忙着签字交钱时,高倾和胡嘉两人也帮忙把喻奶奶的衣物用品交给了护士。   因为重症监护室不能随时探视和陪护,而家属也不能离开,需要在医院二十四小时待命,张天明就让高倾把折叠床搬到了ICU外面的走廊,打算在这里长住。   胡嘉看着眼前的情形当然是不放心的,走廊狭窄又人来人往,张天明本来就身体不好,在这怎么住得下?   她干脆转头跟高倾商量道:“我们两个轮流在这看着,让天明晚上回家好好休息,反正大四六月底交完论文学校里也就没事了,律所那边我也去请假,如果不批我辞职过来。”   高倾嗯了一声:“可以。”   张天明当即摇头不赞同:“姐,你别麻烦了,我在这守着没问题,你们该忙就回去忙,有事情我会给你们打电话。”   胡嘉却不听他说什么,转头就拨通了律所的电话做请假报备。   高倾也给学生会的人发了消息,两人是打定主意要留在这不走了。   张天明看着他们的举动,知道自己劝阻不了,同时心中也升起一丝熨烫。   这一抹熨烫,如温热的火苗般持续升温着。   当胡嘉把喻奶奶住进ICU的事情告诉身边人后,当晚张天明就接到了徐夫妇的电话,询问关心喻奶奶的情况。   张天明也对徐夫妇表达了谢意,如果没有他们介绍权威医生,又打典好T市医院的院长,喻奶奶可能得不到这么全面的关照。   另一边,胡警察得知消息后也在第二天就买了来T市的火车票,亲自前来探望喻奶奶。   只是重症监护室每次只让一名家属探视,时间也短暂,胡警察到医院后唯有站在外面从小方窗往里望一望,但也望不见什么。   “爸,别看了,人家不让随便进。而且您今天怎么空手过来的?”   胡嘉站在一旁,问出这句话后脸都有点臊得慌。   胡警察回头看了她一眼,哼着声道:“你怎么知道你爹我没拿东西?小丫头不懂别乱说。”   胡嘉看着他两手空空,插着兜儿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喇喇的走进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回警署了……   胡嘉还没反驳,不远处张天明和高倾就拎着从住院部病房整理好的生活用品回来了。   看到胡警察的一瞬间,张天明惊讶无比,连忙放下东西走上前。   “胡叔叔,您怎么来了?”   几年没见,已经人到中年的胡警察也发福了一些,脱下警服穿着便衣的样子就是个混入人堆也不起眼的普通中年大叔,只有脸上的那撮熟悉的小胡子还健在。   胡警察笑着打量了一下高倾和张天明两人,点头称赞:“都长成大小伙子了,不错不错。”   张天明左右看了看,医院狭窄的走廊里什么都没有,只摆着一个光秃秃的折叠床,让他多少有些窘迫。   “嘉姐没告诉我您要来,医院里也没有什么茶水和吃的能招待……”   “——招待什么招待,张天明你过来,咱爷俩去外边说。”   胡警察直接打断他,一声令下,然后转身就朝着医院二楼的回廊外台走去。   这处回廊是连接门诊楼的通道,窗口处有一个架空的小天台,几乎没什么人会踏足这里。   张天明跟在胡警察身后走到天台边,看着他习惯性的从兜里摸出烟,顿了一下又塞回去的动作。   手头没了烟,胡警察倚在窗边啧了一声,然后回头问道。   “还有几年毕业?”   张天明愣了一下:“两年。”   胡警察点下头,又冲着ICU病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儿一天多少钱?”   张天明垂下眼:“五千。”   “行,五千,八万能付上半个月。”   说完胡警察就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张天明面前:“拿着。”   张天明看着眼前被阳光照射得反光的银行卡十分震惊,八万对于胡家有老有小一大家人来说不是小钱,张天明立即摇头:“胡叔叔,我不能拿。”   胡警察皱起眉头,语气不耐道:“别给我拱火,让你拿你就拿,打小儿就拧,现在也跟我拧?又不是白给你的,等你毕业赚钱得给老子还上。”   张天明还没说话,胡警察就直接把银行卡塞进了他衬衣口袋里,动作利索干脆,皱眉的表情蛮横不容拒绝,甚至有点像审人时的神色。   “你胡叔叔一个粗人做了大半辈子警察,没什么别的本事,也没攒下多少钱,但是脸皮够厚,这钱你要是用完了跟我说,我去帮你借,你就记着,不管怎么样甭为钱发愁,出什么事都有我们这些大人顶着,你别跟我说什么你已经成年了这种狗屁话,在老子眼里,你们几个和胡嘉一样,多大都是老子得护着的人。” 第65章 二十度   胡警察的到来, 像是背后突然伫立的一座高山,让人有了依靠。   他心疼几个孩子也从不表现在嘴上,不耐烦的把他们轰走, 然后自己在重症监护室外连着守了三天夜, 直到警察局堆压的事情太多, 一直有人给他打电话催他回局里,胡警察才不得不离开T市。   他脾气大也不许人送, 连胡嘉说陪他去火车站都被无情拒绝了,胡嘉了解他的秉性,脚步没停还是跟着他走到医院门口。   胡警察自己叫了一辆出租车,等车的时候, 他点了根烟皱紧眉头,望着医院门口行色匆匆的人群,和胡嘉沉声说道。   “你爹我当了这么久警察, 见识过的生离死别没有几十也有上百,什么样的情况全有, 我看得出老太太这次走的是鬼门关,两分有八分无, 人这一辈子要经历的事情很多, 包括生老病死, 喻老太太就是再普通不过的这种, 这是自然规律,是谁也避免不了的事, 你懂了么。”   忽然听到这番话,胡嘉怔愣住, 转头看向胡警察目光如炬的眼神, 喉中梗塞:“爸, 你说这个干嘛?喻奶奶肯定会好起来的。”   胡警察瞥了她一眼,把手中的烟头掐灭。   “老子跟你说这些,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什么性格我不知道吗?从小就把他们当亲弟弟看,你也得有个做姐姐的样子,别到时候真出现什么意外你先哭成个泪人儿,一点事都顶不起来。”   胡嘉不由得想起自己在急诊室外控制不住眼泪的时候,可只要一想到喻奶奶会离开他们,她就是无法自控。   夏日的暖风吹散胡嘉鬓角的短发,也吹红了她的眼眶,她甚至觉得这一刻的胡警察是冷血的,他怎么能这么平静冷漠的说出喻奶奶最坏的情况。   胡警察搓揉着手里的烟头,见胡嘉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忍不住长出口气。   “张天明那小子比你们都要心思重,别看他现在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老子就怕他那破烂儿身体要撂在这,更怕他做出什么出格事来,你别忘了,他小的时候可没少胡来。胡嘉,你得看住他。”   不远处一辆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胡警察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开门上车。   他摇下车窗,看到胡嘉依旧垂着脸看不清神情,但还是冲他听话的点了点头。   胡警察放心的离开,看着消失在视野里的出租车,胡嘉再也忍不住,在医院门口憋着声泪如雨下。   她哭得大口喘气,但胡嘉知道,这是她在医院最后一次哭,日后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允许自己再哭了,她不能让张天明反过来安慰自己,她要做胡警察口中那个稳重成熟,能为弟弟撑起腰的姐姐。   这些事情守在病房外的张天明并不知道,只看出胡嘉送走胡警察后,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脸上没有了焦急的愁色,做事也麻利起来,像是恢复在律所工作一样一丝不苟。   六月底,夏日的炎热逐渐攀升到三十五度,蝉鸣声也在夜晚嗡鸣不绝。   而ICU病房里始终恒温在二十度,让人感受不到外面的盛暑。   张天明穿着隔离衣探视时,喻奶奶多半时间是昏睡着的,她身上插满了管子,各种仪器上显示着令人看不懂的身体数据。   护士说病人是有意识的,虽然说不了话,但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张天明就静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和往常一样陪着喻奶奶。   “胡叔叔之前过来看奶奶了,他们警局还是和以前一样忙,能抽出时间过来很不容易,胡叔叔还给了我一张银行卡,我不想收的,但是胡叔叔的脾气您知道,他决定的事别人拒绝不了,可能也是多年来做警察的职业病吧,不过胡叔叔很关心奶奶的身体情况,每天有时间就会给嘉姐打电话询问。”   “高倾和胡嘉他们最近也很辛苦,我们三个轮流在外面守着,他们两个连学校的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嘉姐也因为请假时间太长,前几天被律所解雇了,高倾毕业原本是要回S市继续上班的,但是到现在也没走……奶奶,好像是我拖累到他们了,也拖累了胡叔叔。”   说到这里,张天明默默的握紧双手,看着医用手套绷在手背,像是紧紧粘附在皮肤上的乳色胶带,摩擦的感到一丝疼痛,他深吸口气。   “没事的奶奶,我都能还,不论是欠下的人情还是钱,我都能还,因为这辈子我就是来还债的啊,所以奶奶你一定要好起来,我还没能让你享福呢。”   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也没有。   张天明有些疲乏的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再言语。   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结束后,张天明走出重症监护室,脱掉隔离服,看到胡嘉和高倾都站在门外等他。   张天明嘴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没事,奶奶挺好的。”   胡嘉抿着唇没有说话。   高倾微微皱起眉,上前一步:“别笑了。”   张天明一愣,然后靠在墙边又笑了一声:“干嘛,没什么事我也不能在这哭吧,这么多人看着的,那么想让我出丑吗。”   高倾漆黑的眼神看着他,凌厉中蕴含着一抹深沉。   “笑得丑。”   张天明顿时哭笑不得,转头跟胡嘉说道:“姐,帮我打他一下,我现在手上没力气,不然他这么骂我我肯定要还手的。”   胡嘉还真的拍了下高倾,然后冲他摇摇头,转开话题道:“医生怎么说,有没有告诉你哪天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没有,说要继续观察。”张天明笑意淡了几分,平静道。   三人站在走廊处,又是一阵沉默。   往来的人群嘈杂,空气中却仿佛有一道竖立的透明屏障,将声音隔绝在远处。   胡嘉温和的打破沉寂,她捏了捏张天明的手,放松着说道:“没有坏消息就行,咱们等得起,今天晚上让高倾在这里守着,姐带你去外面吃点好的。”   张天明望着ICU紧闭的大门,安静点头。   半个月了,这半个月寸步不离的在医院里守着,也见识到不少曲终人散的世间凄凉。   从重症监护室推出的病床,总是康复的少病逝的多,那些亲属跪在门口崩溃大哭的模样令人心生悲怆,又历历在目。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拿捏着命运的重杵,下一个被敲响的却不知道是哪座梵钟。   张天明知道老人住在ICU的时间越久,情况越是不明朗。   喻奶奶的身体也逐渐消瘦,原本圆润的脸庞小了整整一圈,紧闭双目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让人陌生又害怕。   而唯一让张天明庆幸的是,上辈子喻奶奶去世在六月底,如今已经安稳度过,这算不算是做处了改变呢?   这又会不会是一个好消息的前兆呢?   张天明不知道,但他心底已经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七月初,三伏天至,T市的酷暑也随之降临,柏油马路上翻滚着一层层热浪。   好像是掐着时间一般,胡警察又打了十万块到银行卡里,让张天明续上了重症监护室的高昂费用。   这十万块他不知道是不是胡警察借来的,也没有询问,只是默默地记在心底。   七月中旬,另一个好消息传来。   躺在ICU一个月的喻奶奶,清醒的时间终于比昏睡的时间要久了,甚至张天明有几次探视时,喻奶奶还能跟他做简单的对话。   这对张天明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惊喜,他现在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那短短的三十分钟探视时间。   看着喻奶奶在病床上睁开双眼望着他,老人口鼻中都插着管,却还是能模糊的哼出张天明的名字,然后眉眼弯起,笑看着他。   张天明瞬间站起身凑上前,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奶奶,我在、我在的,我一直都在。”   喻奶奶轻轻的点着头,动了动手指作为回应。   这一刻,张天明是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眼眶也忽然有些热。   他说了很多话,多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好像连每天吃的饭都要跟喻奶奶汇报。   而今天的三十分钟也比往常流逝的更快,张天明在不得不离开病房后,第一次迫不及待的找到医生,他想听到医生亲口说出喻奶奶已经脱离危险这句话,他想知道奇迹是不是真的发生了。   诊疗室内,医生从电脑上查看了喻奶奶白天所有的身体检测结果,面色十分平静。   “现在的情况,建议没必要再住重症监护室了。”   张天明双眼亮起,起身连忙问道:“是可以回普通病房了吗?”   医生明显顿了一下,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语重心长道:“我的意思是住在重症监护室的意义已经不大,因为离开这些仪器,老人的身体就是一具空壳,她如今能恢复意识是好事,但其实身体上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而且ICU的费用昂贵,既然住下去的意义不大不如让老人离开医院,过几天舒服日子享享福,当然决定权在你们家属手里,你的任何决定我们医院都会配合。”   这段话如同一记重锤,让满心期待的希望之火瞬间扑灭。   张天明脸色苍白无血,心脏倏然的抽痛让他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诊疗室,在走廊处看到高倾和胡嘉的时候,眼神也有些模糊无法聚焦,他只能用指尖用力的掐着掌心,然后麻木的把医生的话复述出来。   胡嘉和高倾好像神色凝重的说了些什么,张天明靠在墙边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听清。   他怔怔的看着窗外似火的骄阳,风拂过时,树叶翻飞影影绰绰,池中的太阳花也随着轻摇晃动,留下一片彩色幻影。   宁静中,蝉鸣声又忽地如雷贯耳,像是拉响的防空警报在脑海中盘旋。   这一天,张天明脑中空荡,也彻夜未眠。   他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也不敢做出决定,只是依旧维持着现状。   而随着喻奶奶逐渐恢复意识,口中的管子暂时拆掉了,护士说这样老人能更好受一些。   探视时喻奶奶也能和平时一样说说话,她靠在病床上,略显消瘦的面颊挂着熟悉的笑容,声音如枯木般沧桑沙哑。   “天明,奶奶觉得自己好多了,咱们是不是就快出院了?”   张天明依旧穿着隔离服,头套和口罩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容,也遮挡了他空洞无神的神情。   “奶奶,你想出院吗?”   喻奶奶笑了起来,和蔼的脸上带着一丝牵挂道:“想啊,奶奶还要回家看看阳台上那几盆花,这么久没浇水是不是都打蔫儿了呀,还有给你织得那条围巾就差钩针收线了,等织好了你戴给奶奶看看合不合适。这么多事等着奶奶做,在医院住得越久啊,越是想回家。”   张天明喉咙微动,他想笑一下,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唯有低下头说道。   “奶奶,再等一等,等身体好了我们就回家。”   喻奶奶笑着点头。   走出重症监护室,张天明后背有些汗湿,他靠在墙角,看到高倾在外面等他。   冰冷的墙壁让张天明打了个寒颤,他抬起头有丝无力地问道:“能不能借我靠一下?”   高倾走上前,张天明拽住他的衣角,歪头将身体的重量倾斜在高倾身上。   “嘉姐呢?”   “买饭。”   张天明没有再说话,沉默的望着走廊来去匆匆的医护人员。   “还有办法。”   高倾低沉的声音让张天明回过神,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高倾垂下眼,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轻得像是没有重量的纸片人,只有柔软的短发会时不时的蹭到他的颈窝处,传来一阵阵瘙-痒。   “还有办法,可以送去国外治疗。”   张天明顿时惊讶的抬起头和高倾对视,看着他漆黑的眼神不像是开玩笑,然后问道:“怎么去?”   高倾移开眼,抬手把张天明重新按在自己肩头,挺直的身体任他依靠。   “高辉山联系了国外的医院,随时可以转院过去。”   高辉山是高倾的父亲。   张天明震惊的睁大双眼,国外的医疗比国内的确先进,仪器设施也更加全面,说不定真的能为喻奶奶提供一些希望。   可是去国外医院的天价费用又要去哪筹?   高倾仿佛看懂了他的神情一般,直言说道:“他们会出钱。”   “他们”指的是高倾的父母。   张天明抿紧唇瓣没有说话,他知道高家有钱在海外也有门路,可是不管在哪院住院治疗都不是笔小数目,动辄几十万,或许还要上百万。   想到这里,张天明忍不住皱眉:“可是……”   “这是个机会。”   高倾打断他,没有过多的劝说,只是面色沉静的陈述事实。   这是个机会,可能是徒劳一场,也可能是续命良药,结果怎么样没有人知道,但至少还能试一试。   这句话陡然撼动了张天明犹豫不决的内心,他思索了许久,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谢谢你,高倾。”   第二天张天明就询问了医生能否转院到国外治疗,医生给了肯定的答复,但也告诉了他转院不一定能够更好,也有可能在国外发生意外。   张天明清楚,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与其坐以待毙的留在国内,不去国外试一下又怎么甘心呢。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回绝他的,竟然是喻奶奶。   老人靠在床头,花白的头发散落,身体比一个月前消瘦了许多,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慈祥带笑的眼睛。   “奶奶不去什么国外,国外哪有国内好,咱们国家发展的蒸蒸日上,医疗不比他们差。再说了,你看奶奶现在恢复的这么好,根本不用去国外的医院,咱不花那冤枉钱。”   张天明面露难色,他想劝导老人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说道:“奶奶,我们去吧,在国外身体能恢复的更好,早点康复我们就回家,好吗?”   喻奶奶依旧摇了摇头,她看着手臂上还挂着的吊针,嘴边的笑意不减。   “天明,奶奶的身体奶奶自己知道,我不想离家太远,你瞧我住在这里都天天盼望着回家呢,国外那么远的地方,奶奶要是去了,心里会慌。”   喻奶奶瞧着病房内白色刺目的墙壁,听着耳边仪器传来规律的心率提示音,她不禁长叹口气,声音苍老的叙说着:“奶奶啊,这辈子也没长久的离开过自己的故土,到了这把岁数,就更不愿意走了。总听电视里说国外的条件好、风景好什么都好,可奶奶一点也不向往,要是在那儿发生什么不测,奶奶怕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   “落叶归根……活了一辈子,最好的归宿啊,就在这里。”   “哪也不去喽。” 第66章 蝉嘒嘒   喻奶奶出院了, 也没有选择去国外治疗。   老人在床上躺的太久腿脚不便,张天明就买了一把轮椅,一路推着喻奶奶回家。   老人穿着一件出院前新买的红色碎花衫, 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 和从前一样盘成一个卷, 胡嘉还给喻奶奶戴了一朵蓝色的头花,整个人焕然一新。   高倾打了车, 把医院里的折叠床和日用品通通打包装箱,做着收尾工作。   七月底的三伏天温度仍在攀升,灼热的风吹在脸上有一种黏腻感,让人难以呼吸, 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每个都汗流浃背,脚步匆忙的想要逃离这片酷暑之地。   可张天明走在路边却感受不到伏暑的炎热, 甚至掌心有些凉意,握着轮椅的扶手时, 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往前推行。   喻奶奶抬着头,望着路旁一排排耸立的杨树, 枝叶繁茂, 树干上的白胶沿着纹路而行, 又戛然而止。   “奶奶记得带你回家的那天, 也是从医院出来,路边种的是高高大大的梧桐树, 你瘦瘦小小的,站在树边像是要被风吹倒, 奶奶当时就想, 以后一定要让你长得像树一样又高又壮。”   张天明微微勾起嘴角, 低下头声音有些轻:“奶奶,我已经长大了。”   喻奶奶咯咯笑了起来:“是啊,我们天明长大了,奶奶也老了,得让你推着走才行。”   “我就是奶奶的腿,奶奶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   “那奶奶想去二十年前,早一点把你接回家。”   “奶奶,二十年前我才刚出生。”   “是啊,二十年前老张也还在,应该让他看一看,自己有个多好的乖孙呦。”   “好,那咱们一起去二十年前。”   ……   一老一小的说笑逐渐消散在盛夏的蝉鸣声中,只余嘒嘒。   另一边高倾和胡嘉已经乘着出租车先一步到家,两室一厅的屋子因为许久没人住落下一层薄薄的灰,两人一个打扫房间一个在厨房做饭,各自做着事情,沉寂的空气中谁也没有说多余的话。   张天明推着喻奶奶到楼下后,高倾把老人背上了二楼,轮椅也折叠起来拿了上去。   回到家里,喻奶奶脸上的笑意始终挂在嘴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饭后老人浇了花,下午又把棒针和毛线拿出来开始忙着织围巾,喻奶奶靠在沙发上,手指好像没有原来那么灵活了,给围巾简短的收尾都花费了两个小时,但完成后老人又笑得开怀。   张天明试了试围巾,很暖和,暖到心底。   喻奶奶好像有点累了,回房间躺下休息,然而只睡了三十分钟就醒了过来。   张天明端着温水进去时,喻奶奶靠在床头,却对他摆手说道:“把高倾叫进来,奶奶有话想跟他说。”   张天明微愣,然后转身去叫高倾。   高倾一身黑衣,走进房间后,喻奶奶抬抬手,示意他把门关上。   高倾关上门坐在床边的木椅上,安静的房间内从窗外倾泻进澄黄的夕阳,多了一层暖意。   “高倾,奶奶有件事想拜托你。”   喻奶奶微微沙哑的声音徘徊在房间,她脸上带着笑,好似回忆着什么,缓缓念叨起来:“当年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几个都是还没长大的小豆丁,眼里干净又清澈,瞧着比大山里的泉水还要纯净耐人儿*。只有天明不一样,他心里有事,好像装着天大的事却不肯说。”   喻奶奶的声音越发沧桑,她眉心带着忧愁,叹口气道:“奶奶到现在都放心不下天明,这孩子心思太重了,又太孝顺,对奶奶从来报喜不报忧,他读了这么久的书,成绩一直很好,可初中和高中都没有什么朋友,唯一联系的就是你们几个,奶奶看着他长大,总觉得他这些年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一样,从不想着自己,也没有为自己活,他身体又不好,奶奶心疼他,更怕他出事……”   “这些话啊奶奶思来想去,只有跟你说。胡嘉是个女孩,以后总要嫁人生子,陈超又是个苦孩子,一个人打拼不容易,奶奶看着你们长大,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也都是天明在意的人,可是奶奶看得出来,在天明心里啊,最在意的还是你,所以奶奶想拜托你,以后不管怎么样都能一直陪着天明,哪怕是他成家立业了,你也能当他最亲的家人,让他有个人能说说心里话。”   喻奶奶的话一句句像是古井无波的潭水深入高倾心底。   窗外的夕阳沉下,昏黄的房间内高倾挺直的背脊在地面拉长成一条线,他沉声点头,答应了喻奶奶的话。   “好,我陪着他。”   喻奶奶笑了,眉间的忧愁也随之散去。   房间内的这番谈话无人知晓,张天明也没有询问,只当是喻奶奶在感谢高倾这些天在医院的照顾。   因为第二天一早,喻奶奶就把自己当年结婚时的金首饰拿了出来,有耳环有项链,还有一对金簪子,装在一个古朴的小木盒中,通通给了胡嘉。   胡嘉连忙推拒:“奶奶,这么贵的东西我不能要。”   喻奶奶笑着说道:“怎么不能要,天明是个男孩子,以后也用不上这些,这么好的东西不能浪费了,一想到我们嘉嘉结婚的时候,能戴着奶奶给的金首饰,奶奶心里就高兴。”   胡嘉心头酸涩,抱着怀中的首饰盒,忍住那抹苦涩后展颜一笑。   “谢谢奶奶。”   ……   八月的第一天,胡警察请了年假来T市。   喻奶奶见到胡警察的时候,坐在轮椅上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道:“小胡得少吃点喽,才多久没见就胖成这样。”   胡警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喻奶奶面前难得收敛了自己的脾性,找借口道:“这些年治安太好,做警察的都没有小偷可抓,只能坐着养膘。”   两人在客厅聊着家常的时候,张天明和高倾已经出门买菜,胡嘉也在厨房忙着蒸饭。   胡警察看着窗台的几个盆栽,站起身把盆栽底部的黄叶摘掉,身后传来喻奶奶略显苍老的声音。   “这段时间,让你破费了。”   胡警察回过头,挑着眉笑:“老太太,张天明以后就是我干儿子,不仅现在破费,以后我还得供他到大学毕业。”   喻奶奶惊讶了一瞬,然后咯咯笑道:“你啊还是老样子,多管闲事要被嘉嘉的爷爷奶奶说叨喔。”   胡警察转过身,神色一正。   “这不是闲事,是家事。”   张天明和高倾进门回来时,刚好听到这句话,放下买回来的菜和肉,张天明站在厨房门口笑道:“胡叔叔,不管什么事,今天您要来厨房帮忙做事才行。”   胡警察扔掉手里的黄叶,大摇大摆的走进厨房,还不耐烦道:“去去去,你们几个都出去,别跟老子这碍手碍脚的。”   胡警察烧得一手好菜,中午是满满丰盛的一桌,喻奶奶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甚至盖过了外面的蝉鸣声,在烈日炎炎中感到恣意舒畅。   八月的第二天,清晨的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阳光一点点渗透大地。   张天明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给喻奶奶准备温水和药,敲了敲她的房门,然后走到床边轻声唤道。   “奶奶,该起床了。”   喻奶奶平躺在床上,脸上带着祥和的笑意,却没有睁开眼再回答张天明的话。   张天明放下手里的药片,静静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阳光从窗外照射到床角,在喻奶奶银白色的发丝上落下一层金灿的晖光,是那样耀眼好看。   高倾和胡嘉走进房间时,看到的是张天明神色怔怔的模样。   胡警察立即皱眉上前检查喻奶奶的情况,然后走到窗边掏出手机拨打了殡仪馆的电话。   电话挂断后,房间内一片沉寂。   胡嘉迅速转过身,捂着嘴仰起头平复心绪,再回过头时,她握紧张天明冰凉的手。   “天明,奶奶走了。”   张天明听到这句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声音低哑。   “嗯,奶奶去二十年前了。”   胡嘉瞬间红了眼眶,说不出话来。   殡仪馆的车来得很快,他们小心翼翼的把喻奶奶抬到担架上,一路开往了郊区。   张天明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好像忽然变成了黑白默片,那些在风中摇曳的树叶和飘零的花瓣,失去了颜色让人熟悉又陌生。   他也像是一个失去思想的木偶,下车后跟随着大家走走停停,然后踏入殡仪馆的大门。   这里到处摆放着五彩斑斓的花圈,和一座座黑色的棺木,入殓师做好修容后,老人被移到棺木的高台上,礼仪师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台前,面无表情的说着一些告别仪式与悼念的话语。   看着一切结束后喻奶奶的身体被推入冷柜,胡警察上前在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商讨着什么。   张天明站在空旷的灵堂内,望着头顶黑墨书写的“奠”字,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张天明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沉静,又头脑清晰,他清晰的记得两辈子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是怎样被喻奶奶领走,高倾是怎样被虐身亡,胡嘉和陈超是怎样失去了联络,成年后的徐莹莹又是怎样哭着跟他说要找到他们。   重活一世,张天明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所有的事情。   可原来很多事情仍然是他不能掌控的。   不管多么努力,喻奶奶的生命比上辈子也只多出了一个月零七天。   为什么呢,是他哪里疏忽做错了吗,是他还不够孝顺尽责吗,还是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谁也没办法改变生老病死这个亘古不变的法则。   那这世间还值得吗?   值得活下去吗?   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瞬间张天明迷茫了,他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好像突然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意义,如同眼前黑白的一切。   死亡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就像心脏疼到难以呼吸时,张天明没有感到恐惧,说不定这样结束后,他也能回到二十年前。   到那时喻奶奶一定会找到他,把他提前带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耐人儿:指某个事物或人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天津话) 第67章 空躯壳   陈超连夜坐飞机赶到T市, 一路打车飞奔至市区医院,他气喘吁吁的从门诊跑到病房。   站在楼梯口的时候,看到了走廊尽头的胡嘉。   陈超抬手抹了一把脸, 一步步走过去。   “姐, 喻奶奶……”   “喻奶奶走了。”   胡嘉神色木讷的看着眼前的窗口, 平静的陈述:“天明也没有脱离危险。”   陈超愣住,转过头顺着胡嘉的目光望去, 病房内被各种仪器围绕的是张天明,他挂着呼吸机和心脏检测仪,像是纸片一样轻薄的身体躺在病床上。   这一幕熟悉的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令人屏住呼吸, 又止不住的害怕。   眼前的情形让陈超沉重下面容,一个字也难以说出。   “为什么……”   胡嘉的声音轻轻的从旁边传来,她板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口中喃喃道:“为什么啊,老天是看不到吗, 为什么那么残忍的带走喻奶奶,又想要带走天明, 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健健康康的……”   陈超听到这句话深吸口气, 久久没有言语。   久到胡嘉忽然尝到嘴边有一抹咸涩感, 身边才传来砰的一声沉闷的砸墙响, 和陈超自责不已的声音。   “怨我,我应该早点来, 结果什么事都没帮上。”   胡嘉擦了下脸,转头笑道:“怨你做什么, 傻小子。”   陈超撇过脸, 咬着牙根, 只恨自己没有强大的能力照拂他们,之前转走了手头仅有的一万五,现在更是连钱都掏不出来。   两人沉默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高倾手里拿着一堆诊疗单和缴费单,胡嘉立即站直身体,上前两步问道:“都办理好了吗?”   高倾嗯了一声:“暂时住院,醒来就可以脱离危险。”   胡嘉松了口气,又问道:“交了多少钱?”   “七万,存了二十万在医保卡备用。”   高倾的声音落下,胡嘉神色复杂。   胡警察在忙着喻奶奶的后事,胡家也实在掏不出更多的钱付昂贵的医药费了,是高倾主动揽下了所有的费用。   陈超靠着墙,不由得仰头叹气:“幸亏有你,不然张天明这回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倾闻言侧目看向病房,神色晦暗不明。   庆幸有这次缴费和跟医生一对一的交涉,他才彻底了解张天明的身体状况。   张天明的身体没有最坏只有更坏,他十多年来一直不间断的吃着药,可以说就是一副破破烂烂的药篓子,而是药就有三分毒,救治了心脏,却败坏了身体,他的身体其他机能相较于普通人都要脆弱百倍。   所以只要发病,就是致命。   如今还要看他的自主恢复意识,不然就要像现在这样,一直靠着仪器躺在病床上,是空有心跳的躯壳。   了解到这些情况,三个人几乎日夜不休的守在病房前,本以为少则一天多则三天张天明也就能醒来了,可直到胡警察已经处理完喻奶奶的遗体,火化并葬在了T市郊区的陵园,张天明依旧没有醒。   八月中旬的炙热逐渐接近尾声,蝉鸣依旧,却不再喧嚣,医院花池内第一批盛开的太阳花也纷纷凋谢,缤纷的花瓣化作一捧泥土归于大地。   而病床上的人历经十天已经瘦弱不堪,像是随时会被风化的尘埃颗粒,苍白又无色。   胡警察到病房探视时,只有胡嘉一个人在病房内。   “他们人呢?”   “陈超在打饭,高倾去找医生了。”   听了胡嘉的话,胡警察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只是扫了眼病床上的人,然后说道:“找医生没用,全靠他自己醒。”   他们又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总要看到点希望。   胡嘉背过身,不敢再看病床上骨瘦如柴的人,她忽然想起之前胡警察说的话,说怕张天明会胡来,而现在明明只要他醒来就没事了,这人却偏偏不听话,再拖下去身体肯定会撑不住。   胡嘉每每想到这里就心口沉闷,她看向胡警察,犹豫了许久,才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道。   “天明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胡警察没看她,也没有回答。   他站起身拍响床头的呼叫铃,护士急忙赶来,像是机器人一般迅速把空瓶的药液补充上,然后又匆匆离去。   胡警察搓了搓手指,觉得有些空,他抬手不算温柔的胡掳了一下胡嘉的头顶,然后说道:“好好看着点,别瞎想。”   胡警察转身走出医院去抽烟,中午的时候高倾和陈超也回来了。   陈超买了三个人的饭,只是放在桌子上谁也没有吃。   胡嘉整理好心绪,看着高倾手里拿着张天明的诊疗单,而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去询问医生的意见,她抱着一丝希望的转头问道:“医生说有办法吗?”   高倾面色不变,沉下声。   “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胡嘉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一股无名之火在胸口漫延开,胡嘉转过身失控又气恼的拍了一下病床,冲着昏迷中的张天明大声质问。   “你睁开眼睛看看啊,这么多人等着你,你就想不管不顾的离开是不是?张天明你有没有一点责任心,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你这样对得起我们吗?对得起刚刚离世的喻奶奶吗?你对得起吗!”   陈超连忙上前拉住胡嘉,急得满头是汗:“姐,你冷静一点。”   胡嘉伏在床边,眼泪打湿了一角床单,她皱着眉挥开陈超。   “张天明你要是不醒过来,姐这辈子就当不认识你,也从没有过你这个弟弟。”   撂下这句话,胡嘉擦掉眼泪转身离开病房。   陈超僵硬在原地,抬眼看了下始终没有言语的高倾,然后疲乏的跌坐在椅子上。   “她生气了,也不知道生得谁的气。”   胡嘉是生气了,气到这一晚都没有回病房守夜,她也没有气谁,或许更多的是气自己。   气自己不能接受现在的情形,气自己的无能为力。   医院的夜晚总是寂寥,也总是无情。   陈超在病房里守了上半夜,高倾守下半夜,病房外的走廊有个随时能躺下休息的折叠床,两人就这么轮班。   凌晨时分,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笼罩,树上的蝉鸣也停歇了,深夜的宁静在医院内显得格外沉重,耳边只能听闻检测仪上一点一滴的跳动声,像是一下下敲击在心口的钟摆。   高倾独自一人守在床旁,看着病床上紧闭双目的张天明,脑海中回荡的是白天胡嘉说得那些话。   他就这样沉默无言的坐着,然后彻夜未眠。   临近六点钟的时候,月亮淡下颜色,天空也由黑转暮,等待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高倾转过头,手指轻触着张天明没有血色温度的面颊,漆黑的眼神在微微光亮的暮色中如墨深沉,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凌厉。   “醒过来。”   “我欠你的,还没有还完。”   作者有话要说:   芜湖,浅虐阶段结束~ 第68章 静止键   张天明有意识的时候, 只觉得入目皆是一片不真实的白色。   他的身体浮浮沉沉,在苍白虚无的汪洋大海里不知去向,他以为自己或许是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 是在还没出生的前夕。   可他渐渐意识到不对, 他好像听到了胡嘉的声音, 她奋力的说着什么,情绪激动又难掩怒火与悲伤, 她的声音模糊的弥漫在这片虚无的空间里,任凭张天明怎样仔细和焦急都难以聆听清晰。   这抹声音消散后,白色的海洋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张天明寻找无果,身体又继续随着浪花漫无目的的流动, 他放任不管,因为他总觉得大海的尽头是喻奶奶在岸边等着他。   他要见到喻奶奶啊,还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两辈子来的养育之恩,再见面他一定要告诉喻奶奶这些经历, 不论酸甜都是宝贵的回忆,是说十年二十年都说不完的。   张天明期盼着快点抵达岸边和喻奶奶相见, 也不断幻想着见面后的温馨场景, 直到他的耳边传来一阵声音, 那抹熟悉的声音顷刻打碎了这些幻境。   ——我欠你的, 还没有还完。   是谁在说话?   张天明的意识如滔天巨浪般翻腾起来,他仿佛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了, 他重活一世,是来还债的。   可是还到现在反而欠得更多了……胡警察、陈超、胡嘉、徐夫妇、吴医生……   这些人名一一在脑海里浮现, 周身白色的海洋也消失不见。   他想起来了, 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   ……   疲惫的撑开双眼时, 张天明只觉得眼前晃过一道白光,让他的瞳孔难以聚焦。   医院病房内的白炽灯依旧明亮刺目,张天明晃了晃神,然后艰难的侧过头,发觉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他望着床头的心脏监测仪,一下下的跳动昭示着自己依然鲜活的生命,安静的病房内再没有别的声音,也让张天明呆愣在床上,有丝说不出的感觉。   难道自己已经混得这么惨了吗,失去喻奶奶,身边竟然连个陪护的人都没有……   张天明在心底叹口气,然后费力的撑起手臂,想要按头顶的红色呼叫铃,这时病房的门忽然从外面推开。   胡嘉看着张天明抬起手够不到呼叫铃的扭曲姿势,愣在原地。   两人对视片刻,她才惊叫一声,瞬间通红着眼眶扑到病床上。   “天明你总算醒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渴不渴?姐去给你倒水。”   看着胡嘉慌忙的起身倒水,张天明摆了摆手,缓了好一会嗓子都是干的说不出话来。   胡嘉端着水走到床头,然后掏出手机连着给三四个人打了电话通报喜讯,十几分钟过去她才想起来按呼叫铃,让护士和医生给醒来的张天明再检查一遍身体。   来来回回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张天明才能消停的在病床上躺着,然后消停没有十分钟,陈超和高倾他们带着刚买好的饭菜进来了。   陈超上来就是没轻没重的一巴掌拍在张天明手臂上,高兴不已道:“张天明你再不醒我都要去找阎王爷要人了!”   张天明捂着胳膊倒抽口气:“嘶、疼。”   陈超立即收回手,嘿嘿讪笑:“激动了激动了。”   胡嘉瞪着陈超训斥:“你别乱动,天明刚醒身体还弱着,禁不住你的手劲。”   看着胡嘉护崽似的紧张模样,陈超十分无语,刚想揭她短,旁边就传来张天明气若游丝的声音。   “姐,你是不是骂我来着?”   虽然没听清骂的内容,但回想着梦里那个语气,张天明觉得不像是好话。   胡嘉刷的一下脸就红了,支支吾吾的半天也不肯承认,毕竟她从小到大对这几个弟妹都是无尽的温柔包容,从没真的发火气骂过谁。   陈超一脸看戏的神情站在旁边,见她不说话,自己上前补充道:“哎呦可不是嘛,骂得那叫一个狠,都要跟你断绝关系了,你说咱姐平时看着挺温柔,骂起人来真是专戳人心窝子,眼睛都不带眨。”   胡嘉脸红成了猴屁股,抬手狠狠打了一下陈超,解释道:“那、那是一时情急,说得不是真心话,姐没有那个意思。”   张天明躺在病床上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看了看靠在墙边始终没说话的高倾。   这时胡警察也回到了病房,他看到张天明安然无恙,咧嘴一笑:“醒了就好,医生说要再住院观察半个月,这段时间让高倾留在医院照顾你,陈超该回去忙就回去忙,别天天耗在这,其他的事我也办好了,臭小子就好好在医院养身体。”   其他事是什么事,不用明说张天明也一清二楚,他真诚的抬眼看向胡警察。   “谢谢你,胡叔叔。”   胡警察哼笑一声,承下了这句谢。   胡嘉站在旁边,主动说道:“我也能留在医院照顾天明。”   胡警察听了顿时瞪起眼:“你一个女孩怎么照顾?能照顾他吃喝,还能照顾他拉撒?!”   话糙理不糙,胡嘉又是红了脸,她哪想过那么多,毕竟小时候都是她照顾的弟弟妹妹,现在大了男女有别,的确不像小时候那么随意。   有胡警察在,所有事情都被安排的井井有条。   只是胡警察的年假结束,已经不得不回警局,陈超也订了回南方的机票。   胡嘉虽然没有走,但她只是负责买买吃的送去医院,然后闲暇时间在网上投投简历,找着下一份工作。   留在医院日夜不休照顾张天明的还是高倾,有高倾在身边,张天明就会莫名的安心。   只是每到夜晚,张天明还是难以入眠,他平躺在病床上,望着头顶一尘不染的天花板,脑袋空空。   夏末的天气在八月下旬依旧不肯低于三十度,唯有晚风清凉,从窗外带着清冷的月光微微拂面,安静的空气却不能让心也静下来,心口仿佛缺失了一块,总让人惴惴不安。   张天明侧过身背对着窗口,试图把自己埋在阴影里。   “睡不着?”   高倾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张天明微愣,然后闷声嗯了一下。   身边一阵窸窣的声音,高倾从折叠床上起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高大的身影遮挡了窗外的微弱光亮。   “我在这,睡吧。”   张天明转过身,黑暗中看不清高倾的神情,他干脆撑着身体坐起来,喉咙有些干哑:“睡不着,也不想睡了。”   高倾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适应下黑暗,张天明抬起头和高倾对视,然后问道:“我昏迷的时候,你和我说话了吗?”   “没有。”   高倾简短的回答,让张天明轻声笑了一下:“你撒谎。”   高倾的双眼始终定格在张天明的脸上,那双凌厉的眼眸在夜晚更加明亮慑人,可张天明看着他却并不觉得有压迫感,甚至觉得他有点可爱,像小时候一样可爱。   张天明移开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无力的双手,脸上撑着的笑意逐渐消散。   “你说……这世界是真实的吗?”   “是。”   高倾的声音一丝不苟,像是陈述着一个事实。   张天明呼出一口气,听着耳边监测仪上自己的心跳声,眼神沉寂:“所以喻奶奶,真的不在了。”   高倾以沉默回答了他。   可是和喻奶奶说话的一幕仿佛还在昨天,让张天明的记忆有些混乱。   混乱到两辈子的回忆交织在一起,那些温馨的画面像是破碎的镜面在脑海里拼凑不起来,任他一片片的捡起,却粘连不上,心底慢慢的充斥着一股无力感。   这股无力感在残忍的告诉他,什么事情都没有改变。   他再一次的,没有家了。   “你哭了。”   高倾的声音唤回张天明的意识,他怔怔的抬起头,脸颊上感到一片湿滑。   张天明侧过头,有些难堪:“别看我。”   太丢人了。   高倾却倏然握住他的手腕,一个用力将人带到怀里,温热的手掌扣住他柔软的发顶,沉下声音。   “嗯,我不看。”   张天明靠在高倾胸口,惊讶的呆滞片刻,感受到高倾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下甚至盖过了监测仪的声音。   这一份依靠也让他瞬间模糊了双眼,埋下头拽住高倾的衣角,闷声道。   “你也别听。”   “好。”   他答应的干脆,让张天明笑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却是再也控制不住的呜咽声。   两辈子了,上辈子孤身一人的承担下所有,让他不敢有任何情绪的外放,他怕自己哪怕脆弱一点,就会撑不下去。   本以为重活一次,心性会比从前更加坚韧,可原来竟是更加的不堪一击。   病房内的一切仿佛按下了静止键,让夜晚的风此刻都变得无声,柔软的月色隐藏在云层里,余下昏暗的一角藏住这抹失控与脆弱。   高倾胸口的衣服浸湿了大片,不知道过去多久,久到怀里的人渐渐哭累着睡去,高倾依然巍然不动的任他靠着。   朦胧的月色探出云层,高倾抬手擦拭掉张天明脸上的泪痕,指腹停留在他湿润的眼角。   静谧又无人知晓的夜晚,让人忍不住低下头,无声的轻触在怀中人的额头。 第69章 秋风起   张天明睡醒的时候, 窗外已经是艳阳高照,明媚的光亮照射得眼睛一阵酸痛。   这股酸痛感瞬间让他回想起昨晚的失态,然后呆愣在床上, 反复消化……   他怎么能哭得像个傻子一样?   还是在高倾面前。   恢复理智的张天明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连听到病房的门被打开都不敢抬眼去看。   胡嘉进来的时候, 就看到张天明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眼睛还微微红肿着, 像是涂了一圈桃粉眼影,本来身体就没痊愈,这么看更显得可怜了。   “天明,眼睛怎么了?”胡嘉上前关心道。   张天明见是胡嘉松了口气, 摇摇头道:“没事,晚上睡觉压到了吧。”   胡嘉拿出刚买的一瓶矿泉水,还是凉的, 让他拿着敷眼睛。   张天明一边敷眼一边张望着问道:“高倾呢?”   “刚刚看到他在外面给家里打电话,可能在聊工作的事。”胡嘉指了指走廊。   提到这个, 张天明才意识到马上就要九月开学了,他即将要读大三, 高倾和胡嘉也都已经在六月份毕业, 三个人一起的大学生活结束的比想象中要快很多, 马上几个人就要各奔东西。   而这个暑假原本该是他们毕业生最悠闲的时间, 却连毕业旅行都没有,还把所有的时间都留在了医院里。   张天明放下水瓶, 带着歉意道:“姐,害你丢了那么好的工作机会, 以后你还打算留在B市吗?”   首都排名前几的律所不好进, 如果胡嘉没有因为请假被解雇, 现在应该转正了。   “工作没了就没了,还能再找,姐不能因为工作就不管家人呀。”   胡嘉不在意的笑了一下,不过一想到最近投简历的情况,胡嘉也叹口气:“大城市不好留,主要还是房租贵,刚刚毕业负担不起这么多,如果找不到心仪的工作我可能会回H市,这样离家近一些,也能帮忙照顾着家里老人。”   张天明点头,十分理解胡嘉的想法,胡警察平时忙,她爷爷奶奶岁数也都大了,家里总要有个人照顾。   “姐就是放心不下你。”胡嘉握着张天明的手,目光担忧。   张天明笑了笑:“我没事,等出院就回学校安心上课学习,每天住校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节假日我会去看你和胡叔叔。”   听到这句话胡嘉放下心来,两人相视而笑。   中午三个人一起吃的饭,有胡嘉在张天明短暂忘记了昨晚的失态,可下午胡嘉离开病房后,看着高倾坐在床边的椅子看电脑,张天明又尴尬起来。   笔记本屏幕是侧对着张天明的,但被窗外的阳光照射得反光,完全看不清高倾在忙着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不用对话。   张天明这么想着,侧过身准备午睡揭过这段尴尬期,然而刚闭上眼睛,又不得不睁开,然后用胳膊肘撑起身体准备下床。   “怎么了?”   高倾抬起头,看向一条腿刚迈出床沿的张天明。   张天明背对着高倾,也没回头。   “上厕所。”   高倾放下笔记本,站起身从床尾绕到张天明面前,然后蹲下身给他穿鞋。   张天明扶着高倾的肩膀,有些摇晃的站起身,侧过脸不自在道:“我可以自己去。”   高倾却像是没听见,一路做着张天明的拐杖,病床离卫生间其实只有十几步路,但要不是有高倾撑着他的身体,张天明一个人还真不行,连站着都没有力气。   然而走进卫生间后,高倾依旧没有离开。   张天明看着眼前的马桶,又抬头看看沉默不语的高倾。   而高倾显然会错了意,他抬手就伸向张天明的腰间。   张天明立即用手遮挡,面色瞬间通红。   “我、我自己解。”   摸索着病号服的裤腰带,张天明从没觉得脱-裤子是件这么艰难的事情,也是第一次这么抗拒上厕所这件事。   好歹之前在床上昏迷有导尿管能自理,现在导尿管拆了还不如不拆。   张天明头脑昏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看着上完的厕所,又是怎么脚步虚浮的踏出卫生间。   重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张天明立即躲进被子里假装午睡。   可闭上眼就是刚刚高倾帮他冲马桶的样子……   张天明脸上一阵阵发烫,这几天出的糗几乎样样不差展现的淋漓尽致,这么尴尬也不知道要钻多大的地缝才能装得下。   好在高倾话少,也没什么表情,做这些事更是非常自然,好像这样事无巨细的照顾张天明并不觉得什么,一段时间下来张天明自己竟然也习惯了,多少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在高倾面前彻底放开自我。   九月初,持续了一个暑期的高温随着初秋的凉风逐渐降低下来,路旁的杨树也零零星星的浮现几片黄叶。   在最后一次检查身体无恙后,张天明终于顺利出院。   胡嘉一直陪着他到出院的当天,帮他收拾好病房里的东西,两人聊着天时,看到高倾拿着诊断证明和出院小结走了进来。   张天明坐在床边穿好鞋,仰头问他:“嘉姐是下午的火车票,你什么时候回S市?”   高倾收起手里的单子,抬眼道:“我回B市。”   他的话让张天明和胡嘉都惊讶了一瞬,胡嘉转头问他:“你要留在B市工作?”   高倾嗯了一声。   张天明不解道:“叔叔和阿姨不是都想让你回家工作吗,怎么突然要留在首都。”   而且S市也是不次于首都的大城市,他家又有企业在那,肯定是回去能有更好的发展。   高倾看了张天明一眼,没有回答。   胡嘉见状神色有些复杂,转开话题:“房子租好了吗?”   “嗯,两室一厅。”   听到高倾的话,张天明暗暗咂舌,在首都租两室一厅得是多少钱,恐怕他一个毕业生的工资三分之二都要付房租吧。   然而胡嘉却马上意识到什么,皱眉问道:“租在了学校附近?”   高倾看着她,没有否认。   两人有丝不对劲的气氛张天明丝毫没有发觉,他甚至还挺高兴的,双眼微亮的笑道:“原来你这几天在忙着租房啊,离学校近的话,我平时也可以去蹭吃蹭住。”   高倾直言说道:“你可以搬过来住。”   张天明怔愣一下,他还真的没想过在学校外面住,房子毕竟是高倾租的,他不好厚着脸皮一分钱不掏直接住进去。   胡嘉陡然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门口低头说道:“高倾,你出来一下。”   高倾转身跟着胡嘉走了出去,房门关闭,留下张天明一个人在病房内不明所以。   而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里,胡嘉眉头紧蹙,抬眼压低声音。   “高倾,你别乱来。”   她没想到喻奶奶刚刚离世,高倾就敢这么明目张胆。   高倾却盯着她,漆黑的眼神不夹杂着任何情感,只是安静的反问道:“他一个人住校,你放心?”   胡嘉一愣,她当然是不放心的,可又没有办法,总不能因为担心就不让张天明继续读书。   “我能照顾他。”   高倾简短的一句话,让胡嘉讶异的同时又有些羞愧。   好像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或许高倾真的只是为了照顾张天明,他们之前也住在一个宿舍,倒是没有发生什么。   而且学校没有单间,张天明住校一定是会有新室友的,相较于不熟知他身体状况的陌生人,胡嘉宁愿他和高倾住。   两人间沉默片刻,胡嘉转过身,透过走廊的窗户看向病房内,张天明正用一只手扶着椅背,尚有些费力的站起身,他瘦的像是一具骨架,不论穿什么衣服都显得那样宽大,风过时鼓动的衣摆像是感受不到里面的肉-体。   胡嘉瞧着满眼心疼,最后叹了口气:“照顾好他,别让他再发病了。”   高倾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走进病房,帮张天明把衣服装箱。   出院后,几人一起吃过午饭,张天明和高倾一起去火车站送胡嘉。   在候车大厅的检票口前,胡嘉握着张天明的手主动说道:“开学你搬去和高倾住,平时走读,这样姐能放心一点。”   张天明没有答应,讪笑道:“我没那么多钱跟他平摊房租。”   胡嘉听了笑着说:“姐帮你付。”   张天明抬眼来回扫了下他们两个,有些恍然大悟:“你们之前在偷偷商量房租的事是吧,高倾你别坑嘉姐钱。”   高倾还没说话,胡嘉就笑着摆手说道:“放心,他要是敢坑我,我就让陈超天天给他打骚扰电话,烦死他。”   张天明听完也笑了,这招很绝。   大厅内响起了检票时间,三人也没有再多说,张天明看着胡嘉随着人群走进检查站,然后身影逐渐消失在尽头的拐角。   他才转身跟高倾一起往火车站外走,然后抬手戳了一下高倾,笑道:“你别拿她的钱,我有。”   张天明怎么可能真让胡嘉帮他给钱,他返校后争取早一点把能考的证件都考下来,然后攻克下同声传译这一大难关,以后赚得钱别说是和高倾平摊房租,就是把欠下的住院费都还上也绰绰有余。   高倾则是看着他没有回绝,因为他了解张天明的性格,如果不收他的钱,他不会同意搬来住。   两人一路打车回家,在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碰到了对门的乔阿姨。   乔阿姨依旧是一头羊毛卷,她看见张天明的眼神带着一抹怜惜,又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天明,是不是要开学了?以后放假多来阿姨家吃饭,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张天明笑了一下,落落大方的点下头:“好,谢谢乔阿姨。”   挥别乔阿姨后走进老旧的小区,熟悉的上到二楼,张天明像以前一样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家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再没有人迎他回家了。   高倾帮他把东西拿了进去,张天明也默默收拾着返校的箱子。   都整理好后,他走进喻奶奶的房间,把开了大半个月的窗户关上,临出去前看到了床头那条米白色的围巾,张天明又折返回来,将围巾装进书包里。   看着墙上的钟表显示下午四点的时间,张天明转头和高倾说道:“我想去郊区看看。”   高倾点头:“嗯,我陪你。”   两人又一起打车去往郊区,在街角路过花店的时候,张天明买了一小束白菊。   郊区的风要比市区大,二十多度的天气秋风飒爽怡人,当然这份怡人张天明的身体无福消受,他庆幸自己带了围巾出来,刚好遮挡住这阵凉意。   临近黄昏的时间段,陵园里没有什么人,站在门口还能眺望到远处高山的一角,和园区外的白桦树林。   张天明拿着白菊走进陵园内,一座座黑色的墓碑肃穆伫立,让耳畔的风声都似是呜咽悲鸣,沉默的空气在这里显得那样寂寥,就像头顶偶尔飞过的孤鸦,不知道落在了哪棵树顶。   喻奶奶的墓碑位于第三排右侧,墨色厚重的碑体上刻着金色的字,正中间镶嵌着一张喻奶奶的黑白照,照片上的人带着熟悉又慈祥的笑容,仔细看才发觉,这张正是春节时拍的合照,只是把喻奶奶的头像单独截取出来了。   张天明半蹲下身,把手里的白菊放在墓碑前,小小的花瓣被风吹动摇曳。   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仔细擦拭着照片上的榆隙浮灰,轻声说道:“奶奶,我来看你了。”   攥着纸巾,张天明站起身,望着喻奶奶的照片许久没有动作。   仿佛这样静静看着喻奶奶的笑容,张天明的心口就被填满了,他微微低着头,将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想象着喻奶奶就在身边的样子,然后忍不住弯起眉眼,笑着说道。   “奶奶,我好想你啊。”   距离喻奶奶离世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张天明呼出口气,站在墓碑前慢慢描述着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   他想讲给奶奶听,让她放心,让她知道自己现在很好,以后也会用心的报答那些对他好的人。   黄昏的夕阳在郊区洒下一片火红,叠起的云层笼罩着深厚的酒红色,伴随着阵阵秋风拂过,吹起了墓前人耳边的碎发,也将那些轻柔的话语带去了远方。   张天明踏出陵园的时候,已经快要六点钟,太阳逐渐隐没,暮色霭霭。   高倾一直站在陵园门口等他,没有离开半步。   张天明看到高倾后笑了一下:“我们走吧。”   高倾仔细打量他一眼,好像有些惊讶于张天明的神情平淡。   张天明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之前他哭得太过难看了,所以那份失控他不想在喻奶奶面前展露出来。   眼前的白桦树林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林间的小路寂静悠长,走在前面的张天明骤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高倾,不经意的提起道:“你那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高倾也站在原地,目光带着一丝不解。   张天明笑着提醒道:“在我昏迷的时候。”   高倾顿时了然,然后嗯了一声。   此时秋风又起,吹乱了两人额前的发丝。   “过来抱一下吧。”   张天明的话让高倾身体瞬间僵硬,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眼。   张天明却已经张开手臂,柔和的眼眸笑看着他。   高倾漆黑的双眼此刻如不可见底的深渊,带着凌厉的锋芒,有些难以忍住对眼前人的那丝占有欲。   他上前毫不犹豫的揽住张天明的身体,用力的将他纤瘦的体格嵌入怀中。   张天明将下巴抵在高倾肩头,然后轻轻回抱住他,在他耳畔说道。   “现在你不欠我了。” 第70章 指缝中   开学的前一天, 张天明搬去和高倾合租。   房子是学校附近的高层,地理位置可以说是周围所有小区里最好的,楼下还靠着一个大商超, 距离学校也十分近, 路程大概只有十几分钟, 每天走着就可以轻松去上课。   两人搬家其实没收拾什么,或许是高倾提前给中介公司打过电话, 房子在他们来之前就被提前收拾好了,直接做到了拎包入住。   而且内饰像是新翻修过,家具和灯具都是崭新的,整体呈现暖黄色的基调, 看着十分舒适。最主要的是两个房间没有主次之分,面积大小相同,格局都像是为他们量身定做。   住进去的第一晚, 张天明好像没有什么不适,毕竟和高倾在同一屋檐下已经两年, 早就互相熟知对方的生活习惯,合租也只是意味着宿舍变得更大更宽敞了而已。   唯一不习惯的, 反而是待在学校里的时间。   没有了高倾和胡嘉, 张天明又恢复了上辈子那样独身一人的境况, 早午饭都是一个人默默去食堂, 和别人交流说话的时间也少了,尽管校花会经常喊他一起吃饭或出去玩, 但通通都被张天明婉拒。   不是他故意特立独行的不合群,而是校花的朋友和圈子他并不熟悉, 张天明也做不到和一群陌生人吃喝玩乐, 所以除了上课, 闲余时间就是跑去医务室里躲清静,还能顺便在那翻译几篇笔译赚赚钱。   吴医生也了解他的情况,所以每次张天明过来他都是欢迎的,两人偶尔也会闲聊。   “今天又等你室友下班来接你?”吴医生翻着一本药理书问道。   张天明看着笔记本屏幕,一边翻译文件一边说道:“嗯,他今天加班,我在这多等会。”   吴医生笑着摇头:“他是有多不放心你一个成年人回家。”   张天明翻译完最后一句话,保存后合上笔记本,脸上有点尴尬。   “……是我让他来的。”   张天明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才是需要高倾陪伴的那个,多少有些丢人,活了两辈子的人竟然越来越耐不住寂寞,连一个人回家都不情愿。   六点整的时钟敲响,吴医生脱下白大褂,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打工人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头说道:“我下班了,你走时锁门。”   张天明点头应下。   吴医生走后,他继续翻看着英文原版书,可看了一会就看不进去了,张天明干脆也收拾好自己的书本,然后锁上医务室的门,走去校门口的地铁站等高倾。   六点半的时间正是下班高峰,拥挤的地铁口人来人往,大家踏着匆忙的步伐。   张天明就靠在墙角,把下巴埋进围巾里,人流多的时候他就整个后背都贴紧墙壁,虽然并不舒服,但望着眼前的人潮,张天明心里莫名的踏实。   大概七点十分的时候,腿都快站麻了的张天明终于捕捉到高倾的身影,他还没来得及挥手,高倾就已经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上班后穿着正装的高倾好像比在学校里更成熟帅气了一些,他手臂上挂着西服外套,扯松了领口的领带,走到张天明面前时眉头微皱,竟然有点不怒自威的味道。   “怎么站在这等?”   “医务室六点关门。”   “冷吗?”   “有一点。”   话音落下,身上就多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外套还带着高倾残留的体温,是温热的。   高倾握着张天明有些冰凉的手走出地铁口,一路上都在掌心慢慢搓揉着,试图帮他暖回一些温度。   九月中旬的夜晚月朗星稀,市区里车水马龙的喧嚣声盖住了原本寂静的夜色,道路两旁的路灯与攀附在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交相辉映,让高倾单调的衬衣上都印下一抹澄光。   张天明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和侧脸,感受着手上的暖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这么依赖对方了。   这一刻张天明内心是颇为感触的,那时在医院里自己和胡嘉说得话,现在想想或许只是逞能罢了,他无比庆幸高倾能留在B市,原来还有人能陪在身边的感觉,对他而言是这么的重要。   两人回到家里,高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张天明倒了一杯温水,并且承诺道。   “以后我会早点下班。”   高倾的话让张天明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握着水杯说道:“几点下班又不是你一个公司新人能够决定的,没关系,明天医务室关门,我可以去学校图预曦正立。书馆等你。”   而且高倾已经很有能力了,他能凭借自己进入国内这家龙头公司,不仅薪水是五位数起步福利待遇也非常好,甚至高过外企,只是偶尔会加加班,对于刚入社会的毕业生而言是个很高的起点,不能奢求再多。   但让张天明没想到的是,高倾居然真的说到做到了。   朝九晚五的工作频率变成了高倾的日常,医务室的吴医生都已经习惯了他五点半准时来接人。   眼看着时间要到十一假期,张天明已经计划好去H市看看胡警察和胡嘉。   然而给胡嘉打电话后才知道她手里接了一个案子没有假,远在Y市的陈超也因为最近开拓直播带货的新业务忙碌不堪,连高三的徐莹莹都在忙着备战来年的高考了。   张天明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一时再也找不出别的人来。   晚上高倾下班后,两人在外面的小面馆随便吃了点,张天明这才问道:“你十一哪天回家?”   高倾头都没抬:“不回。”   啊?   张天明呆愣一瞬,筷子上夹了一箸面条也掉回碗里,他本以为这七天假注定要自己找地方过了,这几天心底那丝不踏实的感觉起起伏伏,又在此刻归于平静。   高倾吃好后,放下筷子抬起眼,认真的看着张天明。   “你想去哪,我陪你。”   张天明也放下筷子,和高倾对视了一下,然后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哪也不去,在家做宅男吧。”   “好。”   ……   然后十一的黄金七天假,张天明和高倾两人真的哪也没去,每天都窝在合租房里各忙各的,除了吃饭的时候闲聊一下,平时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但就是这样,张天明却觉得很舒服,哪怕不说话,能感受到有人在身边就很安心。   平淡温馨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时间止不住的从指缝中流逝。   首都的春秋短暂,十月中旬就已经降温到十度以下,十一月立冬时分又准时的飘起雪花,大雪纷飞的场景已经在几年暖冬里不曾见到,也昭示着这个冬季比以往更加寒凉。   张天明却无暇顾及天气的寒冷,他忙碌在各项考试当中,也在专四九十分的优异成绩下报名了专八,为明年三月份的考试继续做准备。   直到十二月圣诞节前夕,张天明意外的接到了高倾妈妈的电话,这也是他第一次和高倾的家人通话。   电话里的女人声音温柔,语速很慢,透着一股优雅和自然的亲和力。   “天明,阿姨想邀请你寒假来家里做客,你的时间方便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感情进展会有点小坎坷,但不狗血,提前预警一下。 第71章 罗马柱   张天明一个大学生, 哪里有什么方不方便的时间,整个寒假他都是闲着的,只要带着书本在哪都能学习。   他立即答应了高母的邀请, 决定趁着这次前去, 多买点东西好好感谢一下高倾父母之前的帮助。   当晚张天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高倾, 高倾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张天明顿时问道:“你知道阿姨给我打电话的事?”   高倾嗯了一声:“我让她问的。”   张天明有点哭笑不得,本来接到电话面对这么正式的邀请还有点紧张, 现在反而觉得滑稽。   “你直接和我说不就好了,还麻烦阿姨打电话做什么?”   高倾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张天明脸上的笑意都有点挂不住了,他半是尴尬的咳了一下, 的确寒假没有想过要去高倾家的,他前些天已经在看去H市的火车票了,胡嘉也早就跟他打过招呼让他过去过年。   现在既然决定要先去S市, 张天明还是很认真的对待,他从网店上一边搜着礼盒一边问道:“叔叔和阿姨喜欢吃什么?”   在餐桌上临时加班的高倾没有抬头。   “甜食。”   张天明立马下单了两盒糕点, 挑的都是最贵的。   因为除了吃的东西,高倾家并不缺其他的物质, 就算缺也不是他一个学生能买得起的。   一月中旬刚放假的时候, 张天明就已经备好了点心礼盒, 只是高倾这个打工人要等到除夕前一周才能有假, 还是他提前调班请的。   张天明就窝在家里学习等他放假,直到一月底才和高倾定下去S市的火车票。   坐上高铁的时候, 张天明内心还是有点小紧张的,因为他没见过高倾父母, 虽然以前每年春节前后都有通电话, 但也只是人家出于礼节给喻奶奶拜年。   或许是看出他有一丝紧绷, 高倾主动把自己的外衣盖在张天明身上。   “睡一会,到站我叫你。”   高倾的话好像有魔力一样,一时消散了张天明内心大部分的焦虑,然后侧头靠着他的肩膀放松睡下。   这一觉沉稳的睡了三个半小时,下午四点多乘务员通知到站了,张天明才懵懵懂懂的醒过来。   两人拿着箱子随着人群走出火车站,张天明下意识的就朝着出租车的方向而去,高倾及时拉住他的手腕:“有司机来接。”   张天明微愣,哦了一声。   高家的车早就等在了出站台外,司机勤快的帮他们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两人并排的坐在宽敞的后座。   去往高家的路上,张天明坐在车里望着外面高楼林立和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横跨江面的千米大桥都有些惊讶,他知道S市的发展很好是能跟首都媲美的,但以前只在电视里看过,如今亲眼所见这里的繁荣昌盛和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心底也带着一分好奇和观赏。   直到车子一路开进别墅区,张天明才回过神来,然后后背缓缓挺直,那股紧张感又一点点浮现。   他知道高倾家有钱,但真的见识到这里带庭院的三层别墅才明白他家是哪种程度的有钱。   张天明两辈子也没进过这么豪华的地方……   下车后,司机负责拿行李,高倾则是带着张天明直接进了院子。   庭院偏欧风,有一处白色罗马柱的露台小花园,头顶是雕嵌复古花纹的网格顶棚,不难想象如果是夏天,这里百花盛开会是多么好看。   两人刚走到一半,别墅的房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穿着新式旗袍的女人站在门口,长发盘在颈后,面容温婉带笑,这份气质根本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倒像是从民国走出来的贵妇。   女人招招手,浅笑盈盈:“盼了你们一天,快进来。”   张天明走到门前,礼貌又拘谨:“阿姨新年好。”   高母笑着上前牵住张天明的手,亲自把他带进屋里,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夸赞道:“天明真好看,比照片里还好看。”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张天明微微红了脸,有点不知所措的看向高倾。   高倾却脱下外衣,和他们说道:“你们聊,我去洗澡。”   说完他就上了二楼,让留在原地的张天明睁大双眼,恨不得扯住他的衣领让他站在这里当门神。   高母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拉着张天明坐在沙发上半是无奈道:“他就是这样,每次回家都懒得和我们说话。”   张天明赶忙安慰道:“高倾平时很挂念叔叔阿姨的,只是嘴上不说。”   高母闻言笑了一下,可能是看出了张天明的不自在,她自然地转开话题,还拿出高倾小时候的相册来分享给张天明看。   有了共同的话题,张天明很快放松下来,目光被高倾刚出生和两三岁时的照片吸引住。   那时候的高倾还有些圆润胖呼,穿着小熊猫的连体衣,稚嫩的脸庞和纯净的眼神望着镜头咧嘴笑,笑容憨态可掬又可爱开朗,如果不是五官相同,张天明都不敢相信这是高倾。   但这些笑容只持续到五岁,而六岁到十岁的照片在相册里出现了明显的断层。   再往后翻就是高倾已经念初中时的样子,漆黑凌厉的眼神和面无表情的神态跟现在如出一辙,再到高中时,基本和如今的高倾没什么区别了,即使是站在毕业合照的人群里也显得那么冷漠疏离。   翻看完所有的照片,合上时张天明才发觉相册封面的边角磨出了毛边,想来高母应该是经常翻看,耳边也传来她温柔的声音。   “高倾从来都没让我们操心过,学习好又考进名校,身边不少人羡慕我和他爸。但我这个做母亲的,有时候也希望他能依赖一下我们。”   听到这句话,张天明内心触动,抬起头笑着说道:“阿姨,您和叔叔能陪在他身边,对高倾来说就是最大的依靠了。”   不管在哪都有一个随时可回的家,是如今张天明所艳羡的。   高母微微愣住,随即笑容满面,眼中是对张天明抑不住的喜爱。   “咱们不聊他了,天明晚上想吃什么?阿姨让家里的人去做,你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不用拘谨。”   有了这番对话张天明也松弛了大半,他想了一下,然后带着几分腼腆道:“想吃面。”   高母笑着点头:“好,那咱们吃面。”   看着高母站起身去厨房交代保姆,张天明坐在沙发上,有点没想到自己能跟高倾的妈妈这么聊得来又性格相投,现在他再观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和眼前的真皮家具,又觉得这座豪宅没什么特别的了,只是一个装饰华丽的家而已。   高倾洗完澡换上家居服出来后,又拿着笔记本电脑在客厅的桌子上忙工作,状态完全和在合租房里一样,看得张天明哭笑不得,倒显得自己刚才的紧张有些尴尬。   晚上吃饭的时候,高母让张天明坐在圆桌的主位,高倾靠边坐,饭桌上是北方人常吃的打卤面,配料却要丰富很多,但都没放辣椒或生鲜这些,明显是照着张天明习惯的口味做的。   饭后高母又让高倾带着张天明去楼上熟悉房间,看着精心置办过得房间用品,小到牙刷毛巾,大到日常换洗的衣物全部是崭新的,张天明惊讶的同时也有丝感慨,他不过是在这里住几天,高母却面面俱到,是他见过最细心体贴的人。   第二天早上,高母也是早早的起来亲自喊他们吃早饭,在饭桌上看到张天明穿的居家服有些肥大不合身,高母还摇头笑道:“天明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吃完阿姨带你去买几件合身的新衣服。”   张天明连忙摆摆手:“不用麻烦了阿姨。”   一旁的高倾却道:“我也去。”   高母顿时目光讶异,愣了好一会才高兴的连连点头:“行,咱们三个一起去。”   张天明的婉拒无效,饭后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高倾母子两个去逛商场。   本以为三人行落单的会是自己,但到了商场后,高倾却只是跟在后面不言不语,明显是没怎么和高母一起出门买过东西的样子。   高母也是始终拉着张天明的手,一口气给他买了四五件价格不菲的外衣,只要是他穿着还行的高母就转头刷卡付钱,张天明甚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看得他不敢再去试穿什么了,一路逛下来倒让跟在后面的高倾成了拎包的工具人。   这架势属实是不知道谁才是亲生的儿子……   不过看得出来高母今天格外开心,一直逛到下午都不觉得累,后来还是高倾接到出差在外的高叔叔的电话,让他跟着司机一起去接机,几人才不得不回家。   高倾和司机离开后,高母就在房间里帮张天明整理新衣服,脸上还洋溢着逛街回来的开怀笑意。   “天明喜欢电子产品吗?我看现在的年轻孩子们都爱玩游戏,你要是喜欢阿姨也给你买。”   听着高母的话,张天明立即摇头回绝:“阿姨,您已经给我买太多了,实在不该让您这么破费。”   看着地上都快铺满的购物袋,张天明收礼都觉得有些心慌。   高母叠好衣服,坐在床边冲着他笑了一下:“这些对阿姨来说都不算什么,而且有你在身边阿姨很高兴,高倾也是第一次主动跟我出门,他要是能有你一半的性格该多好。”   张天明看着高母微微垂下眼,说出后面这句话后,眼角的皱纹都明显了一些。   “高倾他虽然不爱表达,但一直很孝顺,从小到大都是。”张天明有些心疼道   高母闻言嘴边溢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只是这份笑容却慢慢变得苦涩,不知道回忆起了哪些旧事,高母缓缓叹了口气。   “其实对阿姨来说,天明,你是我们高家的恩人,没有你和胡警察,阿姨和叔叔怕是这辈子都再难见到高倾,所以对你多好都是阿姨应该做的,也愿意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可越是跟你聊得投缘亲近,越是发现高倾对我们疏离得不冷不淡。”   说到这里,高母的笑容渐渐凝固,也侧过脸掩饰下有些控制不住的情绪。   “高倾那孩子和我不亲,不论是给他钱还是买什么东西他都不要,我们努力的给他提供最好的物质和生活他也仿佛视而不见。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这个母亲做得还不够好,怎么亲生的儿子都不愿意和我多说几句话呢,还是他心里一直记恨着当年的事?”   “记着当年是我带着他出门,让他站在街口等我,可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我转身再去找他却再也找不到了……这是阿姨这辈子做得最大的错事,也是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找寻他下落的那几年我们一度绝望,因为知道太多被拐的孩子失踪后都是了无音讯,再也寻不回来了,所以失而复得后的激动和感恩到现在还能铭记于心。只是看到高倾后,我始终不敢问他在外面那几年是怎么过得,直到现在阿姨也不知道,如今见到你,阿姨终于能放心了,那几年能有个这么善解人意的孩子陪着高倾,他应该过得还不错吧。”   “阿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但是趁着这个机会,阿姨还是想跟你说——”   “天明,谢谢你。” 第72章 南飞鸟   看着高母的脸上重新扬起笑容, 微红的眼眶内是满满的感激之情,也让站在一旁的张天明微微动容。   他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然后坐在床边, 娓娓道来。   “小的时候, 我和高倾有一个秘密基地, 虽然面积不大但是两个人挤在一起冬暖夏凉,而且那里十分安静, 安静到能与世隔绝一样。那个时候我问过高倾一个问题,问他想不想和领养人走,他当时回答的很快,他说‘我有家人, 我不会和其他人走。’这是高倾十岁时说得话,他其实一直想着回家,从来没忘过自己的家人。”   听着张天明的话, 高母立即起身背对着他深吸口气,然后用一旁的纸巾擦了擦脸。   缓了许久, 高母才转身,她眼角还是微微湿润的, 却盈盈一笑:“天明, 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阿姨有些失态了, 哎,岁数大了容易变得这样, 还不如你们这些孩子心性坚强。”   张天明也笑了笑,并不是高母容易感性, 而是这些话戳到了她的心窝。   张天明知道高倾一定不会说出这些事情, 他也不会告诉自己的父母当年的真实生活, 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何必再让自己的亲人事后揪心煎熬。   越是在意的人,越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张天明和高母在房间内一直聊到晚上七点钟,两人说说笑笑,听到门口传来声音后才下楼。   高倾和他父亲高辉山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饭桌上也早就备好了丰盛的晚饭。   张天明见到高辉山后才知道高倾的长相随了谁,几乎和他父亲有六成像,但气质又完全不同,一个硬气粗犷,一个冷如冰山。   两人的性格差异巨大,高辉山性格豪放,知道张天明不能喝酒,还以茶代酒的和他喝了三杯。   看着高倾的父亲,张天明仿佛看到了第二个胡警察,一点也没有刻板印象中有钱商人那种奸诈狡猾般的形象,反而豪迈大方,也让人没有拘谨感,能很快熟络起来。   得知张天明明天就要离开去H市后,高辉山放下茶杯笑着说道。   “天明来得时间太短,等以后放假就和高倾回家,让他带你在市内多吃一吃玩一玩,明天到老胡那也帮叔叔带句话,让他务必今年得来一趟S市,我亲自接待,所有开销我老高全包,让他踏踏实实的来这玩!”   张天明连忙点头应下,一旁的高母看着他却目露嫌弃:“你说话文雅一点,这么大的嗓门别把天明吓着。”   高辉山顿时咳了一声,在自己的老婆面前收敛了不少。   张天明看在眼里觉得很有趣,在外驰骋商界说一不二的大老板在家里竟然格外听话。   而饭桌上另一边的高倾始终沉默寡言,唯一做的举动就是偶尔给张天明夹夹菜,和他父母的互动几乎为零。   饭后张天明特意去了高倾的房间,他房间的装饰与他的性格十分相符,就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墙是墙床是床,只有桌子上摆着电脑和水杯这些杂物,可见住在这里的人平时多么无趣。   高倾洗完澡出来,就看到张天明坐在椅子上翻书等他。   “怎么了?”   张天明抬起头,见他赤-裸着上半身只穿了条裤子,头发是湿乱零散的,身上还挂着水珠,均匀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被勾勒的一览无余,这幅身材不论看见多少次都让人羡慕不已。   张天明拿出两个红包递给他:“这个给你。”   高倾微愣,随即皱眉:“我不要。”   见他这幅表情,张天明硬把红包塞给他,然后无奈一笑:“里面没钱,这是给你包钱用的。”   高倾拿着两个空红包,对张天明的话目露不解。   “给谁?”   “给叔叔阿姨。”   高倾听了又放下红包,拿着毛巾擦拭头发:“他们不缺。”   看他用毛巾毫无章法的在头上挥动,张天明站起身走到床边,眼神示意他坐下。   高倾见状坐在床沿,手上的毛巾被张天明接了过去,随后头顶传来轻柔的擦拭感,耳边也传来张天明温和的声音。   “叔叔和阿姨是不缺钱,但过年图个心意,你现在也工作赚钱了,不论红包里包多少他们收到后都是高兴的,会知道你心里记挂着他们,有时候再亲密的家人也需要表达出这份感情,对方才能感受得到,就像喻奶奶每年都会给我织围巾一样。”   听到这句话,高倾眼神微微沉动。   他抬手握住张天明的手腕,仰起头,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张天明有些怔愣的影子。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   张天明低着头,看着高倾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下,然后逗弄心起。   “我要你八十岁的时候也对我言听计从。”   “好。”   高倾答应的干脆,张天明愣了一下,放下毛巾笑道:“开玩笑的,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帮他擦干头发,张天明拿起床头的居家服递给高倾,随口说道:“唯一想要的,就是你们都能身体健□□活幸福,我这辈子也就圆满了吧。”   穿上衣服的高倾听到后手中的动作微顿,再抬起眼,张天明已经走出了他的房间,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和桌子上写着‘阖家美满’的两个红包。   除夕当天,张天明收拾行李离开了高家。   和高倾父母挥别后,是高倾送他到S市的火车站,站内人山人海,许多人背着大包小包手里拿着车票,脸上也洋溢着即将回家的喜悦。   检票口人潮拥挤,张天明只背着一个包,他转身跟高倾说道:“你回去吧,我到了给你发信息。”   高倾却没走,只说了三个字:“我陪你。”   张天明笑着指了指提示牌上的检票时间:“还有几分钟就检票了,我又不是去什么远的地方,嘉姐说会在车站接我的。”   高倾这才没有再说什么,但依旧是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张天明检完票。   踏上离开S市的火车,张天明安稳的靠坐在椅子上,望着一路路过的城市皆是一片红火的景色,他内心平静,好像不论火车开往哪里,他都像是一名旅客,走走停停。   三个小时抵达H市后,张天明先给高倾发了信息,然后背着包走出火车站,一眼就望见站在站台外的胡嘉。   胡嘉手里拿着一件羽绒服,看到张天明身上的新衣服,惊讶道:“高倾父母给你买了这么贵的品牌,姐这件都有点拿不出手了。”   张天明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外衣,对于牌子他是一概不知。   抬手接过胡嘉手里那件,张天明笑道:“姐给我买什么我都不嫌弃。”   两人说笑着走出火车站,胡嘉叫了一辆计程车,坐上车时还笑着说道:“知道你今天来,爷爷奶奶一大早就去市集买鸡和鸭去了,现在正在家里等着迎接你呢。”   张天明笑了笑,胡警察家他以前来过几次,不过都是读初中的时候了,他那时候放假没什么事,喻奶奶就会带着他到胡警察家串门,后来读高中课业繁重,也就没再去过。   这么多年H市的变化很大,虽然没有首都和S市那么繁华惹眼,但也是有目共睹的飞快发展着,多了几座高楼大厦,马路也变得比几年前宽敞许多,很多旧楼都翻新了,瞧着这些街景竟然有几分陌生。   而唯一没变的,就是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正值冬季,光秃纷杂的树枝上偶尔得见几个黑色的鸟窝,只是过冬的鸟儿早已南飞。   出租车路过一栋四层楼的房子时,胡嘉指着那里说道:“天明,那里就是警察局。”   张天明转头望去,四层砖混结构的大楼中轴对称,深蓝色的外玻璃显得冷峻大气,正中央挂着一枚硕大的警徽,从外面看上去肃穆庄严,早就不是小时候那个二层楼的样子。   “几年前翻修的,是不是变化很大?”胡嘉有些感慨。   张天明点了点头:“挺好的,这样胡叔叔也能有个好的工作环境。”   胡嘉抿嘴一笑:“是呀,他就是过得太舒服这些年才发福的。”   两人说笑间,车子已经开进小区。   胡警察家的房子最开始是警局分配的两室一厅,后来因为有了胡嘉,胡警察就把原来的房卖了,买了稍微远一点但价钱便宜的三室一厅,一家四口人在这里也居住了十多年。   胡嘉带着张天明回家时,胡警察正在厨房里做饭,爷爷奶奶第一时间迎了出来,看到张天明后纷纷夸赞:“哎呦天明又长高了吧?都成大人了。”   张天明笑了笑,掏出给爷爷奶奶的红包。   胡嘉在旁边有些无奈:“你还没工作呢,怎么就包上红包了。”   张天明自然道:“我兼职赚的,而且爷爷奶奶是长辈,应该给。”   这时胡警察正端着炒好的菜走出来,听到这句话哼笑了一声,然后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扔给张天明:“接着。”   张天明手忙脚乱的接住红包,一摸厚度就知道里面至少五百,顿时给爷爷奶奶的四百就又回来了,还莫名其妙多了一百块……   一旁的胡嘉也掏出红包,顺势塞给张天明:“姐的那份。”   张天明瞬间哭笑不得,看着怀里的红包有点不知所措,他来一趟像是个讨钱的,但不要胡嘉肯定会生气,张天明只能收下然后计划明年多给爷爷奶奶包些钱。   胡警察今天辛勤的做了满满一桌的菜,是有鱼有肉的丰盛大餐,还包了饺子留着晚上煮。   饭桌上胡警察喝了点酒,有点莫名的端起架势,义正言辞的说道:“从今以后,张天明就是我干儿子了,和胡嘉一样,往后只要老子在一天就罩着你一天!”   他语气豪迈,脸上还挂着一坨红,多半是酒喝多了,惹得胡嘉和爷爷奶奶都笑了起来。   张天明也无奈一笑,没有多说什么的转移开话题。   除夕的夜晚,万家灯火通明齐聚一堂,是团圆的日子,也是欢喜的日子。   晚上胡嘉拨通了陈超的视频电话,张天明也凑了过去拜年:“新年快乐。”   视频里陈超好像是在乡下,信号不太好,他看见张天明和胡嘉后笑得咧嘴:“新年好啊,别忘了收我给你们的红包啊!”   张天明看了下手机,果然发现陈超发了红包过来。   胡嘉也笑着跟他说:“你是不是在乡下?帮我和天明向爷爷拜个年。”   陈超好像没听见这句话,他那边画面卡顿了一下,然后就跳转到了室外的篱笆院,陈超哎呦了一声朝着远处喊道:“爷啊,鸡又跑了!”   说完他就对着视频急道:“先不跟你们说了,我去帮我爷抓鸡。”   视频挂断,张天明和胡嘉对视一眼,然后默契的笑了起来。   打完电话后两人回到客厅陪着爷爷奶奶看春晚,一家人因为电视里的小品节目笑得前仰后合,胡警察在厨房煮饺子听见后都呵斥他们小点声,别把房顶掀翻了,爷爷奶奶却不管他说什么继续说笑,客厅内其乐融融的氛围格外温馨。   直到晚上十点钟,胡警察突然说要回单位住,让张天明睡他的房间。   张天明怔愣住,立即站起身说道:“胡叔叔,我一会去酒店住。”   “大半夜的去什么酒店!上那屋睡去,床都给你铺好了。”   胡警察换好衣服一声令下,完全不给张天明拒绝,转身开门就走了。   张天明见状有些动容,胡嘉在旁边拉着他的手笑道:“你拗不过他,在家里安心睡吧。”   胡警察已经离开,张天明被动接受下这番安排,心里十分感动,听着外面爆竹声四起,夜空的烟花也一簇接着一簇,张天明在这一刻体会到几分家的感觉,心好似也有了着落。   胡警察的房间是主卧,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房间整洁干净,桌子上还放着几本刑侦书。   张天明躺在床上望着外面一轮圆月久久没有入睡,直到半夜快一点,他起床去了一趟厕所。   然而卫生间的灯是亮着的,张天明站在门口等了一会,许久没有人出来,却偶然听见里面爷爷奶奶的对话声。   “儿子说要收养天明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奶奶小声的问着。   爷爷回道:“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   “我去问?他那倔脾气都随了你,当个警察就整天不知道姓什么了,要我说咱家这条件没法再收养谁,天明那孩子是可怜,过年都没个地方去,但他成年了不是小孩子,况且咱们家也不是富裕人家,更不是收养所,不能天底下可怜人咱们都收下吧?嘉嘉就不说什么了,毕竟随了咱们老胡家的姓,这么多年过来也早就把她当做亲孙女,那别的人能跟咱嘉嘉一样吗?”   听了奶奶的话,爷爷也叹了口气:“你少说两句吧,嘉嘉和天明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两人关系又好,你这么说不是给他们拆分吗。”   “……行不说了不说了,只要不是真的收养,我一个老太太什么意见都没有,过年不就多双筷子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张天明:除夕快乐 第73章 知寒凉   初二那天早上, 胡家客厅来了不少亲戚,都是看望爷爷奶奶的,胡警察在外面忙活招待, 胡嘉打了个照面儿就拉着张天明在房间里躲清静。   张天明借此机会, 也主动提出了要先回B市的想法。   胡嘉立即惊讶不已:“干嘛这么早就回去, 高倾不是初七才回吗?”   张天明解释说道:“年后有一份实习面试,今天才发现忘记把U盘里的资料拷贝出来, 需要提前回去准备一下。”   胡嘉知道张天明大三这半年很辛苦,又是考试又是找实习,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她不禁惊喜道:“是不是首都那家排名第一的外企?”   张天明点了点头。   胡嘉顿时高兴的站了起来, 脸上是抑制不住的自豪和笑意,她端起水杯,庆贺着和张天明碰了一下。   “天明真厉害, 能获得这个实习面试已经很难得了,说明你是从成千上万份简历里脱颖而出的, 姐相信你肯定能面上,以后转正成为翻译界的大人物。”   张天明听了也笑了一下, 忍不住调侃道:“姐, 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像陈超了。”   胡嘉自己也捧着肚子笑了起来:“都怪陈超从小荼毒我们, 小宝前几天打电话拜年也是这幅口气。”   张天明连忙躲开一个身位, 开玩笑道:“那我离你们远一点,避免被传染。”   胡嘉听了想上去拍他一下, 手举到一半又放了下来,最后还是抿住笑意给张天明的杯子里续上温水, 笑着叹气:“你就是仗着姐舍不得打你, 火车票都买好了吗, 什么时间过去?”   张天明也收敛了几分玩闹,握紧水杯道:“下午三点的,应该五点多就到那边了。”   “行,姐下午去送你,到了给我发信息,平时一个人在那也别太累了,虽说面试重要但身体更重要,你要是两三天就忙完了跟我说,姐给你再订票回来,大过年的不能自己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听见没?”   胡嘉关心的话语如温润的风回荡在耳边,玻璃杯中热水的温度也透过指尖传递到心口。   张天明嘴边始终挂着笑:“好,谢谢姐。”   胡嘉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和姐说什么谢,走,我去厨房给你装点熟食和冻饺子,你下午带上,不然一个人在那边肯定不会好好吃饭。”   看着胡嘉利落的把短发掖在耳后,然后起身又去厨房忙碌起来,张天明心中熨烫。   下午张天明收拾好东西要离开的时候,胡警察才知道这件事,他当然是不同意张天明走的,直接大着嗓门说道:“实习工作哪有过年重要,一年到头就这么几天团圆日子,机会再难得也不行,过年时间还剥削人的公司就不该去!”   这句话说得张天明都不知道怎么接,好在身边有胡嘉,她了解胡警察的脾气,直接无语道。   “警察局不也是二十四小时待命吗,怎么也没见您辞职?”   胡警察顿时语塞,被胡嘉这句话怼得半天也没想到什么词来反驳,最后知道张天明连火车票都买了,才不得不同意。   胡嘉一路把张天明送到火车站,看着他检票后才放心离开。   而她没注意的是,张天明乘坐的火车并不是开往首都方向,而是T市。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张天明背着包走出T市的火车站,然后打车去了老城区的方向,一路上熟悉的景色烙印在脑海,是两辈子以来的深刻记忆。   走进老旧的板楼小区,踏上楼梯到二层左侧,张天明熟练的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我回来了。”   房门关上,无人应答。   张天明放下背包,一个人走进厨房,把带的熟食饺子都放进冰箱,然后拿起抹布擦拭着家里的桌椅。   打扫屋子好像是他回来唯一能做的事情,不论是桌柜沙发,还是门框墙角,手上触摸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曾经温馨的回忆。   收拾了两个小时,天都暗下来了张天明才感受到一丝饥饿感。   也果真如胡嘉所说,张天明随便吃了点熟食,就回到房间躺下休息。   至于和胡嘉说得实习面试不过是个借口,那些资料他年前就备好了,张天明只是想早一点离开,不给别人的家庭再添麻烦而已。   回想到无意间听到爷爷奶奶的那番对话,张天明并没有在意什么,他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去年胡警察为了掏住院费借的十万块到今天也没有还完,爷爷奶奶没有怪他什么,胡家人也都对他很好,张天明心里是无比知足的。   还要别人怎么待你呢,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毕竟人人都是要生活的,张天明是个成年人,他不需要怜悯和同情,也有能力把自己照顾好。   况且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可怜人啊,这天底下吃不饱穿不暖的还大有人在,张天明活了两辈子,体会了两种人生,喻奶奶也陪伴了他两次,这辈子能挽回的事情大部分都挽回了,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再没有了吧。   张天明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朦胧的月光照进窗前,洒下了一地温柔。   这一晚他早早的睡下了,半年多的时间,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人觉得舒适又踏实,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张天明吃了口早饭就穿着衣服出门。   大年初三,街道两旁的店面都关着门,偶尔有几家开着的也是当地的小卖店,张天明找了一圈没买到花,只能在小卖店里买了几盒点心和水果,然后打车去了郊区。   寒冬腊月,郊区的气温比市区低了五度左右,张天明裹着羽绒服和厚围巾都有些瑟缩。   他走进空无一人的陵园,今天是串亲戚的日子,门口连值班看门的人都没有。   张天明顺着石板小路一直走到第三排右侧,然后把袋子里的点心和水果摆在黑色的墓碑前,又用湿巾擦了擦碑上的黑白照片。   他转过身,望着不远处只剩枝干的白桦树林,所有夏季栖息在这里的鸟早已南飞迁徙,只有乌鸦还不知寒凉的留在这儿,时常能闻得几声鸦鸣。   看了会树头上那只叽喳又乌黑的鸟,张天明笑着回过头。   “奶奶,新年快乐,这里也好热闹呀。”   张天明站在陵园陪喻奶奶说了会话,想把半年多发生的事情都讲述给她听,可惜天公不作美,郊区的风声在耳边呼啸盘旋,不到半小时张天明就浑身冰凉,鼻头也冻成了红色。   他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抱怨着问道:“奶奶,是不是你在赶我走呢?”   张天明两手揣兜跺了跺脚,不论怎么动身体都暖不上来,最后他只能无奈的提前离开,背对着陵园的方向顺着风,竟然比来时走的还快了几分。   回到市区后,他找了家当地还开着的小面馆吃了午饭,下午闲来无事就慢慢溜达着走回小区。   本以为这几天都会平淡而过,直到走回家门口后,张天明在楼梯间看到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背着光靠在门前。   “高倾?”   张天明睁大双眼:“你怎么在这?”   高倾一身黑色的外衣,他个子高,靠在窄小的楼梯间头发都能顶到天花板,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微微抬起,漆黑的眼神中倒映的满满都是张天明的身影。   “找你。”   张天明微愣,连忙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啊,你吃饭了吗?”   两人前后踏进屋,高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有,胡嘉和我说你回了B市。”   张天明回过头笑道:“你不会是去B市找我了吧?”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高倾嗯了一声。   张天明脱羽绒服的动作停顿,抬眼看了下时间,下午三点,那说明高倾早上就出门了,他先从家里去的首都,又从首都过来。   张天明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无奈,他转身走进厨房,把冰箱里剩下的熟食拿出来,又煮了一盘水饺。   “叔叔阿姨知道你来吗?”   “知道。”   高倾坐在桌边,拿起筷子默默地吃着饭。   见他吃得很快,应该是饿了,张天明这才好奇道:“找我有什么事?”   高倾头也没抬:“没事。”   没事?   张天明有丝哭笑不得,没事大年初三不在家里好好过年?   “不想让你一个人。”高倾又道。   他放下筷子,凌厉的眼神里透着几分认真,黑色的瞳孔也像是一潭深邃的池水,卷起漩涡将所视之物都席卷而进。   张天明被他这句话震在原地,耳边也回响着胡嘉那句‘大过年的不能自己一个人在出租屋’。   原来陵园里那阵赶他走的风,是有原因的啊。   张天明不禁笑了起来,笑容温暖又真挚。   “我不是一个人啊,我有你。”   高倾瞳仁微缩,眼前人的笑容像是融化万物的朝阳,也融化了高倾封存在心底的那份执念,因为这三个字而心中滚烫。   “还有嘉姐、陈超、徐莹莹……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又怎么会是一个人?”   窗外冬日的暖阳照射进窗,洒在身上是微微的温热,这抹光亮也映衬进张天明的眼眸。   这辈子啊,他有家人的。 第74章 吞噬夜   第二天张天明和高倾把家里都收拾整洁, 就订了回B市的票。   坐上熟悉的列车路线,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缺少喻奶奶的T市, 对于张天明而言也缺少了停留的意义。   新年匆匆而过, 初七高倾已经开始上班, 张天明也给胡嘉打了视频电话让她放心,随后投入到学习当中。   二月中旬的立春, 首都的冬季临近尾声,气温却仍然凛冽,每年的这个时候张天明都把自己裹的更厚一些,但好像自从那次发病后, 他的抵抗力变得更弱了,即便套着羽绒服也没逃过换季的流感。   大三的下半学期要忙考试还要忙面试,张天明只能时刻把药备在身上, 能撑着就绝不请假。   这波流感让校内的医务室都难得忙碌起来,吴医生给几个学生开完药后, 抬眼看了下张天明,他正打着不知道第十几个喷嚏, 然后用纸擦擦鼻子继续敲电脑。   “你这样拖下去, 万一发烧可能会引起肺炎。”吴医生好心的警告。   张天明点头,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当然清楚, 但没办法啊,前几天实习的面试结果已经出来了, 并不是特别理想,HR的意思是如果他能在下半学期考过专八就能去实习。   为了这份实习, 张天明也算是日以夜继的努力, 因为这是一次绝对能在履历上添金的机会, 日后毕业会比其他应届生的优势更大。   想到这里,张天明又咳了一声,然后鼻音浓重道:“吴医生,再帮我开点消炎药吧,我备着。”   吴医生听了连连摇头,转身一边帮他拿药一边叹气道:“别人都是生什么病吃什么药,你是什么药都先提前买,但是消炎药不能乱吃,如果发烧了再吃它。”   张天明收好药,又点点头。   两人聊着天没有注意时间,五点半的时候,高倾准时的过来接人。   刚进门就听见张天明咳嗽的声音,张天明也抬起头,看见来人他咳了一半连忙憋住,把自己憋得脸都快青了。   高倾皱着眉头:“明天请假。”   “不能请。”   张天明赶紧站起身反对,然而脚下一软,又跌坐在椅子上,他双手撑着桌子,两次都没能站起来。   吴医生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是该有个人管管你,别把身体熬坏了。”   高倾合上他的电脑,又拿起他的书包,最后背过身,蹲在张天明面前。   “上来。”   看着眼前宽阔的背脊,张天明微愣,他想婉拒但话还没说出口,又开始干咳起来,咳得气管疼,也把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体力耗尽了。   张天明认命的乖乖趴在高倾的背上,两手环抱着他的脖颈,随后身体腾空而起。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背了,拜这幅破烂身体所赐,张天明如今修炼的脸皮厚,身体撑不住的时候也懒得再硬撑。   两人离开后,唯有吴医生呆愣在原地,对方才的情景有些目瞪口呆。   后来的几天,张天明在高倾的逼迫下不得不请了假,直到三月初才继续上课。   张天明因为忙着备考,连天气回暖都没有察觉,还每天裹着羽绒服,走在路上旁人看他的眼光像是看傻子。   三月中旬专八考完试,张天明的感冒依旧没好,仍然断断续续的咳嗽,但庆幸没有发烧。   见他这几天没那么忙了,吴医生又给他抽血化验了一下,拿着检查结果说道:“好在之前休息了一段时间,现在没大事,最近还是注意保暖。”   张天明喝着热水,想到高倾板着脸说一不二的样子就哭笑不得:“感冒而已,你们太大惊小怪了。”   吴医生揶揄一笑:“你室友紧张你像是紧张自己女朋友一样,也是少见。”   张天明赞同:“是啊,他应该快点交个女友体会下初恋,别把时间都放在我身上。”   吴医生惊讶不已:“他没谈过恋爱?”   张天明点头。   吴医生表情十分不敢置信:“他以前不是校草吗,肯定不缺女孩追,一直没谈是不是有其他隐情?”   张天明想了想,他还真没注意过这方面,最后摇摇头:“不清楚,他又不爱说话,可能没那么招女孩喜欢。”   哎,谁不喜欢嘴甜的,高倾这方面吃大亏。   吴医生却不能苟同这个观点,嘴甜的固然讨喜,但现在不少女孩就喜欢那种酷帅男,越冷越吃香。   “他是不是gay?”   啊?   吴医生这句话把张天明惊得水杯差点没拿稳,他缓了好一会,才有点结巴的说道:“不、不是吧。”   吴医生琢磨了一下:“说不定,没准人家不好意思告诉你。”   这句话让张天明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仔细回想了一下,又没发现高倾和哪个男的走得很近,本着不能在背后议论别人隐私的原则,最后张天明扯开话题。   只是吴医生的这句话像是给张天明打开了一扇从未想过的大门,三天时间过去,他还时常猜测着高倾的性向问题。   连觉都睡不好了,看到高倾时都是欲言又止。   直到三月底,国内上映了一部非常火的女同题材电视剧,惹得网上议论纷纷,张天明刷到这条热搜时正在和高倾吃着外卖,他实在难掩好奇心,把宣传海报打开放在高倾面前问道。   “这部剧你看过吗?”   高倾扫了一眼:“没有。”   张天明莫名松口气,原本还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也放开了一些。   “是个同性恋题材,听说剧情挺好看的。”   高倾吃完放下筷子,嗯了一声:“你吃饱了吗?”   张天明点头,看着高倾和往常一样起身收拾桌子,他把衬衣袖口挽到胳膊上,站在厨房水池处洗碗,从侧面看像个完美的居家好男人。   “你觉得同性恋这个群体,怎么样?”   张天明倚在厨房门口,终于没忍住把自己想问的话说了出来。   然而高倾转过头目露不解。   张天明轻咳一声:“就是你排斥同性恋吗?”   高倾听了低头继续刷碗:“不排斥。”   ……好像是问法不对,寻常人都会说不排斥。   张天明思考了一下,眼看高倾把碗筷都洗完了,他还没想到该怎么婉转相问。   厨房灯关闭,高倾把刚倒的温水递给张天明。   看着高倾走向客厅的背影,张天明回过头,干脆装作开玩笑一样问道:“你是同性恋吗?”   高倾脚步猛然停顿,回过身看向张天明,他端着水杯依旧靠在厨房门口,微微侧着头嘴上挂着笑意,这幅神情好像是不经意的随口一问。   高倾却沉默着没有回答,漆黑的眼神盯着张天明,墨色的瞳孔像是吞噬万物的黑夜。   张天明被他这样看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挂不住了,只怪自己多嘴要八卦别人的隐私,他连忙抬手摸摸鼻子,笑着转移话题:“你还要加班吧?我一会也要笔译份文件——”   “是。”   张天明愣住。   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高倾:是要加班。 第75章 漩涡流   “……哦、好, 那餐桌给你用,我回房间做笔译。”   说完这句话,张天明迅速走回房间, 关闭房门。   他傻愣愣的站在房间内, 望着桌子上蓝色的电脑屏保, 机械般的大脑把刚刚的情形和对话重复了三遍后,才有点确信高倾那一个字的意思。   他是同性恋。   这五个字像是形成一道流动的漩涡, 盘旋在张天明脑海里经久不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完的这份笔译,完全凭借着身体的肌肉记忆在翻译英文单词,连晚上睡觉的时候脑袋里都是同性恋这三个字。   或许是两辈子都没有接触过这种性少数群体,一时间对高倾如此毫无遮拦的大方承认感到惊讶, 更多的是发懵。   张天明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好像什么反应都显得刻意。   他索性不再提及此事,装作没有听懂那句话, 第二天像往常一样照旧暂且把这件事揭过去。   四月份首都的天气已经升至二十度,春暖花开的氛围飘满城市的大街小巷。   张天明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感冒也随着气温回暖渐渐痊愈, 他换上长袖衬衫,又修剪了头发, 终于不再是裹着羽绒服病恹恹的模样, 只是偶尔发发呆。   吴医生看到他的时候都忍不住夸赞一句:“恢复的不错, 头发在哪剪的?挺好看啊。”   张天明指了指发顶:“学校门口十五块钱。”   他可去不起贵的理发店。   吴医生听了也沉默了, 摇头叹气:“还是得看脸,不愧是咱们学校新晋校草。”   提到这个, 张天明也哭笑不得,自从高倾毕业, 校草一位始终空着, 然后上个月不知道谁在学校论坛搞了一个投票, 张天明莫名其妙的上位成功。   他很奇怪怎么上辈子没有这个待遇?   张天明打开电脑,看到论坛里还有学妹感慨更喜欢上一届校草的,要是她们知道上届校草是个同性恋,不知道要摧毁多少少女心,也难怪高倾一直没谈女朋友了。   “吴医生,你对同性恋了解吗?”   面对张天明突如其来的疑问,吴医生愣了一下,摸了摸下巴说道:“了解一点,不多。”   张天明眼神微亮,顿时和吴医生探讨起来。   “我一直以为偏女性化的男生才是同性恋,没想到看着正常的男生也有可能是同性恋。”   吴医生点头肯定:“是啊,同性恋其实不好从外在分辨的,你说的那种普遍是受的一方,一般的同性恋要是想隐藏性向别人很难察觉,而且这个圈子比较乱,能不接触就不要接触,尤其是你这种长相好看的,等同于羊进狼窝。”   张天明连忙咳了一声:“我不会去接触的。”   “你身边有?”   “嗯,同专业有一个。”张天明找了个理由,生怕吴医生猜到高倾身上去。   好在对方没有多想,只是告诫道:“小孩子别因为赶时髦乱串圈子,离你那同学远一点,敢跟你暴露性向,多半是对你有那个意思,在试探你吧。”   对他有那个意思??   张天明顿时愣住,然后接连否认:“不会的,吴医生别乱猜。”   吴医生却给了他一个“你还单纯”的眼神,一边用酒精擦拭着听诊器,一边煞有其事道:“不然他干嘛告诉你?听你的意思是别人并不知道他的性向,单单跟你说了,这还不是试探?你是正经人家的小孩,可不能被那些人带偏了。”   张天明沉默一瞬,他怎么好意思说其实是自己先问的……要是没有这个好奇心,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高倾这方面的隐私。   不敢再继续聊这个话题,张天明以学习为借口假装忙碌,实际上笔记本电脑的页面始终没变过。   晚上和高倾一起回家时他也频频走神,像是有一个心结解不开一样,他实在不能理解高倾平时那么正常,究竟是怎么变成同性恋的,又或者是别的人把他带进的那个圈子?   吃饭的时候,连高倾都看出张天明有丝心不在焉。   “怎么了?”   张天明赶忙低头喝了口汤,摇头道:“没事,有点担心专八的成绩。”   高倾给他夹了菜:“明年还能再考。”   张天明看着碗里冒着油光的笋尖儿点下头。   两人吃完饭,如果是往常就会各自去忙了,但今天高倾洗完碗后,看到张天明仍然坐在餐桌前,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敲了敲桌面,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张天明回过神来,思索了一天吴医生的话,也觉得高倾跟他承认性向不是偶然,他或许是在公司里有走得比较近的人或是思慕的对象,不愿意对自己有所隐瞒才说的。   但想要询问心仪人选的话,脱口却变成一句无关紧要的问句。   “五一你回家吗?”   高倾嗯了一声:“回去两天。”   张天明对自己打瓢的嘴十分无语,只能扯开话题:“好,我也要去嘉姐那。”   两人短暂的结束话题,高倾日常加班,张天明也回房间看书学习,顺便鄙视一番自己刚才的嘴瓢。   张天明觉得他需要再多了解一下同性恋,或是找一个人倾诉疑虑才能给高倾更好的指引建议。   所以整个四月份他只要有时间,就会刷各种论坛在网上查询着同性恋人群的真实事件和他们的心理走向,一方面是学习一方面是想感同身受这些人的想法,然而越看越觉得惊心动魄,也算是了解吴医生口中所言这个圈子很乱的意思。   各种约P、欺骗、形婚、不被世俗所接纳……等等,成功幸福的案例寥寥无几,更多的则是与原生家庭的彻底决裂,看得令人窒息。   也让张天明更加不敢当面对峙高倾的性向问题,这事一直拖到五一的三天假。   张天明和高倾两人一同去了火车站,只是乘坐上不同的高铁。   去往H市的路上,张天明望着窗外一片绿油油的麦田,心底却不如麦田般肆意的乘风驭浪,而是有些乱糟糟的。   终究因为高倾不是别人,而是他看重的亲人。   张天明担心他,同性恋不是条好走的路,在国内必定要受人非议,也注定没那么容易被人接纳。   抵达H市后,胡嘉一如既往的来车站接他,两人刚打个照面儿胡嘉就看出张天明的心事重重来。   接过他手里的包,胡嘉猜测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一脸愁容,是不是前段时间的面试结果不理想?没关系的,实习不一定要去那么顶端的公司,以你的能力去一个排名前十的公司也不错呀。”   张天明苦笑一下:“没有担心这个,是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胡嘉也愣住了,张天明日常除了学习就是实习,别的还能有什么事。   两人一路打车回家,胡警察在警局还没有下班,爷爷奶奶也出门遛弯了,家里安安静静一个人没有,刚好方便了他们姐弟俩谈话。   胡嘉给张天明倒了杯温水,坐在沙发上耐心问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和姐说说。”   张天明看着茶几上的水杯,纠结了一会,觉得胡嘉并不是外人,年轻人也更容易接受,才有些晦涩的开口。   “高倾,他是同性恋。”   果不其然,胡嘉听到这句话怔在原地。   但她眼里好像没有一丝惊讶,更多的反而是紧张,紧张得都有些结巴:“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下轮到张天明震惊了,简直呆若木鸡。   “姐,你知道这件事?”   胡嘉连忙低下头,抬手局促的掖了一下耳后的短发。   她的举动和默认让张天明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表情,好在胡嘉的知情让他心理负担少了许多,张天明就把当时高倾承认性向的情景给胡嘉复述了一遍。   却不想话音刚落,胡嘉就追问:“他还跟你说别的了吗?”   “还有别的?”   张天明再度瞪大双眼,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胡嘉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我就是有些惊讶他会跟你说这个。”   “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概……一年半以前。”   张天明真是彻底无言以对,原来早在高倾念书的时候就已经是那个圈子里的人了,这么久的时间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他还一直瞒着大家,张天明难得有些气上心头。   “姐,当初你怎么没劝劝他?”   面对疑问胡嘉有口难言,她看着张天明微微皱起的眉头,叹口气道:“我怎么劝,他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别人说不通的,我只能让他尽量瞒着你们这件事,怕大家接受不了。”   张天明眉头紧锁,非常担心:“纸不包住火,我们倒是还好说不会去反对什么,但是高叔叔和阿姨那边如果知道恐怕会很难办。”   胡嘉沉默着,没有接话。   张天明越想越是心急,接连问道:“那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在瞒着我们交往?”   胡嘉面色一僵,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张天明,最终摇摇头。   “应该没有。”   张天明松了口气,原本他还想过要劝导一下高倾让他回归正途,但既然这几年来他始终没变过,肯定也是劝不动了,只看能瞒住多久,盼望着高倾父母越晚知道越好。   然而张天明和胡嘉不清楚的是,在他们两个探讨这件事时,远在S市的高家已经发生了一番风雨。   高倾拿着电脑包刚进家门没多久,高母就嘱咐他道:“晚上要去外面吃,你稍微收拾一下。”   高倾向来敏锐,转头问道:“和谁?”   高母笑了笑:“和你刘叔叔还有他女儿,吃顿饭我们一家就回来。”   话里的那丝意味十分明显,高倾眉头微蹙:“我不去。”   高母还想再劝劝,坐在沙发上的高辉山听见这声“不”后站起身,提高音量。   “长辈决定的事情没有你拒绝的份。”   高倾转过身,漆黑的眼神和高辉山对视着,两人间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让客厅都冷下几分。   高母站在中间急忙安抚道:“你们别因为这点小事置气,是人家女孩特意说想跟你叙叙旧,小的时候妈妈经常带你去刘家找她玩不是吗,现在你们都长大了,互相认识一下也没什么,就当多一个朋友。”   高母的这番话让高倾软下态度,嗯了一声,算是勉强同意。   高辉山却纠正高母说道:“老刘的意思是要撮合这两个人。”   高母立即扭过头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了。   高倾上了一半的楼梯,背着身沉下声音。   “我不喜欢女的。”   这句话让客厅内的高父高母全都愣住了,一时间谁也没回过神来,面面相觑的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高辉山脸色瞬间十分难看,冲着他喊了一嗓子。   “你总不能是喜欢男人?!” 第76章 点蜻蜓   高倾没有正面回答, 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至于晚上的这顿饭,他自然是没去,任凭高母在门口怎么劝说, 高倾也不为所动。   这件事一直晾到到第二天早上, 高倾起床下楼吃早饭, 看到高母坐在餐桌前等他,笑语吟吟的把海鲜粥推到他的座位前。   高倾垂下眼吃着饭, 一言不发。   高母见状也唯有叹气,安慰他道:“别和你爸生气了,他也是为你好,你昨晚没去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高倾嗯了一声, 继续吃饭。   “妈妈知道你不喜欢那些社交场合,可能对刘家的女孩也谈不上喜欢,但你要是在首都那有喜欢的人, 可以带回家里给我们看看,哪里的人都无所谓, 妈妈相信你的眼光,只要是你认定的妈妈都支持你。”   高母嘴边带着一抹温柔的笑, 放下手中的茶杯佯装嗔怒道:“不能再说昨晚那种气话了, 知道吗?”   高母柔和的声音为母子二人打开了话匣, 高倾也放下手里的汤匙。   他坐直身体, 抬起眼眸与高母对视,漆黑的瞳孔中是认真的神色。   “不是气话, 是实话。”   高母怔愣,茶杯里的水也跟着晃荡一下。   等她回过神来, 高倾已经吃完早饭转身离开, 徒留高母一人在餐桌前盯着眼前的茶杯久久不能平复心境, 像是刚刚喝进口中的普洱,让唇舌余下浅淡的苦涩。   她的儿子不喜欢女人,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喜欢男人?   高母不知道,但她唯一清楚的是作为一个母亲,她不能一味的指责自己的孩子,而是需要时间来自我消化这件事情,再一步步的去做引导。   高家的五一过得并不顺遂,一家三口各有忧虑,与H市的胡家形成鲜明对比,此时的胡家正是一家欢乐的时刻。   因为张天明这次前来,给胡警察和爷爷奶奶都买了夏季的新衣服,而且是挑得目前的流行款。   胡警察穿着那件黑色带铆钉的嘻哈短袖显得更酷了,他还给自己配了个墨镜,站在落地镜面前照了快半个小时。   “不错啊这件,老子四十多还能穿年轻人的牌子,这叫华伦什么奴的我看行,天明这臭小子眼光真不错。”胡警察在镜子前自吹自擂,还摆了几个酷姿势。   瞧得胡嘉在旁边捧腹笑,她赶紧说道:“这一件就三千块,天明可是下血本了。”   胡警察惊掉墨镜,但衣服买都买了,穿上效果也不错,胡警察还是挺满意的,他抬手胡掳了一下张天明的脑袋,啧了一声:“别踏马乱花钱,攒这点钱容易吗?”   张天明笑了一下:“不容易,但给胡叔叔和爷爷奶奶花多少我都愿意。”   正说着话,另一边爷爷奶奶也换上了新衣服,老人的碎花衬衣是在首都的百年老字号店铺买的,加起来也有一千块,面料柔软亲肤,老人穿上绝对舒适清凉。   爷爷奶奶也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夸赞:“天明这孩子太懂事了,往后过来不用买东西,就当回自己家一样。”   张天明含笑点头。   胡嘉在一旁却吃了味,摇头叹气:“都给买了,唯独没有我的,天明可太偏心了。”   一听这句话,张天明赶紧从书包里掏出啃了一半的面包,无比真诚道。   “姐,这个给你,我就吃了几口。”   看着那一半面包胡嘉气得炸毛,她撸起袖子就给了面包几拳,反正舍不得对张天明动手,然后气呼呼道:“你也被陈超带坏了,让他少给你打电话。”   两人一番闹把胡警察和爷爷奶奶逗得哈哈大笑,客厅内五口人一时间其乐融融。   晚饭过后,胡警察就穿着新衣服去警局值晚班,还扬言要到那显摆一顿再换警服,像个老小孩一样。   胡嘉则是在厨房里刷碗,张天明翻包时才发现还有一袋无糖的老式糕点是给爷爷奶奶的,他连忙掏出来,拿着点心走去老人的房间。   站在门口正要敲门时,听到里面传来一小段对话声。   “要我说天明这孩子挺好,儿子要是愿意收养他,我没意见。”   听了爷爷的话,奶奶拿着新衣服也含糊起来:“……是挺好的,每次来都没少买东西花钱,但咱们也没少给他花钱啊,这不就是相互的,真要是把他认做孙子,往后那事情可就多了。”   爷爷顿时不耐烦道:“还能有什么事?儿子这个岁数不结婚生子,你还指望他五十结婚生孩子不成?就算他给咱生了个亲孙你也看不到孙子长大,不如把天明当成咱们自家人,孙子孙女齐全这不是挺好的。”   “你个老头子就是榆木脑袋什么都不懂,家里多了个男孩以后他结婚怎么办,他是自己有房,那咱家是不是还得给钱给车,咱给得起吗?你一天天就不知道多想想,反正给完嘉嘉的那份陪嫁咱老胡家就算是盆干碗净了,可拿不出什么再给一个男孩娶媳妇,你和儿子不想这些我可得细细打算着,不能临老了连棺材本儿都没有。”   说到这里爷爷也沉默了,没有再反驳。   门口的张天明闻言摇头一笑,佯装没听见这番对话,礼貌地敲了敲门。   走进房间后把点心给老人放下,又和爷爷奶奶寒暄了一会,三人说说笑笑,直到胡嘉喊他才转身离开。   胡嘉的房间整洁干净,桌面上摆着一摞厚厚的法学书,还有许多资料夹,应该是她工作中的客户文件,床上用品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床单被罩是浅粉色,靠枕都在床头摆放的十分规律,处处能看到平时居住的细致痕迹。   “聊什么呢,看你把爷爷奶奶逗得那么高兴。”   张天明关上房门,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笑了笑:“没什么,老人爱笑而已。”   胡嘉却不以为然,盘腿坐在床边小声吐槽道:“爷爷爱笑我信,奶奶平时精明着呢,能逗她笑不容易。”   “姐,你和胡叔叔说说,我已经成年了,不需要他那么操心我的事,免得爷爷奶奶也跟着操心,老人正是需要修养身体的时候,不能太操劳。”   听到张天明的话,胡嘉好像明白了什么,跟着摇摇头:“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了?别在意老人那些话,没那么夸张的,就算真有什么事姐会努力赚钱,等到你结婚办事的时候,姐的钱都是你的。”   张天明嘴边挂着笑:“那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肯定是我先喝你的喜酒。”   提到感情这事,胡嘉笑意淡了几分,为自己的坎坷情路叹口气:“我随缘了,没有合适的人也不想勉强自己,倒是你,大学也不恋爱一场,走上社会可别后悔哦。”   张天明学着她的口吻:“我也遇不到合适的人。”   “天明,姐问你。”   胡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严肃了面色,然后一本正经道:“假如有个男生喜欢你,姐说的是假如,刚好你和他是朋友也不反感的条件下,你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直接把张天明问懵了,他眨了眨眼,反问道:“姐,你认真的?”   胡嘉赶忙勉力一笑,催促道:“什么认真不认真,就是假如,你快回答我。”   张天明仔细想了一下,可越想脑袋越是超载负荷有些转不过来,他思考了好一会,才不确定道:“会婉拒然后继续和他做朋友吧,主要是我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只凭想象自己也拿捏不准该怎么做。”   “你不反对?”   胡嘉怔愣着问:“为什么还能跟他做朋友,如果是我朋友的关系都不可能,因为对方怀有别的企图,而我也不是同性恋不能给他这些回馈,拒绝且不可能再成为朋友了。”   张天明也愣住了,他迟钝的摸了摸脖子:“你不是说前提条件是我对他不反感吗?不反感做朋友也没关系吧。”   “不是这个问题,天明,是你拒绝的态度不够坚硬。”   胡嘉一语中的,她犀利的指出刚刚那番话的问题:“通常人能接受别人是同性恋,但不能接受自己是同性恋,所以会不留余地的坚决反对,但你的态度模棱两可,说通透一点就是你或许有这方面的可能。”   啊?   张天明彻底懵逼了,他真是哭笑不得,连忙纠正道:“姐,你怎么还试探起我来了?高倾一个人是同性恋就够让人头疼的,我不可能的,你别关心则乱,先把他的事情解决再讨论我吧。”   看着张天明无可奈何的表情,胡嘉放下心,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行行行,看把你紧张的,姐可没试探什么不过是随便聊聊。至于高倾的事你问我我也没办法,他向来只听你的话。”   张天明愁的挠了挠头,瘫坐在椅子上感慨。   “要是高叔叔和阿姨能接受他的性向,我觉得也没什么问题,可是谁又能说得通长辈,高倾还是独生子,他父母肯定想要儿孙满堂,高家又有那么大的企业,这一脉香火如果断在高倾这里,他父母不说多难过,一定也会怪罪到高倾身上吧。”   胡嘉靠在床头,听完也叹着气:“这种事少有长辈能接受,我在律所看过那么多相关的案件,哪个不是悲剧收场,还是让高倾能瞒一时是一时,不要让家里人知道了。”   张天明同意点头。   两人不知道的是,高母已经隐隐有所猜测,甚至在五一假期结束后,高母谁也没有说,单独约谈了S市最著名的心理医生,只为了求证自己儿子是否有同性恋的倾向和心理问题。   而已经返回首都的张天明和高倾,尚且什么都不知道,一如既往的过着合租生活。   不同的是张天明终于正视了高倾的性向,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主动问道:“叔叔和阿姨身体都还好吗?”   “嗯,很好。”   高倾的回答没有起伏。   张天明喝了一口碗里的粥,叮嘱道:“那就行,你的事别让他们知道了,不然会伤了叔叔阿姨的心。”   高倾停下筷子,“你的事”是什么事不用明说两人也心知肚明。   他抬起眼:“你呢?”   张天明愣了一下,抬头和他对视,看着高倾那双猎鹰般凌厉的眼眸,婉转一笑。   “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什么样我都得接受啊,嘉姐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但叔叔阿姨不是年轻人肯定接纳不了这些,你要体谅一下他们。”   这番话让高倾漆黑的瞳孔内暗潮波动,他盯着张天明浅淡的笑颜,有丝贪婪地汲取着眼前人眸中的光亮。   “好。”   得到高倾的答复,张天明稍稍松口气,不然他真的担心高倾天不怕地不怕的做出格事。   眼看五月份的春末就要结束,初夏将至,张天明和高倾两人都各自忙碌起来。   月中气温缓步攀升至二十八度,学校内爱美的女生也早早换上了短裤短裙,一个个靓丽的身影成为了大学校园内的一道风景线。   而自从张天明继承高倾的校草宝座,也体会了一番不容易的心情,实在是被论坛上的学妹吹捧的太厉害,每天都有人跑去英专教室门口给他送东西,然后下午下课他再捧着一堆礼物信件去医务室销毁。   吴医生看了都觉得他暴殄天物,望着桌子上的麻辣兔头惋惜道:“这个别扔啊,是好东西,一看就是川妹子送的,你不吃给我吃。”   完全吃不了辣的张天明把东西推给吴医生,然后翻看了一下信件,内容是一些称赞和暗含情愫的话,末尾还附带了电话和微信号。   张天明认真的叠好信纸装回信封内,然后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动作流畅到看得吴医生摇头感叹:“平时看不出来,你可真狠心啊,收了人家的东西背地里又毫不留情的全扔了,是人家女孩长得不够漂亮吗?”   这话说得张天明苦笑连连,好像他是个罪人一样,可他真是没办法啊,当面拒绝学妹都不听,非要把东西塞给他。   “很漂亮,是我没时间谈恋爱。”   吴医生对张天明的渣男语录不能苟同,反驳道:“要是足够喜欢,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从不是借口。”   这话说得对,怼得张天明哑口无言。   对于喜欢这件事张天明始终青涩,也弄不明白感情的事,不过他忽然想到胡嘉说得那段话,随后好奇问道:“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吴医生翻看着医书,面对这种白痴问题他头都没抬。   “你喜欢男的你就是同性恋。”   张天明:……   见他一副无语的表情,吴医生合上医书,再度为他解惑,循序渐进道:“你对同专业的男生有兴趣吗?”   张天明果断摇头:“没有。”   “那不就是了,这还用问。”   张天明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险些被胡嘉给带偏了。   然而这时吴医生又抬起头,若有所思的追问。   “对你室友有吗?”   对高倾?   张天明立即笑着摆手:“高倾不一样。”   吴医生奇怪:“怎么不一样?他不也是男的。”   张天明振振有词:“我把他当做家人啊,对家人当然会有好感,也愿意为对方付出。”   吴医生对这番说辞半知半解,然后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关系,如果说是家人,那你对比一下其他家人给你的感受或许就明白了,如果都是相同的,就很正常。”   吴医生低头继续翻看着医书,口中还在絮叨着:“没事别总是瞎想,小孩子不要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圈子好奇心太大,不如回头看看给你送麻辣兔头的女孩怎么样。”   吴医生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张天明看着电脑屏幕上翻译了一半的文件,有丝怔怔然。   他不自觉的开始拿高倾和陈超做对比,两人对他而言应该都是一样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张天明心底貌似高倾的位置更重一些,至于他和陈超哪里不一样,张天明自己也说不出来。   想不通这层关系,他就自然而然的把多出的这份情谊归结于是上辈子的亏欠,或许曾经欠高倾的太多,所以这辈子才格外看重他吧。   思维自洽后,张天明没有再多想。   而随之而来的专八成绩也让张天明没时间再去思虑这些,五月下旬,得知专八顺利通过后张天明非常高兴,也立即给实习面试的公司发送了一封附带成绩单的邮件,随后成功拿到了实习通知。   张天明彻底繁忙起来,一周实习到岗四天,还要兼顾学校的课业,他瞬间变成陀螺转得停不下来,每天只有吃饭和睡觉的时间能休息片刻。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六月初,全国高考的时间近在眼前,胡嘉一连给张天明打了三个电话缓解内心的紧张,因为徐莹莹马上要考试了。   几个人里只有她学习成绩一般,陈超虽然没读过大学,但在校期间成绩也是中上等,现在大家都担心徐莹莹会考不上大学,十足的体现了皇帝不急太监急。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徐莹莹就像是破笼的飞鸟,立即收拾行李跑去H市找胡嘉。   她的高考成绩不光张天明几人紧张,连远在南方的陈超也打了好几通电话,反观徐莹莹自己每天在胡家吃喝玩乐毫不在意。   六月底,高考成绩下来的当天,张天明和高倾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胡嘉打电话。   虽然张天明知道上辈子的结果,但也不保证这辈子不会发生变化,所以电话接通后,他捏着手心问道:“姐,成绩是多少?”   胡嘉起初叹了口气,可惜一秒就破功了,然后高兴不已的激动道:“450,分数够了!”   张天明也放松的笑了起来:“太好了,能上三本。”   和上辈子一样。   这时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徐莹莹娇气不满的声音:“我的哥哥姐姐们,你们对我是不是太没要求了,能上三本至于高兴成这样嘛,关键我都那么努力了,居然才考450,我还以为自己能上一本呢。”   胡嘉连忙安慰她:“450挺好的呀,能上大学就行,一本还是三本都是一样的。”   张天明&高倾:……   电话这头的两人听着胡嘉对徐莹莹的溺爱无言以对。   挂断后张天明忍不住摇头感叹:“还好考上了,这个暑假你能请年假吗?咱们陪莹莹去南方玩一趟,顺便看看陈超。”   高倾嗯了一声:“好。”   两人六月底就把八月份的事情都计划好了,想法十分美好,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张天明自己都没想到,在三个月实习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生病了。   正是在七月底的入伏天,张天明早上起床时就觉得不对劲,眼前忽然天旋地转,站都有些站不住,他勉强的扶着墙壁走到房间门口,声音沙哑。   “高倾。”   在客厅备早饭的高倾听到声音走了过来,看到张天明脸颊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后立即皱起眉头。   张天明双眼有些模糊,他实在撑不住了倒在高倾身上,闷声道:“头晕。”   “你发烧了。”   高倾将人打横抱起,走进房间轻柔的放在床上,然后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张天明盖着被子嗯了一声,他其实前些天就隐隐有些不舒服,只是这三个月实习经历难得,有那么负责任的领导带着他,他很看重也不敢请假,但这么连轴转的劳碌果然身体吃不消了。   “八月去南方的事,又泡汤了。”   想到这个张天明就很无奈,这几年总说去看一看陈超,又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腾挪不出时间,本以为今年终于能过去了,自己这副身体又开始不争气。   高倾拿来体温计,测量后显示温度38.5°,他眉头锁紧。   “我请假带你去医院。”   张天明摆摆手,他实在起不来,也有些抗拒:“等我恢复些体力再说吧,感觉去医院也没用,输液吃药而已,自己在家也能吃。”   见他不想去,高倾拿来常备的退烧药和消炎药,看着他顺从的吃下眉头才稍微的松懈一些。   退烧药有催眠的功效,不一会张天明就睡着了,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一直从早晨睡到太阳西沉才醒来,体温也成功降到三十七度多。   看着墙上的时钟显示着下午六点,张天明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穿上拖鞋,走出房间透透气。   厨房内高倾正在煮着小米粥,他在腰上系着一条白篮格的围裙,手机摆在旁边播放着熬粥教程,神情像是攻克什么难题一样的认真专注。   这好像是高倾第一次下厨,看得张天明忍俊不禁。   “小火煮粥,不用时刻看着。”   听到张天明的声音,高倾才回过神来,见他穿着单薄的睡衣就坐在椅子上,又拿起自己的衬衣披在张天明身上,随后用手背试探他的额头。   “退了一度五,难受吗?”   张天明眨眨眼,惊讶的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你是人体测温仪吗,这么精确。”   见高倾神色认真看着他,张天明才没再开玩笑,摇头说道:“不难受,只是这段时间累到了,休息一下就好。”   高倾嗯了一声,转身继续看着粥锅。   这顿晚饭张天明也相当赏脸,满满一碗小米粥他吃得干干净净,虽然是高倾的第一次下厨,但煮的非常成功,小米黏稠绵密,火候恰到好处。   晚饭后,张天明依旧是被高倾盯着把药吃完,又被他勒令着回房间躺下。   仿佛失去了人身自由的张天明只能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已经暮光沉沉的夜色,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关着灯偷偷在被窝里刷手机,不知不觉看到了晚上十一点才酝酿出一点困意,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让张天明迅速将手机锁屏,然后躺平闭眼佯装熟睡。   为了不让高倾担心,张天明均匀的调整着呼吸,足足有十几分钟的时间,自我催眠到差点真的睡着。   只是头顶那道目光太过炙热,让张天明闭着眼都能感受得到,也驱散了那一丝睡意。   随后额间的碎发被人用手轻轻拨开,张天明只感觉到额头一阵陌生的温热触感,这抹轻柔一触即离,像是蜻蜓点水一般,也让张天明的呼吸一窒。   房门关闭,耳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张天明瞬间睁开眼,他呆愣的望着天花板,手指摸了摸额头的位置,那抹温热依旧残存。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烧糊涂了,出现了某种错觉,但这个错觉实在让他震惊,震惊到大脑宕机,再无困意。   张天明又无比确信现在的自己是意识清醒的,好像高倾的举动也十分自然,像是做过很多次一样,让张天明的脑海里只留下一个疑问——   那是嘴唇的触感吗?   好像并不反感。   怎么办? 第77章 纸藤花   整个八月张天明都是在断断续续的低烧中度过, 明明外面是高温酷暑,生病中的身体却体会不到灼热粘腻的感觉,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件幸事吧。   而不幸的是张天明这段时间已经大脑短路。   如果不是两辈子以来都成绩优异, 张天明会怀疑自己思维迟钝得像是块实心木, 脑细胞完全堵塞到不能正常思考, 平时学习也没有这么费脑过。   如果翻开他的手机浏览器历史搜索,还能发现满屏都是“朋友和家人间的标准相处模式”、“亲吻额头代表什么”、“两个男人亲额头说明什么”……等等搜索记录。   尽管网络上的说辞有千百种, 但答案其实是显而易见的。   这个举动不正常。   张天明也第一次怀疑起高倾对他的看法,可两人间亲昵的动作太多了,高倾对他那般无微不至的照顾,这几年早已让张天明习以为常, 更是无从分辨这些举动中含有的其他意义。   只是大脑一旦不受控制的往那个方向思考,越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思考结果。   张天明宁愿相信他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也不愿去面对额头上轻柔的那一吻。   好在到了九月初即将开学的时候, 张天明低烧彻底退下,身体也恢复了大半, 他决定先把时间都放在学业上,再慢慢消化这件事。   说是逃避也好, 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也好, 张天明此刻就是退缩了。   胆怯的退缩了。   九月秋分时节, 首都进入风高气爽的短暂时光, 二十度的清凉驱散了夏末仅存的余温,这阵秋风也带来了几个好消息。   一个是胡嘉手中的案件大获全胜, 成功被挖掘到H市最好的律所,正式成为一名小有名气的律师。   陈超的事业也逐步攀升, 这一年把直播带货做的风生水起, 手底下还招揽了七-八个员工, 如今是个能够稳定月入三五万的网店小老板。   徐莹莹也步入大学生活,她选了一所H市的普通三本读了会计专业,如她所愿的和胡嘉住在一个城市。   最令人惊讶的还是高倾,他的职位竟然破格连升两级,从月薪一万到月薪十万,只用了一年就做到了别人十年的业绩成果,是多么恐怖如斯的一件事。   张天明在这方面是十分钦佩他的,高倾多少是继承了他父亲的经商头脑,对商机十分敏感,才能在24岁就达到年薪百万。   然而还没来记得给他庆祝升职,大四开学没多久的张天明也收到一份意想不到的喜讯。   他被保研到了S市的外国语大学高级翻译学院。   可是面对这个好消息,张天明迟疑了。   晚饭的时候,高倾看着他犹豫不决的神色,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去读研。”   张天明望着自己的粥碗,思索许久,还是摇摇头。   “我放弃保研。”   上辈子他那么拼命的想要考上研究生,没想过自己能上顶尖学府,哪怕是普通学校的研究生也可以,只为了圆自己一个高学历的梦而已。   可这辈子在收到名校的保研资格后,张天明又释怀了。   他喝了口粥,笑着说道:“读不读研其实都一样,我现在最该做的是赶快毕业赚钱,毕竟外面欠了那么多债没还,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听到这句话,高倾微微皱起眉头,他只说了一句话。   “国家级同声传译最低门槛是硕士。”   张天明微愣,随后有丝惊讶:“你还了解过这些呀。”   确实,如果想未来有更好的发展,当然读研是首选,它就像是一块大企业和国家单位的敲门砖,如果没有你连踏入那道门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不读研也有不读研的路可以走,张天明早就想好了,他需要钱,也耽误不起又三年的时间。   想到这里,张天明放下筷子,淡淡的抿唇一笑:“胡叔叔一家四口人,爷爷奶奶岁数大了,嘉姐也到了适婚的年龄,那十八万无论如何我也要在几年内偿还上。还有陈超,他爷爷九十岁高龄,他为了扩大网店自己也背上了贷款,平时赚的都是辛苦钱,我没能帮上什么反而欠了他几万。”   最后张天明抬眼看向高倾,笑容无奈又无力。   “当然还有你的那份,二十七万,如果你没有急用,我可能要先还完他们再来还你的。”   说完这段话,张天明缓缓呼出口气,然后低下头把碗里的粥吃完,可没想到头顶传来高倾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   “我帮你还。”   张天明目光讶异的抬起头。   高倾眼神沉着,漆黑的瞳孔一丝不苟的盯着他。   “我帮你还胡警察和陈超的钱,以后你只欠我的。”   张天明十分震惊,他知道高倾现在有这份能力,但没想过他会这么做。   “可你自己——”   “你去读研,毕业后再说。”   高倾打断他,替张天明做下一份完美决定。   张天明有些动容,他看向高倾一本正经不似开玩笑的神情,无可奈何的笑着叹口气。   这些钱加起来一共四十七万不是小数目,两人间熟悉的关系也已经没必要说那些推拒的客套话,高倾能做出这个决定,想必是他愿意慷慨解囊的真心话。   有高倾托底,张天明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理由不去读研。   “好,毕业后给你卖命。”   张天明嘴边挂着笑,心底却忍不住微微叹息。   好像两辈子加起来,他欠高倾的越来越多了啊……   有了目标,张天明也更加勤奋学习,保研资格并不是能够通往同声传译这条道路上的畅通票,他要努力的还有更多。   ……   B市春秋短暂,十月气温就开始骤降,今年的冬天仿佛比往年都早一些,十一月初首都就飘起初雪。   张天明照常在学校医务室等高倾下班,然而今天走得匆忙,他把围巾落在了教室里。   五点半高倾来学校接他,两人刚走到校门口,张天明就瑟缩着脖子,冷空气透过脖颈将他吹了个透心凉,脸色白了几分。   回家的道路其实只有十分钟,没有围巾御寒却让这段路变得无止境的漫长。   “没带围巾?”   旁边突然传来高倾的声音。   张天明朝手上哈了口气,然后指了指教学楼的方向:“忘拿了。”   他话音刚落,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随后整个身体被这股力道拽向旁边。   张天明怔愣的任凭身体倒在高倾胸口,额头抵住对方炙热的颈侧,肌-肤相贴,让他下意识的抬起几分。   “靠稳。”   张天明哦了一声。   两人站定在路旁,高倾宽阔的肩膀挡住了风向,他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张天明有些大脑空白的坐进车内,耳边听到司机师傅的一句吐槽。   “两个小年轻儿这么近的路都不愿意走,现在的学生可真是娇气啊。”   这句日常话缓解了张天明刚才莫名的紧张,他慢慢放松下来,才发现手腕还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紧握着。   好像是察觉到他手上的凉意,高倾手指摸索向下,掌心包裹住张天明的手,慢慢将其捂热。   明明这些日常的举动曾经做过无数次,可张天明刚压下的紧张感又缓缓升起。   他侧头望向窗外,不敢回看高倾的方向。   好在短短三分钟就开进了小区,张天明故意选择从另一侧下车,也顺其自然的把自己的手抽离出高倾温热的掌心。   坐上电梯的那一刻,张天明的心跳还有些紊乱。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自从那次发烧后,对于高倾亲近的动作张天明都会格外留意,也体会了从未有过的一种生涩感。   不反感,但也不敢深究。   直到走进家门,张天明才稍稍平复下心境,佯装无事发生一般的照旧。   这些细节穿插在每天的生活当中,张天明掩饰的滴水不漏,高倾也没有察觉到丝毫。   转眼又是一年寒冬腊月时。   这个寒假张天明婉拒了胡嘉的邀请,也没有跟随高倾去S市。   回想这半年的时间张天明始终没思考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可能他需要一个自我冷静的时间。   过年的前几天,张天明买了一些年货,准备提前回T市。   车站前,高倾依旧不能放心,他执意道:“我陪你回去。”   张天明摇摇头:“叔叔阿姨都等着你回家过年的,你和我走能去干嘛?恐怕到除夕夜阿姨该来朝我要人了。”   高倾却固执己见,没有动摇。   “我陪你过年。”   张天明笑了一下,他抬头望向高倾漆黑的眼眸,第一次觉得他的眼睛不再凌厉,而是像黑曜石一般好看,尤其是认真起来,总是让人移不开眼。   “今年,我想自己回家。”   说完这句话,检票口提示音响起,张天明拿着行李,对高倾淡然一笑:“回家吧,在父母都还健康的时候,要多陪陪他们。”   最终张天明独自一人踏上去往T市的列车,他把箱子放在头顶的货架上,静静等候列车开启。   而在回家的路途中,张天明接连收到胡嘉和陈超的微信,都是劝说他一起过年的信息。   那些温柔的字沁入心底,张天明装起手机,靠在座椅上笑望着列车窗外的风景,如今有这么多人惦念着他,不论是在哪过年,他都不会觉得孤单。   除夕当天,万家灯火通明,窗外炮竹连天。   张天明给自己做了饺子,虽然成果惨烈变成了一锅片儿汤,但他却吃的开心。   初一那天,他拿着买好的年货礼盒去了对门乔阿姨家拜年,也在乔阿姨家吃了饭。   初二,张天明买了一束纸藤花,去了郊区。   他把花束放在喻奶奶的墓碑前,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折叠的小板凳,坐在碑前说了很多话。   “奶奶,这束花是纸做的,不会枯萎也不会凋谢,是不是很好看?”   “我今天还带了板凳过来,怕站在这里站不住,又想多跟奶奶说些话,都怪这幅身体没有前几年好了,但幸亏没再发病。对了,今年我考上了研究生,奶奶我厉害吗?你要是知道,肯定会笑得很开心吧。”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很多好的事,还有很多令我困惑的事,我不知道该找谁说,就来和奶奶说一下心里话吧……”   “其实,我活了两辈子。”   说到这里,张天明微微笑了一下,笑得轻松惬意。   “奶奶是不是很惊讶,惊讶怎么会有人活两次呀,我也很惊讶,惊讶这辈子能活成不同的样子。可是两辈子我都欠了一个人很多很多,上辈子是命,这辈子是债。”   “他啊,对我太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还他,我也习惯了和他每时每刻在一起,习惯了他对我的照顾,甚至习惯了他对我做出那些超出朋友关系的举动,我有点迷茫了,我不知道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好像是朋友,是家人,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奶奶,我变得很奇怪,我变得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如果我做出什么你不同意的事情,你会怪我吗?” 第78章 板上钉   郊区的长风吹响了纸藤花的花瓣, 摩擦出哗啦啦的清脆声。   张天明收起小板凳,离开陵园的时候,那阵风又温柔的化作一股推力, 让张天明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快了几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张天明打开冰箱, 准备给自己下碗面。   他站在厨房的灶台前,看着锅里的清水慢慢蓄满气泡, 小小的透明气泡像是包含着一个个平凡而过的日子。   张天明不知为何想到了去年春节,也是从陵园回家的那阵柔风,让他看到了等在门口的高倾。   现在才知道那时胡嘉爷爷奶奶的话或许是让他难过了,可是高倾就像一剂及时而来的解药, 重新给了他能量,也带来了温暖。   这几年来和高倾相处总是这样,他好像永远是自己最坚实的后盾, 不论出现什么事情,稍稍回头的时候, 就能看到他熟悉的身影。   这些点点滴滴都烙印在脑海中,一幕幕投射在水中的气泡里像影片一般回放, 也让张天明忍不住勾起唇角。   耳边的一阵敲门声将他的思绪带回现实。   张天明眸中带着惊讶, 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高倾来了。   顾不得眼前还没烧开的水, 张天明转身就去开门。   “——天明哥, 新年快乐!~”   徐莹莹捧着一束新鲜的玫瑰花,站在门口甜甜的咧嘴笑。   她身后还跟着笑语吟吟的胡嘉, 和拎着两袋水果熟食刚走上楼的陈超。   看到他们张天明十分诧异,他还没来得及说话, 陈超就着急忙慌的进了门, 熟络的把东西放进厨房, 嘴里还嘟嘟囔囔的。   “你们两个是真一点东西都不拿啊,大过年的买个花有什么用,华而不实懂不懂。”   胡嘉也跟着进门,半是调侃:“还会成语呢?”   陈超立即呛声:“我就算没读过大学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你这大律师怎么回事,别看不起人啊!”   徐莹莹紧随其后,甩着高马尾把玫瑰花高调的放在餐桌正中央,娇哼一声。   “这叫情-趣,瘸子哥才是什么都不懂。”   “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叫张天明高倾都是大名,到我这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名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屋,张天明也摇头轻笑的关上门,替徐莹莹说了句话。   “喊小名是跟你亲。”   陈超脸上半信半疑,徐莹莹也连忙澄清:“我和姐最亲!”   陈超一听这话,气得撸起袖子上来要抓她。   “把你手上的银链子给我还回来,我看你是不想要这新年礼物了,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徐莹莹赶忙躲到胡嘉身后,笑着控诉道:“姐你快看他,送出去的东西还往回要,害不害臊呀?”   胡嘉站在两人中间,对他们幼稚的行为无奈又无语,回归正题道:“都别闹了,过来厨房帮忙做饭,让天明休息一会。”   张天明坐在餐桌旁,看着他们嬉笑打闹,一时间冷清的屋子里都充满了烟火气,家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的氛围了。   陈超自然是主厨,胡嘉帮他打打下手,徐莹莹则像是个小蜜蜂一样,一会在客厅浇浇花,一会去厨房捣捣乱。   午饭也是丰盛的六菜一汤,还有两盘小凉菜,四个人硬是吃出八个人的份量。   饭桌上张天明才问道:“你们怎么忽然过来了?”   徐莹莹抢答:“因为想你呀。”   陈超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假劲儿的。”   胡嘉笑了笑:“本来除夕就想来的,陈超没买到票,只抢到了初二的,所以才晚了两天过来。”   “对对这事儿怨我,一忙起网店里的事就忘了买机票,还说难得咱四个一块过个年,天明这波算哥的,我自罚一杯啊。”   陈超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那副豁出去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干了杯五十多度的白酒。   张天明心里是感动的,四人一桌欢聚的吃着饭,仿佛一下回到了小时候,让人有些感慨。   “今年临时决定的,也来得匆忙,等明年有时间喊上高倾,我们五个人一起过年。”胡嘉笑着说。   提到高倾,陈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挠了挠头发,还故意把声音放小了些。   “高倾他们家,真的在S市都是住得大别墅吗?是不是有上亿资产?”   张天明看他狗狗祟祟的表情,笑着问道:“干嘛,酸了?”   陈超咳了一声:“啥酸不酸的,这叫树立目标,以后我也要赚钱在一线城市买大别墅,把我爷和我女朋友全接过去住!”   啊?   张天明三人听到这句话全都瞪大双眼,险些以为听错了。   胡嘉立即放下筷子,追问道:“你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   徐莹莹也端着一幅八卦的表情,迫不及待:“瘸子哥快给我们看看你女朋友的照片。”   陈超得意洋洋的挑着眉,掏出手机打开屏幕壁纸,显摆似的放到他们面前,还不忘了吹嘘一番。   “怎么样漂亮不?人家是苗族姑娘,在我们那做导游的,原本想带过来给你们认识一下,但她过年这段时间正是忙的时候,有她在我也放心,过年还能时常去照顾照顾我爷,而且我们俩都交往三个月了,我对她可是一见钟情。”   手机屏幕上的女孩长相的确好看,皮肤白皙浓眉大眼,微胖的脸颊上带着酒窝显得很有福气,开朗的笑容也非常阳光,她穿着苗族的蓝色服饰,胸口挂着一个导游牌,显然是工作时随手拍的照片,自然又靓丽。   “是比瘸子哥好看很多。”徐莹莹实话说道。   陈超嘿嘿一乐,自己都看着照片傻笑,可见是真的喜欢这个姑娘。   考虑到南方人普遍结婚早,胡嘉不禁问道:“你不会是交往三个月,就想和人家结婚吧?”   陈超嗐了一声:“我倒是想,她还不同意呢,说至少得交往一年再谈婚论嫁,我现在都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的数日子了。”   胡嘉这才放了心,徐莹莹还在旁边惊叹。   “瘸子哥都能找到女朋友,天明哥和高倾哥这么帅居然还是单身,也太不可思议了。”   “你这丫头会不会说话,说明你哥我比他们两个都帅!”   “哎,瘸子哥你说这话羞不羞呀。”   “哎呦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张天明和高倾的小狗腿,咱姐真是把你宠坏了。”   ……   两人在饭桌上有来有回的斗着嘴,逗得张天明和胡嘉在旁边捧腹笑。   四个人欢闹着吃完饭,坐在沙发上天南海北的聊了好一会,实在说得口干舌燥了才想起打麻将来。   这一打不要紧,直接从初二打到了初三,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张天明实在撑不住先去睡了,一时间麻将四缺一,陈超他们三个就精神抖擞的在客厅边看电视边玩斗地主,一个个脸上贴满了白纸条,嘻嘻哈哈的乐不可支。   初四那天胡嘉买了电影票,几人一块去电影院看了部贺岁喜剧,尽管剧情槽点一堆,但和家人在一起依然是欢乐的。   初五零点的时候,陈超装了一大箱的烟花,四人打车去了郊区空旷的平地上放烟花。   烟花桶整齐的摆成一排,陈超拿着打火机一溜儿小跑过去挨个点火。   看着一簇簇烟花瞬间腾空而起,在暮色中幻化成无数星光,璀璨的照亮了夜空。   “初五迎财神,希望财神爷能让我今年发大财!明年娶媳妇儿!”陈超美滋滋一乐。   三人对他过于朴实无华的愿望无言以对。   “我也想发财,等我有一百万,六十万给我姐,四十万给我爸妈~”   徐莹莹双手合十,许得极其认真。   陈超听了就不满意了,提醒她道:“这一百万你三个哥哥就一点份儿都没有啊?”   徐莹莹圆眼滴溜溜一转,半是妥协:“那分五万给天明哥,你和高倾哥应该给我钱才对,你们又不差这点儿。”   陈超真是气得头顶冒烟儿,连连点头:“对,谁也没你会算计,把学会计那点精明劲儿全用你哥身上了。”   胡嘉在旁边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掖下耳后的短发,抬起头对着夜空认真道:“那我许愿……家人都身体健康。”   “天明哥呢?”   徐莹莹转过头问。   张天明默默站在他们身后,听到喊他后走上前两步,然后笑着摇头:“我没什么愿望。”   “哪有人没有愿望呀,天明哥骗人。”   听着徐莹莹清脆的声音,张天明抬起头,望着夜空不断燃放升起又昙花一现的烟火,炙热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眸,也暖进了心底。   时至今日,他的愿望能实现的都已经实现了,不敢奢求再多。   如果说还有什么,那就希望高倾今后的道路能够一路顺遂,阖家欢乐。   ……   与此同时,远在S市的高家却因为一顿晚饭起了争执。   起因是初四晚上高家一家三口和几个商业上的老朋友一起吃饭,五星级的饭店包厢内坐着三家亲属,十个人又是寒暄又是喝酒,几个大老板过年高兴喝得都有点多了,各自吹嘘起来。   “我女儿去年毕业,在国外那个伯什么利的音乐学校,那是一等一的好成绩,这不前段时间还自己出了首歌,他们年轻人的歌我也听不懂,以为是瞎玩瞎闹,谁能想到还上了流行音乐排行榜。”   高辉山听着身边人说完,夸了两声厉害,自己喝了点酒也不甘示弱起来。   “老刘啊,你说这个倒让我想起我儿子有多不省心,虽说他是名校毕业,但非要留在首都工作,咱们这多少人脉关系他全看不上就想自己拼,还始终没花过我一分钱,你说现在的孩子胆子多大,幸亏今年升职了,工作一年年薪百万也算勉强入得了眼,不然今年我非得让他回家接班不可。”   高辉山这段话不冷不淡的炫耀完,圆桌上的人都安静了,包括几个老板在内纷纷惊愕。   二十四岁靠自己打拼年薪百万,这放在他们年轻那会也不敢想啊,这不说是天才,也得是专门吃经商这碗饭的,日后绝对不可估量。   高母坐在旁边温婉一笑,桌下的手却掐了一下高辉山的大腿,小声提醒。   “差不多行了,别在这拿儿子当谈资。”   话中的当事人高倾,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像是没听见一样坐在另一边沉默吃饭。   老刘这下来了兴致,放下酒杯招呼道:“老高啊老高,去年就说让这两个孩子碰个面儿认识认识,你是把你们家高倾藏得真紧啊,到今天他们俩还没加上微信,赶紧的,先把微信加上,咱们都是多少年的老朋友,让小辈们也熟悉熟悉,都不是外人。”   这时另一边的老林也拍了拍自己女儿,连忙说道:“你也去加上,人家高倾读的是在首都排前三的大学,你多和人家学习学习。”   林家刚读大一的女孩有些不情愿的掏出手机,而那边刘家的闺女早就翘首以盼了。   高倾却放下筷子,突然站起身。   “去下厕所。”   说完他就转身阔步走出包厢,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而去。   高倾借由去卫生间的离席也让加微信的事情暂时搁浅,他简单的上了个厕所,又在卫生间多待了五分钟才往回走。   只是刚走两步,路过女厕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面隐约传来两个对话声。   “我爸真烦人,我才不想加那个高倾的微信。”林家女不满道。   刘家女却十分不解,维护着说:“为什么不想加,他长得挺帅的,家世和咱们也门当户对,况且他自己还那么有能力,我觉得挺好的。”   “你怎么喜欢这种爱摆臭脸的男的呀?你看他吃饭的时候眼睛都不抬一下,不过年薪百万以为自己是谁?端着劲儿还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而且听说他小时候被拐卖过,丢了五-六年呢,我妈说他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伤,指不定是不是被卖到哪种脏地方,肯定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啊?身上还有伤吗,我知道他被拐卖过,但我爸妈一直没和我说过细节。”   “对啊,遍体鳞伤特别恐怖,你想想他小时候经历过这些,谁知道现在心里正不正常,他还一直沉着个脸不说话,说不定精神有问题只不过隐藏的好,我反正不想认识他,就算找男朋友也得找个正常人啊。”   ……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但高倾听到这里已经没有兴趣的抬腿离开。   对于别人的议论,高倾不会放在心上,或许所有人的想法都和林家女一样他才会觉得省事又省心,起码不会被家里人逼迫着加联系方式。   然而没料到的是,在这顿饭结束散场的时候,长辈们又旧事重提起来。   老刘状似不经意的说道:“诶,这几个孩子加上微信没?没加赶快加,平时多联系联系,约着出去玩玩。”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高辉山也转过头,跟高倾说道:“你去加上。”   高倾皱起眉头,沉默一瞬后,仍是直言不讳。   “不想加。”   这三个字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几个老板可能谁也没想到在商界里虚与委蛇多年,还能碰到个不给面子的。   高倾说完就先一步离开了饭店,让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高母连忙出面打圆场,柔和一笑:“今天这么晚了,咱们也都回去吧,改天再叙。”   这顿饭此时才算彻底散场,各回各家。   高倾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他坐在客厅和往常一样拿着电脑查看着工作上的文件,十分钟后,高父高母也踏入家门,只是高辉山的脸色黢黑,明显不好看。   他进门看到高倾坐在电脑前头都不抬的一句话不说,更是来气了,张口就是指责。   “你晚上那是什么态度?饭桌上不说话就算了,还当着几个长辈一点面子都不给,你还有没有礼节!加个微信能要了你的命不成!?不喜欢加上可以不联系,你还敢甩脸色,反了你了!”   听到这段话,高倾合上电脑,抬眼沉着反问:“你觉得丢脸?”   高辉山见他这幅不知悔改的模样,气得面红耳赤。   “这不是丢老高家的脸是什么?你姓高知不知道!你要是姓别的我才不会管你!”   高母站在一旁,微微皱眉:“别嚷了,高倾不喜欢那女孩你也知道,没加就没加,又不是什么大事。”   高辉山一看高母站在儿子那边说话,他瞬间酒劲儿上来,抬手指着高母气道:“你就惯着他,你看看他被你惯成什么样子,还有一点家教吗!”   高倾站起身,挥开高辉山的手,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无波。   “你喝多了。”   “对,我是喝多了,我喝多了也想不明白,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的儿子!”   高辉山喘着粗气,这句话说出来让高倾愣了一瞬。   高母立即走上前,着急道:“跟你讲了别说别说,你这是要干什么?”   高辉山冷哼了一声,怒目而视:“我要干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要干什么!他眼里还有没有父母,有没有这个家!”   高倾看着眼前两人不再回避的神色,也明白了什么。   “你们都知道了。”   这是一个陈述句,高辉山没有说话,高母也沉默的低下头。   既然已经摊牌,高倾也不打算再瞒下去,他果断承认了自己的性向。   “我有喜欢的人,是男的。”   这句话说出口后,高辉山险些背过气去,高母脸色也瞬间苍白。   硕大的客厅内此时如坠冰窖,鸦雀无声。   知道是一回事,承认又是一回事。   如今这件事终于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借口去为他开脱。   高母一时间有些站不稳了,她扶着沙发的一侧缓缓坐下,声音微颤。   “……是不是天明?”   这几个字不仅震惊了高倾,更是震撼了高辉山。   高倾抿唇不语,他不知道高母是怎么猜到的,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里,高倾没有去否认。   而他的默认,让高辉山蹒跚不稳的退后两步,晚上的酒也清醒不少,年近五十的人此刻竟失了语。   高辉山抬手抹了把脸,面容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高倾,你祸害谁也不该祸害天明那孩子,你如果把他拐到这条歪路上,以后让我们怎么向喻老太太交代?人家前两年刚刚去世,家里就这么一个孙子,你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高辉山的话,让高倾缄默垂眼,没有对抗。   坐在沙发上的高母此时也红了眼眶,她带着一丝祈求,看向站立在身旁的人。   “高倾,你就算一辈子不结婚生子妈妈都同意,可你不能拖着别人家的孩子入火坑,这是有违道德的事,人家对咱们有恩,我们不能做这种事,你知道吗?”   高倾始终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也没有言语。   高辉山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打了几次火才把烟点着,烟雾在沉默的客厅中缓缓散开,形成一道模糊的白色屏障。   “我要是张天明的父亲,现在非把你的腿打断不可。”   高辉山用力地吸了口烟,抬眼看着高倾,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我就当你今天什么也没说,过了今晚,你给我老老实实当个正常人,交个女朋友,规规矩矩的结婚生子,如果还敢像今天这样,从此以后就离开这个家不要再回来!”   话音落下,高倾终于抬起头,眼神凌厉如深潭下的暗潮。   “这个家曾经是我拼尽全力要回来,但我也能不留余地的直接离开,选择从来都是我自己做下的,而不是听从你的。”   高倾的语气决绝,带着不肯屈服的意味。   高母听到这番话立即慌了神,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离开家里吗,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吗,我不同意!”   高母情绪激动,一时间泪如雨下,她看向另一侧的高辉山,哽咽不已。   “老高,算我求你,怎么样我都认了,高倾是我儿子,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你不能再让我失去他第二次。” 第79章 如蝉翼   胡嘉三人在张天明这一直待到初七, 然后四个人一起收拾行李踏上返程。   张天明回到B市后,惊讶的发现高倾已经提前回来了,正坐在客厅的餐桌忙碌着自己的工作。   “工作这么忙吗?”   忙到过年这几天都没在家里多待待?   高倾看到他站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脱外衣, 嗯了一声, 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   张天明也没有多想, 只当是他升职后任务加重了,完全不知道过年这几天高家所发生的事情。   新春已过, 两人平凡的日常依旧继续,而那层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窗户纸,薄如蝉翼,也没有人去随意捅破。   大四的下半年, 因为各类证件都已经考得差不多,张天明紧张的学习节奏轻松了一些,目前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毕业论文上。   开春的时候, 学校里新移植的几颗樱花树开得落英缤纷,粉白的花瓣在操场上肆意飞扬。   四月底, 张天明提交了最终论文,然后每天抱着翻译学的书看。   吴医生见他这么用功都觉得自愧不如, 笑着开玩笑:“我要是有你这份学习精神, 现在肯定是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了。”   张天明也笑了一下:“吴医生, 现在学也不晚。”   吴医生却摇了摇头:“我可没那么大的理想, 做个普通医生给大家看看小病,每天享受享受生活就很美好。”   听到这番话, 张天明抬起头感到一丝讶异:“做知名的医生不好吗?”   能更多的救死扶伤,挽救别人的生命。   “好啊, 但医生这个职业和别的职业不同, 没那么轻松。”吴医生难得有些正色和感慨, 他叹气道:“要承受的太多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面对现代医疗无法解决的病人也比痊愈的病人多很多,我没有这份心理承受能力啊,不瞒你说,就连每次给你抽血化验心里都带着紧张,生怕查出什么病变来。”   张天明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还年轻,不会有事的。”   “先天性心脏病可不是儿戏,也不看年龄,未成年夭折的大有人在,不要因为年轻就肆意挥霍。”吴医生好心警醒他。   张天明当然知道这些,但他敢如此笃定,全是仰仗上辈子的经历,至少这两年不会有事,因为还没到曾经那个死亡点,即便到了,生命也总是未知的不是吗。   “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告诉吴医生一个好消息,我可能有喜欢的人了。”   张天明嘴边挂笑,弯起眉眼的面容带着暖意。   这次轮到吴医生惊讶起来,他鼓励道:“很好啊,那要抓紧在毕业前告白,不然毕业后各奔东西可就难了,这都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张天明想了想,却没有说话。   他和高倾不会各奔东西,但张天明也不会毫无顾忌的去说出心里的想法,哪怕他已经对高倾的内心和举动有所感触。   张天明始终谨记着,高倾是有家人的,有爱他的父母。   如果可以,张天明或许会把这份心意隐藏在心底一辈子,维持现状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情况。   亲人的关系也是爱的一种,不是吗?   就像每年永远不会迟到的春风,吹动复苏着万物,这份无人能替代的陪伴,对张天明而言也已经弥足珍贵,他不该再要更多了。   六月底的初夏,首都的天气还没有炎热起来。   学校里的花池已经百花齐放,也选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中举办了毕业典礼。   张天明本来没想参加的,连学校发放的学士服都没去领,然而胡嘉却因为他的毕业典礼特意请假来B市,说一定要给他好好拍几张毕业照。   张天明只能穿上墨色的学士服,带着那顶挂着流苏的方帽,站在学校门口拍了几张照片。   “我们天明真好看。”胡嘉翻看着相机上的照片笑着说。   张天明摘下帽子,和胡嘉一起走在学校的树荫小路下,带着丝歉意道:“你和高倾的毕业典礼,都没能好好拍张照。”   那个时候正是几人没日没夜的守在医院。   胡嘉却不在意道:“我们都工作快两年了,今天能看到你穿学士服的样子就很心满意足。”   张天明笑了一下,他干脆脱掉衣服递给胡嘉,然后拿过相机。   “姐,我帮你补拍。”   胡嘉一愣,也没有推拒,她披上黑色的外衣站在教学楼前面回头一笑。   咔嚓一声轻响,张天明看着照片上微风吹动着胡嘉耳侧的短发,阳光挥洒在温柔带笑的面颊上,让张天明发自肺腑的称赞道:“很漂亮。”   胡嘉抱着学士服,有些无奈道:“只有你和小宝会这么真心的夸我。”   两人拍完照片后,又一同去学校的食堂,把饭卡里的钱刷光,吃了最后一顿饭。   眼前朴素的饭菜好像比往日更香了些,胡嘉关心的问道:“什么时候去S市读研?”   “八月底。”   张天明说完忽然放在筷子,笑着抬头问道:“姐,如果我做了什么荒谬又不可理喻的决定,你会生气怨我吗?”   胡嘉咀嚼的动作停顿,惊讶道:“你不想读研吗?”   张天明摇摇头,想了一下,才认真说道:“是我以后,可能不会结婚了。”   胡嘉怔愣住,也放下筷子沉默了半晌。   “不怨你,你做出什么决定,姐都不怨你。”   胡嘉释然的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不论怎么样都是有自己的理由,而我作为你的家人,能做的就是永远支持你。再说不结婚又能怎么样,姐以后照顾你,要是我们都老的走不动路了,我的孩子也能照顾你。”   张天明听后微微动容,心里如同淌进一股暖流。   随后他噗嗤一笑,放松下心情,忍不住调侃道:“姐,你连男朋友还没有呢,哪里来的孩子。”   胡嘉一听顿时红了脸,羞恼的瞪了一下张天明。   “迟早会有男朋友,天明真是学坏了,敢嘲笑我。”   两人有说有笑的吃完这顿饭。   临走的时候,张天明远远的拍了一张宿舍楼的照片,尽管早就不在那里住了,但有两辈子的回忆都还停留在那些画面里。   毕业典礼的结束,也昭示着四年大学落下帷幕,漫长的暑假随之而来。   张天明没有安排什么毕业旅行,一个是高倾他们都要上班没什么时间,一个是张天明自己想自学一下翻译专业的书,顺便再利用假期多接点翻译的私活,赚钱对于他来说比旅行更重要一些。   然而七月份的时候,高倾突然对他说:“我准备辞职。”   张天明睁大双眼,然后连连摆手:“你别开这种玩笑。”   高倾的事业正是上升期,在国内数一数二的公司里,怎么能说辞职就辞职,年薪百万不要了吗?   高倾却眼神坚定的看着他。   “没有开玩笑,八月会和你一起去S市。”   张天明这才发觉他没有开玩笑,是认真在考虑这件事,语气也是十分的坚决。   好像这样也可以,毕竟高倾父母一直想让他回去。   然而张天明还是有点不能接受,傻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因为在他眼里高倾留在首都一定是会有大发展的,万一辞职后没有这种机会了怎么办?   张天明将心里的担忧说出来:“那你工作怎么办?”   高倾没有丝毫犹豫。   “再找。”   敢于放弃首都这么好的发展机会,回S市重新开始,这是一份莫大的勇气。   张天明一时间哑口无言,他知道这样不应该,可不愿和高倾分隔两地的心思又迫使他没有说出劝说和拒绝的话。   不如自己多加倍努力,然后把高倾这几年该赚的钱都补给他。   这一份小小的私心,最终化作张天明嘴边淡淡的笑意。   “叔叔和阿姨如果知道你要回去,肯定会很高兴吧。”   高倾没有回答,他沉默一瞬,然后低下头继续忙起手边的工作。   张天明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直到八月份高倾辞掉工作,两人也退了首都的房,带着行李前往S市后,张天明才隐隐发现有些不对。   飞机落地时,是高母亲自来接的机。   她挽着长发,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抹笑中却含有一丝疲惫。   “天明既然来S市读研,就一起住家里吧,不要在外面租房了。”   从机场到市里的路途中,高母诚心邀请。   张天明就怕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所以在来之前他就在网上看好了房,然后婉拒道:“谢谢阿姨,我已经在学校附近找好房子了。”   高母却好似了解的比他还透彻,连忙说道:“是不是外国语学院旁边那所花园小区?刚好阿姨在那也有一套公寓,你如果不愿意住家里,住公寓也行,离学校近又方便,阿姨等会就让人把钥匙给你,住多久都可以不用和我们客气。”   张天明一愣,没想到这都让高母考虑到了,可他怎么好意思接受这么多好意,就算要住也得给房租才行。   张天明用胳膊肘轻轻戳了一下旁边的高倾,用眼神示意他说两句话。   高倾却张口回道:“好,我一会去拿钥匙。”   张天明:……   这下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了,张天明哭笑不得,只能考虑着日后从别的地方还回去。   车子一路开往高家,高母也早已让人备好午饭,桌上都是清淡口味的饭菜鱼肉,可以看出全是顾及到张天明的身体,特意为他准备。   吃饭的时候高母频频给他夹菜,生怕他吃不好一样,让张天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一边吃着碗里的菜,一边腼腆的笑道:“阿姨对我这么好,等叔叔在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叔叔阿姨。”   高母手中的筷子却僵了一下,她笑着掩饰道:“老高平时工作忙应酬多,这几个月也没怎么回家,而且你和高倾关系好,阿姨对你好也是应该的,谢什么呢,不用这么生分。”   张天明也笑了一下,对高母的好意有些感动。   吃完饭后,高倾一个人去拿公寓的钥匙,高母就拉着张天明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   聊着聊着,高母忽然有些欲言又止,最后犹豫的开口问道。   “天明,高倾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说什么?   张天明一愣,随即摇摇头:“没说什么,阿姨是担心他工作的事吗?”   高母好似松了口气,但脸上的忧愁依然没有散去,好像强撑着笑意一样,让眼角的皱纹都深沉了几分,她口中的言语晦涩,眼神中也带着深深的歉意。   “如果以后高倾说了什么让你困扰的事,阿姨先在这里跟你道个歉,这几年是高倾给你添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有点忙,要继续隔日更了噢   (不忙的时候一定日更,而且正文可能这个月也就完结了,没完结一定是我手速太渣……) 第80章 山茶花   高母的话让张天明呆滞在原地。   他怎么受得起。   要说添麻烦, 该是自己给高倾添了不少麻烦,平日里受到他单方面的那么多照顾,自己却没能反馈些什么。   然而张天明还没来得及回话, 高倾已经拿着钥匙踏进家门。   见他回来, 高母连忙站起身说道:“快带天明去公寓那看看, 我已经让人提前打扫过了,要是还缺什么家具, 再叫人买好送过去。”   两人拿着行李离开高家时,高母一路将他们送到院外。   车子行驶在去公寓的路上,张天明脑海里还回荡着高母的那句话,而车里有司机他不好询问。   抵达公寓楼后, 两人拿着行李走进三室一厅的房子。   张天明站在门口都愣住了,这哪里像是久不住人的样子,明明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那些沙发电视和桌椅通通是全新的,两间卧室还配备了一间书房, 地面全部铺的是浅灰色的木地板,白色的墙壁还挂着各类艺术装饰。   精美的装修让人不敢想是花费了多少, 甚至连拖鞋这种小细节都替他们准备好了。   张天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就算高母对他再关照, 也不会到这种显得有些刻意的地步。   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张天明转头看向收拾东西的高倾,忍不住问道。   “阿姨她, 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高倾抬起头,目光不解。   张天明思考了一下, 没有避讳:“你的性向。”   高倾手中的动作停顿一瞬, 他也没有遮掩的嗯了一声。   果然……   张天明一颗心都跟着提到嗓子眼, 回想着今天高母说过的话,他连忙紧张道:“所以高叔叔是因为这件事,才几个月没有回家?”   高倾继续低头整理行李箱的物品,显然是默认了。   张天明只觉得浑身有些卸力,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些不好的画面,有多少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有不同常人的性向,高倾的父母就算再开明,表面不说心里也不能同意吧。   “你为什么不瞒着他们,这样直接摊牌把关系闹僵,以后怎么办?”张天明皱着眉很是担忧。   那是养育他的亲生父母,是高倾该好好孝顺的人。   而高倾却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眼看向张天明,漆黑的眼眸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因为我有我的选择。”   听到这句话,张天明瞬间哑口无言,他愣了好一会,立即转开眼不敢和他对视,选择二字也让张天明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高倾的性格他早就了解的,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这件事也不可能长久的隐瞒住。   张天明微微叹口气,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高母口中那件“会让他困扰的事”和所谓的“添麻烦”,或许就是高倾的性向吧。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唯有想办法缓和,张天明挥散掉脑海中担忧的想法。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高倾已经把所有都和父母坦白,包括对他还没有袒露的那份情谊。   缓和关系的时机也难以找寻,总要等到一家三口同聚的时候,张天明这边还没有什么思绪和办法,眼看着时间就到了九月初开学。   S市的九月比首都凉爽些,二十度的气温怡人,但是研究生的紧张学习让人无暇享受舒适的温度,也没有时间去兼顾其他,张天明每天都把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本科的时候他始终是专业里的佼佼者,读研才发觉自己离一名合格的翻译差距有多远。   尽管他曾经有不少笔译的经验,但高翻学院的笔译作业也让张天明做起来头秃,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口译课更是艰难,自己的短板体现的一览无余。   有了对自己清晰的认知,张天更加明努力的投入到学习当中。   九月底的时候,高倾也成功在S市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他没有去自己家的公司,也没有借助家里的人脉关系,甚至应聘的还是自家公司的甲方,一个世界五百强的日企。   当然年薪百万的工资是没有了,但月入依旧可观并足以生活。   S市飒爽的秋天一直持续到十月底,十一月份的时候气温才逐渐降低。   高母给张天明买了不少厚衣服,平时家里做了什么吃的,也会单独拿出一份让人送到公寓来,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张天明总觉得无以为报,因为高家人是真的把他当做了儿子一般,比对待高倾都要细致。   十二月的时候,张天明穿着棉服带着围巾,从学校走回公寓,看到手机上B市已经开始下雪,而S市的最低气温依旧没有低于零度,其实对于张天明而言,这里反而比首都更让他的身体觉得适应。   他也开始计划起今年寒假的行程,提前一个月就买好了前往Y市的机票。   高倾当晚知道后,果断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张天明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但他有自己的安排,笑着摇头道:“你不能去,要在家里帮我给阿姨和叔叔一份拜年压岁钱,我给他们一定不会收的,红包我已经包好了,钱不多但是图个吉利。”   张天明把包着一千块的红包递给高倾,一个是为了感谢这半年来高母对他的照顾,一个是想让高倾过年多和家里人聚聚。   他知道高叔叔这一年都没回家几次,过年总是要回去的,争取能让一家人早日破冰,这些家事他不好参与其中。   “我已经提前和陈超联系过了,他会去接机,这次去主要是看一看他爷爷,这么多年没有过去,陈超还一次次的春节跑来北方,太不应该了。”   张天明一边解释着,一边在网上给老爷子下单了补钙的老年奶粉。   高倾拿着红包,微微皱起眉头,那副神情张天明一看就懂他想说什么,无非是一些固执的要和他一起去Y市的话。   趁他没开口,张天明先一步的朝他软下语气。   “听我一次,好不好?”   眼前人软糯的声音和恳求般的口吻,让高倾顿时身体一僵,然后把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又硬生生的咽下去。   尽管他仍然不放心张天明一个人,但沉默一瞬后,高倾的眉头稍稍纾解,嗯了一声。   “好。”   看到高倾强迫自己移开眼,张天明忍不住笑了一下。   事情敲定后,十二月底张天明就开始收拾行李,因为一月份要去南方半个多月。   那里平均气温十几度,穿不上太厚的衣服,只是Y市不同于平原地区,海拔多少有点高,张天明还带了不少高反的药。   高倾更是夸张的给他买了几瓶便携式氧气瓶,顿时箱子就被塞满了。   临出发前,张天明先是去了一趟高家,陪高母吃了顿饭才前往机场,第一次乘坐时长四个小时的飞机。   严格来说,这也是张天明两辈子以来第一次去南方。   在北方生活惯了,也习惯了大城市的灯红酒绿和车水马龙,那些快节奏的生活方式每天让人感觉像个陀螺一样不停歇的团团转,有些无法想象慢下来是什么样子。   飞机飞跃云层,与阳光同奔跑。   这一趟路程张天明几乎是睡过去的,他做了个简短的梦,梦境里有喻奶奶,有高倾的父母,他们面带笑容的说了些贴心话,而张天明也吐露了自己隐而不谈的心声,长辈们竟然没有反对,喻奶奶拉着他的手,那一瞬间像是有一道挥洒下来的暖阳照在身上,无比恬逸。   耳边响起飞机落地的提示时,张天明睁开双眼还有些怔然,却怎么也回想不起喻奶奶说了什么。   他摇摇头站起身,跟随人群走下飞机,路程也比预计提前半小时抵达Y市省会。   张天明在机场取到行李后,刚出去就看到陈超站在外面跟他奋力挥手。   陈超走上前两步一把接过他的箱子,笑嘻嘻道:“欢迎来到我们美丽的旅游城市!”   张天明对他不正经的样子摇头笑了一下。   踏出机场后,才体会到一丝南方城市的不同。   这里的空气干净又清爽,蔚蓝的天空上悬挂着一朵朵棉花般的白云,像是抬手可摘一样离得那样近,让人看愣了神。   “快上车。”   陈超在前面一声喊,张天明回过神来,跟着上了一辆小轿车。   抬起头才发现,司机是个女孩,而且颇为眼熟。   微胖的女孩披散着长发,回过头冲他腼腆一笑:“天明你好。”   她脸颊的酒窝瞬间让张天明明白过来,然后回以一笑:“你好,陈超的心上人。”   女孩瞬间脸就红了,陈超坐在副驾驶还不忘了添油加醋,高调宣示。   “对对,这是我心上人方小姐,也是爱人,更是未来的老婆大人!”   这波狗粮成功让张天明闭上嘴,败给陈超这个厚脸皮的。   车子一路开往乡下,路途不算近,兜兜转转了两三个小时,但路程中的美景并不辜负前来的旅人,高耸入云的山峰连绵不绝,山脚还时常能看到一座座白墙黑瓦的村庄,像是一副生动的山水画令人移不开眼。   平和又宁静的美景,让心也跟着柔静下来。   行驶进山路后,也抵达了陈超的老家,前后两座小平房组成的院子坐落在半山腰,院子前还种了一排山茶花,粉红的花瓣迎着风,在冬季娇艳盛开。   陈超拎着行李箱,带着张天明走进篱笆院,仰起脖子就朝里屋喊道:“爷!我们回来了!”   屋里一阵窸窣声,然后推门走出一个白发微微凌乱却瘦骨精干的老人,他手里拿着一碗喂了一半的鸡食,眯着眼边笑边招手,模样看着精神抖擞。   张天明忙走上前:“爷爷新年好。”   老人笑着点头,又热情的说了些什么,但南方的口音让张天明没能听懂。   “我爷说让你进屋坐,还说你长得没我好看。”陈超眼睛都不眨的翻译着。   姑娘小方在旁边却听不下去了,转头解释道:“爷爷说你长得比陈超好看,我也觉得你很好看。”   陈超听了后边那句还不乐意了,一个劲儿的问道:“哎呦你不会是看上张天明了吧,那可不行啊!你不能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张天明也就是长得比我好看点,学历比我高一点,脾气比我温柔点,其他的都不如我!”   张天明跟在后面简直哭笑不得,好奇他是怎么追到女朋友的。   好在小方挺吃他这幅傻了吧唧的样子,连连点头称赞:“嗯嗯,你哪里都好。”   陈超这下美了,还回头嘚瑟的给了张天明一个眼神。   张天明:……   南方的乡下气候比城里还要舒适百倍,微微湿润的空气让整片山林在冬季也能生机勃勃,呈现着一片绿意。   小方十分贤惠,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忙活着做饭,把时间腾留给张天明三人。   张天明陪着老人在里屋坐了一会,但苦于听不懂方言,爷爷也不大会普通话,两人的沟通时常需要陈超在旁边翻译。   可惜陈超不是个合格的同声传译,不仅敷衍了事,还颠倒黑白,三个人在屋里鸡同鸭讲,把隔壁在做饭的小方都逗得咯咯笑,倒也是一片欢乐。   晚上吃完饭,张天明睡在里屋最暖和的竹藤床上,陈超怕夜里降温,还单独放了一个电热器在床边,一开就是整晚。   第二天早上,张天明跟着爷爷一起在篱笆院里喂鸡,生活在山村里的鸡都比城里的笼鸡壮实聪明,一不留神就会展翅高飞,跃出篱笆院离家出走,然后陈超再满山头的负责抓鸡。   第三天除夕夜的时候,张天明帮小方打下手,学着一起做八宝饭,五颜六色的米和豆混合在一起,瞧着满满的碳水食欲大增,终于有一年春节吃的不是饺子了,让人感到十分新奇。   丰盛的晚餐有鱼又有肉,虽然人不多,乡下里也格外安静,但四个人围坐在小木桌旁却丝毫不影响过节的氛围。   陈超陪着爷爷喝了两杯酒,开始大放厥词。   “天明,明年哥一定要娶媳妇,结婚典礼你过来给我当伴郎,同意不?”   张天明愣了一下,欣然点头:“当然同意,你的婚礼我们都会参加。”   一旁的小方脸色羞红,眼神都不敢看向陈超。   陈超嘿嘿一笑,忽然转头认真的看着他喜欢的人,大胆又真挚。   “你也同意,行吗,我是真的喜欢你,想娶你,做梦都想娶你!”   面对陈超直白的言语,小方眼中带着一抹不知所措,但与他对视后,慌张的神色又被那副满含爱意的眼神驱散开来,让女孩不知不觉间羞赧的点下头。   这个小小的动作却让陈超惊喜的一蹦三尺高,他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高兴的乐不可支。   “她同意了她同意了,明年我也是有媳妇的人了!张天明你可都看见了啊,你们谁都不许反悔,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看着陈超站起身哈哈大笑的开心模样,张天明也不禁微微一笑。   虽然求婚现场有点仓促潦草,但胜在真情浓厚,像极了乡下这阵朴素又轻柔的晚风,吹拂着发丝,又撩拨着心弦。   陈超酒喝得有些多了,饭后趁机偷亲了一下小方的脸颊。   小方羞恼的打了一下他,两人的一举一动让爷爷笑得前仰后合,还把自己的拐杖也借给小方教训陈超。   两个小情侣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张天明手掌撑着下颌笑看着他们。   天边的月光温柔了夜色,让月下的人们也沐浴在这片柔情中。   原来被亲人所祝福的恋爱,是那么的温馨蜜意。   张天明望着林间深处的绰绰树影,脑海中浮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有些慌忙的敛下眼中的一抹思念,嘴边的笑意也余下几分涩意与感慨。   这一份温情注定与他无缘,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可还是——   很羡慕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元宵节快乐 第81章 不眠夜   一月底那几天, 张天明在陈超和小方的陪同下,把Y市几个著名的景区都去了一遍,身边还有一对一的专业导游讲解, 玩得十分尽兴。   只是三人行, 做电灯泡的感受并不好。   但张天明还是高兴的, 小方是个体贴的好姑娘,陈超也是真的喜欢她, 看着两人自然流露的真情实感,张天明放下心来,这个婚事他百分百支持。   临走的时候,张天明偷偷给爷爷留下一千块拜年钱, 在机场取完登机牌才告诉陈超。   陈超瞬间眼睛瞪成铜铃,拿起手机就要给张天明转账。   “你给什么钱,书都没读完, 哥把钱转给你。”   张天明连忙拉住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来看看爷爷,是我的一点心意, 你再还给我才是把我当外人了,要是真想给, 下次多请我吃几顿饭吧。”   不等陈超回话, 张天明率先转身走进安检口, 然后回身朝他挥挥手, 示意他回去。   谁想到陈超收起手机后,咧嘴嘿笑, 还一点不嫌寒碜的大着嗓门吼了一声。   “哥下回请你吃自助海鲜,八百一位的啊!”   这声音在机场内自带着混响, 让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也让张天明捂着脸赶紧转身走过安检。   踏上返程的飞机后, 这趟惬意的南方之旅宣告结束。   过了一个特殊习俗的春节,见证了一场真情流露的求婚,张天明很心满意足。   本以为这份心情能一同带回S市,可回去后才得知,春节期间高倾的父亲依然没有回家过年,这件事再度让张天明一颗心沉重下来。   也可见高辉山是如何的铁下心,对于高倾的性向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高家今年的除夕夜可以说是过分冷清的,家里除了常年做饭的阿姨,就只剩下高母和高倾两人。   往年的那些饭局也都推掉了,高母给高辉山打了十几个电话,对方都是未接听,从除夕到初七始终没能见到人,一家人想要坐下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件事就此搁浅。   春节假期后,高倾已经上班,张天明也跟着开启了研一下半年的课程。   但因为高家关系的紧绷,张天明学习之余也没能放松下心境,他心底像是坠着一块巨石,只要想到这件事,胸口就会沉闷不已。   他是担心的,也是不耻的。   对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感到不耻,对高倾一家人僵持的关系感到担心。   其实张天明有想过,如果大学期间没有和高倾走得这样近,没有那么依赖于他,会不会结果是不一样的?   说到底这件事有他不可推脱的责任,这一丝愧疚与自责深埋心底,让张天明不知道如何调解。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耳边总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你只要离高倾远一点就好了。   可是他离不开……张天明承认自己就是个缩头乌龟,躲在那具厚实的龟壳里,掩耳盗铃般的不愿意面对这件事,好像自己不提,就能短暂的忘却。   他也想等一个时间,等到六月中旬,如果尘埃都已落地,到那时再钻出龟壳真正的去面对高倾和他的家人。   研一的下半年,张天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学习和兼职上,于他而言这半年是充实又美好的。   学校的导师和同学给予了他很大的帮助,导师知道张天明在兼职笔译后,用自己的关系帮他搭上了正规的平台,班里底子好的同学也时常给他推荐工具书,让张天明的翻译再度迈上一个台阶。   六月十五号,研一的课程顺利结束。   张天明背着书包走在回公寓的路上,路边的白玉兰开得正盛,馥郁淡雅的香氛飘满街道,黄昏的暮色在远处烧起一片浮云,初夏逐渐温热的空气覆盖在皮肤上,有一些热。   好像上辈子的这一天,他在首都的出租房里,也有些热。   张天明站定在路边,靠着白墙,回想起那些遥远的记忆,像是模糊的幻灯片在脑海里播放。   他一直在等这一天,从无法改变喻奶奶身亡这件事以后,他就在等这一天。   张天明那时还在首都,他每天废寝忘食的坐在电脑前复习考研资料,可是在小宝找过他以后,张天明的脑海里就只有那份挥之不去的新闻资料,让人集中不起精力。   那个晚上第一次尝试用尼古丁缓解胸口的窒息感,却无论如何也起不到作用,甚至让头脑都昏沉起来。   而新闻资料的细节是什么,现在的张天明已经忘记了。   时间过得太久,这辈子发生的事情又太多,那些不必要记住的,就让它彻底遗忘吧。   张天明靠在路边,后背渐渐汗湿,他抬头望着黄昏的阳光逐渐隐没,头顶的路灯倏然亮起,照在脚下形成一道光圈。   路边来往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好像是到了下班高峰期,摩肩擦踵人潮拥挤。   再多的,张天明有点看不清了。   “小伙子,你怎么了?”   一个遛狗的大爷站在张天明面前,面色担忧的问道:“你流了好多汗啊,没事吧?”   张天明努力呼出一口气,礼貌的笑了下。   “我没事。”   “有没有你家里人的电话,让他们来接你,诶——”   双腿陡然卸力,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张天明忽然想起吴医生的那句话。   他说医生啊,总是面对现代医疗无法解决的病人比能够治愈的病人要多,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病人死亡。   他还说你这是先天性心脏病,夭折的大有人在,生死看命。   张天明有些庆幸自己离开了B市。   其他的,就随缘吧。   ……   H市,律所内的胡嘉刚刚收拾好资料准备下班。   桌上的手机响起来电提示,看到是天明后,她勾起唇角欣然的按下接听键。   然而下一秒,胡嘉的面色猛然惨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镇静下来,挂断电话后在办公室买了当晚最快的一班高铁。   甚至连家都来不及回,穿着工作服就前往了S市。   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晚上十点多下火车,十一点打车抵达S市最权威的三甲医院门口。   胡嘉从门诊穿过住院部一路跑到手术室,她满头大汗,高跟鞋也脱下来拎在手里,顾不得旁人的眼光,光着脚一直奔向急救室的方向。   走廊蔽塞的尽头,只站着高倾一个人。   胡嘉喘着气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努力的平复下呼吸。   “怎么回事?”   高倾也是一身没有换下的正装,他手上拿着西装外套,头微低,额前凌乱的发丝遮挡了神情。   “在路边,病发。”   胡嘉双手不由得捏紧,追问道:“为什么病发?”   “不知道。”   “多久之前有的症状?”   “不知道。”   “他今天不舒服吗?”   “不知道。”   “啪”的一声清脆响,高倾脸颊微偏,左侧浮现出一抹红印。   胡嘉骤紧眉头的放下手,眼中的红血丝漫延,质问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   “你告诉我你知道什么,他再这样会死你是知道的呀,当初是你答应过不会再让他病发,为什么没有做到?连医院的第一通电话都是打在我的手机上,是我通知你来的医院,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没有照顾好他,你不是喜欢他吗!”   胡嘉扔下手里的高跟鞋,在手术室门口垂下头,双手握紧轻颤。   高倾沉默着,面对胡嘉对他的指责,没有任何反驳,也只字不言。   走廊内消毒液味道的空气凝固,在两人间隔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胡嘉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可她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再多的指责都没有用了。   而一旁手术室大门的突然开启,打破了这抹沉寂,也让两人紧张的抬起头来。   “你们谁是家属?”   “我是。”   二人异口同声。   医生怔愣片刻,继续说道:“先和你们家属简单说一下,病人刚从休克状态抢救过来,现在情况依然不好,需要进行一个心脏部位的大手术,搭桥加置换瓣膜,术中有很大的风险,术后预后效果也不一定多好,这都是因人而异,但这种手术技术现在已经十分成熟,而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能够延长病人寿命的唯一办法,这个手术做与不做需要你们商量后尽快给个决定。”   “——做。”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医生不禁扫视了一下他们,然后抬手紧了紧口罩。   “一个人跟我来签字交钱。”   高倾先一步跟在医生身后,手续办理的很快,签字交钱的流程也一气呵成。   确定下后,医生步履匆忙的赶回手术室,在关门的前一秒,胡嘉一把拉住门把手,嘴唇苍白的问道:“医生,延长……是多久?”   “看预后情况。”   医生回答的简短,然后迅速关闭手术室的大门,再度进入漫长的等待。   胡嘉僵硬在原地,走廊内没有人再说话。   头顶的感应灯熄灭后,唯有手术室那盏红灯常亮不灭,微弱的灯光照射着晦暗的一角。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摊牌了 第82章 审判时   手术室再没有人出来过, 直到天色朦胧晨光渐渐高升,朝晖满地之际,医院蔽塞的一角也浮现出光亮。   陈超和徐莹莹两人先后抵达手术室外, 一个是赶了最早一班飞机, 一个是赶了最早一班高铁。   胡嘉看到他们时, 整晚没动的身体才稍稍挪动一下,眸中惊讶。   “你们怎么来了?”   因为担心张天明的身体会出现什么不可控的情况, 胡嘉没敢把消息告诉他们。   “你一晚没回家,我去了你的办公室。”   徐莹莹话音落下,陈超就看了眼手术室,皱着眉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胡嘉摇了摇头, 把医生的话简短复述一遍。   但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过去了,谁也不知道手术室内情况如何。   胡嘉说完,走廊内再次陷入沉默, 陈超也面色沉重的坐在一旁的钢板椅上。   徐莹莹望着头顶那盏红灯,眼眶微红, 却抿紧嘴唇没有出声。   四个人靠着墙边或站或坐,像是四尊雕像一般守在门口, 不论过往的护士与病人如何喧嚣, 这里仿佛竖立着一座透明玻璃罩与之隔阂。   又几个小时过去, 陈超起身出去买了几瓶水, 先递给了胡嘉和高倾,两人十几个小时没吃没睡, 要是连水都不喝,怕是还没等到手术结束, 他们先倒下了。   中午十二点过, 手术室的大门依旧巍然不动。   胡嘉看了看身旁靠着自己的徐莹莹, 然后站直身体,声音有些干涸。   “我去给你们买饭。”   胡嘉知道她要关心的不仅是张天明一人,还有身边这几个弟妹。   穿好摆在地上的高跟鞋,胡嘉后脚跟还泛着红肿,她转过身刚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开门声,让她立即回过头来。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终于熄灭,大门开启的时候,像是接受神明审判的时刻。   一张病床从里面迅速的推出来,床上的人双眼紧闭,面部戴着透明的呼吸罩,瘦弱如薄纸的身体上也插满了管子,这一幕让走廊内的四个人都神经紧绷起来。   医生指挥着护士道:“推去ICU。”   听到这几个字,胡嘉脸色瞬间没了血色。   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大四毕业的那个暑假,他们是怎样日日守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又是怎么迎来喻奶奶的死亡,难道张天明也逃不过这一劫吗?   陈超也急了,他站起身一把抓住医生的白大褂。   “为什么推去ICU?他到底怎么样了?”   医生看着外面多出来的几个人,干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和他们述说手术情况。   “进ICU是为了全方位的照顾到病人的情况并观察几天,手术很成功,家属们不必担心,过几天病人醒来就会送到普通病房,你们提前准备好住院的东西,如果恢复得快,半个月就能出院了。”   这段话像是一管定心剂,让四个人的神情又松懈下来。   陈超赶忙放开医生的衣服,看着做了十几个小时手术的人浑身是汗,满怀感激又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是我激动了,辛苦医生。”   徐莹莹也忍不住高兴起来,她惊喜道:“那天明哥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发病了?他痊愈了是不是?”   “预后情况好的话近几年不会发病,而且他的身体也承受不了第二次发病和这么大的手术了,总之尽量照顾好病人是最主要的。”   医生的话比较严谨,没有做下定论,却也让胡嘉的一颗心再度吊起来。   “您的意思是,还有几年?”   这个手术又延长了多少年的寿命?   “十年。”   医生的话音落下,胡嘉立即皱起眉头,手掌有些不稳的扶在墙壁上,她实在不能接受这个数字。   “十年……怎么只有十年?医生,他还很年轻,今年只有23岁,就算再过十年也才三十三,怎么能只有十年时间,医生您再想想办法,如果以后再次病发,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对吗?”   说到这里,陈超和徐莹莹才明白医生话中的意思,这简直就是给别人的生命定下了时间炸弹,叫人怎么接受?   一直沉默着的高倾,也忽然开口。   “国外可以治疗吗?”   医生毅然决然的摇摇头,道出事实:“放眼全世界的医疗手段,是没办法给先天性心脏病病人完全治愈得像普通人一样,他已经算是很好的情况了,当然如果十年后医疗在心内领域发展出更高科技的仪器,或许会有办法,但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眼下你们还是该以照顾病人为主。”   说完这段话,医生交代好后续的住院事宜就起身离开。   空气再次凝固,陷入一片默然与无言。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也不知道是谁先有了动作,好像不得不接受事实一般,让几人默默的在医院里缴费办手续。   费用是除徐莹莹外三人平摊的,办完已经是下午三点钟,而在ICU的人也不能随时探视,四个人就在医院门口的小饭馆随便吃了点,饭后却没有一个人起身。   “我和高倾留在这,明天探视完你们就回去。”胡嘉开口提议。   陈超一听,立即摇头:“我一个破开网店的,哪有那么多事要忙,等天明出院我再回去。”   “姐,我也不走,我已经跟导员请好假了,我在这和你们一起轮班守夜。”   徐莹莹低着头,话语间还带着轻微的鼻音。   胡嘉见状没有再劝说什么,她望着小饭馆外面艳阳高照的蓝天,这抹阳光却像是照不进心口,让人格外沉重。   原来小时候藏在心底的那丝恐惧并没有消散,面对张天明的病情,他们都是一样的害怕,害怕生命的脆弱不堪,害怕失去眼前的人,也害怕日后的死神降临。   ……   三天后,张天明成功转回普通病房。   他身上还插着很多管子,只有呼吸罩暂时摘掉了,听医生说人短暂的醒了十几分钟又陷入了昏睡,但睡觉并不是坏事,是身体在手术后进行自我修复的过程。   直到第五天,张天明才彻底转醒。   恢复意识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暴打过,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酸涩和无力感,心口的位置还隐隐发着闷,呼吸也有些不稳。   疲乏的睁开眼,张天明望着头顶的白炽灯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愣了好一会,才缓缓抬起右手……是成年人的正常大小。   随后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影,耳边也响起熟悉又清脆的声音:“天明哥醒了天明哥醒了!”   紧跟着头顶冒出四个人头,和四双欣喜的眼神。   张天明有丝哭笑不得,不禁想到西游记师徒四人的表情包,让他气息不稳的笑着问道:“我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吗,干嘛都这么看我。”   陈超一向接话快:“你可比猴子好看得多。”   徐莹莹也笑道:“比猴子好看一百倍。”   张天明顿时无语,他抬手指了指枕头:“我想靠一会。”   站在床尾的高倾立即蹲下身,按住底部的按钮,将床头抬起一个幅度。   胡嘉拿起一旁矮柜上的饭盒,取出筷子说道:“医生说你醒来就能吃东西了,饿不饿?里面是热乎的粥还有鸡蛋。”   张天明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然后点下头,吃着胡嘉喂到嘴边的饭。   只是这顿饭吃得他浑身难受,旁边几双眼睛盯着,张天明喝了几口粥实在吃不下去了,转头说道:“你们没吃吗?”   这一碗粥也不够五个人分啊。   陈超赶紧咳了一声:“吃了吃了,这不是看你吃饭赏心悦目嘛。”   徐莹莹难得附和起陈超,弯着一双眼笑道:“天明哥,你现在就是网上最流行的病美人,让人看不够。”   听着这两个人溜须拍马,张天明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然后低下头继续喝粥。   几人也终于打开话匣,探讨起电视剧里的病美人都是什么类型,还有那些离谱的狗血剧情,有陈超和徐莹莹在,病房内很快就说说笑笑起来,愉悦的氛围甚至传到外面的走廊,让路过的人都心情舒畅。   只是期间谁也没有提起这次手术,张天明也不想去询问。   直到晚上七点护士开始赶人,胡嘉几人才不得不离开病房,留下高倾在这里守夜照顾。   八点多的时候张天明就困了,手术后他明显的感到体力不支,身体的各项机能好像都不如从前那么灵活,但这些也早就在张天明的预料之中。   或许在预料之外的,是他还活着。   不管余下的时间还有多久,这已经是意外之喜,该好好珍惜。   术后张天明的睡眠变得清浅许多,他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隐约能听见高倾放轻的脚步声,手背上也传来一抹温热,是熟悉的被包裹住的感觉。   还有额头那一触即离的温柔,都是那么熟悉又让人贪恋。   他沉默的举动让张天明微微转醒,然后在黑暗中缓慢睁开双眼。   可能没想到张天明会醒过来,四目相对时,高倾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立即起身抽手。   张天明抬手抓住他的衣摆,力道很轻,却能让高倾停顿下身体。   “别走,有些话想和你说。”   高倾转过头,看到那只苍白的手上还插着输液的针,在月光的照耀下白的发光。   他重新把张天明的手放平,避免里面的针头窜动。   张天明看着他轻柔的动作,弯起眉眼笑了一下。   “我怕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高倾听到这句话,身体僵硬一瞬,他微微低着头,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这副样子,像极了小时候那个倔脾气。   张天明干涩的声音也更轻了一些,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能再亲一下吗?” 第83章 黑雨伞   高倾猛然抬起头, 漆黑的眼底暗潮翻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张天明用胳膊将身体撑起一些,靠坐在床头, 嘴边勾勒着浅淡的弧度, 又问了一次。   “可以吗?”   高倾眼神中透露着一丝震惊。   他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一般慢慢俯下身, 手掌也握住眼前人纤细的手腕。   张天明垂下眼睑,默许对方的肆意靠近。   这份任人采摘的乖巧顺从, 让高倾撑在床侧的手背上青筋隐忍凸起,他停下动作深吸口气,靠在张天明的耳侧低声开口。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耳边传来张天明柔和的一笑,还有极轻的一个嗯。   这个音符像是打开了高倾心底尘封已久的枷锁, 释放出曾被判下死刑的猛兽。   只是猛兽也懂得细嗅蔷薇,面对自己珍爱的人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花瓶,再度落下的轻柔触感是比刚刚更加小心与细密, 也更加不能自控的想要更多。   张天明能感受到高倾近在咫尺的身体微微颤栗,像是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而那一抹从额头到眼尾的温柔亲吻, 又让人不自觉的沉沦其中,放下一切戒备的允许他进一步的动作。   可是动作倏然停在距离唇角的几毫米, 两人气息交叠的地方。   高倾垂眼起身, 迅速将被褥为张天明盖好, 他抽身离开的举动显得极其刻意与遮掩, 声音也变得喑哑不已。   “该睡了。”   张天明躺在床上怔愣一瞬。   随即看到高倾站在窗边的背影,他两手撑在窗台, 任凭清凉的晚风吹拂在脸上,好像要把什么吹散。   张天明也是男人, 当然明白这种降温举动的含义……   他不禁面色微红, 不敢再看向高倾, 赶忙用被子蒙住自己转身睡去。   这一晚过后,两人都没有再提及此事。   因为白天很难找到能静下说话的时机,晚上也是胡嘉几个人轮流守夜,平时病房里总是四个人都围着张天明转,一个多星期下来,两人还没有能够独处的空间。   直到六月底的时候,病房里意外的迎来了高倾父母。   这也是高家关系僵持不下后,张天明首次见到高辉山,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比之前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   长辈们突然到来,让胡嘉三人显得有些拘谨,几人连忙出去买饭,把时间留给他们。   张天明立即起身想要坐起来,高母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臂,摇头道:“别起来了,躺着好好休息。”   说着高母忧心的叹气问道:“身上还难受吗?都怪高倾这孩子没告诉我们你病了,要不是今天让人去公寓送东西,阿姨还不知道你住院的事。”   高母的关心让张天明心中一暖,他笑着说道:“不难受,过些天就能出院了,阿姨不用担心。”   高母听了也放心的温婉一笑。   另一边,高辉山看到站在床尾的高倾,冷眉严肃道:“你出来,咱们去外边说。”   一年没见的父子二人相互冷着脸,一前一后的走出病房。   张天明见状是有些担心的,只怕高倾不会说话,把高辉山惹恼两人再不欢而散,父子关系总不能一直僵化不解。   高母却笑了一声,安慰道:“老高来之前我已经给他敲好警钟了,不会有事的。”   张天明看着高母轻松的笑容和嘴角细密的皱纹,怔愣过后,忽然觉得母亲是这样的伟大。   他相信高倾父母那个年代的人与思想是绝对不能接受同性恋这件事的,可高母却能忍下心中的痛楚选择妥协,还要调和家中两个男人间的关系,在他们不和的时候用温柔的力量撑起这个家。   她是真的很爱自己的孩子,很爱高倾。   想到这里,张天明有丝羞愧的低下头,也道出了心里话。   “阿姨,对不起……是我给高倾和你们添麻烦了。”   高母听到这句话却会错了意,她握着张天明的手,轻轻晃了晃。   “傻孩子,说什么呢,你生病了叔叔阿姨当然要照顾你,往后你想吃什么和阿姨说,阿姨让人把市里最好的厨师请来给你做饭。”   张天明屏住呼吸微微摇头,他抬起眼看向高母,忍住眼眶的涩意,笑着说道:“阿姨,是我的错。”   “是我一直离不开高倾,一直在依赖他,我不该这样的。”   话音落下,高母神情愣住。   她瞬间明白了张天明话中的意思,也垂眼沉默下来。   病房内的空气仿佛都是沉寂的,让人心底慢慢的揪紧。   就在张天明以为高母不会原谅他的时候,耳旁却传来一句温柔的话语。   “不是你的错,是叔叔和阿姨都老了。”   高母嘴边挂着宽柔的笑意,她轻声说道:“我们这一代人不如你们聪明,有文化的也少,总喜欢用自己的思维去想事情,却没有切身体会你们的难处与感受。阿姨如今没有别的念想,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就好,你也一样,要养好身体早点出院,以后再也不能住院让人担心了。”   张天明眼眶不禁一红,他反握住高母温热的手,勾起嘴角暖心的笑着嗯了一声。   病房内是温情的,如同初夏的暖风。   而病房外高辉山与高倾说了些什么,张天明并不知道,只是看着两人平静的走回病房,让人放下心来。   高倾父母一直在病房待到下午五点才离开。   两位长辈走后,陈超和徐莹莹才敢坐在椅子上毫无顾忌的说话。   “高倾哥的妈妈长得好温柔。”徐莹莹称赞道。   张天明和胡嘉也很认同,不过陈超的关注点却完全在高辉山身上,他还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高倾。   “你爸看着挺凶啊,不愧是大企业家,他平时在家里也这样吗?”   高倾明显敷衍的嗯了一声。   陈超顿时来了劲儿,咳嗽一声后学着高辉山的模样端起脸来,还振振有词道:“以后我也要做一个冷峻严肃的男人。”   他这幅模样把徐莹莹逗得哈哈笑,胡嘉扶着额头无奈道:“你学人家做什么?”   陈超挺着胸脯信誓旦旦:“成功男人啊,高倾他爸就是我的偶像,你们别笑话,等以后我成了大企业家,到时候指不定你们得怎么求着我办事。”   张天明听完也笑了:“大企业家先把老婆娶回家吧。”   陈超嘿嘿一笑,十分赞同:“你说得对,回去我就订婚,年底你们都给我来参加婚礼,谁不来我削谁啊。”   几人在病房里说说笑笑,让落日的余晖都暖下几分。   沉下的黄昏挥洒进窗,在白色的瓷砖地面泛起点点星光,耳边偶然闻得几声夏日的蝉鸣,让人铭记住这些个温馨的日夜。   ……   七月中旬,张天明顺利出院。   陈超和徐莹莹也已经各自回去忙碌,只有胡嘉还不太放心的留在这里照顾着张天明。   她买了不少东西囤在公寓,又是锅碗瓢盆,又是鸡鸭鱼肉和各类青菜,还有几大袋的米和面,张天明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不知道胡嘉是怎么拿回来的。   而原本张天明和高倾住的地方,厨房就不怎么开火,顶多煮煮粥和鸡蛋,蒸锅炒锅更是从来没用过。   看着厨房地上摆的一堆物件,张天明目瞪口呆:“姐,你买这么多东西给谁用?”   胡嘉撸起袖子利落的收拾着,把厨具放在柜子里后只说了两个字。   “高倾。”   张天明一愣,连忙摇头道:“他不会做饭。”   胡嘉却头也没回的把鸡蛋一个个放进冰箱,然后念念有词:“让他学,以后你不能再去外面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也不要总是点外卖,家里做的饭才更健康,你看那瓶油,我买的是最好的进口橄榄油,米和面也是挑得精选,还有这些菜是早市上新鲜的,这样吃你的身体才能好。”   张天明惊讶不已,又哭笑不得:“高倾哪里有时间,他每天工作都忙不完。”   那就是个下班回家还要加班的社畜,怎么有时间学做饭……   “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我不管他多忙,再忙也要把你照顾好才行。”   胡嘉看着终于收拾好的厨房,这才转头看向张天明,认真叮嘱道:“我已经告诉过他,开学后每天让他亲自去接送你,一日三餐也必须在家里做饭,还有你自己也是,平时不要贪嘴吃那些小零食,里面各种添加剂又不干净,自己的身体自己要负起责任,知道吗?”   胡嘉的这些话或许旁人听了会觉得厌烦唠叨,可听在张天明耳中,却让他由衷的笑了起来。   “姐,我知道了,都听你的。”   有了这句话,胡嘉放心的弯眼一笑,她握住张天明的手,捏了捏他几乎没有肉的手指。   “天明,你要好好的,姐不信什么命由天定,只要照顾好你,就算是娘胎里带来的病又能怎么样,以后肯定会没事的。”   张天明心口一暖,笑着点头:“嗯,一定没事。”   ……   八月底,张天明开学了。   如今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他庆幸自己病发的时间刚好是假期,不然耽误了研二的课程,日后补起来都麻烦。   上课的第一天,S市就下起了小雨,玉珠串成线落在玻璃窗上,形成一道半透明的雾状幕帘,让人看不真切外面的景色。   下课后张天明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眼前的雨天和周围来往的学生微微出神。   雨幕中陡然出现的黑色雨伞吸引住张天明的目光,他抬眼看去,撑伞的人也落步停在教学楼前,两人间隔着几节窄短的石阶。   雨伞抬起的时候,张天明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庞,两人四目相对。   高倾伸出手,掌心向上。   张天明无声笑了一下,主动把手搭上去,体会着对方掌心的热度。   然而高倾手上却一个用力,将人拽入怀中,雨伞遮挡住两人的身影,却遮挡不住周围侧目而来的讶异眼光。   张天明难为情的埋首在他胸口,揪了一下高倾的衣角。   “快放开,回家了。”   高倾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一些,伏在他颈侧。   “嗯,不想放。”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小甜饼模式 第84章 贴红花   陈超的婚礼定在十一月底。   他在群里打视频电话通知时间的时候, 特意说明这是找大仙儿算过的良辰吉日。   张天明听到后连连摇头,然后问道:“给了多少钱?”   “三百块!”   陈超像是捡了便宜一样。   连徐莹莹都悟出点东西了,小声问道:“瘸子哥, 你是不是被讹了三百?”   陈超终于挂不住脸, 嘿嘿傻笑两声开始找补:“甭管多少钱, 花出去了我就信这是个好日子,到时候你们都来我这, 自家人不用给份子钱,直接来吃席!”   都说谈恋爱的人智商低,看来是真的有影响。   几人调侃了陈超几句,临挂断的时候, 胡嘉还不忘记嘱咐高倾:“年底给天明多带点厚衣服再过去,南方昼夜温差大。”   高倾嗯了一声应下。   群里视频切断后,张天明坐在沙发上有点没回过味儿来, 然后转过头看着某个还在加班的人:“我的事嘉姐为什么和你说?”   他又不是没在视频里……   高倾合上电脑,抬起头。   “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张天明:……   是了, 现在越活越觉得自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事事都要别人操心, 这一个月体会下来, 除了吃饭需要自己动嘴, 其他都是高倾代办。   张天明瘫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干脆摆烂的开玩笑道:“那我不起来了,你背我回房间睡觉。”   话音落下, 没想到高倾真的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近一米九的身高步步逼近,让张天明有点慌, 连忙认怂的站起身摆摆手。   “我开玩笑的, 你快回去忙你的。”   高倾却不为所动, 抬手揽住张天明的腰身,然后提起直接将人扛在肩上。   张天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头朝下的腾空而起,他立即抓紧高倾后背的衣服,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还会整花活儿,把张天明惊出冷汗来,一阵连拍带打。   “快放我下来。”   高倾将人放在房间的软床上,又蹲下身帮他把拖鞋和袜子脱掉。   张天明惊魂未定的回过神,庆幸自己提前换好了睡衣,不然高倾再帮他换衣服得是多尴尬的场面。   平躺在床上盖好被褥,高倾还贴心的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随后调暗灯光。   “明早我叫你。”   张天明侧过脸,见他要转身离开,忍不住开口说道:“等一下。”   高倾停下脚步,回过身。   张天明撇开眼轻咳一声,犹豫了好一会,才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高倾眼神瞬间暗沉,握住门把的手收紧又放开。   随后他俯身两手撑在床头,撩起眼前人的碎发,在白皙光洁的肌-肤上轻柔的落下一吻。   “睡吧。”   张天明略微紧张的闭着眼,听到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才敢睁开一条缝隙。   他抬手摸了摸额间被亲吻后的余温,心头微甜。   只是不论做过多少次这个举动,张天明还是会有些紧张和不好意思,像是只偷腥的猫一样,只敢事后暗暗窃喜。   但也因为这个简单温馨的动作,就能让他一夜好眠至天明。   两人平淡的生活一如往常。   相处模式也早就形成习惯,再加上各自工作和学业上的忙碌,除却偶尔的亲密举动,日常生活上没有产生多少变化。   只是高倾比张天明更辛苦了一些,他平时除了工作还要学习做饭,但这些琐事并没有难住他,做饭也是看几个教程视频就信手捏来,强悍的学习能力让人好不羡慕。   张天明则是沉浸在研二紧张繁重的课业当中,但他很享受现在充实的生活。   学习充实,感情也充实。   而两人间互通心意的坦白,于他们而言似乎更像是柔风吹过湖面,将其泛起的波光潋滟,又或是阳光照进潭底,倒映出的馥郁繁花,让本就美好的一幅画,雕刻的更加精细。   也让他们的关系,比爱人更近,比亲人更亲。   ……   十一月底,S市的气温降下许多,偶尔一阵风过,就能让人瑟缩下脖子。   赶在周六日的时间,高倾收拾了两人的行李,也提前买好了前往Y市的机票,临出发的时候,张天明还是被高倾裹上了一件厚棉服和围巾,落地Y市的机场后没少被人侧目围观。   高倾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拉着张天明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紧紧握住。   张天明只能低着头,掩耳盗铃的快速跟在他身后,毕竟在公共场合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好在胡嘉几人早就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根本没人往歪处想,五个人在机场汇合后就一路开车前往乡下,提前一晚帮忙布置婚房和现场。   半山腰那座小小的篱笆院,已经喜庆的挂上了大红灯笼,门口还贴着喜字,只是房间布置的有点简陋,竹藤床上只放了一床红被褥,极为单调。   胡嘉见状忍不住把陈超拉在角落,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最近手头紧,没钱了?不够和姐说。”   陈超一愣,丈二摸不着头脑。   “没有啊,我那小网店生意挺好的。”   “挺好的怎么不多花点钱去市里办婚礼,倒不是说乡下不行,但至少婚房你应该给人家准备的好一点才是,不能结婚的日子还这么不重视。”   胡嘉微皱眉头,看着婚房的简朴装扮总觉得人家姑娘受了委屈。   徐莹莹在旁边听到也附和起来:“对啊瘸子哥,看不出你这么小气,办婚礼还抠抠搜搜。”   陈超一双眼睛都瞪大了,脸上就差写着窦娥二字,冤成了个大结巴。   “这、这你们可误会我了啊!不是我不愿意多花钱,是我银行卡在媳妇儿手里,人家非说要省着办,我哪敢反抗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陈超可都是听媳妇儿的话办事!”   陈超梗着脖子,一副好男人的做派。   看得胡嘉和徐莹莹相互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瘸子哥,原来你是个妻管炎呀!”   听到这三个字陈超顿时脸红脖子粗,气轰轰道:“去去去,小丫头恋爱都没谈过懂什么,赶紧给哥贴喜字去。”   三人在屋里说笑,张天明和高倾则是在屋外粘红花。   村里办婚事习俗和城里不同,但却喜庆很多,不仅要贴红花挂灯笼,还要备上一箩筐的干果,什么花生红枣桂圆莲子,通通撒在婚床上寓意新婚夫妇早生贵子。   张天明望着周围来帮忙的热心乡亲,把涂好胶水的红花递给高倾,颇有些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陈超就要结婚了。”   说不定再过两年,他就是几人里第一个当爹的。   想到这些张天明就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的意识里,还总以为大家都是孩子,都是当年一起走过来始终不变的人。   原来时间一直在每个人的身上默默流逝,只是他不曾发觉。   “你想什么时候?”   高倾的声音让张天明回过神来,他不解的抬头。   “什么?”   粘好屋檐上的红花,高倾低下头与他对视,目光深沉。   “结婚。”   ——你想什么时候结婚?   张天明嘭的一下脸就红了,他连忙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才稍稍松口气,然后也紧张成了结巴。   “你、你别乱说,国内是不允许的。”   “国外允许。”   张天明一张脸红成猴屁股,从没有思考过自己会有结婚的那天,他低下头也不正面回答高倾的话。   然而高倾持久的耐心却让他败下阵来,被那一双炙热的眼神紧紧相盯,害的张天明心脏都跳得快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最后用蚊子声快速嘟囔道:“等我毕业。”   本以为这个分贝和语速高倾应该没听到,没想到头顶传来一个认真的声音。   “好,我等你。”   ……   第二天,陈超举办婚礼的现场,是在村口摆的大棚前。   棚子前面的空地搭建了一个简易舞台,四周放着音响,花篮和地毯铺在地面,背后的展板上还立着一个大大的红囍字,中西结合的风格看上去很符合乡土气息。   但婚礼图得就是热闹,陈超还请了表演节目的人,一上午唱歌跳舞不断,直到中午才正式开启婚礼流程。   全村人都在舞台下看着这对新人宣誓,有人起哄有人吹哨,场面十分的热络。   司仪拿着话筒按部就班的住持流程,这时不知道底下是谁喊了句“亲一个”。   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司仪立即接话道:“咱们该走的环节都差不多了,新人不要扭扭捏捏,亲一个给大伙儿热热气氛!”   陈超一身西装站在台上牵着小方的手,听到这句话身着白婚纱的小方害羞的低下头,连陈超这个厚脸皮都难得红了下脸,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徐莹莹站在台下积极拱火:“哥,快亲呀!”   胡嘉也笑着挥手给他鼓劲儿。   陈超一看不亲都难以收场,他深吸口气,终于爷们儿的把小方搂在怀里,一只手撩开她面前的头纱,低头朝着女孩的红唇亲了下去,瞬间台下的人嗷嗷尖叫起来。   这一番亲吻把气氛烘推至高-潮,也满足了大伙儿看热闹的心。   张天明站在台下感受着现场的火热,不由得弯起嘴角,替陈超成家感到高兴。   身旁的高倾却忽然拉住他的手腕,然后在人群纷杂的喧嚣中,低头贴近张天明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张天明随即怔愣在原地。   回过神来时,高倾已经抬头继续看向舞台上的一对新人。   张天明有丝慌张的低下头,脸色通红。   耳边还回响着高倾那句低沉的声音,他说——   我也想亲你,不是额头。 第85章 热巧沫   离开Y市的时候, 张天明没敢提起那句话,他佯装没听到的样子继续回归原来的生活,埋头学习中。   两辈子没有谈过恋爱的人, 这个时候也害羞了。   好在高倾的工作也繁忙, 年底到了汇报一年工作的时候, 甚至有时候要加班到后半夜,连张天明看了都觉得心疼。   一月份张天明迎来了寒假, 白天没什么事的时候就会去陪高母吃顿饭说说话。   而高辉山忙着公司的事,高母平时大多是一个人在家,虽然生活悠闲但难免寂寞,张天明能过去她十分高兴, 每次都会拉着他聊到晚上,直到高倾来接才不得不放人离开。   回公寓的路上,张天明觉得高母一个人不容易, 就提议道:“这几天我去多陪陪阿姨,晚上就不回公寓住了。”   走在身旁的人嗯了一声。   “我也去。”   张天明微愣:“你也去?那怎么上班?”   从别墅区到高倾工作的公司开车都得一个半小时, 往返就是三个小时,这样通勤太累了。   高倾却侧目看了他一眼, 面不改色:“你在哪我就在哪。”   这是什么话, 他又不是小孩子……   张天明面颊微红, 连忙默不作声的低头把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   高倾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第二天就跟着张天明一起搬回了别墅住,高母见状高兴得笑逐颜开, 连做饭的阿姨都说她开心得像是年轻十岁,张天明也跟着愉悦起来, 知道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临近春节的时候, 高辉山从外地出差回家, 带了不少特产,还给张天明买了一身定制西装。   高家的春节从来没这么热闹过,一家人吃完饭坐在沙发上等着张天明试衣服,高母还有些嫌弃自己老公的眼光。   “你看看你挑的这个面料颜色多老气,天明这么帅的孩子,就该买个白色的西装,年轻人早就不流行我们那个年代的审美了。”   听了高母的话,高辉山也摸了下脖子含糊起来,但作为一家之主仍然嘴硬道:“怎么不好看,我瞧着灰色的也挺显精气神的,你等孩子试完看看再点评。 ”   此时在房间里穿着西装的张天明踌躇了好一会,他第一次穿这么正式的衣服,而且还是定制西装。   这身衣服的面料是进口的,非常舒适,袖口上镶着金边,光是看着就知道价值不菲,让张天明十分不好意思接受,但又是量身定做,他不穿别人也穿不下。   张天明整理了一下领口,略微紧张的深呼吸口气,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踏出房间。   他一走出来,高辉山顿时得意的哼了一声,靠在沙发上眼神十分满意,还老神在在的说道:“你们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以后别说我不会挑衣服没审美,天明这穿上多好看。”   高母没有反驳高辉山的话,她站起身走到张天明身边帮他把扣子系好,然后偷偷眨眼小声说道:“以后阿姨再给你买身白色的,堵堵老高这张嘴。”   张天明有些羞赧的低着头,连忙说道:“这次实在破费了,谢谢叔叔送我衣服。”   “一家人谢什么,还有一年天明就毕业了,以后工作就穿着这身,多扬眉吐气。”高辉山越说越骄傲,好像衣服是穿在自己身上一样。   另一边高母拍了拍高倾,提醒道:“你觉得怎么样?”   高倾回过神来,目光始终停留在张天明身上没有动过,漆黑的瞳孔内暗流涌动。   “嗯,好看。”   看着自家儿子冷淡的模样,高母一阵忧心,也不知道张天明是怎么和他相处得下去的。   这个春节高家热闹的齐聚一堂,高母还贴心给两人包了红包,除夕夜一起看了春晚吃了饺子,两人一直在家里待到初七才准备回公寓。   离开之前,高母拉住张天明,特意挑了高倾不在的时候单独和他说道:“天明,阿姨有件事想拜托你。”   张天明一听,赶忙认真起来:“阿姨,是什么事?”   高母颇为无奈的笑了笑:“我和老高今年都五十五了,可是家里还有那么多的事情,阿姨想让你劝劝高倾,让他把工作辞掉接手家里的企业,那孩子从来不肯听我们的话,我知道他有能力,自己也能在外面吃得开过得好,但家里这些事总归是要靠他的。”   张天明有些惊讶,按理说高倾父母的年龄并不到退休的时间,这么着急把事情交给高倾,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张天明顿时担心起来:“阿姨,您和叔叔都还身体健康,不该这么早交代事情。”   高母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知道他会错意,柔声解释道:“我呀整天一个人在家里待不住,老高要是能早点退休,我们就搬去国外,阿姨也想趁着没老得走不动路,多和老伴儿享受享受晚年生活,家里的事交给你们,我们也就放心了。”   高母的一番话让张天明眉头松懈,转颜一笑的答应下来。   ……   研二的下半学期,张天明刚开学就收到了一个好消息,他的CATTI证书考下来了,同时高倾也在新的一年里升职成为了部门经理。   明明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却让张天明有点为难起来。   刚升职就要劝别人离职,张天明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晚上两人吃饭的时候,回想到春节期间高母温婉带笑的眼神和那番语重心长的话,张天明还是抬起头试探着问道。   “你想接手家里的企业吗?”   这句话让高倾手中的筷子微微停顿,随后果断道:“不想。”   虽然张天明已经猜到是这个答案,但在他说出来后还是有点头疼。   因为高倾的性格他太了解了,从小就是个独立要强的人,做事从不依靠任何人,毕业工作后更是这样,恐怕在他的观念里,高辉山创下的企业于他而言都是嗟来之食,不能算作是自己打拼的成果。   “可是叔叔阿姨岁数也大了,你不去帮忙的话……”   “他们和你说什么了?”高倾抬眼问道。   张天明顿时讪笑两下,只能原封不动的把高母的话转达给他,然后又安抚道:“你如果不想辞职,过两年再考虑这件事也行。”   本以为话都说成这样了,辞职的事肯定没戏,也不知道高倾会什么时候松口。   没想到晚饭后短短一个刷碗的功夫,高倾就忽然改了口。   “可以辞职,但有个条件。”   张天明正坐在沙发上看翻译书,听到这句话后惊讶抬头。   “什么条件?”   高倾倒了杯温水递给他,然后与之对视:“换那身衣服给我看。”   张天明握着水杯愣住。   什么衣服?   高倾提醒道:“西装。”   张天明回过神来满脸不解,一身西装有什么好看的……   但既然高倾提出来了,他还是为了高母的心愿抓住机会,回房间换上了那身浅灰色的定制西装。   然而换完张天明才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他站在房间的镜子前左右看了看,这身衣服穿上后整个人的气质的确改变了一些,有点制服那味儿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穿出去的时候,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   高倾站在门口,一双漆黑的眼神紧紧盯着张天明。   屋内澄黄色的暖光灯照在身上,让原本冷硬的西装柔软了几分,量身定制的衣服完美的体现出了张天明纤细颀长的身材,窄短的腰身收紧,袖口是镶嵌金丝线的宝蓝色水晶扣,衬得手腕的肤色更白了些。   高倾炙热的眼神让张天明脸色微红,不知道为什么,穿着这身西装好像在穿皇帝的新衣一样,让张天明极其难为情,穿之前他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局面,简直后悔不已。   “别、别看了,我换回来。”   张天明连忙转身拿起自己的居家服,从来没觉得这件几十块的衣服能比这身上万块的西装更让人有安全感。   然而身后靠近的人制止了他的动作,腰上也多了一只宽大的手掌。   高倾低头在怀中人的耳侧,深吸口气闻着那抹熟悉的冰片香,低声开口。   “让我抱一会。”   张天明脸颊红润,身体僵硬的一动不敢动。   幸好高倾是真的抱了一会,十几分钟的时间都没有做其他的举动,让张天明紧张的心底松了口气。   只是当晚睡觉前高倾就把那身西装没收了,扬言这件衣服不能穿出去。   张天明真是满头问号,不懂对方是什么癖好。   总之他是没料到事情会以这种方式办妥,高倾也答应了做完这半年就辞职回去接手家里的企业。   三月份,S市的春天如约而至,郁金香的芬芳飘满了大街小巷。   张天明脱下棉服换上了轻薄的衬衫,每天奔波在学校和公寓两点之间,简单又惬意的生活如同潺潺的溪流缓缓流淌。   研二下半年的学习在六月份的春末夏初时分圆满结束,高倾也在六月底辞掉了外企的工作,顺利接手了高家的企业。   而让张天明没想到的是,高倾竟然比原来更忙了。   之前上班还能有法定节假日可以休息,现在反而连周六日都要去自家公司,一周七天没有一天是休息的时间,比社畜还夸张。   不过高倾忙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他刚接手还没有摸透公司上下的事宜,高辉山就潇洒的把公司全权交给他,然后七月份带着高母一起去了欧洲,撒手完全不再管。   高倾不仅要熟悉公司的业务,还要震得住这些昔日里跟着高辉山的老员工们,对于他这个空降而来的接班人,公司里的老人可没有手下留情。   张天明不懂怎么经营好一个公司,也没法给出什么有效建议,但因为心疼高倾,他暑假就每天拿着书在高倾办公室里默默陪着,两人一个忙工作一个忙学习,时间过得也很快。   九月份,高倾的工作渐渐步入正轨,张天明也迎来研究生的最后一年。   研三开学后,张天明的导师给他引荐了一份不错的实习工作,也开始脚不沾地的忙碌起来,从前两人还有时间谈心说话,这几个月却连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直到十一月底S市的天气冷了下来,两人才稍微有了自己的时间,同时也接到了高母从国外打来的电话,今年春节他们夫妇二人不回国了。   得知高父高母在国外过得愉快舒适,张天明放心不少。   十二月份的时候张天明买了两张去T市的机票,除夕的前一天,和高倾一起搭上了飞机。   两年没回家,T市的老城区依旧没变。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雪,片刻功夫就在地面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霜,也把六层的板楼笼罩在一片白色幕帘中。   张天明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熟悉的家具陈列如初,只是落了灰尘。   两人把家里仔细收拾了一通,擦桌子的时候,张天明拿起茶几上那张合影,然后打开相框,用湿巾擦净上面的浮灰。   却没想到相框里面又掉出一张照片。   张天明拿起后才发现是同一天的另一张合影,陈超拽着胡嘉的衣服摔在地上,喻奶奶转头看着他们滑稽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   看到这个画面,张天明也笑了起来,他把照片揣进兜里收好,也把那份美好的记忆珍藏在心底。   下午的时候,两人一起去了附近的花店,张天明买了一束红色的玫瑰花,高倾买了一束白色的雏菊。   随后一起打车去往郊区,曾经总是张天明一个人来陵园,今天身边多了另一个人。   一红一白的两束鲜花立在黑色的墓碑前,轻盈的花瓣迎风而舞。   张天明围着那条米白色的围巾,蹲下身笑着摸了摸碑上喻奶奶的照片。   “奶奶,新年快乐。”   “我和高倾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一阵微风拂过,撩起张天明额间的碎发,也将这句轻柔的问候带去远方。   “这束玫瑰花是我买的,雏菊是高倾买的,奶奶肯定喜欢玫瑰花更多一些吧?从前你就喜欢鲜艳的颜色,不知道现在变没变……”   “还有件事情要和奶奶汇报,我已经找到意中人了,这两年和他在一起我每天都过得很好,也很开心,而且这个人你也认识哦,奶奶猜到他是谁了吗?”   “猜不到也没关系,我怕奶奶知道了要骂我不听话。”   ……   张天明陪着喻奶奶说了一些话,腿有点麻的时候才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   望着远处那片枝头落雪的白桦树林,却不知道今年那些乌鸦都飞去哪里过冬了。   张天明转身主动握住了高倾的手,然后轻轻一笑。   “我们走吧。”   高倾垂眼仔细观察着他放松的神情,然后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离开了陵园,身影在地面上缓缓拉长。   而张天明不知道的是,那束白色雏菊里还夹着一张小卡片,卡片上是高倾亲笔写下的内容。   【这辈子,我会对他负责。】   ……   短暂的假期过后,回到S市才两天的时间,高倾就因为公司的事情要出差一周。   他提前把家里做饭的阿姨叫到公寓照顾张天明的饮食起居,又细心的把七天的药片分瓶装好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以免张天明哪天忘记吃药。   但是对于张天明来说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这两年他几乎没有离开过高倾身边超过三天。   现在突然要分隔两地,虽然只有一周,张天明也感觉浑身不舒服,甚至在高倾去机场的当天请假去送他。   或许高倾也没想到张天明会反应这么大,取完登机牌后,他没有立即过安检,而是在外面的咖啡厅买了一杯热饮,陪着张天明坐了一会。   喝着手里的热巧,张天明却没体会到巧克力粉的甜,他微皱眉头的问道:“回来是几点的机票?我来接你。”   “不用,有司机。”高倾直言。   张天明咬了下嘴唇:“我要来。”   看着他有些别扭的神情,和嘴边沾上的热巧沫,高倾眼神微沉。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张天明抬起头,略有些不满:“我给你接机难道不可以吗?”   高倾盯着他神色不动:“为什么想给我接机?”   张天明微愣,这才明白高倾问这句话的意思,他低着头来回转动手里的咖啡杯,犹豫了好一会都没好意思说出心底的话。   “我该走了。”   高倾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拿着手里的黑色电脑包。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张天明才着急道:“我想早点见到你。”   高倾停下动作,沉默的背影许久没有动。   在他回过头的时候,却一把拉住张天明的手腕,然后带着他走到机场内人少的一角。   张天明踉跄的跟在后面,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对方按在墙上,头顶也迎来一道灼热的目光。   “再说一遍。”   张天明脸上一红,抬手推拒,却怎么也推不开高倾的身体,只能被迫的小声开口。   “……我想你。”   说完脸色更红了,哪有人还没走就说想的,张天明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了。   这时耳旁传来高倾一声低笑,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同意吗?”   高倾的话让张天明怔愣住。   “同意什么?”   高倾微微低头,目光深沉,用拇指擦过他的唇角。   张天明立即低下头羞得面红耳赤,一时间手足无措话都不会说了。   “这里是、是机场!”   高倾微微挑眉:“机场怎么了?”   张天明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他只觉得脸颊滚烫,是比烧开的热水还烫。   也不敢抬眼和高倾对视,他紧张兮兮的四处张望着,生怕别人发现两人间羞耻的对话。   而张天明的不拒绝,让高倾眼底的暗潮汹涌起来。   还在做心理斗争的张天明刚想开口回绝,却为时已晚,身体被高倾先一步的抵在墙角,一只宽大的手掌揽过他纤瘦的腰身。   高倾的眼神如同嗜血的猎鹰般凌厉,他低下头精准的噙住那一抹贪恋已久的柔软。   张天明瞬间大脑宕机,木在原地。   被轻启的唇瓣顿时如同丢盔弃甲的城池任人攻略索取,唇-舌相接带来的触感极其陌生,又柔软的不可思议,醉人的几分舒适感像是含住的红色罂-粟,让人轻易沉迷的无法抵抗。   缺氧的那一刻,张天明下意识的呜咽出声,换来的却是更加激烈的入侵,他舌尖微麻,身体也渐渐没有了力气。   双-腿绵软轻颤,张天明唯有紧紧抓住高倾黑色的风衣,勉强撑住身体。   两人唇瓣分离的时候,一丝透明的滤-液从中牵断。   张天明的神志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吻变得一片空白,他眼神湿润迷离,靠在高倾怀里大口的喘着气。   高倾餍足的埋首在他颈侧,平复着心底熊熊燃烧的炽热感。   再度开口时,声音喑哑。   “很甜,是巧克力味。” 第86章 殷红色   高倾出差后, 张天明每天忙于学习中,甚至看书到晚上十二点,连做饭的阿姨都对他心疼不已, 天天晚上给他煲汤补身体。   而实际上只有张天明自己知道, 他这几天根本什么都没学进去。   书是摊开的, 英文单词也是熟悉的,可眼睛放上去后那些字母像是会魔法一样, 一个个幻化成两个小人接吻的样子,然后让张天明想起在机场时羞耻的画面。   对于他这个资深的清纯老处男,怎么也没想到两辈子的初吻会是刺激的发生在公共场合,一边担心会被路人发现, 一边又沉沦其中,那种微妙的感受实在令人撩拨。   一想到那天的场景张天明就不自觉的舌尖微麻,嘴唇也有点干燥, 脑海里反反复复的播放着那段细节,让人心悸不已。   阿姨端着汤碗走进房间时, 就看见张天明对着书本脸红傻笑,跟喝多了一样。   阿姨一阵担心, 不理解是多么繁重的课业能把孩子学成这样, 赶忙转头又在汤里加了点补脑的人参枸杞。   三月初的春分前, S市到了雨季, 天气微凉带风,路旁的桃花开得正盛。   张天明撑伞回家的时候算着高倾还有几天回家, 越想越止不住,平时八分钟的路程走了二十分钟, 于是就因为多吹了会风, 当天喉咙就开始疼痛, 在这个流感高发的季节成功感冒。   他其实是有些惊讶的,因为自从上一次做了大手术,张天明一年半多没有病过,哪成想高倾才出差没几天自己就中招了。   而在高倾即将回S市的当晚,张天明已经咳嗽了两天,吃的感冒药几乎没起作用,晚饭后还是发起烧来。   本来说好了九点要去机场接他,张天明看着自己三十八度的体温识时务的选择了放弃,吃过药后给高倾发了条信息就提前躺下休息。   他睡得迷迷糊糊,翻了几个身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但当房间的门被人打开后,张天明的意识陡然清晰起来,然后微微抬眼看去。   高倾一身西装革履,额前的碎发凌乱,胸口有些起伏,像是奔跑过一样。   “怎么发烧了?”   垂下的手被一只宽大温热的掌心包裹,张天明乏力的摇摇头:“感冒而已,我没事。”   他才不会说自己是因为思念成疾才病的,也太丢人了。   高倾皱着眉,松了松领口后蹲下身,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试探着张天明额头的温度,然后又摸了摸他的侧脖颈。   脖子被触碰后有些异样,张天明忍不住瑟缩一下,推开他的手,嘟囔了一声痒。   高倾眸色微深,看着躺在床上因为病态面颊带着一丝红润的人,一双迷蒙的眼睛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样子让人心底升起一抹燥热,又不得不压下去,然后深吸口气。   “吃药了吗?”   “吃过了,你呢,吃饭了吗?”   张天明点头,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愣了一瞬。   这软绵绵的……是什么品种的夹子音?   高倾却没有在意,把他的手放在被子里,掖好被角。   “等你睡着再吃。”   已经被自己尴尬到的张天明赶忙闭上眼。   他是得睡觉了,不然脑袋不清醒的情况下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尤其是在高倾面前,张天明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好在有人在身边陪着,张天明很快就踏实的睡去,一夜安枕。   第二天一早,他高烧就转变为低烧,感冒也减轻了一些。   张天明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高倾不在的时候他茶不思饭不想,高倾在的时候连生病都好得飞快。   只是再快也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几天就能痊愈,张天明已经做好了一个月的持久战,平时药不离手,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低烧一段时间,已经好受许多。   然而舒服的日子好景不长,才一个星期,张天明晚上又忽然失眠了。   发着三十七度的低烧,张天明在床上左右翻身的睡不着,眼看已经十二点半明天还要上课,他不得不起床喝了口床头的温水,再度躺下。   凌晨一点,张天明果断起床,穿过半个客厅走到高倾房间门口。   敲了两下后,房门从里面打开。   高倾刚洗完澡,头发微湿,前襟处敞开的领口还有水珠滴落,他看到张天明后有些惊讶,随后皱眉问道:“身体难受吗?”   感受到高倾的紧张,张天明摇头讪笑一下,指了指他的床。   “我想和你换房间。”   看着高倾身后的床上铺着深灰色的床单和被子,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他的床比自己那张要舒服。   高倾眉梢微挑:“换房间?”   张天明越过他,直接坐到高倾的床上。   “我睡这,你睡我房间吧。”   高倾站在门口没有动,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张天明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顿时为难了,来时可没想到高倾会不愿意,这下骑虎难下。   张天明只能站起身准备回去,却见高倾已经反手关上了房门。   然后咔嚓一声轻响,上了锁。   张天明微愣,还没回过神来,啪的一下头顶的灯又被熄灭,顿时拉着窗帘的房间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了。   张天明心里猛然升起一丝紧张感,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其他感官更加敏感起来,耳侧也传来高倾灼热的呼吸,还有他低沉的声音。   “一起睡。”   张天明瞬间红了脸,三十七度的体温险些因为这三个字飙升到四十度。   两人虽然以前一起睡过,甚至小时候还经常同床,但那都是没有坦白关系之前。   现在再睡一起,意味明显变了。   张天明顿时不觉得自己失眠了,他有些慌乱的转过身。   “我还是回自己房间……”   话说到一半,腰间的手掌直接将他带倒在床上,随后身上多了一层被子,后背也贴在一处火热坚实的胸膛。   高倾低头,轻柔的触碰了一下怀中人的后勃颈。   “我陪你,睡吧。”   张天明整个人都有些紧绷,像个木头块一样丝毫不敢动弹。   黑暗中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彼此倾听着对方的呼吸。   窗外的月光时隐时现,朦胧在一层薄纱中,这一抹柔和透过窗帘细小的缝隙挥洒出几点光斑。   两人呼吸始终平稳,而张天明也没有僵持多久,他维持着侧躺的姿势不知不觉就有了困意,不知道是因为高倾的床的确暖和舒适,还是这个怀抱过于柔情温存。   让张天明深深的沉浸在这一抹安适感中,沉沉睡去。   清晨醒来时,窗帘被拉开一半,阳光带着细小的颗粒照射进来,张天明才发现身后已经没有了人。   他望着高倾房间简约的桌椅和空旷的窗台,微微愣神,然后翻个身,慵懒的赖在被窝中。   卫生间传来水流响,几分钟后高倾洗完澡出来换衣服。   张天明就默不作声的偷偷望着他赤-裸的后背,水滴从背部的肌肉上蜿蜒滑落,也让张天明彻底醒了神。   ——他不是昨晚才洗得澡吗?   张天明瞬间想到了什么,脸颊通红。   至于高倾早晨在卫生间里只是洗澡还是又做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张天明是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不问也不说,自从谈了恋爱装傻充愣练就的炉火纯青。   然后两人照旧工作和上学,一切生活如常。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一晚过后,张天明阴差阳错的因为生病在高倾房间拥有了一半床位,两天后还把枕头都搬了过去。   直到四月初感冒痊愈也没有搬走,二人不约而同的默认了同居这件事。   几个月感情的逐步升温,对张天明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亲亲抱抱这些举动从前还会害羞脸红,现在的他也敢趁着高倾加班的时候偷袭一下。   只不过偷袭过后会换来一波更激烈的热吻,让人怪难为情的,但也很享受。   六月芒种,天气也如同两人的感情渐渐火热起来,同时迎来了张天明研究生的毕业典礼。   颁发证书那天,胡嘉请假来了S市,和大学毕业时一样从不缺席张天明任何一个荣誉时刻。   回公寓后胡嘉还翻看着手机上给他拍的照片,笑得十分开心。   “天明真是厉害,研究生顺利毕业,姐替你骄傲。”   张天明换下衣服,笑着说道:“姐,你已经是大律师了,比我还厉害。”   “什么大律师,我再熬十年还差不多。”   胡嘉放下手机自我调侃,然后去厨房倒了两杯水,坐在沙发上继续问道:“毕业有什么打算?”   张天明坐在她旁边,喝了口水说道:“导师给我内推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就在S市。”   胡嘉连忙问道:“是在哪,工资有谈好吗?”   “谈好了,是在公家单位,六险一金,工资五位数。”   听到这个条件胡嘉才点点头,认可道:“那待遇还是不错的,刚毕业月薪能有五位数已经很好了,不要心急,以后还会有升职空间。”   张天明笑着摇摇头:“姐,是时薪。”   胡嘉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顿时放下水杯转过头。   “时薪五位数?!”   张天明点头,不然他这些年费尽心思苦读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吃同传这碗饭啊。   “我们这个行业是按时收费。”   胡嘉目瞪口呆,然后有些呆滞的扶下额头,甚至考虑起转行这件事。   “看来以后天明才是最有出息的那个,姐这个律师也得努力了呀,不能给你们拖后腿。”   张天明无奈一笑:“姐,不需要你再操心了,以后我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会来照顾你。”   这句话让胡嘉心头一暖,她抿唇笑了起来。   然而张天明侧过脸喝水的时候,却让胡嘉怔愣一下,她凑到近前盯着张天明的脖颈看了看。   “天明,你脖子怎么了?”   脖子?   张天明目露不解,转身照了照门口的镜子,这才发现靠近右下颌的位置有一抹暧昧的殷红色。   张天明瞬间脸色红欲滴血,一把捂住脖子,苍白的解释道:“好像是蚊子叮的。”   胡嘉狐疑的看着他,她不是没谈过男朋友,有些事情也是懂的。   “你有女朋友了吗?”   这让张天明怎么回答,他只能僵在原地摇摇头。   胡嘉看着他脸上躲闪的表情,一个念头不由得在心底冒出,随后试探的问道:“那是……交了男朋友?”   张天明脸上一时间红白交替,支支吾吾的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胡嘉向来心细,眼神只是随意扫了一下卧室的方向,看到床头摆的两个枕头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你和高倾什么时候好的?”   啊?   这回换做张天明震惊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啊。   胡嘉见他惊讶的眼神,忍不住噗嗤一笑:“干嘛,觉得我会因为这个生气吗?”   张天明整个人都错愕了,他呆愣的点点头。   “你不生气吗?我和高倾现在是那种关系。”   “不生气。”   胡嘉回答的很快,神情放松,还弯起眉眼笑了一下:“不仅不生气,我还松了口气,不然你要是交了女朋友,我还得担心她能不能照顾你,好不容易把高倾教导好了,我可不想再花时间教育第二个人。”   张天明闻言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理由啊。   胡嘉开完玩笑,才收敛笑意正色说道:“天明,在姐心里什么也没有你的身体重要,只要你愿意和谁在一起我都支持,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别的我不在乎。”   听到这段话,张天明内心是感动的,他没想到胡嘉会包容他到这个地步,也让原本担心关系暴露的张天明由衷的笑起来。   然后轻轻点头:“我现在过得很好。”   两人相视而笑,张天明也和胡嘉袒露心声,说起了自己和高倾的事,包括高倾父母已经知道并默许他们在一起。   胡嘉见他们事情都处理得十分妥当,莞尔一笑后,指着脖子带了几分揶揄:“虽然在一起了,但你们平时要懂得节制,不能住在一块儿就乱来,性-生活一周一次就好。”   怎么突然说到这些了??   张天明脸都红成了猴屁股,赶紧解释道:“我和他没有。”   胡嘉自然是不信的,两人都同床共枕了,高倾是正常男人又不是太监,怎么可能忍得住。   她再三叮嘱道:“虽然男生不会怀孕,但安全起见还是要戴套,起码能保证卫生。而且你的身体一周一次频率都太高了,还是让高倾多克制一下,不能伤到身体知道吗?”   张天明听了简直无言以对,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胡嘉才肯信。   总之胡嘉是前前后后嘱咐了一大堆,张天明红着脸边听边点头,最后也懒得去解释什么。   下午送胡嘉到火车站,回到公寓张天明脑海里还是她说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羞涩难堪,赶紧摇摇头撇开这些想法。   高倾下班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两人吃过饭,他和往常一样加班。   张天明则是枯燥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研究生毕业后闲了下来让人有点不适应,工作也要等到七月份才正式去报道。   或许是察觉出他有些无聊,高倾转身把电脑搬到茶几上,坐在张天明身边一边忙工作一边陪他看电视。   电视上播着一个欧美丧尸剧,张天明全当是练听力的在看,没想到看了一会还真的看进去了,顺便和高倾吐槽起剧情来。   “这部剧感情戏有点太多了。”   高倾抬眼扫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此时电视里男女主角正抱在一起拥吻,丧尸沦为背景,让张天明更加无力吐槽。   然而下一秒,画面开启了欧美剧惯用的大尺-度戏码,上演了一场野外的黄色废料,两个人衣服都脱得差不多了,喘息的声音大到仿佛要透过电视屏幕穿透过来。   张天明瞬间想起白天胡嘉说得那些话,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然后迅速按下遥控器上的红色按钮。   电视关闭的那一刻,高倾转眼看向他。   “怎么了?”   张天明:……   他现在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然后也不敢过多解释,只能转移话题。   “有点困,我先回房间睡觉了。”   高倾眼神深沉,看着他转身略微僵硬的背影陷入沉思。   张天明洗漱过后才挥散掉脑海里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他躺在床上刷着手机,好不容易把自己刷困了。   十一点钟快睡着的时候才听到高倾进屋洗澡的声音,张天明迷迷瞪瞪的往里面靠了靠,给高倾腾出一些位置,然后侧过身接着睡。   不一会感受到床边塌陷,腰上也多了一只温热的手掌。   张天明调整了一下姿势,习惯性找了个舒适的角度靠在高倾怀里。   然而几分钟后,张天明瞬间睁开眼——   后腰上顶着根东西。   是硬的。   呼吸紊乱一瞬,他悄悄的把身体往前挪动,才成功远离几厘米,又被腰上的手掌轻易揽了回来,两人贴得更紧了些。   “别动。”   高倾喑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天明小心翼翼的吞咽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紧张的组织不好语言。   脖颈间的呼吸越来越炙热,也让张天明脸颊一阵滚烫,不敢想今晚会发生什么。   高倾知道他醒着,随后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了些,然后在他耳边问道:“为什么关电视?”   张天明只觉得大脑空白,现在什么也思考不了,过了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没、没什么。”   话音落下,耳边紧跟着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能和你做电视里的事情吗?”   张天明紧张的心脏砰砰加速,此刻的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高倾看着怀中人的一举一动,黑暗中的眼底波涛汹涌,眼神深处燃烧着一簇暗红色的火光。   他忍不住垂首在眼前人柔软的耳根处落下一吻,带着几分喟叹。   “想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拉灯。 第87章 蓝宝石   七月初, 张天明顺利入职。   因为工作性质的特殊,经常出入大型会议和政-府场所,高倾见状干脆给他配备了一个司机, 每天接送他出行和上下班。   张天明知道后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有点心虚道:“我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不需要司机吧?”   人家领导每天才车接车送,他不过是个雨吸湪队。随行翻译, 再配个司机多少有点奇怪。   高倾却抬眼看向他,眸色深沉。   “你是我重要的人。”   张天明愣了一下,然后对高倾随口而来的情话甜得抿嘴一笑,接受了这份好意。   两人平时的工作繁忙, 白天几乎没有时间碰面,连周末都要一起居家加班,张天明终于体会到了社畜的艰辛。   只不过他心甘情愿, 为了早点还上欠高倾的钱,张天明每天勤勤恳恳, 工资都存在银行里没有乱花。   八月的三伏天在S市飙升到四十度,柏油马路上都悬浮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热浪。   张天明连轴工作了一个月, 终于被高倾叫停的被迫休息两天, 可闲下来又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果然是打工人的命, 假期都不会享受了。   “看电影吗?”张天明提议。   高倾嗯了一声:“你挑。”   翻看着手机上最近上映电影的推荐,高分都是国外的, 国内的影片评分和票房低得可怜。   但张天明已经对欧美片产生了心理阴影,他怕看完晚上不得安眠。   虽然过程是痛并快乐的, 也不需要自己动什么, 可实在耗费时间和精力, 不如多睡一会。   还是看国产电影安全又保险。   然而想法总是美好的,现实情况却是残酷的,张天明万万没想到因为影片太烂导致两人在电影院包场,他后悔不已。   漆黑一片的影厅内只有大荧幕的光源,而前面一排排空旷的座椅遮挡,好像更方便做一些事情……   最后两个小时的电影,只看了开场的五分钟,等张天明再想看的时候剧情已经衔接不上了,从电影院走出来后腿是软的,嘴是麻的,脑袋也是空荡荡的。   电影院,从此被张天明划分为决不踏入的禁地。   ……   九月份,张天明的工作逐渐得心应手,在职场也颇受领导和同事的喜爱,平时不出席会议的时候,经常在办公室被同事投喂,还会被问有没有对象之类的八卦。   每当提到这个,张天明都会婉转一笑的回答道:“有,而且是个大美人。”   同事们表示理解并不奇怪,还附和道:“帅哥就要配美女,郎才女貌嘛。”   听着高倾的形象被描述为肤白貌美大长腿后,张天明忍不住抿嘴偷笑,任凭同事们猜想。   反正他没说过是美女,而且也没说错什么,高倾的确长相俊美,只是比自己还差那么一点点。   每天泡在这样轻松的工作氛围里,张天明上班都是愉悦的。   用心工作了半年时间,他也成功在十一月底还清了欠下高倾的四十几万,连张天明自己都没想到,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攒下这么多钱。   十二月初,S市下起了毛毛细雪,白色的雪花像是糖精颗粒,落在地面又化成水滴。   张天明下班回家后,坐在沙发上开始计划着下个月春节的行程,和陈超徐莹莹他们商量了一下,几人决定今年除夕一起在胡警察家里过,然后提前买好了前往H市的机票。   而这一年的冬天,也是自从小时候分离过后,五个人首次齐聚一堂的春节。   胡警察一百三十平的三室一厅热闹得像是集市,人满为患。   张天明坐在沙发陪爷爷奶奶说话,胡嘉和徐莹莹在餐桌上一个擀皮儿一个包饺子,厨房里则是陈超和胡警察两个人比着赛的烧鱼炖肉,而高倾因为个儿高被委派到门外一个人默默地贴对联。   吃饭的时候胡警察把家里的折叠圆桌搬了出来,八个人十三个菜,欢聚一桌。   后来陈超和胡警察两人都有点喝多了,满嘴跑火车。   “胡叔叔,你就是那什么、嗝,天神下凡,是、是杨戬大将,我心中的偶像!”   陈超举着酒杯,喝得脸红脖子粗。   胡警察也红着一张关公脸,煞有其事的点头招手:“对,把老子的哮天犬牵过来,咱仨接着喝!”   胡嘉看着眼前的场面一阵摇头叹气,连忙劝道:“你们别喝了,说得都是什么呀,怪丢人的。”   一看她把两人的酒杯酒瓶都收了,胡警察哼了一声不满道:“这丫头,不识趣儿!”   徐莹莹坐在一旁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爷爷奶奶淡定吃饭,还给张天明和高倾夹菜,好像对眼前的景象已经见惯不怪。   饭后胡嘉让高倾把两个喝醉的人拖到房间里,强行灌了醒酒茶让他们睡觉。   而她自己的房间因为被陈超霸占,晚上只能跟着张天明几人去酒店住,不过和徐莹莹睡一起倒还省去一间房钱。   初一中午,陈超酒醒后早就忘了昨天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喝多了半夜还吐了胡嘉一床单,现在正一个劲儿的给人道歉。   胡嘉气得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勒令道:“还愣着干嘛,去给我洗干净啊。”   “得嘞,小弟遵命!”   陈超嘿嘿一笑,麻利儿的抱着床单去卫生间一顿搓。   下午的时候,胡叔叔去警局临时加班,爷爷奶奶也日常回房间午睡。   五个人坐在客厅里喝茶闲聊,琢磨着一会去干嘛。   反正电影张天明是不想再看了,而陈超说去放烟花,但因为近两年市里都是禁止燃放,卖烟花的摊贩全给轰走了,想买都买不着。   听着他们聊天胡诌的声音,张天明抬眼瞥见电视柜旁边摆着一张胡警察年轻时的照片,顿时让他愣了愣神。   那时的胡警察才二十七-八的模样,身材还没发福,留着一撮小胡子瘦高的样子有点痞气,但穿上警服时又觉得他眉眼端正,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值得信任的好警察。   就像当年他第一次见到胡警察时一样。   “我们……去赵家村看看吧。”   张天明平淡的一句话,瞬间让客厅内安静下来。   陈超说到一半的话停在喉咙,胡嘉拿着水杯怔愣住,徐莹莹的笑容也僵硬在脸上,然后渐渐敛下。   一时间几个人都沉默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好像赵家村这三个字是一抹消除欢声笑语的禁咒,让人不敢提起。   “好。”   高倾低沉的声音打破宁静。   陈超侧目,看着他面不改色的神情有丝惊讶,然后也故作放松的靠在沙发上咳了一声,点头道:“行,去就去呗。”   胡嘉沉思了一会,抬头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那我去借车,开车过去比较快。”   徐莹莹跟着默默地点下头,虽然缺少了往日青春少女的活力,但是也同意了。   胡嘉向邻居借了辆日产小轿车,因为几人都不认路,张天明就打开导航,高倾负责开车,剩下三人落坐在后排。   车子启程后逐渐驶离市区,朝着有山的地方前行。   起初车里还没人说话,只有导航机械生冷的提示音,等到路过一片蓝色湖水的地方,陈超才露出略微讶异的神情。   “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个湖啊?”   胡嘉侧头看去,指着远处断裂的山石说道:“是前几年矿石开采炸出了一块空地,后来被蓄水改造成了人工湖,里面还投放有不少鱼苗。”   徐莹莹闻言也望了过去,清澈的湖面碧波荡漾,映衬着周围冷硬的灰山石都柔软了许多,像是镶嵌在荒寂之地的一块蓝宝石。   “真好看。”   徐莹莹的感叹让张天明转眼看去,碧蓝的湖面像是一块镜子,都说大自然是鬼斧神工,其实人造物有时候也并不逊色,它的存在美化了我们生活的各个地方。   后续的路程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虽然气氛还有些拘谨,但至少没那么抵触了。   而近两个小时的车程里高倾开得并不快,因为前面还有柏油马路能走,后面几乎都是蜿蜒的山路,路面狭窄崎岖,只容得下来往的两辆车并行,这还是近几年新修的一条道,原来的旧路由于太过危险已经被封起来了。   张天明始终看着导航的走向,在开过一片小树林后,他指了指前面的空地。   “车停在这,前面再走一段就到了。”   停车熄火后,五人陆续下车。   走了大概三百米的距离后,看到不远处立着一个蓝色的铝合金路牌,上面写着三个字:赵家村。   看到牌子的几人都有些愣神,然后望了望周围陌生的环境,有些不敢确定。   “是不是走错了?”陈超问道。   张天明收起手机,十分确定:“没错。”   几人踏步进去,脚下原本的土道变成了干净的水泥路,村口前还有一大片望不尽的农田地。   这些田地划分整齐,每个区域播种着不同的农作物,绿色的植被上因为天冷打着白霜,而冬天也只剩下萝卜白菜和红薯这些可以丰收。   向远处看去,就是村子里高低不平的一户户人家,好像没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或许是十几年的时间太久,让大家都遗忘了小时候生活过的环境,也或许是山村发展变化得太快,让那些烙有印记的景象变得不再熟悉。   几人快走出农田的时候,听到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妈,你坐车上歇着,剩下这点我自己拔。”   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儿站在白菜地里,旁边放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已经堆满了白菜。   这时地里弯腰拔菜的女人直起身子,她围着一块红色的头巾,黑白相间的发丝稍显凌乱,身上那件蓝色的棉袄因为在地里干活沾满了灰尘。   女人拍拍衣服擦了擦汗,诶了一声走到三轮车旁,坐在车沿上喝水休息。   张天明望着这一幕只觉得有些熟悉,但许久也没想起来,几人路过没有多作停留,径直的朝着村子走去。   然而走了没多远,胡嘉突然停下脚步。   “等我一会。”   话音落下,她转过头小跑着停在那辆三轮车前,喘了口气后笑着问道。   “这白菜卖吗?”   女人没料到大年初一还有人来收菜,高兴得连连点头:“卖的卖的,姑娘你看看要多少,这些都是新鲜的好白菜。”   胡嘉指着她身后:“都要了,你算算钱我手机转账给你。”   女人见她不像是搞批发收菜的,却买了这么多有些错愕,生着冻疮的手连忙数了数车上有多少白菜,数完后说道:“我就不称了,二百块姑娘都拿走吧。”   胡嘉拿出手机后停顿一下。   “这么多,只卖二百?”   女人点点头,扶着头巾笑容朴实:“来收菜的全是这个价,姑娘应该是第一回 来吧,这些菜你得拿吗?要不然留个地址,我让儿子帮你邮寄。”   说着女人就回头喊来地里拔菜的大男孩,让他用手机记地址收账。   男孩可能也没想到大过年的时间还有人来买菜,连忙收下钱储存好地址。   而站在旁边的女人看到那串地址后,抬眼提醒道:“姑娘忘了写收件姓名,你叫什么?”   胡嘉已经把手机揣进兜里,看着女人望向她善意纯朴的眼神,让人不由得两手捏紧又松了松,然后面上浅浅一笑。   “我叫胡嘉,古月胡,嘉奖的嘉。”   女人顿时弯起眉眼:“这名字真好听。”   胡嘉微低着头,抿紧嘴唇。   “地址我存好了,春节快递休息,初七之后保证帮您邮寄到家。”   男孩爽朗一笑,手上的尘土因为打字沾到手机上也没有在意。   胡嘉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转过身的时候,发现身后站着四个神情各异的人,让胡嘉怔了一瞬,顿时挥散掉刚刚心底的一丝涩意,忍不住笑道:“我们走吧。”   五个人并排的身影离开了那片农田,朝着村子里的方向走去。   “姐,你干嘛买那么多白菜?”徐莹莹侧头问。   陈超也好奇道:“那女人你认识啊?”   胡嘉果断摇头:“不认识,看人家大年初一劳作挺辛苦的,帮一下而已。”   “哎呦,我也不容易啊,媳妇儿备孕明年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姐你也救济一下我啊!”   “那不行,瘸子哥你自己赚钱去,咱姐的钱还得给我花呢~”   “啧,你个小丫头不是大学毕业了吗,还没找着工作啊?说出去羞不?”   “我大学毕业没工作怎么了?大公司都流行裁员,现在工作多难找啊。”   “还理直气壮上了,哎,姐你就惯着她吧。”   “有本事你像天明哥和高倾哥那么厉害呀,就知道说我。”   “嘿呦小丫头是不是皮痒痒,哥今天给你松松皮。”   ……   听着两人的斗嘴,张天明忽然想起了那件熟悉的蓝棉袄,他立即转过头担心的看向胡嘉。   而胡嘉嘴上却挂着畅怀的笑意,她抬手把被风吹起的短发掖在耳后。   “行,你们四个我都管。”   “谁让你们是我的家人呀。” 第88章 点星芒   几人一路说笑着走进村子中, 十几分钟的时间就从村头穿到了村尾,赵家村好像比以前小了许多。   直到看见那处熟悉的小山坡时,才稍稍勾起一丝回忆。   只是倾斜的山坡被土填上了一部分, 然后修成了整齐平坦的石板路, 走在上面再没有尘土飞扬, 也不觉得步履蹒跚。   而越是离那个熟悉的地方近一步,越是内心平静如水, 泛不起波澜。   站定在破旧生锈的铁门前时,五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小院已经沦为一处废墟,二层小楼早已被拆毁,地上满是破壁残垣, 院子中央的那颗槐树也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桩枯槁的灰色树墩。   这里颓垣废井杂草丛生,似乎多年没有人踏足前来, 也无人打理。   “——你躲着别动,现在换我数到十来抓你啦!”   院子里忽然传出一道清脆的声音。   一个小男孩从断壁后探出头, 然后转过身闭上眼大声数数。   而另一边的草丛里传来窸窣的声音,不一会就见到个小胖子的身影, 他笨拙的扒拉着草堆, 努力把自己圆润的身体遮挡进去。   好不容易蹲下, 还抬头喊了句:“我藏好啦。”   断壁后数完数的小男孩转过头, 小声的嘟囔着笨蛋,然后装模作样的开始找小胖子, 他跑了许多地方,就是不去那处草丛, 跑得气喘吁吁后才对着草丛说道。   “我找不到, 你赢啦。”   小胖子顿时高兴的站起身, 头上顶着几根黄色的枯草,嘿嘿傻乐着。   两人玩得正开心,远处却传来一个妇女着急生气的声音。   “让你们别去那种晦气地方玩偏要去,都给我回来!”   妇女拿着一根擀面杖气势汹汹的走上斜坡,抬头才发现站在院前的张天明几人,惊讶的睁大双眼上下打量着他们。   陈超笑着走上前,热络的询问道:“阿姨,您知道这房子怎么拆了吗?”   妇女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的在衣服上擦擦手,然后收起擀面杖嗐了一声。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这儿早就拆啦,而且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院子里经常闹鬼。”   张天明闻言微愣:“闹鬼?”   妇女煞有其事的点头:“是呀,你们年轻人是不是来村里买地投资的?近几年总有人想来盘后山这块地,但最后听说闹鬼都走了,不是我们这些农村人忽悠你们,是这个地方真的不吉利。”   胡嘉好奇的问道:“您能详细讲讲吗,这里看着不像闹鬼的地方。”   妇女一听,四下望了望,才有点发怵的小声说道:“这早年前是座福利院,听说死过四-五个小孩,个个死得凄惨,每天一到深夜院里就有小孩哭的声音,可是瘆得慌。”   “死得凄惨”的五人集体沉默。   徐莹莹终于憋不住声,笑了起来。   陈超也笑着点头,附和道:“那是够吓人的。”   妇女赶忙抬手招过那两个孩子,然后说道:“你们快离开这吧。”   说完她就带着孩子快速走下斜坡。   张天明笑着摇下头,回身望着这座破败的小院,心底只余一阵唏嘘。   陈超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他抬头望了眼院子后的赵家山,笑着叹气。   “这座山原来这么矮啊。”   张天明几人也抬头看去,目测大概是十层楼的高度。   是啊,原来这里的山也没有多高。   只是小时候太过于畏惧,才觉得院里的墙是铁壁,院外的山是危峰。   “我们把地买下来吧。”   张天明的话让众人怔愣,陈超转过头:“买它干嘛?”   张天明还没说话,胡嘉就笑着提议:“建个学校?”   徐莹莹顿时拍手道:“希望小学!”   张天明笑了一下,拽了拽旁边高倾的衣袖,毕竟要想买这块地,还得几人里的大金主点头。   “买吗?”   高倾垂眼看着他,面色不变。   “你想要就买。”   宠溺的语气让张天明轻咳一声,都没好意思接话。   胡嘉已经转过身,朝着下坡的方向走去。   “去村长家问问,价钱我们均摊,不能只让高倾出钱。”   陈超也拍拍裤子跟了上去,大言不惭道:“可不是嘛,好歹我也是个老板,掏个小几十万不成问题!”   徐莹莹甩着马尾,红着脸半是撒娇:“姐,我的那份能不能先垫着,我一定好好找工作,赚钱就还上。”   望着三人下坡的背影,张天明和高倾两人也跟在身后。   “你会觉得为难吗?”   张天明侧头看着高倾,买地只是他个人的想法,毕竟这里曾经是高倾幼时的噩梦,如果高倾不愿意,他会打消这个念头。   “不会。”   高倾的回答沉稳简短,让天明放下心来。   “但要收报酬。”   啊?   张天明怔了一下,没明白什么意思。   高倾侧目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神里仿佛暗含热潮,倒映的满是张天明的身影。   然后他毫无顾忌的低下头,轻吻在张天明的唇瓣上。   一触即离,快到眼前只闪过一道光影。   张天明回过神来时,捂着嘴脸颊通红,立即抬眼看去,好在胡嘉三人说笑着并没有发现。   他羞着脸瞪了一下高倾,怕他还会乱来,连忙快走几步追赶上胡嘉几人。   ……   十几年的时间,赵家村的村长也轮换过四-五次,稍加打听就知道现在的村长家是位于村口那座朴素的小平房。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岁的妇女,见到一群衣着不菲的年轻人,她赶忙把人招待进屋,客套的倒了茶水。   随后进门的是一个穿着老式中山装头发半白的男人,得知张天明几人是询问后山那座小院的,他十分高兴,像是解决了一处心头大患。   “你们真的考虑清楚要买那块地吗?要是真的买,我这个做村长的绝不多收一分钱,只要你们不用来污染环境违法犯罪,现在我就能和你们签合同!”   见村长如此贱卖村里的地皮,胡嘉不免有些担心。   “您不和村里人商量一下吗?”   村长顿时摆摆手,眉间忧愁的重重叹口气:“不瞒你们说,我们赵家村啊人心不齐,名声也早就坏了,这些年村里的人走得走搬得搬,连土生土长的村人都不愿意留下。前几年还有人看上后山那块地想开采矿石用,但听说那院里闹鬼,又在隔壁村里打听到我们这的传闻,全给吓走了,谁也不想把钱扔在这里,更不要说来投资建设,我们只能自己种种田,好在县里的人肯拨款帮忙修路,不然这村子还不知道会落败成什么样。”   陈超一听,不禁问道:“什么传闻?”   村长皱着眉头,手掌撑在膝盖上久久没有说话,好像十分不愿提起,但又不想故作隐瞒,于是撇开眼都不敢看向张天明几人,才娓娓道来。   “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你们有手机上网查查就知道,我们这个村子是上过社会新闻的,当年多少记者来过,村里个别的人确实是黑心黑肺做了违法的事情,这个我认,但我也敢保证,村里从来没闹出过人命,那些说死过多少个孩子的都是谣言,甚至隔壁几个村子的人还说我们赵家村都是人贩子没一个好东西,我们一个村百来号人,全都背上了人贩子的这口锅,走在外面真是头都抬不起来,可实际上我们又哪里知道当年那些事,冤得有口难辩。”   张天明听完也皱了皱眉,随后问道:“那村里的孩子都在哪上学?”   “上学?我们这能上什么学,家里愿意送出去的就去外面读书,留守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山村里,想念书只能每天徒步穿三个村去上小学,勉勉强强读完九年义务教育再回家务农,能有块田有口饭,别的还奢求啥。”   “我们赵家村,早就完了。”   说到这,村长眼眶微红,抬手抹了下眼,脸上的褶皱如沟壑般深沉。   “不会的,村长。”   张天明笑了一下,安抚他道:“我们这次来找您,就是商议后山的地,想给村里建设一个希望小学,您看这件事可行吗?”   村长顿时愣住,不敢相信听说这些事后还有人愿意来投资,他睁大双眼,生怕张天明反悔一般赶忙应下。   “行、行,当然行,你们要是建了学校就是我们赵家村的恩人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我这就去拿土地证和买卖合同,你们坐着喝茶,晚上在这吃,我叫人去蒸鱼炖鸡!”   说着村长就激动的站起身,着急忙慌的喊来人,又自己匆忙的去拿土地证,只怕慢了一步张天明就后悔了。   几人也没想到事情办理的如此顺利,那块地皮成功以三十万的价格便宜拿下。   签完合同后,这件事算是一锤定音。   村长也感动的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痛哭流涕,积压了多少年的委屈全宣泄而出,语不成声。   后来见买地的几个年轻人不愿意留下吃晚饭,又给他们拿了一箱家里的土鸡蛋和两筐白萝卜,还一路亲自把人送到村外。   直到看着他们上了车,村长才挥挥手,冲着车子开走的方向深深地弯腰鞠躬。   ……   夕阳西落,余晖的火光烧红了远边的云彩,车子迎着晚霞走出蔽塞的山区。   回去与来时的车内氛围截然不同,几人欢声笑语插科打诨,聊了半路小时候的糗事,才想起讨论建设学校的细节。   “咱们建的学校叫什么名字?不能就叫希望小学呀,一点也不好听。”徐莹莹转头问。   陈超胡掳下脑袋,点头道:“这名字确实有点干。”   “天明小学,怎么样?”   胡嘉想了想,转头询问他们。   张天明愣了一下,还没发表意见,就听到驾驶座传来高倾低沉的声音。   “可以。”   然后陈超也说:“行啊,天明这名字听着就有希望。”   徐莹莹笑着举起手:“我同意~”   张天明无奈一笑,好像也不需要自己发表意见了。   ……   远处天边的红日照耀着车辆行驶的前路,也在路面上挥洒下一片金色的点点星芒。   像是人生一去不返的岁月——   任时光缱绻而逝,总有天际明亮时。 第89章 谢谢你   天明小学在二月份正式启动建设项目, 预计七月完工。   几个人忙碌着自己的工作,监工的任务就落在了徐莹莹身上,她十分积极, 虽然对建设学校这方面什么都不懂, 但学得飞快, 也能像个大人一样承担起这份责任了。   回到S市的张天明和高倾二人恢复了日常的生活。   在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张天明开始利用工作之余的时间偷偷频繁的往商场跑, 几乎逛遍了S市的大小首饰店。   在研究了一个月的金银佩饰后,他还是头疼的给胡嘉打了一通求助电话。   “姐,我想让你帮我挑挑戒指的品牌和款式。”   听到张天明的需求,胡嘉愣了一下, 然后抿唇一笑:“送给高倾的?”   张天明嗯了一声,脸色微红。   “要对戒。”   胡嘉拉长音的哦了一下,语气里满是揶揄:“这种事情该他去做呀, 怎么还用你来买。”   张天明被说的一阵窘迫,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姐你就帮我看看吧, 价钱都可以。”   胡嘉笑了一声:“好、好我帮你看。”   挂断电话后胡嘉笑得合不拢嘴,可能她也没想到, 人生中第一次挑选对戒, 是给自己的两个弟弟。   而另一边, 张天明又开始挑选起S市的高档餐厅, 他前后做了不少攻略,又请教了本地的同事们, 最终预约了一家环境和菜品都不错的法式西餐,还订了一瓶红酒。   虽然自己不能喝, 但该有的气氛都要布置到位, 不能显得太没情调。   至于张天明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也是有原因的, 曾经念书的时候答应过高倾,要在他结婚的时候准备一份惊喜大礼。   现在婚是结不成了,但惊喜还是要准备的。   五月初立夏,S市二十多度的气温正是最舒适的时候,路边的月季和蔷薇也争相盛开。   晚上吃过饭,张天明拿出一张红色的精致卡片,上面用烫金写着一串英文“Invitation”,他回避开目光后才递到高倾面前。   “给你的。”   高倾眼神微顿,然后抬手接过卡片,翻开看到里面写着简短的两行字。   【诚邀高倾先生,周日共度一个美好的烛光晚餐。】   落款是张天明的名字,还贴心的附上了餐厅地址。   高倾收起邀请卡,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好。”   ……   周日的下午,张天明提前买好一束玫瑰花,然后拿着礼盒提前一个小时抵达餐厅。   餐厅内欧式的装修风格和澄黄的吊灯透露着几分典雅,正中央设立了一个昏暗的小舞台,偶尔会有人吹萨克斯或弹钢琴,为整个餐厅增添一丝暧昧的氛围。   二楼也只设立了三张方桌,每一处都有圆柱隔档,给予了充分的私人空间。   张天明穿着一身正装,放下手里的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楼下过往的车辆人群,不知道为什么内心还有一点点紧张。   或许是第一次如此正经的安排一场约会,他不知道打了多少遍腹稿,就怕一会和高倾碰面会露怯。   六点钟整,街道的路灯亮起,延伸成一竖通向远方的黄线,暮色中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走下来。   张天明立即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主动拿着花站起身到楼梯口等待。   高倾上到二楼时,看到的就是昏黄的灯光下,张天明红润的脸颊带着一丝羞赧的神情,他双手递上一束玫瑰,娇红的玫瑰花映衬着眼前人青涩的面容,仿若秀色可餐。   让高倾忍不住拉过他的手,把人和花一同揽进怀里。   撞了满怀的张天明眼神微讶,侧目见餐厅的服务员正朝着这边看来,立即小声急道。   “快放开,有人在看了。”   高倾却不在意,仍然紧握他的手,牵着他走到窗边的方桌坐下。   彼时,钢琴柔和的奏乐响起,服务员贴心的上前点燃桌上的蜡烛,并倒上早已准备好的红酒,然后微笑退下。   优雅安静的氛围里,传来高倾低沉的声音。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时间?”   听到高倾的提问,张天明笑着摇下头:“只是普通的周末,但以后也可以不普通。”   说完张天明就拿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礼盒,郑重的摆放在桌面上。   高倾抬手接过打开,看到里面的对戒后瞳孔微缩。   “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礼物,我不能食言。”   张天明羞涩一笑,补充说道:“不过连我自己的一起买了,这么久以来我们也没有过太正式的礼物,把这个当做一份信物吧,希望你能喜欢。”   铂金对戒的内侧分别刻着两人的名字,外侧打磨得细致光滑,边缘还镶嵌着一圈极细的碎钻,灯光下如果不仔细看就像是光晕圈一般,熠熠生辉。   这对戒指也让张天明小出血了一波,但十几万买下一份有意义的礼物,他十分愿意。   高倾抬起头时漆黑的双眼内深沉,眼底蕴含着一抹滚烫的炙热,看向张天明时认真的神情甚至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我很喜欢,会让它在应有的场合发挥作用。”   见高倾收起对戒,张天明却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而且他怎么连自己的那份也拿走了……   不过高倾喜欢并且收下,张天明就算是圆满的完成今天的目标,心底也隐隐有些甜。   毕竟平时都是高倾具无事细的为他做事,少有张天明主动的时候,就连在那方面他都是被动的一方,现在好不容易掌握了一次主动权,张天明很开心。   只是完美的烛光晚餐后,回到家里主动权好像再次丧失。   高倾不知道为什么比往常更黏人失控了些,张天明红肿着嘴唇,临睡前又在床-上被迫承受了一波柔情的“爱意”。   让他决定以后烛光晚餐也不能随便吃了,后面的环节实在令人吃不消。   ……   六月底的时候,正准备休年假的张天明收到了一个好消息,陈超老婆怀孕了。   接到喜讯的几人都惊喜万分,这是五人中第一个要迎接的小生命,虽然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但这个消息一经传来,大家纷纷开始买东西。   张天明和高倾买了摇摇床和手推车,胡嘉买了十几件小孩的贴身衣物,徐莹莹也网购了一份早教启蒙大礼包。   陈超家一时间变成了快递仓,源源不断的东西邮寄而来拦都拦不住。   七月初,天明小学的建设顺利完工。   学校内的装修和设施对标的是城里的私立学校,师资也由胡嘉亲自把关,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前来参观这所气派的小学,听闻不需要学费,顿时不少人前来替孩子报名入学,再没人诟病这里曾经不实的传闻。   七月中旬,高倾因为工作原因要去欧洲出差,刚好处于年假中的张天明决定和他一起去。   两人顺便还能在欧洲游玩一圈,张天明计划得很美好,只是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坐得多少有些难受,即便是头等舱身体也开始不适起来。   落地后他就在酒店里蒙头倒时差,再加上水土不服,前三天几乎连床都下不来,更不要说出去玩了。   高倾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还提前预约了下周的医院,好在第五天的时候,张天明的身体终于有所好转,脸色也红润不少。   “不去医院了,我不想去。”   张天明趴在床上微皱着眉,在国内就是个药罐子,出国还要去医院,他这是在干嘛,换个地方看病吗。   高倾也没勉强他,点头道:“好,你想去哪,我陪你。”   张天明这才眼神一亮,顿时心情大好。   “去哪都行,你安排。”   把游玩行程推给高倾,张天明只想做条快乐的咸鱼,跟着他吃喝玩乐就好。   第二天一早,张天明就被高倾带到了偏远郊区。   这里的郊区和国内不同,一眼望去是大片的农场和牧场,行驶在路上就能随处可见黑脸的羊群和吃草的奶牛,头顶晴空万里云层很低,所到之处像是一副景色优美的油画。   路过牧场后,是靠近海边的一处小山坡,绿色的草坪中竖立着一幢黑色的教堂,身后还有浪花拍打山石的声音。   下车后,两人一同朝着教堂的方向走去。   推开厚重的大门,没想到这么偏僻的教堂里还有牧师,张天明感到一丝惊讶。   牧师朝他们微微一笑,似乎等待很久了一般。   他说欢迎你们踏入神圣的殿堂,今天将会是一个特别而美好的时间。   张天明怔愣在原地,耳边的英文让他心底慢慢升起一种不敢奢想的预感,也让眼前的一切变得很不真实。   “过来。”   高倾站在教堂的尽头,回身向他伸出手。   张天明回过神,一步步走过去。   在高倾掏出对戒的那一刻,张天明的心脏猛然漏跳一拍,无人的教堂内只剩下牧师柔和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高倾握住他的手,取出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并低下头庄严的落下一吻。   指尖滚烫的热度和耳边牧师真挚的祝福,都让张天明沉浸在无法言喻的震惊当中,令他久久没有言语。   牧师的声音还在继续,或许是那些祝词太过美好,让张天明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慢慢握紧,他低着头,声音艰涩。   “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到老。”   话音落下,头顶却传来高倾低沉又温柔的声音。   “嗯,我会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包括现在。”   他抬起张天明的下颌,看着那双微红的眼眶,无比认真:“你值得我用后半生守护。”   真傻,可还是……   “谢谢你,高倾。”   谢谢你愿意做出这份承诺。   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再陪你度过重重岁月,直到白头。   张天明破涕为笑——   这辈子,已经知足。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