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昏君怀崽跑路了!   作者:姜无沉   简介:   族中小魅魔在一本耽美文中失联,魅魔少主陌影去小世界营救。   穿书后,他不仅能量失效,还成了马上要被人弄死的昏君。   陌影苦巴巴地想,让他一个社恐去勾搭别人,可太难魔了。   脱困后,陌影锁定了病弱将军易丛洲。长相极佳,又那么弱,一定是被困的小魅魔。   他摸到易丛洲房间:小家伙,跟我走。   易丛洲眼皮慢悠悠一掀,杀意浮现:我?小家伙?呵。   经过一番跨服聊天,陌影发觉,小魅魔不仅弱,脑子也不好使,得放在眼皮底下照顾。反正是耽美文,娶了算了!   昏君迎娶手握重兵的疯子,满朝震惊,有人断言他活不过三天。   封后大典上却发现,昏君绝艳无匹,摄人心魂,朝堂沸腾。   威望渐高,陌影急了。为了早点被灭跑路,他将拉仇恨进行到底。   易丛洲:皇上,多方宣战,恐皇位不保。   陌影眼睛晶亮:太好了,我带你私奔!   结果,战争胜了,藩王灭了,国家更强了。   跑路前他才知,认错人了。这本书并不是耽美文,而是暗黑文。   易丛洲不是小魅魔,而是病入膏肓的暗黑男主。   而且他惊恐地发现,肚子大了。   前夫(?)兵临城下,陌影成了战俘。   当晚,被易丛洲抓个正着,面目无尽温柔,眼中却饱含彻底的疯狂与占有欲:皇上还往哪儿跑?   病入膏肓疯子攻X社恐天然撩善良受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陌影,易丛洲 ┃ 配角:蔺如尘,子夕,元皎炎 ┃ 其它:魅魔,生子   一句话简介:坏了最大反派的崽!   立意:坚定目标,理想终会实现。 第1章 认错小魅魔   陌影睁开眼睛,心口隐有绞痛。   特殊的熏香钻入鼻腔,他听见一阵细细的水流声,撑着身体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前方不远处有个圆形汤池,一个不着寸缕的男人背对他,正缓缓步入池中。   红色的月牙胎记印在男人肩胛骨处,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清晰分明。   背上有胎记,爱在皇宫御池泡澡的,只有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摄政王。   注视不过几秒,进入汤池的男人忽然转头,目光如电似刀,直直朝陌影刺来。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迅速低头,藏在屏风下方。   自己是什么绝世大冤种,才刚穿来,就碰到了最棘手的大BOSS!   陌影平凡无奇一只魔,最近被认回魅魔一族,他这才知自己是流落在外的魅魔少主。魅魔的本领还没熟悉,就被族人告知,有只小魅魔所处的小世界面临着崩盘风险,小魅魔的生命岌岌可危。   魅魔一族数量稀少,每个成员都很珍贵,他被迫接过救魔重任。   小世界化作一本书供他查看,作为介入者的他权限不足,只能看前十章。   这十章,提到了三个男人。   摄政王是出场的第一个,刚到而立之年,一手遮天,行事随心所欲,肆无忌惮。他在先皇死后,下令让所有嫔妃陪葬,在皇宫大开杀戮,让年幼的皇帝在尸海里爬行。   还把亲生母妃吊死在小皇帝面前,用刀刺伤小皇帝脸颊,给他造成终身阴影,出入都带面具,睡觉都不愿取下。   等等,好像他穿的……就是小皇帝。   不是,深更半夜的,为什么不在自己寝殿待着,来这偷看摄政王洗澡?   陌影消化着原主的记忆,恍然大悟,他不是来偷看的,而是来刺杀的。   小皇帝恨极摄政王,设局在汤池中下毒,就等摄政王毒发,他亲手血刃。   ……不但是昏君,脑子也有毛病,摄政王是谁,这点伎俩还想杀人?   要杀你杀,本魔有自知之明,不陪了。   陌影蹑手蹑脚地后退,借着屏风和纱幔遮挡,偷偷到了门边。   刚抬脚,一捋风锐不可当地袭向他后脑,他勉强一躲,风贴着他的脸颊而过,脸上的银面具立刻长出裂纹。   强大的杀意如网,瞬间捕获陌影。   他毛骨悚然,忽听一道沙哑男音贴着头皮响起,“皇上有心了,怕本王寂寞,特意来作陪。”   湿润的鼻息洒在耳后,陌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没得到回应,摄政王贴得更紧了些。   陌影比他矮,完全被笼罩在阴影之下。紧张万分地吞了口口水,他勉强回头,结巴道:“皇、皇叔慢慢洗,我……朕走错了。”   一开口就知道,老社恐了。   陌影不敢抬头,眼珠胡乱转着,冷不防瞥见光溜溜一截大腿,完全僵住。   “你……你……你怎么……”怎么不守男德,连衣服都不穿!   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种阵仗,他耳朵脖子都红了,支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太慌乱,眼睛都不知往哪儿放,急着想走又被钳制,眸中湿漉漉的,像含着一汪泉水。   小皇帝在他面前向来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从未露出过如此生动的表情,元皎炎微微挑眉。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陌影,又往前凑近了点儿。   救命,别过来!   陌影不得不伸出一根手指头,抵住元皎炎精壮的胸膛,装着原主的口吻说:“放、放肆!在朕面、面前衣冠不整,成、成何体统!”   一句话结巴三次,声音是抖的,音色都与平时不同,嫩生生的。   胸肌软软的,一按就陷下去,他触电似的收回手。白皙胸膛越来越近,他两颊仿佛要起火。   陌影咬了咬唇,索性把元皎炎一推,大喊道:“来人!”   不仅人没推动,也没侍卫过来候命。   元皎炎低笑一声,微微低头,手环住陌影的腰,“皇上怕什么?本王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身上的香料气味扑鼻而来,社恐的陌影浑身难受,下意识挣扎,忽听「哐当」一声。   一把红宝石匕首从衣袖滑出。   完了,作案工具曝光了。   元皎炎淡淡扫了一眼,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手臂忽然用力,抱着陌影飞到汤池边。   “你……”陌影才说一个字,后颈忽然被掐住,头被按入温热的水中。   元皎炎力气极大,根本反抗不得,他喝了不少水,肺越来越沉。   他戴的面具本就被元皎炎刺破,拼命挣扎之下,面具彻底散开。   就这一刻,他被提出水面。   “咳咳……”   陌影呛得剧烈咳嗽,嗓子辣得冒烟。他勉强吐出几口水,压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狠狠瞪着元皎炎。   小皇帝的脸被元皎炎伤过,面具从不离身,哪怕上朝都只露出一只右眼,其余皮肤皆覆于银面具之下。   元皎炎对弱者不上心,对小皇帝不屑一顾,蔑视到极点,更不可能对他带疤的脸感兴趣。   眼前这张脸却出乎他的意料。   皮肤光滑细腻,别说疤痕,连毛孔都见不着。   小皇帝红着眼睛,剔透纯净的眸子无辜极了,瞪人时嘴唇微微咬着,松开时,唇纹一抖,赤色唇峰轻颤。   湿发粘着头皮与脸颊,再怎么美也会显得狼狈,可被水一浸,他的脸反而更加出尘。睫毛上密密的水珠颤动着,如水的眼眸让人沉沦。   元皎炎见识过的美人何其多,可望着陌影如玉的面庞,一时竟有些惊愕。   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陌影滴水的长发,毫无预兆地发难,将陌影扔进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自己则紧随其后,在水中抓住陌影的玉带,将人搂在怀里。   夏日穿得单薄,衣服贴在身上,曲线一览无余。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一寸寸往下滑。   陌影从未受过这种无礼对待,恨不得把元皎炎揍一顿,可他心知肚明,这是对方的试探。   十年前,摄政王就敢逼着小皇帝在尸山里爬行,何况现在。   这么大的动静,侍卫不来一个,他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临行前魅魔长老说的话回响在耳边。   “少主别怕,没人能抵抗得了魅魔的诱惑。若遇到危险,不论男女,抛几个媚眼,轻声撒两句娇,都能化险为夷。”   他大着胆子抬头,视线才触及元皎炎的下巴,就一阵心慌,不敢再往上。   让他一个社恐去勾引别人,不如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送他上天来的比较快。太为难魔了,别问,问就是心里苦。   小皇帝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看起来特别倒霉,别提多可怜了。   元皎炎盯着他,手臂越搂越紧。   陌影头要炸开,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着抗拒,不假思索地定住对方。魅魔实力强劲,虽说穿越消耗了太多能量,不过最起码的定身术还是可以。   元皎炎想动却动不了,如墨的瞳孔中暗流涌动,带着兴味。   汤池的水并不深,陌影踩在玉璧之上,从元皎炎手臂中钻出。   他定了定神,扫过元皎炎的胸膛,针扎似的挪开视线,气不过道:“随随便便不穿衣服,真是……”   想半天没想出什么话能威胁,陌影不愿输了气势,凶神恶煞道:“真是不要脸!”   元皎炎笑意加深。   陌影不知自己凶狠的模样落在对方眼里,变成了小猫一般的奶凶,继续恶声恶气,“也不知哪来袒胸露背的勇气,以为自己很有本钱吗?那、那玩意儿连我一半都不到!”   看元皎炎还怎么狂,任何一个男人被鄙视那方面的能力,都会气成河豚。   元皎炎笑出声来。   笑声让水面起了一圈圈波纹,往外延伸。   陌影眼尖地发现对方手指一动,似乎有冲破定身术的趋势,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对上元皎炎的眼睛。   红光在陌影眼中一闪而逝。   魅魔特有的魅瞳能控制敌人,让对方忘却这一段记忆。   元皎炎在魅瞳的逼视下,撑了足足一分钟,眼神才逐渐呆滞。   “自己到一边儿凉快去。”   看着对方转身,下完命令的陌影长呼一口气,爬出汤池。衣服湿透,他别无选择地套上元皎炎的外衣,走出房外。   他穿的这本书叫《灭世》,被分在纯爱区。   陌影在绿江阅书无数,一看开头就知,这是典型的耽美买股文。前十章出场的三人都不一般,必定是股票攻无疑。   元皎炎这最先登场的股票,不仅实力强,人也变态。先前看书时他还觉得人设挺带感,自己遇上他只想说一句:达咩。   魅魔一族特殊,接的都是祸国殃民的任务,引发朝堂更替、权利变换。   《灭世》这本书中,皇帝昏庸无度,长此以往,必定民不聊生。小魅魔的任务是寻找真正的明君,接替昏君,开创盛世。   任务不是陌影的,他拥有宿主的记忆,却不知小魅魔是谁。   他想救小魅魔,就要替对方完成任务,再带魔跑路。   好在他运气不错,穿的是昏君本人。把皇位让出去还不简单,最重要的是找到魅魔。   走出内殿,成列的侍卫站在门外。贴身太监王喜掌灯静候在旁,一见陌影就惊呼:“皇上!您怎么了这是?”   他一抬头,看清未戴面具的陌影,当即惊讶到失语。   陌影厌恶人多的场合,冷着脸,“回宫。”   王喜「扑通」跪下,往殿内扫了几眼,颤颤巍巍道:“皇上,长平将军连夜进京,奉您的旨意第一时间进宫,已在勤政殿外候着了。”他瞥了眼陌影身上的衣服,试探道:“若皇上累了,我便去回了长平将军,让他明日再来。”   还记得长老信誓旦旦地说:“咱们魅魔一出山,在人群中必定是最亮眼的存在,你就找最好看的,最讨人喜欢的,一定没错。”   “不必。”陌影有原主记忆,知晓这将军皮囊绝佳,极有可能是小魅魔,当即道:“替朕更衣,去勤政殿。”   换了衣服,火急火燎的陌影连头发都顾不上擦。   刚到殿外,一个挺拔笔直的侧影撞入眼帘。那人穿着印有孔雀的三品官服,玉带一勒,腰身劲瘦。   他站在一棵茂密的石榴树下,正好处在光与暗的交汇处,一半浸在黑夜中,一半显在光影里。   察觉到陌影的注视,他转过头来。   只一眼,双方都是一震。   世界在这一刻安静,连蝉鸣都听不见了。 第2章 认错小魅魔   勤政殿外灯盏极多,男人转头后,五官暴露在灯光下。   魔族颜值都不低,魅魔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些年,陌影几乎对美人免疫,再漂亮的人在他心中都掀不起波澜。   可这人的出现宛如惊涛骇浪。   若说世人有十分美,其他人占了一分,魅魔一族占了四分,那此人独占五分。   朱唇齿白,眉眼无双,容貌极盛。气质更是恰到好处,如亭立的千山雪莲,拒人于千里之外。他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似万里冰川上的一朵海棠,风一刮就会夭折。   若不是没有血色的嘴唇让他显得太病弱,削弱了眉眼之间的凌厉,陌影敢断言,此等精致又飒气的人,放在魅魔中也是最璀璨的存在。   《灭世》前十章重点介绍了三个男人,长平将军易丛洲不是其中任何一个,着墨不多。但他与每个男人都有往来,每只股票都对他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在意。   陌影看书时就想,易丛洲与其他三人关系暧昧,似敌似友,又相貌昳丽,是最佳的小魅魔人选。   见到真人,他更是吃了颗定心丸,这脸要说不是小魅魔,谁还能是?   他一阵狂喜,迫不及待从步辇下来,疾行至男人面前,灿烂一笑:“你来了!”   易丛洲一怔。   陌影想将人拉到房里,想起昏君身份,压住冲动,抬起下巴狂傲道:“还、还不进来,要朕请吗?”   易丛洲弯腰行礼,情绪掩在黑眸中。   陌影率先走入勤政殿,见易丛洲要跪,他赶忙制止:“不、不必多礼,赐座。”   易丛洲坐下后,王喜殷勤倒茶。   然而,瓷白茶杯在半路一抖,滚烫的茶水打翻在易丛洲手上。   他的手登时烫红。   才刚见着人,对方就伤了,陌影的血气直冲头顶。他急急站起,冲到易丛洲面前,“有没有事?痛不痛?”   他想抓易丛洲的手查看,被巧妙地避过。   王喜装模作样在地上求饶,陌影看得怒从心起,一脚踹在他身上,“怎么伺候的,给朕滚!”   王喜不知今日皇上为何这样反常,吓得屁滚尿流,一刻都不敢多待。   陌影抬头望着易丛洲更苍白的脸,既心疼又懊悔。   不怪王喜这太监,这种事是原主纵容的。   原主视摄政王为死敌,对掌管兵权的易丛洲更是忌惮,从不给好脸色,只想早日铲除。王喜等奴才看人下菜碟,对易丛洲极为苛责,处处刁难。   但昏君是昏君,陌影是陌影。   这可是他族的小魅魔,怎能让别人欺负?   思索间,易丛洲捂住口鼻咳嗽几声,腰弯了下去。   战功赫赫的将军却如此病弱,俨然风吹就倒的病美人。   这与陌影的猜想更加契合。   小魅魔无法完成任务,说明他在小世界中很弱,病美人这孱弱的身躯,活脱脱小魅魔本魔。   《灭世》前十章出场的三个股票男,势力都非常大。弱小的小魅魔夹在中间,肯定很难平衡几人的关系,更别说勾引昏君、引发朝堂动荡,所以任务才会失败。   尽管已确认了九成,陌影还是不太放心,见左右无人,试探道:“任务怎么样?”   易丛洲站起身略微思索,摇摇头,“微臣办事不力,这次败了。”   弱不禁风的模样让陌影疼惜,笨拙地安慰道:“有、有什么不力的,逆天开局,要与三个男人周旋,其中还有摄政王那样的变态,你可太难了。”   他边说边拿旁边的茶壶给易丛洲倒茶,“给,别想了,有我在,别怕。”   易丛洲盯着深绿的茶水,面上不显,内心却诧异不止。明明还是相同的桃花眼,眼神却与先前截然不同。以前那眼里充满算计与忌惮,身前这双真挚而关切。   皇帝这是搞什么把戏?他暴虐无度,宠幸阉党,弄得朝堂乌烟瘴气。虽小小年纪,狠戾手段却比摄政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己身上留着皇帝亲手打下的鞭痕,祖坟里都是皇帝下令诛杀的冤魂。   那样的昏君,怎会对他如此和颜悦色,在太监面前维护他不说,还纡尊降贵给他亲自倒茶。   易丛洲迟迟不接茶杯,这极其怠慢的抗旨行为,陌影却浑不在意。   三分钟过去了!   对着易丛洲,他从一开始就用了魅瞳,对方丝毫未受影响,依旧一片清明。   就算摄政王那样的狠角色,在魅瞳的摄魂下也撑不了太久。   这样病弱,却能抵御魅瞳的攻击,只有一种可能——魅魔的魅瞳对同族无效,他就是小魅魔。   得来全不费工夫。   彻底确认的陌影喜滋滋的,毫不吝惜脸上的笑容。   魅魔一族关系亲近,他的社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觉亲切。   他头发未干,披散着未束发,没了面具的遮挡,面容具有极大的冲击力。   易丛洲一晃神,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一下,这才想着去接那杯香气四溢的贡茶。   陌影却已将茶放下,径直抓住了易丛洲的手腕。   “让我看看你的病。”   这么病恹恹的可不行,得先将小魅魔治好,再带他跑路。   两人相触时,易丛洲面色一沉,厌恶在眸中闪过,挣脱开来。   没想到,小魅魔弱归弱,力气却不小。   原主不干人事,对易丛洲做了不少缺德事,对方现在怀疑他也正常。人找到了就不急了,到时弄到自己身边来,还怕对方不屑下防备吗?   病会好的,皇帝位子要让出去的,小魅魔迟早要带着跑路的。   陌影沉静下来,忽而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这皇帝当了个寂寞,差点被摄政王淹死,还半天叫不来一个人,身边都是一群吃里扒外的走狗。   皇宫眼线太多,不是说话的地方,陌影压低声音,“你先回府,过几日祭天大典,我找你细聊。”   他叮嘱道:“不用再冒着危险接近别的男人了,其他的事交给本少主,你就好好养病。”   什么别的男人?   什么少主?   易丛洲扫过对方的笑靥,心中狂狼滔天,忍不住又咳嗽起来,拱手道:“臣告退。”   一边往外走,一边咳嗽不停,肺都要咳出来似的。   陌影哪受得了这个,目送他走了几步,忽然小跑到他跟前,不由分说将手腕上的东西取下,塞进对方怀里,“这是我的初皮,你随身带着,对身体好。”   不给易丛洲拒绝的机会,他又补了一句威胁:“这是圣旨,不能抗旨知道吗?”   说完便撤。   声音轻快,眼神柔和,毫无心计,仿若新生。   易丛洲左手捏着透明如纱的「初皮」,右手将已出鞘的匕首塞回衣袖。   刚才皇帝上前那一刻,他脑中的弦断了,嗜血的渴望暴涨数倍,几乎压制不住疯狂的冲动。   若不是这冰凉的「初皮」拉回了他的理智,皇帝现在已是一具尸体。   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易丛洲出了皇宫,回到府邸。   夜色极黑,房间却没点灯。   他拿出匕首,带着冰寒之气的刀尖刺入小臂,血流如注。   血腥味在房内蔓延。   脑中的嗡鸣逐渐停止,他缓缓收了刀,心不在焉地擦干刀上的血迹。   窗外暗影一闪,一个黑影跪在屏风之外。   “元皎炎进宫了?”   黑影毕恭毕敬地回答:“皇帝听信阉党谗言,一早埋伏在御池边,还未出手便毒发气绝。不久后忽然苏醒,想逃走却被摄政王察觉,险些被淹死。二人在池中对视片刻,摄政王不知为何放过了皇帝,让他逃出。”   易丛洲摆手,“盯着他。”   对视?莫非他有什么摄魂之术。   想起他自称少主,还有他的「初皮」。   易丛洲用手帕包着将那截手臂长的,隐隐发光的透明之物,将之放在盒中。   是装神弄鬼还是精怪上身?他嘲讽地想,血海深仇,又岂是装疯卖傻可以揭过。   皇帝必须死。   嫌恶地盯着檀木盒,外头响起通传声。   “将军,太医院来访,说奉了皇上之命,来给您看烫伤。”   易丛洲今夜不知第几次震惊,但他很快盖过,“就说我已歇下。”   特意遣太医过来,当真把他放在心上吗?   鬼使神差的,易丛洲想起对方明亮的眼,拿起那截「初皮」。   就算皇帝送的东西有毒,以他这幅身体,还能到更坏的境地吗?   皇帝递给他时,他避之如洪水猛兽,只触碰过短短一瞬。   此时握在手心细细摩挲,不仅有光滑的触感,更有种沁人心脾的冰凉。   夏日的燥热被压下,如蛆跗骨的疼痛也减弱不少,几息时间,他就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满身病痛,不知求过多少名医,皆束手无策。这是何物,竟有如此功效?   理智告诉他该远离昏君给的东西,可那种从天灵盖灌入的清凉,将所有痛楚一齐冰镇的舒适,让他欲罢不能。   这凉意让他紧绷的后脑都变得软绵。   前来议事的副将岳黎推门而入,一看易丛洲的表情,差点吓个半死。   他刚刚……好像看见将军在笑?   尽管嘴角只有浅淡至极的弧度,可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见将军笑。   不怪易丛洲有这样的反应,因为初皮不是凡俗之物。   陌影血脉觉醒后,长出了耳朵和尾巴。魅魔的尾巴会脱一次皮,这便是初皮。   魅魔一生有且只有一张初皮,这对他们来说极重要,从不轻易示人。多少魔将初皮炒出天价,斥巨资都收不到一张,更别说当做礼物送出。   况且这还是魅魔少主的初皮,血脉尊崇,效果更强。   怪只怪,刚当上少主的陌影毫无魅魔自觉。   他知道初皮是好东西,见易丛洲病发痛苦,想着或许能帮上忙,根本没意识到初皮的稀有。   初皮算什么,只要对小魅魔好,都是值得的。   他躺在床上,颇为苦恼地想,自己刚穿来,实力大打折扣。等恢复一些,能变出尾巴和耳朵,让易丛洲看见,对方自然能确认他的身份。   到时用尾巴将易丛洲卷住,还怕小魅魔不跟他走吗? 第3章 认错小魅魔   祭天大典每年举行,地点在兴州麓山,路上就要耗费两三天。   第二日早朝一过,浩浩荡荡的金銮仪仗从正阳门出发,前往麓山下的避暑行宫。   陌影照例带着面具,昏昏欲睡地坐在软轿中,忽听王喜来报:“皇上,璇妃娘娘备好了您最爱的蟹酥,是不是现在请娘娘过来?”   瞌睡虫一下被赶跑,陌影一拍脑袋,完了。   原主后宫有六七人,最受宠的便是璇妃蔺氏。   作为社恐魔,他极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更别说女孩子。   记忆中的璇妃千娇百媚,总爱依偎在原主怀里说话,二人打情骂俏。   陌影试着将主角替换成自己,尴尬癌立马犯了,甩手道:“不吃,你去回了她,就说……就说朕、朕记挂祭天之事,让她别、别来打扰。”   王喜谄媚道:“皇上,娘娘可想您得紧,若皇上与娘娘共乘一轿,娘娘也能解皇上烦忧。”   又来了,这奴才好大的胆子。   按他以往的社恐性子,绝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轻易出头。可王喜在他的禁区蹦迪,若他不拿出威严,今日有璇妃,明日就有王妃李妃。   陌影深吸一口气压下紧张,故意冷笑,“你在教朕怎么做事?听起来你想与璇妃共乘,要、要不朕成全你,送你过去?”   他可没忘,原主设局杀摄政王,正是王喜怂恿。结果该中毒的摄政王无事发生,倒是原主自己中毒而亡,这才让陌影穿来。   王喜备受宠幸,却是别人放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的卧底。   想撇下昏君之位,得制造乱象才能让他人不满,王喜就是现成的靶子,得留着。   命可以留,但想控制他陌影,管到他头上来,门都没有。   王喜重重跪倒在地,冷汗如雨。   昨夜他为难易丛洲,被皇上踹了一脚,虽然心慌,还能自我安慰。皇上定是想用怀柔政策麻痹易丛洲这匹野狼,故意做做样子让他受罚。   他从小伺候皇上长大,对对方的喜好了如指掌。暴躁易怒的皇上实则极好控制,只要他稍微说两句,就能左右皇上的决定。   这二十年从未失手,他甚至觉得,朝堂尽在掌握。   可今日,皇上竟对他说这样的话,让他深深恐惧。是毒杀摄政王的事让皇上起了疑心,还是说,皇上已经知道他背后的势力?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聪明人该知道。若还有下次,就别出现在朕面前。”陌影话说得霸气,其实袖子下的拳头一直捏着,就怕舌头打结。   他想起自家的小魅魔,补充道:“你遣人去问问长平将军出发了没有,朕、朕希望到了行宫,他已在那等朕。”   “奴才这就去。”   对方走了,陌影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让社恐当皇帝,真是要了老命。   对王喜的敲打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一路极为顺利,不仅璇妃,其他争抢着往上贴的妃嫔也被挡了下来,陌影乐得自在。   两日后,行宫到了。   陌影没在迎接的官员中发现易丛洲,不免有些失落。入住行宫后,望见一湖盛开的荷花,红绿相间,在风中摇曳。   他行至幽静的湖中亭,暗想,不是和小魅魔说好行宫见的吗?为什么要鸽他,真是的。   冷不丁的,他听见一声低低的猫叫。   循着声音望去,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迈着短腿朝亭中走来,径直往陌影的方向。   小猫有点怕人,路过侍卫时不敢走,朝陌影的方向嗅了嗅才继续往前。   陌影喜欢小动物,特别是圆滚滚的猫咪,当即挥退赶猫的侍卫,朝猫咪伸手,“小家伙,你从哪里来的呀。”   小猫的瞳孔是漂亮的绿色,正午光照强,猫瞳成了一条窄窄的竖线。   它嗅了嗅陌影,头一歪,拿侧脸蹭陌影的手指。   陌影挠了挠它的下巴,它立刻发出舒服的呼噜声,闭着眼睛,特别享受。   “小家伙,太可爱了叭。”   陌影收回手指,小猫奶声奶气地叫唤,胆大地再近一步,歪头蹭陌影的脚。   “这么会撒娇,你的主人是不是特别温柔的姑娘呀。”   陌影刚想把猫咪抱起,一声低笑由远及近,“在皇上眼里,本王温柔吗?”   不,不会吧?他怎么听到了元皎炎那个活阎王的声音?   陌影灵光一闪,电光火石间猛然想起,绿眼睛的白猫,正是元皎炎时常带在身边的宠物。   书里特意描述过小猫的外貌,提及这只小猫在元皎炎心中有多重要,这样明显的特征,他都没想起来!   元皎炎踱步至亭中,六个侍卫守在亭外。   在王喜面前,陌影还能勉强拿出皇帝架子训斥,一见到笑容满面的元皎炎,他打心底里发怵。   原因无他,元皎炎的气场太强了。哪怕与他平视,都有种对方站在山顶俯视自己的错觉。   社恐魔再次上线,他嘴唇有些哆嗦,“皇、皇叔,这是你的猫呀,平日进宫少见你带在身边,朕、朕都没认出来。”   元皎炎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他无端紧张,硬着头皮低头道:“小猫,主人来了,快过去。”   谁料小猫完全不理,就在陌影脚边蹭,毛茸茸的小脑袋对着陌影叫唤,甚至躺在了陌影脚上。   别蹭了,求求了。   魅魔生来讨各种生灵喜欢,再凶悍的动物到了陌影面前也很温顺,此刻却让他叫苦不迭。   被其它猫喜欢可以,这只不行。书的第一章 就讲到,有善于驯兽的宫女野心极大,故意接近这猫,怕人的小猫对她很亲近。   元皎炎默许她的照顾,就在大家以为她有希望得到摄政王的垂青时,元皎炎下令将她绑起来,打到半死,送到一个足有十几只猫的房间。   饿极的猫将她作为食物吃了。   “这样喜欢猫,成为它们的食物,永远成为它们的一部分,岂不正如你所愿?”   想想猫吃人的画面,陌影头皮发麻。元皎炎这个变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要是引起他的厌恶,自己小命难保。   胡思乱想中,紫色暗绣长袍下摆出现在陌影视线中,指节分明的手指攫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元皎炎丝毫没有生气,笑道:“皇上魅力真大呀。”   他忽然低头,贴着陌影的耳朵,轻笑道:“莫非因为皇上特别有本钱?”   陌影呼吸骤停,有种血液逆流的错觉。   怎么会?他用了魅瞳,元皎炎定会丧失昨夜的记忆,怎么可能记得他的话?   惊呆的模样取悦了元皎炎,他的手指从陌影的喉结往下滑,“皇叔也很好奇,不知我们小竹子本钱有多大?让皇叔看看可好?”   元尔竹正是原主的名字。   陌影本能地感受到一股战栗的危险,微微一动想挣脱,元皎炎的手便虚虚掐住了他的脖子。   不妙,元皎炎开始亲昵地叫人名字,说明他兴致来了。   他一旦有兴趣,就是杀人的前兆。   要害捏在对方手里,陌影不敢乱动。这是在外面,料想元皎炎不敢乱来,他壮着胆子骂道:“朕、朕的名字岂是你叫的,本钱岂是你能看的?放开朕,要、要不然……”   想不出什么狠话,他卡住了。   ……社恐吵架都吵不赢,好气。   元皎炎愉悦地眯眼,左手摸到陌影后脑,解开了银面具的带子。   湖中微风吹拂,吹动了陌影的头发。   两人距离近,柔软的发丝擦过元皎炎的脸颊,从未闻过的香味浸润着全身,顿时让他心痒。   退开些,微微咬唇的陌影映入眼帘。   不像那夜,他头发未湿,规规矩矩用琉璃金冠束着,矜贵极了。唇色比上次更红,桃花眼倔强地将人瞪着,又害怕似的躲闪开。像一朵脱离凡俗的带刺花朵,岂止国色天香。   元皎炎的手指在陌影耳后流连,温柔道:“小竹子,若将花的刺一根根拔掉,会不会流一手芬芳花汁?”   ?说人话好吗?   陌影不想与变态纠缠,既然元皎炎看上这亭子,他走就是。   谁料他还未用力,元皎炎的手忽然伸进了他的衣襟。   “你、你干什么!”陌影的脸涨红了。   眼睛睁大,像是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有些懵懂,更多的是戳人心坎的可爱。   元皎炎莞尔,“看你的本钱呀。”   “在、在这?”不会吧,元皎炎不会光天化日做这种事吧?陌影又怕又急,怒道:“放肆!你、你……”   “不要脸吗?”元皎炎抢了他的话,“若能看到小竹子的本钱,脸有什么可要的。”   既有揶揄,也有看好戏的意思。   这下可以百分百确定,元皎炎真的保留着那晚的记忆。   陌影心乱如麻,脸上却不肯认输,瞪视的眼神不躲不避。   元皎炎又笑了,望入他清澈明亮的眼眸,“小竹子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本王,真叫人心动。此处人多,要不小竹子到本王那去,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陌影猝然回神。   元皎炎恐怕不止有记忆,还发现了他眼睛的玄机。   不能用魅瞳,就算能制住元皎炎,也解决不了他带来的侍卫,反而打草惊蛇。若是激怒元皎炎,眼珠子被挖出来都算轻的。   先帝驾崩后,皇帝年幼,太后迅速笼络权利。她怕元皎炎势力太大,暗中对他动过几次手,惹得活阎王不快,直接控制了皇宫,伪造先帝遗旨,让所有的先帝嫔妃殉葬。   这种大BOSS,夺位是分分钟的事,让位给他最简单。   大丈夫能屈能伸,陌影不自在地眨了眨眼,豁出去了,小声哀求道:“皇叔,你、你就别取笑朕了。皇叔你威武不凡,卓尔不、不群,在我心目中,别说您那块小小的封地,这天下您都管得。”   他怕对方不懂,特意拍了拍自己的凳子,又指了指龙袍上的龙。   瞅到没,龙椅,龙位。   看什么男人的本钱,夺取天下不香吗?不要998,皇位免费带回家!   没有俏生生的瞪视,换上略微讨好的柔和笑脸,灵动得不得了。   元皎炎何许人也,怎能听不懂他的明示,惊讶地抬眸,随后越笑越大声。   “小竹子让本王干这么累的活,给本王什么彩头?”   “真正到了那个位置,要什么没、没有?”陌影恨铁不成钢,甚至想摇摇元皎炎的头,听听里面有没有海浪的回声。   可元皎炎是真的吓人,算了。   小脸上的表情太过精彩,元皎炎情不自禁地凑近,眼里带着浓厚的兴趣。   作为股票攻,他的相貌一等一的好,但陌影只觉胆寒。   快想想,魅魔还有什么招数能制敌的?先把变态弄走再说。   问题是,他实力大为削弱,一时半会竟想不出办法。   眼看对方的脸到了面前,陌影突然听见一道冷淡的男音。   “微臣参见皇上。”   易丛洲?真不会挑时候,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书的开头元皎炎就对易丛洲有特殊的关注,恐怕在活阎王心里,早就对易丛洲暗藏情愫。主动出现,这不是亲自送上门吗?   果不其然,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元皎炎转过了头。 第4章 保护小魅魔   那是头狼看猎物的眼神。   完蛋,他家小魅魔在元皎炎那,估计和小兔子差不了多少。   危危危。   陌影脑中循环着「危险」二字,倏地来了力气,一把将元皎炎推开,快步走到易丛洲跟前,拼命给他使眼色。   快走,离元皎炎这个股票男远点儿!   易丛洲面无表情。   陌影眼睛都快抽筋了小魅魔还不上道,他只好曲线救国,“长平将军,朕交代你做的事如何了?”   易丛洲看他一眼,淡淡道:“办妥了。”   “那好,你、你随朕进殿,和朕详细说说。”   当务之急是先让大灰狼和小白兔分开,千万不能燃起元皎炎心中那把火。   陌影率先往前,想将易丛洲带离。   “皇上。”活阎王的声音叫停了他。   元皎炎罕见地没有笑意,“本王记得,长平将军才打了败战。皇上非但不罚,还委以重任,真是对将军信任有加。”   他说话时,从头到尾注视着易丛洲。   陌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元皎炎是笑面虎,唯独对易丛洲,表情称得上严肃。   恐怕在他心中,只有易丛洲是特别的,他的眼里,只能放下易丛洲一个。没毛病,毕竟小魅魔这颜值太能打。   陌影虽然没谈过恋爱,可在绿江阅书无数,各种类型的纯爱作品了若指掌。他能清楚地看见元皎炎眼眸里暗藏的火苗,往深了一分析,那眼神称得上含情脉脉。   这种cp他磕了不知道多少,妥妥的相爱相杀。   元皎炎心狠手辣,占有欲强,猫被宫女养了几天,他都要杀了宫女。   换了人呢?他对小魅魔的感情绝不一般,会不会把小魅魔囚禁起来,不可描述一千字?小魅魔虽是将军,可那么弱不禁风,病美人一个,怎么禁得起折腾。   不,一定要制止!   陌影想挡在易丛洲面前吸引火力,可易丛洲虽病弱,身量却比他高不少,根本挡不住。   他拉了拉易丛洲的衣袖,想让对方蹲着点,但小魅魔和他实在没有默契,他努力半天易丛洲还是一动不动。   陌影:“……”   大概是陌影的敌意实在太强,一副护犊子的气鼓鼓模样,元皎炎的目光又落到了他身上。   笑意渐渐回归。   对,没错,别看小魅魔,要看就看我,我随你看!   总之不准觊觎他家易丛洲,要不然、要不然腿都给打断!   元皎炎将小猫抱在怀里,摸了摸猫耳朵,优哉游哉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本王正与皇上谈事,劳烦易将军在旁边候着,等本王谈完再来。你说对吧,小竹子?”   什么小竹子,住嘴!堂堂魅魔少主,被这样小竹子小竹子的叫,让他的威严往哪儿搁?   陌影当场炸毛,红彤彤的脸颊与亮得出奇的眼睛让他的容貌更盛。   元皎炎朝他招手,“过来。”   过来你大爷,做梦去吧!   小魅魔就在身后,陌影抓起他的手臂就走,罕见地没有结巴,以二倍速说道:“刚到行宫,皇叔想必也累了,朕先不打扰了。”   元皎炎冷笑一声,忽而纵身飞起,落到陌影面前,“若本王不让你走呢?”   明人不说暗话,哪里是不让我走,就是不想放小魅魔走!   变态如斯。   关键在于,元皎炎是皇叔,整个皇宫没有比他辈分更高的人,陌影想找人压一压都没办法。   是皇帝又如何,元皎炎岂会放在眼里?   一心想保护易丛洲,却实力受限束手无策,陌影心里憋得慌,抓着易丛洲的手不自觉用力。   低头看了一眼细长的葱白手指,易丛洲咳嗽两声,从后方站到陌影前头。   “干什么!”陌影拉也拉不住,心急如焚。   “摄政王。”易丛洲语气很淡,“皇上的旨意,王爷还是不要违背为好。”   他与元皎炎身高相仿,视线平齐,对视毫无阻碍。   元皎炎眼中藏着乌云,他戏谑地勾了勾唇,“本王与小竹子的事,何时轮到将军插嘴?”   “是吗?”易丛洲毫无退缩之意,语气从始至终没有变过,“皇上可不是王爷一个人的皇上。”   元皎炎的眼眸从平静变得热切。   陌影脑中的警报狂响不止,心跳陡然加快。   小魅魔,你在玩火你知不知道?你没看对方一副想吃你的表情吗,护着少主确实很有勇气,可不能把自己搭上去!   陌影压下胆怯,冲上前挤入二人中间,就在此时,后方陡然传来破风声。   易丛洲与元皎炎同时动作,分别抓住陌影的左右手。   两股力同时作用,陌影反而躲无可躲,眼睁睁地看着箭往自己面门而来!   易丛洲随手抽过侍卫的剑,手臂一伸,将箭击落。   第二箭、第三箭纷至沓来。   这次奔着元皎炎而去。   元皎炎怀里还抱着猫,不得不放开陌影,侧身躲开。   “有刺客,护驾!”侍卫这才反应过来,与突然出现的刺客战成一团。   一个蒙面人远远地立在对面的凉亭飞檐上,元皎炎不假思索地纵身追去。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陌影哪见过这种场面,生理性反胃。   “咳咳……”   易丛洲的咳嗽声拉回他的思绪,趁刺客被侍卫拦住,他牵着易丛洲的手就跑。   先前抓手臂时隔着衣物,这次攥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心烫得惊人。   恐怕他在生病,而且是重病。   生着病还给他挡箭,这小魅魔,要是出事怎么办!   尖锐的刀剑相撞声让陌影心惊肉跳,他把易丛洲往湖边的假山带,“快,先躲一躲。”   刺客人数明显比侍卫多,支援不知能不能跟上,能躲一时是一时。   原主几乎每年都来行宫,对地形很熟悉。陌影拉着易丛洲,藏入一处不起眼的假山缝隙,用垂落的绿藤挡住入口。   他气喘吁吁,刚想说话,听到了脚步声。   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见易丛洲嘴唇动了动,他赶紧捂住对方口鼻,“嘘——”   “你,去那边搜。”   声音压得很低,明显是刺客。   陌影脑子飞快转动,预想着种种办法。   不被发现最好,若被发现,他只能殊死一搏。定身术还能用一下,但没失忆的元皎炎让他心里没底,不知道能撑多久。   如果真到这一步,就和易丛洲分开跑,他是皇帝,总比一个将军的价值高,刺客应该会来杀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陌影不敢发声,假山的缝隙又极小,两人面对面紧贴着。   他别无办法,勉强在易丛洲手心写字:“你先跑。”   心情过于紧张,额头出了不少汗。他低着头,脸蹭到易丛洲胸膛,汗便濡湿了对方的外衣。   他微微偏头,鬓角的发丝黏在白皙的脸颊上,胸膛起伏得厉害。   易丛洲眸子一垂,对方嫩白的后颈近在咫尺。   一种特殊的香味从他身上散发,与龙涎香截然不同,清新怡人,仿佛是……他的体香。   这样的刺客,来二十个都不是易丛洲对手,他本不需和小皇帝挤在这狭窄的一处。   然而,紧挨的身体细细地颤着,对方害怕的情绪传达到他心尖。   明明这样恐惧,却不愿放下他。还敢当着元皎炎的面挡在他面前,护着他逃命。   见到血液有些失控的易丛洲难得静心,忽然想知道,若刺客真的出现,皇帝要怎么做?   小小蝼蚁,却妄想保护参天大树。   脚步声近在咫尺,陌影的余光瞥见了刺客的鞋尖。   他全身紧绷,无意识地捏了捏易丛洲的手心,打算先发制人。   “咻——”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某种鸣叫。   “首领出事了,走。”   刺客匆匆撤退,不一会儿声音完全消失,紧绷到极点的陌影的身体软下来。   “吓死我了……”他浑身放松,后背被假山硌得慌,自然而然地靠在易丛洲怀里。   易丛洲一僵。   陌影这才意识到自己与他距离这么近,哪怕是同族,也让人觉得难为情。   他率先从缝隙中挤出,易丛洲跟在后面。   “你病了是不是?让我看看。”他伸出手,再次被易丛洲避开了。   防备心真强。   转念一想,面对元皎炎那种股票男,有戒备心才是好事。他听长老说过,许多魅魔一旦动心就会上头,容易变成恋爱脑。   “小魅……不是,易丛洲,听我说,没事不要凑到元皎炎面前,知道不?他不是好人,而且手段特别变态,离他远点。”   见易丛洲不为所动,他语重心长地说:“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要不然三个股票男,总有一个能把你抓住。   易丛洲再次咳嗽起来。   陌影紧张道:“此处风大,你快回去吧,好生养着。”   易丛洲行礼告退,行至假山出口,被叫住了。   “对了丛洲。”陌影对他真诚一笑,“谢谢你给我解围。”   假山外,长着大片的红白芍药。许是行宫建在山中,气温低,花期更长。   人在花前,言笑晏晏。   当真是「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易丛洲的手心忽然有些痒。   就是刚刚被陌影写字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改自:《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 第5章 保护小魅魔   銮轿停在行宫中专为帝王而设的秋阳殿外,匆忙的陌影径直进了寝宫。保护天子的玄衣卫姗姗来迟,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守着,一只鸟都飞不进。   除了易丛洲,社恐的陌影没办法和别人待在一个空间太久,下令让王喜守在外院,不许进来。   夏意正浓,房里放着消暑的冰块。陌影边往里走边想,今日没找到和易丛洲说话的机会,干脆晚上摸到他那边,把自己的跑路计划一一道出,这样就能和小魅魔相认。   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开始救魔大计!   快抵达美人榻旁时,他的脚步突兀地停住了。   有血腥味。   这个念头刚升起,银光一闪,一把刀冷不防从斜后方伸出,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壮、壮士,有、有话好好说。”来行宫短短几个时辰,这已是第二次暗杀,魅魔也顶不住。   心跳加速的陌影眼眸低垂,余光发现刺客拿刀的手上都是血迹,呼吸时轻时重,显然受了重伤。   他当机立断使用定身术。   锋利的刀坠在厚厚的地毯上,钳制他的人往后一倒,闷闷一声。   陌影往前跨了一大步,觉得到了安全距离,才拍了拍胸膛,慢慢回头。见刺客双目紧闭,叫了两声也没反应,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刺客的蒙面。   面色发紫都掩盖不了的俊朗。   陌影却没有欣赏他的长相,而是盯着他的断眉。   左眉因受伤而留下伤疤,眉毛断开,此人便是书里出场的第二位股票男。   子夕,表面是璇妃的贴身太监,实际身份却是皇帝的亲表哥,一心夺回皇位,心机深沉。   那时先帝还未当上皇帝,只是一个王爷。他发动宫变,夺取了他哥哥的皇位,夺位后,所有与之相连的血脉都被消灭。   年幼的子夕被人用生命护着,成为唯一一条漏网之鱼,改头换面藏在宫中,成了太监。   背负着血海深仇,逐渐长大的他用雷霆手段控制所有内侍官,天子的玄衣卫也在他手里。不仅如此,他通过王喜与璇妃掌控原主,暗中在朝中拉拢培植势力,不少文武官受他驱使。   玄衣卫高手如云,这次遇刺后反应却如此缓慢,若真正刺杀的是他们的实际掌权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书中还特意提过,子夕身材极好,鲨鱼肌公狗腰。只是没什么卵用——这么强一个股票男竟然是太监,那极品腰腹不是摆设是什么?怎么能把小魅魔交到他手上,这、这下半身的幸福都没法满足!   子夕身上几处剑伤,嘴唇乌紫,看来中了毒。   陌影做不到见死不救,更别说,子夕可是强有力的皇帝人选。   摄政王元皎炎喜怒无常,手上杀戮太多,对皇位兴致缺缺。与他接触几次,更清楚他的变态,若天下给他,他玩心大起拿百姓的生命开玩笑怎么办?不符合明君要求,可能完不成任务。   子夕想要皇位,也不乏实力,太适合拿来做冤种……啊不皇帝了。   陌影解除定身术,人依旧没动,一摸额头烫得吓人,嘴里发着梦呓般的低语,已然有点神志不清。   书的开头提过,子夕一直拉拢易丛洲,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陌影不爽外人觊觎小魅魔,用力拍打对方脸颊,“醒醒。”   没用。   不仅没醒,嘴唇还越来越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陌影起身打开暗格翻了翻,找到几颗解毒丸。   行宫在山林之中,多蛇虫,每个宫殿都配备解毒丸。秋阳殿的解毒丸由当世名医庞理所制,药效应该不会太差。   他不可能找太医来给刺客看病,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陌影喂药喂不进,用手硬塞,搞了半天才勉强喂入。继而拆开解毒粉,打算洒在伤口上,外院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王喜高声道:“启禀皇上,摄政王求见!”   陌影猛地一哆嗦,暗道,活阎王怎么回事,怎么冤魂不散?   要命,刺客头子还在这,绝对不能让元皎炎发现。   接他皇位的好苗子,必须护着。   此时藏人来不及了,陌影迅速反应,冲到门边。   本想将门关上,可元皎炎来得太快,门留了一条缝。   “怎么急着关门,金屋藏娇了吗?”   陌影心一惊,暗暗佩服元皎炎的敏锐。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要是被他发现一丝不对,一闯入寝殿就完了。   陌影藏在衣袖里的手紧了紧,在心里催眠自己对方是猪,勉强与他对视。可对方带来的压迫感太强,他只堪堪扫了一眼就用光了勇气,赶忙错开视线,“想不想关门是、是朕的自由,皇叔这、这也要管?”   耳朵太烫,他伸手去揉。   小皇帝红红的耳尖落入元皎炎眼中,他欣然一笑,忽然抬手,就要推门而入。   陌影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一把抓住他的手,“大胆,不许进!”   扑通扑通,胸腔紧张得发疼。   元皎炎瞥了眼陌影的手,停了动作,低下头来,一点点靠近,“小竹子怎么不结巴了?”   陌影一怔。   这种危急时刻,谁还顾得上社恐。元皎炎心细如发,子夕怕是保不住了。   小皇帝的手很凉,向来讨厌别人触碰的元皎炎竟生不出反感。   大约是匆匆出来,他没戴面具,额上和鼻头上都是汗珠,嘴唇也比平时更为苍白。虽还是瞪着自己,但少了平时的生气,给人一种戒备到极点的恍惚感。   “刺客吓着你了?”   受惊是肯定的,那么近距离看别人厮杀,刚还被子夕的刀架了脖子,想想都后怕。   但陌影怎会在元皎炎面前承认,没底气地低声反驳道:“这点阵仗怎、怎么可能吓到朕,再来一百个我也不、不怕!”   元皎炎的脸凑到陌影面前,目光忽然定在他的右后方,气场完全变了,缓缓道:“刺客又来了。”   陌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他后面缩,慌慌张张地问:“在哪,护驾!”   一片安静。   他回头去看,院子里空空一片,除了王喜一个人都没有。   无不无聊,幼不幼稚,竟然诈他!   陌影拳头硬了,但他打不过元皎炎,只好怒目而视。   眸里仿若燃着一簇小火苗,漂亮极了。   元皎炎低头注视了他一会儿,忽然抬手。   陌影条件反射地后退,可侧面就是房门,怕一不小心撞开,硬生生在半路停下。   这活阎王肯定要来掐他的脖子,有个背叛他的手下就是被他这样掐死的。   陌影自认胆子不小,可他就是怕元皎炎,对方的手到了面前,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耳边一声轻笑。   半天没有痛感,反倒是头上感觉到了轻柔的抚摸。   陌影讶异地睁眼。   活阎王不知道在酝酿什么阴谋,先给个甜枣,再猝不及防把人剐了吗?   元皎炎摸完头发,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这么怕我?没出息。小竹子倒是说说,是刺客可怕,还是我可怕?”说着,他状若不经意地往房里瞥了一眼。   ……你俩都不是什么好鸟。   这种送命题,陌影还是会答的,“都不怕,朕朕朕是真龙天子,谁能让我害、害怕?”   气场比平时更足,要是不卡最后那一下,简直是完美的打肿脸充胖子。   元皎炎快活一笑,再度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转身。   陌影既震惊又迷茫,这就完了?怎么可能,这还是摄政王吗?   他不敢置信,又听元皎炎说:“舍不得我?要不跟我回去?”   低头一看,自己太过紧绷,竟一直抓着元皎炎的手没放。   陌影扔烫手山芋似的将他的手甩开,“才、才没有,皇叔慢走,不送!”   元皎炎人已走出内院,忽然在拱门下回头,嘴角抬得很高,“小竹子呀……比先前可爱多了。”   ??有事吗?我堂堂少主,怎么能用可爱这种词?   目送元皎炎离开,陌影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元皎炎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也被人穿越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想了。摇摇头,抬手推门,忽见手上有新鲜的血迹。   他压根没触碰子夕的伤口,血怎么来的?   等等,适才他情急之下抓住了元皎炎的手臂,这血……莫非是他的。   元皎炎受伤了?   子夕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冲着元皎炎而去,元皎炎绝不会好过。   伤口在手臂上吧,恐怕还不止。   可元皎炎从头到尾笑着,自己抓得那样紧,他也面不改色,看不出一点痛楚。   要不要这么强?气人。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至。纳闷的陌影吃了两口饭,又回到寝殿中。   子夕依旧躺在地毯上。   看不出哪个伤口中毒,陌影索性把所有伤口都撒上解毒粉,撕了一个中衣绑好。   探了探体温,还是烫。叫王喜准备好水盆放在外头,弄了些冰进去,打湿布巾放在子夕额头上,一遍遍给他降温。   这一天兵荒马乱,陌影很是劳累,夜深人静,他困得不得了。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也为了给子夕鼓劲,他小声在对方耳边说:“你可不是一般人,你是未来皇帝,不会这么容易死的。坚持住听到没,要不然我、我揍你。”   “当皇帝多好,我爹的皇位本来就是抢来的,你从他儿子手里抢回去合情合理。”   陌影碎碎念着,眼皮子都快黏在一起,没注意到子夕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对方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他的脖子,翻过身将他压在下头。   瞌睡虫消失得一干二净,陌影没想到他警觉性这么高,这么一点声音都能引来他的应激反应。   子夕力气大,猛地收紧五指,陌影顿时无法呼吸。   “放……”喉咙太紧,又辣又疼。   陌影蓄力准备反击,那只手却松了下来。   卸了力气的子夕彻底将他压住,牵动到伤处,发出一声闷哼。   筋疲力尽的陌影费了老大劲将人弄下来,无语地嘀咕,“白眼狼,人都还没救回来呢就想着杀救命恩人了,真有你的。可有啥办法,谁让你是接盘侠呢,就忍你这一次。”   受伤中毒还要拼着全力要别人命的,自己的命也不会太短吧。   弄到深更半夜,子夕的烧终于退了。   王喜和玄衣卫都在外院,凌晨三四点又是人防备最低的时候,他悄悄打开房门。   魅魔可以化为魅影,与暗夜融为一体。他用火种在不远的宫殿里放了把火,等火光一起,玄衣卫被吸引过去,他扛起子夕就走。   魅魔力气大,他健步如飞地将人扔在行宫角落无人居住的院落中。   他可不愿意和对方产生什么纠葛,免得引火烧身。皇帝救刺客实在太诡异,太容易露馅。   将人放下后,陌影松了口气。离开时,他见子夕的嘴唇微动,好像在说话,凑过去听。   “你、你是谁……好、好香……”   ……还不如不听。 第6章 保护小魅魔   差不多熬了个通宵,陌影困得出奇,想睡个天昏暗地。然而一大早,王喜把他从被窝里叫了醒来。   “皇上,今儿是祭天前的夏日集宴,礼官已在外等候,为您更衣。”   “不去。”陌影翻了个身,听他嗡嗡嗡地烦,索性用被子将头蒙住。   若是以前,王喜有的是办法让小皇帝就范。   自从上次被敲打,他如履薄冰,不敢有一点小动作,更别说用手段。   御池刺杀事件过后,皇上不近女色、不问朝政,最关注的就是长平将军。   他小心翼翼地佝偻着身体,“皇上,长平将军也会去集宴。”   陌影的眼睛倏地睁开。   易丛洲一只病弱的小魅魔,怎么应付得了其他人,更别说还有三个蠢蠢欲动的股票男,不去镇场子不行。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慢吞吞爬起来。实在困顿,换衣服时眼睛闭着,任人摆布。   似睡似醒间到了宴会,他坐上主位一扫,群臣皆盛装出席,易丛洲在右后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左右四顾,没见到元皎炎那个活阎王,陌影松了口气。   不经意又想到昨日对方手臂上的血迹,估计元皎炎受的伤不轻。   子夕呢?一早上兵荒马乱,不知他情况如何。算了,晚点回去再看看他的情况。   宴会设在室外,几棵枝繁叶茂的深绿古树作为遮盖,矮桌边放着一簇簇五颜六色的鲜花。氤氲在花香中,吹着夏日的风,令人心旷神怡。   可黑压压一片脑袋,陌影看着就紧张,手忍不住发颤。好在戴了面具,其他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多少缓解了一些。   太为难社恐魔了,一会一定要尽早带易丛洲开溜。   根据原主记忆,集宴开始前皇帝得先致辞,大体是愿国泰民安的客套话。原主不知说过多少次,来来回回内容都差不多,按理说像背稿子一样就行,但下面一双双眼睛齐齐注视着他,话便全卡进了喉咙里。   众臣鸦雀无声地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了大眼瞪小眼,都摸不准陌影的意思,面面相觑。   时间越久越尴尬,越尴尬越说不出话。陌影焦头烂额之际,一道娇媚女声凭空落入人群中。   “皇上特意在等臣妾么?”   一团红纱由远及近,香气扑鼻。   陌影见一人朝自己扑来,吓得一抖。   正是躲了几天的璇妃。   可算逮到了人,璇妃柔弱无骨地往他的怀里靠,“皇上,你可让臣妾思念得紧。”   陌影的手都不知放哪儿,眼珠不知所措地左右滑动,忽见璇妃旁边立着一个眼熟的人。   苍白的面容,温和的神情,标志性的断眉。   子夕怎会在这?   才几个时辰没见,他就能回到璇妃面前伺候,此等恐怖的恢复力,果然是他看上的皇帝候选人。   命大,血条还厚,妥妥的气运之子。   感觉到陌影的怔愣,子夕转头与他对视,不慌不忙地朝他行礼。   仪表堂堂,接人待物又温厚,不像太监,而像饱读诗书的书生。   “皇上,你想不想臣妾嘛——”   陌影板着脸收回视线,不敢看怀里的璇妃,把人推开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头都大了。   不是不想拒绝,而是他不知该怎么阻止。   如此踯躅,璇妃得到了无形的鼓舞,更得寸进尺。   原主喜欢大胆主动的类型,璇妃深谙其道,因此最为受宠。   挨得越来越紧,手也从肩膀往下探,这可苦了陌影。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死死抓着衣袖。   子夕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略略讶异。   该怎么办怎么办?不能叫人将她拉下去,又不知怎么才能让她安分。   犹豫着,陌影忽然感觉到一束视线。   淡淡的目光,来自角落的易丛洲。   陌影与他短暂对视片刻,内心深处无端有了勇气。   长老说魅魔特别容易恋爱脑,他作为少主,一定要树立良好榜样。不能让小魅魔觉得自家少主是个左拥右抱的渣男,养成错误的恋爱观。   他松开衣袖,扣住璇妃的肩膀,将人掰正,往旁边一推。   魅魔力气不小,璇妃被他这样一弄,差点被当场送走,脸都白了。   “坐好!”陌影低声呵斥,“庄重场合岂容儿戏!你,你再过来朕、朕扣你月俸!”横竖想不出别的惩罚,只能这样说。   谁料歪打正着,璇妃本来还想卷土重来,这一下彻底老实了。   扣钱真的过分。   后方的子夕眼里划过一抹探究。   陌影自然没注意到,“制伏”璇妃之后,他心中的恐惧像被戳穿了的气球,漏了个干净。   他清了清嗓子,担心在众人面前结巴露馅,简短又缓慢地说完了开场白。   工作不易,社恐叹气。   乐声起,歌舞升平。   璇妃被陌影捏了那么一下,肩膀痛得不行,还被他威胁,不敢上前。   偶有大臣过来敬酒,陌影用宽大的衣袖挡住酒杯,不动声色地将酒倒掉。   “皇上,中原地区近来多雨水,已有不少地方发生水患,恐怕要尽早防患。”有官员见缝插针地上奏。   既然是要退位的昏君,就要昏得彻底,才能引发不满,喜提新君。   陌影做出了最符合原主人设的决定,“此事交给丞相及少史全权负责。”   他随意一看,见几位官员轻轻摇头,有沉痛也有失望。   丞相池厚德,丞相少史池霖,二人是一对父子。此二人位高权重,背地里却是巨贪,在书的开头被子夕掌握了贪腐证据,从他们手上讨了不少好处。   还有什么比对贪官委以重任更昏头的?没有。   以拉仇恨为中心,天怒人怨为基本点,揭竿而起为目标,宗旨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下台,带小魅魔跑路。   果然,他这么回答后,几个忠臣欲言又止,最终都不再开口。   不用他回话了,那敢情好。   丝竹管弦声复起,官员们相互敬酒,很是热闹。   酒过三巡,日头渐升,眼看快到中午。   夏日集宴,名为祭天前的群臣聚会,实则是大臣们探听皇帝口风,给皇帝献宝的宴会。   不错,收礼的环节他喜欢。   从丞相池厚德开始,在太监的高声唱词中,礼物被呈了上来——一对一模一样、高呼「皇上万岁」的翠色鹦鹉。   赞叹声此起彼伏,陌影却毫无波澜,面具底下露出了职业假笑。   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来点实在的银票比什么都强。带小魅魔跑路后,不知多久才能脱出这个小世界,得多存点银子才行,总不能让小魅魔跟着他过苦日子。   他兴致缺缺,第二件礼物很快被送上。   有人低声道:“薛大人又送字画了,碰了多少次头了还这样刚,谁不知道皇上最讨厌书画。”   王喜朗声唱词:“御史大夫薛忠国,送亲手所作《仕女帖》一副。”   薛忠国?那个当朝最负盛名的书法家吗?他的作品千金难求,妥妥的硬通货!   陌影喜上眉梢,“快快,将薛大人的字画送、送到这来!”跑路时打包好转手卖掉,换来白花花的银子,岂不美哉。   薛忠国人如其名,刚正不阿却不知变通,明知原主不喜,却每年都送自己的文帖。以为这次又会得到皇帝的不屑,不料皇上拿着字画细细欣赏,手悬浮于纸面之上,想摸又不敢摸,似是珍惜到了极点。   向来被忽略的字得到如此礼遇,自豪感油然而生,某一刻,他竟觉得小皇帝没那么不顺眼了,还有救。   心潮有些澎湃,薛忠国还没平静下来,又听皇上说:“薛大人,听闻您的宝贝孙子是我朝最有才气的画家,不知朕有没有荣幸,求得他的画作珍藏?”   薛忠国这下真正诧异了,孙子一个芝麻小官,只在绘画上有所成就,皇上竟连他都知道。   话里话外都是对读书人的尊重,他第一次感觉到振奋。   莫非皇上先前是碍于摄政王的存在,故意藏拙吗?莫非他深藏不露,并不是纨绔,而是栋梁之材?   陌影不知白发苍苍的老臣已经脑补了这么多,他的想法很简单,薛忠国与他孙子并称「双薛」,拿着他们的字画一起卖,价值翻倍。   得到薛忠国的肯定答复后,他露在面具之外的右眼高兴得眯了起来。   易丛洲目力极好,将对方弯弯的桃花眼看了个正着。不用深思,他都能想象面具之下的脸是什么表情。   他的脸昳丽无双,他的笑容,必定纯真而无邪。   “皇上这是转性了吗,以前喜欢的稀奇东西都不喜欢了。”身边的副将岳黎纳闷儿道,“黄金做的金鱼摆台,这么俗气的东西,皇上怎么看得上眼。”   易丛洲推测:“恐怕是为了银子。”   皇帝现在的心思太好猜了。   “怎么可能?皇上难道要将这些卖掉不成?天子的私库,怎么会差这点银子?”   这也是易丛洲不解的地方,皇帝要钱,莫非是想搞什么小动作。   思索间,轮到了丞相少史池霖。   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从盛放的花海中传来。   六个穿着鹅黄齐胸襦裙的女子依次走上,她们身姿曼妙,脚腕与腰上都挂着细细的铃铛。六人手拿琵琶,皆以薄纱遮面,眼睛妖冶万分。   见到这几人,一直揉着肩膀的璇妃如临大敌。   陌影见多了天然去雕饰的美人,这种故作风情的无法入眼,只觉头大。   刚应付了一个女孩,又打包送来六个?池霖,好好做你的贪官不行吗,我真是服了你这个老六。   原主好色,池霖特意找来异域风情的舞娘,料想皇帝一定会龙颜大悦。他志在必得,又喝了不少酒,借着醉意道:“皇上,她们都是来自胡国的官家女子,各个技艺超群。臣听闻,长平将军败于西北胡军,折损了不少将士,还险些让蛮夷夺去一座城池。”   事关易丛洲,陌影的神经登时绷紧。   “若战事告捷,胡军怎敢再三袭扰边境?都说长平将军骁勇无匹,怎不能为皇上灭了胡月国,将胡月国公主送给皇上做礼?”   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内容却极其尖锐。   短暂的寂静后,其他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起来,一时间声讨不断。   “是啊,败战必罚。”   “长平将军就该自己脱下乌纱,打败战的将军,还有何资格守护西北门户。”   易丛洲猜到会有这么一遭,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不怀好意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   皇上一向视他为眼中钉,想把军权收到手中,这次的「败战」无疑是出刀最好的由头。   戎马一生,手上的鲜血沾了太多,若沾上昏君的,似乎也不错。   疯狂的冲动在易丛洲心底蔓延,嗜血与杀戮的渴望如高高的浪花,向他席卷而来。   “嘭!”他突然听见一声酒杯摔碎的刺响。   陌影扔了酒杯,还专门往池霖的桌前扔。他力气大,瓷杯四分五裂,其中一片碎片往上弹,竟在池霖的脸上划开一道口子。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原主酒量不好,给了陌影一个发酒疯的理由。   池霖借酒醉发难,他便用相同的办法回敬。   送几个漂亮女子过来,就像搞我家小魅魔?门都没有!   “皇上,这、这是……”   池霖惴惴不安,连脸上的血都顾不上擦。   “什么?”刮来一阵强劲的风,陌影偏头,手成卷状放在耳边,“风太大,池大人说什么?”   在这么多人面前演醉酒实在尴尬,他说完就低头,倍觉羞耻。   若池霖这还看不出皇上的意思,也算白混了。他内心慌乱疑惑到了极点,暗想,之前皇上最厌恶易丛洲,军功赫赫,只给一个三品职位,还借故将他的左膀右臂全部铲除。   他自认最会揣摩圣意,也最受圣上信任,这次是怎么了?   从容尽数褪去,池霖惶恐道:“皇上,臣、臣什么都没说。”   “原来如此,风真、真是太大了。”陌影秒变假笑男魔,“那咱接着喝接着舞。”   往前一瞧,那六个异国女子还在眼前杵着。   陌影要维持昏君形象,坐没坐相,几乎躺在了坐垫上,一副顽劣模样,“王喜。”   “奴才在。”   “池大人这样有心,怎、怎能拂了好意。”   还好装喝醉,社恐带来的结巴不至于露馅。   刚对他燃起希望的忠臣再度失望,果然没变,还是那个昏庸无度、沉迷女色的帝王。   池霖也胜券在握地望了过来。   却听陌影懒洋洋道:“浣衣坊一向最缺宫女,把她们送、送去那干活吧。池大人说她们能力强,想来洗衣也、也不是难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要知道,浣衣坊是内宫十二坊中最累、最低微的一坊,别说皇帝,后宫其他人看都不会看一眼。   这等绝色女子安排到浣衣坊,摆明了就是打池霖的脸。   池霖满脸菜色,肩膀耷拉,六神无主。   以御史大夫薛忠国为首的几位忠臣眼睛放光。   最激动的莫过于肩膀酸痛的璇妃,既欢喜,又强忍着不敢扑陌影,容光焕发。   她的姿容在世家女子中数一数二,笑容更是倾国倾城。   易丛洲却第一次觉得,坐在陌影身边的她,笑容有些刺眼。   身边的副将本以为大难临头,谁料陌影一番神操作瞬间逆转局面,他忍不住啧啧称奇。   “将军,皇上这是怎么了?”   他憨憨地挠挠头,压低声音,“将军你看,皇上好像在看我,他好像在对我眨眼。难不成皇上厌倦了妃嫔,难不成他对我……”   易丛洲一巴掌拍在他头顶上,“清醒一点。” 第7章 喜欢小魅魔   集宴结束,陌影简直快虚脱,又马不停蹄被礼官拉去,说了一通祭天大典要注意的事项,他又困又累。   夜晚如期而至,用过晚膳后,他在脑海里排练了几次见到易丛洲之后的说辞,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出门。   早已让王喜确认过几个关键人物的位置,他化作魅影,摸到易丛洲所在的院子中。   夏日蝉鸣不断,荷叶在风中摇曳,隐秘处能闻到花的暗香。   院中的陈设出乎意料地简朴,花草都很少,像是久不经人打理。   易丛洲正坐在围栏上凝望月亮,身前摆着一张下到一半的棋盘。   柔和的月光洒在他脸颊,他的皮肤光滑如牛奶。侧颜立体而精致,又白衣翩翩,如同误入凡尘的仙子。   微风吹动他披散的长发,屋内烛光闪动,将他的影子印在门上。   陌影忍不住将一呼一吸放到最低。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魅魔一颦一笑能引千万人疯狂。易丛洲静静仰望夜空的模样,让他有种心脏被戳中的感觉。   易丛洲忽然回头,犀利的目光如利剑朝他刺来。   须臾间,陌影被一股强大的杀意笼罩,无法动弹。   “易丛洲,是我!”他低声说着,从阴影里走出。   杀气顿消,一切像是陌影的错觉。   易丛洲沉默地看了他几眼,从围栏下来,似要行礼。   “不用了,这次我一个人来的,咱俩之间不用客气。”   近了才发现,易丛洲身上穿着旧寝衣,宽大得过头,显得他瘦弱易折。   “怎么搞的,这么瘦。”陌影心疼地嘀咕,“腰上看起来都没二两肉。”   易丛洲无波无澜,“皇上夜访所为何事?”   “当然有要紧事说。”陌影拉着易丛洲的衣袖进门,坐在桌边,给他倒茶。   他的态度那样自然,丝毫没觉得纡尊降贵,易丛洲的眼神暗了暗。   “对了小魅……丛洲,今日集宴上池霖说的打败战是怎么回事?”   原主记忆中,易丛洲几乎战无不克,让胡军闻风丧胆,不敢来犯。   他统领着边境最强的戍边三卫,不仅战术刁钻,又极会练兵,戍边三卫由他一手打造,强悍无比。   两个多月前易丛洲上奏追击胡军,地形有利,连连溃败的胡军又士气不佳,这样的战怎会输?   易丛洲眉头微蹙,好一会儿才说:“是微臣决策错误,与其他人无关,皇上请罚我一人。”   “谁说要罚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挂怀。那些失去生命的士兵,是为了国家和百姓而牺牲的,你不许怪自己。”   能让长老那样担心的小魅魔,魔品绝不可能差,不可能故意打败战。以朝堂的腐朽,这中间可能别有隐情,只是自己不得易丛洲信任,他不愿说而已。   易丛洲眉目低垂,似有难言之隐,让陌影揪心。他一拍大腿,信誓旦旦道:“你、你别怕,其他人别想拿这件事攻击你,我会给你解决。”   原来小魅魔如此不易,不仅要面对三个股票男的围猎,还有来自其他朝臣的针对,难怪任务即将失败。   灯光摇晃。   来了来了,到了说计划的时候了。   陌影有些紧张,不知怎么开口,胸膛起伏着。他抿了抿嘴,壮着胆子抓住易丛洲的手腕,单刀直入道:“小家伙,跟本少主走。”   朝堂之上,朝内朝外,恐惧易丛洲的人不知凡几。   有人说他刽子手,有人骂他杀人狂,从没人敢以「小家伙」这样软乎乎的称谓叫他。   他的眼皮慢悠悠一掀,无数血腥场面在眼前回放,将他逼到失控的悬崖边缘。   眼里杀机浮现,他玩味一笑,“我?小家伙?呵。”   还不服气?在本少主面前,你不就是小家伙吗?   陌影第一次见易丛洲凉薄讥诮的模样,心里一急,将打算和盘托出,“我已找到皇位候选人,到时候运作一番,就能将皇位甩出去。”   饶是易丛洲,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可是皇位,被他说得像烫手山芋。   “不当皇帝了,我就带你走。”   这话让人想入非非。   不知怎的,易丛洲忽然想到岳黎说的,皇上莫不是对女色失去兴趣,爱上了男色。   他压下心底疯狂,挣脱陌影的手,不动声色地问:“去何处?”   陌影仔细想了想,郑重道:“找个舒适的小房子和你一起住。”   什么一起住,分明就是私奔。   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还能遭到别人觊觎,对方还同为男人。   杀意有如实质在易丛洲掌心间汇聚,“一起住之后呢?”   “当然是将你纳在羽翼之下保护。”陌影见他神色很淡,强调道:“你别不相信我,我现在只是实力没恢复,实际上很厉害的!我会带你到安静的地方养病,照顾你。”   等离开小世界,本少主不会让你再出任务,你就安心歇着。   甜言蜜语,巧舌如簧。   易丛洲想起之前认识的纨绔子弟口中常说的一句话:男人嘛,为了将人骗到手,什么承诺都可以说。   小皇帝果然是个中翘楚,连皇位不要都说得出。   满口谎言,还敢明晃晃地说出觊觎之心,若换做别人,早已付出血的代价。   可易丛洲看着陌影,不但杀意逐渐消失,冲动也归于平静。   对方的眼里有光,像藏着星辰与月亮。   桃花眼那样专注,没有一丝恶意。   易丛洲承认,如果这是小皇帝为了对付他的另一种手段,有那么一瞬间,他被迷惑了。   “就这么说好啦,不过要等一阵,时机还不成熟,这段时间你少见别的男人。”   男人都不许见,占有欲旺盛到这种地步。   陌影不知易丛洲的想法已偏到北极,见他面色不佳,提议道:“我给你按按头,可以缓解疲劳,很舒服的。”   易丛洲刚想说不必,对方的手先斩后奏地贴到了他的额头。   他打了个颤。   很难形容陌影手的触感。   又软又凉,指腹肉肉的,关节却有力极了。额头与太阳穴是人的死穴,绝不可能落入别人之手,可在陌影轻柔的按摩下,狂躁被抚平的易丛洲想不起拒绝。   陌影笑嘻嘻的,“我就说很舒服吧。”   他练过按摩,力道适中,被很多魔说过手法好。外在的感觉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他不止按了易丛洲的头。   魅魔可以进行灵魂交易,收割别人的灵魂,灵魂按摩这种小事更不在话下。   那是什么技术都比不上的,直接作用在灵魂,能让人放松到极致。   感觉到易丛洲细小的抖动,他轻声道:“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用想,放心交给我。”   易丛洲如同中了迷药,竟没有反抗地听从了。   闭上眼睛,陷入的不是黑夜,而是充满色彩的世界。   眼前摆着娘亲做的松糕,吃一口,软糯香甜。耳边听到父亲的鼓励,说「我儿丛洲一定能保家卫国」。甚至看到了大捷后,边关民众跟着军队走出几里路,含着热泪、感谢他还边境安宁的眼神。   这是喜。   继而是宁静。   画面一变,路边的小黄花开了,溪水潺潺,微风拂面,他内心空前安定,与自然融为一体。   这是梦境,还是仙境?   不,他的梦境充满鲜血,这定是仙境。   易丛洲的眼睫有了湿意,陌影看了不是滋味,疼惜得不得了。   小魅魔孤苦伶仃的,也不知在这受了多少委屈。   他能量有限,按理说不能给易丛洲长时间做灵魂按摩,可他控制不住想让对方享受久一点。   直到能量耗尽,陌影才缓缓松手,疲倦涌上。   “今日就先到这里,我先回去了。”陌影起身,忽而觉得头很痒,伸手挠了挠,一顿。   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他喜从心来,激动地抓住才睁眼的易丛洲,“我、我长角了!”   本以为力量耗尽会让他实力折损,谁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的角长出来了。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这就是他逐渐恢复的证据。   陌影倍感振奋,信心十足。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方向完全正确!   他将能量用在小魅魔身上,帮助小魅魔恢复身体,尽快完成任务,就能让他的实力回来。   对了,有角了,还怕易丛洲不认他吗?   他将琉璃金冠胡乱扯下,将易丛洲的手按在角上,“感觉到了吗,你摸摸,这是我的角。这下相信了吧小家伙,我就是你的少主。”   易丛洲拨开软滑的头发,摸到了略略有些硬的角。   不可思议的情况发生了,这一刻,他体内所有痛楚齐齐停止。   时隔多少年,他第一次体会到没有病痛的感觉,仿若重获新生。   怎么回事?   他的身体被种入极厉害的蛊虫,不间断地噬咬着他的骨血。这体验,就像蛊虫无端死掉,不再作威作福,他成了不再拖着残躯的正常人。   他时轻时重地摩挲着那一点点凸出的部分,用手指轻捻打圈,全方位地抚摸。   神经大条的陌影都升起一丝异样。   怎么感觉怪怪的,脊背发软,脸颊也开始发烫。   他们俩都是魅魔,互相摸一下小角没什么,怎么他的心跳得这样快?   不仅心跳加速,困顿也来势汹汹。   昨夜就没睡好,今天又忙碌一天,刻意压着的困意顷刻将他吞噬。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力气被抽干,困到维持不住坐立的姿势,往前一倒。   易丛洲接住他,虚虚地搂着。   “好困,小魅魔,我在你这里睡一下,你等一下叫我。”   在同族身边,他心中没有一点包袱,靠在易丛洲肩膀上,任由自己进入了香甜的睡眠。   易丛洲的手不愿从角上下来,直到陌影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吟,他才如梦初醒地放下。   盯着陌影的脸,他的眼睛一片深沉。   这不是小皇帝,能长角的,必定是什么妖邪。他的血海深仇,不该找眼前这人报。   真正的皇帝在何处?莫非在刺杀摄政王那一夜就已死去,才让妖邪上了身。   他叫自己「小魅魔」,还自称少主,怕是错认了自己,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同类。   人比妖邪可怕百倍,易丛洲毫无惧意。   不光如此,控制不住的恶念疯狂滋长。   这妖邪能对付身体里的蛊虫,这或许是他挣脱炼狱的唯一机会。要不要把人囚禁起来,让他成为自己的药引?   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只能让他一个人摸角,成为他一个人的良药。   他无意识地用力,抱紧了陌影的腰身。   陌影被束缚得太紧,在睡梦中不满地轻拍了易丛洲一下。   易丛洲回过神,手臂一缩。他垂眸望着怀中人,看着对方舒展的睡颜,紧皱的眉头松了些。   他抱着陌影,将人放到自己床上,盖上薄被。   走出门外。   黑影跪在他面前。   “主人,皇帝的替身已准备好,何时对他动手?”   身在外头,心还想着躺在床上的人。谜团一个接一个,将易丛洲的计划打乱了。   他不说话,跟着他的死士大气不敢出。   死士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攸关的场面,在易丛洲面前,还是有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主人就是个深不可测,濒临爆发的疯子。   “暂时不动。”   死士讶异,却不敢过问。   “那摄政王呢?”   易丛洲想起那日在荷花池边,元皎炎贴着陌影脸颊说话的情景,心无端烦闷起来。   “他人在皇城,封地便无人坐镇。弄点大动静,但别把人弄死了,他的命给我留着。”   “是。”   “继续盯着皇帝,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向我汇报。”   “属下遵命。”   小世界之外,魅魔两个长老长在闲谈。   一个长老道:“你和少主说了吧,魅魔能将别人的喜欢转化为能量,喜欢他的人越关键,能量转化得越多。”   另一长老:“不是你说了吗?”   “我以为你说了。”   两个长老异口同声,斩钉截铁:“这么常识性的东西,少主一定知道,根本不用说!”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易丛洲:求助:被同为男性的妖邪看上了怎么办?   摄政王:??   易丛洲:他还对我占有欲很强,不许我看别的男人。   摄政王:?? 第8章 喜欢小魅魔   陌影占了床,易丛洲不可能与他同床共枕,睡在偏房。   半夜,他听到一声哀嚎,猛地从甜梦乡中惊醒。他飞速下床,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外头还是黑夜,下着急雨。陌影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揉眼睛一边揉臀。   定是才苏醒,神智不清踩着水坑滑倒了。   “好痛。”陌影嘀咕着,“易丛洲大晚上也不知干嘛去了,摸了我的角就不见,就是这么对少主的嘛?”   他站起身,丝毫不顾雨中的自己衣裳全湿,化作一道影子,眨眼间消失了。   大雨带来的湿气从窗户钻入,易丛洲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只觉不可思议。   他睡眠向来极浅,听不得一点风吹草动,这次陌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才让他醒来。   他至少五年没睡得这样沉,警觉心没这样低过了。   不仅如此,五年来他无法安睡,噩梦连连,血色的梦里都是厮杀与惨叫。   今晚,他一夜无眠,踏实而安宁。   体会过灭顶痛苦,才知何谓安乐幸福。   试着感受身体里的蛊虫,它们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未带来任何痛楚。   身体都轻盈了。   摸一次他的「角」,竟有如此大的作用。   天刚亮,副将岳黎冒雨过来,看到的就是易丛洲站在偏房眺望院中的情景。   只一眼,差点让他滑倒在路上。   将军脸上这是什么表情?比那夜的笑容更恐怖。   大早上有兴致看雨,表情又有些一言难尽的荡漾,怎么看怎么像情窦初开,春心萌动。   尽管这两个词放在边境阎王易丛洲身上实在惊悚。   岳黎小心地凑过去,怕水汽沾到易丛洲身上,也实在怕他揍人,隔得有点远。   “将军这是……”他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词,“在想谁吗?”   他本想问「是在想心上人吗」,可他说到一半,易丛洲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满满的求生欲让他瞬间改口。   易丛洲不答话,岳黎挠挠头,“将军,其实到了年纪,想这种事也是正常的。”哪个男人不怀春,他还嫌自家将军的春来得太晚。   嗯,将军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了。他绝对不会说,是觉得将军练兵太狠又太独,想找个人让将军发泄多余的精力。   “何事?”易丛洲问。   “哦哦,有几件事,都是和皇上有关的。”   易丛洲的目光落在岳黎身上。   “薛忠国还有那几个老臣,昨夜聚在一起,似在商量辅佐皇上一事。皇上拒绝几个女子,就让他们转了性,真是愚昧。”岳黎知道将军敌视皇上,皇上也确实昏庸,骂两句是常规操作。   然而他说完就感觉脖子一凉,像被将军瞪了一眼。   岳黎:?   他觉得是错觉,继续道:“不但如此,皇上近来一次也没见过后宫嫔妃。外面都传,皇上或许看上了什么人,其他女子便入不得眼了,从前喜欢的漂亮舞娘也不要了。”   易丛洲:“嗯。”   嗯什么?岳黎觉得今早的将军脑子好像不太清醒,“难不成将军知道皇上的意中人是谁?”   废话,就在你面前。   易丛洲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发热,见岳黎没有别的话要说,摆手道:“不必关注皇上,你盯着摄政王即可。”   角也摸了,暂忍了那妖邪的觊觎之心,留着他一条命,反正他不可能得手。   陌影缺乏常识,让易丛洲摸角只为了让对方消除戒心,压根没意识到自身能量已转给易丛洲,犯困也浑然不觉。   回到秋阳殿又呼呼大睡,王喜叫也叫不动,直到中午才饿醒。   最近大小雨不断,昨夜开始下暴雨,空气闷得慌。   湿漉漉的天气呼吸都难受,陌影想透口气,来到上次的湖中亭。   荷花被雨打得无精打采,湖面浑浊,湿润的泥土味扑面而来。下雨不那么热,无需冰块消暑,王喜端了冰镇的杨梅过来,酸甜可口。   陌影坐在躺椅上遥望远方,间或吃点杨梅、甜点,没有其他人打扰,乐得自在。   雨声嘈杂,其他声音都被遮盖。正因如此,当璇妃出现在湖中亭的长廊外,毫无准备的他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太吵,视线也不好,他连人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要是在晴天,早在璇妃出现的第一时间他就溜了!   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陌影愁得不行,人还没到跟前,已不由自主吞了几口口水,紧张起来。   让社恐面对陌生女孩子真是要魔老命,陌影甚至认真地思索,现在跳湖跑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皇上!”璇妃确认他在此处,走得那叫一个快,带着一阵风,眨眼间坐在了他对面。   “……”陌影吓得一弹,头都大了,手指缠绕在一起。   “皇上可是太劳累了?”   璇妃本来想扑,可想到自己淤青的肩膀,有贼心没贼胆。   陌影完全说不出话,故作镇定地点头,不发一语。   子夕站在他的侧面,清楚地看到他的肩膀与手掌在微微发抖。   面对池霖那么随心所欲,仅用一句「听不见」就堵住了他对易丛洲的声讨。璇妃不过一介女流,先前还那样受宠,他却这样怕,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臣妾可以为皇上分担一二。”   陌影苦兮兮地想,不说话就最大的分担了。等等,有东西塞满嘴的话,总不会喋喋不休了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将盛放杨梅的瓷碗推了过去,而后极快地收回手。   万万想不到,此举起了反效果,璇妃眼睛一亮,惊喜道:“皇上,这是给臣妾的吗,臣妾好生欢喜。”她低下头,娇羞道:“皇上昨日回绝异域女子时好生威猛,臣妾也心悦极了。”   够了,他的脚趾已经抠出了一栋别墅,再这样下去他要疯。虽说卡着说不出话,本社恐魔有手有脚,还不能走吗?   陌影站起身,谁料璇妃也跟着起来,动作比他更迅捷,抢先往他的方向前进一步。   想开溜的陌影差点和她贴在一起,赶忙后退。   他退一步,璇妃进一步。   “皇上,若有不开心,和臣妾说说可好?臣妾看皇上这样操劳,心中不知有多着急。”   湖中亭不大,往后退了几步便到了围栏边缘。   璇妃停了步,看清了陌影脸上的抗拒。   皇上从未对她这样过,她心中慌张茫然,忽而想起子夕不久前和她说的一段话。   “皇上今年已及弱冠,正是到了男子蜕变之时。娘娘可不能打退堂鼓,勇敢出击就赢了一半,以前也是这样的不是吗?”   子夕是她的智囊,他说的话不会有错的。   思及此,璇妃踮起脚尖,身体前倾。   陌影被迫后仰,后腰成了弧形。   腰抵在围栏,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陌影忍无可忍地打算推开她,却陡然失去平衡。   湖中亭的围栏许是年久老化,承担不住他的重量,竟断裂垮塌,他径直往下掉!   璇妃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傻了,只有子夕反应迅速,大步上前,在陌影即将掉入河中的最后一刻,拉住了他的手。   下坠形成的力把子夕往下带,他不得不往前用力一拉,陌影便被他带进了怀里,被他抱着转了半个圈。   夏风吹起陌影的头发,丝丝缕缕地拂过子夕的脸颊。   子夕眼睛陡然睁大。   鼻尖嗅到一股极其特殊的香味,他受重伤的那一夜,这股气味挥之不去,深深楔入记忆之中。   行宫之中的暗杀,是子夕为了刺探元皎炎而发动的,谁知元皎炎疯狗一样咬着不放,两败俱伤。   他中了毒,神志不清,世界天旋地转,勉强找了个地方躲着。   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全然记不清,只记得萦绕在周围的暗香。再醒来时,他处在无人居住的院中,周边空无一人。   伤口上缠着撕裂的布条,摸着是丝绸。低头一闻,除了血腥味,布条上还有淡淡的香味。   谁救了他?   此人知道他刺客的身份,也看到了他的面容,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理应除去。   可香味让他想起了救他之人的温柔,一遍遍给他擦着额头,让他坚持下去。   他恩怨分明,对方好意救命,他怎能夺人性命?   香味那样好闻,大概是哪宫的宫女吧。到时便偷偷送人出宫,保她下半生安宁。   内宫尽在他掌握,更别说还有雷厉风行的玄衣卫。本以为一个时辰就能将救命恩人找出,可过了一天半,他几乎将行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而现在,他在皇帝的身上闻到了那种独一无二的香味。   淡淡香味被龙涎香盖住,若不是靠得近,根本无法闻到。   但是,怎可能是皇帝?这世界上最不可能救他的人,就是那个无能的昏君。   子夕不敢置信,装作没维持住平衡,靠近陌影的肩膀,用力一嗅。   越近那味道越鲜明,不仅往脑海中,也往内心最深处渗透。   是他,那让他两晚都梦到的香味,是皇帝的体香。   险些落水的失重感让陌影惊魂未定,抓住子夕的手臂不停喘气。   似乎有种感应,他边喘气边往右侧一瞥。   易丛洲独自打着油纸伞,就站在荷花湖的侧面。   雨不知何时变小了,人看得分明。烟雨中,他如雨后破土而出的青竹,不仅容貌绝盛,气质更是超凡脱俗。   陌影手掌抵住子夕胸膛,用力将人推开。   可不能带坏小魅魔,让易丛洲误会他是渣魔。   转念一想,这时候还管什么渣不渣的,子夕可是第二个股票男!   易丛洲被原主皇帝针对得那样厉害,哪天被问斩都有可能。子夕却始终如一的拉拢易丛洲,利用玄衣卫掌握他所有喜好,这不是真爱魔都不信。   糟了糟了,易丛洲决不能与股票男牵扯不清,到时候脱不出小世界就麻烦了。   两人直线距离并不远,陌影拼命给易丛洲使眼色。   小魅魔却完全没收到信号,反而往这边过来。   别来,退,退!   易丛洲速度极快,愣神的功夫已到了面前。   “……”他和小魅魔的默契真是感人肺腑。   不等易丛洲行礼,陌影三两步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   没办法,还是同样的问题。他不及易丛洲和子夕高,若他们对视,自己根本挡不住。若易丛洲坐着,他就能将视线阻隔开。   好在和元皎炎那个活阎王不同,不管子夕暗地里的实力多么可怕,表面上还是太监。他服侍璇妃这位主子,支开璇妃就行了。   他要处理外人之事,总不能让小魅魔干等。陌影在碗里挑了挑,找出一颗最大的杨梅,塞进易丛洲嘴里,“尝尝,很甜。”   易丛洲猝不及防被喂了杨梅,神情僵硬得仿佛含着一颗子弹。在陌影的催促与期待的目光下,他眼皮微垂,缓慢地吞了进去。   “甜吧?”   “嗯。”   有熟悉的小魅魔在旁,陌影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他清了清嗓子,转身对璇妃说:“你先回去。”   璇妃哀怨地望着他,“为何,皇上,可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对?”宁可掉入池中,也不愿被她触碰。   陌影极少与女孩子打交道,幸好在绿江博览纯爱小说无数,心中闪过几个方案。   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行,生病总有好的一天。   说沉迷国事?太假,不符合人设。   不管怎样都会让璇妃伤心,除非让她知道,不是她没有个人魅力,而是性别生错了。   反正这本书分在纯爱,喜欢男人应该很正常。   “璇妃,和、和你无关。”尽管难以启齿到极点,可为了让子夕赶紧消失,陌影硬着头皮道:“朕、朕喜欢男人。”   璇妃的表情一片空白。   为了让谎言更加可信,他斩钉截铁道:“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陌影身后的易丛洲目光一沉。   璇妃人都木了,往他身后扫了一眼,有了猜测。皇上让她吃杨梅,只推给她,对着长平将军,却亲手喂食,眼神也那样温柔。   她千防万防,竟让一个男人抢了夫君。   陌影不管怔忡的璇妃,皱眉望着子夕。   他用上最凶狠的眼神,自认「凶相毕露」地盯着对方,想将人吓跑,一副护仔的老母鸡模样。   面具挡住他的面容,露在外头的右眼中,仿若流淌着春日盛满阳光的溪水。   子夕想,昏君之前的眼睛有这么亮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昏君愿意救他一定有理由。结合他刚才的话,只有一个可能——昏君看上了他的皮相。   荒唐!   可若非如此,璇妃就在他旁边,昏君为何只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一点儿也不看璇妃?   璇妃失魂落魄地离开湖中亭,子夕跟在其后。等到夜深,他独自来到暗处。   用特殊骨笛发出信号,不久后,王喜点头哈腰地走到他面前。   谁能想到,皇帝极为宠幸、甚至让他掌印的王喜,会成为他的棋子,甘愿任他摆布。   “大人可是要听长平将军之事?近来确实有些事要报给您。”这么多次,子夕每次召见都只问易丛洲,让王喜有点儿不耐烦,也有些不屑,“不过照奴才说,他翻不出什么浪花,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子夕对王喜的短视感到不屑,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   易丛洲深藏不漏,一个满手血污的武将,竟能藏住杀气,表现得像没有威胁的病美人,能做到这一点的,绝不是泛泛之辈。更别说玄衣卫得到情报,从五年前易丛洲家破人亡开始,他就暗中谋划布局,这人的手能伸多长,自己都没有把握。   他一向认为易丛洲是一把不可控的利剑,最让他感兴趣,也最让他忌惮。   可今天,他不想问易丛洲。   “这几天昏君可有反常之处?”   “大人,您也看出来了?实不相瞒,奴才都被吓死了!”王喜说起来喋喋不休,子夕听了两句抱怨,不耐道:“前夜秋阳殿中可有异常?”   “有有有。”王喜毕恭毕敬,“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事,秋阳殿外院起了小火,很快就被玄衣卫扑灭了。”   “昏君呢?”   “皇上就在寝宫里睡觉呀,他不让奴才近身伺候,奴才不敢进内院,就在外院守着。”   好一招声东击西。   能避过所有人的耳目将他救出,还让他找不到,昏君几乎让他惊异。   子夕又想起他明亮的眼神,手攥成了一团。   就算再不想承认,事实就是事实。在闻到昏君身上的暗香时,他方寸大乱。   作者有话说:   子夕:求助,被皇上看上皮相怎么办?   摄政王:?? 第9章 喜欢小魅魔   送走璇妃这一座大佛,陌影重重松了口气,坐到易丛洲身边。   他不知易丛洲有没有注意到子夕,犹豫了一会儿,隐晦地提示:“璇妃身边的人,你都不要接触。”   不让看男人,女人都不让看了吗?   易丛洲想起昨夜对方自称少主,忽然来了些自己也不理解的兴致,故意附和:“是,少主。”   一个词让陌影神采飞扬。   好家伙,小魅魔肯认他了,老父亲终于熬出头了!   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身体一斜,伸出双臂抱着易丛洲,“没错,跟着本少主,什么都不用怕!”   清新又香甜的气味跟着他一起过来,易丛洲腰板一顿,眸色陡然变深。   不过是朋友间的寻常拥抱,陌影很快放开。   既然小魅魔已经信任自己,干脆把子夕掌控着玄衣卫与宫廷势力的事全告诉他。   陌影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还没说,弓着背的王喜上前通传道:“皇上,礼官来了。”   “等着。”   王喜为难道:“明日便是祭天大典,礼官已求见许多次,祭师那边也请皇上温习祭天礼仪,恐怕拖不得。”   陌影叹了口气,“好吧。”   皇帝难当,还要被下属逼着上班。他叮嘱易丛洲两句,起身跟王喜走,刚到湖中亭出口,忽而折返。   又拿起一颗杨梅喂给易丛洲,在对方略略诧异的目光中,莞尔道:“多吃点好吃的,这样就不会那么瘦啦。”   和自己说话温声细语、活力朝气,跟在王喜后头却垂头丧气,活像逼着他干活似的。   口中杨梅的汁水很足,咬一口,冰凉而清甜的汁液浸染口腔与牙齿。   目送陌影的背影离开,易丛洲盯着那碗杨梅,没有伸手再拿。   另一头,陌影跟着礼官,来到行宫之内的桐花阁。   当朝祭师就住在这里。   其他官员都是主动拜见皇帝,唯有祭师一人例外。连原主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不只因为祭天讲究「心诚」,也因为祭师能呼风唤雨,极受百姓爱戴,控制着舆论。   更何况,祭师掌控第一大世家蔺家,从不上朝,却是所有官员巴结的对象。   桐花阁入口种着两颗桃树,门口有假山,院中摆满惟妙惟肖的石刻,既雅致又古朴。雨已停了,步辇将陌影送到影壁后方,带路的侍女将他引入其中。   一进去,栀子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院中陈设极有格调,陌影却喜欢不起来。几度想逃,借口找了无数个,都被礼官一一拦下。   不怪他这样抗拒,只因祭师蔺如尘是第三位股票男。   若把三位股票对小魅魔的感情加一个标签,元皎炎与易丛洲的应是「强取豪夺」,子夕与易丛洲是「一见钟情」,祭师蔺如尘与易丛洲就是「竹马之约」。   二人从小认识,感情不一般,蔺如尘这个人冷到骨子里,只对易丛洲笑过。   陌影只想让位,不想节外生枝吸引股票们的注意。而且,蔺如尘师从苗疆,是巫蛊高手,陌影害怕小虫子,不太想和这位虫王碰面。   可他再不愿,路也有走到头的时候。   走入会客厅,蔺如尘不在。   这不是第一次发生,去年也是如此。礼官轻车熟路地往内院去,领着陌影停在蔺如尘房前。   “祭师大人,皇上来了!”   陌影的心提了起来。   “臣参见皇上。”一道宛若结着冰棱的声音从房内传来,“臣昨夜感染恶疾,正用蛊虫疗伤,怕将恶疾传给皇上,才不出门相见,请皇上恕罪。”   这理由怎么听怎么假,跟借口生病不去上学一样。   可他的拒绝让陌影求之不得,忙不迭道:“不、不碍事,祭师养病要紧!”   太好了,不用相见,本怕虫的社恐魔又可以了!   陌影刚想说朕告辞了,里面冰冷的声音又道:“阿雪是臣师妹,便请阿雪带皇上熟悉祭天礼节。”   陌影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脑袋耷拉下去。   还是逃不过和人接触,当皇帝太为难魔了。   「吱呀」一声,门被侍女打开,一位眼下围着薄纱的红衣女子从屏风后走出,屈膝朝陌影行了一礼。   “民女蔺雪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免、免礼。”   “请皇上随民女来。”   书的前十章提过,蔺如尘这位师妹,是他的得力助手。蔺如尘深居简出,事无巨细都交由蔺雪打理。虽是一介女流,可她从没出过纰漏,更无人敢轻薄。   礼官在最前方,蔺雪走到他身边。先前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她身材高挑,比他还高半个头。   怎么肥四,明明他的身高在平均线之上,股票男比他高就算了,一个女孩子也超过他。   就很气。   刚送走璇妃,身边又多一个陌生女子。明知对方不会逾矩缠人,陌影还是浑身不自在。   好在蔺雪并不热情,没有与他攀谈的意思,称得上冷若冰霜。   雨后山中空气尤为清新,陌影置身墨绿的山林中,只觉身心放松,不再紧绷。   祭天大典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事,天子与祭师分别作为主副祭官,其他礼官只能辅助。   来到祭台之下,礼官与侍卫守在下面,蔺雪与陌影一步步登上青梯。   刚走上铺满青砖的环形祭台,一条褐色虚影闪过,陌影顿时紧张,低喝一声,“有蛇!”   蛇迅速朝二人的方向滑来。   陌影最怕蛇,浑身血液逆流,冷汗直冒,下意识想逃。可在场不止他一人,还有姑娘家,他总不能让一个女孩独自面对。   “快闪开,站在我身后!”这种时刻,他连自称都忘了,死死盯着那条棕黄灰白相接,三角头已扬起的蛇。   站在后方的蔺雪神色冷极,趁机弹出一条蛊虫,落在陌影的脖子上。   他全部注意力都在蛇上,压根没注意到这小小的动静。   蛊虫一旦接触皮肤就会咬入,蛰伏于骨血。   蔺雪的双眸比无机质的蛇瞳更冷,凝视着那条黑色蠕动的蛊虫。   厉害的蛊虫顷刻就能入体,从此受母蛊掌控。   可是,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蛊虫不但没咬人,还从陌影脖子上掉了下来,翻着惨白的肚皮,死了。   这蛊虫凶猛,从未失手。先前也给皇帝种过,怎么这次无效?   蔺雪又弹出一条,这条甚至比第一条死得更快。   陌影对身后发生的事全然不知,没看到蔺雪眸中闪过的震惊。   毒蛇与他对峙,相距不到两米,随时能滑行过来咬人,他大气也不敢出。   “雪、雪姑娘,你别动,我引开它,你赶紧跑。”   蔺雪平静无波的眸子浮现出一丝涟漪。   皇帝自己害怕得发抖,声音也在打颤,却敢挡在前面。   是无知无畏么?   “皇上可知这是什么蛇?”   一路沉默的蔺雪冷不防开口,背后灵似的,差点吓走陌影的魂。两人离得近,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雌雄莫辩,冷飕飕的。   “什、什么?”   “祁蛇,也叫五步蛇。”蔺雪说完就见陌影哆嗦了一下。   “它毒性不强,就算咬中也不会要命,最多让皮肉坏死。”   “那、那还不毒?”陌影都服了,这姑娘是不是对毒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侍卫就在祭台下,你说我吼一嗓子叫他们,会不会惊动这条蛇?”   “不会。”   蔺雪的声音冷静果断,很有说服力。陌影稍稍放松了些,蛇却陡然朝他们扑来!   情急之下,陌影一把抓住蔺雪的手臂,把她往旁边拉。   未果。   他力气那么大,蔺雪却一动不动!   陌影这才感觉,红衣包着的这截手臂并不柔软,反而十分有力。   这念头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捕捉不到。眼看五步蛇到了近前,陌影豁出去了,打算暴力出奇迹,直接将蛇捏死。   不论如何,不能让它伤女孩子。   他的动作让蔺雪心头一跳,反客为主地抓住陌影,将人扯到身后。   伸出手,五步蛇听话地缠在了蔺雪的小臂上。   陌影惊了。   ?合着我刚刚如临大敌,怕了个寂寞?   弄出的动静太大,侍卫前来查看,陌影一言难尽地摆摆手,“没事。”   他头上都是虚汗,喘个不停,显然是发自内心的恐惧,不是伪装。   “皇上为何救民女?”蔺雪开口。   “你是女子,我是男魔……男人,保护你天经地义。”陌影尴尬地摸鼻子,“况且我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伤害零点五,算哪门子救。这、这是你养的蛇?”   “皇上不觉得它很温顺吗?”   ??哪里温哪里顺?   分明是毒蛇,怎么给她说得像小白兔。不愧是蔺如尘的师妹,估计在弄虫弄蛊方面也有一手。   这种东西,简直在他的恐惧点上反复横跳,陌影耷拉着肩膀,“我欣赏不来。”他怕伤了对方自尊心,赶忙补充,“不过喜、喜欢这些的女孩子,挺酷的。酷,酷就是很厉害的意思。”   蔺雪微愣。   见陌影还面露忌惮地盯着五步蛇,蔺雪手臂往后一伸,蛇便从手臂上下来,钻入了不远处的草丛。   面前之人,还是原来的皇帝吗?蛊毒不侵,言语温和,太可疑。   思忖着,蔺雪往前一步。   还在后怕的陌影没立刻回避,回过神才发现她如此近,吓得往后猛退。   慌乱间,他两只脚互相打架,重心不稳往下摔。   蔺雪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腰,稳稳将他接住。   “谢谢……”陌影对这姿势感到极为羞耻,弄了个大红脸,更结巴了,“放、放开我。”   耳朵红了,脖子也是红的。唯一露在银色面具之外的眼睛左右乱转,眼里氤氲着一点水汽,又怯又羞。不敢看人,偶尔瞟蔺雪一眼,触电般火速转开。   蔺雪像是要看清他的眼,不仅没放开,还低头凑近了些。   陌影僵硬地像木乃伊,又急又担心,生怕蔺雪再次招出什么蛇。说他怂也好,说他不够刚也罢,他是真害怕。   “你、你是女孩……会影响清誉,快、快放开朕,要不然,朕要叫人过来了。”   手下的腰肢软,泛红的眼角软,连威胁的话都说得软软的。   蔺雪头一次对一个人这样好奇,暗想,他这张面具下,又是什么样子?   松开手,陌影立刻跳到一边。   那避如洪水猛兽的模样让蔺雪忍俊不禁,破天荒起了逗弄的心思,“皇上也鄙夷民女吗?人家都说,姑娘不能抛头露面。”   “哪有!这、这是什么封建糟粕思想。”只要两人保持安全距离,蔺雪疏离而冷淡的语气不会让陌影社恐,“你很了不起。”   “皇上不觉得民女怪吗?”   “不怪,女孩有事业就怪吗,那、那是别人不懂。”大约是共同经历过险境,陌影对她有了些共患难的好感,难得多说:“朕出入都带面具,怪吗?如果这是怪的话,朕偏偏就要怪,有谁看不顺眼,我、我锤爆他狗头。”   话那么刚猛,调子却软软糯糯,差点落泪的眼睛此刻有神而剔透,明亮极了。   活像个暖呼呼的小太阳。   “雪姑娘走吧,一会儿可能又要下雨,赶紧排练完就能摸鱼,啊不休息了。”   陌影急匆匆的,走到一半,转过身等她。   蔺雪薄纱下的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作者有话说:   求预收:万人嫌变成人鱼O后;   付允书觉醒后才知自己是一本娱乐圈耽美文中的万人嫌男配,出场三章被下套,全网封杀后死于狱中。   睁开眼睛在酒店,带药的酒已送到面前。   脱身后,他在半路突变成人鱼O,发情期临近,只得在顶楼套间抓了个陌生男人临时标记。   醒后果断逃离。   传言3区幕后大佬戎谧被O白嫖,紊乱症易感期双双发作,满世界疯了一样找人。   与他匹配度最高的付允书被家族打包送出,成为戎谧治病的解药。   戎家权势滔天,戎谧成为家主后更是戎家推向巅峰,听闻是个不近人情的机器。   付允书:不妙。   见面时,男人气场极强,冷漠道:三个月后,我希望付先生安静离开。   捂紧马甲的付允书:没认出,妥了。   三个月安然度过,最后一天游泳时,他的背被戎谧看个正着。   戎谧眼神变了。   他望着冷淡疏离至极的小人鱼,回想起那夜对方红着眼睛抱着他撒娇求饶的样子,心想,可让我好找。   付允书是唯一的返祖人鱼O,人鱼的歌声直抵人心,治愈一切。   他的信息素香甜而清新,与所有人的匹配度都超过90%,是当之无愧的O中之O。   巨星冉冉升起,憎恶他的人因他痴狂,他站在人潮之巅,粉丝遍布世界。   只有一点不好,那个有病的又缠着他来治病了。   泳池里,付允书沙哑的声音颤抖:戎先生,三个月到了,我这就离开。   戎谧愉悦地将他搂入怀中:什么三个月?想走?晚了。   清冷寡言变人鱼却软萌的歌手受x腹黑只对老婆温柔的老流氓攻 第10章 心疼小魅魔   后来的排练很顺利,他与蔺雪除了祭天之事,没其它交谈。   搞完已是夜晚,陌影想找易丛洲,可实在疲惫,听王喜说明日还要早起,想想算了。   子夕的事什么时候说都行,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如王喜所说,第二日一早,礼官天没亮就在外等候,睡得迷糊的陌影被拉起来净手沐浴更衣。   天才亮,他拖着脚步来到祭台之下,头戴长羽帽的群臣已在等候。元皎炎一身绛紫祭服,华贵异常,站在最前方。   其他官员高呼万岁,元皎炎只弯了弯腰。陌影让大家平身,往祭台的台阶走,经过元皎炎身边时,他突然伸出手指,弹了弹陌影的面具。   银面具嗡嗡作响,困顿的陌影还以为受了袭击,吓了一跳。花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他狠狠瞪了元皎炎一眼。   活阎王不仅变态,还幼稚!   元皎炎愉悦眯眼。   人群中的易丛洲看到这一幕,眉头微蹙。   众目睽睽之下陌影不能拿元皎炎怎样,何况让他揍摄政王,他也没那胆子,只得气冲冲往前。   后方的元皎炎轻笑一声。   天色极暗,乌云浓黑,随时要下暴雨。陌影不想冒雨加班,步子比平时更快。   祭台的石砖台阶下是一条青石板通路,祭师从另一侧缓步而来,与陌影会合。   蔺如尘同样戴长羽帽,明明斯文秀气,唇红齿白,却眸色冰冷,生人勿近。   这么多人面前,陌影本就紧张,近距离接触股票男三号,更让他呼吸发烫,脑袋都不会转了。   对了,流程是什么来着?   他实在想不起来,又不敢问蔺如尘,眼珠转呀转,伤脑筋极了。   偏偏这时,震耳欲聋的「轰隆」一声炸响在耳边。   祭台在高处,雷声仿佛贴着耳朵响起,陌影差点被送走,往旁边一个趔趄。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住了他。   陌影偷瞄一眼,扫到蔺如尘冷冰冰的脸,赶忙站好。   瓢泼大雨突至,嘈杂的雨声压过一切,整座麓山被隐藏在雨幕中。   壮观的雨景震撼人心,前提是不在雨中。   哪怕礼官立刻为他们撑起宽大的兽皮伞,陌影的衣服也湿了半边。   蔺如尘也一样,但他动作不疾不徐,拿着礼官呈上的香草冠。   陌影这才记起,该由祭师亲自为他戴冠。   帽子看起来轻飘飘的,坠着流苏。陌影以为很轻,谁知蔺如尘给他戴上时,他脖子差掉被压断。   ……这是什么材料做的,怎么这么沉!   锣鼓声起,礼官退下,由蔺如尘为他打伞。台阶湿滑,又是斜雨,他不得不往蔺如尘的方向靠,否则分分钟全身湿透。   近了,便闻到略略熟悉的香气。   高冷如冰的蔺如尘身上有股幽兰草味,与昨日蔺雪身上的一模一样。   但帽子太重,陌影光让脖子保持原位就用尽全部力气,根本没放在心上。   雨比依萍找他爸爸那天还大,防汛二级响应都该搞起来,学校停课,大家没事别出门。恶劣天气还得从事户外高危工作,他简直憨憨苦逼。   “妈妈问我为什么常含泪水,因为这头冠重的深沉,这雨大的吓人。”   陌影只想内心吐槽,可在大雨与重冠的双重debuff下,他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蔺如尘唇角一抿。   陌影说完才发现不对,小心翼翼地斜了一眼蔺如尘。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大概声音被雨声盖住了没听见。   狂风暴雨冲散了陌影的社恐,反正对方听不到,他索性小声吐槽:“这种雷雨天气打伞会不会引雷啊,我不会成为史上第一个被雷劈死的皇帝吧,到了阴曹地府都要被其他皇帝笑死。”   蔺如尘嘴角一抬,逗弄的心思又起,开口道:“不会。”   陌影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浑身一抖,完全麻了。   太尴尬了,以为碎碎念别人听不到,结果人家听得清清楚楚!   这尴尬不亚于正在家里忘情跳舞,一转身,门口站着亲妈。   陌影的头垂得更低,香草冠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扶住,嘴巴闭得像蚌壳。   没事,问题不大,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就是装个哑巴吗,谁不会咋的?   想是这么想,可自乱阵脚的他开始同手同脚。   顺拐的模样太滑稽,蔺如尘极快地笑了一下,在冰冷的面容上昙花一现。   尬也尬了,人也淋湿了,倒不如好好把这劳什子的大典整完。   陌影带着群臣祈求神灵保佑疆土与子民,祭享酌酒,诵读祝文,饮福受胙。   仪式完毕后从祭台下来,他迫不及待脱下帽子,被簇拥着去换衣。   祭天大典完毕,这一天的流程却还没结束。按照惯例,大典之后皇帝要召集群臣议事,俗称「百官议事」。   与平日上朝不同,这次议事祭师也会参加。宽敞的大殿内,元皎炎站在左边,蔺如尘站在右边。   只差一个子夕,三支股票就齐活了。   起得太早,陌影直打哈欠。议事不过是走过场,百官一一上前说祝福,有些无聊。   他百无聊赖,频频朝中后方的易丛洲看。当有官员站出来说「臣有事启奏」时,他完全没上心。   “皇上,长平将军奉旨剿灭胡军,天时地利人和,反被胡军包抄,节节败退。胡军原本只剩几个不成器的小虾米,得胜之后卷土重来,扰得边界不得安宁,民众苦不堪言。不仅如此,臣接到消息,长平将军瞒报死亡士兵人数,死了几千人,却只上报一千。”开口的是治栗内吏周添荣,掌管粮草。   说着,他命人呈上奏折与军报。   他骤然发难,将没有准备的陌影打得措手不及。   周添荣说完后,斜着眼睛看了眼前方老神在在的池霖。   这一幕被陌影看在眼里。   昏庸的原主都知道,周添荣背后的人是池霖,他全靠池霖提拔才混到今日之位。   殿中二人的互动又那么明显,瞎子都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好呀,上次他装醉朝池霖扔酒杯,这人还不懂得收手,又叫了个替死鬼来出头。   池霖,你自己是什么货色心里没点AC数吗?卖官索贿的巨贪,谁给的脸说易丛洲?   他不知道,池霖这样做,就是因为心里有鬼。   那日集宴回去后,池霖宛如被抽空了脊梁,半天回不过神来。皇上在他面前摔杯子,还拒绝了他送的美人,究竟是因为喝醉还是别的原因,他不敢深想。   他命人打探消息,只听说皇上对长平将军态度大变,很是维护。   不行,他先前疯狂打压易丛洲,一定不能让他起来。   砍一颗树最好的时机是趁它没长大时,若易丛洲势力变大,会比今日更难以对付,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的心腹也说,皇上对易丛洲好,不过是给他灌迷魂汤,趁他不备取其性命。善于揣度圣意的,一定要会和皇上打配合。   编织罪名让易丛洲下狱,人能不能出来,人出来之后是不是全乎的,谁能知道?况且,若皇上不愿处置细查起来,顶罪的会是周添荣,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周添荣这根导火索点燃了,其他炮仗立马响起。有义愤填膺的,有披着羊皮让皇上彻查还易丛洲清白的,有站在民生福祉的制高点上谴责的。   易丛洲隐在人群中,其他官员自发让出一条通路,中央只剩他一人。   他神色淡淡,唇色更是淡得看不见颜色。   怎么回事,昨天脸色看着好了些,今天就成这样了,是淋了雨染风寒了吗?   陌影心里焦急,恨不得立刻带小魅魔跑路,好好养着小魅魔,不让他受到这样的攻讦。   “臣以为不然。”乌泱泱要狙易丛洲的人中,走出一个满脸皱纹的人,正是御史大夫薛忠国。   “长平将军骁勇善战,为何这次在局面利好的情况下战败,其中缘由,还请皇上彻查。而且,他一心保家卫国,为边界安定抛头颅洒热血。他纵然有错,也请皇上看在他为平定边疆付出的心血、立下的赫赫战功上,宽恕他这一次。”   陌影心头微松,薛忠国,你果然对得起自己的名字。会说话的就多说点,把池霖battle下去,我给你海豹鼓掌!   一直不说话的池霖终于开口了,“薛大人此话何意?对于军功,皇上赏罚分明,莫非薛大人觉得,此前皇上给的封赏配不上长平将军的功绩?”   尽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若非皇上忌惮,长平将军岂止三品。   可池霖将这话摆在明面上说,将薛忠国放在皇上的对立面,无疑将了他一军,卡住了他的后路。   “老夫绝无此意!”   “既然如此,昔日的功绩,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在皇上面前提起?为国尽忠乃臣子本分,长平将军理应打胜仗。耗费国库那么多银粮,却伪造军报,此等不将皇上放在眼里的滔天大罪,必须查清。”   三言两语就将易丛洲的功劳说成理所应当,陌影恨得牙痒痒。这么会PUA,不抓进局子真是屈才!   薛忠国一时想不出话反驳,池霖之父、丞相池厚德打圆场道:“池霖,不得对薛大人无礼,有话好好说,都是为了朝廷。”   池霖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薛忠国不敌,其他官员更不敢出头。   陌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环视一圈,能打的竟没有一个。   中间的小魅魔还是站得笔直,气质超群,可他敛着眉目,显得那么孤苦无依,让人心疼。   原主是昏君,在朝堂之上不过一个傀儡,真正为他所用的人基本没有。   自己又不可能以一句「我相信易丛洲」强势压下,那不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引来群臣的反扑。   他愁眉苦脸,扫过敬立一旁的蔺如尘,眼睛一亮。   对了!他与易丛洲有竹马之情,如果是他,定然会为小魅魔开口。祭师作为三股票之一,是能与摄政王与子夕分庭抗礼的存在,若他出面,效果绝对非同凡响。   定能形成制衡之局。   “祭师大人,你怎么看?”   蔺如尘成为视线的焦点。   祭师,给力一点!知道你对小魅魔抱有特殊想法,现在就是你为心爱之人付出的时候,是不是真男人在此一举!   蔺如尘冷冽如冰的眸子凝视着陌影,过了一会儿,拱手道:“臣从不过问朝政,请皇上明鉴。”   ——   竹马情呢?   蔺如尘你在干嘛,怎么这时候掉链子!   陌影不敢相信,可形势紧张,没有时间给他胡思乱想。   祭天之后的百官议事与上朝不同,这一天有特殊意义,所有上奏皇帝都必须给出解决方案。   不能中止,更不能称病。祖制不可违,若他称病,就会由摄政王代为主持议事。   把小魅魔放在那个疯子手上,会发生什么事陌影根本不敢想。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池霖的恶毒用心,逼着他一定要做取舍。   怎么办怎么办?这么多人,不能用魅魔技能。若在这里保不下易丛洲,对方锒铛入狱后更保不住,不死也要残。   “轰隆隆——”雷声让陌影心烦意乱。   雷你这么有能耐,有种在这屋顶上劈一个孔,给他争取点时间缓缓!   “嘭——”   几乎在念头升起的同时,大殿之上传来一声巨响,屋顶的瓦片一团团往下掉,就在陌影正上方。   易丛洲的手猛地攥紧。   离陌影最近的元皎炎飞身而上,将人抱着,落在殿中。   “啪——”瓦片摔在龙椅上。   陌影怔怔地看着泻出亮光的屋顶,心想,还真是求雷得雷。 第11章 心疼小魅魔   雷将屋顶劈开一个长条状的洞,瓦片与雨水一齐坠落。   众臣大惊失色。   几个老臣要不是互相搀扶着,早就跌倒了地上。   还有个别官员捂着心口,似是旧疾发作。   护驾的侍卫、收拾现场的太监,躲在角落不敢上前的大臣,叫的叫喊的汗,乱成一团。   “这、这……”   “祭天大典刚过,大殿便被雷劈,可是有什么预兆?祭师,请测算天意!”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   蔺如尘行了一礼,对陌影道:“皇上,请容臣告退,推演一番天象。”   得,反正你「不参政」,杵在这儿也没用。   房子都破洞了,没理由还要议事吧?   逃过一劫,陌影松了口气,挣脱元皎炎的束缚。   “救了小竹子,谢都没一句,伤心呀。”   知道元皎炎装模作样,可对方在理,陌影只好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多、多谢皇叔。”   “皇上!”混乱中,池霖突然高声一叫,“纵然天雷压顶,百官议事也耽误不得,不如换到东侧的东华殿,继续议事。”   “臣请命!”依附池霖的官员纷纷附和。   元皎炎从头至尾看着陌影,忽而低头在他耳边说:“小竹子,可要皇叔帮忙?只要你求我,我便替你压下群臣。”   确实让人心动,可陌影清醒得很,元皎炎不是善茬,与他谈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他帮一次忙,定然要付出代价,说不定这边威胁了他,那边还要去找易丛洲讨要好处。   要是、要是他要易丛洲晚上去陪他怎么办?   “谁要你帮!”陌影转过头不理。   元皎炎看了眼人群中的易丛洲,微微侧身挡住对方视线,将陌影完全纳入自己阴影之中。   陌影的拒绝没给他带来丝毫不快,他耸耸肩,用手挑起陌影一缕发丝把玩,又道:“听说,皇上喜欢男人?”   这活阎王仿佛有什么大病,话都喜欢贴着人说。   陌影生怕一个不好被他咬下耳朵,倒退一大步,“要、要你管!”不愿和元皎炎浪费时间,他压下尴尬与紧张,大声道:“去、去东华殿!池霖,你和朕先去。”   周添荣不过一个小喽啰,背后的池霖才是真正要搞小魅魔的人,擒贼先擒王,自然要从他下手。   陌影率先往前走,经过易丛洲身边时,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捏了捏对方的手臂,悄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   雷劈让他抢得了一些时间,他已有了对策。   外面依旧暴雨倾盆,出行不便。虽然东华殿只有几十米距离,但官员得打伞分批过去,雨这么大,用时不会太短。   这个空挡,就是他的机会。   他与池霖最先出发,抵达东华殿后,他将人叫到偏殿的书房,让侍卫把守着,不许旁人进来。   “皇上,有何事吩咐微臣?”池霖面带喜色。   皇上私下叫他过来,定是肯定他的做法,自己押对了。   陌影俯视着跪坐的池霖,咬了咬唇,抬手将面具解开。   要以魅瞳控制池霖,必须让池霖完整地看到他的眼睛,才能使效果最好。   “皇……”皇上久不回复,不解的池霖抬眼去看。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他呆愣的样子照个正着。   陌影坐在主位上,因要戴冠,头顶并未束发。墨发如丝绸垂落在他肩膀,他伸出葱白手指往后一拢,露出冰白的脖颈。   玉面朱唇,貌赛天仙。   那双灵动的桃花眼中仿佛盛着流淌的烈酒,只一眼就让人沉醉;又仿佛带着一只小勾子,让人心痒难耐。   池霖眼珠子都不会转,竟是痴了。   红光在陌影眸中流过,魅瞳一用,池霖的眼睛空洞起来。   第一步成功,可陌影不觉喜悦,心前所未有的紧张,后脑勺绷到了极点。   接下来的第二步才是能否解决小魅魔的关键。   他要收割池霖的灵魂。   通常,只有在人类心甘情愿献祭灵魂的情况下,魅魔才能收取他的灵魂。他意图用魅瞳控制池霖,以蒙蔽对方的方式收魂,实际上风险极高。   收魂不能中断,否则魅魔会受重伤,甚至死亡。就算成功,也会受到反噬。   若池霖的灵魂强悍,在收魂的过程中清醒过来,打断收魂过程,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他才归族没多久,只听长老传授过一次收割灵魂的方法,不确定能不能奏效。   但是,易丛洲的安危迫在眉睫,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他伸出手指抵在池霖眉心,调动全身能量,闭上眼睛。过了几息,感觉到血液翻腾,他缓缓睁眼,血瞳注视着池霖,一字一顿问:“魅魔陌影在此,你可愿意向我献上你的灵魂?”   池霖虔诚地低头:“我愿意。”   磅礴如浪潮的记忆钻入陌影脑中,他源源不断吸收着对方的魂魄。   收魂耗费精气神,他的唇色越来越白,手指开始发抖,额头上都是冷汗。   过了六七分钟,池霖的魂魄被收割完毕,陌影脱力地倒在凳子上。   池霖仍痴傻地望着他,好久不动。   陌影不理他,慢吞吞走到一旁的书桌边,拿出纸笔。   原主暗示过池霖对付易丛洲,但关于这次败战,原主并不知前因后果。   收了灵魂,便能控制人的行为,拥有人的记忆。但是,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各种记忆碎片何止千万。记忆并不按时间排序,而是按深刻程度来,找起来格外困难。   陌影在池霖浩如烟海的记忆中找寻有关易丛洲的蛛丝马迹,连后背都渗出冷汗。   快点,再快点,其他人马上就要赶来东华殿,他必须找到救易丛洲的办法。   浮光掠影间,他终于找到了。   关联的记忆有两段,陌影粗看一眼,熊熊的无名火烧了上来。   第一段是在酒楼中,周添荣凑在池霖身边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易丛洲追击胡人而去,更耗费粮草。这次的粮草,下官全部换成了发霉腐烂的,还用石子树枝充数,送他一份大礼。”   池霖肆意笑道:“还要延迟押送时间,等他的军队饿得要吃人了,打开粮草一看全不能用,不知他会是什么滋味?易丛洲不是很有能耐吗,想必这样的战神,没有粮草也能打。”   他笑得狂妄,随意夹了一块油腻的肘子往楼下一扔,惹得无数野狗抢食。   在他眼里,人命不如狗。   陌影喜欢看历史题材纪录片,深知和平世界的不易,也知道古代边境的安宁,需要多少鲜血才能换来。   他气得全身发抖,血气直冲天灵盖。   在边疆战士迎战杀敌时,池霖在饮酒作乐;战士吃不上一口饭饿得眼睛发绿时,他将大鱼大肉喂狗。   他不敢想象,当饥肠辘辘的士兵眼巴巴地等来后方的支援,却发现是腐烂粮食时,那一刻信念坍塌的哀鸣。   他不敢想象,前方战士用热血与爱国上前杀敌,却因体力不支,身体被敌人的刀□□穿,那一双双含泪而绝望的眼睛。战士只为保家卫国,可他们的性命,却被他们保卫的人视如草芥地抛弃。   他更不敢想象,当易丛洲看着麾下战士嚎叫惨死时,作为主将的无力与憎恨。   易丛洲的战士成为别人用来算计他的手段,他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吗?他在憎恨别人的时候,是否也同样怨恨自己?   而蒙受如此冤屈,在他询问时,易丛洲只轻飘飘一句,“与别人无关,都是微臣办事不力。”因为他知道,有昏君护着,他扳不倒池霖,更何况池霖身后,还有当朝文官第一人,丞相池厚德。   陌影心疼到极点,也愤怒到极点。   池霖吃人肉,喝兵血,人人得而诛之!   勉强压下心绪,又看到了第二段回忆。   黑夜中,池霖站在一颗巨大的树下,问:“情报送过去了吗?”   跪在他面前的人答到:“大人放心,易丛洲的行动路线,我已交给胡军安插在我军的细作。”   池霖大笑,“好,务必让易丛洲有去无回,让他的戍边三卫跟他一起陪葬!”   陌影以为自己已气愤到极点,池霖却刷新着他的上限。   原本的天真想法荡然无存。   昏君想要退位,定要干尽天怒人怨之事,池霖和王喜一样,都是烂人,让他们来拉仇恨最好。   可是,只要这样的害群之马多存在一天,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无辜伤亡。   村头的屠夫应招将儿子送去当兵,满心期待儿子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回来的,却是阵亡表上一个名字。   世上有多少这样平凡的人,不该成为私利的牺牲品。   枉顾世人苦难,蒙上眼睛也能完成任务,还能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是下一个皇帝接班人速度不够快。   可这样一来,自己和池霖那个人渣有何分别?   既在其位,必谋其事,否则良心何安?   陌影捏着那张无意识写满的纸,塞入怀中。   外头已相当吵闹,似乎有人想闯门。他呼出一口气,去拿面具,试了几次,竟拿不起那薄薄的一块银片。   既因为能量耗尽而脱力,也因满心的怒意沸腾着,横冲直撞地找着出口。   他费力地戴上面具,门刚好被人推开。   易丛洲带着风雨走来。   想到对方经历的这些,陌影鼻子一酸,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易丛洲一愣,反手将门关上,手抬着,却久久不曾触碰陌影。   “易丛洲,你受苦了。我来晚了,我来得太晚了。”   最后一句,尾音闷而沙哑,听着像是一句哽咽。   他人也不停抖着,像是受了惊吓。   易丛洲瞳孔一缩,终于将手放在陌影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第12章 心疼小魅魔   侍卫在外叫门,陌影吸了吸鼻子,放开了易丛洲。   “快过去吧。”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一些,带着鼻音,“不会有事的。”   易丛洲目送他离开,暗忖,这短短一炷香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皱眉抓起地上逐渐回神的池霖,对着踹了几脚,将人彻底弄醒。   瞧那精神恍惚的傻笑样子,问也问不出什么。易丛洲走出门外,进入殿中。   东华殿的摆设大同小异,群臣恢复刚才的队形。   元皎炎一眼看到陌影微红的眼眶,总挂在唇边的笑容消失了一瞬。   他似笑非笑地扫了池霖一眼,眼中闪过杀意。   “接着议事。”在极为激烈的情感面前,社恐都得让路。   陌影冷漠地盯着池霖,“池大人,那你说说,你想怎么处置长平将军?”   身边的人摇了池霖几次,他才从梦幻的状态中清醒,“皇上,按照律例,当将他收入廷尉诏狱,让廷尉专审。”   “嗯,有理。”   因夏日集宴对皇上有所改观的薛忠国本来存着一丝希望,闻言悲悯地暗叹一声。   易丛洲危矣。   池霖用志在必得的自信口吻喊道:“来人,将长平将军拿下!”   陌影不紧不慢道:“且慢。在定长平将军的罪前,池大人,你的罪是不是也得好好算一算?”   所有官员都是一凛。   “皇、皇上,您可折煞了微臣!”池霖不记得献祭灵魂之事,又惊又慌,“微臣对皇上一片忠心,为百姓殚精竭虑,请皇上明察!”   “查,当然要查。”   陌影从怀里摸出那张纸,当着全体官员的面晃了晃,“池霖,你猜这是什么?有人给朕塞了这封罪状,要不要朕念给你听?”   “是何人?皇上切勿听信小人谗言!”   “看来是想听了。”陌影从未在陌生人面前说过这么多话,可即便这些话说了,愤怒还炙热着,燃烧着。   他将那张色泽偏黄的纸放低,不让身后伺候的太监看到,缓缓道:“月余前,在天香阁内,你与治栗内吏周添荣相会,周添荣说,按你的吩咐,将长平将军所需的粮草全部换成腐烂发霉之物,并且在最后一刻才送去。”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易丛洲更是猝然抬头。   周添荣正是最开始引起战火,火力最猛的人。他哆哆嗦嗦地跪下,不过片刻,汗便在他磕头的地方汇成一滩水。   池霖原以为皇上不过吓唬两句,这句话一出,他有如遭受晴天霹雳,瘫坐在地上。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一会儿猜是不是周添荣出卖了他,一会儿想出了这事父亲池厚德会不会求情,脑子乱成浆糊。   重压下,他根本无法思考,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皇上,千万别听周添荣那个小人的!皇上,不是粮草的问题,周添荣送了腐烂粮草和我没有关系,他就想拉我下水。”   周添荣也是世家子弟,虽依附池霖,心里也有公子哥独有的骄傲,忍不得别人泼脏水。更别说这种杀头的大罪,皇上摆明了要查个水落石出,若自己当了冤大头,很可能被株连九族。   他哀嚎道:“皇上,罪臣知错,一切都是池霖唆使罪臣干的,他大权在握,罪臣哪敢不从?”   他不打自招,等于坐实了二人的罪名。   众官员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池霖之父池厚德重重咳嗽一声,得过免跪圣谕的老臣,颤抖着跪了下来。   “丞相不必跪,更不必求情。王喜,扶丞相下去休息,他年事已高,需要静养。”   王喜带着侍卫上前,将池厚德抬走。   没有池厚德的庇护,其他人便不敢保池霖。池霖没了主心骨,就算没有实质证据,让他认罪也不是难事。   元皎炎一眨不眨地盯着陌影,不停摸着下巴,像是得到了极大的趣味。   薛忠国等忠心耿耿的臣子,激动得嘴唇轻颤。   陌影在纸上扫了一眼,“你将长平将军的行踪透露给敌军细作一事,是朕来说,还是你自己说?”   池霖崩溃得涕泪纵横,口中却还在狡辩,“不是我,不是我,皇上……”   他哪里错了?易丛洲不过一个家破人亡的失败者,那些士兵出生微寒,死了便死了,承国有的是这样不值钱的平民。边疆百姓的安宁,谁又管得了?要怪只怪他们命不好,生在不毛之地,活该忍受战火的荼毒。   陌影看清了他眼里的恶意。   残害了那么多士兵,间接害死了边境百姓的,竟是这样一个垃圾。在质问面前,不知悔改,无可救药!   陌影的愤怒烧到了顶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池霖,你听到战场上战士的哭喊了吗,一声声,椎心泣血!你一个该千刀万剐的刽子手,有何资格哭?那死去的上千士兵,他们哭了吗?那些被敌军掳去侮辱的妇孺,她们哭了吗?那等待儿子归家的老母亲,她们的哭声,你又能听见吗?”   一字一字,振聋发聩。   薛忠国双目放光,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   殿里没有回声,可陌影的话,不断回响在每一个人心中。   “来人!”陌影看见池霖便感觉恶心,加之能量耗尽,头重脚轻,有气无力道:“将池霖、周添荣关押,明日便回宫,交给廷尉好好审理。朕躬决疑事,廷尉直接将审理结果上报给朕。”   玄衣卫上来拿人,池霖又哭又闹,嗓子叫到破音。统领嫌他烦,低声喝道:“给我闭嘴,要不然不等审判,你在狱中就吃不了兜着走!”   将人拖到门外,一阵拳脚伺候,将人打老实了才带下去。   如此残害同胞之人,人人唾弃,人人厌恶。   陌影已撑到极致,声音也越来越低,“其他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这惊天的反转还没来得及消化,其他官员就算有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触皇上霉头。   “那便散了。”   他站都站不住,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将那张纸塞入怀里。   元皎炎脚尖一动。   这次易丛洲比他更快。   一块石子从后方往元皎炎的小腿疾射而去,他快速闪避,这错眼的功夫,易丛洲超过了他,来到陌影旁边。   陌影余光瞥见他的身影,勉强笑了一下,“你来了。”   易丛洲的手在衣袖里擦了又擦,握成拳头又很快松开,慢慢从衣袖里伸出。   另一头,王喜也将手伸了过去,“皇上,可是劳累了,奴才扶你回殿。”   易丛洲的目光如电,望着王喜。   一瞬间,王喜宛如被野兽环伺,一动不敢动,气也不敢出。   陌影没动,易丛洲便把手伸长了些。   葱白的手指搭在手臂上,他一用力,便把陌影扶了起来。   “我想和你说话。”陌影的声音低如蚊子。   易丛洲让他靠着自己肩膀,“那便去我那里。”   陌影小幅度点了点头,吩咐王喜,“朕去长平将军那谈事,你把好关,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那本王呢?小竹子所说的任何人,可包括本王?”元皎炎闲庭信步,站到陌影侧方,封住了易丛洲的去路。   易丛洲与他对视,两人都不说话,眼神里不带笑意。   陌影头疼得要命,若平时肯定要怼元皎炎,可眼下实在没那个力气,斗不动。大丈夫能屈能伸,又不是没求过对方,赶紧让他消失自己回去休息才好。   手指从袖里钻出,拉住元皎炎一点点衣袖。   他轻轻摇了摇,低声道:“皇叔让我休息可好?”   他的声音平日就有种嫩生生的软,今日更胜以往,软乎得不成样子。   元皎炎自认软硬不吃,可这一刻,再坚硬的冰都要融化。   “休息自然好,若小竹子想休息,本王那也可去。说起来,小竹子还从来没和我这皇叔秉烛夜谈过呢。”   易丛洲嘴唇紧抿。   和一个变态谈什么谈?陌影松开元皎炎的衣袖,他却手腕一翻,转而想抓住陌影的手。   “皇上!”一道浑厚的男音突兀地插进来,薛忠国从后方走到三人之间。   元皎炎犹豫片刻,将手收了回去。   “皇上,臣有一事想打听,不知皇上能否解老臣疑惑?给皇上报信之人究竟是谁,是否还知道其他内幕?”   还用问,正是本少主自己。   陌影怎会自爆马甲,摆手道:“薛大人不用再问,还有许多线索待查,到了合适的时候,朕会向、向你说明。”   “好好好!”薛忠国说话中气十足,担忧道:“皇上可要保重龙体,若有不适,宣太医来给皇上看看吧。”   “不必。”   “那皇上快去休息吧!祭天大典上就淋了雨,若不小心有个头疼脑热的,那可如何是好?皇上的龙体关乎着江山社稷,关乎民之安泰。”他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易丛洲扶着陌影往前。   有薛忠国打岔,元皎炎没再纠缠,在后方静静看着二人离开。   像是蛰伏着等待爆发的野兽。   易丛洲不过三品官员,又是武将,不能与天子共乘,站在銮车外护送。雨势不停,岳黎劝易丛洲坐后面的车,被他扫了一眼,悻然闭嘴。   銮车抵达,王喜闪身欲掀轿帘,被易丛洲抓住后背,丢到一边。   将人扶出,才发现陌影的呼吸比刚才更微弱,走路也愈发慢。步入无人的内院,易丛洲短暂地犹疑了一瞬,将人抱起,火速放在床上。   暴雨仍在下,盖过了世间万物的杂音,却无法平息擂鼓的心跳。   在原地安静了几息,易丛洲躬身,轻手轻脚地脱掉陌影的外衣,将他的面具取下。   看到面容的那一刻,他指尖一顿。   陌影苍白到极点,平日红艳的双唇毫无血色,额头上都是细小的汗珠,头发粘着。   他双眼紧闭,不知是冷还是病了,一阵一阵地发抖,仿佛虚脱。   “皇上。”易丛洲唤他。   陌影的眼睛堪堪撑开一条缝隙,见面前人是他,呼出一口气,“丛洲。”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   易丛洲连忙倒茶,扶着他小心地喂了。   陌影这才继续开口:“昨日之事不可忧,有我在,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他话说得极慢,睫毛颤动着,“我来晚了,你受了好大的委屈。护不住士兵百姓,我知道你心里苦……”   他喉头一哽,悲难自抑,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易丛洲一怔。   哭泣无声。   陌影倦到极点,眼睛阖上,泪便顺着他光滑的脸庞流下。   “我睡一下。”   他几乎瞬间失去意识,泪痕还未干。   不到正午,天色还是阴沉得仿若黑夜,偶尔的闪电照亮他如玉的脸庞。   脆弱不堪,却也美入心扉。   雷声乱人心。   易丛洲伸出手指,没有停顿,拂过陌影脸颊,擦去了他的泪。   原来他的皮肤这样绵软,这样温热。   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惊觉自己在想这样的问题,易丛洲面色沉了沉,起身。才离开半掌距离,手被陌影抓住了。   他抱住易丛洲的手臂,蹭了蹭,翻了个身。   一张折成几折的纸从他的怀里掉了下来。   这就是先前在殿上他说的,接到的密报?   易丛洲打开那张纸,上头密密麻麻写着文字,排版很乱,横竖交错。   字迹有些潦草,但可以分辨出来,上面都是一串串名字、地名、主要事件。   除了周添荣,还有十几人,都是池霖关系网里的重要人物。   易丛洲一条条细看,这其中,竟还有许多连他都没有掌握的。   小小一张纸,写着足以引起朝廷动荡的惊天信息。   上头的字越来越乱,越到后面墨点越多,不知是书写者在犹豫,还是情绪激动无法下笔。末端有一条长长的墨痕,好似执笔者握不住笔,不得不匆匆结尾。   易丛洲闻了闻,纸上还有新鲜的墨香。   又抬起陌影的右手,小指处沾着黑色墨印。   进入陌影所在的房间时,池霖精神恍惚。   皇帝不是正主,而是妖邪。想必他用了特殊办法,撬开了池霖的嘴,得到了情报。   但这样做,他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这样虚弱困倦,与先前吵嚷着让自己摸角的活泼灵动截然不同,还不知内里有没有受伤。   何至于此?   只为了那句「不会让你有事」的承诺吗?   暴雨天空气那样湿,却仿佛有干爽的微风吹进了心里。   易丛洲收好纸,欲将手抽离,陌影却抱着他的手臂不愿撒手,他一动,对方那弯弯的眉毛就皱了起来。   站起的他又坐了下去。   陌影的不安却没有因此减弱。   为何这样不宁,因为不是龙床,睡不好吗?   易丛洲被针对惯了,行宫之中的住处称得上简陋。常年打仗,多艰苦的环境都经历过,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扯出被子的一角,替换自己的手让陌影抱着,悄无声息地走到外头。   一声哨响,副将岳黎从外飞来。   “将军,有何吩咐?”   “你去秋阳殿将皇上的被子偷来,不要惊动玄衣卫。”   “那不是必须的吗,咱都出完手了,玄衣卫还在梦里。什么东西,被子是吧,好的……”他眼睛陡然增大,“什、什么?皇上的被子?将军想做什么?”   这这这,这种事是他能去做吗?这种话是他能听的吗?好好好恐怖!   易丛洲冷脸,“快去。” 第13章 吃醋小魅魔   岳黎不仅偷来了被子,路上还探听到不少自家将军的小道消息。   昨日,皇上亲口承认喜欢男人,璇妃回去哭诉外室是长平将军的事已传得人尽皆知。他听说后大呼扯犊子,不好意思,外室?   杀得西北胡军哭爹喊娘,一度被民间谣传说成青面獠牙、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要是能和外室这个词扯上一文钱关系,他岳黎这五大三粗的猛汉都能披上嫁衣当新娘。   可方才在东华殿,皇上义愤填膺地骂池霖,说到边关战士之苦时,感同身受的他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对皇上彻底刮目相看。没人能一夜骤变,除非这人在藏拙。   皇上都藏了这么久了,为啥突然表露真实想法,只有一个目的,为了保护将军。   这……难不成璇妃那边的传言是真的吗?皇上不近女色,他的意中人是……将军?   这对岳黎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皇上不是一向视将军为眼中钉吗,怎么突然说爱就爱?他不懂但大受震撼。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更让他惊掉下巴的事在后头。   百官议事完毕,将军竟第一个冲上前去扶皇上。不仅如此,还亲自在銮车外护送,一路送到了自己那。   ——   过了不多久,将军就出来,让他去偷皇上的被子。   ——   他打小跟着易丛洲,别说伺候别人了,对皇帝,不拿刀剐了就不错。这些年,将军冷面冷心,只对战争与杀戮感兴趣,从不见他对人这么上心。   联想到那天早上撞见将军在偏房露出的疑似思春的表情,岳黎觉得,皇上应该就是将军的心上人。   娘亲啊,救救孩子,这简直太恐怖了。   岳黎怀着诡异的心情回到内院,易丛洲从卧房出来,低声吩咐,“以最快的速度把床铺好。”   什、什么?让他给皇上铺床?   岳黎人都是木的,愣愣地在屏风外擦掉身上的水,深呼吸一口走到床边,却见易丛洲用被子包着皇上,卷成一团,将他整个抱了起来。   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如水的长发落在被子之外,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卧房里点了从没用过的熏香,气息干燥而淡雅,与外头的湿气粘腻简直是两个世界。   岳黎僵硬地上前,经过易丛洲身边时,鼻尖划过一抹清新的香味。他浑身一震,一转头,就见青丝如瀑的皇上的头,正靠在自家将军的身上。   ……他应该在房顶,不应该在房里。   易丛洲眉头皱了起来。   岳黎一个哆嗦,赶紧铺床,那叫一个快。铺完后他想当然地以为被子也要换,傻愣愣地伸手,想把皇上接过来,换掉他身上裹着的那团。   易丛洲眸子一沉,以唇形发声:「出去」。   那模样着实可怕,岳黎赶忙撤退。到了房外,他浑浑噩噩,只觉是在做梦。   将军不让他给皇上换被子,要自己来吗?将皇上小心从被子里剥白鸡蛋似的剥出来,再将他放入软绵绵的被子里。   不怪他有这种设想,他转身离开床边时,余光见将军的视线已落在了皇上身上,那眼神温柔得肉麻。   不,不可能。   岳黎在偏房外着急地来回踱步,等了足有半个时辰,等易丛洲出来,他赶忙飞奔过去。   想说话,易丛洲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引他来到议事的书房。   “何事?”   岳黎支支吾吾的,挠了挠头,豁出去了,试探道:“将军,属下刚在回来的路上,听见两个宫女在议论,说、说昨日在荷花湖的湖中亭,皇上抱了你。说得那叫一个真,有鼻子有眼的。”   不管将军看皇上的眼神多么不寻常,他始终残留着一丝希望。将军是什么人,皇上若是众目睽睽之下抱他,估计早就是尸体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很有道理,“不仅如此,还说皇上亲手给将军喂杨梅,那怎么可……”   易丛洲淡淡道:“抱了。”   岳黎:“我就说不可能……什么!”   易丛洲:“喂了,吃了。”   岳黎:“……”   不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几日前回京时,他们都还是光棍,为啥才几天功夫,将军就偷偷找到了心上人,对方还和他两情相悦?   他不久前还和兄弟们打赌,说将军这辈子都不可能成家有媳妇,好家伙,原来丑角竟是他自己。   所以是将军动了凡心,心甘情愿给皇上做外室吗?老天爷啊,都是什么事啊,虽然疑似洗心革面,可昏君劣迹斑斑啊!   岳黎委婉地劝道:“皇上可有六七个妃子呢,以前宠丽妃,现在宠璇妃,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皇上心血来潮……”   易丛洲波澜不惊地看着岳黎。   岳黎一拍脑袋,他怎么忘了,皇上说了喜欢男人,以前的莺莺燕燕都不见了,很有痛改前非的趋势。   那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劝分?论权势财富家世,谁能比得过皇上,让他挑刺都没法挑。   等等,有了,容貌!   民间说不论美丑,媳妇娶回家熄了灯都一样,可皇上年幼就被摄政王划了脸,这么多年上朝都戴面具,肯定是个丑八怪。   将军不是肤浅之人,但男人嘛,不可能一点外表都不在意。   “那皇上的面容呢?听闻皇上连镜子都不敢照,咱不能天天都看着一张面具吧。”   易丛洲以看白痴的目光看了岳黎一眼,“再逼逼赖赖回西北你带头练兵一个月。”   岳黎:救命!   说也不让说,问也不让问,当下属好难。   将军是那种看上人就不会轻易放手的,看来是铁了心一头坠入爱河,只能从皇上那边入手。   皇上大概看中了将军的皮相,他得去提醒一下,将军平日在战场上有多么可怕,劝退皇上。   等了好久,下午易丛洲终于出门。到了晚膳时间,王喜带御膳房过来送餐,岳黎给他递了一个金元宝,作为引路人走在最前头。   王喜叫陌影吃饭,怎么都叫不醒。几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易丛洲回来了。   “王公公。”   易丛洲进门时叫了一句,眼睛落在岳黎身上,威胁性十足地眯了起来。   人多他暂未发作,想了想床上那家伙一天没吃东西,哪怕疲累,也该吃过再睡。   他进房坐到床边,低声道:“皇上,醒醒,用膳。”   岳黎暗道,不可能的,叫不醒的,王喜都叫了老半天了。   谁料下一秒,软乎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丛洲?不吃,困困。”   岳黎:……   易丛洲忽然低低耳语。   内力太好真不是啥好事,自家将军声音虽低,可岳黎听得一清二楚。   将军说的是:“可是我饿了,皇上不陪我吃饭吗?”   ??岳黎被易丛洲抱怨的语气吓得后背发凉,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撒娇吗?   其实易丛洲的语气只是稍微温和些,可这种温和在他身上太罕见了,岳黎觉得撒娇都是轻的,已算是娇嗔了。   “唔,那我陪你一起吃。”   王喜进屋欲伺候更衣,才到屏风边,忽然身体一抖退了回来,像是受了惊吓。   岳黎正纳闷儿呢,听见里面传来窸窣的衣物摩擦声,还有自家将军的一声:「抬胳膊」。   王喜领其他人下去布置餐桌,岳黎一人风中凌乱,将军还会给人换衣服?   他在屋外站着,人生第一次产生自我怀疑,不停在想:我是谁我在哪?   陌影已跟着易丛洲出来,边走边长长地打着哈欠。他还是困得睁不开眼,看路都有些费劲,正好前方站着高大挺拔的小魅魔,他便偷懒地抓住人家衣袖,靠在人家手臂上。   还嘀咕着:“我就靠一下,要是你身体受不住就和我说。”   岳黎:?这么点重量,将军会受不住?   听脚步两人已从屏风后出来,他抬眸,一眼便错愕。   岳黎一直以为这世上最俊美的男子是易丛洲,任何一人与将军走在一处,都会变成歪瓜裂枣。可皇上与将军同走,所有的光彩便汇聚在了皇上身上。   如锦的青丝坠落肩头,衬得他皮肤极为白皙,美得不似真人。他睫毛纤长,在微闭的眼下落下一层阴影,红唇微翘,小巧的下巴抬起,露出长而细的脖子。   容貌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举手投足间能牢牢抓取所有人的目光。就比如现在,他微笑着靠在将军身上,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的样子,娇憨中带着狡黠,既漂亮又可爱到骨子里。   岳黎的心怦怦直跳,对着陌影猛汉傻笑,易丛洲在一旁脸色黑如锅底都没引起他一丝丝的注意。   过于直白的目光让社恐的陌影不适,他右眼还眯着,左眼睁开一条缝,看到堵在门口的岳黎,迷迷糊糊地冲他眨眨眼,“丛洲,这是你的副将是不是,叫什么来着……岳黎?是和我们一起来吃饭的吗?”   岳黎:皇上啊啊啊朝他眨眼也太俏皮了吧,这谁顶得住!   他红着脸点点头,却听易丛洲道:“他不吃,他吃过了。”   岳黎心道,什么吃过了,没有吃!他看向易丛洲,见对方眼神有种带着血气的悍然,心中拔凉,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嗯嗯,吃过了。”   他很识趣地告退,路上忽然回头,重重朝易丛洲点点头,握了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易丛洲:……   “你这副将还怪憨厚的。”陌影说着,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易丛洲:“平日憨,今日脑子像是进水了。”   听陌影谈起岳黎,他觉得心闷,想把陌影的脑袋瓜推开。谁知一动,手背忽然一痒。   陌影斜着头靠着他,几缕发丝落入他手臂间,走动时轻轻拂过他的手腕手背手心。   推人的动作便停了下来,他布满剑茧的手欲盖弥彰地在半路打了个圈,将陌影翘起的头发压平。   “我是少主,不许随便摸我头,要摸也是我摸你才对。”陌影本就不满所有人都比他高,很不服气地想去摸易丛洲的黑色发带。   可他靠在易丛洲身上,易丛洲往前时他停了下来,重心有些不稳,手便落在了易丛洲的耳朵上。   失去易丛洲这个「拐棍」,他往前倾,手不自觉用力。   易丛洲第一时间环住他的腰,同时,耳朵被拧了一下。   只有一点细微的疼,更多的是烫、痒、麻。   易丛洲后脑勺酥麻,呼吸登时快了。   始作俑者却还不知轻重,又靠了上来,揉揉眼睛,“丛洲,你别走那么快嘛。”   似撒娇似恳求,易丛洲的脚步便不自觉地放缓。   到了膳房,陌影还贴着,易丛洲有些浮于表面无法入心的愠怒,故意抖了抖。   没得到任何回应,一看才知,陌影眼睛又闭上了。   靠在他手臂上,耳朵看起来白嫩极了。   易丛洲也效仿他,想揪住他的耳朵把人叫醒,可手刚触碰,便被那柔软吓了一跳,赶忙错开。   他眸子里风起云涌,使劲呼吸两口,板着脸道:“吃饭。”   “唔。”陌影坐在桌边,扫过布菜的王喜,下令道:“王喜,你在外面伺候,不、不许过来。今夜朕就住在长平将军这里,明日直接从这里回宫。”   易丛洲拿筷的手一停。   他这样说,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睡觉,其心思昭然若揭。这妖邪,真是肆无忌惮,觊觎他,还想为所欲为。   该觉得被冒犯,该觉得火冒三丈的,易丛洲却只觉得无端燥热。   他怎么也想不到,陌影不回去睡觉单纯是嫌麻烦,不想大费周章,只想吃完赶紧回被窝。   王喜走了,陌影动筷,才吃了半口便停住了,脑袋一个劲往下掉。   易丛洲叫了几次,叫一下吃一点。   周围没有其他人,他盯着直打瞌睡的陌影,突然道:“少主。”   陌影的眼睛猛然睁开,“嗯,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吗?”   易丛洲点头,指着前面一道桂花鱼,“不好吃。”   “不会呀,挺好吃的。”陌影边说边夹了一筷子,“这厨师水平可以的呀。”   易丛洲摇摇头,又指着另一道燕窝党参羹,“这也不行。”   “那我试试。”   一道一道的指过去,每一道菜都吃那么一两口,一桌下来,也就饱了。   要是岳黎在这,又要被自家将军的手段惊住,还能这样哄人吃饭吗?   陌影却浑然不觉,还以为是易丛洲挑食,将他觉得最好吃的几样夹了一些给易丛洲,“多吃点。”   桌子有些大,要夹菜就得走过去,两人距离近,陌影未束的头发又扫过易丛洲的手。   手背真的痒,他只使劲绷着,不伸手去抓。   易丛洲深受蛊毒之苦,胃口常年很差,可为了躲避那一缕缕发梢,拿起筷子就吃。   陌影夹的菜里头有一道他最讨厌吃的白灼猪肝,他看都没看,塞入嘴中。   囫囵吃完,才感觉手上的痒下去了几分,领着人回卧房。陌影还是走没走相,贴在他身上,比过来时更过分,几乎被他拖着走。   将人送回床上,简单洗漱完毕,易丛洲打算离开,被半睡半醒的陌影拉住了。   他没由来地心里一紧。   “丛洲,你去哪儿睡?床很宽,和我挤挤也可以,我不占地方的。”   果然来了。想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说到底,还是觊觎他的身体,什么挤挤,都是男人的借口罢了。   易丛洲冷淡道:“不用。”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陌影平缓的呼吸声。   “……”易丛洲既无奈,也有些自己都没发觉的失落。   他不是滋味的给陌影掖好被子,凝视着他如画的睡颜,忽然低头,问:“少主,你叫什么名字?”   陌影在睡梦中也听到了这句发问,回答道:“陌影,陌生的陌影子的影,记住啦小魅魔。”   原来如此,陌影。   易丛洲默默在心里写了一遍他的名字。   走出房外,他盯着自己的左手,终于将另一只手覆在了上头。   岳黎摸黑从外面窜进来,见状问:“将军,怎么一直挠手,是被蚊子咬了手背吗?属下这里有药。”   易丛洲将手背在后头,“不必。”   岳黎点点头,鬼鬼祟祟拿出一个布包袱,瞧着有些沉。   易丛洲没接,“何物?”   “好东西,将军,事关你下半辈子的幸福。”岳黎挠了挠头,“后宫竞争激烈,更要苦练技艺,末将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他苦口婆心地说完,将包袱郑重地放在桌上,“末将连夜把京城书局老板叫起来,其中的精华都在此处,将军,相信你一定能把皇上牢牢掌握在手心里的!”   他说完就溜。   易丛洲迟疑地打开包袱一看,赫然是一摞厚厚的春宫图,龙阳版的。   “……” 第14章 吃醋小魅魔   第二日陌影睡到快中午才醒,吃完午饭磨蹭一下,准备回宫。   还是阴天,但难得没有下雨。陌影从外院走出,外面已有成队的侍卫、马车在等待,为首的人手里抱着一只绿眼睛白猫,正是元皎炎。   他笑眯眯朝陌影走来,摸了摸猫的下巴,把猫放在地上,“绿丝,去吧。”   猫胆子小,怕人多的场合,直直朝陌影而去。   到了陌影脚边,不停蹭他,还喵喵地叫唤,陌影头都麻了。   绿丝,你哪里都好,坏只坏在主人是元皎炎,让人撸都不敢撸。   陌影佯装没看见,悄悄往旁边走一步,猫贴了过来。索性往銮轿处疾走,猫亦小跑着跟上来。   没想到有被猫追着跑的一天,魅魔少主一世英名何在,气人。   陌影越躲,越多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当场社死。   绛紫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小竹子怕皇叔,连本王的小猫都怕吗?”   “怕、怕什么怕!”陌影偷摸瞪他,忽而想到救子夕那天手上的血。说起来,自己还抓了元皎炎的伤口,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他挠了挠头,垂眸小声问:“手、手臂好了吗?”   元皎炎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忽然一阵狂笑。   他摸摸陌影的头发,贴在他耳边说:“小竹子真是可心,现在都会关心人了。”   有病,不靠这么近说话会死吗?   易丛洲送他出来,还在后头看着,决不能带坏他。   陌影知道自己推不开元皎炎,索性后退一大步,大声道:“来、来人,启程!”   元皎炎大笑不止。   一行人从行宫各个角落集结,由禁军开路,帝王、嫔妃、大臣走中间,再由禁军殿后。   上麓山要经过一片盘山路,下头是悬崖。禁卫军整齐划一地列队通过险要之处,轮到中间的大部队时,意外陡生。   陌影睡了那么久,奈何收魂消耗的能量实在太多,他仍然有些困倦,在銮轿里昏昏欲睡。   忽而,他听见一声长嘶的马鸣,由此开始,仿若将水倒入油锅,队伍顷刻混乱。   轿子往后栽倒,陌影被带得后仰,轿子又往侧面倾斜,他摔在毯子上。   像是进了搅拌机,左右大幅度摇晃,他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惊恐的情绪煮在一起,尖叫此起彼伏。   轿帘被侍卫拉开,第一时间有人来拉陌影。视线没有阻碍,他才发现,盘山路的路竟然塌陷了,前方好几匹马车正往下掉,里头的人也跌落悬崖。   不过一瞥,他已经分析出了原因。一定是连日下大雨,这路变得松散,禁卫军通过时步子太统一引起共振,才会引发这样的事故。   他被护卫拉到里侧,下脚的地方不足半米,原先乘坐的銮轿已开始坠落。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快得不可思议。   陌影的余光一扫,忽见王喜还在銮轿边,正死死扒着銮轿的抬杆,眼看就要和轿子一起掉下去。   完全出于救人的本能,陌影一手抓住侍卫的腰带,身体极快地倾斜,抓住了王喜的衣服。   “皇上当心!”侍卫你拉我我拉你,由几个人拉着陌影,再由他拉着王喜。   王喜哭得不成样子,在半路不停挣扎乱动,陌影力气那么大,在这种情况下都有些吃力,冲王喜警告道:“别乱动!”   添乱的他这才老实一些,被慢慢地拉了上来。   谁知,在将他放入平地的瞬间,他们脚下的路也开始土崩瓦解。土一点点往下剥离,最终只能容下一人站立。   王喜受惊过度,率先抢占那点位置,始料未及的陌影便被挤了下去。   他的反应何其快,迅速抓住王喜的胳膊,人摇摇晃晃地荡在空中。   原来帮着救王喜的侍卫,有大半掉了下去,此刻自顾不暇,更别说看住陌影。   还在惊恐状态的王喜弯下腰,相当神经质地看了陌影一眼,盖住他的手,用衣袖遮挡,暗地将他的手掰开。   陌影心里涌上浓浓的不解,为什么?明明王喜已在安全处,有能力把他拉上去,到底在怕什么?怕他上去之后,那点土会承担不住他二人的重量吗?   可现在想这一切,已太晚了。   危险来临之际,陌影大脑一片空白。   电光火石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方冲来,朝他的方向纵身飞下。   易丛洲?疯了吗小魅魔,这是悬崖,你人会摔死的,过来干嘛!   易丛洲坠落的速度比陌影更快,前后不过几秒的功夫,就抱住了陌影的腰,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   陌影并未在空中挣扎添乱,而是着急地问:“你下来干什么!”   他是魅魔少主,还有点本事在身上,有自救的可能。可易丛洲体弱,自己又因收魂元气大伤,要保两个人的性命很吃力。   易丛洲望入他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别怕。”   陌影:“……”该怕的是你啊小魅魔!   二人往下坠落,至半空没有树木遮挡,易丛洲看清不远处有一条河。   他右手抽出佩剑,往悬崖壁上一掷,空中的气流搅动,将他们往河流的方向推。   耳边风声呼啸,陌影盘在头顶的发髻都乱了,绑面具的绳子一滑,面具被吹得飘在空中。   “澎!”   重重的落水声响起,二人掉入湍急的水流中。   连日下雨导致河流水位很深,缓冲了坠落的力。进水那一刻陌影竭力调用能量保护,他们并未受伤。   但想冲出如此急的水流也是难事。   易丛洲想将陌影拉出水面,被强劲的水流打在身上,他被迫上浮下沉,想抓住人都困难。他先是抱着陌影,后来改为拉,可手越来越滑,竟是连拉都拉不住了。   偏偏这时,一个漩涡从远及近,将易丛洲吸入其中。   恐怖的吸力难以抗衡。   自然的可怕很难用语言形容,他自认不惧天地不怕鬼神,这时也感觉到一股失控的焦躁。   这里不光有他,他身边还有一个陌影。   二人相连的手渐渐被冲开。   血气上涌,易丛洲喉头腥甜,骨血、脑仁、关节无一不剧痛,他嘴角流血,顿时脱力。   蛊毒发作,痛彻心扉。   他想朝陌影游去,手已伸出,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他处在漩涡的中心,不断往下,眼前都是刺目的光影,嘴唇一张,吐出一串水泡。   下沉,下沉。   意识逐渐丧失时,他的手被另一只冰凉的小手拉住了。   魅魔水性好,在水流中也不影响视物,易丛洲脱力时陌影感觉到不对,迅速往那边游。中间阻力重重,他索性往下,等易丛洲被漩涡的离心力甩出,他当机立断抓住对方,带人游出水面。   天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为了躲雨,也怕上面有坠物,陌影将人转移到崖边一块凸出的岩石下方。定睛一瞧,易丛洲的嘴唇已然发紫,不省人事。   陌影一探,没有呼吸。   “小魅魔,醒醒!易丛洲,丛洲!”他拍打易丛洲的脸,按他的胸膛,没有作用。   不知他喝了多少水。   这小魅魔,怎么这样傻,原本不用跟着他下来的,那样什么事都不会有!   看着他苍白至极的面容,陌影又急又怕,解开他的衣襟,跪在他身边给他做人工呼吸,按压他的胸膛。过去了好久,陌影累得筋疲力尽,但人还是没有反应。   他眼睛发烫,不敢放松,生怕一停下来就前功尽弃,手都酸痛得没有知觉,紧靠本能,不停做着心肺复苏。   他在内心祈祷,易丛洲千万不要有事。   突然,两人相连的嘴唇传来一点微弱的动静。   易丛洲吐出几口水,剧烈咳嗽。刚恢复视觉,双目通红的陌影闯入眼帘。   两次了。   一次是在朝堂之上,他揭露池霖之事时,情绪激昂,红了眼睛。   这次是在朝堂之下,因为担忧,再度红眼。   两次都是他有危险之时。   “吓死我了!”陌影抱住易丛洲,“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激动时,他的声音都变了,颤抖着,极为不安。   易丛洲想告诉他自己没事,蛊毒却再次发作,意识涣散。   陌影对他的情况极为警觉,赶忙一看,人又有昏迷的趋势。以为易丛洲还呛着水,再度低头,想给他做人工呼吸。   易丛洲似有所感,眼皮微掀,两片红唇在他眼前放大。   砰砰砰!   心跳如擂鼓,敲得他胸腔闷痛,敲得他血液灼热,敲得他心里发慌。   他偏过头,陌影的唇便贴在了他的脸上。   咚咚咚,心跳不降反快。   “丛洲,你没事了吗,太好了!”   他们被墨绿的草树环绕,上头是灰色的暗沉天空,陌影喜极的笑容近在咫尺。   易丛洲一怔。   雨又下大,从牛毛细雨变成雨线密密麻麻的中雨。   确认易丛洲没事,陌影扶着他坐起,“此地不宜久留,雨如果再变大就麻烦了,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雨。丛洲,还行吗?”   易丛洲点头,撑着想起来,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陌影蹲在他身前,“上来吧,我背你。”   见易丛洲久久不动,他强调:“我力气很大的,你这点重量没有问题。”   说话间雨又变大了些,陌影不由分说地抓住易丛洲手臂,硬把他背到背上。   从旁边摘了片宽大的叶子让易丛洲拿着挡雨,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游走。   易丛洲没有忘记陌影的虚弱,将自己从水中救起绝非易事。   他甚至察觉到陌影背起他抬的第一步,腿在颤抖。   但是很快,步子稳了下来。   大雨倾倒而下,在雨幕中,在潮湿的湿气中,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易丛洲抬眸,眸里一片深沉。他望着陌影的后脑,良久,抬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而上方,大雨中,侍卫跪在暴怒的元皎炎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都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怀中的小猫感觉到他的狂躁,不安地乱叫,想逃出他的怀抱,被他强硬地压下。   另一头,子夕一袭黑衣,严肃地冲身后的黑衣人道:“将皇帝找到。”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还不能死。 第15章 吃醋小魅魔   “都说啦,不许摸少主的头,没大没小。”   陌影说完没听到易丛洲的回复,又道:“不过看在你英勇救少主的份上,让你摸一下我的小角吧。”   那种仿若只把好吃的分享给唯一一人的语气,让易丛洲刻意绷着的脸放松下来,罕见地露出了笑意。   陌影头发披散,刚好让他将手指深入发丝之中。   易丛洲动作很慢,从发旋的位置一路往前,力道不轻不重,指腹微微动着,摩挲着。   雨水弄湿了陌影的头发,对方的动作格外让他敏感,他甚至能感觉到易丛洲手指的长度与形状。   这让陌影想起第一次被易丛洲摸角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只一双耳朵悄无声息地红了。   “没有了。”   “什么?”陌影没懂。   “角没有了。”   “怎么会?”陌影将易丛洲往上颠了颠,一手飞快地按压在头顶上,果然是平的。   “收魂的反噬竟这么大,角都整没了。”陌影有些垂头丧气,又不愿让小魅魔看见自己消沉的样子,“不过没事,过一阵子应该就好了。”   易丛洲听清了他说的收魂两个字,没有过问,只是又摸了摸他的头。   一路上,遇到不少散了架的轿子与尸体,人尸马尸都有。   陌影叹了口气,小心地避过。他专注地看脚下的路,易丛洲为他指明方向。   “东北方有个洞穴,去那边躲一躲吧。”   陌影过去一看,那洞穴藏在树后,洞穴前还坠着藤蔓,十分隐蔽,也不知易丛洲怎么发现的。   他夸了一句眼力好,将人背进去。入口狭窄,里面却不小,陌影不敢往里深入,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将人放下。   “丛洲,里面不会有其他野兽吧。”他小声地问。   野外丛林不是魅魔的主场,这么阴森的地方,让他有些发怵。   “没有。”易丛洲扫了眼陌影绷直的后背,撑着石壁缓慢站起。   恢复了些微力气的他从怀里拿出火折子,撕了衣角点燃,扔进去一看,不远处有一根很大的枯枝,不知什么动物拖进来的。   他捡过来,熟练地生了火,又在周边撒了些白色药粉。   见陌影眼睛骨碌碌转着,好奇而疑惑,寡言的易丛洲解释道:“生火是为驱兽,也为了祛湿驱寒,药粉是为了防虫蛇。”   陌影走过来,由衷道:“你好厉害呀!”   这不过野外行军的必备技能,却让他崇拜得两眼放光。易丛洲紧抿着嘴,才能防止嘴角泄露情绪,“我去将里头的树枝弄出来。”   可他拖着柴火回来时,一抹如凝脂的雪色猝不及防撞进眼窝。   陌影在火上支起架子,脱了衣服烘烤,仅穿着一条裤子,上半身不着寸缕。他的皮肤极白,如上好的羊脂玉,找不到一点瑕疵。湿发黏在背上,挡住了大片风光,却挡不住那两个晃眼的腰窝。   “我那张纸呢,哪去了。”他前前后后找不到收魂后写的那张纸,自言自语道,“大概坠崖的时候遗失了,这么大雨,纸很快破了,应该没事。”   听到声音,陌影忽然转过身来,“丛洲,你回来啦,快过来烤烤衣服,要不然会得风寒。”   撞入眼帘的颜色宛如初熟的蜜桃,白嫩中长出两点粉红;又如即将采摘的小巧樱桃,让人忍不住猜测它的酸甜滋味。   易丛洲被烫到似的偏头,可他闭上眼睛,脑海中还是陌影的模样。   他背上凸起的肩胛骨,昏暗视野中惊人的腰线,转身过来时露出的圆圆肚脐……只是草草一瞥,却刻入记忆中,任凭他如何想忘,也擦不去一点痕迹。   口干舌燥。   “怎么了,脸怎么这样红,不舒服吗?”   某个神经大条的魅魔少主还没感觉到危险,不知深浅地靠近。   “没有。”易丛洲声音有些哑,丢下手中的枯枝,走到门口,看着雨幕。   静心,务必静心。   “你快过来,你身体弱,这样穿湿衣服不行的。”   软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火上浇油,野火燎原。   陌影从背后看见他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大喇喇道:“咱家的小魅魔害羞了吗,这有什么啦,快脱衣服,我给你烘。”   “不必。”明知动用内力会让蛊毒加剧,易丛洲却只想快点摆脱燥热的困境。   身上蒸腾出白气,顷刻间,衣服便干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吗,太好用了吧,憨憨羡慕。”陌影没穿衣服,在入口被风一吹有些冷,蹲在火堆边。   望着易丛洲挺拔的背影,他忽然问:“丛洲,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为何要喜欢男人?”   陌影问这个问题是防止易丛洲恋爱脑,争取将符合他择偶要求的男人全部弄走,对方的回答让他心花怒放,“那太好了!”   难怪任务会失败,他一个直男被分在纯爱文里,怎么去祸国殃民?开场直接全剧终好了。   任务的分配有随机性,才不管什么弯直,只能说易丛洲生错了属性。   陌影喜滋滋开始哼歌,易丛洲暗道,至于这样高兴吗?   没有安全感到这种地步吗,得确认他不喜欢别的男人才放心。   陌影常叫他小魅魔,他从未听说过。食人精血的妖怪?不像。专勾人阳气的狐狸精?不,他身上没有媚气,八竿子打不着。   他思索着,又听陌影感叹道:“别说,现在谁都不在,好适合咱俩跑路,但时机不成熟啊。明君,你在哪儿?太平盛世,你在哪儿?早点让我完成任务不行吗?”   易丛洲深深皱眉,一瞬间,杀戮的渴望重回身体,他沉沉道:“你想要盛世?”   “谁不想要呢,百姓安居乐业该多好。”   话音刚落,易丛洲脸色一变,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他迅速抓起陌影放在树枝上的披风,三两步跨到人跟前。   绣着细密暗纹的披风一角扬起,陌影被包得严严实实。   易丛洲已经失剑,戒备地挡在他面前。   脚步越来越近,入口藤蔓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出现一个红衣的蒙纱女子。   看清人脸后,陌影的招呼脱口而出:“雪姑娘。”   这称呼让蔺雪与易丛洲双双一愣,两人眼底都有些复杂。   陌影裹着披风,从易丛洲背后露出一个头,“雪姑娘,你、你也掉下来了吗?有没有受伤?”   蔺雪看清他未戴面具的脸,惊异一闪而逝,又扫过他露出的一截细白脚踝,并不答话。   “快过来火边,你、你的衣服也湿了吧,可以放在火上弄干。”遇到这种突发意外,一路见了那么多尸体,每多一个幸存者都让陌影觉得庆幸喜悦。   “别、别担心,我们不会看、看你的,我的衣服快干了,你可以先穿、穿我的。你到暗处把、把衣服脱下来,我们去拿。”   蔺雪只有眼睛露在外头,依然是那副冷冰冰高不可攀的模样,看了看陌影,目光最终落在他前方的易丛洲身上。   就在陌影以为她会拒绝时,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好啊。”   陌影高兴地倾身去支架上拿衣服。   即将触碰到衣物时,易丛洲按住了他的手,“不可。”   陌影这才想起,自己是皇帝,穿的是龙袍,要是穿在别人身上,是杀头的死罪。   他万分抱歉,结结巴巴道:“雪、雪姑娘,不、不好意思,这……”   蔺雪将易丛洲的动作看在眼里,眸子更冷,忽而扶住自己的头,似乎难受至极。   “雪姑娘,你、你怎么了?”   不出所料,鱼儿立刻上钩,陌影马上关怀。   “旧疾犯了,头疼。”   她声音听起来那样虚弱,陌影于心不忍,笨拙地挠头,“可是我没有药呀。”   “无需药,有人给我揉揉便好了。”   易丛洲眼神如箭,射向蔺雪。   蔺雪不为所动,眸子里都是寒意。   “这……”在场的只有自己与小魅魔,小魅魔还是由自己背进来的,不可能让他去。   让社恐魔接近女孩子比登天还难,可陌影看对方那样难受,咬了咬牙,“让我……”   就在此时,易丛洲忽然弯下了腰。   陌影吓了一大跳,“怎么了?又有何处不舒服?快,快坐下来缓缓。”   披风终究不方便,陌影将衣服取下,走到洞穴里头换好,飞快出来,将披风垫在石壁边,搀扶着易丛洲坐下。   心情太过着急,他衣服都没穿好,松松垮垮的。脖颈之下胸膛之上,大片肌肤在眼前晃。   微闭着眼,易丛洲错开视线。   小魅魔出事,陌影哪还顾得上其他人,擦去易丛洲额上的冷汗,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他不停摸易丛洲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热,一边急急道:“听我的,回去之后就好好养着,让太医开药。到底是什么病,把人折腾成这样子了,你坚持住,不许有事,听见没有?”   蔺雪在他们身后,将一切尽收眼底,自然没错过跪着的陌影。   他不是皇帝,皇帝不会百毒不侵,皇帝不会自称我,皇帝更不会跪在一个臣子身边,只因为太过担忧。   蔺雪嘴角扬起兴味的弧度,暗想,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让易丛洲这个疯子心甘情愿地学会了苦肉计。   陌影又是喂水,又是给易丛洲扇风,想让他在潮湿的环境中舒服一点儿。过了许久,见他慢慢睁眼,便将人扶起,“好些了吗?有力气了吗?”   易丛洲应了一声。   陌影如释重负,“你可吓死我了。”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渐渐暗了。   陌影体力消耗巨大,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可荒山野岭,哪有东西可吃,便强硬地饥饿感压下。   一只被黄油纸包着的饼送到面前。   陌影惊了,“丛洲,你怎么什么都有,太全能了吧,简直是居家出行必备的帮手。”   易丛洲行军作战,没有粮草时饿得狠过,养成了随身携带干粮的习惯。   得到夸赞他并不高兴,而是想,这样的粗粮,对方怎么能入口。   太粗糙了,陌影细皮嫩肉,精贵得很,怎能跟着自己吃这种东西。   陌影抬嘴想咬,想到对面还有一个姑娘,总不能吃独食。   便走过去,想给蔺雪送些吃的。   他在半路将发硬的烧饼掰开,快靠近蔺雪时,伸长手准备把饼递给她,“给。”   蔺雪从外进来时,衣服湿透,水抖落了一地。   陌影的鞋里也都是水,特别捂脚,他便没有好好穿着,趿拉在脚上。   鞋踩在水上,往后一滑,陌影顿时往前栽倒。   易丛洲瞬间飞身而起,想把他拉住。   已经晚了。   陌影摔在蔺雪身上,好巧不巧的,左手压在了她的前胸。   他差点灵魂出窍,手被烫到似的,赶忙缩回。   落在陌影旁边的易丛洲看到这一幕,脸色阴沉如墨。   “对、对不起……”陌影哪知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无地自容,手足无措,“雪、雪、雪……”   连名字都叫不全了。   见陌影还在蔺雪怀里,易丛洲抓住他的腰带,将人拉起。又将他敞得有些开的衣服整理一番,遮得严严实实。   见陌影羞得耳朵都红了,他铁青着脸,抓住对方手腕,将人拉到一边。   空间上有了距离,陌影慢慢平静了下来。   说实话,摔倒那一刻,他社恐得不行,根本没感觉出来手下是什么触感。   可这话有狡辩的嫌疑,不可能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说。   “雪、雪姑娘,是朕、朕的错。”   “是吗?那皇上要怎么补偿民女呢?可要对民女负责啊。”   这么高冷的人竟会说这种话,陌影虽有些惊讶,可还是断然摇头,“不、不行!”他迟早要离开这个小世界,不能耽误人家姑娘。   想着之前对璇妃提过的说辞,他赧然道:“朕、朕喜欢男人。”   “朕、朕给你在宫里谋、谋一份差事吧,女、女孩子嫁人不好,搞、搞事业比较爽。”   蔺雪诧异道:“从未有女子上朝堂,恐怕其他官员会不服。”   不服最好,最好把他这个昏君推翻。   “管、管他们呢!谁说女子不如男,将、将来也许你比你师、师兄的成就更高。”   蔺雪静默了。   易丛洲听着他们的交谈,忽而咳嗽起来。   陌影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是不是累了?要休息吗?”还有半块烧饼被他护在手里,他撕了一小块,喂到易丛洲嘴边,“吃点东西,也许会好一点。”   蔺雪一言不发地看着,冷不丁道:“皇上的心上人,莫非是长平将军?”   易丛洲张嘴的动作一顿。   陌影自然地将干粮喂入易丛洲口中,摇摇头,“他才不是。”   什么心上人,根本是他编出来的,哪能和自家小魅魔比。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拯救小魅魔,易丛洲是最重要的。   “他比心上人还重要得多。”   易丛洲听着,望着对方明亮剔透的双眸、卷翘如鸦羽的睫毛,连咀嚼都忘了。   陌影喂易丛洲吃了几口饼,自己也随便对付了两口。   天色越来越暗,不知今夜玄衣卫能不能找来。担忧易丛洲的身体,他将披风铺好,坐到石壁边,“丛洲,过来,靠着我休息一下。”   易丛洲比他高,操作起来并不容易,弄到后面,反而是陌影靠着他的肩膀。   他又是救人又是人工呼吸,已经累坏了,不多时便进入了睡眠。   石壁再如何光滑,总归是硌人,他那如雪的后背靠在石壁上,定然会弄出红印。   易丛洲只想了一息,便赶忙打住。他托着陌影,将人放倒,让陌影的头枕着自己的大腿。   陌影蜷缩着,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抓住他的胳膊,沉沉睡去。   夏日的丛林,蝉鸣、蛙叫一片。   火光在陌影脸上打上暖橙色的光晕,仅看着他的睡颜,便觉得杂音都弱了,心安定下来。   蔺雪也靠在墙壁上,看了看易丛洲,道:“拥有软肋的人,会死得很惨。”   低而冷的男音。   中间隔着火堆,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都冰冷得出奇。   蔺如尘本就没想易丛洲能回复他,并不意外。   但当他看到安稳睡在易丛洲腿上的陌影,见对方在睡梦中都带着笑意,向来平静的心竟生出了一丝烦躁。 第16章 坠崖小魅魔   脚步声起,在大雨中,声音有序不乱。   易丛洲已然知道来人是谁,但他没有在意,凝视着枕在他腿上的陌影。   睡得那样香甜,睫毛毫不颤动,嘴边有着安宁的笑意,叫人不忍心惊动。   无人添柴,火堆即将熄灭,忽然,亮光钻入洞穴中。   两个侍卫在前,惊喜地喊道:“在这!”   元皎炎跟在后头进入,看清洞穴里的一幕,眸色陡然变深,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出去守着。”   杂音弄醒了陌影,他揉了揉眼睛,按着枕头起床。触感不同寻常,他这才发觉,自家小魅魔给他做了垫子。   虽然病弱,却很可靠,也很体贴。   刚想说话,余光瞥见一个腾飞的黑影,他还以为撞鬼了,心差点跳出来。   等看清人脸,他呼出一口气,“皇、皇叔?”   一整个大无语,两步的距离,有必要飞过来吗?   吐槽归吐槽,陌影心里却很高兴,获救的他对元皎炎都不吝惜笑容。   落地的元皎炎定定地看着,忽而抬手,捞住陌影的腰。   “干、干什么!”   陌影被强势地搂入元皎炎怀中,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他搞不懂活阎王发什么疯,大叫道:“放、放开朕!”   在他的盲区,元皎炎左手直击易丛洲,一句话的功夫就过了好几招。   怀里抱人,他只有单手能活动,自然不敌。可易丛洲陡然面色发紫,突出一口血来。   他极快地抹去了。   角落的蔺如尘一看,嘴角微抬。   元皎炎停手,将陌影抱到一步开外。   一只男魔,被另一个男人公主抱着,像什么话?自家小魅魔还在后面看着,让他少主颜面何在!   陌影不停挣扎,发丝间清香萦绕,元皎炎低沉道:“小竹子,别乱动。”   陌影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想起对方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不敢再动。   抬头一看,元皎炎布满胡茬的下巴上方,那双眼睛紧紧盯着易丛洲。   陌影心中警铃大作。   元皎炎对易丛洲的态度从开头就很微妙,处处为难,却又对他有额外的关注,妥妥的虐恋,相爱相杀。   他之所以抱着自己,一定是想用激将法,吸引小魅魔的注意,让他吃醋嫉妒。   陌影转头想看看易丛洲的反应,元皎炎却用衣袖将他眼睛盖着,阻挡了视线。   好可怕的占有欲,看都不给看。   不行,不能让他们这样对视下去,要出大事的。元皎炎除了性格变态,颜值实力都强,易丛洲虽是直男,但万一弯了呢?   眼看元皎炎的眸子里蹿起了小火苗,尤其吓人,仿佛要生吞活剥了易丛洲。   纵然害怕这活阎王,想起自己少主的责任,陌影还是大着胆子伸出手掌,按在了元皎炎的眼睛上。   元皎炎眨眼,睫毛便刷过他的掌心,带来的不是痒,而是怕。   “皇、皇叔看什么,救、救了朕,还、还不快回宫?”   声音哆哆嗦嗦的,连带着捂眼睛的手也细细颤抖。   这只手掌,又凉又软。   抱着的腰身,也软得不得了。   元皎炎抬手将陌影的手拉开,捏了捏他的手心,恢复了以往的笑面虎模样,“现在便回。”   陌影被他抱在胸前,看不到易丛洲的表情,心里有些不舒服。可转念一想,将元皎炎与易丛洲分开最重要,自己若想见小魅魔,以后有的是机会。   被这样抱着他觉得丢脸,将头深深埋在元皎炎怀里,一不小心呼吸进几根猫毛,打了几个喷嚏。   元皎炎把他抱得更紧。   ……大可不必真的,我只是配合你演出的工具人罢辽,不用入戏太深。   然而,到了洞穴之外,易丛洲不在后头看着了,元皎炎还不松手。   “放、放开……”陌影想推拒,却被元皎炎按住了头。随行侍从递上披风,元皎炎将他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与他胸膛相连的一点点缝隙。   抱着一人在夜深的悬崖底下走绝非易事,哪怕有随从为元皎炎掌灯打伞。   陌影不敢挣扎得太过,怕两人在山路间摔倒,反而得不偿失。   耳边风声呼啸,陌影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数起了元皎炎的心跳,轻轻在对方胸前蹭了蹭。   心跳忽然加快。   “小竹子。”元皎炎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今夜怎么乖了?”   这么一打岔,数着的心跳也忘了。陌影白了他一眼,想到什么,问:“璇、璇妃怎么样了?”   他并不关心璇妃,而是关心要接他皇位的冤种子夕。   “小竹子不是喜欢男人吗?”   元皎炎看好戏的语气特欠揍,陌影气鼓鼓道:“那、那又怎样!朕、朕乐意!”   “乐意就好。”元皎炎笑得畅快而开怀,好心情地回答陌影的问题,“璇妃没事,她身边伺候的人死了几个。”   “什么!”   不会吧不会吧,子夕该不会现在就领盒饭吧,真龙天子不可能这么容易死的。   哪怕在心里安慰自己,陌影还是止不住地担忧。   要是子夕死了,任务怎么办,他上哪儿去找一个接班的皇帝去?   急切地想知道子夕的安危,却不能问元皎炎,让他察觉到蛛丝马迹就糟糕了。   “小竹子莫非看上了璇妃的宫女?还是跟在他身边的太监?”元皎炎忽然低头,手臂肌肉一用力,将陌影往上颠了颠,两人贴得极近。   完全超出了安全距离,社恐魔当场炸毛,一巴掌呼出去。   打在了元皎炎嘴唇上。   触碰到那柔软的触感,他才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吓得一抖。   啊啊啊,他做了什么,打了那个变态的活阎王!   陌影骤然紧张,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身体却突然往旁边倾斜。   完了完了,看他这乌鸦嘴,分心的元皎炎真要摔了!   陌影的重心掌握在别人手上,失控的感觉让他抓住一切救命稻草。   他闭上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滑倒的元皎炎竟马上稳住了身形。   危机解除,陌影后怕地睁开眼,左右四顾,确认自己没事,重重呼出一口气。手里抓的东西有些湿滑,他眼珠子随意一转,一看便僵住了。   情急之下,他竟扯住了元皎炎的头发!   他赶忙松开,干巴巴道:“皇皇皇叔,我我我不是……”   完了,完蛋了,他打了元皎炎的脸,又抓了人家的头发,焉能有命在?   今天恐怕就是他的死期。   最要命的是,他角没了,能量也没恢复,不是元皎炎的对手。   他紧绷得不行,因为太慌乱,死死地抓着元皎炎的衣襟,手背在火把的照耀下瓷白如玉。   这个胆小鬼。   元皎炎当然知道他在怕什么,不但恶劣地不提醒,还时不时故意踉跄,让陌影贴他贴得更紧。   心里乱糟糟的陌影没胆量抬头,若他稍微克制住社恐的胆怯往上一看,他就会发现,元皎炎的笑意直至眼底,比平时更加愉悦。   眼角都弯了,长出细细的纹路。   脑子里以加粗字体循环着「死定了」几个字,回到悬崖之上了陌影都没发觉,直到元皎炎将他放入马车之中。   一落地,陌影就缩到角落蹲着,浑身戒备。   头发披散,小脸绝艳,眼神像倔强的小兽。让元皎炎想起刚养小猫时,小猫总对他张牙舞爪,凶狠地龇牙咧嘴,不让他靠近。   可过几日,就在他的抚摸下舒服地打呼噜,眼睛也眯了起来。   “原来不是带刺的花,而是外强中干的小兽。”元皎炎自言自语。   陌影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将他欺负人的心思放得无限大。   他脸上由晴转阴,欺身靠近。   元皎炎严肃时比带笑时恐怖百倍,脸黑沉沉的,就像要来杀人灭口。   陌影汗毛倒竖,着急地解释,“刚、刚打你,我我不是故意的,头发、发我也不想抓抓的。”   元皎炎身上的杀气让他心里拔凉拔凉,忽然想,他这么凶恶的样子,难不成想吃人?   这变态折磨人的方法何其多,吃人也不是不可能。   脑海中浮现出被烹吃的景象,惊恐的陌影地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我、我不好吃,身、身上没二两肉,而而且,听说人肉很酸,不、不好吃。”   他睫毛颤动,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实在太可爱,饶是元皎炎都装不下去,爆发出一阵大笑。他捏了捏陌影的脸,意味深长道:“别说,这么多年,是有些饿了。”   饿了就吃饭,他一个社恐魔不在食物链里的!   易丛洲身上带的干粮烧饼,分给蔺雪一半后,陌影想着明天未必能得救,得省着点吃,与易丛洲总共只吃了四分之一。   还有四分之一被油纸包着,塞在他怀里。   他飞快地将烧饼拿出来,打开纸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元皎炎嘴里。   “饿了就就吃,烧饼好、好吃,比人肉好!”   元皎炎笑意又起,一尝那块烧饼,笑意僵住了。   “不、不够的话,我叫人再拿、拿些给皇叔吃!”   那块饼,又老又柴又干又硬。   元皎炎从小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这么难吃的食物,无法下咽。   可在陌影的注视下,舌头翻动,那块「石头」就这样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第17章 坠崖小魅魔   元皎炎吃了那块烧饼之后,忽然露出了高深莫测的渗人微笑,把陌影看得毛骨悚然,直以为他在心里又酝酿什么杀人计划。   子夕,你可千万活着不要死,早日把这皇位夺了,和元皎炎多相处一分钟,我可能就要短命一天。   陌影嘴唇微撅,不那么害怕之后,又变得有些不服气,有贼心没贼胆的样子。   元皎炎捏了他的脸还不够,手指抵着他的下巴,脸庞又缓缓靠近。   心紧张到了极点,一句「护驾」被陌影半含在喉咙里,只要一发现不对,他就立马呼救。   “王爷。”侍卫忽然在马车之外叫人。   “何事?”   “出了些乱子。”侍卫答得很隐晦,元皎炎皱了皱眉,意犹未尽地看了陌影一眼,摸了摸他的头发,转身。   到了门边,他忽而折返,从衣袖里拿出一张银面具,递到陌影手上。   面具的鼻子部分有点变形,正是陌影不久前磕坏的。   这竟是他坠崖时弄丢的面具。   是元皎炎最先找到的面具,深夜也不停止搜救,直到找到他吗?   摄政王能在城府极深的先帝手下活命,还能分到离京城最近最富饶的封地荥州,业务能力果然强悍。   哎,要是元皎炎性格不那么变态就好了,他当皇帝简直不要太合适。   听到脚步声,陌影赶忙撩开帘子的一条缝隙,见元皎炎下了马车之后,侍卫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什么,他神色一凛,急匆匆转头便走。   能让活阎王变脸变成这样,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和子夕有关吗?   子夕刺杀元皎炎在前,二人之间有过生死对决,不怪陌影这样想。   马车缓缓往前,停在山脚下的客栈。陌影戴好面具下了马车,听见一声哭喊。   “皇上,可算找到您了!”王喜双目带泪,激动地在他面前跪下,“您可让奴才好找!”   陌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找?若不是王喜将他的手指掰开,自己根本不会坠崖。太险了,差点栽在这么一个小喽啰身上,还好他和易丛洲都没出事,还好。   “别来烦朕。”陌影一方面觉得他碍眼,另一方面,他要赶快确认子夕的安危,没时间浪费。   进了宫女早就收拾好的天字房,他迅速化作魅影。头发太长披着不方便,他拿了条发带随手一绑,出门寻找。   坠崖事故发生后,受伤者众,山脚小镇一片客栈都不够住。   子夕是太监,不可能分到太好的房间,陌影在通铺一顿找,找不到人,各种小道消息倒是听了不少。   该不会出事了吧?   他的心悬了起来,正巧撞上一群巡逻的玄衣卫,灵光一闪。   他赶忙朝上走,找到玄衣卫首领的住处,进房一看,子夕果然在。   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额头上汗珠密布。虽然下雨,毕竟是在夏天,温度不低,他身上却盖着厚厚的被子。   普通受伤不太可能这样,大概率毒发了,才会这样不知冷热。   上次的解毒药丸估计只能勉强压住毒性,不能完全解毒。   三个股票男中,性格最温和的便是子夕,哪怕知道暗地里他手段也很毒辣,陌影对他的恐惧也没那么强。   他来到床边,默默看了子夕一会儿,感到一阵难言的心焦。   初皮给了小魅魔,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子夕快点好转。不过万幸命还在,有玄衣卫和子夕的关系网在,找到神医医治不是难事。   此地不宜久留,陌影起身想走,走廊里忽然响起脚步声,听着已经很近,似乎马上就要推门进来。   要了命了,他才刚到,不过看一眼的功夫,怎么也能遇上别人?   陌影处在魅影状态,如同黑影一般,能藏在夜色中不被人发现。可他能量不够,尚不能真正化出魅影,只能用自己的本体。   房里点着油灯,就算他能将存在感降到最低,莫名其妙出现影子也会被人发现。而且,紧闭的窗户在门的对面,要绕过屏风和厅才能到,时间上已然来不及。   电光火石间,他飞快地做了决定,掀开子夕的被子钻了进去,再迅速将被子盖好。   几乎是被子落下的同时,门被推开了。   陌影的心提到嗓子眼,小幅度地往子夕的方向缩,尽量与他贴紧,让床上的隆起看起来更小,不至于露出破绽。   极轻的脚步声到了面前。   “主人?”来人低声唤着。   陌影辨认出了他的声音,正是玄衣卫统领。此人从小在宫中被秘密培养,功夫极高,一根头发就能杀一百人。   要是对方发现自己的存在,以玄衣卫出手之快,估计他还没表明皇帝身份就会被杀。   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魅魔技能也毫无用处,此时是真正的存亡时刻。   陌影的胸膛焦灼到发疼,被子里又闷又热,他却一动不敢动,既怕被统领发现,也怕子夕忽然醒来,将他在床上抓个正着。   时间从来没有一刻变得这样缓慢,度秒如年。猝不及防间,贴着他肩膀的子夕的手动了一下。   啊啊啊要命,他要醒了!   火烧眉毛之时,陌影脑子被迫高速运转,开始考虑挟持子夕脱困的可能性,哪怕被他们发现是皇帝也认了。   隔着棉被,统领的脚步声又响起。   陌影还以为他要来掀被子,紧紧捏住了拳头,只要见到一点光,立刻先发制人。   万万想不到,那脚步竟远去了,门吱呀一声再关上,屋里彻底没了声响。   走了吗?真的走了吗?   等了好几分钟,确认听不到一点声音,陌影才虚脱地掀开被子下床。头发好像被什么勾了一下,他提不起劲在意。   “吓死我了。”他用比蚊子还低的声音嗫嚅着,“太惊险了。”   他起身,看见汗比刚才更多了些的子夕,到底没忍住,悄声道:“听说你为了救璇妃受了伤,简直傻乎乎!你可是未来皇帝,比她金贵多了,不值得为她涉险。”   他说完火速开窗逃走,连发带不见了都未曾发觉。   人影离开后,子夕睁开眼睛。   早在陌影进房的第一刻他便已苏醒,在床上忍而不发。等陌影凑近,他想制伏对方确认来者何人时,鼻尖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那么淡,却那么清新。   所有的力气顷刻卸掉。   他早听说昏君被摄政王救回,这人此刻应该才回客栈,怎会出现在这里?   来找自己的吗?若是这样,昏君定然知道他控制着玄衣卫,知晓的内情超乎他的想象。   若不是,刚被救回的天子,有何必要三更半夜来到玄衣卫的房间?   谜团太多,如雾中望月。子夕沉思着,耳朵捕捉到了玄衣卫统领回来的声音。   陌影耳力不如他,好几息后才反应过来,出人意料地钻入他的被窝。   子夕的呼吸乱了一拍。   昏君穿的龙袍由最好的江南锦丝纺成,无比丝滑。陌影慌乱中上床时,头发拂过他的手心,那细腻的触感竟比他身上的衣服还要滑。   子夕心神剧荡,手指无意识缩了起来,忽然感觉身边人一抖。   他在害怕。   细密的颤抖,若不是紧紧相依,根本发现不了。   他贴得毫无缝隙,灼热的、时停时有的呼吸便洒在子夕手腕上,那一片小小的皮肤仿佛要燃烧。   既然这样怕死,为什么胆大包天地夜探?   子夕想拨开迷雾看水看花看月,大脑一刻也不停转。   陌影离开身边时,他再度被那股香气包围,身心舒畅到极点。   那绸缎般的头发从他手上抽离,他不知怎的心里一空,手指勾起,一根发带便被他捏在手心。   紧接着,便听到了他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是未来皇帝」。   难不成他的身世被对方知道了?不仅如此,对方还心甘情愿让出皇帝宝座!   怎么可能??   子夕惊骇不止,又想起那天在湖中亭,昏君说过的一句话。   “我喜欢男人。”   他眉头一蹙,手指摸到那根发带,送到鼻尖一闻。   上头的清香更加浓郁,沁人心脾,直直钻入骨子里。   雨密密麻麻地打在屋顶上,让他心烦意乱。   同一片雨下,一个黑影将麻袋里的人倒在走廊中。   回廊只点了一盏灯,易丛洲一半脸在光明中,一半藏在黑暗中,眼眸比浓黑的夜更沉。倾斜的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袍下摆,他漫不经心地一瞥,眸子一转,落在地面。   王喜瑟瑟发抖地抬起头,和他一个对视,血脉像被冰冻住,后脑勺绷得如同铁板。   他恍惚间想起,汤池刺杀那一夜,勤政殿前,易丛洲在树下回眸,和现在的场景并无二致。   不同的是,那时皇上飞扑过去,他的杀气顿时隐匿于无形。而眼前之人,没有刻意收敛,那可怖的,仿佛从万尸中淌血而过的杀气,有如实质,能将他片成筛子。   若说此前,子夕让他收集易丛洲的情报,他觉得不以为然,还有轻蔑的意思,这几次接触下来,他只觉有种发自骨髓的恐惧。   易丛洲慢条斯理地举起手中一把不起眼的剑,在昏暗的灯下看着。   “你可知为何要死?”   王喜扑通一下,重重磕在地上,“将军饶命,求将军饶命!”   “他舍身救你,你却推他下悬崖。”   事发突然,所有人惊慌失措,王喜的动作有衣袖遮挡,没有几个人看见。   就算看见,他是极受皇上宠幸的太监总管,又有谁敢开口?   “是意外,将军,是意外,奴才也没有预料到!”王喜还在狡辩,“奴才是想拉皇上上来啊!”   每多说一个字,他都感觉肩头更沉重一分,尽管那上头什么都没有。   易丛洲面无表情,一步步朝王喜走来。   王喜的喉咙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如惊弓之鸟,身体都开始痉挛。   烛火在灯笼里摇曳,血迹斜溅上灯笼表面,一道又一道。   暗夜中,血混在雨水中往下流,一个时辰都未曾停歇。   易丛洲回到客栈,脑中戾气叫嚣,疯狂恣意滋长。   血腥味加重了蛊毒发作的痛苦,也增加了他嗜血的欲望。   他起身打开檀木小盒,望着那一段薄如蝉翼的「初皮」,定睛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最后将它缠在手腕上。 第18章 迎娶小魅魔   “啊!!”   尖厉的叫声极为刺耳,猛地将陌影从睡梦中惊醒。   外面一阵兵荒马乱,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下床推开窗朝外看。   客栈后方躺着一个人,是吓晕过去的宫女。她前方摆着一团红呼呼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个人的尸体。   几个宫女吓得不敢上前,侍卫迅速拿来白布盖上,将尸体运了出去。   陌影惊疑不定,正在想那人是谁时,听见了侍卫小声的讨论。   “王公公怕不是碰到恶鬼来索命了,死之前眼睛睁得那么惊恐,像是活活被吓死的。”   “瞎说,他分明是被人虐杀的。”   死的竟是王喜,也不知谁下的手。   陌影忽然一阵后怕,还好昨夜没被玄衣卫统领发现,还好子夕昏迷着没醒来,要不然下头放的可能是他的尸体。   王喜不是什么好货色,残害了不少官员,死有余辜,陌影并不同情。   可王喜遇害让他意识到,流血事件就发生在他身边,易丛洲那么病弱,也时时有生命危险。   他已收到消息,池霖与池厚德父子都没坠崖,自己是没有实权的皇帝,远比不过根基深厚的权臣。   迟则生变,他虽然收割了池霖的灵魂,在百官议事上将了对方一军,但实力并未恢复,并不能时时刻刻掌控池霖。   若发生打狼不死反被狼咬的事,他和易丛洲都会陷入危险境地。   事不宜迟,他下令赶紧回京。来时为了确保舒适,一行人走走停停,陌影下令快马加鞭,不过一日便赶回了皇宫。   夜晚,他想见易丛洲提醒他小心,但摸出皇宫太费周折,太消耗能量,只得作罢。   没见到小魅魔,陌影怎么都不能放心,生怕易丛洲半夜遭受刺杀,变成王喜同款,睡觉都不安稳。   第二日用了早饭,他立刻让太监宣易丛洲进宫。   勤政殿已积压了厚厚一沓奏折,他随手翻了翻,一大半是和易丛洲池霖之事有关的。他打开一张正看着,内侍监来人,说为皇帝选好了新的贴身太监。   陌影漫不经心一看,顿时傻眼,怎么会是子夕!   他不控制着璇妃,来这干嘛?   等等,由他来伺候最好不过。近水楼台,子夕要是天天跟在身边,和谁议事他都知道,会掌握多少一手信息。   不仅如此,要发动宫变都方便了很多,如果要自己死,分分钟就能安排。   妙,太妙了!   陌影双目放光,喜悦不已,连呼三声好。   子夕看着他面具外那只眼角弯弯的右眼、因高兴不自觉前倾的姿势,露出毫无破绽的温和笑容。   内侍监告退,余子夕一人伺候,他上前道:“启禀皇上,这次滇城肃王的进贡,其中有极珍贵的百年赤灵芝,给您补身最好。”   他标志性的断眉下,唇色如纸。   作为魅魔,哪需要这些寻常之物进补,养好接班人的身体,让他赶紧夺位才最重要。   “不,不可,赏给、给……”   除了在易丛洲面前,和别人相处还是让陌影觉得强人锁男,本想说赏给你,话到嘴边半天说不出,低下头攥着衣袖。   子夕看在眼里,问道:“皇上可是要赏给长平将军?”   陌影顿时警惕起来,暗想,这是什么,真爱啊。   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小魅魔,子夕的心意,在三位股票男中是最突出的。   但是不行,若传出去,让易丛洲知道这是子夕的手笔,对他产生不该有的关注就糟糕了。在纯爱文里,直男说弯就弯也不是没可能。   在他陌影手上,子夕绝不会有借花献佛的机会。   “给你,你身体欠佳。”   子夕微怔。   他的情绪三番几次被眼前的昏君牵动,惯有的冷静不复存在。   被营救回来之后立刻去看望他,知道他受伤,便赏给他最珍贵的灵芝。   作为奴才,应该时刻低头,不得僭越。他早已伪装得炉火纯青,却控制不住朝昏君看的目光。   忽然,他又听对方说:“你、你过来,这奏折你、你说怎么批?”   子夕惊异不已,当即弯腰,惶恐道:“奴才不……”   “让你、你上来就上来。”   陌影装作不耐,催促两次,子夕终于顶不住压力到了桌边。   既然是未来皇帝,总得给个机会实习,让他先体验下批阅奏折的快乐。   让他接触权利,也能勾起他对皇位的渴望,加速夺位过程,可以说一箭双雕。   子夕拿起最上面的奏折,瞥了眼陌影的侧颜与不甚愉快的眼睛,低声道:“这份奏折是弹劾池霖的,还说西北每年军费太高,建议削减。”   陌影想说不用念,你自己决定怎么处理就好,听到这里改了主意,“子、子夕觉得该、该如何批?”   子夕眼皮低垂,“池大人之事,有廷尉依法处置,抽丝剥茧地将有关人员一网打尽。至于西北军费,奴才以为,戍边乃守卫国家之根本,不但不能削减,还应该增加军费。”   话里话外都是对易丛洲的维护,时时刻刻考虑着心上人。   陌影不知怎的有些不爽快,想到他叫之前的太监宣了易丛洲,决不能让他和子夕相见。   正欲找个理由将子夕打发出去,外头通传声高高响起,“长平将军到!”   怎么回事,来得这么快,这可咋整!   现在让子夕出去,他和易丛洲擦肩而过,风险太大了。还不如让子夕在后头杵着,存在感可能没那么高。   子夕迅速候在一旁,陌影满意点头,“宣。”   易丛洲依旧穿着官服,挺拔如松地从外进来。   还未上前,他就低头咳嗽起来。   听得出他在刻意压制,但根本压不住。陌影顿时心疼,这才一天功夫没见,小魅魔的病情又严重了吗?   “丛……长平将军,可是那夜在洞穴中,湿气太重,你感染了风寒?”   易丛洲摇摇头,“谢皇上体恤,并无大碍。”   怎么这么倔,在少主面前都不说实话。   若是此处只有陌影和易丛洲两个人,他早就冲上去嘘寒问暖,亲自上手查看对方情况了,碍于子夕在场,不管多么担心,他都必须忍着。   平日与易丛洲有多亲近,此刻就有多么拘束,好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坐立难安。   易丛洲发觉了他的异常,扫过后方两个毫无存在感的宫女,视线最后落在子夕身上。   完了,怎么还看上了!   事不宜迟,得赶紧支开子夕。   “你、你去看看肃王的贡品中是否还有好物,匕首之类的兵器,有的话……”紧急关头,在子夕面前说话并不利索的陌影以极快的语速说道。   可他话没说完,关闭的漆红木门倏地被推开了。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元皎炎的声音从外入里,“小竹子,怎么一大早就到了勤政殿?可让皇叔好找。”   陌影还记得前夜他那发绿的吃人眼神,差点从龙椅上蹦起来。   活阎王只手遮天,进来不必通传,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想藏易丛洲都来不及!   陌影恨得牙痒痒,忽而为子夕感到担忧,元皎炎这样无法无天,他能驾驭制衡吗?若他们二人内斗,引得天下大乱,便不能算进入盛世,他和易丛洲就脱不出小世界。   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深深感觉到任务的棘手,他可没忘长老们让他来救小魅魔的紧迫。   这个小世界面临崩盘风险,也许不安定因素就是元皎炎,他一不高兴就会将整个王朝带向覆灭。   或许王喜就是他杀的,虐杀什么的,不要太符合元皎炎的做事风格。   “小竹子可是想本王了,就盯着本王不放。”元皎炎似真似假地说着,弯腰将怀里的猫放在地上,“绿丝,去吧。”   胖胖的白猫认准了陌影,拿出了百米冲刺的劲头,朝陌影一阵狂奔,一下蹿到他怀里。   陌影想把猫甩开,又怕元皎炎觉得自己在嫌弃他的爱猫,抱也不对放也不对。进退两难的他摸了两下小猫的头,猫咪立刻发出轻快的喵叫。   暗金纹翘头履从后往前,缓缓经过易丛洲身边,站在陌影桌下。   元皎炎盯着陌影能和猫毛融成一色的葱白手指,笑了笑,“小竹子召长平将军来,可是要下令让他回西北?将领不可三日离兵,也是时候回营了。”   陌影震惊抬眸。   元皎炎虽私下针对易丛洲,可从不屑于在朝堂上为难,今日竟上来就火力全开,直冲易丛洲而去!   就算是相爱相杀,为啥要把人从京城推开,要搞异地单相思吗?他真的不理解。   莫非元皎炎看出易丛洲身体不好,想埋伏在路上下手,将人劫持囚起来,为所欲为?   虽然这设想很变态,可别忘了,这本书标签是纯爱。买股纯爱必然有个走反派头子路线的,强制爱什么的,不要太常见。   恐怖如斯,千万不能让自家小魅魔掉入变态手里!   陌影不能激怒元皎炎,只能以商量的口吻道:“池霖陷、陷害将士一案还、还未了结,长平将军怎能离开。”   “那简单,既有周添荣的指正,让池霖认罪之后杀了便结了,你说呢?”   他不是随便说说,作为摄政王,元皎炎真有让池霖认罪的本事,也真能不留情面的杀他。当初先帝死后,他都能伪造遗旨让后妃全部殉葬,杀个贪官对他来说又能算什么。   急死个魔,陌影绞尽脑汁,又想出第二个理由,“不久便有胡月国的使臣前、前来,需、需要他。”   “外使觐见,礼官接待,要不然养着他们何用?”   完了,那还有什么理由?按理来说,易丛洲此次是因打了败战才亲自回来述职,述完之后就该回去。   但他既然找到了小魅魔,不把人放在眼皮底下怎么安心。   陌影心中焦急,撸猫的动作都不自觉大了些,手上的绿丝又叫唤两声。   他看着静立一旁的易丛洲,正不知如何是好,太监掐着嗓子喊出来的通传又起。   “启禀皇上,祭师大人求见!”   这句话对陌影来说不亚于天籁,他赶忙道:“快传!”   不管是谁来,先把这个话题揭过再说。   蔺如尘一袭纯白祭服,衣袂飘飘,恰如独立绝世的仙人,高冷不可攀折。   他进房行礼,目不斜视,“皇上,那日雷劈屋顶并非凶兆,反而是紫气东来的吉兆。”   陌影对这些玄乎的东西不感兴趣,点了点头,问道:“皇叔提议让长平将军回、回西北,你、你怎么看?”   让他说这么多话真是为难社恐魔,可易丛洲的事让他顾不得胆怯。   蔺如尘思索片刻,眼神依旧很冷,没看易丛洲。   陌影暗道不好,他恐怕又不会帮忙。   然而,与上次不同,他拱手道:“臣以为不然,玄衣卫失职,让皇上三番两次遭遇危险,宫中或许有阴谋酝酿,需要人坐镇。长平将军忠心耿耿,是不二人选。”   果然是竹马,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上次百官议事,蔺如尘之所以说不议政,肯定有别的苦衷。   陌影心里一喜,正想说「祭师所言甚是」,元皎炎忽然转身,笑容寡淡,“皇城中有禁军,让镇守西北的将军回宫,恐怕是引狼入室。”   “禁军若有用,怎会让皇上受伤甚至坠崖。王爷觉得长平将军不可,那让谁来呢?您和您的荥州军吗?”   蔺如尘语气冷淡至极,话语更是直戳靶心。   陌影立刻对他刮目相看,要知道,元皎炎气场极强,封地荥州就在京城旁边,又有权又有兵,朝中无人敢得罪。   在这样的雄狮面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祭师竟敢当面开怼,与他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他俩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争锋相对,毫不相让!   这局面让陌影一阵紧张,眼角暗影一闪,子夕竟从旁边走出。   他倒了三杯茶,拿着托盘缓步走下,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和颜悦色地将茶盘举在头顶之上,“三位大人,天热心烦,喝杯御膳房特制的凉茶解解暑吧。”   子夕竟敢在这种时候上前,对外他还是太监,被元皎炎杀了都有可能!怎么偏偏这么头铁,硬往枪口上撞!   他可是未来皇帝,羽翼未丰之前怎能以身涉险?   此人思维缜密,做事谨慎,这样冒着危险,只能是为了易丛洲。   三人无一人接茶,又尴尬又沉闷,陌影赶紧叫子夕回来。   他挺直背时,目光落在易丛洲身上。   元皎炎、蔺如尘也是一样。   他们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将易丛洲围在中间,眼神各不相同。   元皎炎穿着绛紫蟒袍,虽是笑面虎,眼底却阴郁暴烈;蔺如尘白衣盛雪,冰冷如霜,眼神冷冽又暗含担忧;子夕穿着太监服,看似不值一提,可他蛰伏多年,断眉下的鹰眼,写着野心与觊觎。   陌影眼皮直跳,自家小魅魔面对的这是什么修罗场!   漩涡中心的易丛洲抬眼望他,那样平静,却让陌影的心揪到了极点。   心狂乱地跳着,紧张让他的呼吸都有些滞涩,他紧紧握着拳头,忽而想起,那日在山洞中,蔺雪问,长平将军是你的心上人吗?   豁然开朗。   既然小魅魔的处境如此艰难,不如纳入羽翼保护,反正是耽美文,娶了算了!   “皇、皇叔。”陌影纵然觉得难为情,可救魔的心思压过一切,他深吸两口气,“丛洲不能走,我、我钟情于他,要娶他。”   满座皆惊,四人齐齐望着陌影。   被三个股票男同时看着,空气凝固如泥,被盯住的陌影如坐针毡,呼吸困难,冷汗直流。   他当面说要抢这几人的心上人,他们估计想把自己生吞活剥,烹煮油炸。   “小竹子,你说什么?”元皎炎抬脚往他的方向而来。   他的脚步无声,可一步一步,仿若阎王收命。   原主对摄政王有心理阴影,陌影又何尝不是?刚穿来差点被元皎炎淹死,那可怕窒息的感觉记忆犹新。   陌影紧张到胃痛,后背有种快要痉挛的预兆,他额头上都是汗,心跳快得不得了,恐慌快要发作。   不行,顶住!   「不畏强权,保护魅魔」八个字在他脑中反复滚动,他结结巴巴,声音也颤抖微弱,可语气却很坚定,“朕要娶易丛洲。”   气氛再度微妙,滞闷无比。   子夕率先动作,回到陌影身边,很快没了存在感。   元皎炎一步步往前,笑意全无。   蔺如尘并没有什么反应,冷然发问:“长平将军是正三品将军,皇上可要封他为正三品婕妤?”   要给就给最好的,什么昭仪婕妤,怎么配得上自家魅魔?   “他、他会是朕的皇后。”   说这话时,陌影低着头,因此没看到其他几人异样的神色。   虽被群狮环伺,可陌影在高压下坚持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那么困难,好像能开始思考。   越想越觉得,他这一计真是一箭双雕。   本朝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皇帝娶男妻的先例,更别说男妻为后。此举必将引起轩然大波,让朝堂上下不满。   那敢情好,让声浪来得更猛烈些吧,一鼓作气让他这个昏君下台指日可待!   他忍不住给子夕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暗示他好好加油,一举夺位。   子夕与他对视一眼,心中有了猜测。   看上了自己的皮相,却要迎娶易丛洲,莫非昏君是想给自己铺平道路,知道易丛洲是一个不可控的疯子,牵制于他?   他在思索时,元皎炎已来到陌影身边。   活阎王给人的压迫感太强,陌影生怕他发疯在这里杀人,赶紧放开小猫,起身躲在子夕后头。   虽然有点没种,但他只是个冒牌的昏君,还是让未来皇帝和大反派对线吧,他先苟着。   陌影抓了抓头发,从子夕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皇、皇叔也可早日娶亲的。”这世界上那么多花草,干嘛在小魅魔一个人身上吊死?子夕和蔺如尘都很不错,你们三支股票内部消化一下简直不要更棒。   “哦?”有子夕挡着,元皎炎停住了,“本王想娶皇上,皇上嫁吗?”   这话太过大逆不道,不仅易丛洲脸色一沉,蔺如尘低垂的眼皮都掀了起来。   陌影也气得发抖,太过分了!   虎口抢肉果然难,元皎炎定已彻底把他当成假想敌。   “才、才不娶你!那、那是乱/伦!”   元皎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讽刺道:“那不正合小竹子的心意?”   这话让陌影心惊,元皎炎已看穿了他的想法。   如果和摄政王成亲,叔侄什么的,简直于天理不容,群臣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世人也会觉得他是个淫/魔,让昏君形象更深入人心。   这样能更快让位。   可他怎么可能和活阎王成亲?太恐怖了!   “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陌影连头都不伸了,完全缩在子夕身后,“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小皇帝藏着脸,其他几人无一人说话。   元皎炎斜睨着易丛洲,又看了看腰杆挺直的子夕,冷如坚冰的蔺如尘。   “是吗?我倒要看看能不能转。”他戏谑一笑,弯腰将绿丝抱起,大踏步走出房内。   蔺如尘也跟着告辞。   陌影重重呼出一口气,将子夕打发出去,瘫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抬头。   四目相对。   易丛洲的眸子深沉如夜。   陌影都给吓了一跳,快步行至易丛洲身边,“丛洲,你听我解释,事急从权,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三个股票,不是,那三人对你虎视眈眈,他们齐刷刷地盯着你,分分钟都能掀起腥风血雨,好可怕。”   易丛洲沉默不语。   “我娶了你,就能把他们对你的邪恶想法扼杀在摇篮里!”虽说如此,先斩后奏总是不尊重人,小魅魔又是直男,内心说不准多么抗拒。   “我发四,不对,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陌影急得都嘴瓢了,抓住易丛洲的衣袖,“咱俩就睡一个床,中间楚河汉界,或者我睡美人榻都可以!”   对方久不回答,只顾着看人,陌影又道:“外人肯定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你不要觉得受侮辱,不是那回事。这是缓兵之计,等时机到了,咱俩就可以跑路了。”   易丛洲忽然抬手。   宫女已被陌影支走,房内只有他二人。   陌影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易丛洲却坚定地捧住他的头,解开了他的面具。   他从衣袖里拿出帕子,认真将陌影脸上的汗擦去,又将面具也细细擦了,重新给他戴上。   他眸子漆黑,低头俯视的目光那样专注,挨得近,极盛容貌带来的冲击有如海啸。   陌影在自家小魅魔面前从不社恐,这会儿竟不能和他对视,心热脸也热。   哎,刚和元皎炎刚的时候他还觉得社恐被他克服了些,原来完全没有。 第19章 迎娶小魅魔   事不宜迟, 第二日早朝,陌影宣布了这个消息。   果不其然,群臣激烈反对, 其中以御史大夫薛忠国最为激烈。   “皇上, 万万不可!一来,此举有违祖制, 理所不容;二来,会让皇家颜面扫地,沦为天下人笑柄;三来, 男妻为后, 不能有孕,恐影响国祚根基, 请皇上三思!”   他率先跪下, 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其他大臣跟在他后面,齐刷刷全部跪倒。   官职最高的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人,最圆滑的莫过于太尉陶景中, 打太极一级选手。虽是最高军事领袖,可并不把兵权握在手里, 造成兵权分散。在陌影看来, 他就是典型的职场混子。   这次, 就连陶景中都下跪求他收回成命。   只有丞相池厚德明哲保身, 始终不说只言片语。   这种场面让陌影压力山大,大臣中很多都是老态龙钟的老者, 看他们含泪祈求, 于心不忍。   可无论如何他娶定了易丛洲, 决不可更改。   让社恐魔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言本就是地狱级难度, 更别说陌影还要发火。陌影左手握拳,右手抓起桌上的茶杯,「啪」一下将它摔得粉碎。   他自己都被弄出的声响吓了一跳,更别说其他臣子,全部惊愕抬头。   易丛洲也在人群之中,但他没看那只瓷杯,而是瞧着陌影的手指。   陌影闭了闭眼,豁出去了,“朕意已决,若、若有谁反对,想想你们头、头上的乌纱!”   毕生的演技都用在了此刻,纵然是装出来的怒火,也能唬住不少人。   他趁热打铁道:“奉常何在?”   蔺如尘与他的祭师府在承朝是极特殊的存在,凌驾于礼部之上,甚至与三公比肩。可祭师只管宗庙祭祀等大事,常规管礼部的官员正是奉常。   一个胖滚滚的男人走了出来。   “你即刻查看黄历,选出最近的吉日,朕、朕要举行封后大典。来、来人,给他上桌,现在就查!”   陌影雷厉风行,就是为了防止夜长梦多。若其他官员联合起来,搪塞说近两年都没有好日子,难道他还要等两年?黄花菜都凉了。   偏偏封建迷信害死人,不到吉日,婚礼是绝不可能办成的,他只能先发制人。   奉常吓得屁滚尿流,汗如雨下,翻书时手哆嗦得翻不开,十成十的酒囊饭袋。   陌影虽讲话略有结巴,可他是掌管天下人生死的皇帝。就好比一个普通员工,忽然被集团董事长点名做事,一般人怎么顶得住这种压力。   朝堂上鸦雀无声,被敲打的大臣纵然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一时间,只有奉常翻动那本极老极厚的历书的声音。   “启启启禀皇上,十五日后,有一大吉之日,宜嫁娶、合婚,诸事不忌。”   奉常回答时,结巴得比陌影还厉害。   “传旨下去,十五日后举、举办封后大典。”   “皇、皇上,七日后胡月国使臣就会到,微臣还要接待使臣,恐怕……”   “放肆,竟敢在朕面前推三阻四?封后大典最重要,奉常,若大典不能如期举行,朕、朕要你脑袋。”陌影一口气说完,手臂一挥。   子夕高喊:“退朝!”   陌影撑到这一步已用尽全部力气,一下朝赶紧躲到寝殿,谁都不见。   回想起作壁上观的池厚德,他忽而想到池霖,不知道那小子审得怎么样了?手边连个暗探也没有,他只好等到夜晚化作魅影,亲自到关押池霖的大牢查看。   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   池霖是在狱中没错,但他所在的牢房极尽奢华,丝绸被褥、夜明珠照明,哪有一点坐牢的样子。更别说,掌管邢狱的廷尉与他同坐一桌,两人举杯喝酒,桌上全是大鱼大肉。   廷尉官职在池霖之上,却对他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能事。   池霖痛快地喝了一口陈酿好酒,摇头晃脑地感叹:“难怪皇上要保易丛洲,原来对他起了那样见不得人的心思。”   廷尉道:“是啊,这可如何使得。听说几名老臣要联合上书,还要死谏。”   池霖嘲讽道:“他们凑什么热闹,易丛洲想死才是真的。他父母疯癫而亡,易家女眷被发配充作军妓,他这根易家独苗,如今又要承欢于男人身下。不仅世人容不下他,他在九泉之下,也没脸见列祖列宗。”   陌影心中五味杂陈,拥有原主记忆,他自然知道易丛洲亲人已无一人在世。亲耳听别人谈起,还是觉得心疼而愤怒——造成易家惨案的,正是原主皇帝。   “不仅如此,易丛洲手下的将士要怎么看他?大名鼎鼎的戍边三卫还会认他这个头吗?一个以色侍人的贱人,只配受世人的嘲笑。戍边三卫就要易主,那可都是易丛洲心血,亲手剜去他的心头肉,这一招不可为不绝。皇上轻飘飘一招,就能断绝易丛洲所有退路,将他赶尽杀绝,也不知哪个智囊出的妙计。”   廷尉抚了抚长须,点头道:“历朝历代不许后宫干政,只要易丛洲进了后宫,不管是不是皇后,手上的权利都要交出来。一只被砍断翅膀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随便就能捏死。”   陌影愣住,他根本没想这么多。   昨日只剩他和易丛洲,易丛洲用复杂而深邃的眼神看着他,原来那里头包含着无穷深意。   可他一句话也没说,安静地给自己擦完汗便告辞,没有一句怨言。   哪怕知道小魅魔是穿越者,易丛洲从小经历的痛苦对魅魔来说不过是背景故事,应该不会将娶亲当真,不会让流言蜚语入心。   可娶亲之后,小魅魔要面对的口诛笔伐也是实实在在的。   陌影空前不爽,回到寝殿中,一口气不上不下。   池霖在狱中过得如此滋润,连廷尉都要看他脸色,所谓阶下囚不过一个笑话。   他以为得知真相,在百官面前广而告之就能将陷害易丛洲的池霖绳之以法。这次夜探让他体会到,承国腐朽不堪,官官相护,利益勾结,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但是,池霖对小魅魔做的事,他怎能置之不理。一两条证据不够,那他便找出更多,一个官员被腐蚀,那他便将与池霖有关的利益网连根拔起。   陌影调出池霖的记忆,一点点找寻,将他所有的罪行全部整理出来。池霖接触过的人中,有些原主都不认识,他也一一记录。   这工作细碎而庞大,又耗费心神,七日时间一晃而过。   奉常来禀报胡月国使臣已到时,陌影都有些恍惚。   “不见,就说朕病了。”   “按照惯例,皇上您要亲自接待,群臣也要参加。以前是这样,现在更是如此。”   他话说得含蓄,可陌影听懂了。   胡月国割据西北,频频来犯,扰得边境不得安宁。先前有易丛洲的戍边三卫镇守,胡军未尝一胜,版图不断收缩。   可这次易丛洲吃了败战,胡月国定会举兵,两国形势紧张,此时的使臣容不得他不见。   陌影别无办法,只好跟着去。   胡月国使臣带来了大汉表演摔跤,会面的地点选在宽阔的皇家猎场。陌影到时,其他大臣已在猎场的围棚下就坐,易丛洲也在其列。   本该三人一桌,他那一桌只坐着他一人。在场官员无一人与他攀谈,他身边像隔着一个真空带,连宫女都不上前伺候。   给他端茶倒水的,竟是站在他身后的副将。   他被孤立了。   陌影如坠冰窟,虽猜到可能造成这样的局面,真正目睹还是觉得难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易丛洲又在遭受什么谩骂与羞辱?   今晚一定要找他好好开导一番。   看完易丛洲,他下意识往前方看,没找到元皎炎的身影。   说起来也怪,已经好几天不见那活阎王了。   子夕仿佛会读心术,不等陌影发问就说:“荥州出了事,摄政王回封地了。”   “何事?”   “奴才不知,听闻是产生了□□。”   原来如此,难怪活阎王会走。   元皎炎不在,陌影不自觉放松了许多,环视一圈,意外地在角落里发现了蔺雪。   依旧一身红妆,面上蒙纱。   这样的重要场合,祭师府不能缺人,蔺如尘不把胡月国放在眼里,便派来了自家师妹。   察觉到陌影的视线,蔺雪转过头来,与他遥遥对望。她一点招呼也不打,只一眼就继续闭目养神。   免去了陌影的尴尬,他乐得自在,看向使臣。   为首拿着节杖的男子戴着胡月国特有毡帽,瘦瘦高高,鹰钩鼻,看起来三十出头。   他旁边则坐着一位人高马大的猛汉,肌肉壮实,留着络腮胡,脸上尽是傲气。   瘦高的使臣名唤东鹤,数年前便当过胡月国使臣,原主见过。后来,他投身军营,成为胡军赫赫有名的军师,功绩突出,为人处世手段老辣。胡月国派如此重要的一个人来当使臣,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眼生的猛汉则是第一次见,子夕在半路特意提过,他是胡军主帅权兴之弟权默。边防大小战争,他被易丛洲打败过无数次,差点被废掉一条胳膊。   东鹤娴熟地行礼,奉上胡月国特有的牛羊肉及香料,又叫带来的斗士表演摔跤角斗。   鼓声阵阵,吆喝四起,汉子们大汗淋漓。   陌影兴致缺缺地看着,眼神克制不住往易丛洲的方向去。这段时间沉迷看池霖的记忆,忽略了小魅魔,太不应该。   表演完毕,东鹤给陌影敬酒。喝了一杯,他身边的权默冷不防站起来,抱着酒坛子,朝陌影高高举起,“敬承国皇帝!”   他身上杀气很重,脸上又有刀疤,离他稍近的文官都默默后退。   陌影举杯。   权默大笑三声,用胡月语骂了一句:“小家子气!”   翻译官抖了抖,卡住了嗓子,战战兢兢,不敢如实翻译。   权默见状,蛮横地将翻译官推到一边,用不熟练的承国话开口:“皇帝,你为何以面具覆面,难道见不得人吗?”   他的话像扔进煤坑的火苗,轰隆将群臣的怒火点燃。   “竖子尔敢!”   “不毛之地来的蛮夷,胆敢对天子无礼!”   负责守卫的禁军纷纷将手放在了剑柄上,气氛顿时紧张。   权默毫不惊慌,大笑三声,抬高酒坛往口里灌了两口酒,将酒坛甩在地上。   「啪」的重重声响惊住了在场众人,权默趁乱抽过旁边一个侍卫的弓箭,往斜前方瞄准。   搭弓、瞄准、射箭,一气呵成。   闪着寒光的箭头划破空气,势如破竹地飞至半空。   空中一群灰色大雁飞过,其中一只被射中,打乱了雁群的阵型。中箭的大雁并未马上死去,而是往前再飞了一小段,才直直往下坠落。   所落之处正是陌影的上空。   “啊!皇上!”   出了此等惊天意外,现场一阵骚乱。   竟敢在面见天子时动用武器,就算没有瞄准皇帝的方向,可只要惊扰圣驾,都是死罪。玄衣卫列阵将权默团团围住,刀与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禁卫军则护着陌影,七手八脚地将他往外拉。   就在这时,前方又飞来一支箭。   此箭放出的位置稍低,快得只能看见残影,分毫不差地射中下落的大雁。   箭头深深刺入大雁体内,雁尸被大力往后推,落在看台之外。   陌影似有感应,飞快朝易丛洲看,果然看到了他收箭的动作。   穿着宽大的官服,射箭时却能看见他身体劲瘦的弧度,身姿比平时更为挺拔。   未穿铠甲,却宛如有铠甲加身;单枪匹马,却仿佛有千万士兵跟随。脸色虽苍白,眼神却坚定而犀利,英姿勃发,气贯长虹。   陌影眼前一亮,差点拍手称快。   小魅魔太帅了吧,这气场这箭法,难怪被称为常胜将军,镇守一方百姓。   谁说他魅魔一族没人,他们的小魅魔能打仗,不靠魅魔的能量,而是靠自身练出来的实力!   角斗、跳舞、丝竹之音,今日种种表演,都比不上易丛洲这一箭。   陌影回味着他的动作,想着一定要找个画师将他射箭的模样画下来,忽见玄衣卫将易丛洲围住,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不是,闹事的是权默,绑易丛洲干嘛?   “大胆!”陌影呵斥道,“长平将军护驾有功,还、还不赶紧放人?”   玄衣卫有些犹豫,统领上前道:“皇上,任何人不得对天子使用武器,违者杀无赦。长平将军朝皇上的方向射箭,罪当凌迟。”   “那是为了救朕,若玄衣卫有用,长平将军何必出手?”陌影生怕易丛洲的脖子被刀划破,话说得又急又快,“朕的话便是圣旨,不遵圣旨者,应当处死,来啊,给朕把玄衣卫拿下!”   只穿黑衣的玄衣卫这才将易丛洲放开,跪倒一旁。   现场陡然安静,众官员大气也不敢出。   “哈哈哈!”狂放的叫声尤为突兀,权默丝毫不管封住他喉咙的刀剑,笑道:“我胡月国的君王,各个身手了得,精通骑射。堂堂大承的天子,连一支箭都怕,不过射一只大雁,也需这么多人保护。”   他蹩脚地说完,又用胡月语道:“懦夫,孬种!”   承国与胡月国交锋多年,朝中有不少人能听胡月话。先帝毕生的心愿便是将胡月国收入版图之中,从小叫原主学胡月语,陌影全都听得懂。   不过这种无关紧要的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摆摆手压住了激愤的朝臣。   权默愈发得意,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地瞪着角落的易丛洲。   在战场上被易丛洲压着打,他憋着一肚子气,闹事时都不敢挑易丛洲下手。可对方坏他好事,承国又是胡月国手下败将,这口恶气怎能不出?   权默得意一笑,“一路听闻,皇帝要娶长平将军为后。只有妇人才嫁作他人,妇人不洗干净了在床上承宠,反而在外抛头露面,真真是奇耻大辱!也是,他长了那样一张狐媚脸,谁知道怎么拿到的将军之位?生来就是给男人玩的。”   这话无疑是点了火药桶,陌影的火气蹭蹭上冒。   自家的小魅魔,护着还来不及,你特么算哪根葱,在这里乱喷?   问题是,古语有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西北局势一直很紧张,全靠易丛洲压着。这次易丛洲被池霖阴了,吃了败战,对方狂妄,他却没有太大办法。   杀了使臣极有可能立刻引发战争,更别说这还是敌国主帅的弟弟。自己远在皇城没所谓,可战乱苦的是士兵和百姓,不能拿来开玩笑。   权默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有恃无恐。   易丛洲在西北名声震天,这样的将士若放在胡月国,会被尊为第一勇士,受尽拥戴。在承国却被当成妇人送上龙床,他都为易丛洲感到不值。   这不,第一猛将被他语言羞辱,为他说话的一个都没有。   打那么多胜仗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他踩在鞋底下!   他愈发肆无忌惮,“皇帝可有胆量和我比试箭术?若我赢了,你就将易丛洲送给我,我当众扒了他的裤子,让他陪兄弟们玩一玩。”   “皇上,万万不可答应!”   “对啊,皇上,胡月国是马背上的王朝,人人精通骑猎,不可与他这样赌!”   老臣们看出了陌影的愤怒,担忧不止地劝阻。   敌人强就算了,最主要的是,皇上箭术奇差,连靶子都未必能射中,不用比都知道结果。   更何况,易丛洲堂堂一个将军,被当成赌注,让他承国颜面何在?   陌影却不这样想,在权默连声「皇帝你不敢吗」的叫嚣中,想出了一个绝妙对策。   这样狂妄,必须煞煞他的威风,不能让易丛洲的侮辱白受。   他看过书的开头,刚介绍子夕时,便是他在打猎。一群大雁飞过,他能一箭连射三只,说百步穿杨不为过。   不愧是股票男二号,除了没有命根子,其他技能那是满满的。   子夕这么给力一个接班人,当然得给他创造抛头露面的机会,让群臣看到他的闪光点。   “放开权将军。”陌影老神在在道,“想和朕比拼,当然可以。”   “皇上,不可!”   薛忠国等老臣急得捶桌,与权默比拼,皇上必输无疑!   权默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   不料陌影话锋一转,“但朕是一国天子,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配和朕比试。朕、朕从军报中听闻,胡月国是有一个权主帅,可人家好像是叫权兴吧?你是权兴吗?你若是,朕就舍命陪君子。”   “你!”权默阴鸷地盯着陌影,面上一狠,忽而解下一条米白色腰带,“月余前,本将遇到一群敌人,杀了个痛快。想着他们大老远来送死也不容易,便将他们的指骨做成了腰带,聚着他们的残魂。”   那腰带上坠着七彩布条,他摇了摇,陶醉地听了听骨头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怎么,皇帝还觉得我不配吗?”   月余前,他说的便是和易丛洲的那场战争。   这些指骨,是死去的上千将士的指骨。为国捐躯,却不能留下全尸,死了骨头还要被绑在敌人身边,不得安息。   先前陌影没细看权默的腰带,如今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既恶心又愤慨。   权默把敌军的尸骨当做战利品,他在炫耀。   火在陌影心中越烧越旺,他的声线比先前更沉,面具外露出的右眼空前严肃,“你?与我的贴身太监一比,勉强够格。”   语出惊人。   不仅在场的大臣不知发生了什么,作为当事人的子夕更是震惊不已。   陌影朝子夕招手,“子夕,你便去与他较量较量,拿出真本领,朕相信你。”   子夕望入他露在外面的右眼,桃花眼坚定,与平日偶尔紧张、偶尔狡黠的模样截然不同。   敌国使臣气焰嚣张,让他动怒,眉头都皱了起来。   纵然是昏君,也没有让敌营羞辱的道理。   权默一听承国派出的竟是一个阉人,甩袖大怒,“一个无根之人,如何能与我顶天立地的男人比拼!”   那目中无人的模样让陌影越来越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权将军不敢了?怎么,怕输吗?也是,你不是子夕的对手。”   “有何不敢?不过一个阉人,弓都拿不动!”   “那好,若你输了,便要答应朕两点!第一,在长平将军面前磕十个响头,下跪道歉。子夕,第二点由你来定。”   这话让子夕又是一震。   自己是奴才,他是天子。   奴才什么时候在天子面前有了话语权?   是逼他不得不拿出真本事,还是真正的平等对待。   无数目光汇聚在子夕身上,纷至沓来的质疑中,他摸了摸自己的断眉,温文尔雅地一笑,“第二点,便是交出你的腰带。”   这倒让陌影小小惊讶了一下。   这是子夕站上舞台的机会,他可以提出很多要求,让自己崭露头角。可以惩治权默,也可以放过权默,暗地与他达成合作。   他可是子夕,单枪匹马被扔在宫殿中,小小年纪便能反杀阉他的老太监,逐步建立庞大的权利体系。   为什么偏要一条指骨做的腰带?   陌影往易丛洲的方向一瞥,给出了让自己不太痛快的答案。   哼,又是为了小魅魔。   子夕得到腰带,肯定也是送给易丛洲,毕竟对易丛洲来说,这都是他的士兵。   为国牺牲,至少得让他们的尸骨回归故土。   不得不说,子夕这个股票二号比元皎炎强太多。   有了赤灵芝,想着给易丛洲,想给他增加军费,这样重要的场合,还愿意给他拿回士兵的指骨。   腰带一给,易丛洲估计会记子夕一辈子。这不比元皎炎用抱自己让易丛洲吃醋,动不动要易丛洲回西北强得多?   一个学霸,一个小学鸡,没法比。   陌影有些头疼,暗道失策,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撤回让子夕出战这条消息都晚了。   没事不慌,他是少主,小魅魔可听他的,他说要娶易丛洲二话不说就嫁。   就算子夕刷了点好感度,到时候在他耳边吹吹风,让他知道子夕是多么厉害的狠角色就行了。丛洲是直男,应该顶得住。   “比就比!”权默将腰带放在侍从手上,“阉人你下来,爷爷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箭术。易丛洲,你的命运竟放在一个阉人手上,呸,下贱。”   陌影搭在龙椅上的手握成拳头。   这一幕被子夕的余光收进眼底,他将拂尘递给身后的宫女,从容不迫地走下高台。   “此人是谁?”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监罢了,完了,我大承必输无疑!皇上怎能如此儿戏,禁军头领在此,他竟让阉人上场,荒谬!”   众官员窃窃私语,对陌影恨铁不成钢。这不是普通的比试,而是两国之间的较量,关乎国家颜面和未来!   子夕藏得很深,哪怕在朝中关系网铺得极大,也只有几个嘴特别严实的高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质疑铺天盖地,在夏日的热浪中蒸腾扩散,焦躁而颓败的情绪蔓延。   他却浑然不觉,面带微笑,信步朝前。   他昂首挺胸,与太监平日点头哈腰的形象无半点相同,恍若脱胎换骨。许多骂他是阉人的,触及他挺拔的身姿,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奚落贬低之词。   子夕行至权默前方。   权默气势汹汹,凶神恶煞,不少见过世面的文官都被吓得后退。然而,在权默面前,温文尔雅的子夕却不落下风,与对方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权默愤怒,五官都拧在一起,子夕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高下立判。   陌影满意点头,又往易丛洲的方向偷看,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他冲易丛洲眨眨右眼,示意对方不用担心。   这可是未来皇帝,箭术妥妥的。   礼官上前,呈上两把弓箭。   子夕挥挥手,“不必,权将军远道而来,用我大承的弓箭怕是不适应,若影响了发挥可如何是好?不如用胡月国随行侍从的弓箭,权将军你看可好?”   他办事谨慎,此举是断绝权默后面输了,甩锅说是弓箭有问题的可能性。   权默下巴高抬,高傲至极,不屑和子夕交谈,“算你识相。”   他让侍从上前,子夕随便一指,拿了倒数第二个侍从的弓箭。   “如何比?权将军你定。”   权默以为他毫无主见,当下更加自得,朝地上涂了口唾沫,“此处不能骑射,便射飞鸟与游鱼,两箭定输赢,谁的猎物数量多便获胜。阉人,爷爷我从小骑猎,看在你连男人都算不上的份上,给你个认输的机会,在地下磕头叫本将军爷爷,这便算了,哈哈哈!”   子夕不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将弓箭握在手里,“请。”   闲杂人等退开,玄衣卫手持盾牌保护陌影,防止他被弓箭误伤。   又是一群大雁飞过,不多不少刚好六只。   权默与子夕同时搭弓。   陌影的眼睛不经意扫过子夕,立刻被锁住了目光。   西北望,射飞雁,人无双。   权默大臂肌肉发达,射箭的速度稍快,箭率先飞出。   箭头射中一只大雁后,戳穿雁身,继续射中了第二只。   一箭二鸟!   胡月国来使大声叫好,热烈的喊声喧天。   承国臣子嘴唇紧闭如蚌壳,各个脸色铁青。   原因很简单,权默的箭较子夕的更快,惊飞了鸟群,短暂的时间差造成难以挽回的劣势,他只勉强射中了一只。   “此等射术,唬你们承国人还行,在我们胡月国,连马夫都配不上。也不怪你,没根的软骨头,能拉动弓已经不错了。”权默大笑不止,“现在跪下来从本将军□□钻过,本将军便算你认输。”   子夕笑着摇头,“还请权将军移步至池边。”   “不自量力!”   通常射猎都是射飞禽走兽,先帝喜爱射池鱼,特意在皇家猎场搭棚养鱼,专门用来做猎物。   被射得多了,池里的鱼都很警觉,很难射中。   子夕处变不惊,表情淡然,笑意始终不减。   看他的表情,陌影觉得他胸有成竹,可面前的劣势实在太大。   权默的箭术在胡月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连续几年在骑射比赛中夺魁,实力不容小觑。第一场他领先,第二场也该他先出箭。池中养的鱼并不多,被他的箭惊扰,后面射中的概率大大降低。   若想不输追平,子夕一箭至少要射中两条鱼,太难了。   陌影着急起来,之所以派子夕出场,除了想让他大出风头,更因为他中意易丛洲,为了不让易丛洲受辱他一定会拼尽全力。   难道他预估错了吗?   池塘就在会场边,陌影的位置高,能清楚看到那边的情况。   只见权默出箭,瞄准池中,瞬间射中一条金色尾巴的鲤鱼。   箭入水的动静不小,安静的游鱼四处逃窜,游速骤然增加。   连箭术厉害的禁军都摇了摇头,对结果不抱希望。   子夕到了池塘边,并不急着射箭,而是沿着池塘缓步行走。他右手拿着弓,手臂用巧劲一转,弓便在小臂上转了个圈。   一圈一圈,转的花式漂亮,却让权默不耐到极点。   “耍什么花招,都没有用,在爷爷面前,你只有输这一条路!阉人,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微风吹动子夕的头发,他出人意料地突然出手,难得一见的狠厉在眼中闪过。   箭入水,水面上漂浮出一片血红。   箭射中鱼后即刻下沉,早有准备的内侍官上前去捞。   如烧烤一般被串在一起的鱼露在众人面前。   一条鱼,两条鱼,三条鱼!   子夕竟一连射中三条!   权默面无血色,不敢置信地喃喃:“不可能,一个阉人,这不可能!”   不仅使者各个惊异,大臣们也被震惊到失语。   好久,薛忠国苍老的声音才响起,“大内竟有如此出彩之人,深藏不露。”   “是啊,这位子夕,究竟什么来头?”   好评如潮,赞美如云,探究似海。   “不可能,本将军不可能输,是你们在池塘里动了手脚!”   子夕将弓扔到一边,朝吹胡子瞪眼的权默走近一步。   他平静的目光没有任何逼视的成分,权默还是不自觉地往后倒退。   “怎么,权将军,连一个阉人都输不起,这便是胡月国将军的风范吗?”子夕忽然用胡月语说话,还是面带笑容,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场。   他不是一个太监,而是国之脊梁,民之脸面。   “权氏兄弟在草原上何等盛名,今日果然让我大开眼界,若权将军如此,你哥哥权兴将军的名声——”   子夕将尾音拉的很长,停住了。   权默的脸色变了又变,甚至扬起了拳头,可子夕岿然不动。   高大的猛汉脸上青筋暴起,嘴唇都被自己咬破,忍辱负重地拖着步伐,走到易丛洲面前。   低下了他高高在上的头颅,弯下了他不可一世的膝盖。   “大快人心啊!”   “先前那样狂,太解气了!”   “什么塞北将军,什么权氏兄弟的天下,不过如此!”   “一个阉人都比不过,丢人现眼,跳梁小丑!”   大臣各个扬眉吐气,一改先前的屈辱和不甘。   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先前有多么骄傲,现在便有多么难堪。   血迹缓缓从权默的嘴角流下,他咬烂了嘴角而不自知,目眦尽裂,低下头,重重磕在地上。   咚,咚,咚,咚。   安静的氛围中,他一连磕了十下。   权默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丝毫顾不上额上的伤口。   “怎么了,哑巴了?还有道歉呢?”   “长平将军打退了你们多少次,区区蛮夷,也敢大放厥词,坐井观天!”   权默没擦嘴上的血迹,嘴唇一动不动,好久,低头道:“易……长平将军,刚才我出言不逊,请原谅。”   易丛洲从始至终没正眼看权默,他的眼神没有狂傲,而是彻底的无视,仿佛在看一只渺小的蝼蚁。   直到权默解下密密麻麻的指骨做的腰带,他才有了一丝波澜。   杀机在他眼中一晃而逝,陌影隔得那样远,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浓烈的恨意与杀意,比第一次与元皎炎相见,对方动了杀机将他的头按在水中时,恐怖百倍。   权默更是如芒在背,冷汗直流,在易丛洲无声的注视下,身体都瘫软了。   全程不置一词的军师东鹤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走上前拱手道:“皇上,听闻七日后便是封后大典,我等作为胡月国使臣,能否有幸一观?”   陌影虽烦他们,但不能失了礼数,以免显得小家子气,“自然。”   “多谢皇上,权将军受了伤,我等便先行告退了。”   东鹤挥手让侍从扶着权默走,被他一把甩开,自己走在最前。   经过末端的蔺雪时,权默脚步一顿。   “什么东西。”他往脖子处一抹,抓出一条黑色的蝎子,角须和螯肢还在乱动。   “啊!”他尖叫一声,将蝎子扔到一旁,不停抓自己的后背,“还有,还有!”   杀猪般的叫声刺耳极了,他害怕得发抖,像是恨不得把皮剥了,眼泪鼻涕一把。   在官员们的哄笑声中,东鹤眉头紧皱,号令侍从将人拖下去,脸色阴沉无比。   此事是谁做的不言而喻,五步蛇和毒蝎子,定然出自祭师府。   陌影没想到蔺雪这姑娘看起来冷冷清清,竟还有这一招后手,比那些躲在角落的官员不知强多少。   当下对她好感倍增,就该让权默吃吃苦头,谁让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半天陌影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愤怒灼烧着,社恐也顾不得了,说话流畅无比。   他想起牢中池霖的话,心里一沉。   群臣都兴致勃勃,欢天喜地,是时候震慑一下了。   “诸位爱卿。”一开始陌影还有点儿赧然,可马上就被他克服了,“朕有几句话要说。”   他深深看了易丛洲一眼,“朕将娶……”   权默那句「妇人」回响在耳边,陌影觉得不舒服,改口道:“他是朕认定的伴侣,是朕的皇后。他成为将军在前,当皇后在后,顺序不能颠倒,岂能因当皇后而抹杀他的功绩?封后大典后,他的职位与权力不变。”   满座皆惊。   不等臣子反对,他又道:“朕听闻,有人欲以死相逼,用死谏让朕改令,以期千古留名。谁若想死,朕即刻让他全家陪葬。史官,你给朕如实记下,若有骂名,朕一人背。”   一片哗然。   “当然,不排除有个别想巧立名目,说长平将军是妖孽,除掉他的。”他扫过几个臣子变白的脸,“若没有子夕,今日的比试谁有把握守住?胡月国狼子野心,在西北猖獗,几个使臣嚣张跋扈,敢侮辱朝臣,侮辱一国之帝。尔等只是在朝堂上受辱,边关的百姓呢?国之安,民之定,皆在长平将军一人,若谁上奏降罪于他,朕便送谁去西北亲临战场,你们好好思量。”   四句话,掷地有声,震得全场鸦雀无声!   “奉常何在?”   胖官员一边擦汗一边上前。   “七日后的封后大典,可有问题?”   “没、没有,臣用脑袋担保,一定让大典圆满完成!”   这还差不多。   陌影连架都没怎么和别人吵过,更别说这样训斥,只是强装着严肃,尽量不露怯罢了。一股脑说完,他才重重呼出一口气,肩膀塌了下去。   易丛洲、子夕、蔺雪都看着他的方向,将他如释重负的小反应瞧了个正着。   会面结束后,蔺雪回到祭师府的偏殿,再出来时,成了高高在上的蔺如尘。   径直进入最深处的主殿,一个左脸有大块圆形烫伤的人坐在里头。   “昏君真要迎娶易丛洲那个疯子?”那人冷嗤道:“他活不过三天。”   蔺如尘凝视着缠在手臂上的五步蛇,眉头深深皱起。 第20章 迎娶小魅魔   夜深人静。   岳黎鬼鬼祟祟地揣着什么物件, 做贼似的藏在怀里,进了易丛洲府邸的内院。   “将军,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等人出来, 他凑上前。   他神秘兮兮地拿到易丛洲面前, “这是城东书局最新出来的珍藏,卖得特别好, 我好不容易抢到了一本!”   易丛洲看着那本龙阳画册,“……”   不怪岳黎这么热心,作为重度颜控, 他对陌影自带滤镜。皇上先是处置池霖, 今日又当着百官之面说不降将军官职,处处护着心上人。   外面盛传将军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可岳黎从小跟着他, 知道他家破人亡,心如死灰。既然碰到了知错能改的皇上,又罕见地对人家动了心,若皇上能让将军从深不见底的泥潭中爬出, 那不是美事一桩?   “将军,要想绑住男人的心, 就得先绑住男人的身, 上哪儿找这么好看, 啊不, 这么好的皇上,一定要大胆主动!封后大典马上就要来了, 这本图册中的精华……”   易丛洲正想平时是不是对这铁憨憨太过放纵了, 忽然瞥见窗户上黑影闪过。   “够了, 你走吧。”   岳黎正忘我地说着, 听令最快的人也慢了一拍,听到窗边的声音,偏头去看。   穿着夜行衣的陌影翻进来时,与岳黎四目相对。   岳黎吓了一跳,正欲上前制服,被易丛洲喝止。   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来人是皇上,一时惊讶,自己刚刚竟然没察觉到一点动静!   陌影知道岳黎是极受易丛洲信任的心腹,将蒙面揭下来,“你也在呀。”   一句话让岳黎受宠若惊,脸红心跳,“皇、皇上……”   一束让人后背发凉的视线直刺他后脑,他一个哆嗦,“卑职先走了。”   “急什么呀。”陌影觉得他憨厚的样子有点萌,从衣袖里拿出纸包的糕点,“宫里带来的,给,打开尝尝。”   岳黎近距离看着陌影的脸,眼睛惊慌失措地乱转,傻傻地接过糕点,拆开便扔了一块在嘴里。   味蕾与视觉的双重享受让他像煮熟的虾,一动也不动。   “好吃吗,岳将军?”   “好、好吃。”   “吃了还不走?”易丛洲的声音比平时更低。   岳黎赶忙撤退,脸上始终保持着幸福的笑容。   陌影看了觉得好笑,转身往易丛洲的方向,瞥见桌上放着一本东西,问:“那是什么?”   易丛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画册收起,“介绍风土人情的地方志。”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今日皇上怎么没戴面具?”   “你我之间不用皇上皇上的叫啦,叫我名字或者阿影。面具是金属的,夜晚总归有些醒目,不方便。”   并未在屋内看见权默的指骨腰带,陌影带着沉痛的心情道:“我会在国安寺求一块福地,将他们的指骨埋在里面可好?再让十位高僧日夜为他们诵经祈福,希望他们有个好来生。”   易丛洲没料到他能想到这些,颔首道:“多谢皇……阿影。”   陌影想到易丛洲这段时间可能遭受的非议,挠挠头,支吾着,“你、你怎么不和我说?今日大家孤立你,这、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易丛洲不置一词。   陌影顿时心酸又心疼,“丛洲,我是少主,虽然没有实权,至少也是个皇帝,你可以试着依赖我。别什么东西都放在心里不说,那太累了,我不想……看你这样。”   深夜从皇宫赶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会太轻松,陌影的额上流着细密的汗珠。   不在皇宫,找不着冰块解暑。   易丛洲沉默了一会儿,问:“要不要出去?”   小魅魔想散心,少主怎能不陪着。   到了院中,陌影顿时凉快许多。   有建筑物拦着,风没那么大,他感叹道:“要是能上屋顶吹吹风就好啦。”不过想也知道不实际,易丛洲被三个股票男盯着,他的府邸定然被重点盯梢,自己又是天子,大晚上的上屋顶太扎眼了。   可话音刚落,易丛洲猝不及防地伸长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瞬间拔地而起,飞上房顶,几个起跃。   暗蓝色的天空中浮着几片白云,惊飞的麻雀就在身边。   风声陡然变得尖锐,忽上忽下的失重感让心跳骤然加速,陌影下意识搂住易丛洲的脖子。   “丛洲,你……”他大气也不敢出,抱紧了易丛洲。   胸膛相贴,心跳、气味、皮肤的温度,都亲密无间地交融在一起。   “不会有事。”   身边的风景变换太快,陌影不敢睁眼。埋在易丛洲怀里,对方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蛊惑人心。   想问易丛洲要带他去什么地方,这一刻忽然觉得,去哪不重要。   不多时,风声变小了。   二人停在京城中最高的瞭望楼上。   地势最高,风慷慨地从四面八方吹来,凉意直抵人心。俯瞰皇城,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这里的屋顶可以吗?”   瞭望塔虽高,屋顶的角度却并不大,可以并排坐着。   “可以,太可以了。”陌影止不住地欣喜,魅影状态虽然能隐匿身形、加快速度,可他顶多能翻个墙,飞不起来。魅魔虽有翅膀,但他回族之后还没用过,不知道是什么体验。   不借助工具就能上天入地,是个男魔都抵抗不住这种狂野的极限运动的魅力。   “丛洲,你也太厉害了吧!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体验当武侠高手的感觉!”   陌影过于激动,动作有些大,屋顶上的红瓦忽然松动了一下。   他吓了一跳,赶紧抓住易丛洲的小臂。   易丛洲不说安慰之语,神色始终很淡,可陌影莫名有种直觉,有他在,不会出事的。   心安定而踏实。   陌影毫无保留地对着易丛洲一笑。   易丛洲任他抓着,转头望着不知名的远方,“皇上……阿影怎知子夕的箭术?”   “我看过开头,知道他们三个的底细,但不是太多。”   陌影说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是小魅魔的任务,他应该知道主要剧情。   傻了这不是,他一直觉得易丛洲是病弱的小魅魔,什么都需要自己照料,还想要告诉他子夕的底细,却忘了最关键的这一点。   “丛洲,你应该知道他们各自的势力吧。”   易丛洲眺望远方,似在思索。   以为他在担忧三个股票男的情况,陌影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就算元皎炎、子夕、蔺如尘这三人都不好惹,各个强悍且势力大,可你有本少主,不慌。只要能跑路成功,找个明君,天下太平,任务完成,我们就能离开这里啦。”   这话信息量太大,易丛洲凝眸。   他神色难辨,叫人看不透。陌影又想到一个问题,一把抓住他的手指,“丛洲,告诉我,你来这里多久了?”   现实世界与小世界中的时间流速不同,小魅魔穿越进来,可能在任何一个时间点。   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易丛洲和他一样,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短,可若不是呢?   家破人亡,四个平凡的字,背后是多少血泪与绝望呐喊。   易丛洲惨痛的过往,是作为背景还是小魅魔亲身经历,这中间的差距太大太大!   陌影的力气有些大,易丛洲感受着他微凉的体温,转过头来。   夜色中,他的眸子看起来更深,像深不见底的渊。   这双眼,见证过那些惨状吗?   陌影的心细细地疼,根本不敢深想。   他声音一下哑了,“若你从小就来了,易丛洲的苦,岂不是你在承受?”   易丛洲听见他哽咽的语调,朦胧的月色下,看见他眼底闪耀的水光。   盈盈的水光,他曾经见过。   那夜摸着陌影的角,他进入过仙境,仙境中看到一条小溪,溪水便是这样剔透清澈。   陌影笑时,星辰尽坠他眼。他伤感时,月光便撒入眼中的溪流中。   这样爱哭。   易丛洲缓缓道:“才来不久,他的苦,我没吃过。”   “真的吗,太好了!”陌影眼睛一亮,偏过头按住眼睛,将眼底的湿意按了回去。   “丛洲,你不用受那些苦,真是太好了。”陌影再度快乐起来,眼角弯了。   也这样轻信,被人骗了都不知。   岳黎离开前傻笑的样子钻入脑海,易丛洲见他额头上已没有汗,问:“带了什么糕点?”   “你不说我都忘了!”陌影从衣袖里拿出,拆开油纸,小心地擦了擦手,捏住一块往易丛洲嘴边递,“试试。”   易丛洲张嘴接过。   糕点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口感清甜冰爽。   “好吃吧?御膳房的大厨最近做出来的,晚膳时我第一次吃到就想,一定要拿给你尝尝。”   陌影自己也吃了一块,满足地眯眼,“还要再来一块吗?”   “嗯。”   如同上次那样,将糕点送到唇边。不同的是,易丛洲接糕点的速度没那么快,退开时,舔到了陌影的手指。   陌影倏地收回,脸火烧火燎。   他这才想到,这个动作太暧昧了。   小魅魔肯定是无意的,倒是自己,作为少主,关心则乱。   向来喜欢甜食的他糕点也不吃了,不停揉着自己发烫的耳朵,等易丛洲吃完,不敢看他,将糕点送过去,“你自己吃。”   他低着头,没有看清易丛洲眼底如墨的欲。   “不吃了。”好久,陌影听到了易丛洲的回答。   “好、好,那、那下次再有好吃的,我再拿给你。”   时间不早,明日还要继续看池霖的记忆,陌影提出回宫。临走前,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的他强调道:“丛洲,我知道池加父子根基深厚,想让他认罪并不容易。但我向你保证,池霖绝不会有出来那一天,我一定会将他扳倒,你放心。我先回去啦,你也快点回去休息。”   “怎么回?”   “魅影呀,速度比正常快多了,一炷□□夫就到啦。”   “太慢,我送你回去。”易丛洲捞起陌影的细腰,眨眼间落到地上。   “丛洲,你身体不好,别……”   声音被风吹散,二人再度起落于京城的大街小巷。   原来有轻功是这样奇特,这么让人快乐的一件事。   陌影开始很担忧,不一会儿就兴高采烈起来,在易丛洲耳边夸赞不停,笑声不止。   手也始终搂紧易丛洲的脖颈。   回到皇宫之中,陌影的心还飘在云端之上,没有沉下来。   他绕过鲜花盛开的御花园回到寝殿,在暗处撞倒了一个人。   “谁?”   “皇上,是奴才。”   陌影松了口气,“是你呀,子夕,这么晚了怎么不去歇着。”   他从暗处来到月光下。   “子夕,今天你、你表现很好,国库里有一把极日弯弓,送给你。”陌影说着回头,莞尔一笑,“加、加油呀。”   放陌影下来时,易丛洲为他戴上蒙面,可夜行衣的蒙面挡不住眼睛。   额头光洁白皙,眉如远山含黛,一双弯弯的桃花眼消融了冰雪。   子夕想追上去,竟忘了抬脚,迟迟无法动作。   王喜与玄衣卫都见过陌影的脸,都和子夕描述过,一个玄衣卫甚至说「言语之描述,不及真容之万一」,他不以为然,从不放在心上。   今日得见他眉目,才知什么叫惊为天人。   凝神望着陌影卧房的方向,良久良久,子夕潜回暗夜里。   玄衣卫跪在他面前,听候差遣。   “皇上夜访何人?”   “长平将军。”   这结果并不让子夕意外,却让他生出一种近乎荒唐的想法。   那么多年,他精心运作,只想将那匹不受控的头狼拉入自己麾下。   这一刻,他却熄了那种心思。   若不能为他所用,那便杀了易丛洲。 第21章 迎娶小魅魔   池霖的记忆翻找完, 成亲之日悄然来临。   陌影施加的重压之下,礼官一点都不敢耽搁,紧锣密鼓地将纳采问名等环节搞好, 封后大典之事也早已昭告天下。   承国人爱排场, 婚庆之事都要大摆宴席。既是皇上大婚,自然不能被比下, 提前三日就在京城各处大摆流水席,轰动皇城。   周边城镇不断有人涌入皇城吃「天子席」,到了成婚这一天, 更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彩灯高挂街头,繁华热闹。   当然也有一些酸腐书生激动抨击男人为后之事, 甚至在各地砸场子, 都被压了下去。   陌影强调不许关押这些书生只将人赶走后,便不再管这小小涟漪。   黄昏时成婚,夏日漫长,吉时到了天色还未暗。   难得没有下雨, 天边绵延着橙灿灿的火烧云,人们的脸上都映上喜庆的橙红色。   陌影头戴金色冕冠, 额前坠落串珠冕旒十二, 两耳处垂有珠玉。他穿一身大红喜服, 面具也换成了金色龙纹的, 无需绑带即可贴合脸部。   天子大婚,御花园中设一高台, 一路红绸铺地, 乐师如云, 瓜果与糕点的香气萦绕鼻尖。   为避免骚乱, 易丛洲早被从府邸接来,在宫中举行仪式。   一见到他,陌影便眼前一亮。   易丛洲着玄色上衣朱色下裳,上下皆绘有凤凰章纹,绣着浮金的玉带一勒,勾勒出劲瘦腰身,如青竹更如苍松。腰身下坠着双飞燕佩绶、脚穿翘头赤舄。   他既非君王又非诸侯,不能戴冕冠,非女子也不能戴凤冠。陌影亲自为他挑了黑色玉冠,头发以红缎带束之,不但精神,也格外扎眼。   见了这么多人,当当只有易丛洲能值上一句「公子世无双」,三大股票男尽管各有千秋,也都比不上他。   成亲前二人并不能说话,陌影走到他身边,用嘴型说:“你好好看。”   礼官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咳嗽一声,宣布婚礼开始。   二人都无高堂,流程简化了不少。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陌影解下易丛洲的红樱,取下各自一缕发丝结在一起,结发礼成。   陌影觉得这东西很有纪念意义,小心收起。他转头望着易丛洲俊朗而不苟言笑的侧脸,开玩笑道:“丛洲,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啦,可不许变心,给我戴绿帽,知道了吗?”   易丛洲偏头,嘴角小幅度地勾了勾。   婚礼流程结束,接着便是封后大典。一袭白衣的蔺如尘率领祭师府的人上前,在高声唱词与百官的跪首中,将凤印递到易丛洲手上,宣读封号。   祈福祷告后,蔺如尘退场,由陌影亲自为易丛洲披上绣着凤凰于飞的大红凤袍。   “礼成!”   从此,易丛洲便是承国之后。   星空下,锣鼓喧天,琴瑟争魁。   高台之下,摆满上百颗夜明珠,穿着华贵的王公贵族和大臣分坐于两侧,祭师蔺如尘、胡月国使臣也在其中。   婚礼没出岔子,陌影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准备下高台,入座主位。易丛洲在前他在后,因为不习惯戴冕冠,他扶了扶头,落后了两步。   一只枭缓慢而无声地飞近,忽然拔高,直冲陌影头上而去!   现场的乐声太过嘈杂,天色也暗了,夜明珠的照明范围毕竟有限,竟没有人发现枭的存在。   陌影正处在最放松的时候,冷不防被袭击头部,头皮被大力拉扯,上头还传来「咔吧」的可怖叫声,当场被吓得不轻。   易丛洲在枭下落时就隐有察觉,抽过旁边太监的拂尘,眼神一凝。   它的利爪连着陌影的冠冕,他不敢拉扯,脚尖点地,跃起数丈,朝枭击去!   棕黄色的枭立刻拔高,它速度极快,还想再俯冲而下。   它尖利的喙和利爪一旦落在人身上,皮开肉绽在所难免!   见它对准了陌影,易丛洲手指弹出一枚细小暗器,直刺枭身。它被击中后往下坠落,散开的尘尾接住了它的尸身,丢在一边。   他的头微微一偏,见人群中的权默拳头紧握,往桌上一锤。   易丛洲面色冷了下来。   猛禽的杀伤力非同小可,抓握力惊人,陌影的冠冕被抓得歪斜,面具在混乱中脱落了。   皇上被袭,太监宫女惊恐万分,子夕最先上前,离陌影只有一臂之遥时,易丛洲的手臂环住了陌影的肩膀。   他生生停住。   易丛洲小心地将陌影的冕冠取下,一边替他整理头发,一边问:“痛不痛?”   低头护着脖子的陌影闻声抬头。   喧闹声宛如被吸入冰凉水面,现场突兀地一静。   子夕看清他的面容,拿拂尘的手猛地握紧,拂尘轻微抖动。   “没事,就是吓了一跳。”陌影拍了拍胸膛,心有余悸,“那是什么?怎么会突然从空中飞下,还抓着我不放。”   他声音比平日更低,听起来尤为绵软。   头发散了一缕在脸颊边,他用手指一勾,将头发别在耳后。   指头、脸蛋、耳朵、发丝,都反射着盈盈光泽,无一处不吸引人。   身后的太监连呼吸都不敢,下面的大臣更像置身梦中,只有蔺如尘,扫过一眼便不再看,眉头微蹙。   易丛洲侧身挡了挡下方的视线,回答道:“那是雕鸮,昼伏夜出,常出没在西北一带。”   陌影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怕被别人听到,凑近易丛洲耳边道:“竟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气人。”   他半跪着,如瀑的柔顺黑发垂在身后。易丛洲的阴影挡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小巧精致的下巴。   一动一动,无限惹人遐想。   “刺拉——”下方忽然传来尖锐的摩擦声。   权默失态地站起,情不自禁地朝陌影的方向走,膝盖撞到了桌子腿,他却浑然不觉。   听到声响的陌影朝众臣看去。   宴席仿佛凝固,不论男女,无一人眨眼,无一人说话,无一人动作。   陌影这才发现,现场安静得太久太久。   雕鸮已被杀,成婚大典应该继续。既然真面目已暴露,便没有什么遮的必要,他低声冲后头吩咐,“子夕,替朕盘发。”   子夕迅速将头发弄好,如易丛洲一样,用的黑冠红绸。   陌影任由易丛洲将他扶起,不自在地咳了几声,“诸位爱、爱卿,今日是朕、朕的大喜之日,大家好吃好喝。”   没了面具的遮挡,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陌影声线都是颤的,软糯极了。   众人如梦初醒。   禁军上前封住权默前行之路,他不甘地跺了跺脚,在东鹤的瞪视下回到原位。   虽发生了意外,到底有惊无险。陌影与易丛洲率先敬了众臣一杯酒,场面热络起来。   陌影本来做好了会被大臣灌酒的准备,特意让子夕将酒换成了水,反正大臣不敢上前,也闻不到有没有酒味。   然而情况出乎预料,竟没人上前。老臣们只管吃,年轻的倒是有不少拿着酒杯想站起的,可丞相太尉都还没动,哪里轮得到他们。   “怎么回事,他们今天怎么这么好对付。”陌影为了缓解紧张,偏头对易丛洲说话,“不过还是快点结束吧,社恐伤不起,这么多人简直要了老命了。”   易丛洲忽然夹起一筷子肉,放到陌影碗里。   经他一提醒,陌影才发觉早就饿了。眼神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吃饭也不敢敞开吃,小口地咀嚼,咽了下去。   易丛洲见状,拿起筷子吃饭,视群臣为无物。   “丛洲,你真的好厉害。”   有他在身边,陌影的心慌削弱了不少,高悬的心也放了下来,开始认真吃饭。   小口小口地吃,斯文又可爱,吃到好吃的眼睛便微微睁大,酸的就眉头微皱,说不出的灵动。   年轻的大臣不自觉地笑起来,饭忘了吃,酒也忘了喝。   薛忠国哼了一声,从桌上拿起酒杯,起身来到陌影桌前。   他早就想好,要在封后大典上直谏,既然皇上说不降长平将军之位,他便请命让皇上放长平将军回西北!   陌影刚吃了一块桂花糯米藕,瞥见薛忠国,小小一惊,囫囵将藕吞下,含糊不清道:“薛、薛大人,你,你来啦。”   桂花糯米藕不小,他的脸颊被塞得凸出一块,急着想把东西咽下,却又不得章法。   那心急的模样,像极了自家的孙子,小时候被他捉住偷吃东西时,就算被竹片打手心,也要将东西抢着吃下去。   薛忠国面色一松,刚要开口,吃下藕的陌影抢先道:“我、我敬薛大人一、一杯。”   堂堂天子,在臣子面前竟自称我,还主动给他敬酒。   薛忠国一时心潮激动,那杯辛辣的酒竟被他吃出了甜味。   喝完,薛忠国仍杵着不动,陌影尴尬症犯了。他抓起桌边的葡萄,倾身塞到薛忠国手上,“薛、薛大人,这,这是贡品葡萄,你、你拿去吃。”   薛忠国愣愣地捧着葡萄。   老臣再待下去,陌影恐怕要紧张得逃走。   易丛洲将余光从他身上收回,别有深意道:“薛大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饱满的紫色葡萄被他抓在手心,薛忠国摇摇头:“无事。”   回到座位上,他才一拍脑袋,竟然忘了直言进谏了!   他正懊恼着,一位相交已久的大臣借着敬酒,来到了他的座位边,“薛大人,皇上赏赐的葡萄,能给下官吃一粒不?”   其他老臣的耳朵高竖着,闻言都坐不住了,争先恐后地上前,“薛老,也赏我一颗吧!”   “薛大人,看一下我,一粒,就一粒!”   薛忠国环视一圈,发现全场所有官员都朝他投来艳羡的目光,对那盘葡萄眼热得紧。   他哪里还记得什么谏言的事,死死将葡萄护在怀里,“这是陛下赏本大夫的,本官要带回去给孙子吃,谁也别想抢!”   那护食的样子看得陌影一阵好笑,这群老臣,怎么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宴会到了尾声。   离送入洞房的吉时还差半个时辰,陌影起身准备回去歇歇,拉着易丛洲准备退场。   他早和奉常说过,不许弄闹洞房那一套。皇帝的话别人哪敢违抗,便省去了这一环。   只等时辰一到,送了洞房,今天就算圆满结束。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才刚站起,穿着绛紫长袍,抱着白猫的元皎炎悠悠从后方走来,“本王来晚了,还赶得上宴会吗?”   陌影浑身一僵。   这个活阎王怎么来了?他提前和子夕确认过,元皎炎因为封地的事焦头烂额,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出现在婚宴上才对!   作者有话说:   公子世无双——出自《木玉成约》。 第22章 迎娶小魅魔   陌影宛如惊弓之鸟, 手指蓦地用力。   鲜明的紧张与不安通过相连的手臂,清晰地传到易丛洲心间。   元皎炎显然是匆匆赶来,颇有些风尘仆仆。   他向来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只把皇帝当成玩物与傀儡。在荥州形势紧张脱不开身的情况下, 宁可奔波也不愿错过婚礼,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答案昭然若揭。   易丛洲将陌影往他的方向带了带,挡住了他半边身体。   “皇上都准备离席了呀,看来宴会是赶不上了。”元皎炎从后往前走, 任由微风扬起他的头发, 脸上带着不灭的笑意。   “宴会赶不上,闹洞房可不能错过, 皇上你说呢?”   奉常着急地小跑至元皎炎身侧, 想告诉他皇上下令不许闹洞房,可被元皎炎一看,差点尿了裤子。   陌影本来还指望他能顶事,一看还不如自己。他急得拿头小幅度地撞着易丛洲的胳膊, 恍然发觉,易丛洲的站位相当靠前。   笨蛋小魅魔, 那不是正中元皎炎下怀吗, 他对你有不轨之心, 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啊!   陌影将易丛洲往后一拉, 又抓着他的手臂,用力让他坐下。   等完全将人遮严实了, 他才瞪着元皎炎, 凶狠异常地说:“朕、朕才不许闹——嗝——”   一个嗝耗尽了所有勇气, 陌影羞耻得头皮发麻。   啊啊啊, 早不打晚不打,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打,让他脸往哪儿放!   他脸红了,眼睛也不敢往前看。哪怕鼓起勇气与元皎炎对视,没过几秒又会偏过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   “皇上说什么?不许闹洞房?大喜之日竟连这都安排不到位,奉常干什么吃的?”元皎炎的目光始终落在陌影身上,手缓缓撸着绿丝的毛发。   糟了,他要对胖礼官下手。   奉常为了封后大典,这十几天估计都没睡过安稳觉,忙前忙后,怎么能连累他?   陌影对元皎炎威胁的行为感到不齿,瞪人的双眼更亮,“闹、闹就闹!”   反正易丛洲有他护着,他绝不会让其他人乱来。   不管什么,他受着就是了,他就不信元皎炎能闹出个天来。   年轻官员们见陌影首肯,当下附和道:“闹洞房好,就该闹一闹,热热闹闹嘛!”   元皎炎毫不意外,手法时轻时重,绿丝被他撸得打起了呼噜。   “先说好,怎、怎么闹?”陌影深知元皎炎城府深,为了防止他临时变卦,必须提前把闹洞房的节目确定好。   “皇上何必紧张,皇叔我还能为难你不成?皇上可是本王的侄子,本王巴不得哄着,让皇上开心呢。”   这话说得陌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使劲搓了搓,“到底怎、怎么闹?”   中青年官员们争抢着为陌影解惑,“便是将纸条放在盒中,抽出哪张,便用哪张纸条的内容。”   “皇上不必担忧,都是寻常的项目,不会有出格的。”   “对对对,趁着入洞房的吉时还未到,咱们赶紧去吧!”   陌影与易丛洲上了銮轿,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寝殿赶。   “丛洲,不用怕。”陌影强自压下心底不好的预感,安慰道,“若要闹你,我会阻止的,薛大人也跟去了,皇叔应该不会太过分。”   对方倾身过来说悄悄话,略略湿润的鼻息让易丛洲耳朵有些痒,更有些麻。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道:“我相信少主。”   “那就对了。”   一句少主让陌影轻松不少,自己大小也是一族之主,至于被一个小世界中的角色吓成这样吗?   虽然社恐了这么多年,试着克服一下也没什么。   下轿行至内院,里头已挤满了人,见到陌影来,目光全汇聚到他身上。   子夕将红纸包着的木盒拿上来,高举到陌影眼前。   “朕、朕来抽!”   元皎炎最后进院,优哉游哉道:“好呀。”   走廊上每隔一小段便挂着灯笼,内院中很亮。陌影搓了搓手,深吸一口气,内心默念着「锦鲤附体」,将手指伸入其中。   在纸堆中搅了搅,夹住一张抽出。   打开一看,上头写着俩字:新娘喝酒一杯。   这个简单,喝一杯酒而已,算什么?   陌影喜上眉梢,抢先接过宫女托盘里的酒杯,豪气道:“长平将军病弱,朕替他喝这、这杯。”   前半句本来挺顺的,说后半句时和元皎炎对视了一瞬,当场卡壳。   元皎炎不疾不徐地摇了摇头,“写了是新娘,若新郎代喝,可是要罚双倍,喝两杯的哦。”   怒目而视的陌影让他笑意渐大,他也拿起托盘上的一杯酒,“想喝一杯也行,若皇上愿意和皇叔喝交杯……”   “做梦!”陌影被这诡计多端的无耻之徒惊呆了,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骨科在绿江都要被禁的好不好!   他气呼呼地将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三两步上前,抢过元皎炎手中的,也仰头喝下。   烈酒辣嗓,他喝得又急,忍都忍不住,回到易丛洲身边,抓住他的手臂,好一顿咳嗽。   那阵势有些吓人,其他官员担忧道:“皇上没事吧?”   “咳咳,没事……”   酒一入喉陌影就后悔了,这酒和他先前喝的假酒不同,度数很高,酒量奇差无比的他完全顶不住。   但他不喝,易丛洲就要喝。   小魅魔平时走路都咳嗽,风一吹就能倒,两杯烈酒下去那还了得。   酒实在辣,陌影咳嗽了好久,宫女拿茶来他都喝不进,反而呛得更加厉害。   咳得鼻子发酸,眼睛发痒,才稍微平息。   “子夕,拿、拿箱子来,朕、朕抽下一个!”   陌影休息了几分钟,扶着易丛洲的胳膊站直,拿出第二张纸条。   “脱去喜服。”   官员们纷纷起哄,都不劝易丛洲,只叫陌影脱。   只有元皎炎一人道:“喜服自然要新娘子脱才够味。”   够味你大爷!赶紧打住你内心邪恶的想法,想看小魅魔脱衣,没门!   陌影看穿了元皎炎内心的小九九,挥手道:“朕来!”   快松开易丛洲的手臂时,对方反客为主地抓住了他的手。   易丛洲平日不苟言笑,寡言少语,但陌影知道,他外冷内热,一定是担心了。   他伸出手指,挠了挠易丛洲的掌心,冲他眨眨右眼,“交给我就好。”   易丛洲抬头,面无表情地往元皎炎的方向瞥了一眼。   元皎炎皮笑肉不笑,“新婚燕尔的,感情就是好,真真是羡煞旁人。”   “还用你说。”陌影的头开始晕,胆子变大,怼了人还一无所觉。他捏住衣襟想脱,努力好久才想起来应该先解玉带,哼哧哼哧半天,衣服照样好好穿着。   “子夕,你过来,给、给朕脱衣。”   无心的一句话,让元皎炎、易丛洲、子夕的脸色都微微改变。   “奴才遵命。”   子夕弯着腰来到陌影身前,“抬手。”   术业有专攻,他很快将陌影大红的喜服脱掉了。   天气炎热,陌影里面仅着一件白色天丝中衣。   烈酒上头极快,他的头越来越晕,眼睛对焦都困难。他往后一倒,子夕伸手去扶,可只触到了陌影丝滑的衣袖。   易丛洲已将陌影虚虚搂入了怀里,让人靠在自己肩上,“怎么样?”   陌影说出了全世界醉鬼的统一回答:“我没醉。”   他勉强站起,觉得燥热,掀起袖子,露出一截肤如凝脂、白皙到晃眼的手臂。   元皎炎轻飘飘往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所有人战战兢兢地低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陌影也被他看得打了个哆嗦,嘀咕着:“活阎王,凶什么凶。”   元皎炎眼角纹路加深,“叫本王什么?”   陌影揉了揉眼睛,又按了按太阳穴,“你管朕叫你什么。”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似含春水。因为先前呛酒,眼角微红,面色也带着潮红,像熟透的水蜜桃。   觉得太热,他拉了拉中衣,毫无瑕疵的脖颈被抓了一下,便长出一团绯红,在灯光下无处遁形。   白而粉,粉而红,红而透。   还隐约透着清新的花汁儿香气。   元皎炎眼神深沉,笑意被眼底的浓黑侵蚀。   “小竹子,该抽第三张了。”   陌影晕头转向,对元皎炎的抵抗都稀释了,依言抽了第三张。   “亲新娘一口。”他话说得慢,停顿片刻,不解道:“谁亲?”   他的身体软得越来越厉害,易丛洲原本只是虚扶,进而彻底将人搂在怀里。   元皎炎径直朝他看去。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表情是同样的平静,可平静之下藏着狂风骇浪。   其他官员本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陡然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杀气,如芒在背,根本不敢抬头,更别说搭话。   答案他们是知道的,自然是宾客中的一人与新娘亲。   陌影已有些不能思考,暗忖,一定是活阎王动了手脚,他竟想在闹洞房时这样明目张胆,想亲自家小魅魔!   是可忍孰不可忍,先下手为强,反正纸条也没说新郎亲不算数。   他与易丛洲相隔那么近,正方便作案。   酒壮人胆,他没有平日的害羞,反而有一股大义凛然的决心,捧住易丛洲的脸颊,亲在他嘴唇上。   觉得有点软,有些甜,陌影舔了一下。   易丛洲浑身一震,垂眸便看到一双紧闭的眼,还有浓如鸦羽的不停颤抖的睫毛。   元皎炎盯着二人的动作,脸上已完全没有笑意。   “好了吧。”陌影率先松手,发现易丛洲将他搂得极紧,不得不挣扎一下,让他放开了些,“吉时差不多到了吧,闹、闹洞房就到这里了,脱也脱了,亲也亲了,还想要怎样……”   薛忠国站在内院的门边,听得一阵心酸。   权臣霸道,皇上被胁迫,明明心里不愿,却不得不放下尊严,如戏子般陪着玩乐。   岂有此理!   “摄政王。”薛忠国拨开人群,站到元皎炎面前,“吉时已到,耽误不得,摄政王请回吧,适可而止。”   元皎炎看也不看他,视线追随着陌影,见他难受得抱住头,完全靠在易丛洲怀里,抱猫的手臂紧了紧。   “既然如此,本王便不耽误良辰了。”   他率先走出内院,其他人鱼贯而出,不一会儿,内院只剩几个伺候的宫人。   薛忠国离开前,面带愁容地叹息道:“长平将军,照顾好皇上。”   易丛洲想将人扶入房,陌影偏偏不配合,泥鳅似的扭来扭去。   他索性将陌影打横抱起,放在大红的喜被上。   后方,子夕抱着抽签的木盒,脊背缓缓挺直,静静地望着已关上的房门。   “丛洲?洞、洞房了吗?”陌影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只知道摆脱了元皎炎那个活阎王,开心地拍了拍旁边的被褥,笑靥如花:“来吧,洞房。” 第23章 迎娶小魅魔   成亲开始前要沐浴焚香, 无需额外再洗。易丛洲让子夕拿盆打水,并不让他送进来,只让他放在外面。   自己从外拿回, 给陌影擦了脸和手, 见他脖颈之下也有细微出汗,没有遗漏地擦干。   陌影两颊红透, 小臂搭在额头上,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斜眼一瞥, 何止有万种风情。   易丛洲的动作顿了顿。   “丛洲, 你怎么不过来洞、洞房。”陌影翻了个身,再次捧住易丛洲的脸, “别乱动。”   带着酒气的气息喷洒在易丛洲脖颈前方, 他迷离的眼睛恰如一弯清泉。说话后,他微微咬着嘴唇,使得红唇更艳。   秾艳昳丽,不可方物。   易丛洲弯腰替他脱冠, 起身坐到八仙桌旁。他没看陌影,嗅觉、听觉却控制不住一直往那边去, 心神被完全牵动。他不自觉拿起酒水想喝, 怕漏听了陌影的呼吸, 又放下了。   “丛洲, 丛洲。”   灯已熄了,房间里只点着两根红烛, 昏暗的光线中。陌影的一声声呼唤, 让易丛洲头皮麻了, 脊背颤了, 骨头也酥了。   “丛洲,我好渴。”   恰好此时,子夕敲门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奴才命人煮了解酒汤,放在门外了。”   易丛洲略微思索,等脚步声远去,将温热的汤水拿进来。   抱起陌影上半身,让他靠在床头,小口喂他喝。   被水一浸,唇愈发饱满欲滴,潋潋水光。   易丛洲恍惚间想起,坠落崖底时,曾近距离看过陌影的唇。   对方由远及近朝他的嘴唇而来,他偏头,红唇便亲在了自己的脸颊。   他猜到陌影那样是为渡气,可午夜梦回,红唇趋近的一幕一次次浮现于梦中。   易丛洲错开目光,将人放下,起身放碗。   “丛洲,你,你说,我们成亲啦,元皎炎应该不会那么张、张狂吧?他对你有不可告人的想法,就算你是我的人了,也不能掉以轻心知道不。他连和我喝交杯酒这种话都说的出口,说、说不定是个喜欢抢侄子老婆的变态。”   提起那杯交杯酒,易丛洲的动作一停。   听到后方窸窣的被褥摩擦声,陌影大约又倒回去睡觉了。   易丛洲刻意不去看他,可不用双眼,脑海自发想象到了后方的画面。   陌影定然乌发披散,从骨子里散发着难以置信的美,偏偏自己还天真懵懂,丝毫不知。   “丛洲,丛洲,你怎么不过来睡觉呀。快,快点过来,你是本少主的人啦,本少主要将你就地正法啦。”   易丛洲已在忍耐,后头清脆中带着绵软的声音却一直催促,穿透大脑,落在了他的心尖。   丛洲,丛洲。   要命。   易丛洲缓缓站起,坐到床边,陌影便拉着他的手,“你快上来,你身子弱,不能熬夜的。”   说着就要撑起身体给易丛洲解发带,略微混杂着酒气的清新体香从他衣袖中、发丝间、手指上飘来。   仅是些微的香气,却能让千杯不倒之人微醺。   易丛洲将不安分的陌影重新放在床上,毫无办法地脱了外衣,解了头发,躺在床的最外侧。行军之人睡觉向来规矩,他的动作却死板得异常,贴着床沿,只要一个翻身就能摔下床。   “怎么那样远,快过来一点。”陌影虽然醉,可基本的判断力还在,他忽而皱起眉,说:“丛洲,我屁股有点痒。”   易丛洲呼吸一滞。   “屁股好痒,你给我挠挠。”   陌影一点点从床的那边挪过来,见易丛洲的手不动,自己挠了两下又没什么力气不得劲,索性抓住他的手指往下而去。   中衣丝滑,指尖触碰到陌影又软又弹的腰时,易丛洲用力将对方作乱的手按住。   背对烛光,他的眸子格外乌沉,呼吸不自觉粗了。   “丛洲,挠痒痒,就这里。”   陌影的手在他手下挣扎。   “哪?”易丛洲将被子揭开,想从丝丝缠绕的旖旎中剥离,不期然看到一截细白的腰,手上青筋顿时根根暴起。   他伸手将陌影的衣服盖好,向来有条不紊的他,动作带着罕见的急躁。   陌影一无所觉,点了点腰后与臀上的中间一点,“这。”   易丛洲闭了闭眼,伸出手指,在那一点轻轻挠了挠。   他常年练剑,手指手心都是茧子,很是粗糙。隔着中衣,他都能感受到陌影腰上皮肤的细腻。想起陌影先前在内院中,随手一挠便将脖颈处抓出一片红痕,肌肤吹弹可破。   易丛洲像是捧着珍贵至极的瓷器,一点儿都不敢用力,生怕让陌影疼了,生怕对方抱怨他手上的厚茧。   “再用力一点,没挠到。”可这小妖邪却一个劲让他大力。   易丛洲手指一弯,加大力度,冷不防的,听见陌影低唤了一声。   “嗯……”   含娇带魅,含羞带软。   易丛洲脑中的弦崩到了极点,呼吸登时发紧。   一声还不够,低唤被丝线连着,一连串地从唇中吐露。   不仅手背,易丛洲的脖子上都是青筋。   “丛洲,放开!”陌影睁开眼睛,红光在其中闪过,他死死抓着易丛洲的手臂,指甲在上头划出一道红痕。   眨眼之间,一条长长的黑色尾巴从他身后长出,一同出现的,还有头顶两只黑色小角。   陌影茫然地摸了摸头顶,惊喜道:“丛洲,我的角和尾巴长出来了!看到了吗!”   小角分明是妖邪之标志,可长在陌影头上,没有一点妖冶可怖。小小巧巧,随着他歪头而动,说不出的可爱。   那没有任何毛发的细长尾巴,其色泽与易丛洲见过的任何黑色都不同,反射着微弱的光。尾巴胡乱拍打着,每动一下,易丛洲的心就被痒痒地勾动一次。   他用干涩而沙哑的嗓音问:“这便是你的真身吗?”   陌影高兴道:“当然不是吖,还有翅膀,不过能量还没完全恢复,还长不出翅膀。不过按照现在势头,肯定马上就有翅膀啦!好开心呀,这说明我的努力方向是正确的,剧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才能获得能量!”   见易丛洲眼神幽深不见底,他宽慰道:“别担心,你只要恢复能量,角也尾巴也会有哒。丛洲,和你成亲真是太好啦。”   易丛洲怔然,回过神来发觉陌影坐了起来,正往下拉着裤子。   他脑中的弦被猛地拨了一下,将人按住,“干什么?”   “不舒服,我要脱了……”   “不许。”那条乱动的尾巴已让易丛洲的自控力岌岌可危,不听话的陌影让他别无选择地释放出杀气。   “不许乱动。”   淌过尸山血海,日积月累所形成的杀气,能在数米之外使敌军首领胆寒。长平将军自己也没想到,他的杀气有用在床上这一天,只为让某个不知深浅的妖邪乖乖安分。   他的气势太强,陌影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身体老实了,嘴却不服气地嘟起,“丛洲,你好凶。”   那不是指责,不是控诉,更像夫妻间的娇嗔,易丛洲的身体一下热起来。   先前种种忍耐,顷刻破功。   陌影却还要火上浇油。   他困倦地闭眼,好似要睡了。可他的尾巴,却悄咪咪往易丛洲的方向来,缠上了他的腿。   易丛洲浑身僵硬到极点,大气也不敢出,身体热到发疼。   尾巴末端有细小的分叉,每一条分叉都极为灵活,在易丛洲的腿上游走。   他的手抓着床沿,指关节用力到发白,龙床竟被他掰下来一块。   理智分崩离析。   易丛洲抓住陌影的尾巴,想要给出警告,可在触碰的一瞬间,那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再度来临。   蛊毒与伤病带来的痛楚烟消云散,与上次摸角时一样。   不同的是,除了宁静,这次心中还有种让人不能自已的激荡。   比战场上厮杀更惊心动魄,更惊涛骇浪。   不合时宜的,他想起了岳黎送的龙阳图。   忽然,他耳朵一动,听到了房顶上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陌影压着被子,尾巴和小角暴露在外。将被子扯出来太费事,易丛洲手臂一伸,将人抱在怀里,再用薄被将人严实地盖住,手也按住了陌影的头。   小角挠到他的手心,狂乱的内心高高升起万丈海浪。   易丛洲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听屋顶上的动静,过了许久,等上头的脚步消失,他才缓缓松开陌影。   陌影却抱着他不愿撒手。   易丛洲眼皮一垂,一片粉嫩的耳朵映入眼帘。摇曳的烛光在耳上涂上蜂蜜般的光泽,他克制不住地凑上去闻,轻易便被清新的体香迎面撞上。   他微微压着陌影,惊慌中对方的衣服乱了些许,他的手便搂住了一截裸露的腰肢。   易丛洲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那皮肤软弹细腻到吓人,些微动静还引来了陌影微弱的一声嘤咛。   对方就在他怀里,那声响如同一道惊雷,炸入心底。   易丛洲不顾陌影肢体的挽留,将他拉开,自己翻身下床,在桌边猛喝了几杯水。   魅魔,原来如此。并不食人心血,而是勾人心魄。   魅骨天成,纵然他已是彻头彻尾的杀器,亦无法抵挡。   和副将说过,洞房花烛夜这天他会离开皇宫与他们谈事,真正到了此刻,他却走不了了。   暗香盈室,子夕就在外院,元皎炎可能卷土重来。   酒醉的陌影,叫人放心不下。   他抬起手臂,摩挲着手腕上那冰凉光滑的初皮,目光深凝。   另一头,岳黎正与几个副将在等待。   开始他特别焦躁,不停在房内踱步,直到夜越来越深,喜悦便冒上了头。   他忍不住拉过旁边的同僚,“成了成了!将军好样的!”   同僚:“?”   岳黎双手握拳,朝虚空喊着,“一定要抓住他的心,更要抓住他的身!将军将军你最棒,冲!”龙阳图都给了那么多,好好利用起来,将皇上累得下不来床!   同僚:“岳副将,你病了?” 第24章 禽兽小魅魔   一束阳光透过窗户倾泻在地上, 洒下一块明亮光斑。   陌影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头晕恶心,脑袋重得不得了。口渴难耐, 他睁开眼睛打算起床, 余光瞥见了坐在角落的易丛洲。   小魅魔捧着一本书在看,翻动书页的声音极小。阳光洒在他身上, 为他的头发、睫毛、手指涂上暖阳的蜜色,隐藏了病容。他脊背挺直,神态专注, 宁静的美感直抵人心。   饶是完全不颜控的陌影, 也目不转睛地看了好几息。   察觉到他的注视,易丛洲回头。   狭长的眸子一扫, 眼皮微微一抬, 侧脸精致漂亮,气质却凛冽冷静。   陌影又一次感叹,自家小魅魔真是太得造物主的偏爱。   “醒了?”易丛洲放下书走来,倒了杯茶递到陌影唇边。   陌影接过喝了一口, 润润干涸的嗓子,刚要说话, 瞧见了被扒掉一块的床沿。   他吓了一跳, 要说的话都忘了, 问:“丛洲, 这床是咋回事?”   他的记忆停留在昨夜元皎炎闹洞房,也依稀记得自己长出了小角和尾巴, 其他的一片空白。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断片。   平日几乎不喝酒, 陌影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会不会发酒疯。虽然觉得以他的性格不至于, 但床沿裂成这样, 总不能是病弱的易丛洲干的,大概率是自己,毕竟他力气那么大。   “丛、丛洲,昨夜回房后我做了什么,你快和我说说。”   作为魅魔少主,要是在小魅魔面前丑态毕露,英明形象岂不是毁于一旦?   易丛洲低头不语,似有难言之隐,嘴唇抿了抿、张了张,一言不发。   这欲言又止的反应让陌影心里一沉,床沿绝对是自己弄坏的错不了。   到底做了什么会有这么激烈的动静,还是在床这样敏感的地方。   陌影耳朵一红,结结巴巴道:“莫、莫非我轻薄于你,做了禽兽不如的事?”   易丛洲垂眸摇头,神情有些异样。   他的表情从来都是淡淡的,哪怕在会见使臣被玄衣卫以武器包围的时候。能让他这样不平静,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小魅魔表面上寡言少语,可自己坠崖时他奋不顾身地挺身而出,是个外冷内热的好魔。   这样的魔一般老实巴交,宁可自己吃哑巴亏也不会说出实情。   陌影急了,抓住他的手臂,诚恳道:“丛洲,我喝酒了脑子不清醒,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也……”酒后忘事之类的听起来格外渣男,他都说不下去了。   他眉目低垂,愧疚得不敢看易丛洲的眼睛,手也松开了,两只手掌互相捏着。   犹犹豫豫,数次想开口说话,却觉得都弥补不了易丛洲受的创伤。陌影急得抓耳挠腮,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昨天我对你做了什么,你现在就用相同的方式对我吧,不管什么我都受着!”   这方法不错,兄弟之间的,做错了事,让对方做回来就行。易丛洲既然开不了口,让他直接动手便好。   陌影生怕易丛洲脸皮薄不敢做,索性将眼睛闭上,不给对方带来心理压力。   因为焦急,他额上冒了一层细密汗珠,浓如羽扇的睫毛轻颤着。   易丛洲凝视着他微微上抬的脸,手臂紧了紧,抬起小臂。   手指落在陌影脸上。   纵然已做好心理准备,陌影还是弹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易丛洲手掌的宽度与手指的力度,也能感觉到对方手上茧子的粗糙。   那手揉着自己的脸,开始有点重,后面动作便轻柔了起来。   陌影因为社恐,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有些独,从没和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   绯红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脸颊,大脑有些无法思考,里头像是装着融化了的糖水。   昨夜他摸易丛洲脸了吗?为什么?摸完脸之后他还做了什么?   不会还有更过分的事儿吧?   陌影整只魔要裂开,胡思乱想中,鼻尖忽然被温热的气息吹拂了一瞬。   他睁开眼睛,易丛洲的脸近在咫尺,离他只有一指之隔!   鼻尖捕捉到的气息,赫然是对方的鼻息。   陌影像被丢进了熔炉,又烫又热,彻底卡壳。   头上一痒,两只黑色小角忽然长了出来。   他手足无措地将易丛洲推开,心跳如擂鼓。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角,心底泛上的热意便一路往上,连带着小角也烧了起来。   “我、我……”陌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结巴,话不成句。   脸若桃花,颊如红蕊。   易丛洲的眼神黯了黯,退开了些。   拉长的距离给陌影安全感,紧张感稍稍变淡。他手腕一抬,葱白手指按在角上,想把角按回去。   不但没有成功,眼前还起了一团团黑雾。   无数黑影藏在雾中,只能看到影子,全都看不清脸。   也可以说,影子本身就没有脸。   陌影一愣,惊喜道:“魅影!”   穿越消耗太多能量,之前他只能用真身化成魅影。没想到,一夜过去,不仅角和尾巴有了,也能召唤出魅影了!   这原本对魅魔来说稀松平常,毕竟在外做任务,时时面临着危险,信息的获取非常重要。魅魔化出魅影,魅影可分散到各处打探消息,便多了一分保障。   并不特殊的技能对陌影来说,当真是雨后甘霖,他在这边的人手太少,做事都束手束脚。   有了一群天然的情报收集者,还怕让不出昏君之位吗?   “魅影军团,听令。”   暗处的影子恭敬低头。   陌影将一部分魅影分配到三大股票男处盯着,另外的全分给池霖核心圈的人。   他必须扳倒池霖,给自家小魅魔一个交代。   得令的魅影呼吸间化作烟雾散开,了无痕迹。   能量恢复如此之多,陌影高兴得手舞足蹈,小角收不回去也不管了,“丛洲,我有魅影军团啦,带你跑路指日可待,开心!”   易丛洲这才将目光从小角上往下转移,望入他清澈的双眼,微微颔首。   宿醉的难受和高兴开怀相比不值一提,陌影起身转了两圈,觉得魔生简直不能更美好,笑意盎然道:“丛洲,别说,成婚还挺好,册封皇后有假不用上朝,可以休息几天啦。”   然而,凡事不能高兴得太早。   他坐到桌边喝个茶的功夫,子夕在外通传道,“启禀皇上,丞相池大人,太尉陶大人,御史大夫薛大人求见,说是中原多地发生水患,事态紧急。”   虽是休沐,可若有急事,大臣也可私下求见。资格最老的三大天王都来了,看来事情非同一般。   尽管陌影不想操那么多心,但皇帝候选人还没就位,总不能给人家留下一堆烂摊子。   “请他们在勤政殿等,朕这便去。”   陌影回头,对易丛洲一笑:“丛洲,我早就和宫里人强调过,不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去哪儿都可以。不、不过……”他挠挠头,“咱俩才刚成婚,刚开始这十天半个月,你晚上还是回来宫里睡,免得其他大臣嚼舌根又要参你一本。”   易丛洲不置可否,只问:“你的角呢?”   陌影恍然大悟,角还没收回去。魅影军团有了,他心情颇为放松,稍微一控制,角便消失了。   “没问题的啦,我的小角可不是谁都给看的,只给你看。”   桃花眼弯弯。   他头歪着,既有扑面而来的纯真,也有说不出的狡黠。   易丛洲将视线收回,不再言语。   陌影叫宫女进来伺候洗漱更衣,出于好奇往桌边扫了一眼,发现易丛洲先前在看的是一本兵书。   小魅魔在小世界中,竟然还不忘提高业务能力,刻苦钻研本领。   他肃然起敬道:“丛洲,你真厉害。”   陌影由衷地夸赞着,没注意后方的子夕脸色微变。   床沿边躺着裂开的木块,子夕将它收起来,往易丛洲的方向投去一瞥。   易丛洲眸子漫不经心地一转,与他对视,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旁若无人地转回去。   子夕嘴唇紧抿,将木块处理了,站到陌影身后,温和地低声说:“皇上,龙床由宫内造办坊特制,对木材与雕花都有极高要求,工匠不眠不休地打造,恐怕都要三五日。这几日皇上是否要去别处就寝?”   这一茬又被提起,陌影登时觉得无地自容,“不、不必了,垫着褥子还、还能用。”   刚被长角之事打断,也不知易丛洲动作做完了没,不知昨夜有没有发酒疯做出无下限的事儿。   陌影摸摸发烫的耳朵,偷瞄了易丛洲一眼,被抓个正着。   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转过头,又想到一件事。   自己迎娶易丛洲,以官位威胁大臣同意让男人为后,引来诸多不满,可以想见,宫中人必定颇有微词。   第一夜就弄坏龙床,还不知道宫女太监要怎么传。他不在意这些流言,不代表寡言的易丛洲也不在意。   万一他被恶意中伤呢?   必须将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陌影支吾道:“这、这……”   他用力握拳,豁出去了,“都是朕昨夜太过勇、勇猛,才会将龙床弄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你们心里要有数。”   不管了,先把锅揽到自己头上再说。不对,根本不算背锅,本来就是他弄坏的。   宫女太监立刻跪成一片,“奴才遵命!”   换好衣服,陌影让其他人先出去。   他咬咬唇,下定决心,疾行至易丛洲身前,伸出三根手指头对天发誓,“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我和你保证!若我再神志不清对你做什么事,你一定要打醒我。丛洲,昨夜对不起。”   说完不等易丛洲反应,跑得比羚羊还快,险些被台阶绊倒。   易丛洲在他身后,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陌影:易丛洲是个外冷内热的老实巴交的好魔。   元皎炎:?   子夕:??   蔺如尘:??   岳黎:皇上如此盲目,果然对将军是真爱。 第25章 禽兽小魅魔   一到勤政殿, 三大老天王行了礼后,薛忠国急急忙忙道:“皇上,连日降雨导致黄河泛滥成灾, 冲毁数道河堤, 中原几州水患频发,百姓深受其害。”   他说得又快又急, 可见心情之急迫,“五谷中,稻黍粟都是春夏播种, 秋冬收获。洪水一来, 稻苗全泡水发烂,中原地区民众叫苦连天!四五月又是最缺粮的时候, 青黄不接, 存粮吃完,新粮未熟,不少地方已同时爆发水患与饥荒。”   此时是农历五月,陌影换算了一下阳历, 正是六月份。   这架空朝代还没有玉米红薯之类的传入,水稻产量也低, 百姓都是靠天吃饭。连日的降雨对皇室来说只是出行不便, 可对寻常百姓来说, 便是砸了饭碗, 断了后路。   陌影深感棘手,又听管军事的太尉陶景中道:“不仅如此, 有几县发生了□□, 形成几支规模不小的叛军, 郡县、州官镇压不住, 连发数封求助信进京,请皇上定夺。”   有叛乱是好事,但有三大股票在,叛军怕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既然对推翻政权帮助不大,他就不能置之不理。   池霖去年被委派去平水患,陌影在他的记忆中见过百姓民不聊生、流离失所的模样,做不到无动于衷。   悄无声息地让子夕发动宫变,逼自己下台,用流血最小的方式达成让位目的,才是理想的跑路办法。   陌影皱眉思索了一番,言简意赅道:“召集百官议事。”   子夕领命而去,一个多时辰后来叫陌影几人,告诉他百官已在未央殿中等待。   这些时间,足够陌影想出办法。   灾要赈,人也要治。他不仅要借此机会让池霖倒台,更要将子夕推出,让他立下汗马功劳,削除他的奴籍,将他推上官场。   到时宠幸宦官的口水都能将自己淹死,子夕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大,退位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天才魅魔,竟是他寄几。   上朝、祭天,当众讲话已经历过许多次,陌影的社恐虽然减轻了些,可这么多人还是让他打心眼里不舒服。   百官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好久,他觉得时机差不多,心理准备也已做好,挥手让众人肃静,问:“池大人可有高招?”   老态龙钟的池厚德道:“老臣愿为皇上、为百姓肝脑涂地,不定水患不回京。只是,犬子池霖犯错入狱,老臣年事已高,臣一人短时间怕是无法平定□□。”   陌影欣慰道:“池大人忧天下之忧,实乃百官楷模、国之脊梁。”他学池厚德先扬后抑,“池老辛劳一生,朕、朕如何能让池老深入前线,池老在京城坐镇便可。至于下中原定水患的……”   他忍住社恐一一扫过群臣,在官员或期待或忐忑的目光中,缓缓道:“便封闵亦玉闵大人为中原四州刺史,代天子守四州,平水患,定饥荒,破叛军。”   全场震惊。   闵亦玉本人更是惊到无法言语,愣神足足一分钟才跪下谢旨。   然而变数忽起,他刚磕完头,便有人反驳,“皇上,闵大人连提数级升任四州刺史,恐有不妥。再者,闵大人从未治过水患,是否能担此大任,能否解中原百姓之困,也不得而知。”   陌影毫不意外,一看,反对者果然是池家父子的拥趸。   现如今,朝中最大的世家是蔺如尘掌控的蔺家,第二便是池家。   蔺家祖先是开国功臣,底子又深又厚,第一世家当之无愧。池家不同,他们是最近两朝异军突起的新秀。   一个世家的崛起,往往意味着另一个世家的衰落,不断走下坡路的正是闵亦玉所在的闵家。   闵亦玉三十多岁,正值当打之年。他学问高,治国方面有自己的一套,又有远大抱负,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但他耕耘这么多年,只混了个勉强能上朝面圣的小官职,与池家的打压密不可分。   处处被针对,能保住一块小小的立足之地都算不错。   池家就像遮盖在他身上的乌云,星辰就算再耀眼,也不可能被人看见。   陌影之所以选他,除了此人确实有两把刷子,在池霖疯狂攻击下还能屹立不倒之外,更有扶持闵家来对付池厚德父子之意。   魔法打败魔法,世家打败世家,闵家被压了这么久,一有机会定会反扑,不怕找不到置池霖于死地的证据。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子夕已搭上闵亦玉这根线,闵亦玉是他的人。   作为皇帝,他能压住群臣的骂声,直接推子夕上位,可那样所有的火力会集中在子夕身上。让闵亦玉先把事情解决了,子夕把成果一收,名利尽收手中,岂不美哉。   “你便可以吗?”陌影反问挑事儿的大臣,“若你能在一月时间内解决水患,这刺史之位便让给你,你行你上。”   那人惶恐道:“臣、臣资历尚浅,恐不能……”   陌影拔高声音,“既无勇又无谋,纸上谈政倒有一套,谁将你提拔上来的?”见那人汗如雨下,惊惧拜倒,陌影擦去手心的汗,“闵亦玉,你可有信心,直面发怒之天地,无助之百姓,挽狂澜于既倒?”   简单几个字,让闵亦玉心中充满了大丈夫必有所为的豪情。   他凌云壮志,却被池霖针对贬损,如云的百官中,官职低微,只是最不起眼的人物。这些年,大小差事都轮不到他,皇上从未看过他一眼。   郁郁不得志,苦闷交加,纵有宏图大志,也只能深埋腹中,籍籍无名,碌碌无为。   他多么想,多么想,能有一个机会,让他施展才能,无愧于列祖列宗与圣贤诗书!可只要池家在,恐怕辈子也等不来这个机会了。   而如今,圣上拨开笼罩已久的乌云,亲自将他推上浪潮之峰。   皇上不仅看到了他,还让他统领四州,保卫百姓,平定内乱。中原四州刺史,想都不敢想的官职,落在他头上。   他激动难抑,眼眶里蓄上了眼泪,大声道:“臣有信心!臣愿为百姓鞠躬尽瘁,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为皇上献上太平盛世!”   实在肉麻,这种矫情的场面让陌影尴尬得不得了,但此刻正是他要表态的时候,硬着头皮也要上。   “好!能角逐天下大势之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闵大人有此等魄力,朕、朕便将中原百姓安危交至你手。此行定然身心劳苦,困难重重,闵大人若遇到无法之难题,便修书给朕,朕排除万难也会将所需的人和物送到你手上。朕赐你两名玄衣卫,一来保你平安,二来所有书信直接交由朕手,让闵大人无后顾之忧。”   闵亦玉没想到皇上将事情考虑得如此周全,振奋不已,不断磕头谢恩。   薛忠国则回味着他那句「生当作人杰」,摸着胡子,欣慰而惊喜地连连点头。   易丛洲看着高台之上的陌影,岂止容光焕发,已有帝王之相。   与昨夜娇软的缠人模样截然不同。   给闵亦玉配好随行的人员,都是能力不差且关系相对清白的。退了朝,不断有大臣求见,陌影在勤政殿忙了一下午,天快黑才腾出手来,往寝殿赶。   夏日天色将暗未暗之际,景色总格外美。雨停了,天空是静谧而深邃的灰色,百花安静地盛开在穹顶之下。   御花园空气宜人,他索性下了步辇,沿着池边散步。   “皇上让闵大人去中原,真是别具慧眼。”子夕在他斜后方,用扇子帮他扇风,驱赶蚊虫。   “哪、哪有,若子夕来,定、定会做得比朕更好。”陌影颇有深意道,“子夕可要加快脚步,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摇摆的折扇一停。   “闵……”陌影打算给未来接班人多透露点消息,冷不丁瞧见脚边枯枝里有东西蹦了一下,立刻改口,“那、那是什么?”   子夕让太监掌灯,自己上前一看,温柔地安抚道:“皇上,不过几只蟾蜍罢了,雨后黄昏正是它们捕食之时,奴才这便叫人处理了。”   “等等!别杀,你、你去捉了它们,送去给祭师府的雪、雪姑娘。”   蔺雪身上缠着五步蛇,那天还放出毒蝎子咬权默,应该会喜欢蟾蜍之类的毒物。她一个姑娘家,能把权默吓成那样,这功劳可不能忘了。   陌影不敢看蟾蜍皮肤上凸起的疙瘩,摆手道:“若以后皇宫有毒蛇之类的,也、也给她送去。子夕,这、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奴才遵旨。”   碰到了毒物,陌影也没了逛的心思。坐步辇回到寝殿,推门一看,易丛洲已经回来了。   依旧是白天的姿势,在灯下捧书而读。   此情此景顿时让陌影想到起床之后,他让易丛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易丛洲抚摸了他脸颊的画面。   陌影不自在地挠了挠耳后,支支吾吾地问:“丛洲,你、你用过晚膳了没?今日没回府吗?”   “用过了,不曾回府。”   他淡然的语气与平时并无二致,可陌影就是觉得他兴致不高。   莫非小魅魔还在为昨晚的事儿闷闷不乐?   难道自己除了摸脸,还做了其他不可告人的事?   要了命了,偏偏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再让易丛洲捧着自己的脸来一遍,他也实在没有胆量。   酒后误事,都怪那两杯酒,要不然他和小魅魔之间怎么会闹得这样僵。   小魅魔心情不好,这样下去咋行,病弱的人若不能保持好心情,病情会加重的。   陌影踯躅地走到易丛洲面前。   易丛洲并未站起身,还是读着那本兵书。   像是在生闷气的样子。   都一天了,还因此郁郁寡欢,怎么才能让他开心?   咦,之前回族,长老们疯狂给他补课,他在休息时间看见过年幼的魅魔一起玩耍。   若是幼年魅魔生气,另外的小魔想给他道歉,拿尾巴去勾一勾就好了,不一会儿就能和好。   易丛洲也是从幼年魅魔长大的,这一招对他应该有用。虽然他能量没恢复,还没长出尾巴,其它地方凑合一下大概也没问题。   易丛洲闻到那股清新暗香,视线便乱了,满满一张纸,上面的字一个个混乱不堪。   这时,他腰间一痒,一条柔软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腰身。   猜到那是什么,他手指猛然收紧,手上的书几乎要握不住。   陌影拿尾巴缠他还不够,尾巴的分叉在他肚脐眼处挠了挠,讨好地说:“丛洲,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原谅我吧,昨天晚上是我犯浑了。”   酥酥麻麻的痒顺着肚脐,沿着尾巴的弧度往腰侧扩散。   易丛洲往尾巴上一扫,想到昨夜对方腰肢的白皙与柔软的触感,浑身一震。   得到了冷淡之外的反应,被鼓舞的陌影再接再厉,尾巴从腰上下来,小心地卷住了易丛洲一截手腕。   沿着他手腕凸出的桡骨往上,贼胆包天地滑到手与书的间隙,在他手心挠了挠。   “丛洲,你,你就原谅我嘛。”   尾音带着软乎乎的撒娇,无限缱绻。   易丛洲终于抬头,对方含羞带怯的眸子与红嫩的脸颊让他手指又是一紧。   他不答话,陌影面色更红,摇了摇他的小指,“丛洲……”   一声呼唤,把人的心都叫化了。   易丛洲未拿书的一只手藏在桌下,上头已是青筋暴起。   若不答应,陌影又该如何?他的尾巴会更得寸进尺吗?   隐秘的期待自心中苏醒,甚至唤醒了他的兴奋。   可对方忐忑而担忧的眼眸,着急求和的神色,叫人不忍看他再多煎熬一息。   易丛洲手指微弯,触过尾巴上的绒毛。他眼眸幽深,一字一顿道:“不生气,阿影不必担忧。”   作者有话说:   挽狂澜于既倒——出自《文天祥千秋祭》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出自《夏日绝句》 第26章 奶凶小魅魔   和易丛洲说开了, 陌影心情愉悦,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醒来,本想与易丛洲好好在京城逛逛, 子夕通传说蔺雪求见。   祭师府的人地位极高, 哪怕她没有一官半职,又是女流之辈, 也有直接面圣的权利。   她是蔺如尘的师妹,说不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不好不见。   刚好易丛洲有事要出门, 陌影便约在御花园与蔺雪见面。   雨季里难得的艳阳天, 空气中蒸腾起热度。   绕过假山与姹紫嫣红的花丛,远远便在亭中见到一抹红色, 绝世独立, 气度超群。   陌影为难地挠了挠头,慢吞吞上前,坐到蔺雪对面。   行礼后,他不知怎么开口, 蔺雪也不说话,二人陷入了窒息的沉默。   在朝堂上都不怎么结巴了, 独自面对女孩子还是不行。   蔺雪扫了如坐针毡的陌影一眼, 主动道:“多谢皇上赏赐。”   陌影阻止她下跪叩谢, 不好意思道:“那、那有什么, 用、用得上吗?”   “皇上所赐乃蟾蜍中最毒的铃蟾,效果绝佳。”   “太好了。”   陌影挠头笑的模样有些娇憨, 蔺雪不动声色地问:“为何?皇上应该很厌恶它才对。”   “朕、朕是特意感谢你, 那天接见使臣时, 你、你很勇敢, 很了不起。”   虽是弱女子,却能当机立断地出手,朝中多少男子都比不过。   蔺雪眼眸一凝,“皇上不怕民女吗?”   “不,不怕。喜、喜欢毒物只不过是你爱好,和你的人品没、没有关系。”   陌影没有归族前,有些表面上凶神恶煞的魔,实际上心地善良,给了他很多帮助。   看人怎么能看外表,就像他家易丛洲,表面冷面阎罗似的,实际上可热心了。   蔺雪修长的手指在桌沿上扣了扣,不再接茬,而是说:“师兄身体欠佳,遣民女前来询问皇上,中原因水患而流言四起,是否需要祭师府为皇上正名?”   “不,不用!”陌影巴不得民间说他昏庸,“不需要!千万不要编造什么东西为朕歌功颂德,祭、祭师府只需告诉百姓,天佑子民,一定能度过难关的。”   蔺雪略略诧异,点点头,不再多问。   这样好,不刨根问底,自己就不用解释那么多。   陌影见桌上摆着贡品葡萄,推过去,抿唇一笑,“雪、雪姑娘,你,你吃。”   又是这样。   贵为天子,却对一个卑贱女子礼遇有加,行为举止间净是尊重。   蔺雪暗自打量,见陌影眼神清澈,态度自然。相由心生,他昳丽的脸庞有着难以言喻的亲和力,与他静坐在夏日的凉亭中,心中竟生不出燥热,只觉清凉舒适。   这感觉前所未有,在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找不到。   新鲜,叫人忍不住好奇,想探究更多。   察觉到陌影注视自己的时间长了些许,蔺雪问:“皇上在看什么?”   陌影羞赧地转头,“对,对不起,雪姑娘,朕、朕没有唐突的意思,只觉得你好看。”   “以纱覆面,如何能看出容貌?”   “不是容貌,是气质。冰雪作骨,冷霜为面,岂有不美之理?不,朕不是那个意思,朕是说和你相处很、很舒服。”陌影有些语无伦次,只得把装葡萄的碗又推过来些,胆小的眼睛远眺着莲花,不敢再看。   额头饱满,鼻子小巧而高挺,轻颤的眼睫像是刮在人的脚底板,带来一阵麻痒。   神一般的侧颜,让人惊叹的美貌。御花园号称天下第一园,风景美不胜收,给他陪衬都还不够。   这才是真正的芙蓉为面玉为骨,骨相皮囊俱是优中之优。   多么适合拿来私藏。   难得的愣神中,蔺雪听见一声低低的猫叫。   陌影自然也听见了,脸色大变,极快地转头去看。   他不喜欢人跟着,侍卫都远远地守着,身边只有子夕一个。子夕同样闻声抬头,陌影身后出现了谁都没注意的盲区。   一条黑白相间的蛇从蔺雪袖中爬出,支起脖子,对准陌影。   抱猫的元皎炎从树后走出,眸子一冷,摘下一片树叶飞来,黑白蛇被一分为二,当场死透。   蔺雪嘴唇一勾。   树叶如刃,带起了陌影耳侧一缕头发,他愣愣地回头,一见蛇尸,差点弹起。   “你,你干什么!为什么伤、伤害雪姑娘的蛇?”   元皎炎这个活阎王简直不可理喻!   成婚那夜他强硬要闹洞房的事历历在目,也是因为他自己才宿醉,对易丛洲做了坏事,昨天差点没哄好。   陌影瞪着易丛洲,连小猫过来蹭他的脚他都不理,用脚把猫赶到一边。   元皎炎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笑面虎总带着笑意,一旦不笑,看起来便相当可怖。   他轻蔑地扫过蔺雪,皮笑肉不笑道:“只要本王想,我连人都能杀。”   元皎炎身影一闪,瞬移至蔺雪身前,掐住她的脖子。   “活、活阎王,你想干什么!快放开,不许伤害雪姑娘!”   这个称呼曾让元皎炎笑意更深,此时却让他怒不可遏,“小竹子,你可知这心肠如蛇蝎的人对你做了什么?”   蔺雪始终冷淡,就算被勒得喘不过气也面不改色,眼中无惧。   陌影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冲上前抓住元皎炎的手,“放、放开!她一个弱女子,有什么事你冲着朕来!”   他已猜出元皎炎突然发疯的前因后果——元皎炎将他看做情敌,处处刁难,见不得他好,还迁怒到无辜的雪姑娘,拿她开刀。   自己连累了蔺雪,不但让她损失了一条蛇,还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   这让陌影尤其无法忍耐,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元皎炎,放开!”   “好啊,小竹子,因为一个外人,敢直呼皇叔的名字,翅膀硬了。”   警告之下的元皎炎不但不放手,反而掐得更紧。   眼见蔺雪的额头变成红紫,火烧眉毛的陌影重重一咬牙,拔过元皎炎侍卫的剑,对准他的胸膛。   不用怕元皎炎,摄政王又怎么了,他现在能量恢复,魅影军团都有了,可以正面硬刚了!   “朕、朕说最后一次,放开雪姑娘。”   反射着寒光的剑尖对着元皎炎,他乌沉的眸中蓄着风暴,怒极反笑,松开蔺雪。   陌影赶紧站在蔺雪身前,将人挡住,剑却没有放下,还在手里握着。   “来啊小竹子,胆子肥了,既然这样讨厌皇叔,便往我这里刺。”元皎炎点点自己左胸,“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对皇叔,便让你当第一个。”   话语轻松,带着依稀笑意,眸子却深沉如夜。   陌影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元皎炎上前一步,往前逼来。   刀剑无眼,陌影可不想伤人,退后半步,“皇、皇叔,你别过来!”   “若我就要过来呢?小竹子,这可是唯一的机会,你要么在这里将我刺死,要不然,你这辈子都无法逃出我的手掌心。”   元皎炎又进一步!   陌影的后脑勺紧绷到极点,剑都快拿不住,不停抖着。他别无选择地再次后退,不留神被凳子绊了一下,往后栽倒。   他身后,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蔺雪伸出胳膊。   元皎炎眸光如电,脚尖一掂,飞至前方,二指击在陌影手腕上,将他的剑打落。   随后手臂一捞,将人搂在怀中。   他斜眼扫了蔺雪一眼,眸色锐利异常。   惊魂未定的陌影不断拍着自己的胸膛,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摔在人家女孩子身上,这年代清誉比什么都重要。之前在山洞里就不小心摸过蔺雪的胸,要是今天再不小心触碰到什么部位,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元皎炎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身,箍得极紧,陌影心里的火烧得更旺。社恐加上对元皎炎的恐惧,他从前从不敢与元皎炎对视太久,可这次,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对方,头不曾偏离半分。   任凭元皎炎气场如何恐怖,他都不曾退缩。   那双燃着火苗的眸子,太明亮了,绝艳无双。   温香软玉在怀,又被他倔强如小兽地盯着,张牙舞爪的模样让元皎炎面色松动了些许。   他手指在陌影下巴上摸了摸,半假半真道:“小竹子今日惹我这样不开心,要怎么补偿我?”   补偿你大爷。   陌影翻了个白眼,怕元皎炎伤害蔺雪,顾不上自己还被人抱着,下令道:“雪姑娘,你先回去。”   蔺雪无悲无喜的眼在二人身上冷漠一扫,福了福身,告退。   “等等。”元皎炎忽然开口。   陌影一僵。   元皎炎捏了捏他的脸,对蔺雪冷笑道:“若祭师府蛊虫太多,本王不介意派人灭掉一些。”   蔺雪脚步一顿,继续前行。   人走了,陌影松了口气。   元皎炎要威胁就让他威胁吧,姑娘人没事儿就好。   风一吹,额上有些凉,他想伸手擦擦上头的汗,却被元皎炎捷足先登了。   元皎炎拿出手帕,轻轻在他额上擦了擦,手臂始终掌控着陌影的腰身。   亭外的子夕暗暗皱眉。   “放开!”这么热的天,陌影实在不理解元皎炎这样要干什么,不知他哪根筋搭错。   “若皇叔不放呢?”   小刺猬模样的陌影让人想逗,难得一见的嚣张叫人尤其稀罕。   “别说,本王开始对小竹子有些兴趣了呢。”   扯什么犊子,元皎炎你到底在哪里进修的演技班,明明对易丛洲有着别扭的虐恋,还能对他睁眼说瞎话。   不,这句话恐怕不是这个意思,元皎炎不是对自己感兴趣,而是对他坐着的龙椅感兴趣!   都被剔除出候选人行列了,他这时来凑这个热闹干嘛?   让位给子夕还不够,必须进入盛世才算完成任务。试想,若元皎炎也想当皇帝,和子夕打起来,战乱之中谈什么盛世,那他和易丛洲要多久才能回去?   不行,得绝了元皎炎这个想法,让他好好当闲散王爷。   “那你、你说要怎样?”   元皎炎点了点他的鼻子,“要是小竹子求我,我就放了你。”   “朕堂堂皇上……”陌影的余光看到了恭敬守在一旁的子夕,“求就求!”   他羞耻至极,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声音低成蚊子,“朕、朕求你。”   “哪有这样求人的?”   毫无办法的陌影豁出去了,捏住元皎炎一点点衣袖,摇了摇:“皇叔,你就放开我嘛。”   愉悦眯眼的元皎炎将人搂得更紧。   陌影差点炸毛,又听他说:“你喂本王吃葡萄,本王就放开你。”   有完没完?吃个东西都要喂,是自己没手吗?   陌影恨不得将元皎炎绑了,放一盘葡萄在他面前让他一直吃不上,可这种事只能想想,这尊大佛还是得供着。   被抱着实在热,人太多又不能用魅魔技能,他气呼呼地捏起葡萄,皮也不剥,整颗扔到元皎炎嘴里。   吃吃吃,连皮吃,呛死你!   元皎炎的笑却没有变淡,眼珠往侧边转了转。   陌影顺着他的视线去看。   易丛洲就站在凉亭不远处,安静地看着这边。   原来如此,根本都是故意的!   元皎炎功夫高深,肯定早就听到了易丛洲的脚步,故意抱着自己,故意让自己喂他吃东西,就是想让易丛洲吃醋。   怎会有如此阴险狡诈之徒!   陌影知道小魅魔敬重自己这个少主,生怕易丛洲冲上来拼命,也怕易丛洲因此对元皎炎产生不该有的兴趣,大力挣扎。   他用尽全力时,元皎炎都比不过,不得不放开了他。   陌影一溜烟跑到易丛洲面前,“不是说要出宫一天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易丛洲低头注视着他,沉默片刻才道:“事情办完了。”   “那好,咱们过去湖边吧,这边可热了。”   他去拉易丛洲的衣袖,易丛洲却并未挪步,看着元皎炎。   完了,要命,这这这,小魅魔不会被元皎炎掰弯吧!客观来说,元皎炎确实长得有鼻子有眼,要是不知道他变态的性格,很有可能被骗。   衣袖拉不动,心焦的陌影转而拉住易丛洲衣袖下的手臂。   易丛洲手微微一抬,错位间,陌影的手落入了他的手掌。   易丛洲虚虚地牵着,手指拂过陌影的手背。   陌影心头一荡,还未细细捕捉异样的感觉,元皎炎已行至面前。   他含笑看着易丛洲,忽而低头,贴着陌影的耳朵悄声说:“皇叔先回荥州一阵,等我回来,便来找小竹子讨要利息。”   易丛洲虚握的手一下用力,将陌影的手掌彻底包裹其中,与他十指相扣。   陌影想骂元皎炎的话都忘了,愣愣地抬头,望着易丛洲的侧脸。   子夕的眉头皱得更深。 第27章 奶凶小魅魔   易丛洲的眸子本就黑, 像一弯不见底的幽泉。   陌影注视他眼,如同被吸入深邃的黑洞中,完全动不了。   风不动了, 景消失了, 对方掌心的热度愈发鲜明。   又发热了吗?怎会这样烫。   陌影脑子有些短路,在易丛洲手背轻轻摩挲。   手先是被握得更紧, 继而被极快地放开了。   他这才回过神,不自在地微微偏头。   在族里见过关系很好的同性魅魔,他们好像不会拉手。   不过, 刚才是自己主动, 情急之下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元皎炎走了,不需急着离开。陌影大跨步走到桌边, 挑了几颗葡萄, 剥开一粒,送到易丛洲嘴边。   “尝尝,这葡萄可甜了。”   易丛洲盯着他看了会儿,摇摇头。   怎么回事, 之前看他吃过葡萄啊,今天怎么不吃, 没胃口吗?   陌影也没了兴致, 将葡萄扔给子夕。   易丛洲表情向来很淡, 但这种淡和蔺如尘不一样。蔺如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高绝, 易丛洲更多的是不在意,好似一潭死水, 什么在他心中都掀不起波澜。   但陌影有种直觉, 对方的心情不太好。   猜测今天小魅魔办事不太顺利, 他思索片刻, 拉着易丛洲的手来到御花园后方的竹林中。   林中的凉亭摆着一架秋千,他推着易丛洲的腰走过去,让对方坐下,扶着秋千绳索摇起来。   “丛洲,你还没来过此处吧,这里阴凉又有风,适合夏天过来摸鱼偷懒,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   易丛洲脊背笔直,神情严肃,和秋千格格不入。陌影看得好笑,在他腰侧挠了下痒痒,“这里不是军营,也不是上朝,怎么这么正经呀,放松点。”   铺垫了几句,陌影见他神色有所缓和,说:“要是遇到了烦心事,可以和我讲。”   “不曾烦心。”易丛洲抬眸,“你呢?今日可遇到什么事?”   “有!”陌影将昨日送蟾蜍给蔺雪,她今日过来道谢被元皎炎杀了条蛇的事倒豆子般说了,再次强调:“所以摄政王真的很危险,你千万别靠近他。”   易丛洲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小模样看起来特别机灵,嘴抿了抿,道:“听少主的。”   这话太顺耳,陌影眉开眼笑,在易丛洲面前蹲下来,拍了拍他的头,“真乖,这才对。”   四目相对,距离极近。陌影发现对方的黑色瞳孔中竟有细细的丝线,冷不防一看,格外惊悚。   他并不后退,反而更近了些,忧心忡忡道:“丛洲,你眼睛怎么回事?我叫太医来给你看看。”   易丛洲拉住他的衣袖,“没用。”   “太医也没办法吗?”陌影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越看对方瞳孔中的丝丝缕缕便越密,他试探道:“这不止是病,你中了毒对不对?谁干的?”   易丛洲摇头。   身世那么凄惨,家破人亡,不知多少人敌视易家,也不知谁动的手脚。   陌影心疼极了,“生灵皆有能量,只是人类无法掌控。我传些能量给你,说不定能压住你的病痛。你的事我会叫魅影彻查,一定会将你治好的。”   吩咐过子夕和侍卫在林外等待,可宫中眼线太多,玄衣卫无处不在。陌影不想露出马脚,坐到易丛洲旁边。   秋千同时坐两个人有点儿挤,正方便陌影传输能量。   把手伸入易丛洲衣袖中,将他的中衣往上卷了卷,轻握住他的手腕。   源源不断的能量从二人皮肤接触处传至易丛洲身上。   陌影怕他太弱接受不了,格外小心细致,全神贯注。秋千没有靠背,坐着有些累,不经意间,他脊背微弯,靠在了易丛洲手臂上。   这一幕,被一双藏在竹林之后的眼睛看到了。   那双眼睛充满嫉恨,好久好久,眼睛的主人才不甘地转身,露出一点点绿色衣角。   最爱穿绿色的,只有璇妃一人。   易丛洲早知道她过来,也知道她在偷看,可浑不在意。   陌影在他身边,偏凉的手触碰着他,他连动一下都不愿,怕破坏了夏日竹林中的平静。   身体的蛊虫偃旗息鼓,他更有种久违的力量感。   可这些比不上陌影身上散发的清香,比不过陌影靠过来时,心跳骤然升高的紧张。   身体沉淀了,安宁了,内心深处却叫嚣着,蠢蠢欲动。   这时候,谁还顾得上一个完全不重要的女人?   然而,他有心放过璇妃,璇妃却偏往刀口撞。   下午,廷尉求见,陌影前往勤政殿议事。他前脚刚走,后脚璇妃就带着五六个女子进了寝殿。   “皇后娘娘。”璇妃娇俏道,“娘娘,妹妹们特意来给娘娘请安!”   “娘娘”二字着重说,充满了故作天真的讽刺。   “天气炎热,咱们姐妹一起去湖边亭乘凉,聊聊天可好?”   易丛洲翻过一页兵书,视线没分给她们一丁点,“我虽为后,却是男子,理应避嫌,你们回吧。”   璇妃给旁边穿靛青色纱衣的宜昭仪使了个眼色。   “娘娘这就是不给姐妹们面子啦。”宜昭仪语气无礼得多,有些耍小性子般的傲慢,“皇上一定想看咱们姐妹和和睦睦的,若让他知道皇后娘娘话也不愿和妹妹们说,后宫也不愿管,不知会不会龙颜大怒。”   易丛洲将书一放。   他不怒而威,其他女子一时不敢说话。   “咳咳……”他咳嗽两声,面色苍白了些,“那便走吧。”   璇妃过来打算搀扶他,被他轻飘飘一看,手一个哆嗦,放了下去。   她面子上挂不住,却很快将情绪掩盖下去,“娘娘请,步辇已在外候着了。”说着,她摸了摸头上的步摇。   易丛洲仅用余光一瞥,通过成色和工艺判断,这步摇价值不菲。   到了亭中,璇妃抬手,宫女们送上几盘新鲜的葡萄。   “呀,璇妃姐姐竟能得到如此多的葡萄,皇上真是宠姐姐。”月份尚早,承国大部分地方的葡萄还未成熟,能早早吃上的全是贡品,都很珍贵。   几个女子将葡萄分着吃了,易丛洲未动。   宫女又送上一坛香气扑鼻的梅子酒。   璇妃亲手给易丛洲取杯倒酒,“皇后娘娘,葡萄您吃得多,看不上也是应当的。不过妹妹母家特酿的梅子酒,您可以一定要尝尝,不仅好喝,还能消暑。”   她涂满豆蔻的手指捧着酒杯,酒液因她微颤的手指而起伏。   易丛洲不动声色扫过在场几人,接过酒杯,迅速用袖子一挡,极快地喝完酒,将杯子放回。   “身体不适,只喝一杯。”   璇妃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坐回桌边,“娘娘病重,一杯就够啦,多谢娘娘赏脸。”   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她以为这样就能膈应人,可易丛洲表情从始至终不变,置若罔闻。   璇妃心中一狠,暗想,不就是靠一张脸迷惑了皇上,再等几刻钟,看他还如何嚣张!   几个女子酒量浅,嘻嘻哈哈喝完一坛酒,脸上都爬上了红晕,露出醉态。   她们借醉往易丛洲身边挤,封住他的前后左右,让他不能脱身。   不久后,璇妃又惊又怒的叫声响彻亭子上方,“本宫的步摇呢!”   其他妃嫔你一眼我一语,“是不是落在哪里了,姐姐找找?”   “那可是昆仑羊脂玉点金步摇,一年才能得到一小块玉石的进贡,价值连城!”   “哪里都找不到,该不会……被人拿了吧?”   璇妃抽抽噎噎,梨花带雨,“若是旁的什么,不见便不见了,可这是皇上去年生辰送本宫的贺礼,丢不得。哪位妹妹有成见,可直接与姐姐说,何必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不管是谁拿了步摇,现在拿出来,本宫便不再追究,只当是迷途知返。”   易丛洲置身事外,不置一词。   璇妃跪在他面前道:“求皇后娘娘为妹妹做主。”   “你想让我如何做主?”   “搜身!”   “若我不应允呢?”   “那、那便叫皇上来为本宫主持公道!”   陌影正听廷尉鬼扯「池大人都是被冤枉的,是周添荣故意设陷阱」,听到一半,子夕上前,匆匆在他耳边道:“皇上,璇妃娘娘的步摇不见了,遣人来寻皇上。”   “不去。”   “皇后也在。”   “什么?”   陌影稍微一寻思便明白了,一拍桌子站起,“走,去看看。”   易丛洲身体不好,最好不要去外面受热,特意在寝殿弄了冰想让他舒服点儿,璇妃就来搞事。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这肯定是璇妃设的圈套,经典的诬陷别人偷东西桥段,太老套了。   自家的小魅魔,捧在手心还来不及,她凭什么?池霖还没彻底送走,她这么等不及要跟上?   陌影一路上弄了一肚子火,来到亭中,见易丛洲被莺莺燕燕团团包围,更是眼皮一跳。   他知道易丛洲喜欢清净,生病本身也需要静养。   谁给璇妃的胆,敢这样对他的皇后?   心中有气,陌影的神情难得一见的肃穆,冲上前将易丛洲拉出来,挡在他身前,冷声道:“怎么回事?”   璇妃冲过来,扑进陌影怀里,“皇上,臣妾的步摇被偷了!”   陌影一个不查,被她抱个满怀。想把人拉开,璇妃章鱼似的黏在他身上,怎么也扯不开。   易丛洲眸中划过狠戾。   “把她给朕弄下去!”   陌影勃然大怒,子夕赶紧上来拉人,将璇妃拉到一边坐着。又阻挡在他们中间,防止璇妃再扑。   “你说步摇被偷,被谁偷了?”   “臣妾不知,在场的就只有这几个姐妹,皇上下令一搜身便知。”   岂有此理,要不是他到场,璇妃难道想让侍从按着易丛洲搜他的身吗?易丛洲为人本分,虽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但肯定不屑与妇人一般见识,估计不会反抗。   陌影扫过他苍白的脸颊,想到上午含辛茹苦传输能量才让脸色好了点儿,这么一会儿没看见,又变得唇色如纸,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区区一支步摇,就给你搞得鸡飞狗跳,你……”   “皇上。”易丛洲拉了拉他的衣袖。   “怎么了?”陌影面对璇妃像喷火的龙,对着易丛洲却轻言细语。   “璇妃既然想搜,那便搜吧。那可是皇上送她的生辰贺礼,意义非同一般,咳咳……”   “丛洲,你快坐着!”陌影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拿折扇给他扇风。   一系列操作将其他嫔妃看得目瞪口呆,皇上何等尊贵,什么时候这么伺候过她们?   易丛洲既说可以搜身,必定有应对办法,陌影放心了点,道:“那便搜吧。”   宫女上前,一一为嫔妃搜身,都没有。眼看只剩下宜昭仪与易丛洲二人,陌影神色一凛。   璇妃该不会在易丛洲没注意的时候把步摇塞到他身上了吧?傻乎乎的小魅魔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还想着帮忙找回璇妃的步摇。   “找到了!”一声惊呼打断了陌影的联想,宫女从宜昭仪的青色腰带处,找到了那支熠熠生辉的步摇。   宜昭仪脸色大变,惊恐跪倒,“皇,皇上,璇妃娘娘,这不是我干的!”   璇妃同样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她趁酒醉混乱,将步摇放在了易丛洲衣衫中,怎会在宜昭仪处?   而且,怕有功夫的易丛洲察觉,她在杯中下了软筋散,让易丛洲混着梅子酒喝下。   他应该浑身乏力,绝无可能将步摇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到别处,事情应该万无一失才对,怎么会!   她脸色煞白,勉强救场道:“宜昭仪,竟然是你,枉本宫与你多年姐妹情谊。”   宜昭仪想辩解,被她一瞪,不敢再说,含泪磕头,“璇妃娘娘,求你饶妹妹一次,妹妹只是鬼迷心窍,现在知错了。”   有了台阶,璇妃赶忙上去扶人,“那便算……”   好烂的一出戏。   后宫乌烟瘴气,还将易丛洲卷进去,陌影怒发冲冠,社恐都克服了。   他接过璇妃的话,“那便将宜昭仪禁足一年。”   宜昭仪与璇妃惊惶道:“皇上!”   不给璇妃求情的机会,他冷然道:“蔺如烟,今日之事,前因后果究竟为何,你比朕更清楚。丛洲是朕的皇后,谁对他不好,便是对朕不好。你之德行,已不配这支步摇,朕要将之收回。”   陌影本想砸了它,可想着它能卖不少钱,何必和银子过不去。   璇妃哆哆嗦嗦,面无人色。   皇上竟直呼她名,而且听皇上的意思,他已知道了一切。   或许她会得到比宜昭仪更重的惩罚!   “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臣妾愿在宫中为皇后娘娘祈福,再也不打扰皇后娘娘。”她肠子悔青,妆也哭花了,尤其狼狈。   “最好如此。若还有下次,朕直接将后宫遣散,将你们贬为庶人,嫁入寻常百姓家,宫中只留皇后一人!”   其他嫔妃闻言,各个抖如筛糠,跪了一片。   若不是她们的家族在朝中都有根基,贸然遣散会给平定水患带来麻烦,陌影根本不会等到下次。   廷尉还在等他,陌影不能耽搁,叫人护送易丛洲回房,自己则带着子夕赶回勤政殿。   他一走,刚刚还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乌云罩顶,颓然无神,灰溜溜地离开了。   宜昭仪哭得最大声,被侍卫拖了下去。   只余失魂落魄的璇妃与易丛洲二人。   易丛洲抬脚往外走,璇妃忽然冲上前,挡住他,狠狠道:“皇后,别以为你有几分姿色便了不起,你想抢走皇上,抢走本该属于我的宠爱,没门!”   易丛洲眼皮都不抬。   “我是蔺家人,皇上的江山离不开蔺家的扶持,皇上更不可能舍弃我!你别得意得太早,周添荣一倒,西北军费军粮定会落入我哥哥手中,等你手中无粮,有你跪着求我的那天!”   易丛洲这才抬了抬嘴角,意味不明道:“就是你那鱼肉百姓,强抢民女逼死了一家五口人的哥哥?”   “胡说八道,我大哥岂容你污蔑!我家虽是蔺家旁支,可一向得祭师大人青眼,只要他想,一根手指头都能让你……”   “我等着。”   易丛洲懒得听她多言,无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场闹剧下来,璇妃一无所得,损失了一支最爱的珍贵步摇,还遭致皇上的冷待。   朝中因水患的事儿弄得人心惶惶,她不敢这时大张旗鼓地回蔺家,排解无法,一个人在院中喝闷酒,酩酊大醉。   夜深了,她回到房间,摸到床上躺下。   总感觉身边有什么,她不太清醒地转身,和一双血洞洞的眼对个正着。   那具尸体被剥了一半的皮,眼珠子也被挖了,剩下的半张脸沾满血,却还能辨认出容貌。   正是她说要接替周添荣之位的亲哥哥。   “啊!”尖叫响彻皇宫,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鸟。 第28章 害羞小魅魔   睡梦中的陌影隐约听到声音, 皱了皱眉,朝易丛洲的方向翻了个身。   易丛洲伸出手掌,微盖着他的耳朵, 不一会儿, 陌影的眉头舒展开来。   房外亮起一掌萤火小灯。   易丛洲下床,一点动静都没弄出, 开门的声音也是静悄悄的。   子夕深深弯着腰,道:“皇后娘娘,璇妃宫里来人说她深夜撞鬼, 受了惊吓。”   “其他嫔妃之事, 不必深夜惊扰皇上。”   “是。”   寝殿位置极好,夜晚寒凉。易丛洲回去时带回微弱的凉意, 被敏感的陌影捕捉到了, 身体立刻贴了过来。   易丛洲呼吸陡然变快。   不等僵硬的他做什么,没一会儿就变热的陌影又转了过去,很是嫌弃。   他睡觉随心所欲,并不爱盖被子, 又露出一截莹白腰身。   易丛洲将他的衣服拉上,闭上眼睛。   好久好久, 呼吸才回到正常频率。   深夜消息能压住, 到了白天, 总能传到陌影跟前。   “撞鬼?”他不在意道, “精神怎么样?”   子夕道:“昨夜璇妃娘娘饮了些酒,反应较为迟钝, 并未吓出个好歹, 倒是没有痴傻。只是性情大变, 饭也吃不下, 安静了许多。”   陌影以为她又在搞幺蛾子吸引关注,没好气道:“你找个太医给她看看,以后除非出大事,不、不必和我说。”   成婚已经三天,按照习俗,应该是新娘回门的时候。   陌影不想易丛洲天天闷在皇宫,早就和礼官说过,今日要陪易丛洲一起回门。   皇后回门省亲,理应用皇后仪仗。可陌影觉得,让他背负「皇后」之名,本就委屈了人家,礼节处还要处处提醒,易丛洲心里也许会不舒服。   便执意用皇帝仪仗。   禁军开路,前列竹管笙锣鼓乐,其后数十人,手持黄麾、金龙小旗、双龙黄团扇等各色物品,再有禁军结尾,浩浩荡荡几百人。   陌影不喜欢这种排场,宁愿简装出行,可若这样的排场能让易丛洲少面对一些流言,他心甘情愿去做。   到了易丛洲府邸前,銮轿停下,陌影下了轿,一看,府邸寒酸得可怜。   他在池霖的记忆中见过池家府宅,整齐而宽敞的四进院落,府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最不起眼的横梁都用上好木材打造,房里更有各种珍贵字画、砚台、玉石。   相比起来,易丛洲的府邸面积小,摆设更少,稀稀拉拉几个老仆侍女,整座宅子伺候的人还不如一个最次等的妃嫔多。   一路高高兴兴的陌影瞬间失落。   曾经不是这样的。   易家曾有大大的府邸,家族便有上百人,更别说仆人。可易丛洲家破人亡后,原主皇帝抄了他的家,府邸也给别的高官买走。   这处府邸是易丛洲打胜仗之后原主赏赐的,明赏暗贬。地方小,位置也差,离京城中心很远,都快到西郊了。   陌影进府喝了几杯茶,将人拉到近处,问:“丛洲,你在这住了多久了?”   他想知道小魅魔穿过来的具体时间。   “不长不短。”易丛洲模棱两可地回答,眼睛眺望着院外。   陌影不愿追问,勾起他的心酸往事,“委屈你了。”   “有何委屈?”易丛洲目光放远,“比起行军,府里的条件已是极佳。”   要尽快跑路带易丛洲回家的话说了好多遍,陌影不想总挂在嘴边,只想实打实让小魅魔更快乐一点儿。   他顺着易丛洲的视线眺望,发现对方在看不远处一座不高的山,猜道:“丛洲呀,你是不是常过去山上玩儿?好玩吗?”   “回京后,去山上练过几次骑马。”   骑马!   陌影跃跃欲试,“好不容易出宫,咱们也骑马过去玩吧!”   他的要求,易丛洲从没拒绝过,“好。”   下令让仪仗在府邸之外等待,挑了十几个玄衣卫跟着,选了几匹好马,即刻出发。   原主虽骑术一般,可会还是会的,陌影觉得自己也没问题。信心满满地上了马背,那马却不听话,分分钟撅了蹄子,他又不敢用力拉马绳,差点从上面掉下来。   “啊,丛洲!”   离他不远的易丛洲一拍马背,飞身而起,落在他后头,牢牢地牵着缰绳。   陌影艰难地喘匀了气儿,后怕地拍拍胸膛,佩服道:“你一上来它就老实,怎么搞的,气人。”他转头想看看易丛洲到底怎样操作的,一回头,额头碰到两片软软的东西。   易丛洲的嘴唇。   啊啊啊,发生了什么!   陌影以为二人中间有空隙,完全不知易丛洲竟离他这么近,闹了个大红脸。他又羞又慌,赶紧将头转回,身体前倾。   马背不如车上平稳,他的重心再次歪了,上半身往下坠落。   一条手臂搂住了他的腰,稳稳地将他放平。   “别乱动。”易丛洲的呼吸洒在他耳后。   那一片皮肤当即变成了薄纸,只要再加一点点热度,就能立刻自燃。   陌影不停挠着耳朵,又捏又抓。心跳不听话地加速,扑通扑通,让他格外无措,脸颊脖子都染上了赤红。   “可有不适?可要下来?”   易丛洲又在后头开口。   啊啊啊别说话!别这样贴着社恐魔说话!   陌影心跳乱了,心情更是乱成一团。   元皎炎老是这样贴着他说话,每次他都觉得不适,只觉元皎炎有病。这次却不同,漫天席地的羞赧将他牢牢编入一张网中,不断收紧。只要后头有一点风吹草动,哪怕易丛洲根本没说话,只是一点似有若无的鼻息,都让他敏感得脚趾蜷缩。   “没、没有不适!”陌影宛如惊弓之鸟,变成一团棉絮飘呀飘,怎么也落不了地。耳后那点肌肤开始发麻发痒,故作镇定的他却不敢再挠,生生忍着,痒便横冲直撞地一路蔓延到心底。   蚂蚁噬咬着,羽毛轻刮着。   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好久好久,马儿停下,他掀开眼皮,露出微红的眼睛。   “到了?”   “嗯。”   易丛洲已经下马,朝上伸手。   他头发竖得极高,俊朗过人,英姿勃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朝他平举,姿势极其挺拔。   风合时宜地吹起他的头发与衣摆,在青色草地中,一身黑衣的他让人完全挪不开目光。   陌影迟迟不动,易丛洲也没有催促,就那样等着。   再次被易丛洲的颜值惊到的陌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脸一红。想搭着易丛洲的手赶快下去,一瞥马背那么高,踌躇起来。   “别怕。”   易丛洲声音很低,却极有底气。陌影眼睛一闭,撑着他的手往下一跳,身体立刻被拥入温暖的怀抱。   拥抱短暂至极,他很快被放开。   易丛洲在前头带路,陌影暗骂自己不争气,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等差不多恢复正常,他才小跑着跟上去,“丛洲,等等我!”   易丛洲回头,静静等待。   “哎,怎么这么难,我还以为可简单了。”陌影先前还有豪情壮志,想与易丛洲骑两匹快马,快意驰骋于山野林间,这样一弄,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易丛洲看着他耷拉的脑袋,“我教你。”   “真的吗?”陌影眼睛一亮,“好!对了,除了马术,还能教教我轻功吗,在天上飞来飞去,可畅快潇洒了。”   “可以。”   “丛洲,你真是天下第一无敌好!”   陌影眼睛弯弯,笑得开怀。这样的话,和易丛洲离开皇宫后,他们不愁没事情做,日子也能过的很有意思。   他想问问学轻功有没有什么心法口诀,忽见易丛洲眉头微蹙。   两人间有半臂宽的距离,易丛洲拉住他胳膊,将他拉到身边,背对他,将他护在身后。   他戒备地望着前方的树枝,屏住呼吸,似乎在听什么。   这是西郊密林,有不少百姓经过此处,在青绿的草地中踩出了一条路。四周皆是又直又高的树,郁郁葱葱,密密麻麻。   一个挑着竹篓的挑夫从路的那一头走来。   来林中散步是临时起意,陌影不想阵仗搞得太大。只换了一身行头,他们看上去与普通人家的公子无异。   刚看易丛洲如临大敌,陌影还以为遇到了危险,结果只是一个老汉,他松了口气。   那老汉艰难地挑着东西往前,手里拿着一块破布巾不停擦汗,离他们只有几步距离时,忽然抬起头。   眼神镇定而冰冷,绝非朴实的庄稼汉所有。   易丛洲抱着陌影拔高数丈,与此同时,老汉的扁担裂开,一条藏在其中的鞭子飞出,就落在陌影适才落脚的地方。   攻击的信号一旦发出,便有数十位手持不同武器的黑衣人从林中飞出,高高环伺。   宫中除了侍卫不让佩剑,易丛洲身上没有剑。   数量极多的敌人直接朝二人击来!   林中阳光倾斜,刺目的光影让陌影下意识闭眼。   “铛铛——”武器相撞声不绝于耳。   他心中一紧,睁开一条缝,却见易丛洲已夺了一把剑,将他放在地上。   手腕一转,挽出无数漂亮剑花,将刺过来的十几把刀剑一一逼退,不让他们伤害陌影分毫。   易丛洲在悬崖下救过他,陌影知道他有功夫在身,可亲眼所见,才知道他实力如此强。   一对多而不落下风,脊背挺拔如松,用身体为自己构筑一道屏障。   陌影心急如焚,既怕易丛洲顶不住,又怕易丛洲旧病复发。刀枪无眼,只要一点点失误,立刻会送命。   好在远远跟随的玄衣卫姗姗来迟,加入了战圈,易丛洲压力顿减。   打斗的血腥场面让陌影反胃,遍地的红色不断刺激着他的视觉。   猝不及防间,一个蒙面人悄无声息地从上方掉下,剑尖直刺陌影天灵盖!   易丛洲眸子一冷,单手将陌影抱在怀里,足尖一点,剑光闪过。   那刺客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一剑封喉。   陌影呆若木鸡,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闭眼。”耳边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   接着额头被轻轻抚摸了一下,“别害怕,有我在。”   易丛洲的话直入人心,逐渐让他镇静。陌影定了定神,再度看向战圈,顿感不妙。   普通侍卫打扮的玄衣卫死伤无数,除了跟着他们的,暗中保护的也来了,战况极其惨烈。   问题是,为了隔开易丛洲与子夕,他特意让子夕留在易府没带出来,少了一个强大助力。   不,就算子夕过来,自己是他的竞争对手,子夕也未必出手帮忙。   怪只怪他没有功夫,拖累了易丛洲。   刺客中那位拿鞭的最为厉害,能以一敌三,鞭子一旦卷住脖子,他一用力,玄衣卫便首身分离。   玄衣卫是死士,以保护皇帝为己任,各个拼得极狠。虽也杀了好些刺客,可在持鞭人面前,还是难掩颓势。   这里离易丛洲的府邸太远,找禁军支援来不及,他们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陌影这样想着,却见持鞭人解决了最后一个玄衣卫,尖端藏着刀刃的红黑长鞭朝易丛洲飞来!   鞭子如蛇似龙,极为灵活,功夫高强如易丛洲都躲得有些吃力。怕波及陌影,不得不离他远些。   这时,离他们不远的一具尸体突然动了。   刺客竟是装死,举刀就朝陌影砍来,凶狠无匹!   鞭子挡在易丛洲与陌影中间,宛如蛇信的鞭头太过刁钻,封住易丛洲几大死穴,他的重心被迫往右边倾斜,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而陌影在他的左边。   那刀太快太快,陌影的眼睛被强烈的刀光一刺,生理性的闭眼。紧要关头,毫厘之差就能决定生死,他失去了最佳的反应时机。   刀就快碰到他时,他眼前黑影一闪。   易丛洲非但没有摔在地上,还用剑挑开了飞鞭,扑过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陌影瞳孔一缩。   一团团黑雾在他身边凝结,他召唤出魅影,在易丛洲身前形成保护罩。   刀在半路遇到阻力,卸去绝大部分的力,只在易丛洲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刺客难掩震惊。   一击不成,他抽刀再攻,比先前更为凶恶。   “咻——”一支箭划破空气,在半路分成两只,一支刺入刀客眉心,另一支解决了持鞭人。   “皇上,奴才来迟了。”子夕飞快跑到陌影身边,“您没事吧?”   陌影扶着易丛洲,亲眼看着他的唇色变紫,眨眼间面色变得灰败,断线风筝般往下倒。   他接住易丛洲,摸到一手黏腻。   血顺着易丛洲的手臂往下滴落,似乎有一条小虫子藏在血间。可他定睛去看,那蠕动的虫子便不见了。   “子夕,快,叫太医!”陌影将已经昏迷的易丛洲背在背上,“把所有太医都给朕叫来!” 第29章 害羞小魅魔   太医跪满了一整座府邸。   “皇上饶命, 老臣看不出长平将军是何症状。”   “恕卑职才疏学浅,不管在医书中或是病人中,都未见过如此离奇的病症。”   那么多太医, 竟没有一个能看出易丛洲得了什么病, 只能包扎好他的伤处。   难怪,难怪他说要找太医, 易丛洲告诉他没用。   魅魔的身体素质远高于人类,这病该多么凶悍,才能将易丛洲放倒。若脱不开这个小世界, 这恐怕就是不治之症。   宫外太危险, 陌影下令带易丛洲回宫,给他小股小股地传输着能量, 一刻也不敢放松。   坐在床边守候, 抓着易丛洲的手,滴水未进。   子夕端饭食进来,陌影看也不看一眼,视线不曾分出毫厘。   睫毛不安地抖动, 目光里尽是专注。   若是为了牵制易丛洲故意与他成婚,易丛洲重伤, 皇上此时该拍手称快, 而不是担忧到这种地步, 茶饭不思。   子夕想, 他搞错了。璇妃说得对,皇上的意中人是易丛洲。   皇上身边不需要人, 他出了宫, 来到西郊的暗杀现场。   玄衣卫统领另有任务, 逃过一劫, 沉痛地跪在子夕面前。   “主人,玄衣卫损失惨重,去了一半的精锐。”统领紧抓着几株草,任凭绿汁沾满了手心,狠狠道:“不管是谁干的,属下都要为兄弟们报仇!”   子夕素来温和的脸上毫无笑意,“元皎炎回了荥州,自顾不暇。他看皇帝看得比眼珠子还重,怎会下黑手刺杀,不是他。”   统领道:“莫非是长平将军?”   子夕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昨日璇妃失智算计他,他已杀了她哥哥作为惩罚,不至于迁怒玄衣卫。而且,若他再对我出手,便是同时得罪了我和蔺家,以他的城府,不会这样草率。再者,我出手前,他为皇帝挡刀,那一刀断他一只胳膊绰绰有余。”   他一直尾随,在暗处将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恐怕是皇帝做了什么,救了易丛洲。   一想到这点,酸涩与烦闷再度涌上。   原来不是看上了他的皮相,而是看上了易丛洲的皮相。   璇妃算计易丛洲,便要散尽嫔妃;易丛洲受伤,便相依相守。   自己受伤神志不清那一夜,皇上也是如此。原来得到他这种对待的,并不止自己一人。   “主人,莫非是蔺家?”   “蔺如尘动作越来越多,不是没有可能。”统领的话拉回了子夕的理智,“先从祭师府查起。”   他冲着玄衣卫死去的方向凝视好久,道:“我先回宫,你行事需更加低调。”   “是。”   回到寝殿已是黄昏,在外轻唤一声,好久才得来一句「进」。   陌影跪坐在床边,玉冠已解,只简单用发带绑着头发。柔顺的乌丝散落一地,挡住了他的身形,只露出纤细的肩头和紧抓着易丛洲的手指。   易丛洲手上都是陈年伤口留下的疤,愈发衬得陌影的手洁白如玉,修长无暇。   子夕的喉咙上下滚了滚,走到陌影身后,劝道:“皇上,就算再如何担心皇后,也要为您的身子着想,若饿坏了可怎么办?”   “没事。”陌影转头。   他有些憔悴,神情也恹恹的,有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纤柔美感。   若刚绽放的花,还挂着露珠,轻易便能被采摘。   子夕一时失语,竟想不起如何回话。   “对了子夕,今日多、多亏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朕就危险了。”   “是奴才来得太晚,才让皇后……”   “不许这样说。”陌影勉强对他一笑,“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朕。”   子夕走到门外,屏退守候的侍卫,独自一人望月。   他将手伸入衣袖,勾出一根素色发带。拿出来瞧了一眼,又极快放了回去。   四下张望,确认无人,他再次拿出发带,在鼻尖嗅了嗅。   保存得再好,上头的清新香味也会随时间变淡,淡到闻不见了。   他断眉微皱,手死死捏着发带,一用力,发带便在他手上化作齑粉。   时光静静流逝,里头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   月亮被一片云遮住,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没有皇帝的允许,下人不可随意进出寝殿,否则便是杀头的大罪。   子夕脚步不停,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来到陌影身后。   他的头枕着手臂,睫毛在眼下涂上一层阴影,已然睡着了。   龙涎香由顶尖的调香师傅制成,气味独特,在他发丝间溢出的淡香面前,却黯然失色。   子夕抬手,抚过陌影的头发。   青丝太滑,他甚至没怎么用力,只轻轻一勾,发带便缠在他的指尖,被他握在了手心。   乌黑发丝铺落,香味更加鲜明。梦过那么多次,远不及真正闻到时那种激颤。   易丛洲蛊虫发作,不会醒来那么快。   子夕低下头,一点点靠近陌影,在他的腰侧停住。   鼻尖淹没在发丝中,香气从鼻腔争先恐后地灌入,让他半边身体都登时麻痹。   从腰往上,在香味中尽情徜徉,经过脖子后意犹未尽地抽身而出,停在陌影耳后。   猛然间,一束视线落在子夕头上。   让人窒息的杀气笼罩全身,他僵硬地抬头,与睁眼的易丛洲对个正着。   易丛洲眸子乌沉,比夜更漆黑,比渊更恐怖。   饶是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子夕,也感觉到一种灭顶的压迫感,呼吸凝滞。   继而升起浓浓的战意,想将他碎尸万段,想夺下他手中的权利,想将那暗香牢牢锁在手心。   可他对外仍是太监。   这些年,他早已与这一层伪装和解,此刻,他却想将身上这层皮撕下。   他想要权利,他要站在万人之巅!   “奴……”   才发出一声气音,易丛洲的目光变得更沉。   子夕会意,倒退着走出门外。   好久,易丛洲平静下来。   右手被陌影攥着,他抬起左手,掬了一缕对方的发丝,放在鼻尖浅闻。   清新雅香竟不能凝神,反而让他更不平静,渐渐收紧了那缕发。   “嗯……”陌影从睡梦中醒来,揉揉迷蒙的眼睛,余光见易丛洲已醒,惊喜道:“丛洲,你醒了!”   易丛洲左手之间早已空空如也。   “感觉怎么样?痛不痛?可有哪里不舒服?”陌影想起身,却一个趔趄,跌在床上。   易丛洲上半身曲起,将人接住。   “坐太久腿麻了。”陌影动了动腿,倒吸一口凉气,“不能动,不能动。”   他没在意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暧昧,一心挂念着易丛洲的伤势,“丛洲,疼吗?”   “只是一点皮外伤,没什么。”   “还说是皮外伤!”想起易丛洲替他挡刀那一幕,陌影心有余悸,“要不是我用能量保护,你的胳膊就没了!下次不许这样傻了听到没,我是少主,有能量护身,该我保护你才对。”   他没有功夫,这话实在缺乏说服力,陌影得到易丛洲不再以身犯险的保证后,嘀咕道:“当皇上真是高危职业,动不动遇到刺杀。都是我的错,下次不带你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了。”   要不是他,易丛洲不会受伤。小魅魔总去骑马,没一次有事,自己跟着去一次就引来横祸。   “和你没关系,我是自愿的。”   “所以才说你傻,你实诚。”陌影曲指在易丛洲额头上弹了一下,“看到没,这就是对你的惩罚。下次再这样,我、我就要上家伙了!”   他弹人时身体前倾,整个被易丛洲包在怀里。目光相缠,烛光跳跃在两人的额头上。   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热度,陌影终于发现不对,耳朵又热了起来,赶紧从床上下来。   倒水送到易丛洲手边,对方迟迟不接。   肯定是受伤了,手抬不起来,自己这脑瓜子,竟连这都发现不了。   “来,我喂你喝。”他小口小口地喂着,不知怎的竟不敢看易丛洲泛着水光的唇,垂眸说道:“我已让人去找名医庞理,只要发现他的踪迹,便请回宫来为你看病。”   喂完水,见易丛洲兴致缺缺,他又弯起手指,作势要弹易丛洲额头,“不许说丧气话,要不然家法伺候。”   飘忽的烛光落入陌影眼眸,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易丛洲嘴唇一抿,“好。”   陌影满意点头,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有没有弹痛,要不要少主给你吹吹。”   易丛洲莞尔一笑。   陌影像是发现新大陆,“丛洲,我看见了什么,你笑了!”   他激动得不得了,胆大包天的手激动地要揉易丛洲的脸,被对方左手食指中指夹住了。   陌影浑不在意,“笑笑多好,就该笑。”他忽而斗志昂扬,“守护小魅魔的笑容,冲鸭!”   易丛洲又笑了。   整齐的白牙露出,嘴唇终于不再是青紫色,显出一点儿正常人的红润。   陌影看得移不开眼,额头忽然被弹了一下。   易丛洲效仿他,轻轻在那瓷白的肌肤上弹了弹,“下次不许坐在地上了。”   “好,欧克——”   陌影说完,拉着他的手臂,“对了丛洲,你胳膊上那些细长的疤怎么来的?”他给易丛洲脱外衣时无意看见的,当时吓了一跳。太多了,疤痕遍布,旧疤痕上又有新疤痕,许多疤都泛白了,也有些看着像是新伤。   易丛洲想了想,道:“大多数非亲身经历,小部分战争中得来。”   “那就好,不过小部分也要不得,打战太辛苦了。但是不打战,和平从哪儿来呢。”陌影一整天提心吊胆,能量耗空,困倦至极,说着说着就合上了眼,就这样压着易丛洲睡着了。   易丛洲手臂一捞,便将人抱到了床的里侧。   他静静地凝视了陌影一会儿,眼睛一转,影子在门外闪过。听到外头轻轻的脚步声,知道子夕离开了。   易丛洲想起身,中衣衣袖却被拉住了。   “丛洲,醒醒……”   睡梦中,还在担心他。   他又躺回了原处,在陌影被子夕嗅闻的耳后抚了抚,神色晦暗不明。 第30章 害羞小魅魔   易丛洲身体素质不错, 复原很快。陌影哪也没去,陪他在宫中待了几日,他的外伤便好得差不多了。   恰逢太尉陶景中六十大寿, 大摆宴席。虽然这人是个职场混子, 但到底是三大老天王之一,又是易丛洲的上司, 作为皇帝也该去贺贺。   “丛洲,你说咱们送什么好?”皇帝的私库里有不少好东西,可那些都是跑路要带走的, 不能送出去。   想到易丛洲还不知道他的家底, 陌影神秘兮兮地打开一个机关,寝殿之下出现一个不小的暗格。   “丛洲, 快来看, 这些都是上次祭天大典时百官送的,金银珠宝都有,还有薛大人的字画,到时拿去卖掉, 可值钱了!别担心,咱俩走了之后生活也会有保障的。”   见到财物便两眼放光, 一副小财迷模样。   易丛洲嘴唇微抬, 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 “这个给你。”   陌影不理解, “怎么了,怎么突然给我钱?”   “这是我十年存的俸禄。”   易丛洲一说, 陌影感动得不得了。   这是什么乖巧小魅魔, 知道少主在存钱, 还知道把自己的存款上交。   “我们家丛洲也太好啦, 不过我是皇帝,送礼进贡的多,能挣钱。”他不但没收,反而拿出一个小箱子,里头装着上万两金元宝,“这些给你,你是将军,犒劳士兵什么的都要花钱。不够了再问我要,我分分钟劫富济贫回来。”   易丛洲没有动作,只一瞬不瞬地俯视着他的脸。   “不许不收,这是圣旨喔。”   易丛洲唇角上抬的弧度更大。   陌影突然一击掌,“有了!我就给陶景中大人写一幅字画,拿出去有面子,也不会花钱。啊,我可真是平凡无奇的省钱小天才。”   易丛洲眼角出现浅浅的笑纹。   陌影来到书房,平铺纸张,搜肠刮肚地想着古诗词,在纸上写下四句。   “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而白发。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   他书法不行,原主的比他的好得多,他调用了原主皇帝的笔法。   子夕拿框裱好,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怎么样丛洲,不错吧?”   易丛洲抬手。   陌影望着他唇边的笑,话不会说,眼睛不会转,心跳陡然变快。   易丛洲将他耳边一缕碎发别至耳后,“阿影很厉害。”   陌影不自在地转过头,几乎是落荒而逃,“那当然!”   天啊咋回事,自己是得了什么大病吗,易丛洲稍微靠近点小心脏就受不了。等回去了一定要长老帮着看看,可不能英年早逝。   作为社恐魔陌影不想与人寒暄,特意卡着点到达太尉府,现场已宾客满座。子夕的通传声一起,将原本热络的气氛推向新高度。   陶景中由子女搀着过来行礼,陌影赶紧扶起,略有些紧张地说:“祝陶大、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猜到人会多,特意戴了许久不用的银色面具。   子夕将字送上,收礼的管家大声道:“皇上赠字一幅!”   那幅字被高举在众人面前,总一副和事老模样的陶景中惊讶道:“可是皇上亲笔所书?”   陌影咳嗽一声,“自然,否则怎能配得上您。”   主座上坐着一圈德高望重的老臣,纷纷小跑着围上来,难掩激动与艳羡,其中不乏对陌影极其失望的人。   “三十从军而白发,真是陶太尉从军一生的写照啊!”   “最后一句才是点睛之笔!岂有逆胡传子孙,这才是咱们承国的精神与豪情!”   “好诗!”   薛忠国最看重读书人,手悬在框上,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地品读,慷慨激昂道:“皇上文采斐然,老臣佩服!”   他向来清高,除了学问极高的,不屑与旁人为伍。   有与他不对付的老臣暗讽道:“世人总说薛大人是文曲星转世,分明皇上才是。薛大人文贴虽好,内容却差了些。”   薛忠国全然不把这种话放在眼里,早在皇上说出那句「生当作人杰」时,他就知道皇上才高八斗,才华惊人,只是大智若愚,为了在摄政王面前藏拙才装得昏庸。   “臣自愧不如。”他坦坦荡荡地说。   薛老其实挺可爱的,陌影并不讨厌。他护短得很,听人家说薛忠国心中不太爽。想到薛忠国可是当朝第一书法家,借此机会再赚一笔岂不最好?   “瞎、瞎说!”陌影故作严厉,“百花争艳,各有千秋,既是陶老的生日宴,大伙都要开开心心的。来人,取笔墨,朕再赠薛老几句不值钱的诗。”   薛忠国两眼放光,情绪激昂,“快快快!”他不停催促,恨不得自己飞奔到书房取来。   眼见鱼儿上钩,陌影抿嘴一笑。他接过笔,压根不用想,就在纸上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的经典名句。   其他人围成一团,原本讽刺薛忠国的老臣耷拉着脸,没面子到了极点,嘴动了动,嗫嚅道:“臣也想要皇上的诗句……”   “臣也想要!”   “求皇上赠诗!”   一个个饿虎扑食似的,要不是玄衣卫挡住,他们估计会把陌影淹没。   陌影暗想,他一个即将下台的昏君,字也谈不上写得多好,作品根本一文不名。不像薛忠国,他的字已经过了市场的检验,妥妥的硬通货。   “薛大人,朕抛砖引玉,您为大伙露一手可好?实话说,宫中只、只有您几幅字画,朕根本看不够。”   薛忠国凝视着陌影新写的诗,略显浑浊的眼里盈满了泪花,他颤抖着双手接过笔,“皇上想要多少,老臣都为皇上写。不如皇上作诗,老臣写字如何?”   “那也好!”   陌影随便吟了一首杜甫的《春夜喜雨》,看薛忠国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喜不自胜。薛忠国一写完,他便叫子夕赶紧吹干装裱,绝不让到手的银子跑了。   “时间不早,朕、朕国事繁忙,先走一步。”收获不少,他心满意足地准备开溜。   “皇上,喝杯酒再走吧!”   “皇上,再吟一首诗吧!”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陌影,只想他能留下来,再多写几个字,也许自己就能抢到一幅。   陌影根本迈不开步子,还是易丛洲冷哼一声,其他人悚然一惊,才让开一条通路。   还没走两步,玄衣卫信使从门外飞奔进来。   “皇上,中原发来急报!”   想来是很紧急的事,否则玄衣卫不会这样风尘仆仆。陌影等不及到皇宫再看,问:“何事?”   “闵亦玉大人住处起火,大人虽有幸逃出,但昏迷不醒。”   “什么!”陌影震惊了,人才去几天,命都快没了。   阴雨连绵的天怎会突发大火,背后是谁的手笔,不难想象。   他猜到闵亦玉会受到别人的针对,但没想到,那些人这样嚣张。   堂堂四州刺史,朝廷派出的钦差大臣,到任便被火烧,岂有此理!   想以百年世家闵家之力对付池家,没想到,闵家力量还是太过低微,敌人也太狂妄。   他又凝重又气愤,余光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朝廷尉的方向而去。   “何人?拿下。”   那人被带刀守卫抓住,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朝廷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启禀皇上,周添荣大人在狱中暴毙而亡。”   陌影倒退一步。   易丛洲适时托住他的腰,顺了顺他的背。   太过分、太离谱了。   池霖那边久久审不出个所以然,廷尉几次来报,都轻描淡写说池霖的供词是受人蛊惑,不是主谋。池霖没倒,掌握着他罪证的周添荣反而先死了。   廷尉与池家沆瀣一气,官官相护,周添荣之死全是他们的圈套,此人必须换掉!   可换谁呢?任何一个没有根基,或者背景不够硬的,下场都会和闵亦玉一样。   作为皇帝,他想做的事都阻力重重,百姓被打压剥削这么多年,无权无势无财,又该如何翻身?   陌影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深吸一口气,久不言语。   偌大的太尉府,无一人敢说话,哪怕是筷子碰碟的微弱声响都没有,现场陷入让人凝重胆寒的沉默。   “既然闵亦玉大人有难,朕便亲自去中原坐镇。”   “不可!”薛忠国第一个反对,“中原形势不稳,不仅有水患,更有叛军,危险重重!老臣愿代皇上前往,请皇上收回成命!”   陌影缓缓摇头:“朕意已决,不必再提。摄政王不在,朝廷便交由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人共同主持大局,任何一件大事,都必须联合商议,三人共同签字。”   薛忠国张了张嘴,最终叹息一声,三位老臣一齐跪倒:“臣领旨。”   “此次水患持续时间长,受灾范围广,中原已到了危急时刻。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必须集全国之力共克时艰,共渡难关。”   “各地粮仓还有多少存粮,立刻报数给朕。另外,朕会派人往北方调粮,交粮的百姓来年免税,官府登记在册,三年之内归还粮食。”他盯着角落的子夕,“子夕,朕封你为征粮官,拿征粮印,见印如见朕。”   “至于叛军,长平将军即刻升为二品武官,随朕一同去中原平叛。太尉,中原驻军的兵符暂且交给长平将军,待平叛之后归还。太医院只留小部分太医镇守,其余太医一同随随行,控制可能发生的瘟疫。另外,取消宫中望月宫的修建,银子尽数用来赈灾。”   一条一条,一环扣一环,掷地有声,岂止雷厉风行!   朝中官员大半都来了此次生日宴,闻言久久无法平静,望向陌影的目光中带着从不曾有的钦佩与臣服。   “遵旨。”众官员齐齐应声!   点了几个随行的官,陌影下令道:“明日便启程,回宫。”   与易丛洲到了銮车之上,陌影头疼地揉着眉心。   “治理国家太难了,丛洲你说,为什么我们不是在盛世?”   易丛洲伸出指头,按了按他的太阳穴,眸光似墨。   “不行,光让子夕去不行,北方是蔺家的地盘,若蔺家不配合,调粮不可能成功。时间不多,要想在短时间内拿到粮食,首先得说服蔺家。”   想到蔺如尘,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尽管心中十分抵触,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不就是一个股票男,有什么。”陌影给自己打气,“本少主根本没在怕的。”   他不想易丛洲与蔺如尘接触,“我去祭师府一趟,你先回宫。”   不发一言的易丛洲终于开口,“一起去。”   毫无底气的陌影听到这句话,心理踏实了不少。虽然自己是少主,易丛洲只是小魅魔,可只要有他在,无端就有了安全感。   “好,不过你就待在院子里,我一个人去见,谈完事就出来。”   易丛洲见他面色好了些,收回手指。心有所感,他撩起帘子,却见一个胡人从旁走过。   胡月国人高鼻深眸,面貌特征明显,陌影也一眼认出。   “胡月国使臣已经回程,京中向来严格管控胡月商人的数量,怎会有胡人?”主要是,此人一身匪气,看起来不像商人。   前几日使臣走时,再三找人通传说要求见,陌影很烦权默,压住了没见。   易丛洲若有所思道:“东鹤能在胡月国平步青云,出身卑微却能成为胡月国赫赫有名的人物,此人城府极深,小心有诈。”   再难搞,能比得过三大股票吗?陌影此刻想的都是怎么和蔺如尘交谈,如何才能在那座冰山面前提出诉求,颇有些心不在焉,“那我叫魅影去查探一二。” 第31章 醉酒小魅魔   上次在麓山行宫中, 陌影吃了个闭门羹,没见到蔺如尘。   到了他门前,忐忑不安, 生怕又被拒绝, 好在蔺如尘亲自出门迎接。   他头上插着一根纤长的白羽,斯文俊秀, 飘飘似仙。   陌影安静得像鹌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到门边时, 一个不查, 被门槛绊倒了。   “当心。”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及时扶住陌影的胳膊。   “我我我自己来。”   陌影闹了个大红脸,尤为不好意思, 站稳之后立刻后退一步, 力求拉开与蔺如尘的距离。   蔺如尘眼中的冰霜更重,陌影却没有发现。   二人在祭师府的矮桌边坐下,桌上放着香炉,飞出一缕缕青烟。   气味与蔺雪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蔺如尘给陌影倒茶, 优雅如鹤。   陌影紧张得不得了,手紧紧捏着衣袖, 完全不敢乱动, 生怕自己一动, 就会顶不住压力做出什么出丑的事儿来。   相顾无言, 蔺如尘高冷如冰,给人寒凉刻骨的疏离感, 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陌影的脚趾已经尴尬得抠出了一座皇宫, 先前想的开场白像被水泥糊在嗓子里, 怎么也说不出口。   房间后是竹林, 凉风习习,舒适惬意,他的额头却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好久好久,他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试探道:“雪、雪姑娘呢?怎么不见她。”   蔺如尘喝茶的手一顿,“她出去办事了。”他沉默了会儿,薄薄的眼皮一抬,“皇上特意问起,可是想将阿雪收入后宫?”   “没没没!不是不是!”陌影吓得脸色一变,“朕朕朕绝不可能觊觎雪姑娘!”   喉咙都快烧起来,为了做点事情缓解绝顶的尴尬,他慌不择路地举着杯子,将里头的茶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他品了品,才发现不是茶。微微带着点酒味,甜甜的,口感冰爽。   蔺如尘手指一弯,又给他倒一杯。   “不、不喝了……朕答应过……”说到一半停住了。喝酒误事,他答应易丛洲不喝酒的事无需说给别人听,特别是三个股票男。这饮料不知是什么,虽然酒味很淡不至于喝醉,但在以蛊毒出名的祭师府,还是多个心眼比较好。   陌影没想到的是,这杯不起眼的东西比洞房那夜喝的烈酒还上头。   不一会儿他便有些头晕,视线总有重影。   他不清楚是酒有问题,还是自己酒量差到这种地步,总之情况不妙。   酒壮人胆,他咬了咬唇,开口问:“祭师大、大人,朕派人去北方调粮,蔺家发家于北方,根基深厚。可、可否请蔺家子弟配合征粮,率先垂、垂范……”   “皇上的旨意,不管是祭师府还是蔺家,都当义不容辞。只是……”   蔺如尘瞧着陌影涣散的眼眸,里头像含着春水。   皇帝穿着一袭水蓝薄衫,普通人压不住这种颜色,只会显得轻佻。可他一穿,水嫩青葱的绸衫将他衬得颜如玉,十成十的娇贵小公子。   蔺如尘手指一翻,一个中空的环形和田玉佩悬在他指尖。   玉佩小幅度左右摇晃。   陌影的注意力不自觉放在玉佩上,眼珠一左一右地滑动,头愈发晕了。   他一把捉住蔺如尘的手,“不许动!”   过了几息,他猛然意识到对面是谁,受惊地收回手,头低着,像犯错等责罚的小孩子。   “祭师大人,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的睫毛颤动着,声音低如微风,“你刚刚说只是什么,你想要回报是不是?”   陌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相反,蔺如尘提出条件才让他觉得踏实。   他来前在车上就想过该用什么打动蔺如尘,思前想后半天也没得出靠谱结论。   挠了挠头,他嘀咕道:“可是你又不缺钱,也没听说喜欢美人,伤脑筋。对了,我可招小虫子了,要不把我碰到的毒物都抓来送你,你说怎么样?”   他说完,抬头去望蔺如尘,但只看了一眼,便针扎似的缩回。   低头正襟危坐,低眉顺目,像听话的小媳妇。   蔺如尘注视着他,好一会儿,问:“若我和蔺雪都想要呢?”   此时,一条黑白环纹的蛇高高昂起头,尾部悄无声息地蜷缩在陌影后方,对准了陌影的脖子。   陌影头昏眼花,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他认真又苦恼地想着答案,很为难的样子,好久才说:“没办法,你是债主,只能先给你。我和雪姑娘是朋友,她那边、我再送别的东西。”   “朋友?”蔺如尘咂摸着,眼中的情绪晦暗难辨。   黑白环纹蛇往后退。   “吱呀——”偏偏这时,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易丛洲站在门口,面色铁青。   没完全退开的蛇猝然受惊,脖子直立,嘴唇大张,就要朝陌影咬下去!   蔺如尘脸色微变。   一片竹叶从易丛洲手里射出,穿透了蛇头,蛇软软地落在地上,死了个透彻。   “丛洲?”陌影揉了揉眼睛,“不是让你在外头等我吗,你怎么来了。”   一见易丛洲,他便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门边走。   蔺如尘一挥手,蛇尸被挪到了暗处。   “过来看看。”易丛洲见他面色绯红,眸光沉沉。   “我马上就好,你别过来。”陌影就算脑子不清醒,不能让小魅魔接触三大股票的铁律也不会忘,将人往外推,“你别进来。”   易丛洲岿然不动,陌影就像在推一面石墙。   脑子不灵光的他用头抵住易丛洲肩膀,抓住他的衣袖,将他往外挤。   模样特别可爱,易丛洲眼中的雷暴变弱了些。他捏住陌影的后颈揉了揉,手掌附在他的脖颈处,“不许动,回宫。”   “还没谈完事呢。”陌影也发觉自己状态不好,靠在易丛洲身上,冲蔺如尘歪头一笑,“那你算答应我了吗?”   蔺如尘扫过他的脸庞,视线最终落在易丛洲身上,冷若冰霜道:“嗯。”   “那好,我们先回了喔。”   “等等。”蔺如尘出人意料地叫住了他,“中原流言四起,祭师府便派阿雪与皇上一同去中原,尽一份绵薄之力。”   “那太好啦。”有舆论造势,事情会好办许多。   有易丛洲在,陌影的防备心骤降,对蔺如尘甜甜一笑,“谢谢你。”   余光见易丛洲从头到尾看着蔺如尘,陌影赶紧挡住他眼睛,“走,回家。”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醉得那样厉害,怎么上銮车,怎么回宫的都没映像。   想着还要叮嘱前去调粮的子夕一些注意事项,他想爬起来,却无论如何动不了。   “丛洲,我怎么了呀。”他不解地望着易丛洲。   长发铺散,中衣雪白,皮肤白皙更甚中衣。   易丛洲压住他的腹部,陌影蠢蠢欲动的腰便无法用力。   “答应我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瞎说,少主和小魅魔的约定怎么可能忘,这辈子都不可能忘的。”   易丛洲神色平静,“那怎么又喝醉了?”   “我没想喝,我以为是茶,不是酒。”陌影急了,想撑起来,可易丛洲的手掌如同五指山,轻轻压着他的腰他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丛洲,你相信我,我真的记着不能喝酒的。”陌影拉着他不断哀求,“你是乖乖的小魅魔,我也是乖乖的少主。”   眸中含水,娇憨清纯又撩人心弦。   易丛洲别开眼睛,“休息吧。”   “你也上来午睡。”陌影往旁边挪了约一指宽,“看,给你留了这么多位置,够你睡啦。”   易丛洲莞尔,就要依言躺下。   “睡觉怎么不脱衣服。”陌影嘟囔着,“好热的天,脱衣服才不热,我怕热。”   易丛洲脱了外衣,醉大发的陌影却还嫌不够,“全脱了才凉快。”   他自己也挣扎着要脱中衣,易丛洲眼皮一跳,按住了他作乱的手。   “好好穿着。”毫无办法,长平将军用上了恐吓,“要不然我走了。”   “别走,不脱,那你脱。”   易丛洲望着他狡黠的眼睛,眸色加深。   他微微舔了舔唇,面对陌影,极其缓慢地褪掉了上半身的衣物。   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疤。   若是神志清醒,陌影又该心疼了。可此时看着,他忽略了伤疤,只觉易丛洲胸肌腹肌样样不少,身材好得不可思议。   他惊讶道:“你平日看起来弱不禁风,身材也太棒了吧!天啊,这比例,这腰线,是我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陌影赞叹着,不停点头。   易丛洲一步步逼近,坐在床边。   酒色误人,欲望无法掩藏。他默不作声地盯着陌影,哑声问:“只想看看吗?”   “能看就很好了,我发誓,丛洲的绝美颜值和绝佳身材由我守护!男孩子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你的身体不能给别人看见,知道了吗?”   有欣赏,有不加掩饰的赞叹,却没有□□。   易丛洲彻底坐实了自己的想法,乌沉的眼眸透不出一丝光亮,“我只是族人吗?”   “当然不是!”陌影说着说着有些困了,眼皮慢慢阖上,“我们还是好朋友。”   院外风声渐起。   易丛洲穿好衣服,站在床边,俯视着陌影无忧无虑的睡颜。   眼神沉静,如地狱最深处无法搅动的潭水。   这样的眼神,若跟着他的暗影在,会被吓得瑟瑟发抖。   疯子发疯前,总是毫无预兆的。冷静的疯子发起疯来,才最最丧心病狂,最最恐怖。   陌影翻了个身,面对着易丛洲,嘴唇动了动。   没有声音,可轻易能分辨,他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易丛洲凝眸盯着他的红唇,忽然转身,离开皇宫。   耳边风声呼啸,不多时,他回到自己府邸。   成亲那晚开始,他就察觉到了异样。陌影虽全身心信赖他,可没有半分逾矩举动。虽同睡一床,一丁点暗示也不曾给。   这不是钟意一个人的表现。   若真心动,只会如他一般,想将人拆吃入腹,想将人囚在笼中。   只是族人,却能得到他这样的呵护,这样的关爱,远甚于兄弟,同僚,夫妻。   可他易丛洲,并不是陌影口中的小魅魔。   自己是他错认的族人,冒领了原本不属于的他的、奢侈至极的爱。   若陌影真正的族人出现呢?   易丛洲杀心大起,飞出一掌,旁边一棵树应声倒地。   他回到房中,拿出岳黎送的春宫图,放入怀里。   院中一片狼藉,仆从皆不敢入。从外进来的岳黎看见断树,吓了一跳,“将军,怎么了这是?难不成和皇上闹矛盾了?”   易丛洲没有反应。   “有什么矛盾不能过呀,说实在话,皇上对将军真是好极,听闻璇妃触怒了将军,皇上就要因此解散后宫。这在咱们大承历史,乃至前朝历史,都是没有出现过的事!”   易丛洲面色稍霁。   岳黎说得愈发起劲,“皇上可真不一般,还要亲自下中原,那些老古董们都对他赞不绝口。他的诗也流传开了,卑职这个大老粗都觉得太有才情。”   他激昂道:“将军,皇上这么让人稀罕,可要运用各种手段,将他牢牢掌控在手心才好!”   易丛洲眸光一转,摸了摸手腕上裹着的初皮,缓缓道:“嗯。” 第32章 赈灾小魅魔   一觉睡醒已是夜晚, 陌影酒醒了。   他懊悔又后怕地拍了拍额头,暗道,蔺如尘竟拿出那样一杯茶给他喝, 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都是冷淡挂的, 还是雪姑娘更好,更有人情味。   易丛洲不在身边, 不知去哪儿了。明日便要动身前往中原,正好趁此机会和子夕说说话。   他将人唤进来。   子夕是未来皇帝,梳头更衣这样的事儿陌影是万万不可能让他做的。任由宫女给他梳着头, 他对子夕道:“此次调粮非同一般,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要不然中原百姓危矣。朕已、已和祭师大人说好, 蔺家不会阻挠。”   子夕鞠躬道:“奴才定当全力以赴。”   “那也不用啦, 征粮重要,但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危。若有危险,不、不可逞强。”陌影想了想,补充道:“江山不是朕的, 你是为自己在做事,懂吗?”   点道为止就差不多, 况且他在子夕面前也社恐, 除非对方昏迷, 否则他说不了太多话。   “等这件事办成, 朕便让你、你入朝为官,免了你奴籍。”   子夕跪拜道:“这可如何使得!”   位子都要给你了, 还有什么使不得的。   不仅如此, 等水灾过去, 他会在民间散布消息, 让大家知道功劳都是子夕的,是他暗中在推动这件事。   群众基础这不就有了,口碑分分钟树起!   这些现在还不方便对子夕说,陌影简短道:“小伙子,你的福气在后头。”   子夕神色极其复杂,可他低着头,陌影看不见。   他不复往日温和,深沉道:“谢主隆恩。”   他离开后,陌影用过晚膳,召魅影军团回来汇报。   一说不得了,情势比闵亦玉报上来的更严重,更急迫。   灾情最严重的安西县已全是难民,整个县城弹尽粮绝,就要成为一座死人城。   既然做事,就要釜底抽薪,直击痛点。   陌影当下决定,就去安西县。   快马加鞭赶到中原,他才体会到民情如火,形势更为严峻复杂。   一路走的官道都被洪水冲了不少,几寸厚的淤泥让他们寸步难行。马匹泥足深陷全被困住,更别说拉车。   乌云压城,天空如同倒扣在上方,极为压抑。   偶上一座山头俯瞰,视线范围之内,浑浊的土黄色洪水滚滚而流,淹了百姓的田地,地势低矮的村庄也已彻底浸在水中。   甚至还有不少随洪水漂流的浮尸。   目之所及,皆是天怒人怨的惨状。   随行官员劝陌影坐镇州府,陌影执意前往安西县。他只带一支精锐禁军陪同,找来旧衣作商人打扮,爬山涉水,淌过淤泥,抵达城外。   蔺如尘送来了蔺雪及祭师府的人,陌影本想让她与大部队一同前往州府,可她非要跟。陌影只能找来一身粗布衣裳,乔装一番,带她进入安西。   本以为灾情严重,安西县会封了城门,谁料城门大开,一个兵都没有。   饿得面黄肌瘦,穿着破烂的难民从城外一直蔓延到城中,见了陌影一行人便如饿狼见到兔子,眼冒绿光。还好他们穿着朴素,禁军气势也极为惊人,难民不敢妄动。   大热的天,不少难民就摊着布睡在路中间,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有几处被黄黑的布盖得严严实实,远远地便闻到一阵尸臭味。   饿死了,却无人收尸,乱糟糟,臭烘烘,一双双无神的眼睛绝望到顶点。   再多的纪录片也拍不出真实世界的残酷。   州府官员听闻天子要来安西县,连着两日开仓放粮,依旧被眼前的人间地狱场景震到说不出话。   陌影一言不发,陪同的州官胆战心惊。   本想在县衙落脚,到了一看,县衙已被民众占领,县官早已逃走。   有实力的乡绅也都已逃走,只留强壮的打手看家。街上店铺紧闭,禁军一排排敲过去,一个开门都没有。   “皇……公子,咱们去州府吧。”州官又劝。   陌影警告地看他一眼,让禁军继续敲门。到尽头处,总算有一家客栈的门开了一条缝。   “何人?”   禁军上前道:“我们是路过此处,往北方经商的商人,可否在贵店投宿一夜?”   老板半信半疑,“我的店里没有米粮,住店可以,饭食没有。”   “无需饭食,还请老板行个方便。”   老板看了看陌影与易丛洲,叹了口气,将门打开。   放他们进去后,他又极快地关上了房门,若换个场景,妥妥的黑店无疑。   “客官有所不知,现在谁还敢出门接客,抢粮的、杀人的,什么人都有。我也不是为了挣几个银子,命都没有,要银子何用?只是为后人积德,能帮一点是一点罢了。”   禁军道:“还有多少间上房?”   “没有了。”   原来水患发生后,客栈老板将乡下亲眷都接来客栈,此时住的都是家族亲人。有两个娃娃年纪尚小,可以挤一挤,最多让出两间房,一间天字房一间地字房。   州官当场就要发火,被陌影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边让雪姑娘住那间天字房。”陌影和善道:“我与……我与哥哥同住地字房便可。”   易丛洲扫了他一眼。   “这可如何使得!”   “按我说的办。”陌影拿出气势,官员哪敢造次,迅速分了房间。   蔺雪住三楼,陌影与易丛洲住二楼,其他人住一楼通铺。   将蔺雪送到房间,在二三楼拐角处,她清冷特殊的声线从后响起。   “公子不必如此的,阿雪在二楼即可。”   “你、你是姑娘,出门本就诸多不便,理应被照顾,自然要住最好的。我与……哥哥两个男人,挤一挤没什么。”   蔺雪不解道:“为何非要在安西县落脚不可?”   “若我与其他人一、一样,那些人准会以为我好糊弄。不震慑一二,如何办事?”陌影不愿多说,易丛洲又在身边以眼神催促,他点点头道:“雪姑娘有事便、便叫我们。”   目送他们离开,蔺雪眉头微蹙,眼神一片冰冷。   到了房间,易丛洲迅速查探一番,确认房间安全才让陌影坐下。   易丛洲该领兵平叛,送完陌影,今夜就该动身启程。   二人吃了点干粮,夜色已悄然而至。   “丛洲,这一路见到的难民都一副要吃人模样,不敢想象叛军会有多么疯狂。我不想让你涉险,可身边着实没有可用的人。”陌影忧愁极了。   “没有危险。”易丛洲从怀里拿出茶叶,给陌影泡了杯茶,“喝口水缓缓。”   陌影没想到他出来还带着茶叶,清香的茶一喝,果然让人放松不少。   “你可别骄傲自满,想想你手臂上的伤,那是闹着玩儿的吗?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陌影也给易丛洲倒了杯茶,“叛军灭是要灭的,可他们都是走投无路的百姓,劝得动的话就劝一些回来。反正咱俩要跑路的,差不多就得了,不用那么拼命。”   “好。”   夜色已暗,太晚又没有灯,路况复杂,可能碰到更多危险。   陌影将易丛洲送到一楼,在楼梯口碰到老板。   “公子这是上哪儿去?”   陌影挠挠头,不知如何回答。   易丛洲道:“去参军。”   中年老板肃然起敬,“真是少年英雄!昏君昏庸无能,官服层层盘剥,腐朽不堪。若不是还有亲人,我谭四也去参军了!”   老板絮絮叨叨开始说叛军事迹,活脱脱社交牛逼症。   陌影一副假笑男魔表情,又不知如何打断,还是易丛洲说了一句赶时间,老板才恍然大悟,退到一边。   “那我便去了。”   “一定要平安回来。”   眼见着易丛洲到了门边,陌影叫住他,从怀里拿出布包的油炸糕点,“这个给你,你带在路上吃,不容易坏的,可好吃了。”   易丛洲拿上糕点,没走一步,陌影又小跑上前,从衣袖里拿匕首,“这匕首可锋利了,你也带着,防身用。”   易丛洲开了门,他又叫了一声,可左摸右摸都没有东西可带了,欲言又止。   老板谭四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二位公子感情可真好呀。”他对易丛洲道:“你弟弟多心疼你呀,什么好的都想着你。家里有这样一位温良懂事、容貌无双的小公子,你家的门槛都要被求亲的媒婆踏平了吧。”   这话将陌影说得极为不好意思,他摆摆手,“没什么了,走吧。”   易丛洲开了门,就要走出门外。   陌影心空落落的,面上都是不舍。   易丛洲忽然将踏出的左脚收回,负手走到陌影身边,微微弯腰,靠近他说:“别担心,哥哥不有事的。”   陌影呆若木鸡。   易丛洲见他这副模样,眼里露出极为稀有的笑意。   陌影表情更懵,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人走出好远,他才回过神,不服气地上了楼。   微乱的心跳恢复正常,陌影自言自语道:“这小魅魔,给两分颜色就开染房,哼。”   介绍时,他总不能说易丛洲是他妻,说弟弟好像也不合适,权宜之计说是哥哥,易丛洲还当真了。   虽然他魔生确实只有二十来年,比易丛洲小,可哥哥什么的,他才不认!   少主面子必须保住!   易丛洲摸黑骑马到达驿站,将岳黎唤到身前。   “将军,怎么了?”   “你不必跟着平叛,暗中跟上皇上,保护他安危。”   “真的吗!”岳黎眼睛睁得老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好好好!属下保证将皇上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谁都不许接近!”   眼皮子底下看着,岂不是寸步不离?   看他如此兴奋激动,易丛洲面色一冷,“算了,你跟着我,皇上那边我另有安排。”   “啊,将军,末将想要保护皇上……”   “你说什么?”   被夺走美差的岳黎被易丛洲的眼神吓了一跳,苦兮兮道:“哦。”   作者有话说:   岳黎:下属难当。 第33章 赈灾小魅魔   没有易丛洲, 陌影竟有些不习惯,第二日醒得很早。起床的动静被守候在外的禁军听到,他进来禀报道:“公子, 闵大人醒了。”   “即刻去州府。”陌影来安西县主要是为了敲山震虎, 让贪官污吏看到他的决心,并不想在危险的地方待太久。   而且, 在这里待着对事情也没有多少帮助。   让禁军留了银子外,还在客栈留下一小袋米,并不声张, 从窗户离开。   去州府倒很顺利, 只把沿路的惨状又看了一遍,看得陌影眉头紧缩。   安西县所在的庆州州府情况好得多, 偶尔看到逃难的难民, 都被妥善地安置在临时搭建的棚中。   店铺虽关了大半,米店竟还开着,一问,价格分文没涨。   路人惨死无人闻, 大费周章只为逗天子一笑。   先前心情有多么悲凉哀愁,此刻便有多么愤怒。陌影一口气压着, 表情已不能用肃穆来形容。   “吾皇万岁万万岁!”   进入州府后, 闵亦玉携庆州地方官下跪迎接, 陌影一挥手, “直接议事。”   地方官不敢直面天子,到了议事殿, 他们见到坐在主位的陌影, 面上皆是掩不住的惊诧。   除了州府的一二把手, 其他人没有面圣的权利。皇上竟是这样一位唇红齿白, 形貌无双的佳公子,和传言的昏庸完全联系不起来。   不少官员当下想,这绣花枕头模样,随便打发一下便是了。   陌影社恐,本不想直面众人。可出来赈灾,最好以真面目示人。   他以为自己会说不出话,在众人面前会胆怯,可真正到了这一步,他想的皆是安西县外的女童麻木的眼神,心里的火被点燃了。   “先说存粮,太守报数。”他简短道。   太守还未发话,一旁的都尉先开口了,“皇上,事情要议,可殿中还有一位姑娘,恐怕不太合适。”   舆论是赈灾不可缺少的一环,陌影让蔺雪跟着,结果一上来就被挑刺。   他静静看着都尉,平静反问,“那又如何?”   太尉似乎很是为难,“姑娘虽是祭师府的红人,可到底是一介女流,难登大雅之堂。”   蔺雪脸上覆着黑纱,直视前方,冷着脸未说话。   陌影「啪」一下摔了桌上的茶杯,“雪姑娘是朕让跟来的,都尉有意见?你有这鸡蛋里挑骨头的精力,不如朕让你去安西县做父母官,为百姓出一份力?”   事不办事,屁话还一堆!   都尉诚惶诚恐地跪下,提心吊胆道:“皇上饶命,是微臣失言,微臣愿意领罚。”   陌影懒得在这样的鸡毛蒜皮上浪费时间,头偏向蔺雪,神色缓和了些,温声道:“雪姑娘,若有任何见解,你都可畅所欲言,无需顾忌。”   蔺雪点点头。   陌影一上来便镇住了州官大臣,太守边擦汗边说庆州受灾人数,去年与今年上半年的存粮数,一计算,得出结论:“本州的存粮还可发放二十天。”   都尉被拂了面子,急于在陌影面前表现,免得自己真的被罚,“庆州之内绝无叛军……”   “闭嘴,朕没问你。”陌影打断他,“太守,先不说受灾人数是否有虚报,你刚刚说的存粮,除去受灾人数,远不止二十天。”   太守脸色一改,连忙叫属下拿过算盘一拨,果然少算了十天。   他心下一惊,其他人也惊得说不出话。要知道,太守报数时,先将庆州七县的数目都报了一遍,最后计算总数。并未给皇上提供任何书面材料,他仅仅听了一遍,便能准确无语地指出错误,此等聪慧,旁人鞭长莫及!   蔺雪望着虚空的目光落在认真严肃的陌影身上。   “是真的计算错误,还是说,太守把盘剥的银子也计算在内?”   陌影轻轻一句话,庆州官员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有魅影打探消息,陌影知道的内幕不少,一出口就在点上。他暂时不想动这些小虾米,转而看着大病初愈的闵亦玉,“闵大人可有想法?”   闵亦玉临危受命时,只觉皇上像是变了个人,今日更像是重新认识了皇上。   他大为振奋,抱拳道:“皇上令各地调沙采石,挡住决堤口,阻挡洪流。又带来了太医,在各州平价收购药材,药物不缺。继而去北方调粮,解燃眉之急。依臣看,民心安抚是眼下最紧要的事,暴力镇压民众,反而会导致民怒更甚。”   “闵大人所言甚是,朕亦认为民心所向,便是为官者努力之方向。雪姑娘,祭师府可在庆州活动过?你可有想法?”   蔺雪望入他坚定的桃花眼,“只要皇上需要,祭师府人员都可安排来中原四州。民女以为,既要安抚民心,便要告诉百姓天佑大承。”   都尉又抢道:“这怎么够,圣上的圣明贤德才是百姓最该感恩戴德的事。”   “你若再多说一句,朕即刻革去你的官职。”陌影衣袖一甩,在桌上重重一拍。   马屁拍在马腿上的都尉战战兢兢,面白如纸。   “雪姑娘说的是,不过形势如此严峻,光说天佑,没有几个百姓会相信。若上苍真的保佑,那么多百姓祈祷了那么多次,水患早就该没了。他们要知道的,是天不救人,但人可以自救。”   陌影早在安西县时,便想好了该怎么做,语速并不快但十分有条理地说道:“第一,尽力救人,房屋冲毁没关系,把人命放在第一位。广发告示,从各地征集治水能臣。   “第二,告诉民众朝廷已去北方调粮,北方尚未受灾,粮一旦调来,便能救百姓于水火。”   “第三,每日按人头发粮,朕会安排微服私访的禁军到各处查看,一旦发现有中饱私囊的,就地将贪官斩杀,下官犯错,上级官员一同受罚。”   “第四,灾情过去后,朝廷帮助灾民重建家园,雇灾民中的青壮年在地势高处建房,有力出力,做工给粮。家中没有青壮年的,朝廷发粮到灾情过去后两月,若家中无粮,朝廷无息借粮。”   “第五,闵大人,安西县逃跑的县令何在?立刻追回,在安西县斩首示众,尸首悬挂于城门。听闻先前百姓自救,死了一批热血百姓,给他们立牌匾,即刻带上奖励的粮食与牌匾送去。”   一条条极为清晰,声音不大,却直直叩问在每个人心底。   蔺雪作为民女,直视天子为大不敬,可她的目光一次次投向陌影。   闵亦玉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除非控制不住,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极为激动,脸都涨红了,连声道:“皇上高瞻远瞩!”   方法不难想出来,怎么去落实才重要。   陌影又问:“安西县父母官你们可有人选?”   都尉安静得像鹌鹑,生怕点到自己。   闵亦玉试探道:“皇上可有意向?”   “庆州有一贤士,广开学堂,带出不少学子,十里八乡美名传。”   闵亦玉道:“皇上说的可是伊芷松?”   “正是。”承朝世家盛行,打压民间学堂,伊芷松此人却能将学堂开得遍布中原,才名极大。   陌影在池霖的记忆中便见过此人,魅影也回来报告过,确实是一个了不得的人才。   其他州官想反对,扫过地上的瓷片渣子,话便囫囵吞入了腹中。   “臣即刻去请,请他去安西县就职。只是素闻他不问政事,不愿入朝为官,不知能不能请他出山。”   “那便看闵大人的本事了。”   外头已点起灯盏,夜晚再度来临。   昨天这时候,他送走了易丛洲,一天了还没得到任何消息。   虽在西郊密林中见识过他的功夫,知道他实力不弱,陌影还是担心。   小魅魔是他来到这世界的唯一理由,易丛洲要是出了任何事,他追悔莫及。   该说的说了,他只不过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其他主要看闵亦玉。   他借口离开,蔺雪也起身告辞。   州府为蔺雪安排了其他住处,二人的房间并不在同一个方向。   半路分别,陌影忽然听蔺雪说:“伊芷松名声传遍中原四州,可只要皇上想,您的美名可传遍全天下。”   可他就是不想呀,谁没事当皇帝,责任那么大,下面还有那么多不省心的,累都能累死。   陌影腼腆一笑,回道:“只要你想,雪、雪姑娘也能有一番大作为呀。”   他急着召见魅影问易丛洲情况,不愿多聊,匆匆作别。   蔺雪看着他的背影,黑纱下的唇绽放出一抹浅笑。   回到房间,四下无人,陌影手指一动,魅影便出现在他面前。   不出所料,易丛洲没事,上午到军营,一天时间就把懒散的中原兵管得服服帖帖。   “那当然,咱们族的小魅魔可是最棒的。”   陌影放了心,又想,他能知道易丛洲的情况,对方也定然担心他的情况。   也要把自己的安危告诉他才好。   本想让魅影带话,临了改了主意,找到笔墨,写了一句话卷成一团,让魅影送去。   “丛洲,我在州府,一切都好,只是州府的官太气人,我小小敲打了一下。笑死,那个都尉被我吓得腿都抖,要是你在场,也会佩服本少主哒!对了,听魅影说你可神气啦,一上来就管教了刺头,不愧是你!”   才过几分钟,魅影便把回复带来了。   陌影迫不及待地拆开,上头的字龙飞凤舞,劲瘦而有风骨,特别好看。   欣赏了一会儿易丛洲的书法,陌影才想着看内容,上头写着:“地方官无可救药,阿影不可为他们动气,太亏。练兵是武将必备,不算什么。”   陌影回:“当然,我为他们生气干什么,我时刻提醒自己,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你怎么可以说练兵不算啥,你就出去看看,谁练兵能练得像你这么好,大名鼎鼎的戍边三卫诶,那可不是吹牛的,吓死敌军的哦!咦,让我看看是谁这么会打战还这么谦虚呀,啊,原来是我家小魅魔呀,那没事了。”   奋笔疾书地写完纸条,他又在后头画了一个萌萌的笑脸,看起来特别喜感。   易丛洲拿到那张纸条,眼角不受控制地弯了。   给易丛洲拿统计文书的岳黎知道将军今日练兵心情极差,忐忑地走进去。本以为会得到将军的黑脸,却见他嘴角含笑,说一句春暖花开都不为过。   “将军,这是中原军的情况。”岳黎将纸卷递上去,却见易丛洲极快将手上一张纸条收了起来,眨眼间又变成了先前的可怕模样。   他硬着头皮道:“将军,我给你汇报一下……”   “不用,出去。”   “??”岳黎满头疑惑,将军不是一向要听汇报的吗?   算了,累了,男人的心猜不透,他厌倦了。   岳黎一走,易丛洲提笔写字。   “刚岳黎来了……”写了五个字觉得不对,他换了一张,改成:“刚下面的人来谈军务。”   陌影回:“啊,那你先忙。对了,我是少主,你才不可以在我面前自称哥哥呢!”   易丛洲回了一个好,心里却想,比起哥哥,他还有更想听的称呼。   作者有话说:   魅影:我是打探情报用的,不是拿来传纸条的。   #轮魅影的错误用法# 第34章 赈灾小魅魔   传完纸条, 闵亦玉深夜求见。   陌影刚好有事忘了说,让他进来,叮嘱道:“朕在安西县所见所闻, 百姓对朝廷已失望透顶。想要短时间收揽民心, 作为平定水患的最高指挥,你要将自己与、与朝廷割裂开来, 树立自己的口碑。”   说的冠冕堂皇,实际目的是给子夕做嫁衣。闵亦玉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他是子夕的人, 功劳不就是子夕的?   只要嫁衣做得好, 早日让位少不了。   陌影想着未来跑路的情景,感到一阵喜悦, 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然而, 那微笑在闵亦玉看来,带着无穷的苦涩。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苦心孤诣地蛰伏, 等待时机。他的机会等来了,那皇上的呢?   作为臣子, 他又能为皇上做些什么?   他想了想, 郑重道:“皇上, 臣有要事启奏。去年中原亦有水患, 朝廷拨款,池霖作为刺史奉旨修建河堤。竣工不到一年, 今年洪水一来, 河堤顷刻被冲毁。不仅如此, 这几年池霖主导修建的其他河堤, 也都冲毁了。”   闵亦玉义愤填膺道:“十年前的河堤安然无恙,新河堤却软如豆腐,若河堤坚固,中原怎会陷入生灵涂炭、百姓家毁人亡,民不聊生的地步!”   池霖做的这些事陌影当然知道,现在有人提出来,他便可大做文章。   “爱卿的意思是,修筑河堤大有内情,池霖极有可能做出中饱私囊之事?”   “正是。皇上,臣从不信口雌黄,乱扣帽子,臣有池霖与四州太守秘密往来的证据。地方官相互勾结的证据臣也掌握了一些,请皇上定夺。”   没想到闵亦玉如此能干,他能一下拿出证罪证肯定不是这两天的事,而是一直暗中收集。   “闵大人刚经历火灾,还如此殚精竭虑,实属民之大幸。此事非同小可,朕即刻下诏将池霖押来庆州,朕亲自审理。”   廷尉审不出个所以然,那他便亲自上阵,不信锤不死池霖!   敢对易丛洲动手脚,差点害死他,又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不处理了还等着过年吗?   闵亦玉激动得连连磕头,“皇上圣明!”   第二日一早陌影亲笔修书,让玄衣卫快马加鞭地送回宫,不愿浪费一丁点时间。   易丛洲不在,闲得无聊的他被迫营业,不停收着魅影军团的报告。一旦发现有克扣粮食、殴打百姓的,立刻叫禁军前去查处,当场处置了一批官员。   只要他令下,绝不会打空枪,仿佛开了通天眼。小兵犯错,上级就要被处置,一时间人人自危,不少等级不低的官员甚至亲自督导发粮之事,就怕被神通广大的皇上查到。   夜晚再度来临,陌影简单吃了点东西打算回院,在竹林的转角处碰到了蔺雪。   她一袭红衣,凭栏望月,气质比刚直不折的青竹更胜一筹。   “雪、雪姑娘。”   陌影寒暄了一句,挠挠头道:“今晚月亮真圆呀。”   月是故乡圆。   已到了七月,不知不觉已在小世界待了一月余。不久前在京城中,罕见地碰到晴日,晚上有月,易丛洲带他飞上高楼俯瞰,刺激又畅快的感觉记忆犹新。   “这样好的月色,就该在高处欣赏。”忆起往昔,陌影情不自禁地感叹。   他以为高冷如蔺雪不会回答,可对方看了他一会,冷冷道:“那边的高塔看见了吗?可以上去。”   “朕、朕只是说说,没想上去啦。”主要他翅膀还未恢复,暂时还没有飞檐走壁的实力。   “跟民女来。”   蔺雪转身,在前方带路。   “雪、雪姑娘!”陌影叫她,可她速度极快,根本叫不住。他想说就算去了,他俩没工夫也上不去,不过是徒劳,可蔺雪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夜晚怎能让女孩子独自出门,太危险了。眼看红影消失在竹林边,陌影赶紧跟上。   蔺雪从不起眼的小路出了府邸,在岔路七绕八绕,不一会就到达了塔下。   陌影搞不懂她怎么能走这么快,要不是半路化作魅影加速,他险些跟不上。   见她停下,陌影一喜,微微喘息道:“雪、雪姑娘,这怎么上去,朕、朕就随口一提——啊!”   蔺雪足尖一点,在塔上起落几次,眨眼间到达了塔顶。她飞出一根长长的浅红丝带,从上而下卷住陌影的腰,将他直接提了上去!   身边风景加速下坠,陌影害怕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站在塔顶。   蔺雪并未收回那条丝带,另一头依旧握在她手心。   陌影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膛,见蔺雪已在上翘的屋檐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佩服道:“你、你的功夫真厉害。”   “此处够高吗?”   陌影忙不迭道:“够了够了。”   这是一座寺庙中的高塔,总共五层,是庆州最高的建筑。   陌影也在青瓦上坐下,在月光下往远方的灾民棚看了一眼,感叹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他们应当没有心情赏月的,哎。”   在夜色中,看不到彼此,只能闻到蔺雪身上的熏香,陌影没那么紧张了。   “皇上为何有这样悲悯世人的情怀?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容易的呢?”   若平时,社恐的陌影不会主动聊起话题,但或许因为蔺雪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或许因为月色柔软了心扉,他破天荒问:“雪姑娘可有什么不易之处?”   说完他觉得唐突,结巴道:“朕没、没别的意思,不想说可、可以不说。”   二人间陷入安静,除了虫鸣,只有风声。   陌影不自在起来,如坐针毡。   “没什么不能说。”蔺雪出人意料地开口。   “等等。”陌影往蔺雪左边挪,“这边风大,我坐你左边能稍微挡一下风。”   蔺雪微怔,凝望着圆月,缓缓道:“世人不能容忍我的怪癖,除了我娘。”   怪癖?喜欢蛇虫毒物吗,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吧。   不过也能理解,这是古代,她又是女孩子,这种爱好会被当成另类吧,自己刚开始不也吓了一跳。   “父亲娶了小妾,以癖好攻击我,我与母亲陷入家族斗争。小妾下毒手杀了母亲,父亲知情,却将母亲尸身伪装成上吊自杀,我也被他们下了蛊,九死一生。”   什么?!   陌影震惊了,一上来就是这么大的瓜!雪姑娘的爹也太渣了吧,杀妻杀女,这要上法制频道的好不好?   雪姑娘真不是一般人,这种经历她能以那么冷淡的语气说出来,就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陌影想安慰,可社恐真的不知从何下手。   “父亲不想我死,想控制我为家族卖命,成为他的傀儡。他想对我做的事,我最终在他身上做了。软禁他,杀了他小妾,有关的人全被我复仇。”   “从小,想靠近我的人,都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想利用我,我便掌控他们。”   蔺雪冷如蛇瞳的眼转了过来,“你现在还觉得我好吗?”   陌影被她的眼神冰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他使劲将后背发凉的感觉压下,思索片刻,道:“俗话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没理由受了欺负还笑着回报,圣母病要不得。”   他由衷道:“你、你一个弱女子能在家族站稳脚跟,能掌控命运,挺厉害的。你没有错,人有癖好那是个人自由,旁人如何能横加指责?以后会、会有一种朝代,喜欢做什么都只与你有关,是你的自由。”   蔺雪若有所思。   陌影觉得因为喜欢蛇虫闹到杀人属实夸张,又道:“别说只是喜欢毒物,哪、哪怕想变性呢,也会得到别人的支持。”   蔺雪瞳孔一缩,骤然回头。   陌影从认识她没见她反应这么大过,一时想自己是不是哪说错了。他只想摆出比痴迷蛇虫严重得多的例子,想来想去也就变性招人非议比较多。   “若不想改变性别,只想改变外表呢?”   陌影想了想,“你说异装癖吗?那、那个不要太常见,女子喜欢穿男子衣服,男子穿女装,都没什么呀。你不知道还有、有个词叫女装大佬吗,扮相好看的女子会很有人气的。”   说完,他感觉到魅影的召唤。   他留了魅影给易丛洲,想来是对方又找他聊天了。没有特别的话能开解蔺雪,他也怕多说多错,又急着想知道易丛洲那边有没有急事,他起身告辞道:“雪、雪姑娘,该回去了。你、你能把朕放、放下去吗?”   蔺雪静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月光落入她眼底,透不出一丝光芒。   陌影被看得心里发毛,正在想要不要多在塔顶待一会儿,腰上一紧。   他顿时失去平衡,从塔顶坠下。   心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紧张得无以复加,到了半途,腰上的丝带又勒了勒。   反复几次,他安然无恙地与蔺雪一同落在地上。   陌影:飞得很好,下次别飞了。   蔺雪又疾行在前方,陌影赶忙跟上,回到府邸时,红色的身影已看不到了。   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多想,赶紧进了房间。   果然是易丛洲找他,问他事情是否顺利。   “一切都好,对了,我刚回消息晚是和蔺雪姑娘聊天去啦,她功夫真不赖,能把我提上五层楼的塔顶!她挺不容易的,就因为癖好不同常人,就要得到不公正的对待。”   那边过了一会才回:“她很危险,不要靠近。”   陌影深以为然,最后蔺雪看他的眼神简直叫人毛骨悚然。而且她是蔺如尘的师妹,也绝不会简单。   “好,知道啦,听你的。”   易丛洲看到回复,眉头并未放松。   独自站在夜色中,他眸中的情绪深沉似海。   他叫来了岳黎。   “你连夜赶回庆州,贴身保护皇上。”   睡眼惺忪的岳黎立刻精神了,“啊?好好好,属下这就去!”   天啊,谁干的好事改了将军的主意,真是大好人呐! 第35章 赈灾小魅魔   叛军多利用对地形的熟悉, 盘踞在山林中。虽已发展了一个多月,但由于缺食少粮,整体实力并不强。对付被虫驻了的地方军还行, 在易丛洲面前, 口号喊得再亮也打不过。   不过几日时间,易丛洲就端了叛军一个重要据点, 正往庆州北面的叛军老巢赶。   庆州位于两个据点之间,距离不远,岳黎骑一匹快马, 不到一天时间就到了。   陌影看到他, 又惊讶又欣喜,“岳副将, 你怎么来了?丛洲呢?是他遣你过来的吗?”   那可不, 他就是被将军送来盯梢,啊不,保护皇上安危的。   瞅瞅将军,小心思藏得多深, 临走了才板着脸告诉他,必须看紧蔺雪。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就算出自祭师府, 又有什么好防的?   不过是怕皇上被抢走的借口罢了, 懂, 他都懂。   “岳副将,你、你快给我说说丛洲打叛军的细节, 听说兵不血刃就让叛军心服口服地投降了?”陌影笑容满面, 桃花眼弯弯, 好看极了。   岳黎愣愣地看着, 露出傻乎乎的憨厚笑容,直到陌影叫他,他才如梦初醒,赶紧低头。   将军神通广大的很,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盯着皇上发呆就麻烦大了。   岳黎添油加醋地把易丛洲的丰功伟绩说了说,从剿灭叛军说到打得胡军哭爹喊娘,陌影听得啧啧称奇。   “我家小……丛洲真厉害。”   岳黎笑容一僵,什么?这是他能听的吗?   皇上说将军小?将军长得那样高,手脚都细长,怎么会小?   岳黎风中凌乱,又想,小就小了,反正无用武之地,在龙床上将军也用不上。   “既然要往北去,定会经过庆州。都好久没见过丛洲了,朕要写信给他,让他过来见一面。”   陌影冲岳黎阳光一笑。   岳黎又感叹,皇上是什么绝世好夫君,可给将军碰着了。不仅不嫌弃将军小,还如此宠爱,几天不见就说好久,一刻也离不开的样子。   一入夜,陌影便叫魅影传信,易丛洲回复说,等到了庆州府附近会回来一趟。   几天时间眨眼而过,玄衣卫押送着池霖过来了。   抵达时是黄昏,只能第二日再审。陌影已和闵亦玉梳理过一遍罪证,但怕夜长梦多,决定亲自去牢里看看情况。   池霖被关押在庆州密级最高的死刑大牢中,牢房后边有一道暗门,可通过小孔窥探牢中情况。   带着岳黎进入暗房,没过多久,传来了池霖醉口齿不清的声音,听着醉醺醺的。   “把、把我关在这里又如何,我爹是当朝第一文官,几十年的丞相,他会有办法。”   透过小孔一瞧,几个狱吏正好吃好喝招待着池霖,不仅没给池霖戴镣铐,还将他奉为座上宾。   他的手伸得太长,不仅深入京城,也染指到了地方。   池霖满足地喝了口酒,晃着酒杯嘲讽道:“区区一个闵家,也想撼动我?皇上又如何,不过一个傀儡,王喜没死之前,都能将他拿捏得死死的。还以为他娶易丛洲是为了扳倒易丛洲,如今看来,易丛洲没事,有事的是皇上自己。谁都能轻易咬死的漂亮小兔子,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来动我。”   这些大不敬之语让岳黎气愤地上前一步,被陌影挥手制止了。   “易丛洲也是,身体那副鬼样子,也没几天好活了吧?短命鬼,拿什么和我拼?”   陌影沉着脸走出暗室。   岳黎怒气冲冲道:“池霖竟如此狂妄,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杀了我们戍边三卫那么多兄弟,还敢口出狂言!”   就是,死到临头了,还说他家小魅魔!池霖说他这个昏君没问题,可说易丛洲,绝对不行!   心里堵着一口气,陌影第二日特意起了个早,清早提审池霖。   宫中来了不少管刑狱的官员,廷尉与中原四州的官员列席旁听。   池霖被押上来时,不停打着哈欠,懵懂而无知。   陌影看到这不把别人放眼里的自大样子就来气,给池霖的灵魂施加了一道痛咒,池霖立刻痛不欲生,在地上疯狂打滚。   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披头发散,神情恍惚,鼻涕眼泪混着灰黏在脸上,狼狈极了。   他平日嚣张跋扈,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了一回疯,哪还有先前的春风得意。   有些官员暗暗看好戏,也有些紧张地捏住了袖子,不停擦着冷汗。   陌影停了手,不再折磨他。能量恢复之后,他能随心所欲地掌控池霖的灵魂,不费吹灰之力让他认罪。   可那样太便宜池霖了。   做了那么多恶,果也要他亲自来尝。   闵亦玉来到大殿中央,向陌影行了礼,面对着池霖,正义凛然道:“池霖,你这些年奉旨在中原修建堤坝,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与地方太守狼狈为奸,这些年加起来侵吞了朝廷上百万两!罄竹难书,罪恶滔天,还不快快招来?”   池霖擦了擦脸上的脏污,头疼地甩了甩脑袋,轻蔑道:“皇上未下旨革职之前,本官官职比你高,见了本官还敢不跪?哪来的黄口小儿,敢在圣上面前信口雌黄,害群之马,应当斩立决!”   闵亦玉不甘示弱:“戴罪之身,还痴人说梦。皇上,请允许臣拿出池霖贪赃枉法的证据。”   他叫人捧上一本厚厚的账目,写的全是池霖与其他官员勾结串通的明细。   闵亦玉翻开第一页,念道:“去年修坝,池霖于五月二十五日收受庆州太守李章礼金五万两,都尉礼金三万两。”   前几日还与陌影一同议事的太守、都尉扑通跪下,“冤枉啊冤枉,皇上,冤枉!”   “还敢说冤?”闵亦玉接着传供应石料及负责修坝的官商。   每出场一个,太守与都尉的脸就白一分。   那日都尉还找蔺雪的茬,今日便落到这一步。   官商们一五一十将太守等官员克扣银钱,他们只能以次充好之事道出,索贿、霸占沿线的良家妇女之事更是层出不穷。   铁证在前,庆州太守与都尉面无血色,重拳之下,啼哭着认了罪。   “罪臣是被逼无奈,罪臣上有老下有小,此举绝非罪臣本意……”   石料官商与修坝主事已被策反,坚定地咬着池霖不放,可陆续认罪的中原四州官员,无一人敢指认池霖。   这情况大大出乎闵亦玉预料。   他暗中谋划这么久,折损了不少心腹,才拿到这样一本账册,以为一定能断了池霖后路。谁知,地方官的嘴这么紧。   没有官员指认,仅靠石料商,证据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无论他如何质问都没有效果,现场陷入胶着状态。   陌影却能理解李章等官员,毕竟周添荣猝死的案例在前。   周添荣咬着池霖不放,最后先死的是他自己。   还有,法不责众,这么多人贪了,官员们准会以为惩罚不会太重。水患未平,到处需要用人,官场不能乱,他们还有将功抵过的机会。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池霖也看出闵亦玉后继乏力,下巴高抬,盛气凌人道:“不过几个不值钱的刁民,暗藏祸心想对付我,编出这么多所谓的账册。闵亦玉,我池霖行得正坐得直,坦坦荡荡。可你呢?你与宦官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以为我不知道吗?”   糟糕!   不仅没锤死池霖,还要被他倒打一耙。   在这样浑浊的官场上混,若要保全自身,怎么可能干净清白。闵亦玉背后的人是子夕,难道池霖知道了这一层关系?   倘若他真的抖露出来,这便是子夕一生的污点,还怎么让他接班?   达咩,得赶紧打住!   “是吗?”一直未开口的陌影施施然道:“前有周添荣,后有石料商人,你觉得这样还不够吗?要怎样你才肯面对现实?”   池霖装模作样地哀嚎道:“皇上,您可千万别被无耻小人蒙蔽双眼!闵亦玉的账册是假的,若是真的,你问问他,我贪了这么多银两,那银两藏在何处?”   闵亦玉脸色一白。   他拿到账册的手段本就不光彩,而池霖做事干净,叫人藏了金银后便全部杀光,完全无法下手。   怎么办?皇上给他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可他不但没能打倒池霖,还把皇上置于凶恶的境地。   一片寂静中,陌影轻笑一声,“若朕知道池大人赃款藏身之处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面面相觑,闵亦玉、池霖皆是震惊抬眸,连一旁保卫的岳黎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吧,不是真的吧?皇上昏庸,又被摄政王架空权利,兵权也无,如何能够知道这么隐秘的消息?   “来人。”陌影从高台桌后起身,“禁军分为九组,立刻出发,到朕所说的地点,务必将所有赃物全部查获!第一组,啸月山庄南面喷泉底,第二组,庆州锦记钱庄暗格内……”   一组组说完,池霖脸色煞白,宛如被抽掉了脊骨,跌落在地。   “不可能,不可能……”他捧住自己的头,“怎么可能,所有的经手人全都死了,怎么可能……”   陌影不想与这种人渣废话,沉痛道:“最后一组,去城东太守私宅,被抢来的民女都在那里。”   最后这句如晴天霹雳,当场让池霖傻眼。   闵亦玉从池霖的表情便判断出皇上所言句句真实,赶忙催促禁军出发查证。在望着陌影时,他的眼里已是不加掩饰的尊崇。   皇上竟闷声掌握了如此多罪证,还能隐而不发,此等心性魄力,非常人能及!   昏庸的皮他披了二十年,实际上,他早就成为不得了的头狼,收敛了所有锋芒,深藏不露。   这才是国家脊梁,百姓希望!   闵亦玉心情澎湃激越,略略狂热的目光焊在陌影身上,眼睛都舍不得眨。   陌影黑人问号,闵大人这是咋了,这愣头愣脑的模样,怎么和岳黎有点儿像。   池霖势力不容小觑,不到最后一步随时可能有转机,他得去现场盯着。   给岳黎递了个眼色,谁料对方冲他露出迷之微笑,像是在梦游。   他正想大声叫醒岳黎,忽听外头有人通传道:“长平将军到!”   陌影眼睛亮得惊人。   丛洲回来了!好久不见的小魅魔来了!   他哪还管岳黎,小跑着走出殿外,一路来到大门前。   易丛洲就在面前。   他骑着一匹普通棕马,穿着银色铠甲,与不穿军装时的翩然俊雅截然不同。   脊背挺拔如松,气势敛于无形,狭长的眉目一转,显露出一点点藏不住的威严。   他翻身下马,宝盔上的红穗迎风飞扬,潇洒无边又锐利无匹。   陌影心跳的频率又乱了,易丛洲一步一步不像走在地上,而像敲在他心坎。 第36章 套路小魅魔   易丛洲抬手取下头上宝盔, 扎好的发丝飞舞,面容无双,俊逸无端。   “阿影。”   呼唤低沉而清雅, 如同清溪流过心扉。   陌影回过神来, 灿烂笑道:“丛洲,你赶回来了!累不累?可有伤着?”   刚从殿中跑出, 他的额上都是细汗。易丛洲忽而从铠甲中抽出一条手帕,将他的汗擦去。   后头的岳黎大大咧咧道:“这算什么,怎么可能累……”   易丛洲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岳黎讪讪噤声。   “是感觉有些疲惫。”易丛洲收好手帕, 揉了揉眉心, “也伤着了。”   岳黎:?   陌影急道:“哪儿伤着了,快让我看看!”   易丛洲手一伸, 手背上一条长长的红痕, 已然有些肿了。   陌影葱白的手抓着他的手腕,心疼道:“疼吗?”   岳黎:就这?这估计是树枝之类的东西挠出来的吧,这算得上伤口?将军可是背后、手臂中刀,还一声不吭杀敌的硬汉, 硬得不得了的那种,绝不可能因为这点猫挠似的小伤喊疼!   易丛洲:“疼, 刺疼。”   陌影低头给他吹了吹, “是呀, 这么大的伤口, 肯定疼。跟我回去,我给你上药。”   岳黎:??这么大的伤口?有事吗?他看着紧挨在一起的两人, 忽然觉得, 自己好多余。   “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正事要紧。”易丛洲斜了眼原地自闭的副将, “情况如何了?”   陌影将大致情况和他说了,易丛洲当即派出亲兵,让他们跟上禁军。有了监督,就算池霖打通了禁军,也断然不敢在这种节骨眼上毁灭证据。   易丛洲拉着陌影进了殿,其他官员依旧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铠甲反射的光芒晃了池霖的眼,如惊弓之鸟的他抬起头,一看来人是易丛洲,眼中闪过恶毒阴狠的算计光芒。   “易丛洲,你别太得意,你整个家族都已毁于一旦,你一个光会打战的又算什么,给我提鞋都不配。”   到了这一步,竟还不知悔改。这些年池家父子顺风顺水,池霖不管去哪儿都是贵客,被捧得太高,根本不知什么叫低头。   无可救药的人,陌影不想浪费时间。等待的间隙,他传了太医过来,给易丛洲处理好伤口。   赃物陆陆续续被送来太守府。   一箱一箱从外往里送入后花园,箱子之沉,连身手了得的禁军都气喘吁吁。   日头渐升,后花园摆满了大大小小不同的箱子,逐渐放满了,竟还有箱子源源不断地送来。   被陌影钦点点数的官员在烈日下开箱,刺目金光反射而出,那里头全是各种金银珠宝!   点数的官员一边数一遍拿账本记,累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中原四州其他官员,其中不乏贪污极多的,看到这种大场面,也震撼得说不出话。   紧接着,前去营救被池霖抓去享乐的良家少女也进来了。   长相都很漂亮,脸上神情不一。她们有的面色麻木,有的看到五花大绑的池霖喜极而泣,有些叩拜苍天,脾气泼辣的则捡过石子,扔到五花大绑的池霖身上,“畜生,给我去死,畜生!”   更触目惊心的是,其中还有抱着幼儿的。   她一骂,其他姑娘都哭起来,哀恸至极的哭法,叫陌影一阵心酸难受。   她们中很多看着面孔还很稚嫩,却被掳来,在别院中囚禁,永无宁日。   这只是庆州一处,池霖所到之处,定然会打造一个别院,专门抓年纪轻的少女。陌影在他记忆中看到时已怒过一次,如今见到活生生的人,那一双双饱含热泪的眼睛,让他心如刀割。   易丛洲瞥见他红了的眼眶,微微侧身,挡住他的视线。   陌影重重握了握拳,略略带着鼻音道:“将姑娘们带下去好生安置,务必确保她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感慨而沉重的闵亦玉赶忙叫近侍将十几个姑娘带走,“臣遵旨!”   陌影深呼吸几次,视线落在李章等官员身上,一字一顿道:“怎么,太守们藏宝之处也要朕说出来吗?”   中原四州官员刚经历过如此多金银财宝的冲击,抖得不成样子,又怕又绝望,头摇得像拨浪鼓。   “坦白从宽,主动将赃款全部上交者,朕从轻发落。若有一点隐瞒,池霖之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他故意顿了顿,“至于你们的证词,想清楚了吗?还坚持原来的说法吗?”   庆州都尉在此刻倒最识时务,他张战兢兢道:“都都都是池霖,罪臣送金银财宝给池霖,都是他暗示的,若不送财宝,罪臣的官职不保!”   他的话如同在滚滚洪流中开了一道闸,洪水奔流而下,其他官员争先恐后开始指控。   记录案情的小官奋笔疾书,都跟不上他们招供的速度。   铁证如山,再如何也抵赖不得。   陌影看向一旁面色惨白的廷尉,轻轻问:“廷尉,你掌管刑狱,你说说,该怎么判?”   廷尉重重磕了三个口,好像这样就能将他先前说池霖被别人蛊惑的判决磕走似的,“贪污数额巨大,强占民女,索贿受贿,数罪并罚,罪当凌迟。”   “好,好一个罪当凌迟。”   池霖到这时方才醒了美梦,知道大难临头。他声泪俱下地忏悔道:“臣知错了!臣知错了皇上!不是他们这些下贱货说得那样,我不会输!爹,来救我,爹!”   这种时刻还叫他身居高位的丞相爹,不知该说可悲还是可笑。   送佛送到西,陌影冷冷道:“有你这样的好大儿,还愁你爹没牢饭吃?你在京中藏银之处已被朕控制,池厚德还管得住吗?不如你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等他,图个团圆。”   池霖双目圆睁,身体猛地僵硬,倒在地上。   在他身边的闵亦玉低声道:“怎么,是谁刚在本官面前说是我上级,骂我黄口小儿的?现在再狂妄一下试试?”   “此时日头正高,择日不如撞日。”陌影怕迟则生变,扫过易丛洲宽阔的背影,“凌迟之事,由长平将军主理,不得异议。”   池霖要了那一千将士的命,就让易丛洲亲自报仇。   依旧如那次说收敛民心之法时那样,他雷厉风行,掷地有声。那些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官员再也不敢生出一点看低之心,只有敬畏。   闵亦玉与岳黎更是掩饰不住的神色激动,震惊不已,也敬佩崇拜不已。   搞了一上午,陌影身心俱疲。易丛洲看在眼里,低声道:“阿影,你先回去,其他事有我,不会出岔子的。”   陌影点点头,由岳黎与闵亦玉护送,走下高台。   经过池霖身边时,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陌影的脚。   岳黎眼疾手快,抬脚重重踩在他的手背,池霖一声尖叫。   陌影见他痴癫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朕是傀儡吗?谁都能拿捏吗?到底谁是短命鬼?”   疯疯癫癫的池霖骤然安静下来,怔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等陌影走入院中,他才爆发出一声悲怆的啼哭,“我完了……完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陌影回到房间,侍女请他移步饭厅,他揉揉太阳穴,摆了摆手。   “皇上,您一天没吃东西了,会饿坏身体的。”   岳黎在一旁劝道,陌影却摇摇头,“不是不想吃,真没胃口。”   中午只喝了几口汤,黄昏时分,岳黎又过来劝陌影吃饭,还是没结果。   看着陌影有气无力的样子,岳黎揪心得不得了。   这可咋整,皇上吃不下饭,太愁人。犯错的是池霖,皇上却放不下,到头来弄坏的自己的身体呀!   “岳副将,你去看看池霖的行刑完毕了没。”   岳黎领命而出,飞快地打探了情报回来。   “皇上,将军已将池霖拖至闹市口,当众凌迟,上千百姓围观行刑。池霖那龟孙每次晕过去,便用盐水将他泼醒,足足一千多刀才毙命。将军把他的首级悬挂在城门之上,不到一个时辰,就被百姓用烂泥泼得看不出样子。”   易丛洲赶回来时,正好听到了岳黎后半句话。   他铁青着脸道:“下去。”   岳黎挠挠头,也没说错啊,细节都很到位啊?   可将军有令,他只能不解地撇嘴,站在外面。   陌影起身来到易丛洲身边,“还顺利吗?”   “嗯。”易丛洲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想到陌影频频看向池霖糟蹋过的姑娘,猜到他茶饭不思的原因。   他略略思索,道:“中午赶路回来,并未用午膳。”   “啊,一天了到现在还没吃饭?那可不行,快,传膳!”   种类丰富的珍馐摆上桌,陌影给易丛洲夹了一块党参炖鸡,他却没有动筷。   “怎么了,天气太热不想吃吗?”   守在外头的岳黎暗想,什么天气太热,不存在的。行军那么累,给将军几块硬得要命的干粮,他都能就着水眉头不皱地吃下。   正这么想着,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将军的回答:“不太想吃。”   岳黎:??   他透过窗户上破了的一块蚊子大小的缝隙,往里看。   陌影伸筷子尝了尝,“味道可以呀,庆州的厨子很可以的。”说着,给易丛洲夹满了一碗菜。   易丛洲不置可否,也给陌影夹了许多菜。   岳黎心道,将军咋回事,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吗,看不出来皇上胃口不佳吗,夹再多菜人家也不爱吃。   然而,陌影夹起最上面的菜就开始吃。   “丛洲,我吃一块你吃一块,这样才公平!我吃完这些,你也把那碗吃掉哦。”   易丛洲点头。   在岳黎不敢置信的偷窥下,陌影就这样吃完了活活一碗菜加一碗饭。   岳黎:??还能这样?   将军,你变了,面对山珍海味都能睁着眼睛说吃不下,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纯朴战神了。   陌影不知外头的岳黎瞳孔地震,他确实没什么兴致,想易丛洲多吃点才一起吃。   可大约美食有种独特的能量,他吃着吃着,心情好了不少,没那么失落了。   夜幕降临,陌影的笑重新挂在了脸上,与易丛洲到院中散步。   夜风吹来,刮来一道黑影。   魅影来无影去无踪,可随意跟踪任何人,不可能被发觉,挖掘信息的效果极高。他们传递消息不用口头说,而是脑内交流。   这次说的是跟踪胡月人的后续。   陌影听完汇报,眉头微皱,对易丛洲道:“魅影查了,有一小队胡月国人,不仅在京城,在庆州也有活动。他们在庆州边界处挖山,往里头埋东西,不知在搞什么。”   “何物?”   “不清楚,魅影去查,可东西早就被包得严严实实,分辨不出,也找不到源头。”   易丛洲与陌影对了对挖山的地点,将周围的地势捋了捋,道:“他们大概想搞什么大动作,不容忽视。”   “嗯,我已多放出一些魅影,让他们查出更确切的消息再来报。”   易丛洲中午回来,此时已是深夜。他并未让军队停止,而是自己脱离队伍,算算已有几个时辰,该跟上去了。   每夜都传纸条,联系从未中断过,可到了这种时刻,陌影还是觉得不舍。   “希望这边一切顺利,咱俩可以早日摆脱这烂摊子,纵马长歌。”陌影捏住易丛洲一点点衣袖,小幅度摇了摇,“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快点回来。”   他眼尖地发现易丛洲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十分疲惫。   之前相处的日子,哪怕小魅魔病弱,精神也没这样不济过。   “丛洲,怎么脸色不好,累了吗?需不需要我传些能量给你?”   “不用。”   “可你这样深夜赶路,我不放心。”   易丛洲注视着他的眼眸,想说什么,又偏过头,似乎难以启齿。   “想要什么你但说无妨,我都给你做到!”   易丛洲微微蹲了蹲,与陌影平齐,低低道:“我想摸摸少主的小角,可以吗?”   就这?   “这有什么不行的。”陌影豪气一挥手,将发带解开,墨发披散。   易丛洲的右手落在耳尖上,一路往上。   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小角,先前后左右细细地描摹形状,继而在小角凹陷处用小指轻刮。陌影不由自主地一颤,他便摩挲着小角的根部,指尖勾起一小簇发丝,缠绕在小角上头。   手法比先前更细腻多样,陌影全身的感官都被牵动,呼吸发烫。   他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红色。   与此同时,易丛洲抱住他的腰,身体一转,将他放在树荫后的暗处。   搂着他,完全挡住了他的身形,不被飞跃在上空的蔺雪看到。   蔺雪低头,扫过易丛洲的背影。视线一路往下,看到了陌影的衣角,表情顿时冷若霜雪。   陌影察觉到她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生怕她飞下来询问。好在雪姑娘不爱交际,不多时被窥视的感觉便消失了。   “好啦,她不会看到啦……”   陌影拍拍易丛洲的手臂。   易丛洲依言退开。   小角上传来软软的触感。   陌影当即一个激灵,不止脸,连皮肤下的血液都跟着烫起来。   尽管那触感一闪而逝,可小角何其敏感,不可能感觉错。   易丛洲在放开他时,嘴唇不小心亲到了他的角。   “你……”陌影嗓子发紧,局促不安地挠着头,支吾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了?”夜风中,易丛洲的声音一改以往淡漠,听起来格外温柔。   陌影怔怔抬头。   乌云飘走,月光慷慨地从树叶间隙落下。   光芒那么微弱,却点亮了陌影白皙的脸庞,也照亮了他羞怯的、含水的眸子。   易丛洲喉结上下浮动,与陌影对视了好久,才缓缓道:“等我回来。” 第37章 套路小魅魔   陌影看着易丛洲离开的背影, 脸上的热度迟迟降不下来。   还问怎么了,他总不能说小角被易丛洲的嘴唇误触了吧?   回到房中,陌影无头苍蝇似的来回在房间打转, 心乱如麻。   是亲了吗?还是他记错了, 根本没亲到,只是被风吹了?   易丛洲离开时态度那么坦荡, 完全没提这一茬,或许压根就没察觉到。   没错,易丛洲是直男, 亲小角什么的一定是无意为之。   小魅魔对自己那样尊敬, 他却想歪了,实在要不得!   陌影自我谴责着, 脑中却忆起上午易丛洲翻身下马的场景。   那样平凡的棕马, 因为易丛洲的存在,变得尤其不凡。   马都夺人眼球,更何况骑马之人?那熠熠生辉的铠甲,那镇静的眼眸, 那肃杀的气场。   陌影躺上床,不停在上头打滚。   啊啊啊!他宣布, 他家小魅魔就是最帅的!   心情激动不能自已, 好久好久, 他才安然睡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 水患之事渐渐顺利。   庆州太守等人招供后,也被当街斩杀。   如此震慑, 又有魅影监督, 其他官员人人自危, 哪还敢乱来。   更别说闵亦玉事必躬亲, 殚精竭虑。亲自监督官兵悬挂太守首级上城门,又亲临发粮现场。百姓刚开始怀疑谩骂,慢慢变得信任,将闵亦玉奉为青天大老爷。   他还创造性地提出要将抄家抄来的银子发一些给百姓,以平他们之愤。   陌影准许之后,从贪官府邸拉出来的赃款,按人头一人发二十文银子。   一时之间,闵亦玉深得民心,被称为活菩萨。   陌影乔装一番,与岳黎一起去街上逛,但凡闵亦玉出现之处,都会在百姓中引起轰动。   他们行至角落,有俩啃包子的大妈正在唠嗑。   “听说闵大人还要给我们重建家园,建房的话会给我们发粮,是真的假的?”   另一位大婶说:“当然,闵青天的话哪有落空的!听说去北方调粮的车收获很大,一车车粮往回拉,咱们今年都不愁了!”   “是啊,这么多年,遇到这么多次水患,哪经历过这种事啊。”   “对,闵青天和上面一点都不一样。”大婶指了指天,“他是大清官,大好官啊!这么年轻的后生,不知道家里可有妻妾?我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呢!”   陌影听得一阵好笑,等闵亦玉汇报完工作,他调侃道:“闵大人干得不错。”他眨眨眼道,“好些人家想嫁女儿给你呢。”   闵亦玉怔愣地看着他揶揄的脸庞,晒得黝黑的脸都红了,攥紧了衣袖下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捷报便是在这时候传来的,玄衣卫信使持一封子夕亲笔信,递给陌影。   陌影看完喜出望外,连连叫好,“子夕好样的,第一批粮已经调到,不日便会送来!太能干了,不、不愧是我看中的子夕。”   闵亦玉见他笑容纯澈,眼中闪过复杂之色,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臣听闻您在调粮之前见过祭师大人。”   “怎么了吗?”   “请问您是如何说服蔺家的呢?”闵亦玉心知肚明,蔺如尘掌控的蔺家是一块铁板,就算是摄政王,也动不了北方。   陌影笑眯眯道:“就是投其所好啦。祭师府不、不是喜欢研究毒物吗,朕承诺找毒蝎、毒蛇之类的给他。”   闵亦玉大感震惊。   怎么可能?祭师府最低级的蛊虫,其毒性都远胜于蛇虫,蔺如尘怎会被区区几条蛇打动。   他大为不解,下意识担心中间有什么阴谋,忽听陌影关切道:“闵大人这段时间日夜不分,如此劳累,可要注、注意身体才好。若闵大人倒下了,那中原四州的百姓可怎么办。”   闵亦玉心头一震,只觉眼睛酸涩,感动盈满胸膛。   原来他做的一切,皇上都看在眼里。也是,能提出那样详实周密的抚民计划的,怎可能是泛泛之辈?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闵亦玉只觉他聪颖、智慧、有大才。该果决时从不留情,又能体谅得力的下属。   得此明君,夫复何求?   “对了,朕听说安西县逃跑的县令追回了。”   “正是,明日臣到安西县视察民情,监督斩首。”   陌影点点头。   安息县的一幕幕触目惊心,好几次出现梦中,让他深感忧虑。   易丛洲走后这十多天虽然下雨不多,但上游水流经过此处,水位仍高居不下。   陌影想来想去放不下,没和闵亦玉打招呼,偷偷叫上岳黎,大清早便出发去安西县。   他们装作灾民模样,穿着粗布衣服,头上和脸上缠着遮阳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来到闹市口,台上一滩血迹,看来斩首已经完成了。闵亦玉在台上坐镇,他旁边坐着一个头发乌青,胡子却发白的人,想来就是民间大贤伊芷松。   雨水一停,三伏天天气燥热,蚊虫疾病肆虐。发药者、发粮者井然有序,无一人争抢,发粮士兵也不曾克扣,陌影大为满意。   不期然间,人群中的他视线与闵亦玉对上,他眼角弯弯,赞赏地冲闵亦玉一笑。   闵亦玉静止了一瞬,肉眼可见地变得激动起来,三两步站到前方,大声道:“乡亲们,本官要宣布一件事!”   陌影还以为他要激励民心,并未放在心上。   谁料闵亦玉振臂高呼:“乡亲们今天得来的这一切,其实都是皇上下旨的,救人、调粮、发银、发药、灾后重建,都是皇上提出来的,皇上忧国忧民,用心良苦啊!”   这一招让陌影措手不及!   闵亦玉你怎么回事!不是提醒了你那么多次,让你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吗?每次见面都说,为什么今天搞这么一出?   你的主子是子夕你忘了吗,给子夕做的嫁衣被你亲手撕破了!   群众一片哗然,面面相觑,似乎并不信任,还有的开始骂骂咧咧。   陌影一喜,不相信就好!还好昏君的形象深入人心,百姓心中还是有杆秤的。   然而,闵亦玉身边的伊芷松也站了起来。   他能压住民怨极重的安西县,又是极受百姓敬重的大贤,一站起,嘈杂的喧闹声就小了不少。   “我也相信闵大人。”伊芷松摸了摸胡子,“能作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诗句的人,必然铁骨铮铮,心中定然放着百姓,定是明君。”   陌影傻眼。   不是,伊芷松老前辈,你不觉得自己太草率了吗?光凭一句诗就能定人好坏?   而且,这句诗是他剽窃人家文天祥的,他哪有作这种绝世名句的实力!   都是误会啊,误会!   闵亦玉与伊芷松对视一眼,肩膀一沉,朝陌影的方向指来,“这些天,皇上亲自在庆州坐镇,安西县来过好几次,心系着每一位百姓。皇上,您体察民情,爱民如子,给您的子民说几句话吧!”   陌影做梦也想不到,闵亦玉把他抖落出去就算了,竟还当众点名要他发言!   ……闵大人,我真的服了你这个猪队友。   一双双眼睛看了过来,有探究,也质疑,有怨恨。可陌影摘下布巾后,全变成了惊愕。   陌影尴尬到了极点,腿肚子都有些发软。还好穿越之后他总在群臣面前发言,社恐没有以前严重,勉强镇定下来,硬着头皮说:“大、大家都是我承国子民,是国之未来,是、是国之根本。民为重,君为轻,请坚定信心,一定可以度过难、难关。闵大人,朕先走一步,你继续。”   要命,社死。   一股脑说完,他拉着岳黎,火烧屁股地逃走。   岳黎功夫不错,几个百姓想来追,没几下就甩开了。   陌影离开后,乌压压的百姓陷入一片寂静。   他觉得「民贵君轻」的观念很平常,可他不知道历朝历代从未有人提过这种理念,他的话对闵亦玉与伊芷松来说不啻于山崩海啸。   伊芷松一遍遍回味着那句「民为重,君为轻」,豁然开朗地一笑,“不仅是明君,更是贤君!”   百姓中,一个不敢置信的声音接着响起,“那,那位贵公子是皇上?他来我店里住过店。”   发声的正是客栈老板谭四,他始终记得漂亮小公子与他哥哥的情谊,“各位相亲们,你们不知道,约一个月前,皇上敲门来投宿,一点都没有架子,总共两间上房,他让一位姑娘家住了天字房,自己则住地字房。其他天字房住的都是我的亲人,皇上特别和气,没提让我们腾出房间。最重要的是,他们悄悄离开后,不仅把房间收拾得紧紧有条,还留下了银子和米粮。”   谭四沉浸在自己竟与当朝天子近距离接触过的梦幻感觉中,颤抖道:“我相信闵大人与伊大人的话,那样有礼貌不滥用权威的皇上,定是为民着想的好皇帝!”   谭四在安西县有一定的号召力,是忠孝两全的表率。他这样一说,加上闵亦玉在民众中高大的形象,众人纷纷倒戈。   “闵大人不可能骗咱们,没想到,皇上在庆州待了这么久,为我们付出了这么多。”   “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你懂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能改了就是好人,你也犯过错,还不允许天子犯错吗?”   星火燎原,舆论的火苗一旦燃起,便如风吹麦浪,将浪一层层传向远方。   陌影还未回到庆州,便感觉肩胛骨处发热发烫,能量回归的充盈感传到四肢百骸。   他的能量全部回来,他的实力恢复了!   方才的社死都不算什么了,他倍感振奋,第一个便想与易丛洲分享。   有了!他能量充沛,可直接化作魅影去与易丛洲见面,呼吸间便可到达。只留两道魅影在此处,若有风吹草动,他可立即回来。   可调用的能量太多,魅影军团一查,便能确定易丛洲的位置。   他火速来到易丛洲的住处。   易丛洲率领军队在山顶扎营,他正在帐篷中看兵书。一条熟悉的黑影从帐缝中钻入,他以为陌影又给他传来了纸条,直接伸手。   黑影却抓住了他的手,化作人形。   “丛洲,我来啦!”   易丛洲一愣,手指一曲,捏住了他的手心。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恢复啦。只要我想,翅膀我也能变出来了,本少主厉害吧!”   喜气洋洋中还带着些微的得意,特别神气,眼睛也格外亮。   “厉害。”   易丛洲给陌影倒了杯茶,他一口气喝了,神秘兮兮地靠近易丛洲,“我是偷偷出来的哦,岳副将都不知道,还以为我在歇息呢。”   一缕发丝落在易丛洲肩膀上,陌影不知怎的,想起那夜易丛洲摩挲他头发的触感。   忽而有些羞赧,他退开了些,坐在易丛洲旁边。   想起闵亦玉那只猪,他双手握拳,气呼呼道:“丛洲,你不知道,闵亦玉今日在安西县,把事实都说出来了,说平水患都是因为我。要了老命了,我本来想把功劳塞到子夕身上的,气人。”   易丛洲并不意外,“阿影是他的恩人。”   “什么恩不恩人,愚忠,该死的愚忠。好气,给子夕的嫁衣说没就没。”陌影摇晃着易丛洲的手臂,“丛洲,我嫁衣呢,郁闷……”   易丛洲见他这样,噗嗤一声笑了。   他平日不苟言笑,陌影只见过他抿唇过几次,勉强算得上微笑。而这次,易丛洲是真真正正的、发自内心的笑,露出一口白牙,眼角长出一两条细细笑纹。   陌影看呆了。   心又狂跳起来,脸不听话地染上了云彩的粉红,说到一半的话也卡住了。 第38章 套路小魅魔   美色误人, 美色误人。   咋回事,自己明明不是颜控,难道在自家小魅魔这要破例了吗!   吐槽闵亦玉的话说不下去, 陌影以一句「铁憨憨」作为结尾匆匆结束话题,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偏过头去。   “阿影为何突然恢复能量?”易丛洲问道。   陌影想了想, 道:“任务是明君替代昏君,国泰民安。平了这次水患,应当符合后半句, 大概是小世界给的奖励。”   他回头想偷瞄易丛洲, 却见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如同犯了错被抓个正着的小学生,陌影两手放在膝盖上端坐好, 强自镇定。   就这样坐了好一会儿, 腿都要开始抖了,易丛洲的视线还如影随形。陌影的右脸连带着耳朵快要燃烧,生出一股强烈的逃跑冲动。   “那很不错。”被注视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陌影有些气喘,这才发现刚刚一直屏住没有呼吸。   “阿影准备何时回京?”   “差、差不多了吧, 你这边如何?”   “叛军大多数都劝返,还有一小群顽固分子, 这几日也可铲除。”   “那咱们过几日就回吧。”陌影想直视易丛洲说话, 可不知为何不敢看他的眼睛, 腾一下站起, “我、我先回去了。”   易丛洲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幽黑而深邃。   本以为自己能在小魅魔身边待到晚上, 实际只待了一炷□□夫。   离开易丛洲回到州府, 却又想念得不得了, 还想再回去。   陌影不懂自己这矛盾的心态是怎么了, 颇为苦恼地漫步在路上。   一抹红影与他擦身而过,停在他侧后方。   “雪、雪姑娘?”自那日塔顶一别后,陌影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她了。   天灾降临,庆州的吃穿用度种种都比不上京城。跋涉来这么远的地方,一待就是一个月,对姑娘家来说确实有些辛苦。   “马、马上就能回京了,便不用这样劳累了。回去之后,姑娘可、可得好好修整一番,朕遣人送冰去祭师府。”   “嗯。”蔺雪说完便走。   陌影百思不得其解,之前才与她深谈过,怎么这会儿对他更冷了。   但想到易丛洲提醒不要与蔺雪太过亲近,他强自压下了好奇,不再深想。   三日之后,子夕又调到一批粮食,好消息传到陌影这儿来,他大感欣慰。   不愧是未来皇帝的料,做事果然靠谱。洪涝已接近尾声,闵亦玉做事滴水不漏,他可以回了。   叛军那边,劝返的能享受灾民同等待遇,他们早听说灾民日日都能分到粮食,负隅顽抗的很少。加之易丛洲名声在外,有些举棋不定的怕死,也投降了。   极少数的叛军头子解决完之后,易丛洲从北面出发,与陌影在半路会合。   出来时带着物资和军队,回去时轻装出行。队伍行进一日之后抵达庆州边缘,前方便是魅影情报里提到的山。   胡月人与接头的汉人都极为警觉,且说话都用行话,相当于加了一层密,不是内行人翻译不出来,强悍如魅影都没查到具体细节。   不知胡月人在山里埋什么东西,总之不像是好事。来这时间不长,遭遇的暗杀却不少,陌影的警惕心也高了,下令绕开前面的官道,绕远一点走另外一条路。   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处山谷,两侧都是高山。   按理说,这也是庆州通往各地的必经之路,理应修成官道。以小见大,连如此重要的交通要道都没弄好,可见官员多么失职。   岳黎骑马行在陌影旁边,四处打量,“此处地形易攻难守,若是埋伏在高山之上,瓮中捉鳖,很难逃掉。”   话音刚落,五感敏锐的陌影便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   岳黎也闻到了,脸色大变,高喊道:“停!”   陌影感到不妙,撩起帘子去看。   前方有一条拳头宽的火蛇,由远及近往队伍的方向烧来,停在前方不到百米的地方,而后火团陡然变大。   岳黎经验丰富,凝重道:“里头藏着油。”   “轰隆隆!”   突如其来的可怕巨响打断了他。   土壤从下爆裂,威力极大,前方一匹马的马腿直接被炸飞,马车倾斜。   陌影吓了一跳,终于明白魅影军团没查出来的东西是什么——火药。   来不及思考更多,岳黎当机立断将陌影从车中拉出。   前后脚的功夫,陌影所在的马车被炸了个四分五裂,灰尘漫天,血迹到处都是。   这还不够。   带火的箭从山上飞下,射入路中。地上不知藏着什么易燃物,点燃之后引爆更多炸药。   一时间,烟火四起,轰隆不断。   震耳欲聋的声响下,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轻易便能夺走人的行动能力。   不亲临现场,很难形容那种绝顶的恐怖。未及时撤走的人非死即伤,反应不及的甚至包括功夫高强的玄衣卫,陌影能勉强跟上岳黎已算相当了不起。   岳黎带他躲在山边凸出的一块石头之下,将他藏在最里。陌影余光瞥见一抹红色,蔺雪也跟上了他们,他赶紧将人拉过来。   轰隆轰隆不断,地震山摇,烟灰将嗓子和鼻子熏得生疼。   好一会儿,动静逐渐小了,斜后方一条谁都没发现的小径中,冲出一队刺客。   他们连面都没蒙,不知该说是态度嚣张,还是觉得陌影一行人必死无疑,没有蒙面的必要。   这些都是小事,棘手的是,他们并不使用武器攻击,而是点了一捆捆炸药,大力将炸药飞过来。   据陌影所知,这个朝代的炸药还不成气候,很少用在战场上,不知胡月国怎么掌握了这么超前的技术。   若近身作战,岳黎武功高强,能以一敌十。但他们只能近程攻击,敌人却是远程,简直犯规。   他们太吃亏了。   这种生死攸关的场合,一点点劣势就能要人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炸药已飞至眼前。不知从哪飞出一个灰扑扑的影子,他冲到三人前面,抓住炸药丢回。   岳黎反应极快地抓着陌影撤退,轻功一用,在山脚下极快穿行。   “嘭!”陌影忍不住回头看,丢回的炸药炸在敌人中,立刻炸死了几个。可敌人扔过来的远不止一个炸药包,冲上来的高手在须臾之间并不能接好几个,炸药包落地之后,他也被炸得四分五裂。   敌人中有一个长相特征很像胡月国人的,看着像是首领。他翻出一把弓箭,朝他们的方向射来。后撤的蔺雪被封住前路,慢了一点点,没避开炸药的余波。一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嵌入她肩膀之中,血流如注。   就算是绝顶高手,在这样残酷的攻击下也无一战之力。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胡月国人处心积虑地混入京城与中原,设下圈套。他精准被狙,那易丛洲呢?   对胡月国来说,易丛洲才是真正的敌人,杀了他们那么多将士,是真正的仇敌。他们这里被围剿,易丛洲那边极有可能发生不测,甚至比他们这更严重!   四肢乱飞的血腥场面搅动着陌影的神经,他双手握拳,嘴唇一咬,能量聚集。   黑影自前方、上方凝结,山谷这一小片地方顷刻乌云压顶,从烈日高升的白天变成黑夜。   同时,他分出魅影,让他们速速找寻易丛洲踪迹,给他通风报信。   “岳黎!”陌影悄声道:“听声辩位,解决他们!”   虽然黑云出现得诡异,可岳黎心理素质了得,叮嘱道:“皇上,你先走,我殿后。”   时间有限,陌影悄无声息地找到蔺雪的位置,将人背上就走。   他能在黑云中视物,而且只要在阴影之中,魅影便能为他探路。   他飞快找到山谷一条被杂草挡住的出路,判断地势不高,一跃而下。   到都是高高的杂草,比人还高,在里面寸步难行。   陌影一口气往前疾行了不知多远,草才低矮了些。   刚背上蔺雪时还能听到她的呼吸,这会儿呼吸变得很弱。   左边不远处有一颗茂密古树,陌影将人放在树下,清理出一片区域,将蔺雪放在上头。   石头楔入的伤口极深,血没停过,蔺雪额上都是冷汗。   “雪姑娘,你有没有带伤药?”   蔺雪蹙了蹙眉,低声道:“腰间。”   陌影依言取药,万幸的是,蔺雪东西带的齐备,还有纱布。   “我要把石头弄出来,给你止血,可能会很疼,你忍着点。”   这里没有烧水的条件,陌影怕洗伤口反而会导致伤口感染,不做多余的动作。   “得罪了。”他这样说着,撕开蔺雪的红衣。   石头嵌入的位置有些下,陌影力气又不小,一不小心,将蔺雪的衣裳撕出一个大口子。   “对、对不起……”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蔺雪袒露了一半的胸膛——平平整整,与自己一样。   战况激烈,蔺雪眼下围的薄纱掉了一半。风一吹,她的脸完完整整的露出来。   眼睛上着妆,很有欺骗性。可下面的五官和凸出的喉结骗不了人,他是男人。   不是别人,正是蔺如尘。   天啊,他做了什么,他竟和第三个股票男在高塔上望月,相谈甚欢?   陌影打了个寒噤,灵光一闪。   上次蔺雪……不,蔺如尘在塔顶说的不被家人接受的癖好,越来并不是喜欢蛇虫,而是女装癖。   陌影整只魔都要裂开,手不受控制地一动,触到一手的黏腻。   他猛然回过神来,见蔺如尘面色极其苍白,刻意凝出的冰冷都维持不住。   不管了,人命关天,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陌影趁其不备,下手极快,将石头一下拔除,迅速在他的伤口撒上伤药。   蔺如尘疼得快要昏厥。   陌影有些不忍,只能尽快将他的伤包好,缩短他痛苦的时间,“忍忍,雪……祭师大人,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挺过去的。”   处理完蔺如尘的伤口,他自己也出了一身汗。被撕开的红杉还敞开着,蔺如尘既然喜欢穿女装,大约是不会喜欢暴露在人前的。   陌影便小心翼翼地将撕开的衣物前后打结,让衣服不至于脱落,又重新帮他把面纱戴好。   他想为自己的莽撞道歉,可面前之人若是蔺雪他还能说出话,是蔺如尘……算了吧。   包扎伤口的短短功夫,陌影又听到了爆炸声。   他不禁为岳黎捏一把冷汗。   他想救人,可魅魔自保能力远大于攻击能力,他此时也没有办法。虽有魅影军团,可黑夜才是魅影的主场,日头正高时影子无处遁形,魅影去不到太阳底下。   何况,魅影的主要本领是消息传播,最多携带一些轻便的诸如纸条布巾之类的物品,让他们退敌也不现实。   他绞尽脑汁想着还能有什么方法,忽然听到枯枝被踩断的尖锐刺向——有人过来了。   稍早之前,易丛洲带着军队,在庆州边界行进。   他离与陌影约定的地方已不远,越近,想见面的冲动便越是迫切。   经过某片平坦地界,多年的战场直觉让他停了下来。   前方地势虽平,却有些低,一侧是山坡,另一侧是浑浊的滚滚河流。   不太对劲。   旁边有林,他下令队伍在树荫下方修整。斜方叶子一动,他似有所感,来到大树背面无人的角落。   一道不起眼的黑影触碰到他,瞬间,一道焦急的声音直入易丛洲大脑:“丛洲,有炸药,小心埋伏!”   易丛洲脸色倏地一变,沉声道:“他人呢?”   可这并不是传纸条,他也不是魅魔,魅影的传话是单向的。   没人给他回音。   易丛洲从树后走出,可怖而强大的杀意让近处的几位官兵立刻跪倒,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出。   杀气一闪而逝,易丛洲收敛了气场,整个人如蓄势待发的利剑,只等出鞘那一刻。   他沉沉望着前方,忽然斩断缰绳,重重抽打马屁股。   受惊的马往前狂奔,易丛洲耳朵微动,捕捉到山坡另一侧传来的异响。   他率领一队人马纵身飞至坡后,将还未来得及点火的刺客抓个正着,尽数斩杀。   易丛洲本人则抢过属下一匹棕马,朝陌影的方向快马加鞭地赶去。 第39章 套路小魅魔   一双与承国布鞋迥然不同的尖头鞋停在陌影面前。   为首的胡月国人带着几个承国刺客, 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关键时刻,陌影大脑飞快转动。   岳黎不在,不知是壮烈牺牲了, 还是为了将敌人引开, 逃到另一条路去了。   蔺如尘失血过多,伤口再动必然导致二次出血, 伤势会加重。   而他先前调用巨大的能量召唤出无数魅影,才得以让那一块地方变成黑夜,此刻断然没有再来一次的能力。就算有, 他不能解决敌人, 让天变黑也没有用。   摆在他面前的,成了一个死局。   若刺客是三大股票任何一方派来的, 他也许还能斡旋一二。可这是敌国的细作, 国仇家恨,他们是不会听他说话的。   那头领见陌影沉着冷静,既感到意外,也觉得惊艳。   他用胡月语道:“不是没有胆量的草包, 更动人了。难怪这张脸让权将军念念不忘,确实是万中无一的美人。既然终归要杀, 不如给我玩玩再死。”   说完, 对身后几人道:“你们上去, 把后面的女人弄死, 将你们的皇帝绑到我这里来。”   陌影面无表情,暗地里戒备到了极点。   他决不能让这些人杀了蔺如尘。   几个承国人并无任何狎昵之色, 像无情的杀人机器, 举刀便来。阳光通过树叶的罅隙倾斜, 落在刀背上, 反射出一道刺目亮光。   被陌影挡在身后、奄奄一息的蔺如尘忽然双指一弹,几条蛊虫精准地落在他们脖颈处。   更有三条蛊虫往刺客头领的方向飞去!   那头领反应极快,灵活一跳,避开了几条蛊虫。   中蛊的几个属下则立刻倒在地上,不停抠着自己的喉咙,面色青紫呼吸不畅,脸上青筋暴起。   蛊虫游走于面皮之下,不一会儿他们便痛苦地气绝身亡。   “祭师府的人,果然不能小觑。”头领对几个随从的死亡不以为意,表情一狠,几枚毒镖从袖口滑落手心,就要朝蔺如尘飞来!   “不要!”陌影挡在蔺如尘面前,“我和你走。”   后方的蔺如尘眸光一凝。   就算蔺如尘是股票男之一,到底也是一条鲜活生命,怎能眼睁睁看他死。   只要保留有生力量,就能想办法逃走,这里只有一个敌人,比刚刚几十上百个好多了。   头领看穿了陌影的想法,只觉他不自量力。这小皇帝脚步虚浮,细胳膊细腿,一只手都能捏死。祭师府虽然蛊毒一绝,可后方不过一个娘们,又失去行动能力,也不可能掀起风浪。   他大可以享用完绝代美人,再将二人杀掉。   陌影见头领始终保持着三四米距离不肯过来,强行镇定,走过去道:“不要在此处,到无人处,可以吗?”   他很想发挥魅魔本色魅惑头领,然而在一个刽子手面前,他既紧张又胆怯,什么招数都用不出来。   如小鹿的清澈眼眸撞入心扉,头领出人意料道:“行。”   他拉着陌影的手臂,将人往密林深处带,寻到一块石头,将人甩过去,禁锢在石头之上。   头领倾身往陌影的方向,解开他的头发,手指深入发丝中,面露陶醉地嗅他的气息。   陌影强忍着恶心,迅速释放魅魔特有的情素。   他们这一族天生为迷惑他人而生,释放的情素可让人意乱情迷,暂时让人麻痹。   头领眼中闪过震惊之色,往下一倒。   陌影赶忙从他怀里钻出,才刚跑了一步,脚腕突然一疼。   低头一看,一个环形铁圈束缚在他的腿上,另一头捏在死死捏在头领手里。   没想到此人如此强悍,倒下的最后一秒,还能放出暗器攻击!   陌影第一个想法便是将铁索抢来,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拆铁环。然而,铁圈里有一圈密密麻麻的铁齿,深深刺入他的皮肉之中,一动就巨疼无比。   血沿着脚腕流下,陌影不敢再动。   他往头领的方向看去,那人的眼神极为狂热,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可只与陌影对视了两秒钟,头领便转过头不再看他。   不好,这人太警觉了。他挡在蔺如尘面前时,想吸引头领的目光对他使用魅瞳,但对方很少注视他的眼睛,更别说现在。   不用魅瞳,便不能控制他。   听长老说,魅魔的声音也能控制人心,可他回族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学。   他与头领陷入谁都无法动对方的僵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陌影不敢声张,也不敢大声呼救。虽有魅影监视周围情况,可暗杀者各个武功高强,神出鬼没,要是魅影有所遗漏,敌人找上门来,等待他的必然是灭顶之灾。   日头逐渐西斜,这时,陌影又听到了很轻的脚步。   他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心砰砰直跳,紧绷到无以复加!   那人来的速度极快,无法判断是敌是友。   陌影下意识逃跑,可铁齿刺得很深,挣扎一下得来的是钻心疼痛,登时让他冷汗密布。   脚步明明到了身边,陌影却没看到人,而是听到了锁链断裂的刺耳声响。   他怔愣抬头,易丛洲就站在他后方。   去了铠甲,着一身合身黑衣,头发高束,眉目冷肃。   “丛洲,你来了!”   易丛洲前跨一步,拦腰将陌影抱起,“我来晚了。”   陌影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余光却捕捉到一道寒光。   “小心!”   这声提醒已经晚了。   头领偏偏这时恢复了行动力,鲤鱼打挺地站起,向他们重重挥刀。   他的刀太快太快,虽易丛洲极为迅速地抱着陌影闪避,刀尖依旧在易丛洲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丛洲!”   “没事。”易丛洲左手抱人,右手夺刀,一刀封喉,解决了头领。   他将刀扔在一边,不顾自己流血,将陌影放在草地上,捧着他的脚,细细查看铁圈。   “丛洲,我不要紧,你手臂伤口好深,快止血。”都能看见肉皮和里头的肌理,头领那一下让他伤得不轻。   易丛洲置若罔闻,对着铁环研究片刻,找到一个暗扣,缓慢一旋。   深入血肉的铁齿收回,留下几个环形血洞,已结痂的伤口又崩出了血。   深红的血自细白的脚踝上流下,尤为触目惊心。   易丛洲斜眼看了看那头领的尸体,眼中涌动着暴戾。   只顾着查看他手臂伤口的陌影一无所觉。   “丛洲,你的伤口也要包扎,要不然天气太热,很快会感染。”   易丛洲点点头,撕了一块衣服想绑,陡然间脸色一白。   两人的伤口挨得极近,一条蠕动的虫从易丛洲的伤口钻了出来。   这一幕让人头皮发麻,陌影既觉得不敢相信,又觉得惊悚至极。   这蠕虫,与蔺如尘射出的蛊虫一模一样。   “唔……”易丛洲唇色如纸,豆大的汗珠如断线珠子般不停下落,双脚脱力,滑坐在陌影身边。   陌影见过他发病,却没有一次这样严重,他急得六神无主。   “丛、丛洲,这是什么,你身体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本是劫后余生,可易丛洲又陷入危险境地,陌影担忧又害怕,带上了哭声。   “没、没……”易丛洲抬手想摸摸陌影的额头安慰一二,手到一半便颓然掉下。   “丛洲,坚持住!”陌影想找蔺如尘拿纱布伤药的想法烟消云散,他蹲在易丛洲面前,将人背在背上。   不往后走,反而往密林的前方行进。   太危险了,不管三大股票中的哪一个,对易丛洲来说都太危险了。小魅魔受了这么多苦,他绝对不能再让他回去受罪了。   已到下午,到处都是树荫,方便魅影探路。   陌影暂时找到一处开阔地带,将易丛洲放下,忍着痛将腿上的伤口弄大了些,靠近易丛洲的伤口。   柔软的虫在他满是伤疤的皮肤下蠕动,场景尤其可怕。它们全都往一个方向,冲手臂的伤口处爬。   一条、两条、三条,每出来一条,陌影的心便更痛一分,忍着恐惧将蛊虫扫落,一脚踩死。   过了约半个时辰,伤口处没有动静,所有的蛊虫都出来了。   陌影一数,竟有数十条。   血管中养着虫子,虫子以血为食,每日在血管里穿梭,可想而知易丛洲平日遭受着多大的痛苦。   这不听话的小魅魔,默默地扛下了所有,始终沉默,一个字也不和他说!   陌影又心疼又害怕,也有种掌控不住生死产生的愠怒。   可易丛洲虚弱到极点,呼吸都软弱无力,种种复杂感情便都化成担忧。   他想带易丛洲找大夫,折返了几百米,猛然停住。   不对,不该回去。   此时对他们来说,是绝佳的跑路机会。   闵亦玉的功劳能推给他,自然也能再推一次给子夕。元皎炎封地的事情还没解决,家里起火无暇顾及宫里,少了一个强大的阻力。   若他这个皇帝再失踪,便是天时地利人和!   子夕此时不夺位,更待何时?   陌影复原能力强,血止住了,能量也极快地回到自身。   打定主意失联,造成皇帝死亡的假象,他将昏迷的易丛洲藏在山洞中。自己则化作魅影,呼吸间便到庆州城内买好药与纱布,回来将易丛洲背上,与往皇城相反的方向赶。   天边浮现大片火烧云,黄昏已至,光线越来越暗。魅影开路,陌影综合路况信息选择最安全最近的路,终于寻到一间山间小屋。   能量充足时他可随意穿梭在小世界任何地方,加上力气大,背上易丛洲完全不是难事,很快到了小屋门前。   将暗未暗的天色中,一支烛光分外亮眼,像在迎接迷途的旅人。 第40章 套路小魅魔   近了才发现, 点燃的烛光不在房中,而在房前的地里。   一个黑黢黢的背影低着头不知在地里翻着什么。   这场景莫名瘆人,陌影犹豫了会儿, 才磕磕绊绊道:“这、这位大哥, 我、我与大哥在外游历,碰到一伙贼人, 受伤逃离。哥哥受、受了伤,无法赶路,能否请大哥行个方便, 让我们在此处借宿一晚?”   好在这一路在庆州他都没穿龙袍, 便服不会惹人注意。   那人头也不抬:“不行。”   既然要跑路,不能往人多的地方去, 陌影硬着头皮再求:“就一晚, 明日一早我们便走,我有银钱可付你。”   那人抬头,是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看清陌影的脸,表情柔和了些, “院子西侧的偏房给你们住,不过不能弄脏。其他的用具, 院里有的可以拿。”   带着点儿北方口音, 听着不像庆州人。   陌影再三道谢, 不再打扰屋主, 进入偏房。   房里很空,有一张竹床, 没铺被褥。   陌影从柜中找到被褥铺上, 将易丛洲放在床上。找到一只蜡烛却不知如何点燃, 只好去找屋主, 点了蜡烛用手挡风,小心地拿进来。   未回归魅魔一族前,他自给自足,家务都会干。在院里找到一只壶,架在火上好好煮了煮,端着热水回房。   轻手轻脚地给易丛洲擦干净伤口上的脏污,再将买来的药粉洒在伤口上,绑好纱布。   易丛洲还没醒,但面色看着好了许多。   满头大汗地忙完,见屋主已然回房,没有过问他们的意思,陌影蒙面,化作魅影来到皇宫之中。   为了确保子夕顺利登基,他打算给子夕留一份「遗书」。   大体意思是知道子夕是表哥,是皇室一族,他膝下无一子半女,皇位便交由表哥子夕继承,并恢复子夕的本名元尔夕。最后还写了池厚德贪污的线索及藏宝之处,算是送给子夕最后的大礼。   用原主的字迹写好,翻出玉玺盖了。   想想还是不太保险,他又给元皎炎和薛忠国分别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子夕的真实身份,请他们辅佐新皇登基。   差魅影将信送去,“遗书”则留在御书房中。皇宫被玄衣卫掌控,要不了多久一定会被发现。   最后,他来到寝殿,打开暗格,取了不少元宝。还有许多财物,等他与易丛洲找到地方安顿下来再回来取。   万事俱备,只等退位。   别看活儿不起眼,等他从皇宫出来,天已泛起鱼肚白。   他片刻不停地忙了这么久,早已疲惫至极,回到易丛洲身边,沾床便睡。   再醒来,易丛洲已起身。听到他的动静,易丛洲转身坐到床边。   “丛洲,你好点没?”陌影撑着坐起。   易丛洲点点头,“蛊毒一解,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不是虚言,他脸色比之前红润不少。   陌影放了心,抛出在心底藏了一夜的好奇,“这蛊虫……谁给你下的?是蔺如尘吗,还是其他人?”   易丛洲表情平静,摇了摇头。   “你也不知吗?”他捏着易丛洲的衣袖,“这些蛊毒在你身上吸血,你平时是不是特别疼?笨蛋,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说?”   “没什么,习惯了。”易丛洲伸出另一只手,展示手腕上系着的透明初皮,“何况有了阿影的初皮,发作起来不怎么疼。”   也就是说,从前很疼。   陌影心酸至极,不管不顾地拥住易丛洲,“以后再不许自己一个人承受了,听到没?有我在,我也不会让你受伤了。蛊虫看着就可怕,还在血肉钻来钻去,该多疼。”   易丛洲听见他瓮声瓮气的鼻音,手放在陌影身后,重重搂了他一下,拍拍他的背:“我答应你。”   声音格外温柔。   得到了保证,陌影将他松开,压住低落的情绪,“丛洲,我给子夕和元皎炎都留了书信,只要装作假死,咱俩就能跑路。子夕能力那么强,让国家富强昌盛只是时间问题,咱们找个地方隐居,过几年脱离小世界就好。”   易丛洲深沉的眼眸不表露一丝情绪。   “我还从宫里拿了元宝换成银票,带在身上,吃穿不愁!这里风景那么美,我们也游遍大好河山,好不好?”   “只要阿影想,什么都好。”   这么快就能完成任务,陌影倍感振奋。他干劲十足地收拾完屋子,去找屋主致谢,见对方又在门前的地里忙活。   昨夜光线差没注意,在日头下才发现,此人的瓜果蔬菜都种得极好,包括一些本朝并不时兴的豆类。   右侧还有一大片开垦出来的稻田,绿色稻苗葱葱郁郁。   再往远看,前方坐落着几座巍峨高山,山脊绵延向远处。天蓝水清,山高静谧,一屋一人,真真是世外桃源。   陌影走近,发现屋主在对比两株幼苗的茎。   好家伙,这可是不得了的绝世高人。   “大、大哥,你真厉害。”陌影由衷地敬佩道,“你在观察不同性状吗?”   屋主来了点兴趣,“何为性状?”   陌影想来想去不知道如何解释,“就是生物表现出的特点吧,比如同一种豆类,有高茎有矮茎。”   “看来是同道中人。”屋主一改冷淡,惊喜道:“来,我们到院里细说!”   屋主煮了茶,殷勤地先给陌影倒了一杯,“在下屠冬,这位小公子可对种植有研究?”   “谈、谈不上。”社恐魔哪受得了别人这样的热情,接连喝了两杯茶,才觉得没那么心慌,“略了解过一点。屠、屠大哥,你在地里那样细致地照料,是为了提高作物产量吗?”   “正是,公子对这方有何见解?”   从常识来说,想提高收成,只能从基因,土壤肥力,避虫害这几个方面着手。古代社会太落后,改善基因太难,后两点实操性比较强。   陌影努力回想着从历史纪录片里看来的知识,“若想提高肥力,可以秸秆还田,倒茬轮作。若要避虫害,则可培养天敌,或者焚烧秸秆用高温杀死虫卵,也可用硫磺、石灰、□□之类的自制农药。从耕作者收益来说,可养水稻鱼苗,稻田养鸡。”   屠冬双眼放光:“何为倒茬轮作,何为秸秆还田?”   陌影一一给他解释,见对方满脸崇拜,心虚地想这都是古人千百年累积的智慧。他说的都是这个朝代可以达成的技术,若是杂交水稻之类的,岂不是会让屠冬震惊得不得了。   “公子,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竟然懂得如此多,是屠某肤浅了,请公子海涵。公子,还请在屠某这住上一月,让我好好招待,也让我向你多学学。”   “我叫陌影,大哥直呼我名字即可。”盛情难却,何况今年水灾这么严重,必然导致粮食短缺,急需一批这样的能人,提高粮食产量,改善百姓生活。   陌影有意将屠冬介绍给子夕,让他去朝中任职,推广种植技术。   将自己那点粗陋的知识传授,也许真能点拨一二,为民造福,也能让他快点离开小世界。   刚好易丛洲伤未好,不适合奔波,陌影便在山中住了下来。   魅影时时为他打探消息,人在山中却能知天下事。   蔺如尘被玄衣卫救了下来,引敌离开的岳黎也还活着。闵亦玉知道他失踪后心急如焚,将消息压着一直未放出。   他不太关注这些琐事,日日与屠冬在田间地头忙活,屠冬将他视为知己。   一日后用过午饭,屠冬下山采买,易丛洲迟迟不从桌边起身,偷瞄陌影一次又一次。   他明显有话要说,陌影问:“怎么啦,有事的话就和我说。”   易丛洲依旧欲言又止。   陌影拉着他的小臂摇,微微嘟嘴,“丛洲,说嘛,你就说嘛。”   易丛洲别开脸,“天有点热。”   陌影不明所以,“当然热呀,这还是夏天。”   “我……我想沐浴。”   陌影恍然大悟。   屋子后面不远处就有天然泉眼,四周也有溪流,随处都可以洗澡。陌影复原快,伤基本好了,洗澡没问题。易丛洲伤口深,伤还没完全愈合,不能下水。   这两天只要出去活动,回房之后陌影都会用盆打水,让易丛洲自己擦身。   天气到底闷热,爱干净的小魅魔想要洗澡很正常,是他忽略了。   陌影一时懊恼,拍拍脑袋,“看我,这都忘了,太不应该。”他拉着易丛洲起身,“后方有泉,水特别清澈冰凉,走,去那边吧!”   没几分钟到了地方,陌影大喇喇道:“你受伤不方便,我给你脱衣。”   易丛洲嘴唇抿了抿,任由他动作。   陌影全然不觉得有什么,先解了腰带,解开中衣带子,手捏着衣襟往外一剥,脱了没受伤的手后,一点点脱另一只。   他怕弄到伤处,尤为小心,为了方便,他还将伤处的口子扯大了点。   终于脱完,他从侧面转回正面。   易丛洲偏偏在这时转身想入水,二人碰个正着。   陌影的鼻子撞在易丛洲胸膛,没觉出痛,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   一定神,漂亮的两块胸肌就在眼前。   一股热浪向陌影席卷而来,他的脸一下爆红!   脸烫,耳朵烫,心也烫。   怎么回事,又不是第一次见易丛洲的身体,这次是怎么了?   他清楚地记得,喝了蔺如尘酒的那一次,他脑子不清醒,让易丛洲脱衣服再上床睡觉。   易丛洲脱了,上半身他也全看了,当时只觉得身材好,脱衣有肉。   纯粹的美学的欣赏,半点杂质都没掺杂。   这才过了多久,再次看到,他竟脸红心跳,甚至有种压不住的冲动。   很想上手摸一摸,看是什么感觉。   达咩!陌影你怎么这么禽兽不如,对着族里的小魅魔,竟起了这样见不得人的歪心思!   “摸吧。”   易丛洲说的两个字让陌影心里一惊,“怎、怎么,我我我说出来了吗?”   啊啊啊让他找个地洞钻出去,想摸别人还大言不惭地说出来,这是什么史诗级社死场面!   “你没说。”易丛洲的话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就不能看出来吗?”   “那就好,原来只是看出来……”陌影戛然而止。   更社死了,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这都能给看出来?   易丛洲现在肯定把他这个少主当成色魔了吧,啊,啊啊啊!   “到底要不要?”   咋还问,就不能稍微闭一下嘴吗,平日话那么少,今日怎么话这么多。   不,陌影,稳住,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陌影明明脸红如苹果,手也抖着,却还是装出一副老司机模样,以带头大哥的口吻说:“没没没错,摸就摸!”   他粗放地将手按在易丛洲胸膛上,却进退两难地卡住了。   完了,接下来要怎么样?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豪放的话都放出去了,必须做点什么,要不然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他是打肿脸充胖子吗!   他眼睛骨碌碌转着,不敢直视前方也不敢抬头看易丛洲,低头又显得很没底气,犹豫着,踯躅着不知该往哪儿瞧。   “捏一捏,揉一揉。”   陌影听到易丛洲的指示,又在心里土拨鼠尖叫。   他凶狠地瞪了易丛洲一眼,“我、我知道,我都不知道摸过多、多少,还要你教。”   深吸一口气,他曲起手指抓了抓,总觉得不太得劲,轻柔地抚了抚,按了按。   看起来那么硬邦邦,实际上确是软的,手感还挺好。   陌影摸了左边又摸右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右边胸肌更大一点。   正欲细细比较,易丛洲略略低沉的声音响起,“摸够了吗?”   陌影倏地收回手,“摸、摸够了。”   带头大哥再次上线,“也就那样!”   易丛洲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扯出一个弧度。 第41章 套路小魅魔   微风吹拂, 鸟叫悦耳。   静了好久,陌影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差点从地上跳起。   他的脸已红无可红, 低着头往外走,“那那个, 裤子你应该可以自己脱,我我我先走了,一会儿你洗完叫我, 我我来给你穿衣服。”   结巴程度比他面对满殿的大臣时还严重。   他撒开脚丫子就想跑, 易丛洲慢条斯理的声音拖住了他,“少主, 我手抬不起来, 没办法擦背。”   陌影脚步一顿。   小魅魔这是正常诉求,洗个澡就剩背洗不到,那得多难受,要是强迫症可能要发疯。   自己作为少主, 帮他擦一下背是正常的。   陌影大义凛然地、同手同脚地走来,“我给你擦!”   他扶着易丛洲下水, 自己则衣服也不脱, 直接入了水。   “少主, 怎么不脱衣?”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 总不能和易丛洲实话实说自己脑子短路根本没想起这一茬吧?   “别、别问,再啰嗦不给你擦了。  易丛洲背对他, 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 无声地笑了。   陌影沿着易丛洲匀称的肌理往下, 停在对方的腰窝处。   再外下, 便是被水打湿的挺翘的臀。   陌影宛如针刺般,飞快将视线挪开,不敢再看。   易丛洲的背上有许多伤疤,有些陈年伤疤已经泛白,若是以前,陌影定要问东问西,心疼难过。   可此刻他大脑一片空白,一会儿回想着胸肌的柔软,一会儿想偷瞄易丛洲腰部以下的位置,心乱成一团麻,哪有余力注意什么疤痕。   一走神,擦背的力就小了。   “少主,力气稍微大点。”   “哦哦,好。”陌影的目光放在他漂亮的肩胛骨上,这地方分明很寻常,不该起旖旎心思,可泛着水光的凸出的骨头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格外性感。   易丛洲的身材真是太好了,虽然有些单薄,可该有的都有。若他不受蛊毒之苦,常年守卫边疆,身材估计会更好。   不行,打住,别再往危险的地方发散了!   肩胛骨往下是劲瘦的腰,一丝赘肉也无,极其紧致。   陌影脑中雷暴轰鸣,喉咙发紧。   山泉被大树的树荫遮挡,忽有一片绿叶打着旋落在易丛洲肩膀上。   颜色差异带来巨大的冲击,陌影慌张地转开视线,开启二倍速擦背,飞快道:“好了,我回……”   “少主,能再帮我擦一下前面吗?”   在开阔的地方,易丛洲的声音和平时一点不一样,陌影堂堂魅魔少主,自己都没魅惑过别人,却先被他蛊惑了。   “哦哦,好,擦。”   陌影慢吞吞转过来,与易丛洲面对面。   完全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不知从哪里开始,手却自发动了起来。   以下巴为起点,沿着喉结往下,顺着结实的线条,经过胸膛,到达肚脐。   亚麻色的布巾与皮肤颜色对比极大,陌影无法思考,竟没想着停。   直到手指触碰到易丛洲打湿的裤带,他才如梦初醒地停下。   水太清澈了,易丛洲穿着黑色裤子,黏在一起,能毫无阻碍地看到腰部以下的线条和弧度。   陌影慌乱地收回视线,连连往后倒退。他忘了还在水里,脚下一滑,身体猝然失去平衡。   易丛洲眼疾手快地搂住他的腰,湿润的头发滴下一滴水,正好落在陌影唇瓣上。   陌影弹了一下,无措地错开视线,却被一颗晶莹的水珠攫住了目光。   水珠从脖子流过易丛洲胸膛,划过腹肌,隐入水中。   躁动不堪,燥热难耐。   脑子成了浆糊,身体提醒他应该逃离,思维却牢牢被易丛洲吸住。   陌影头发有些湿,一小缕黏在头皮上,面皮显得格外白净。他的脸红如春桃,睫毛轻颤,粉唇微张,薄面如花,胸膛起伏。   易丛洲忽然凑近。   扑通,扑通!   陌影的心跳骤然加快,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那双深邃的眼眸近了,更近了,最终停在离陌影一指宽的地方。   随后眼神微微错开,看着他的头顶。   “树叶落在你头上了。”易丛洲低声说。   气息拂过陌影的额头,带来全身的战栗。   陌影惊慌地将人推开,亚麻布巾往易丛洲手里一塞,“你自己洗,我回去了!一、一会再来给你穿衣服!”   连珠炮弹般说完,他落荒而逃。   易丛洲看着他的背影,注视着因衣服湿透显露的不盈一握的腰身,眸色乌沉似渊。   陌影一口气冲到房间,湿衣服也想不起来换,坐在椅子上失神。   易丛洲是故意的吗?对方俯身接近他的那一刻,他还以为……   啊,要了命了,擦背什么的太强魔锁男了!让他浮想联翩,让他脑子里全是不和谐画面!   易丛洲是直男没错吧?靠近也是为了拿掉树叶,没有别的目的。   至于主动提出让他摸胸,也能理解。直男们上厕所不是还会比大小的吗,小魅魔也不能免俗,大概觉得自己胸肌漂亮,想炫给人看看。   易丛洲正常,可他不正常,他好像对一个直男起了邪念。   真的不是人啊,不对,不是魔啊,你可是少主啊,竟对同族的小魅魔产生了那种想法。   最关键的是,他一会儿还得回去给易丛洲穿衣。   陌影又紧张又尴尬,来回在房间里走动。直到时间差不多,他才换了衣服,磨磨蹭蹭地到了泉边。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用比蚊子还低的声音问:“你、你洗完了吗?”   易丛洲眼角一弯,“洗好了。”   说着,他单手支撑,从泉里出来。   哗啦啦的水声中,水流从他光裸的背上滑落。   陌影赶忙别开视线,用力捏了捏眉心,堪称视死如归地来到易丛洲面前。   才站定,就见一条裤子落在易丛洲脚下。   啊啊啊干嘛现在脱裤子!   陌影那根弦又跳了起来,想逃的冲动直抵后脑勺。   但要是他现在逃了,一会儿易丛洲问起来,他怎么解释?总不能说对你的身体有想法,不能让身体在眼前晃吧?   况且,人家洗完澡裤子那么湿,换条裤子不是再正常不过?   裤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这个居心不良的少主。   易丛洲弯下腰,拿干布巾擦着小腿;   陌影呼吸心跳全是乱的,别无选择地闭上眼睛。   眼不见为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魅魔一族是我家,和谐稳定靠大家!   “可以擦背了。”默念了好久,易丛洲开口了。   陌影如蒙大赦,以多年的单身魔手速给他擦了背,穿好衣服。   他催促着易丛洲往前走,自己带上衣服跟在后面。   心还是乱糟糟,闹哄哄的,冷不防的,前方的易丛洲道:“少主,我明日还想洗。”   陌影脚下一乱,左脚绊右脚,往前栽倒。   两人挨得近,他却没有撞到易丛洲的背。易丛洲说完话就转身,他撞上了对方柔软的胸膛。   “洗、洗就洗!”陌影声音都变了,又一次做了逃兵。   这很不少主,很不魅魔,可易丛洲真是让魔太太太难顶了!   后面这几天给他洗澡的日子,可怎么过?   觉得矛盾、愁云密布的,不止陌影一个。   他留下「遗书」两天后,「遗书」被送到子夕手上。   子夕拿着卷轴,手颤抖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昏君竟然知晓自己的身份,还要把皇位让给他!怎么可能?他苦心孤诣这么多年,仰望了那位置那么久,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得到?   他觉得有诈,让玄衣卫去查,得到了昏君失踪的消息。   子夕拿着卷轴看了又看,视线凝固在上头那声「表哥」身上,鼻尖仿佛又闻到了陌影身上那股清香。   与此同时,元皎炎与薛忠国也收到了陌影的信。   元皎炎面色极其阴沉,不顾尚未完全平定的封地,连猫都没拿,取一匹快马,直冲庆州。   薛忠国则瞳孔地震,好久才将信藏入土坑中,想想不保险,又取出来烧掉。   两日后,元皎炎抵达庆州,刚入太守府,在跪成一片的大小官员中一眼便发现了子夕。   他将人唤至暗处,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阴恻恻道:“元尔夕,这就是你的本名?”   子夕看出他的敌意,不动声色。   元皎炎冷笑道:“辰帝之子还能活到今天,还妄想兴风作浪,倒是有两分能耐。”   他气场极强,“但是,是辰帝儿子又如何,是元家血脉又如何?你敢登基,先问过本王。”   说完,他来到前殿,高坐在主位之上。   他能看出,陌影写那封信的时间并不长,字迹也有些潦草,大约是临时起意。   这小家伙果然存的这种心思,先前明示他来当皇帝,现在又想将皇位甩给子夕。   想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   他的视线在一众官员身上逡巡而过。   “派了多少人去找皇上?”   闵亦玉在陌影面前还能直抒胸臆,可在喜怒无常的摄政王面前,只觉泰山压顶,冷汗直流。   “除了赈灾士兵,其他人已全部去寻皇上。未免天下大乱,让胡月国有机可趁,微臣压下了消息,秘而不宣。”   “不必压,让所有的灾民全部出动。他还没死,必须将人给我找到!”元皎炎一拍桌子,“胡月国竟在承国境内埋下火药,暗杀皇上,若他们胆敢来犯,本王便亲自会会!”   下方的官员战战兢兢,连连应是。   另一处暗房内,蔺如尘给自己换完药,面无表情地将地上的白布揭开。   下面盖着的尸体,赫然是死去的胡月国刺客头领。   无数蛊虫从他身上钻入钻出,他整个尸身,都已成为蛊虫的温床。   死了,也不能留有全尸,骨血都会被蛊虫吃干净。   蔺如尘冷着脸,在暗夜中望着西面,久久出神。 第42章 套路小魅魔   屠冬人到中年, 未有一妻半子,隐居于山水之间,与稻苗蔬果为伴。   大佬的朋友也是大佬, 他发出一封封书信, 朋友们从各处赶来。   有能治水的,能修路的, 研究草药规模量产的,还有占卜看星象的。欢聚于蓝天绿山间,不问战争纷扰, 只谈兴趣爱好。   陌影什么都懂一点, 几千年后的智慧不同凡响,他在一众中年男人中颇受欢迎。   大家刚开始叫他公子, 后面便亲昵地唤他陌小友。   山中的日子愉快而惬意, 只是给易丛洲洗澡实在难熬。好在几日后他臂上的伤口愈合了,陌影便不用每日都受内心的蠢动与良心的煎熬。   也就是这时候,魅影军团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闵亦玉那个愚忠的家伙,竟放出他失踪的消息, 发动所有百姓寻找他。深入田间地头,山野丛林, 不眠不休。本就是灾民, 如何能受这样的折腾?   更让他诧异的是, 子夕竟然没登基, 元皎炎也回到了中原,祭师府派出一支队伍直抵庆州。   陌影恨不得把子夕的脑袋撬开, 看看里面是不是瓜瓤。这个憨憨大西瓜, 这么好的机会放在面前, 连遗旨都给他写好了, 还不抓紧机会,墨迹什么!   真让魔捉急,比他对易丛洲起了不纯洁的心思更让魔捉急!   元皎炎那个活阎王回来了,他表面上已彻底失踪,此时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陌影气成河豚。   算了,能做的他都做了,再观望观望,也许子夕另有打算,会出现其他转机。   正好易丛洲与屠冬上山寻找野生新苗,陌影趁此机会来到后林泉中,脱衣泡澡。   平日两人形影不离,陌影心中有鬼,泡澡都不敢太久。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时机,可以好好捋捋他对小魅魔的想法。   他脱了上衣和裤子,仅着一条自制短裤,缓缓沉入冰凉的水中。   夏日天热,冰丝丝的泉水抚过皮肤,透心凉,舒适到极点。   他满足地叹息一声,不期然又想起给易丛洲洗澡时的情景,水珠从皮肤上滑落,肩胛骨那么漂亮,简直要魔老命。   一想到对方,陌影脸红心跳,强迫自己将小魅魔的身影驱逐。   好久,终于平静了些,他靠在泉边,头微微后仰,闭目养神。   风拂过水面,泛起一层层涟漪。   耳边似乎起了细微动静,陌影以为是树枝掉下,并不在意。   然而很快,他感觉到有人窥视。   陌影心里一跳,蓦地睁开眼睛,却见穿着太监服的子夕正负手站在前方!   他以为在做梦,揉了揉眼睛一看,人依然在。   “子夕,你,你怎么来了?”山中这么隐蔽,他怎么能找来?!   子夕望着他的眼眸,视线往下扫过他的红唇,并不答话。   “你咋回事,怎么不登基?我都把遗书给你了,动作要快呀!你赶紧回去发动宫变,干嘛浪费时间来找我?”   陌影心急,脚腕用力,肩膀浮出水面。   瘦削如风中独枝,冰白如山顶寒雪,细腻如琼脂玉露。   锁骨下,水流中,还有两颗未成熟的花苞。   子夕抚了抚断眉,忽而起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闻他的香味,那让他灵魂激颤不能自已的暗香。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陌影反应了一下,“知道你是辰帝之子,我表哥的事吗?当然,这些年你在宫中,苦了你了。这是我对你的补偿,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皇位本来就该由辰帝传给你。”   都怪原主他爹先帝,搞什么篡位。   陌影扫过他严肃的面容,心里一咯噔,子夕该不会是来杀他灭口的吧?   “那个,兄弟,我发誓我绝不会再出现,一定会走得远远的,你留我一条小命,行不?”   他慌张时,表情尤为生动,大眼睛无措地转着。   更想闻他的气味了,深入骨髓地想。   子夕下意识反驳:“不杀你。”   陌影松了口气,余光一扫,瞥见一抹紫色。   他顿时僵住,慢慢偏头。   元皎炎从斜前方飞来,与子夕并排,落在面前。   ??这是什么地狱难度,一上来就是两个股票男?   元皎炎面色有些阴沉,一改往日的笑容满面,扫过陌影的肩膀,直直看向水下。   水波盖不住那双又直又白的腿。   变态的眼神尤其恐怖,陌影赶忙抓过旁边的衣服裹上。   起身拿衣时,背上腰窝分明,细腰雪肌,夺人眼球。   元皎炎笑了,漫不经心道:“小竹子,你可让我好找。”   少说这种假话了,你是来找我的吗,你根本就是来找易丛洲的!   陌影心中闪过一道灵光,完了!   两个股票男堵着,一会儿易丛洲来了怎么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被他们找到了,可想而知他们内心深处对小魅魔的执着有多深。   先前为易丛洲担忧,是出于少主对族人的关怀。而现在,一想到旁人觊觎他,陌影便感觉难受极了,心里不是滋味,只想将旁人全部赶走。   “小竹子,跟我回宫。”   尤其是头号股票元皎炎,不仅活阎王,还变态!   “不回。”陌影冷脸,“我不是给你写过信了吗,皇位给子夕。”   “他?”元皎炎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小竹子的决定,与我商量了吗?”   有病,我是皇帝,找什么接班人还得和你说?   你这个处处为难易丛洲的家伙,没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之前陌影还有些害怕元皎炎,如今保护易丛洲的心态占了上风,加上他实力恢复,有了正面硬刚的勇气。   “凭什么和你商量。”   陌影眸子里带着怒火,明亮极了。   一头漂亮的小兽,一开始就对他张牙舞爪,过去了这么久,非但没被他驯服,还更加反抗。   元皎炎脸上笑容变大,可笑意不达眼底。   “小竹子胆量见长。”他拍手称赞,随性道:“当皇帝够闷的,想来这山水之间放松放松未尝不可,不过……”   元皎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若小竹子一天不回,我便让闵亦玉扣下灾民一天的粮食。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想来撑三五天不是问题。”   他说完,无邪地偏头,“小竹子,你说呢?”   “你!”一下被按住死穴的陌影气得发抖。   元皎炎看穿了他,故意拿百姓制衡他,逼他做决定。而以对方的性格,这句话绝不是一句戏言,他说到就能做到。   卑鄙,无耻!   陌影偏过脸不愿看元皎炎,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   一定是易丛洲来了!   他欣喜地转头,却见一袭白衣,高冷绝尘的蔺如尘从山林间走来。   蔺如尘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他所经过之处,仿佛空气都会结上冰霜。   “祭、祭师大人?”   陌影头都要炸了,怎么蔺如尘也来了?三个股票男同时来干嘛,找他组局打麻将吗!   “皇上身体可有损伤?”蔺如尘在陌影身后站定。   “没有。”知道易丛洲身上有十几条蛊虫之后,虽不能确定是不是蔺如尘放的,陌影始终对他喜欢不起来。   可是,先前蔺如尘是蔺雪时,陌影真心把她当朋友,欣赏她,也怜惜她的身世。总不能因为人家性别变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吧?   陌影很矛盾。   可这矛盾在他现在的尴尬和紧张面前,不值一提。   元皎炎、子夕、蔺如尘三人呈三角形状,将他前后的退路都断了,想逃都不知道往哪儿走。他人还在水里,局面更加不利。   绞尽脑汁想着破局之法,犹豫不定时,元皎炎动了。   他一动,子夕和蔺如尘跟着动作,都往泉水中的陌影而来。   陌影哪经历过这种阵仗,后脑勺紧绷得不得了,死死抓着胸前的衣服。   树荫下,几颗石子从暗处飞来,分别击向三人的腿。   元皎炎三人都是高手,察觉到危险的瞬间便闪身躲避。   黑衣黑发的易丛洲自竹林中飞出,脚尖在泉水中一点,轻松将陌影抱出水外。   一件外衣在风中飘了飘,被盖在陌影身上。   易丛洲抱着他转身,眨眼便落在三人之外。   “丛洲,你回来了!”陌影高悬的心顿时放松下来,手转而抓住易丛洲的衣襟。   他本想让易丛洲回到屠冬住处,转念一想,若真是如此,这处世外桃源怕是永无宁日了。   反应最快的元皎炎挡在易丛洲面前,并不看易丛洲,只盯着陌影。   他出人意料道:“小竹子,若我愿意当皇帝呢?”   在场几人无一不是心头一凛。   “少来。”让你当了皇帝,然后对他家易丛洲强取豪夺吗?子夕至少还彬彬有礼,若易丛洲不愿意,子夕未必强求。   刚还拿灾民的粮食做把柄威胁他的人,怎么可能让国家昌盛,百姓安乐?   皇位在他眼里,说不定就是玩乐的手段。   子夕手段虽然也狠毒,可至少想当皇帝的心是真的。皇帝不好当,他若想坐稳位子,就必定有所作为。   这二人有本质不同,要选择谁一目了然。   陌影怕连累百姓,更怕连累热情好客的屠冬。   虽然气闷,他也只能忍了,咬牙切齿道:“回就回,朕现在就回去当皇帝!”   衣服盖住了他的身体,却盖不住他的脚。   白嫩的脚丫子因生气而一晃一晃,元皎炎三人的目光全汇聚到上头。   元皎炎眸色渐深,“把小竹子给我。”   说着,伸手便要来抓陌影的脚。   易丛洲身体一转,将衣服上拉,盖住陌影的眼睛。   另一手则拿出一把匕首,极为快速地与元皎炎斗了十几个回合。   他的手法极为刁钻,充满邪性,匕首在他手上如蛇似鞭,虽抱着人,下盘却稳如磐石。   子夕与蔺如尘作壁上观,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胜负已分,元皎炎退开。   陌影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感受到易丛洲肌肉的紧绷,虽无兵器相撞之声,却有极其锐利的破风声。   未知让他的心再度提了起来,下意识伸手搂住了易丛洲的脖子。   易丛洲身体一紧。   “将小竹子给我。”元皎炎又道。   “你是皇叔,我是皇后,皇上便不劳皇叔操心了。”易丛洲毫无退让之意,微微偏头,视线扫过子夕与蔺如尘,“也不必其他人费心。”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陌影将衣服拉开,正好看见元皎炎脸上的嘲讽一笑。   “那本王便看看,你这个皇后能当到几时。”   他率先往前,子夕紧随其后。蔺如尘落在最后,人飞出了好远,还在半路回头,望着陌影的方向。   陌影却早就不看他了。   他与易丛洲挨得极近,易丛洲略快的心跳清晰地传到他的耳膜。   他却无暇顾及——他的心跳远胜于易丛洲,扑通扑通。   心砰砰直跳。 第43章 暗恋小魅魔   乱了, 全乱了,不仅心跳,还有思绪。   回到房间, 心乱如麻的陌影还愣愣的。   “要我帮你穿衣服吗?”   回过神来, 陌影发现自己被易丛洲放在床上,对方手里拿着他的换洗衣物。   “不、不用, 我、我我自己来。”   接过衣服,脸皮依旧发烫的陌影却动不了手。   山中木屋不比宫里讲究,房中没有屏风。平日陌影哪会在意这些, 每次都大大咧咧在易丛洲面前换衣服, 不会背过身,从没觉得有什么。   此时此刻, 他无论如何没办法和从前一样。   “我、我去外面换。”   易丛洲伸手制止了他, “我出去。”   目送他离开,陌影飞速换好衣服。面上热度迟迟不下,他重重拍打了几下脸颊,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里转了几圈, 觉得镇定了点儿,才叫易丛洲进来。   可易丛洲宛如传染源, 只要近距离看着他, 又羞又喜的小心思就冒出了头儿, 让心跳失了节奏。   心中升起隐秘的期待, 想靠近,想分享, 想触碰。   不行, 陌影啊陌影, 你这个衣冠禽魔, 你想干什么!   赶紧说点别的转移注意力,别天天想着这点小心思,要不然要出事的!   “丛洲,对、对不起,我以为一定能带你跑路的,没想到他们三人这么厉害,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也、也能找来。忙了这么久,简直是颗粒无收。”   “阿影拔除了我的蛊虫,如何能算颗粒无收?”易丛洲说着,在陌影面前半跪下来。   修长的手指伸出,握住陌影脚腕,脱去他的鞋子。   布靴先前放在泉边,陌影上岸时滴的水将鞋彻底打湿。他自己都没察觉到鞋湿漉漉的,易丛洲先注意到了。   一块干净布巾被易丛洲拿在手里,轻轻贴上陌影冰白的双脚。   从脚踝处开始,先擦了脚背和脚底板,继而覆上他圆润的脚趾。   陌影一缩,脚也跟着后退。   易丛洲没放任他逃跑,手指稍一用力,就将他的脚趾攥在了手心。   “别动。”   声音格外低沉,带着说不上来的、先前从未注意到的磁性。   易丛洲极为专注,眼一眨不眨,将布巾对折,塞入趾缝之间,细细地摩挲。   一股难言的酥麻与刺痒感从脚趾极快往上,激越和战栗自陌影心中萌发。   他从来不知道,脚趾竟是这么敏感的地方。隔着布巾擦拭,就让他身体震颤、头皮发麻,不敢想象,若以后此处被直接触碰,会带来怎样的极致感受?   易丛洲卷起一截衣袖,手背和手腕上都是细密的疤痕。这些天,他在日光毒辣的中原征战,日晒雨淋,肤色深了很多,皮肤也不如初见时细腻光滑。   陌影心底的感觉却比初见时浓烈数倍,恰如奔腾岩浆。   纵然易丛洲的容貌不似从前惊艳,却让他心动至极。   完了,他喜欢上小魅魔了,爱意汹涌不可收。   可是,小魅魔是直男,这可怎么办?易丛洲对他只有族人对少主的尊敬,完全没看出有特殊感情。   若自己和其他魅魔一样,身经百战,各种技巧烂熟于心,也许还能试着掰弯一下。   他作为社恐魔,连魅惑这样的基本技能都做不到,要掰弯一个直男,比登天还难。   失落与亢奋交加着,陌影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他的脚心一热。   易丛洲已给他套上了袜子,虚虚拢着他的脚尖,关切地望着他,“少主,可是有烦心事?”   还能是啥,烦心的就是你。   这话不能对易丛洲直说,陌影支吾片刻,挑出一件事掩饰,“元皎炎走之前威胁你,说你的皇后当不了多久,不知是不是要对你不利。”   虽然有魅影盯着,知道元皎炎疲于应付封地叛乱,暂时没有余力搞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无需担心。”易丛洲手指稍稍曲起,在他的脚心挠了挠。   怕痒的陌影赶忙躲开,不受控地笑道:“不许闹,和你说正事!”   易丛洲眼中也带了点笑意,替他穿好鞋,“阿影如今实力完全恢复,何惧摄政王?荥州内乱让他元气大伤,不必那样忌惮。”   还真是,元皎炎说白了只是一个人类,不能对他怎么样。   易丛洲的话给了陌影十足的底气,他眉目一垂,手指捏在一起,“丛洲,那、那你是怎么看元皎炎的?”   确认了自己的心思,陌影不光想问易丛洲对元皎炎的看法,还有其他两只股票的。   “他——”   停顿让陌影的心高高提起,指头无意识地抓紧了刺金衣袖。   “他或别人都不重要,我心中只有少主。”   啊犯规!为什么这么会,为什么说出这么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哪怕知道易丛洲说的心里有他,不是他想要的那种,陌影心中还是一阵激荡。   “那、那就好。”陌影结结巴巴地回复,低头偷笑。   鞋穿好了,易丛洲却没动,沉静地仰视着他。   他背后是简陋的木质家具,门边倾泻的阳光中,能清晰看到飞舞的灰尘。   陌影羞赧地扭头,将易丛洲拉起,“事不宜迟,再、再耽搁下去恐怕要连累屠大哥,我们与他作别,回去吧。再谋划谋划,下次跑路一定能成功。”   其实不是非要这么赶时间,重要的在于他不知如何与易丛洲独处。   再这样共处一室,这样被注视着,他头脑一热对直男告白都有可能。   不行,对易丛洲他得徐徐图之,仔细制定掰弯策略,不能草率把人吓跑。   二人来到院外,正好屠冬回来。   一提告辞,屠冬尤为不舍,再三挽留。得知陌影一定要走,亲自划船送他们到渡口。   河边立着成列的禁军,森然有序。   陌影被玄衣卫护送上岸,屠冬这时才知,博学的小公子竟是当今天子。   到了禁军中,陌影忽而回头,冲屠冬一笑,“屠大哥,我打算办一个研究院,院里会研究如何提高农作物产量,到时请你来可以吗?”   堂堂一国之帝,竟还愿意叫自己大哥。   屠冬既震惊又激动,连连应声,“自然,一定!”   陌影含笑摆手,钻入銮轿之中。   易丛洲是皇后,理应与他共乘一轿。可他同时也是将军,不知胡月人是否还有埋伏,得盯着外面的情况,二人见面的机会很少。   水患即将平定,池霖已然倒台,不论朝廷还是中原,都在经历换血。三大股票忙着部署各自势力,没空来找他,陌影落得轻松。   全速赶路,两日后,一行人安全回到宫中。   易丛洲还在点兵,交接虎符,没有回来。   陌影坐在御花园中乘凉,心不在焉地赏月看星,忽而听到身后有动静。   “皇上。”熟悉的温和声音,转身一看,来人脸上长着标志性断眉。   “子夕,你来了。”陌影满脑子都是易丛洲,没心思质问子夕为什么不登基。   “坐吧,不必拘礼。”让其他侍卫在亭外守着,陌影指指身前的椅子。   这一次,子夕没有拒绝。   他撩起衣摆,端坐于木椅之上,气质极为儒雅。   只要摆脱太监佝偻的姿态,他便与之前判若两人。面容俊雅,身形高挑,挺拔如竹,面容虽无一丝侵略性,可气场不容撼动。   这模样让陌影微怔,忽然意识到,只要不刻意压制收敛,子夕的气势甚至能与元皎炎比肩。那日在泉边不就是?面对其他两支股票,子夕既不冒进也不退缩,不卑不亢,沉稳如山。   好样的,他已蜕变成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了。   子夕坐下,抬头望着天边最亮的几颗星星,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温和如玉,谦谦公子。   这模样无端让人觉得放心。   已经与子夕摊牌,表明了支持子夕夺位的立场,两人没有竞争关系。   这段时间观察下来,子夕对易丛洲似乎没有那么执着,陌影的戒备心没那么重。最关键的是,他纠结了两天,强自压抑着感情,着实需要找人开解倾诉。   子夕能力强,旁观者清,说不定能给出有用的建议。   夏日特有的虫鸣蛙叫中,陌影挠了挠头,欲言又止地望了子夕一眼。   “皇上可有事情想问?请尽管说,子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陌影有些难以启齿,说不下去了。倒不是因为社恐,而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怎么说。   他不说,子夕也不催,就这样等着。   夜凉如水,凉风习习。   陌影的紧张削减不少,捏了捏手心,大着胆子道:“子夕,如、如果你对一个与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动了心,你会怎、怎么样?”   子夕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道:“何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陌影本不想说性取向,可不说清楚,对方没办法理解他的困境。   他闭了闭眼,豁出去了,“如果你喜欢上一个男人,他只喜欢女人,要怎么办?”   子夕表面上维持着风轻云淡的派头,心中却已狂风骤雨。   皇帝说的是谁?   首先排除易丛洲,他们已经成婚,易丛洲在遇到刺客时舍身为皇帝挡刀,心思昭然若揭,不符合只喜欢女人这一点。   那和皇帝接触多的,除了成婚的闵亦玉,只有元皎炎、蔺如尘。   还有他自己。   皇帝这样问,是对他的试探吗?   子夕在外人面前城府何其深,却被他简单一句话乱了心神。   风从陌影的方向刮来,送来一点似有若无的清新暗香。   他心头大震。   要怎么回答?若皇帝指的是元蔺二人,自然不能让他付诸行动。可万一皇上说的是他呢?虽可能性小,但万一呢?   子夕定了定神,思索片刻,道:“凡事无绝对,也许事情并不如皇上想象的那样。皇上不如暗中试探,看看他的反应。喜欢一人不只在一日两日,不必急躁。”   没错,说的有道理!   易丛洲说自己是直男,也许是还没有觉醒呢?或许他是双性恋,能接受自己也说不定?   就按子夕说的,试探试探,若百分百确定他是直男,到时再想别的办法。   “子夕,你、你不仅实力强悍,在感情之事上也这么精通,了不起。”   陌影眼睛弯弯,一改愁闷,笑容格外明媚。   夜风再起,他浓密的头发被吹动,送来一缕缕连绵的清香。   子夕望着陌影,面庞柔和,眼眸却幽深无比。   就算他喜欢上别人又如何?   作为皇帝,他有随便喜欢人的权利。可等他从高台跌落,变成自己的所有物,眼前只有自己一人,他还能见异思迁吗?   他喜欢的,不论是易丛洲,元皎炎或是蔺如尘,将来都只会是尸体。   外面蚊虫多,有驱蚊药也不顶事。陌影心中高悬的事已然解决,冲子夕道:“朕先回房,你不必跟着伺候,随你去哪。”   他说着说着,明媚一笑,“多谢你啦,子夕。”   “子夕遵旨。”   陌影没意识到子夕的自称改了,高高兴兴地回到寝殿。   屁股还没坐热,岳黎便过来禀报,说将军查出了一些胡月国刺杀的线索,要连夜提审犯人,晚上不回来了。   试探易丛洲反应的心思落了空,陌影独自上了床。   想化作魅影去瞧易丛洲审案的模样,可看了之后,说不定更加思念,更放不下。   陌影强自忍下,躺上床,翻来覆去好久才进入梦乡。   做了一宿噩梦,第二日脑瓜都是昏的,还一大早被叫醒来上朝。   未央殿中群臣聚集,陌影打着哈欠扫了一眼,最前方的池厚德头发已全白,一月不见,像是老了五岁。   众官员说了些皇上圣明的谄媚话,还有人写了长篇大论赞赏陌影亲自平定水患,劳心劳力的功德。   听得着实烦,陌影打断道:“马屁就不用拍了,有事说事。”   太尉陶景中道:“皇上,近日接到军报,胡月国又犯我边境,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胡月蛮夷竟敢在皇上回京途中埋伏,意图刺杀天子,此等猖狂行为必须镇压,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一开口,群臣附议。   “由长平将军带队出征最好!”   陌影心里一紧,易丛洲才和他成婚多久,又要去打战了吗?   薛忠国瞧了瞧他的脸,拱手道:“此战要应,可昨年是歉年,中原又遭遇如此大的水患,皇上停了宫内寝殿的修建,才让赈灾钱银无忧。若长平将军出战,中途粮草断供,那可如何是好?”   陌影赞许地点头,说到点子上了。   他斜了一眼池厚德,缓缓道:“池霖那边贪污的赃款……”   老态龙钟的池厚德慢慢跪下,“皇上,池霖犯下滔天大错,老臣作为父亲,有失察之责,请皇上责罚。”   他边说,边将头上的乌纱帽放在地上。   “仅是失察之责吗?池霖贪墨巨款,丞相大人难道全然无知?皇上,臣请奏彻查池家!”   池霖一倒便是风向标,极会揣摩圣意的文官当即弹劾池厚德,池家掌控朝堂的局面不复存在。   陌影道:“池大人为朝堂殚精竭虑几十年,日日操劳国事,难免管不了儿子。丞相大人年事已高,也该享齐人之福了。”   池厚德的头贴在地上,“老臣请辞告老还乡。”   陌影又道:“准了。可其他官员说的不无道理,池大人,朕相信你,天下人未必相信。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便稍微查查以证自身,大人以为如何?”   “老臣遵旨。”   “闵大人在中原的事接近尾声,水患基本平了。此次平水患时间紧任务重,有些官员日夜不休,朕该好好奖赏。”   “池大人既已辞职,便由薛大人接替丞相之位,陶大人太尉之职不变,空出的御史大夫之位,由闵亦玉大人接任,少史由安西县县令、民间大贤伊芷松接任。”   陌影此言一出,宛如一滴水落入热油中,众人惊愕不已,面面相觑。   闵亦玉年纪那么轻,不过平定水患这一件功劳,如何能连提数级,升到那么高的位置?还有什么民间大贤,非世家出身,连进入朝堂都够呛,一上来就是少史?   陌影也知道这决定不合规,但他皇帝都不想当,要什么合规?   闵亦玉是子夕的人,扶他做三大天王,子夕在朝中就稳了。再者,让出身低寒的伊芷松当少史,动了世家的利益蛋糕,能让把持朝政的世家不满,让官员们转投向子夕麾下,这才是他要达成的目的。   说到底,还是闵亦玉愚忠的锅,他才不得不再给子夕做一件嫁衣。   不给官员反驳的时间,陌影接着说:“朕的贴身太监子夕,调粮有功,着令去除奴籍。廷尉断案不力,就地革职,廷尉之职由子夕担任。”   后方伺候的子夕震惊抬眸。   一句话,掀起惊涛骇浪!   “请皇上三思,纵观历史,从未有阉人进入过朝堂的先例!”   反对声浪此起彼伏。   他做出的出格事情还少吗,在让男妻为后面前,其他根本不算什么。陌影暗想,朝堂里被子夕收买的官员不少,大家肯定是装模作样谏一谏。   “英雄不问出处,此事就这样定了,不必再议。”   子夕啊,我连领导班子都给你选好了,后顾之忧都没了,还不麻利地上位?   而且,让你来查池厚德贪污之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可做的文章那么多,这么好的笼络人心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   下了朝堂,待到无人处,子夕在后方,面露犹豫道:“皇上,诸多官员不服,恐怕……”   “别有心理负担,要做什么就去做就是了,有什么风雨,朕给你顶着。”陌影笑眯眯的,“朕相信你可以做到的,冲就完事啦。”   子夕低垂的眸子里暗涌浮动,他抬起头,直视陌影双眼,“池厚德的案子,皇上想如何查?”   经过昨日夜谈,陌影在子夕面前没那么拘着了,莞尔一笑,“以你、你的聪明才智,哪有朕教的道理。池厚德那边,朕先前留给你的信中有交代赃款藏匿的线索,不过池家的案子牵扯到的人肯定不少,全查了朝堂不稳。主要还是追回赃款,他们若自愿交上,也就不追究了。”   难得陌影会讲这多,子夕又问:“如何才能自愿?”   “告诉他们,只要交钱,便既往不咎。找几处宅子作为交钱之处,第一晚暗中放几十箱金元宝进去,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肯定会来交钱。同时查处那些冥顽不灵的,达到震慑效果。”   竟还有这种方法,与兵书中写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异曲同工!   子夕惊异地想,这样的智谋与见识,一百个智囊加在一起,也不能与之相比。   不仅容貌惊艳,韬略更是惊艳!   子夕扫过他狡黠的眼眸,衣袖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子夕,过些日子你上任,就不用在宫里伺候了。今、今天还是麻烦你,去问问长平将军今夜回不回来。”   易丛洲,又是易丛洲!   指甲抠入皮肉之中,痛感却不能让子夕冷静。   “是。”   他转身的一刻,温和的笑意收敛得一干二净,表情阴沉得可怕。   抬起手,手心已冒出血珠,子夕浑不在意。   与陌影已拉开距离,他终究控制不住,停步回头。   陌影着一身淡绿长袍,独自一人坐在竹林后的秋千中,有一搭没一搭曲脚晃着秋千。秋千升高时,他如水的长发坠在空中,微风极为慷慨地吹拂过来,长发便有些凌乱了。   他也不去管,只遥望着前方竹林,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甜蜜一笑。   恰如竹中仙子,落入凡尘。   子夕深深看他一眼,重新戴上温和面具,往前疾走。   陌影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去看时,远处已什么都没有。   将子夕推了出去,等于又办成一件事,他心中喜悦,迫不及待想和易丛洲分享。   好在子夕回来后,告诉他易丛洲晚上会回来。   迫使自己做了些事,度日如年地等来了黑夜。   院中灯笼中的灯已点燃许久,易丛洲终于回来了。   “丛洲,吃饭了没?”人还在院子里,陌影听到了声音,小跑着开门去迎。   “用过了。”易丛洲的目光落在他眼睛、鼻子、下巴上,“阿影怎么还不睡?”   陌影不好意思说在等他,眼珠无措地乱转,手指交织在一起,“睡、睡不着。”   易丛洲凑近了些,轻声问:“可有沐浴过?”   “洗过啦,你还没有吧,快去御池里。” 陌影抬眸时看见他眼下的乌青,想到他熬夜一晚应该极为疲惫,“你应该很累了,等洗完就回来睡,不要耽搁。”   易丛洲点头前往御池,陌影想送他过去,脑中忽然闪过对方的胸肌。颜色、触感都极好,外观也极为漂亮。   思及此,陌影有流鼻血的冲动,怕自己禁不起诱惑,在院门止步了,“我、我在这等你。”   人没跟上,脑中却还在播放少儿不宜的画面。想的不仅是易丛洲劲瘦的腰身与凸出的肩胛骨,还有腰腹之下只勉强看到轮廓却没见过的。   啊啊啊,陌影,能不能好好遵守男魔道德!   他捧着头强迫自己别想,余光忽然瞥见床沿。   等等。   一会儿易丛洲回来了,他思想这么不纯洁,还能与之同床共枕吗?   呼吸着对方的气息,听着对方的心跳,他会不会做出猪狗不如的事?   完全有可能,毕竟他有前科在。洞房花烛夜那一夜,醉倒之后他连床沿都弄坏过,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   陌影急得团团转,偏偏这时,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完了,怎么回来得这样快,他还没想出解决办法!   作者有话说: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石灰吟。 第44章 暗恋小魅魔   易丛洲刚沐浴完, 头发还未完全干。松垮的寝衣穿在身上,带子没系好,露出一小片胸膛。   脸晒黑了, 脖子之下的皮肤依旧白皙。   黑白的反差让陌影想起在泉中为易丛洲擦背那一次, 一片绿叶落在他身上,颜色的差异也让自己心神大乱。   “咳咳, 洗好啦。”陌影不敢看他,“那、那个,丛洲, 今日你劳累, 你睡床,我睡旁边的美人榻吧, 免、免得我不老实让你睡不好。”   万分紧张地说完, 却没等来任何回复。   陌影忐忑抬眸,偷瞄易丛洲,却见对方一言不发,肩膀耷拉, 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我、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知道了。”易丛洲眼皮未掀, 双目无神地盯着地板, “皇上在此处睡便好, 我去偏房。”   他说完便转身, 一步一步朝外走。   陌影的目光嵌在他身上,心蓦地一痛。   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 可他的背影太单薄、太落寞了。   “怎、怎么突然叫我皇上。”陌影心慌地把人叫住, “怎么不、不叫我阿影了?别、别走, 不是让你睡偏、偏殿。”   易丛洲脚就要跨出门槛, 闻言将脚收回,却没有回头,“少主不必多说,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知道了?”陌影三两步跑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胳膊,让他转过身,“知、知道什么?”   “昨日岳黎进宫传消息,他听到了亭中的谈话。”易丛洲的声音颤抖了一瞬,“少主有了喜欢的人,自然不能让人家误会。我与少主的关系本来就是假的,寝殿只有未来的少主夫人能住。”   压不住的颤声让陌影心疼得无以复加,对方提到的「少主夫人」又让他心神荡漾。   一想到易丛洲给他当少主夫人,他就涌上一股难言的喜悦激动。   “咳、咳咳……”陌影挠了挠脖子,“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我喜欢……”   易丛洲终于掀起眼皮,目光落在陌影身上,格外深邃专注。   陌影的脸颊火烧火燎,告白的话已到了嗓子眼,可就是卡着,怎么也说不出。   任凭他如何努力都不行,整只魔都崩到了极点。咚咚咚的心跳越来越快,敲击在他的耳膜上,像鼓点越来越密的战歌。   心烫皮热,躁动不堪。陌影甚至怀疑,现在要是打一只鸡蛋在他红透的皮肤上,也能直接煎熟。   不,绝对不能向一个直男告白,子夕的建议也是先试探观望。要是现在冲动说出去,把易丛洲吓跑,以后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没、没什么喜欢的人,只有你!”烫嘴般极快地说了这番话,心脏仿佛要从喉咙跳出去的紧张才弱了点儿。   易丛洲眸光更深,不见温柔,深不见底。   陌影完全无法与他对视,话也说不出更多,索性直接把人往床上拖,“不许走,你、你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和、和我睡。”   决不能让易丛洲误会他有别人,要不然还怎么追?   陌影咬咬牙豁出去了,直接将人推到了床上,自己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到里侧,“没、没有的事,岳黎这家伙没听全就瞎说,是他听错了。”   先把锅甩在岳黎身上,又侧身对着易丛洲,“你、你相信我。”   易丛洲不置可否,也不看他,似乎还有些受伤,“少主心里有事,却不同我说,我这个做族人的,能为少主分忧也做不到。”   叹息声听得陌影极为难受,“不、不是的!”   其他事都可以和你说让你出主意,可喜欢你这种事让他怎么说?   越说越乱,越说越剪不断,陌影一不做二不休地用手挡住易丛洲眼皮,“别想这些,睡觉。”   等易丛洲眼睛闭上,他才很没贼胆地挠了挠对方的手背,“这、这是我不对,以后什么事都只找你,不找别人。丛洲,你不许往心里去,听到没?要、要不然,我、我就挠你痒痒。”   着实很不讲道理,哪有用威胁的办法求人原谅的。陌影也知道自己不对,可他只能想出这种办法逗易丛洲开心。   手指伸出,到了易丛洲腰侧,陌影小小挠了两把,小声道:“丛洲,你、你原谅我嘛,好不好。”   易丛洲竟没有痒痒肉,一点儿也不怕。   挠是挠不下去了,陌影勾着他的手指,轻轻摇了摇。   “丛洲,你最好了,不要生气啦,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   易丛洲睁开眼睛,偏头看着陌影,“当真?”   好不容易出了一点转机,陌影赶紧点头,枕着的青丝都弄乱了,“当然,你现在就说,我去做。”   “以后想好了告诉你。”易丛洲捏了捏他的手指,“睡吧。”   哄好了小魅魔,陌影松了口气,开始装睡。   若他能看见自己僵硬的姿势,准会评价成千年老尸。可没办法,心上人就在身边,他怎么睡得着?   许是太过疲劳,闭眼后不多时,易丛洲的呼吸变得均匀。   寝殿里,总会留一盏微弱的小灯。陌影借着灯光偷瞄了两眼,又刻意弄出翻身的动静,易丛洲都没有反应,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没有动过。   确定易丛洲已经睡着,陌影偷偷挪到他身边。   刚开始害羞占据上风,看一会儿又闭上眼,假装做坏事的不是自己。   可易丛洲的睡颜十分安静,陌影胆子很快就肥了,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眼睛都不眨。   怎么会有一个人的五官生得这样恰到好处,这样让人惊叹?   陌影情不自禁想摸一摸,快触到易丛洲脸颊时猛地缩回。不行,练武之人警觉心肯定很强,若把易丛洲弄醒,自己没办法解释不说,还会影响他的睡眠,他已经那么累了。   不能摸,可心里的邪念已被勾起,怎能按捺得住。陌影抬起手,悬空描绘易丛洲的五官,从饱满的额头到高挺的鼻子,最后停在易丛洲的嘴唇。   他的上唇线条清晰,下唇不薄不厚。灯光太弱,看不清唇纹,却让陌影生出一种着魔的冲动。   想亲一亲。   生出这个念头的同时,能量紊乱,他的小角和尾巴一下长了出来!   啊,不做魔事,怎能半夜偷鸡摸狗生出这种想法!   陌影压住小角,好像这样就能掩盖恶行似的。他拼命调动能量,可心绪不定,小角根本收不回去。   心中天人交战。   一个声音强烈谴责:陌影,怎么能这个样子,就算想做什么也得等告白之后再做!   一个声音则无所谓:摸一下怎么了,亲一下又怎么了,这不是还没付诸行动吗,在脑子里想一下也犯法啦?   陌影举棋不定,他的尾巴却与主人不同。   魅魔是不会控制欲望的物种,尾巴诚实地遵循内心诉求,在陌影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悄悄缠上了易丛洲的手臂。   陌影在那头默念核心价值观时,尾巴已顺着手臂往上,末端的分叉轻刮着对方的衣物。   易丛洲手臂抖了抖。   极为敏锐的陌影感觉到了,往旁边一瞧,眼睛差点脱框。   尾巴,你这个妄自行动的家伙,你想干什么!   他想收回尾巴,尾巴却不听话,失控地往易丛洲肩膀而去。陌影着急得不行,赶紧转过身,贴着易丛洲,抓住尾巴想把它拔回来。   耳边传来衣物摩擦声。   易丛洲出人意料地翻了个身,和尾巴作斗争的陌影反应不及,半边身体被他压在下头!   陌影心头鹿撞,与易丛洲紧挨的地方滚烫一片。   要命,易丛洲不会醒来了吧!   做坏事被抓个正着,这是什么绝顶的社死体验,最主要的是,他只是想想,实操的是那不听话的尾巴。   别问,问就是好冤。   陌影一动不敢动,任凭易丛洲的呼吸洒在他颈侧。   以上断头台的心态等了好久,易丛洲却不动了。   没、没醒,只是单纯翻身?   陌影高悬的心重重放下,马上又变得愁眉苦脸。   易丛洲一部分重量在他身上,距离无限近,气味与温度交织着,让他整个身体都要烧起来。   偏偏他又不能动,若是弄醒了易丛洲,这暧昧的姿势要怎么解释?   不仅如此,他还要捏着为非作歹的尾巴,不让它继续搞事。   他苦兮兮地想着是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耳朵忽然捕捉到很轻的一丝磨牙声。   压在别人身上的姿势到底不是那么得劲,易丛洲稍微松了松。陌影眼睛一亮打算逃跑,后面却伸来两条胳膊,将他搂得极紧。   与此同时,脖颈后方一疼——   易丛洲竟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眼前五彩斑斓,仿佛无数烟花同时绽放,陌影呼吸都不会了。   易丛洲很快放开了他,这几秒钟却如同让陌影在过山车上坐了一天。   刺激,惊险,微微的恐惧,难言的亢奋。   易丛洲咬完,腰也不搂了,翻过身,背对他。   理智告诉陌影,现在应该赶紧到床的另一边去,身体却动不了。   刚发生了什么?小魅魔怎么突然咬他?   咬完了还没醒,大概正在做吃美食的梦,把他当成了糕点。   不对,不仅仅是咬人,最后易丛洲好像还意犹未尽的嘬了一下。   陌影在心里土拨鼠尖叫,能量无法自控,肩胛骨一酸,翅膀有长出来的趋势。他怕自己闹出更大的动静,赶忙化作魅影来到院外。   吹了好久的凉风,他才有余力思考。   “让你做坏事,报应来了吧!”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想摸被易丛洲咬过的地方,又怕摸了一发不可收,深吸几口气忍住了。   房内,他没看见的地方,易丛洲藏在被子下的手动了动,耐心地抚摸着手上缠的那一圈初皮。又沿着适才尾巴行进的方向往上,最终停在上臂。   暗中动作,呼吸始终不乱,未曾泄露半分。   陌影在房外待了许久,直到彻底冷静才回房,悄无声息地躺在易丛洲身边。   有了前车之鉴,他再也不敢乱动乱看。已是深夜,折腾一番后很是疲惫,胡思乱想片刻,还是沉沉睡去。   一晚上,都是不可描述的、有关易丛洲的梦。   到了天亮,还有些沉迷其中,不愿苏醒。   直到面颊感觉到一点点微弱的气流,朦胧中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嗅他。   陌影睁开迷蒙的眼睛,一只白猫赫然出现在视线中,正亲昵地蹭他。   绿丝在,元皎炎也不会远。   转头一瞧,元皎炎就坐在先前易丛洲看兵书的窗边,慢吞吞喝茶。   通过日头判断时间不早,易丛洲早就不在,房里除了伺候的子夕和宫女,只有元皎炎一人。   昨日退朝时宣布要休沐两天,无人叫他起床。   “小竹子终于肯醒了?”元皎炎踱步而来,揶揄道:“在梦里脸也是红的,莫不是梦到皇叔我了?”   谁会梦到你这个活阎王?梦的另一位男主角是易丛洲,和你有什么关系。   陌影见他逼近,心里有些打鼓,忽而想到先前易丛洲说的,元皎炎不过人类,不需要恐惧。   况且,元皎炎对易丛洲有不可告人的想法,自己总有一天要和这活阎王对上。   他要是退缩,拿什么保护易丛洲?   想到这,陌影的底气顿时足了,“皇叔来作何?”   “想小竹子便来了,还要理由?”   眼见元皎炎逼近床边,陌影翻身从床上下来。本想叫宫女伺候,又怕元皎炎一会儿发病做出什么,宫女恐怕应付不了。   “子夕,更衣。”   来到屏风之后,子夕拿上衣服套在他身上。   将陌影散落的头发拨到一边,子夕的动作一顿——陌影后颈处有一处红色牙印。   这样的地方有红印,是谁留下的不言而喻。   子夕的手指紧捏着陌影的衣服,又想,除了脖子,会不会还有其他地方有印记?   “怎么了?”子夕迟迟不动作,陌影问他。   不是他想催,主要是元皎炎就在屏风前站着,笑得格外瘆人,让他心里怪不踏实。   子夕飞快将他的衣服穿好,里衣特意往上拉了拉,挡住那红印,最后将腰带绑好。   陌影来到梳妆台前,子夕刚拿起梳子,侧边一双手不由分说地抢过。   “皇叔给小竹子梳头可好?”   陌影扭头,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不需要!”   怕元皎炎刁难子夕,他索性自己拿起一根玉簪,将头顶的头发盘了盘,簪子一插,简单弄个发髻完事。   然而,他忽略了自己的手残程度。   没过两秒,头发便松散地垂落下来。   陌影不服气地再弄一次,结果还是一样。他百思不得其解,平时看宫女弄不是挺简单的吗,怎么到他这里就不行?   元皎炎看他和自己置气,只觉他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可爱,按住他的手,“我来。”   不等陌影拒绝,他捞起几捋头发,以指为梳,深入发丝之中,捋顺他的头发。   动作时,他状若不经意地看了身侧的子夕一眼。   子夕头垂着,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陌影透过铜镜,清晰地看到了元皎炎唇边的笑容。   咱就是说,是不是脑子有坑?堂堂一个摄政王,干什么上赶着伺候别人?   “朕、朕弄不好,你也肯定不行。”他搞不懂元皎炎在想什么,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气,嘀咕了一句。   “那小竹子可要好好看看喽。”元皎炎手指极长,手掌可以同时把住几捋头发而不乱,没过多久,便给他盘了一个相当漂亮利落的发髻。   他在前方的檀木盒中挑了挑,找到一只镶金的玉簪,插在发髻之上,拍了拍手,“如何,皇叔的手艺如何?”   陌影左看看右看看,心里诧异元皎炎竟然会做这些,面上却绝不会认输,“会梳头怎么了,朕、朕只要练习一下也会。”   “那敢情好,等小竹子学会了,也给皇叔梳头。”   “想得美。”   信心这东西说来很玄妙,怼了元皎炎一次之后,愈发觉得此人没什么好怕。   陌影昨夜在外面站了半宿,不可谓不折腾,此时腹中空空如也。   来到膳房,简单用了点早膳。元皎炎也跟了过来,他不以为意,任由对方看着。   “小竹子胆子怎么这样大了?莫不是易丛洲教的?”   不提易丛洲还好,一提陌影便维持不住假象,当即要炸毛。   就知道这活阎王没安什么好心思,就知道他对易丛洲执着,拐弯抹角地想亲近他。   有他陌影在,元皎炎想都别想!   陌影见元皎炎撸猫撸得格外舒服,恶向胆边生。   嚣张什么,三大股票又怎么了,他可是魅魔少主,要追易丛洲,他绝对是第一名!   “你,你把猫给我。”   对付恶人,就要比恶人更恶。撸恶人的猫,让恶人无猫可撸!   元皎炎有些意外,盯着陌影看了看,笑意加深,将猫递了过来。   会撸猫有什么,招数太简单。他不仅能撸猫,还能给猫做逗猫棒。   奇怪的胜负欲被激起,陌影对下面吩咐道:“去请造办坊的工匠过来。”   “朕、朕要给绿丝做个玩具,皇叔且看着,小猫绝对会喜欢的。”   陌影刻意抬着下巴,想达到盛气凌人的效果,可他的脸实在不适合做这样的表情。就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叫人忍俊不禁。   元皎炎折扇也不扇了,用手抵着桌子,津津有味地看。   二人来到凉亭中,造办坊的人也到了。陌影将创意一说,工匠领命而去,不到一盏茶功夫,便送来了两根逗猫棒。   前头系着羽毛和铃铛,陌影一动,绿丝的注意力便被声音吸引过来,欢快地开始扑。   小猫特别活泼,陌影逗着逗着,也露出了笑意。   “绿丝,来呀,这边。”他歪着头,表情放松,声音不似以往绷着,轻快而有活力。   “看吧,这样它才会开心。”他斜睨着元皎炎。   那洋洋得意的模样,别提多神气了。   原来他放下戒备的模样是这样的,不像张牙舞爪的小兽,漂亮中带着调皮的烟火气,叫人挪不开目光。   元皎炎眼角长出几条细细笑纹,指着桌上的葡萄说:“皇叔想吃葡萄,小竹子喂我吃。”   陌影伸手取下一粒葡萄,却不往元皎炎的方向送,径直扔入自己嘴里,“不给。”   元皎炎盯着他的唇,意味不明地笑了。   气解了,场子找回来了,也差不多该溜了。到底是社恐魔,除非和易丛洲相处,其他人还是不太行。   陌影收了逗猫棒,低头想清理身上的猫毛。   中衣挡着的后颈露了一点出来,一抹红印猝然映入元皎炎眼帘。   笑意化为乌有。   他一把抓住陌影的脖子,一扯,那处痕迹便完整地暴露出来。   “这是什么?”他声音沉沉,山雨欲来。   陌影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挣扎,手心的逗猫棒跟着晃动。   绿丝还在兴头上,以为陌影还在逗他,直起身体往他扑来。   元皎炎余光瞥见,抬手一挡,猫爪便落在他的手背上。   绿丝的指甲没被剪过,相当锋利,又是全力的一扑,血珠当场冒出。   元皎炎眼底划过一抹狠色,直接掐住了小猫的脖子。   “不要!”   陌影抱住绿丝,对子夕道:“快拿药粉纱布过来!”   小猫也知自己闯了祸,兴奋的劲头过了,绿眼睛四处张望着。   “皇叔,它不是有意的,别。”陌影看着元皎炎,低低地恳求。   元皎炎缓缓放开了猫。   药粉很快拿来,陌影安抚地撸了撸小猫的头,见元皎炎手上的血越出越多,不忍道:“要快点上药才行。”   “小竹子给我上,如何?”   元皎炎是给他挡刀才被猫抓的,逗猫棒也是他提出做的,这一下本不该落在元皎炎身上。理亏的陌影放了猫,将手洗净,捧着药粉瓷瓶,坐到元皎炎身边。   表情不太乐意,动作却尤为轻柔。   擦去血迹,上药粉时,先轻轻抖一点在上头,确认元皎炎不痛,才继续用药。   他没问痛不痛,可他清澈剔透的眼睛本身就会说话。   元皎炎满身的戾气不翼而飞。   陌影对人的能量和情绪都比较敏感,知道元皎炎怒火消了。   刚才对绿丝那么凶狠,那一刻绝对起了杀念,他却忍下了。   这么一想,陌影心也就软了,一边轻柔地给他缠着纱布,一边说:“皇叔,待在封地也不错,有兵有权,不管皇帝是谁都不敢动你。”   元皎炎看了他半晌,问:“小竹子可愿意跟我回封地?”   去那边生活当然不可能,他不愿易丛洲生活在元皎炎管辖的地界,太危险了。   但听说荥州风景优美,若是旅游,倒是可以过去看看。   陌影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元皎炎却笑了。   “小竹子想得这样认真,看来在认真思索这件事。”他抽回手,捏了捏陌影的耳朵,“只要小竹子有心,其他事交给我便好。”   陌影黑人问号脸。   ??什么交给他?在打什么哑谜?   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让元皎炎低笑一声,目光又落在陌影后颈处。   不顾陌影意愿,他按在那片红痕上,用力一揉。   陌影疼得一缩,怒目而视,“你、你要干什么!”   “讨人厌的蚊子,就知道咬人。”   这么一提醒,陌影顿悟了。他皮肤薄,昨天易丛洲那一咬,很可能在他身上留下了印子。   他不禁又羞又燥,脸又开始发烫,捂着后颈,不让元皎炎触碰。   元皎炎没把他的抗拒放在眼里,伸手朝他过来。   自己的皮肤多容易留下痕迹,陌影是知道的,要是再让元皎炎揉一下,弄出一大片痕迹,想遮也遮不住了。   顶着疑似草莓的红印在外面晃荡,那才是真的社死。   眼看元皎炎的手到了面前,两只手都不得空的陌影索性张开嘴,用力在他手掌处咬了一口,当即留下一圈齿印。   元皎炎微愣,盯着陌影仿若要起火的眼眸,大笑道:“蚊虫咬你,小竹子咬我,很好。”   他开怀的模样让陌影再次无语。   真的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元皎炎需要去的可能不是封地,而是精神病院。 第45章 暗恋小魅魔   元皎炎的种种行为都让他费解, 哪怕结合魅影的情报,也分析不出他是敌是友。   或许该问问易丛洲,毕竟他穿过来的时间比较长, 对元皎炎应该更了解。   虽然陌影不想让意中魔与三大股票接触, 但易丛洲既然说过与元皎炎没什么,他就完全信赖。   然而, 易丛洲连着两天没有回来,陌影既觉得失落,也想念得不得了。   第三日上朝, 陌影特意起了个大早, 早早到了未央殿。   在百官中一眼发现挺拔显眼的易丛洲,心才踏实了点儿。   一想到自己被他注视着, 心又变得小鹿乱撞。   冷了官员两天, 他们也明白陌影的旨意不能改,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没了之前那么大的反对声音。陌影按与子夕说好的,在朝中掀起自查运动, 找了十几座废弃宅院,任何将贪污银钱主动放到宅院中的, 既往不咎。   一个接一个重磅消息砸得百官晕头转向, 朝堂之上久久安静, 无一人言语。好久, 子夕上前通传道:“皇上,肃王昨日已到京城, 正在殿外候旨。”   “宣。”   不多时,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一摇一摆走了进来。   他穿着华丽, 脸圆腰粗, 长相喜感,给人感觉格外和气,“臣参加皇上。”   “皇叔请起。”   不久前肃王进贡了极为稀有的赤灵芝,这次又拿了来不少珍贵之物。   原主就只剩这么两个皇叔,先帝自己篡了兄长之位,对兄弟格外忌惮,基本都杀得差不多。肃王从小坚定地站先帝,又是他的胞弟,才逃过一劫。至于当时还是贞王的元皎炎,装疯卖傻才活下来,过了一段人人轻视欺侮的黑暗日子。   陌影无事时清点了一下私库,至少能让他和易丛洲在这活一百年,钱财充足,他对肃王的进贡兴致缺缺。   下了朝堂,等到下午,忽然有人来请,说肃王请他去京城最大的酒楼思过居小聚。   藩王在京城没有府邸,肃王又是极会享受的人,选在豪华酒楼不足为奇。   陌影与他不熟,社恐也实在不想与陌生人接触,想也不想回绝了。   子夕停了停,道:“肃王那边说,名医庞理曾在他的封地滇城出现过,有对方的线索。”   “什么?”   易丛洲的蛊虫虽已拔除,但毒还没完全解,如果能找到庞理,一旦医好蛊毒,他就不用再被病痛折磨了。这些天他派魅影去找庞理,可对方隐居山林,不爱与人接触,这么久了都没找到。   “备轿,现在就去。”   不就是一个藩王,没什么好怕的,等打听到庞理的下落开溜就是。   他连元皎炎都不怕,还怕……   “元、元皎炎,不,皇叔?”进入思过居,被迎进去的陌影傻眼了,“你怎么在这?”   肃王怎么不说清楚,原来不光邀了他,还请了活阎王?   “怎么,小竹子这么不想看见我呀。”元皎炎坐在最里侧,活学活用地用一只精致逗猫棒陪绿丝玩儿。   他并未穿平日常穿的绛紫长袍,反而穿着一件白衣,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一把画着山水画的折扇被他握在手心,折扇下吊着水头十足的青色玉坠,扇子轻轻一摇,他带着笑意斜睨过来,天生的笑唇一勾,俊逸无边。   连陌影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元皎炎拾掇一二,颜值丝毫不低,比先前少说年轻五岁。   “看都看见了,还说什么想不想见的。”陌影嘀咕一句,选在元皎炎对面的位置落座。   绿丝看见他,立刻扑到他脚边来,逗猫棒都不玩了。   毛茸茸的特别可爱,陌影心安理得地撸了起来。   肃王元镇北看得啧啧称奇,“皎炎的猫那么怕生,本王想摸一下都避得远远的,没想到它对皇上这么亲近。”   元皎炎高深莫测地摇着扇子,并不接话。   陌影也没表态,但这并不妨碍元镇北的热情,“本王远在滇城,皎炎在荥州,皇上又坐镇京城,咱们叔侄难得相见,今日一定要好好聚聚。”   陌影只关心庞理,单刀直入道:“皇、皇叔说有庞理的下落,可否告诉朕?”   元镇北笑得宛如弥勒佛,“当然,庞先生这两月在蜀滇一带山中采药,过一段时间便会下来。皇上若想召他入宫,本王便差人上山找他,让他进京。”   “有劳皇叔了,庞先生所需药物,朕可派人去采。”   “皇上果真仁德,难怪途径中原时,百姓对皇上赞不绝口。”元镇北说着,给伺候的人打了个手势,几坛未开封的酒被端了上来。   “此乃蜀滇山中隐士特制的二十年竹叶青,酒酿醇香,入口甘甜,皇上尝尝。”   “多谢皇叔美意,可朕身子不适,不便喝酒。”   开什么玩笑,他的酒量那么浅,一会儿喝醉就糟了。况且他答应过小魅魔不喝酒,总不能再失信一次。   得到了想要的情报,陌影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元镇北却拿着酒杯来到他的身前,开始回忆他小时候的趣事。   陌影基本没有回应,元镇北还能滔滔不绝地说,活脱脱社交牛逼症。   几次想打断都没找到机会,陌影正伤脑筋,元皎炎出人意料地开口了,“肃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别再提了。”   陌影惊喜地看着元皎炎,元皎炎冲他眨眼一笑,“肃王远道而来,特意拿美酒孝敬圣上,滴酒不沾也有些不给面子。”   他举着酒杯,从对面一步步行至陌影面前,歪头道:“就一杯,如何?”   “一杯都不行,我绝不……”   陌影话没说完,盛满酒液的酒杯陡然在面前放大。   元皎炎竟直接拿着酒杯喂他,一杯下去后,不知按了他喉管哪个地方,酒便被他喝入喉。   “大胆!”陌影没想到他敢这样,简直目无王法!那哪是喂酒,分明是灌酒!   “皇上说的是。”元皎炎笑眯眯的,如法炮制,又给他灌了第二杯。   元镇北非但不阻止,还在旁边和稀泥,“皇上酒量了得,皎炎,也别光让皇上喝,你也和我喝一杯。”   酒楼酒杯虽比宫中的小,可比现代喝白酒用的小杯大得多,两杯对不常喝酒的人来说相当多。   元皎炎似乎对陌影的酒量了如指掌,两杯之后便回到座位,与元镇北小酌。   陌影体质特殊,酒下了肚,很快便有了反应,头晕乎乎的。   喝完酒思维迟钝,自控能力下降,若只有他一个人没什么,但这个小世界除了他,还有易丛洲。   他捧住脑袋,斜了一眼元皎炎,见对方言笑晏晏,心中一凛,有了个可怕的想法。   元皎炎有没有可能故意让元镇北在这设局等他入瓮?他是掌权的摄政王,自己只是傀儡,按理说要杀早就杀了。但最近朝堂变动,荥州又出了事,他杀心大起不是没可能。   先帝的妃嫔不就是因为权力扩张到他身上,才被全部斩杀吗?   落在他手上,至少都是剥皮起步,恐怖如斯。   一定要离开,否则太危险了。   酒精上头的飘忽感越来越强,陌影下定决心离开,房门忽被敲响了。   这是思过居最上层的雅间,招待的都是达官贵人,普通人决不能上来,元镇北吩咐开门。   侍从过来低语几句,元镇北乐呵呵地起身,“昭月世子就在隔间,请咱们两个舅舅过去喝酒呢。”   陌影轻轻拍了拍脑袋,才想起昭月是公主之子,按辈分算元皎炎外甥。   “两位皇叔去吧,朕不胜酒力,先回宫了。”   “小竹子既已微醺,皇叔怎能放心让你一人回宫。肃王,你与世子喝酒,本王送皇上回宫。”   “如此甚好。”元镇北呵呵笑着出了房。   说是送他回去,元皎炎却坐了下来,纸扇打开又合上,一瞬不瞬地瞧陌影。   和活阎王在一个密闭空间,陌影心中警铃大作,手按在桌子边缘站了起来。   晕得厉害,起身的动作又有些急,他顿时重心不稳,略略摇晃。   一只手臂托住了他的腰,温热的气息洒在他额头前,“小竹子可要担心。”   “让开,朕要回宫。”让活阎王送是不可能的,陌影想用气势镇住他。   元皎炎盯着他虽然涣散却依旧明亮的眼眸,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凶巴巴的小奶猫。”   他的动作让陌影汗毛直竖,挣脱开来,往门边冲。   元皎炎脚步微动,挡在他面前,“不是说送你回宫吗,再坐一会儿,皇叔送小竹子回。”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信你才怪!再坐一会儿,小命都给坐没了。   陌影知道该逃,具体怎么实施,脑子便有些转不过来了。   眼见元皎炎走到他面前,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对方额头,“别过来。”   元皎炎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停下,想看他接下来还能给出什么有趣的反应。   有趣,甚是有趣。不管是逗猫还是瞪人,那张牙舞爪的可爱都有趣到骨子里。   酒这东西天生克陌影,仿若将他分裂。理智告诉他应该提心吊胆,该马上离开这里,身体却做不出与之相符的反应。   他自以为凶恶,实则毫无力道地拍了拍元皎炎的脸,还拧了一把,“你不让开小心朕把你鲨了。”   太娇憨,太让人心痒。   元皎炎笑出声来,“皇上想怎么杀,用指头把我戳死吗?”   “你想得美!我有可多厉害方法了,能把你吓破胆的那种!”没了胡子,元皎炎的脸格外光滑,陌影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没想到你还挺俊的。”   若寻常人敢这样对摄政王又摸又拍巴掌的,早成了一具尸体。对着陌影,元皎炎非但没生气,还笑纹连着笑声,愉悦扑面而来。   “喵——”绿丝在脚下蹭着他们俩,别提多粘人了。   这微不足道的萌音拉回了陌影的神志。   何必和元皎炎正面对线?他能化作魅影跑路,找个无人的地方就行了!魅影什么速度,任元皎炎是大罗神仙也追不上。   他放开元皎炎,志在必得地笑了笑。   美艳绝伦的脸,纯澈含水的眸,奸笑在他脸上,也显得分拙无邪。   元皎炎刻意想摆一张冷脸吓吓人,却怎么也做不到,只绷紧了声线,“去哪儿?”   “去方便,这皇叔也要管吗?”   包间后有一个小小房间,以供人解决内急。陌影扶着头过去,门栓弄了三下才打开,进去之后,从缝隙里偷瞄元皎炎。   那模样,生怕元皎炎也冲进去似的。   元皎炎被他逗得肩膀都开始抖,不甚在意地坐在桌边。   想要驯服小兽,一直监视是最下等的方法。松了小兽的绳子,让它以为自己自由了,等它跑远了,在降临在它面前。   这样,它还敢跑吗?   确认元皎炎不会闯入,陌影将门从里关上。他闭上眼睛调用能量,努力一番,睁开眼睛,却还在房间内。   怎么回事?陌影不死心地又试几次,别说逃走,连魅影都化不成。   完蛋,饮酒让他能量紊乱,绝招失效了。   陌影心焦起来,想传唤几个魅影给易丛洲通风报信,也不行。   此前从没尝试过在喝醉时用能量,终于发现如此大的致命弱点,却是在如此危急的时候。   陌影绞尽脑汁地想,不灵光的脑子就是不中用,他使劲挠了挠头,余光瞥见旁边有一扇窗。   有了,从这跳下去!   陌影的思绪时好时坏,刚坏得能拍元皎炎的脸,这会儿又好了。开窗时怕发出声音,故意往旁边摔了一下,盖过开窗的细微声响。   “小竹子?”   元皎炎的声音贴着门响起。   这情绪莫辨的一声把陌影吓得清醒不少,凶恶道:“叫什么叫,摔了一跤,你敢看我笑话我出去弄死你!”   陌影放完狠话屏住呼吸,听到了元皎炎的爽朗大笑及脚步声,似是远去了。   他赶忙到窗边一看,这一看傻眼了。   思过居是京城最繁华的酒楼,每一层修得都很高,包间在四楼,目测离地至少二十米。   他没有功夫,这么跳下去,不死也得残。   难怪元皎炎那么无所谓,原来是料定了他不敢跳。   陌影在窗边犯了难,头伸出去又伸回来,犹豫着不知如何决定。   突然,他的眼角闪过一抹白。   一个快得分辨不出模样的身影踏空飞来,在窗边停住,将陌影抱在怀里。   同时,三支火箭从对面射了过来,径直射入三四楼包间之内,顷刻便点燃了窗户,引起一阵骚乱。   人群开始沸腾时,影子已将陌影带入对面的酒楼,极快地将一件红色纱衣披在他身上,抱着他到了最右侧的包间,离与思过居相对的房间隔了几间房。   “雪、雪姑娘?”   并未看到脸,陌影从对方身上的熏香判断,这是蔺雪。   那人将他放下,陌影扶住对方的手,定睛一看,不是蔺雪,而是蔺如尘。   他吓得一哆嗦,手被烫到般松开。   “口口声声说是朋友,变成男人,便不是了么?”蔺如尘的语气十分凉薄。   “不、不是的。”   陌影不知如何回答,蔺如尘冷着脸到床边,戳了窗纸一瞧,“摄政王很快会找到这里。”   “你、你救我,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你说呢?”   陌影低头,诚恳道:“对不起,我这就走。”   “如何走?”蔺如尘眼神淡漠如霜,“到处都是元皎炎的眼线,你逃不开。”   “那就找个地方藏起来。”陌影想了想,觉得不太现实,“可这么大一个人,藏哪儿去?”   灵光一闪。   他与蔺如尘同时望向身上的红色纱衣。   陌影没什么思想包袱,在生命面前,穿个女装有什么。虽有些不好意思,可蔺如尘自己也穿,就……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祭师大人,麻烦你帮我一次,我以后报答你。”   下方已传来侍卫的吆喝声,蔺如尘冷眸一凝,“过来。”   没有侍女在,得自己换衣服。好在陌影看多了也就会了,脱得只剩中衣,套上红纱。   “这件也穿。”蔺如尘从角落的铁匣拿出一件赤色肚兜。   承国的女装外面是纱衣或襦裙,中间一层类似抹胸。陌影顿时觉得难为情,可耳朵捕捉到了下头的喧哗,一咬嘴唇,接过了全套装备。   躲在屏风之后,研究了一下女装,一件件穿好。   酒楼的屏风,带着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能挡住人,可透过轻纱,曲线一览无遗。   蔺如尘清晰地看到一段极为诱人的曲线,背部的白皙能晃人眼。   他嘴唇轻抿,捏紧了手上的茶杯。   “好了。”穿时豪情万丈,穿上之后没脸见人,陌影的脸又熟透了,扭扭捏捏地扯住裙身,挪出屏风,“可、可以了吗?”   为了更逼真,他解开了发髻,长长的乌丝披散在肩膀之后。   他额头出了一些汗,鼻尖上也有细细的汗珠。略略涣散的眼眸分外懵懂,相较寻常人更浅的眸色,看起来天真而剔透。脸颊上的红并非喝醉的酡红,而是诱人的粉红。   嘴唇微微咬着,唇色因此更深,是极为纯正的红。一小抹红在小巧的下巴之上,尤其夺目。   不仅是夺目,更是夺人心魄。   他把衣服拉得很高,只袒露出一小片胸膛,肌肤嫩白到了极点,红纱一衬,秾丽不可方物。   那么诱惑,却又那么纯净,桃花眼一瞥,分明眼中没有旖旎之意,却已娇媚无边。   蔺如尘这才懂得,什么才叫真正的人间尤物。   他内心大震,一颗心仿佛从千万尺高空坠落,难以言喻的刺激和激越甚至大过了他第一次穿女装时。   捏酒杯的手越来越紧,轻轻一声,裂了。   蔺如尘心神俱荡之下,反应速度比平时慢了不止一星半点,竟被瓷片割破了手心。   痛感拉回他的理智,他不在意地将血擦掉,不再看陌影,“坐过来。”   “哦,好。”   陌影两手捏着衣袖,坐到他面前。   蔺如尘从铁匣中拿出胭脂水粉。   陌影皮肤太嫩太白,根本无需打底,可直接画眉。   蔺如尘左右手同时动作,描眉后,将陌影的眼睛以化妆之术拉得更上翘细长。   陌影闭着眼睛任他动作,蔺如尘给他涂唇时,手指一顿。   他以指腹压了压陌影的唇,柔软如棉絮。   “祭师大人。”陌影忽然开口。   蔺如尘心头一跳,将手挪开。   “易丛洲身上的蛊毒,是你下的吗?”   陌影神经大条,根本没在意嘴唇被按了一下,还以为是正常动作。他对蔺如尘的态度如此别扭,最主要的原因是易丛洲。   哪怕先前和蔺雪相处得不错,可若蔺如尘真是陷害易丛洲的凶手,他也会毫不犹豫将蔺如尘视为仇敌。   蔺如尘手上未停,将妆画完,这才道:“你觉得我是?”   “不、不知道,所以才问你。”陌影睁了眼,坦诚地望着他,“告诉我可以吗?”   在这样一张脸面前,谁能拒绝?全天下都能为之疯狂,何况只是要一个答案。   “不是。”   陌影重重呼出一口气,“那太好了。”   他冲蔺如尘真挚一笑,正欲为之前的怀疑道歉,眼前忽然天旋地转。   蔺如尘将他拦腰抱起,径直进入里间,将他扔在床上,极快地盖上红被。   又将铁匣中的女鞋放在床边,自己也脱衣上床,将陌影搂着。   不是,这是什么操作?除了易丛洲,陌影无法接受与别人靠得这样近,双手推拒着。   “别动。”   蔺如尘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了,一连串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陌影吓得一弹。   蔺如尘隔着红纱,拍了怕他的背。   脚步声越来越近,站定在里间。   “谁?”   蔺如尘一边说,一边射出一条蛊虫。   “原来是祭师啊。”元皎炎含笑道:“看来是本王打扰了祭师的好事。”   蔺如尘化妆的速度那么快,陌影本以为还有时间逃跑,没想到活阎王来得这样快,将他堵个正着!   这可怎么办?要是被抓住,他不但解释不了,还会连累蔺如尘!   他紧紧捏着手边一块布料,大气也不敢出。   “既然知道,还请摄政王在外等候,待我穿好衣服。”   蔺如尘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身体却是热的。   这个认知让陌影倍感奇妙。   “那怎么行,让本王等没关系,让姑娘等可就是罪过了。”元皎炎说得相当客气,“只是本王的小猫丢了,今日务必找到。不如让本王看看床底,看小猫有没有躲在里头。”   “请便。”   脚步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踏在陌影心坎。   陌影以为他真要看床底,猝不及防间身上一凉,被子被大力掀开了。   陌影的心险些从嗓子里跳出。   他不敢抬头,更不敢发声,只把头深深埋在蔺如尘怀里。   那凉意却没有持续太久。   蔺如尘左手挡着陌影的脸,右手抓住被子另一角,将被子扯了回去。   “摄政王,你这是做什么?”   惊鸿一瞥下,元皎炎只看到一小段极白的脖子,并未看见床上人的脸。   “没什么,小猫容易钻被窝,所以本王看一下,祭师莫见怪。”   “请摄政王离开。”   “那是自然。”   脚步声渐渐远去,陌影松了口气。   铺着地毯,任何摩擦声都不会很明显。但脚步停下,还是能听到动静的。   “祭师自己脱了衣服,怎么不给美人脱衣?还穿着红纱呢,这样怎么行事?”   陌影的心又提了起来。   先前情况紧急,蔺如尘想到了拿绣花鞋,却忘了给他脱衣。   元皎炎眼光何等毒辣,那么一眼就发现了破绽。   蔺如尘冷嗤道:“还未开始,便被摄政王打断,摄政王如何还能问我?”   若放平时,陌影肯定要给反应迅速的蔺如尘点赞,可事关生死,他全身如紧绷的琴弦,生怕出现一点意外。   元皎炎先前在御花园敢公然对蔺雪拔剑,换了蔺如尘,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是本王的不是。”元皎炎痛快承认。   陌影听见杯盖擦过茶杯的清脆声音,细细的水流声紧随其后。   怎么不走,还坐着喝上茶了?   恐怕他发现了端倪。   依活阎王的个性,就算确认了,也不会一开始就打出底牌,而是慢慢逼近,缓缓揭穿。   重压让陌影开始头疼,后脑忽而被蔺如尘摸了摸,像是一句无声的鼓励。   蔺如尘从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元皎炎这副做派,他也敛了怒意,讽刺道:“摄政王竟还有这种爱好,那些先前找摄政王攀拉关系的,怕是找错了方法。”   “是呀,看人亲热嘛,多有意思,谁不喜欢。”元皎炎不但不把这种话放在眼里,还跃跃欲试地提议道:“祭师看上的定是绝色美人,本王可否有幸享用一二?”   陌影震惊了,这是什么变态,也太没有下限了!   三个人什么的在小黄书里很常见,可放在现实生活中……达咩。   蔺如尘直接回绝:“不可。”   催命的脚步声又响起,这一次很慢,就好像雄狮已包围了猎物,正迈着优雅的步伐优哉游哉地逼近。   “先前从未听说祭师对女色有兴趣。”说这话时,元皎炎已离得很近了。   “你现在知道了。”蔺如尘的声音冷到了极致,陌影身边的温度降了下来。   他又热又燥,蔺如尘却冻若冰川,冰火两重天。   忽然,一只手按在了陌影肩头。   蔺如尘两只手都没空,这手是谁的不言而喻。   想到被元皎炎抓住,陌影止不住地轻颤起来。   “美人儿,莫怕,本王很温柔的。”   陌影死死抓着蔺如尘的衣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魅魔的招数很多,变声根本不在话下。要是他回族的时间久一点,把这些技能都学会,此时用女声说一句话,就能打消元皎炎的怀疑。   问题是,他现在不会。   “不,不要。”娇柔的女声在被窝里响起。   极度紧张的陌影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分明双唇紧闭,根本没有说话。   难不成被窝里还有第三个人?   蔺如尘的腰腹动了动,陌影顿悟了——刚才是蔺如尘说的腹语。   这是什么人才,连这都会?而且,腹语的声音与他平时穿女装时说的雌雄莫辩的嗓音不同,是特别纯正的女音。   危急关头,陌影没心思赞叹蔺如尘的才能,屏住了呼吸。   无人说话。   沉默令人煎熬,他心中闪过种种猜想。元皎炎会不会再次强硬地掀开被子?等他的真实身份曝光,蔺如尘还愿意帮他吗?先不说能不能帮到,已经得罪了元皎炎的他,恐怕会得到疯狂的报复。   “嗒嗒嗒!”   匆忙而沉重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外,如同行军的阵仗。   易丛洲来了吗?   陌影既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小魅魔不过一个二品将军,拿什么和元皎炎对抗。   门「啪」一声被被推开。   “皎炎!”不久前才听过的憨厚声音从外入里。   陌影松了口气,不是易丛洲,而是肃王元镇北。   “这可是祭师大人,不得无礼!”按年龄算,元镇北比元皎炎大不少,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一人敢这样呵斥元皎炎。   “祭师大人,你慢慢休息,本王与摄政王先告辞了。”   这语气让陌影意外,蔺如尘的势力已经大到连藩王都赔笑的地步了吗?   “走,皎炎,走。”   陌影细细地听,确认元镇北走了上来,硬拉着元皎炎往外。   遗憾的是看不到元皎炎的表情,不知道活阎王在想什么。   不管他怎么想,至少没有当众拂元镇北的面子。很快,各种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房门也被关上,世界归于平静。   蔺如尘松开了陌影,“没事了。”   话虽如此,但他并未下床。   感觉到陌影退开了些,蔺如尘低头去看。   连连的惊吓让陌影眼睛湿润,紧咬的嘴唇松开,唇更加嫣红。些许黑发黏在白皙额头上,纤长眼睫轻轻颤动,格外无助。   五官明明因上妆而备显妖冶,可他头微微一动,怯生生地抬头,绽放出一个不染欲求的甜笑,“谢谢你。”   蔺如尘一顿,翻身而下,不紧不慢地套上外衣。   陌影也赶忙从床上下来,对于自己的去向,他左右两难。   待在客栈绝对不行,元皎炎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去皇宫也不行,元皎炎出入都不需通传,谁知他会不会去宫里堵人?   蔺如尘在危难中帮了他,自己欠了一个大人情,本不该麻烦他才对,可陌影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去处,犹豫再三,小声地问:“祭师大人,我、我能去你那躲躲吗?不、不会很长时间。”   只要酒醒,他便随时可以离开。   蔺如尘没答话。   他不是蔺雪时,陌影面对他总觉得压力山大,刚想说不去了,蔺如尘跨步而来,又将他拦腰抱起。   “祭师大人?不,不用……”   “你能走?”   陌影捧住发涨的脑袋,不说话了。   紧张的状态大约加速了血液循环,他上头得更厉害。   蔺如尘毫不费力地抱着他,到了门边又折返,将他放在床上,给他换上那双并不合脚的女鞋。   区区魅魔少主,却被一个男人抱着,陌影脸都不知往哪儿搁,鸵鸟似的埋着头不愿见人。   到了街上,即将上轿,他往外偷瞄一眼。   恰好一个脸上长着圆形烫伤的人经过,跟在肃王队伍之后。   短短一眼,蔺如尘便将他放入了轿中。   陌影闭上眼睛,脑袋好像要炸开,难受得不得了。虽道路平坦,马车还是有些晃,他的头也跟着左右晃动,时不时撞到。   闭目打坐的蔺如尘突然挪到他旁边,手掌一伸,将他的头往自己肩膀上一拢。   找到了受力点,陌影舒服了些,安静地枕着,昏昏欲睡。   祭师府一到,蔺如尘照样抱陌影进去。   下人门只见自家主子抱着一个柔弱无骨的姑娘,长发垂落,虽看不清脸,却引人无限遐想。主子从不亲近女人,更别说带任何女子回来,一群人差点惊掉下巴。   纵然如此,祭师府规矩很严,无一人敢妄加议论。   到了房中,陌影挣扎着要下来。   “祭师大人,不、不用睡床,会弄脏的。把我放在椅子上,我坐着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蔺如尘依言将他放下,很快,陌影睡得东倒西歪。   蔺如尘朝他伸手。   陌影揉了揉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来。”   对方的帮助降低了陌影的防备心,酒后他反应迟钝,更显得乖巧。   他瞅了瞅蔺如尘的手心,并未将手放上去,而是捏住了他宽大的衣袖下摆。   蔺如尘眸子沉沉,注视他好久,才说:“起来。”   陌影摇晃着站了起来,由蔺如尘牵着,到了床边。   “不,不用……”说是这样说,一挨了床,陌影的身体便出卖了他,沉沉进入梦乡。   蔺如尘俯视着他,手指捏了又松,脸色晦暗难辩。最终,他弯腰将陌影的鞋袜除去,给他盖好被子。   来到窗边,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乌云密布,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陌影醒来时,头依然有些昏沉,眼皮缓慢打开,头上的纱幔极为陌生。   他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暗暗懊恼,不光打扰了蔺如尘,还睡了人家的床。   他控制了一下能量,没有一点问题,看来酒已解了。   被蔺如尘抱着走入祭师府,一旦想想那画面,陌影就尴尬得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开溜。   可那样太没有礼数了。   赤脚下床来到屏风之前,矮桌旁坐着的蔺如尘身前摆着一副卦,他正专注地看。   白衣胜雪,冷漠如冰,俨然一副旁人无法打扰的高岭之花模样。   “祭师大人。”   蔺如尘并未抬头,手上动作也未停。   陌影后知后觉羞耻万分,紧张地捏着手指,“太、太感谢你了。”   不管是在蔺如尘面前穿女装,还是与他盖同一床被子,都是百分百的社死场面。   天啊,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社恐本性发作,陌影脚底如有针刺,一秒钟都待不住,一溜烟往外跑,“衣、衣服洗干净还你。”   到了门边,他停住了,鼓起勇气,冲蔺如尘羞涩一笑,“若、若祭师大人想找人说话,可以蔺雪的身份进宫找我。”   说完疾走到祭师府之外,挡着脸到了无人的巷子,化作魅影,眨眼间回到了寝殿。   “要了命了,啊,让我死一死吧,社死,真的社死!”   陌影嘟囔着,一边脱纱衣一边往里,却见熟悉的身影坐在窗边。   “丛洲?你、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陌影欣喜上前,“事情顺利吗?”   这几日易丛洲都没有回宫,派魅影打探,知道他相当繁忙。   陌影料定他在白天不会回,加上他勒令伺候的太监不许进来,寝殿里应该没有人,他才直接回来的。   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   易丛洲放下兵书,视线缓慢地转过来,见到陌影,明显一顿。   等等,他、他好像还没换衣服?   穿的还是女装?   这是什么天崩局面,他竟给意中人看到了他的女装!   陌影无地自容,第一反应便是赶紧出去,又有些纠结,越这样欲盖弥彰,一会儿越说不清。   更别说,在易丛洲的注视下,他身体都是酥的,根本没法挪动一步。   易丛洲从他如玉的赤足开始,目光一寸寸往上,经过他被金线绣纹腰带束着的细腰,掠过他微敞的前胸。从下巴,到嘴唇,到眼睛,一点点都不放过。   他的眼神不光带着审视,更有难辨的复杂情愫。   “丛、丛洲,你听我解释,今天的情况有些复杂,说来话长。”   易丛洲站起,衣服下摆一动,朝陌影走来。   陌影一紧张就结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脸烧得像云霞,来点火星分分钟能自燃。   他无措地低下头,左脚半踩在右脚上,只觉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但不管怎么社死,总要解释清楚,要不然小魅魔怎么看他?   他定了定神,抬眸望着易丛洲,断断续续将为什么要去见肃王,又怎么被元皎炎灌酒,最后被蔺如尘所救的事一一道来。   易丛洲表情相当严肃,陌影不敢时时看着,说一会儿又垂眸。   说到与蔺如尘同睡一床时,他错过了易丛洲陡然阴狠的眼睛。   听他说完,易丛洲衣袖下的手已青筋暴起。   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陌影知道对方生气了。   怎么办,易丛洲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他不知检点?   不行,他还没试探易丛洲的心意,不能在今天被判死刑。   他着急起来,没抓易丛洲衣袖,而是径直往上,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易丛洲的手。   “丛洲,都怪我太不小心,下次不再出宫了,做什么都带着岳黎,好不好?”   先前他喝醉时保证自己不再喝酒,这样的话听起来着实没什么说服力。   可他不知怎么才能让易丛洲开心,消除对方的芥蒂。   陌影的小手攥着,易丛洲手上的力便卸了。   他感觉到陌影指尖的颤动,看到他通红的眼眶,里头已蓄满了泪水。   恐怕遭遇元皎炎都不会让他这样害怕,仅是怕他生气,便惊弓之鸟到了这种地步。   “你没有错,错的是摄政王。”易丛洲拉着他坐到梳妆桌边,打了水拿上油膏帮他卸妆。   “你不生气吗?”   易丛洲眉目低垂,顿了一会儿才道:“不气阿影。”   也就是说,气的是别人。   陌影急切地抓住他手臂,“丛洲,元皎炎和蔺如尘谁都不是好惹的,你不要冲动。再过不久我就可以带你走,到时候咱俩到天涯海角,不用理他们。”   易丛洲将轻柔地用布巾给他擦脸,无波无澜道:“听少主的。”   得到了保证,陌影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隐隐有一种局面要失控的直觉,让他尤为不安。   “阿影。”   易丛洲忽然叫他。   “嗯?”   “今日接到西北军报,胡军来犯,我军接连吃了两次败战,我要立刻回去。”   “什么?”   强忍的泪水在听到要分别之后,扑簌簌掉了下来。   “丛洲要与我分开了吗?”   易丛洲一怔,拇指指腹轻轻擦去陌影的眼泪,“哭什么,不多久便能回来了。况且,阿影随时可以去看我不是吗?”   对哦,他可以化作魅影,什么时候都可以去!   不舍情绪没持续两秒的陌影笑逐颜开。   泪生理性地继续流着,笑意却比任何一次都浓。   他这一笑,把两人之间的僵硬气氛冲散了。   陌影等易丛洲擦完脸,挠了挠他的腰侧,“你就是生气了是不是?你这家伙,对少主还不说真话。”   易丛洲表情也柔和了些,“气自己没能保护好阿影。”   陌影急了,“和你有什么关系,都是元皎炎那个变态太奸诈!”   小魅魔太老实巴交,什么错都归咎于自己,这样可不行。   “不是你的错,别不开心了好不好?”   自己惹他不开心,也该由自己逗他开心才对。   问题是,要怎么逗?唱歌不行,跳舞也不可,讲笑话更难,细想一下,竟然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   陌影摇了摇易丛洲,“丛洲,你就惩罚我吧,想让我做什么,我现在就做。”   易丛洲望着他的眼睛,反客为主地握住陌影的手,“那……我可以看看少主的翅膀吗?”   “就这?”   这可太简单了,翅膀有什么不能看,是个魅魔都有。   “好,我这就给你看!”陌影说着就要脱衣,易丛洲制止了他的动作,“我来。”   从最外侧的纱衣开始,衣服一件件落在脚下。   脱了中间的抹胸,只剩那件红色肚兜时,易丛洲动作停住了。   眸色陡然加深,中间蕴藏着岩浆般的□□,岂止狂浪滔天!   易丛洲停下,陌影才反应过来,羞赧得脚趾都蜷缩,胡乱将肚兜扯下,“不,不是,我当时脑子不清醒。”   蔺如尘拿过来他就穿了,喝醉时脑子里都是浆糊,完全没想那么多。   他坐到床边,想放出翅膀转移易丛洲注意力,可太过紧张,怎么都成功不了。   易丛洲注视着他,目光的存在感太强,慌张之下,他的小角和尾巴长了出来。   “这、这……搞错了,再来!”   陌影仅着一条丝绸长裤,反手摸肩胛骨,尾巴不听话地乱晃,弄乱了床单。   “咋、咋回事,怎么不行……”怎么试都不可以,他急得眼睛又红了,睫毛如蝴蝶翅膀般颤抖,求助地看向易丛洲。   易丛洲舌头舔了舔上颚,又遏制不住地舔了舔嘴唇,“慢慢来。”   “我先出去倒水,阿影不用急。”   对方离开了,陌影脸上的热度才缓缓下降。   一想到易丛洲看了他穿肚兜的样子,他恨不得原地消失,受不住地在床上打滚。   “啊啊啊还有比我更衰的男魔吗,还没表白,先给人看到了不堪入目的黑照,还不是黑照,还是现场版……”   不不不,还可以挽回!   陌影灵光一现,想起长老说过的,魅魔因为普遍脸长得好,又基本都有颜控属性,求偶时特别看重翅膀和尾巴。   要是翅膀长得好看,能加不少分,甚至有对别人的翅膀一见钟情而坠入爱河的。   黑历史就让它过去,现在就让小魅魔看下少主威武的尾巴,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强,俘获他的心!   陌影停住打滚,抹了把脸,心中豪情万丈。   他沉淀下来,控住控量,不一会儿便后背发热,不期然间,翅膀长了出来。   魅魔一族的翅膀与小角尾巴一样,都是黑色的。   没有羽毛,黑色也与一般的暗黑不同,好似带着微弱流光,是无法言说的,能勾起人内心最深处欲望的黑。   回族后要学的课程太多,长老们忘了和陌影说,魅魔是不能轻易亮出翅膀的。   同族还好些,若人看了魅魔翅膀,十个有九个都会出事。   曾经有族人在一个小世界出任务,还在幼年的族人不小心露出了翅膀,人人争而夺之,一整个村庄自相屠杀,酿成惨案。   易丛洲从外推门进来,一眼便看到了陌影的翅膀。   翅膀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陌影的腼腆,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骨碌碌乱转的眼。   此时正是黄昏,光色渐暗。   黑色翅膀的衬托下,陌影上半身惊人的白,十成十的诱惑。半遮半露的脸颊纵然已在现实与梦中看过无数次,还是让人想冲破一切阻碍一探究竟。   眼睛之下的光景是何模样,嘴唇是上翘着,还是被牙齿咬着?   “你、你回来了。”   陌影的声音让易丛洲又是一僵。   声线产生了微弱的变化,娇软而羞怯,引出一阵心底的酥麻。   喉结上下滚动,易丛洲手指攥到颤抖,上下牙齿重重咬着,全身崩得死紧。   他反手关上门,视线往下,盯着陌影滑落在床沿的尾巴尖部,“好了,翅膀收回吧。”   陌影却没有听,反而从床上下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丛洲,好看嘛?威武吗?”   比平时浓烈数倍的暗香钻入鼻腔,熏熏然,也飘飘然。   易丛洲连背部的肌肉都紧绷了。   “好看。”他深吸一口气,“可我没有。”   陌影只想让易丛洲看看他的本钱,却忘了这会勾起易丛洲的伤心。   对,小魅魔现在能量好弱,别说翅膀,连角和尾巴都没有,看到别的魔的翅膀肯定不好受。   陌影手忙脚乱地收了翅膀,解释道:“不是在你面前显摆,丛洲,过不了多久你的翅膀也能长出来的,别灰心。”   易丛洲点点头,极为缓慢地取出中衣,给陌影穿上。   陌影眼尖地发现,易丛洲的耳朵也有一点点红。   他看见了什么!易丛洲害羞了是不是?刚刚还说他翅膀好看,莫不是被他的翅膀征服了?   陌影喜不自胜,暗暗下定决心,等以后易丛洲恢复,他一定要在易丛洲面前多开几次屏,阿不,多露几次翅膀!   先前有多么焦急,现在便有多么狂喜。   易丛给他穿衣时,那么认真和专注,陌影忍不住想与他亲近。   遏制不住的冲动席卷了他。   他猛地抓住易丛洲的腰带,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仰望着易丛洲的眼,“丛洲,你和别人都不一样,我、我……”   说到一半他又改口,“你是最好的,你是最重要的。”   这样易丛洲能懂吗?   虽然不太明显,但以易丛洲的聪慧,应该能听出弦外之音,听懂他的告白吧?   易丛洲只停了短短一瞬,嘴唇动了动。   陌影紧张又期待地看着。   “少主也最重要。” 第46章 暗恋小魅魔   当然知道他重要, 除了重要呢?难道没有别的想法吗?   陌影目不转睛地等着,可易丛洲说了这句之后再无下文。   他想追问一句,勇气却已在等待中耗光, 气氛也不对了。   对方回应了, 却不是陌影最想要的回应。   他强颜欢笑,“嗯, 咱俩相依为命,当然重要。”   翻过这一篇,他俩用了晚膳, 又在御花园中散了散步, 才各自沐浴完歇息。   睡在易丛洲旁边,陌影虽有贼心却无贼胆。想着上次半夜偷看易丛洲, 结果被睡着的他咬了一口, 便不敢胡乱动作。   第二日上朝,陶景中也说了西北战情紧急之事,官员联名上表,请求让易丛洲回西北坐镇, 陌影不得不批。   下了朝,易丛洲换了军服, 陌影亲自送他出城门。   银白铠甲, 身姿无双。   与陌影深深对视一眼, 骑在骏马上的易丛洲转身。   陌影恋恋不舍地目送一路。   视线中的易丛洲越来越小, 最后彻底隐于郊外的山林之中。   小魅魔一走,陌影心里空落落的, 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   此去西北行军路途遥远, 军队又不能日夜赶路, 少说在路上耽搁十几日。人多眼杂, 他不能化作魅影与易丛洲见面。   闵亦玉与伊芷松进京,求见陌影。陌影稍微与伊芷松谈了谈兴办研究院的事,让他招揽一些人才,不问世事只需研究如何提高农作物产量。   伊芷松大为惊喜,连连答应马上就做,陌影给他引荐了屠冬及在山中认识的那批大佬。   已是八月,秋老虎威力不减,反而比盛夏时更热。房里有冰降暑,却不能让陌影平静,满脑子都是易丛洲。   原来长老们说的都是对的,魅魔只要动心,真的很容易上头。   中午睡不着,陌影来到御池中泡澡。刚穿来那夜在御池中碰到元皎炎,此后他便再也没来过,这还是几个月中第一次过来。   水面铺满了粉色花瓣,陌影泡在水中,冰凉舒适的水温让他满足地喟叹一声。   他靠在御池边缘闭目养神,任由满头青丝飘散在水面。   “皇上。”   “子夕?”陌影诧异地睁眼,“明日你便正式就任廷尉一职,怎么今日还过来?”   “子夕想最后伺候一次皇上。”   陌影失笑,“瞧你说的。”   与子夕朝夕相对,陌影已把他当成熟人,在他面前不再社恐。   谁敢让未来的皇帝擦背洗澡?   以后的跑路大计还要靠这位接班人,陌影和气道:“你也进来沐沐浴吧,鬼天气这么热,反正御池也这么大。不许拒绝,这是圣旨。”   他都这么说了,子夕哪还能说一个不字,脱了外头的太监服,小心地下了水。   陌影让伺候的宫女都出去,只有他们两个,他更为放松。   “今日皇上与伊芷松所说的研究院之事颇为有趣,臣大开眼界。”   子夕肩负着让国泰民安的重任,陌影愿意跟他多说些,“百姓的力量不可小觑,只要给他们一片土壤,就能结出果子。”   子夕咂摸着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陌影有意挑起世家与皇权之间的对立,所以才引伊芷松入朝堂。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他有意点拨一二,道:“伊芷松在民间兴办学堂却被世家打压,子夕有没有想过,若平民都可入朝为官,那该是什么光景?”   “如何挑选?”   “统一考试,公平选拔即可。”   子夕豁然开朗,震惊又激动地望着陌影。   不怪他反应这么大,陌影短短几句话,恐怕能在朝堂中引起天翻地覆的变化。   拥有如此智慧的头脑,却毫不藏私,稀松平常地说着惊世之语。   子夕望着只顾在水面上捏花瓣玩儿的陌影,忍不住低头一闻,希望能闻到一点点他的体香。   但是相隔太远,什么也没闻到。   正欲找借口靠近陌影,他捕捉到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片刻后,陌影也听见了。   人未至,笑声先行。   “小竹子,昨日喝着酒,你怎么突然不见了?可让皇叔好找。”元皎炎抱猫走来,径直望向左边。   同时,他看见了御池右侧的子夕,笑容变得玩味起来。   陌影脑仁倏地一疼,对他怒目而视。   要不是元皎炎这个罪魁祸首,他怎么会社死那么多次,人生中第一次穿女装不说,还让易丛洲误会,要不是亮出了翅膀,哄都哄不回来!   发觉元皎炎在看子夕,活阎王刁难的他咬牙切齿道:“是朕让子夕下来泡澡的。”   “有什么不可以,池子这么大,多子夕一个不多,多皇叔一个也不多,小竹子说呢?”   陌影恨得牙痒痒,又拿他没什么办法。   “请便!”   他再次默念那句至理名言「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告诉自己马上就要跑路了,不要和活阎王置气。   反正整个皇宫元皎炎哪儿都能去,就连他的寝宫也是,一个御池,人家想来就来。   既然爱凑热闹,就让你凑个够。   易丛洲将猫放下,让绿丝到一边儿玩去,自己不慌不忙地脱衣。   脱了外衣还不够,竟然连中衣也脱了,打着赤膊下水。   陌影偏过头不看他。   哼,秀什么秀,易丛洲的身材才是天下第一无敌好,那整整齐齐的腹肌,岂是……   好吧,元皎炎也有腹肌,也有胸肌,好像也不赖。   不管,就是他家小魅魔的最好看!   元皎炎见他气鼓鼓的模样,往他那头走去。   “小竹子,给皇叔搓搓背。”   “做的什么白日梦。”陌影才不惯着。   元皎炎过来,他就往旁边走,地方这么大,难道还要管他去哪泡?   但元皎炎的身手比他想象的更好。   眨眼的功夫,对方来到了他身边,靠近他,贴在他耳边说:“不擦也好,要不让皇叔看看小竹子的本钱?说了这么久,还没实现呢。”   陌影没想到这么久的梗他还记得,更没想到子夕在的情况下他还能如此大言不惭,双手按在元皎炎胸膛,拼命把人往外推。   “胡说八道,再这样朕对你不客气了!”本钱是你可以看的吗?只有易丛洲可以看!   “怎么不客气?”元皎炎笑着捉住陌影的手指,将他的指尖贴着自己额头,“这样用指头戳死我吗?”   这动作让陌影回想起自己酒醉的黑历史,顿时气结,“你!”   “我怎么?”元皎炎又低头贴近。   旁观的子夕忽然开口道:“皇上既不愿意,还请摄政王注意言行。”   元皎炎勾了勾唇角,毫无预兆地发难,往后一倒,贴着水面滑行,直取子夕!   “小心!”   陌影防备心越来越强,泡澡时都穿着衣服,就怕元皎炎无孔不入地突然出现。   谁成想,元皎炎没找他麻烦,反而针对起了子夕。   这可是马上要转正的皇位候选人,要是让元皎炎弄出个三长两短就麻烦大了。   陌影有自知之明,他冲上去只会被误伤,倒不如远观,不要添乱。   观战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打斗,他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水面起了波浪,撞击着浮花的大理石侧壁。   看着看着,陌影发现不太对。   子夕没占据下风,和元皎炎打成了平手。   陌影茅塞顿开。   这二位可是三大股票,谁也不比谁差,他瞎担心什么?   自己一个零分学渣,还要担心两个学霸考试不及格,真是智商感人。   相比起来,池子里最弱的就是他。打斗太危险了,自己小命要紧。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虽然有卖子夕的嫌疑,回头再补偿他就是了。   再给他几条治国建议,给他送几个官员,让他稳坐皇位。   陌影当机立断摸到台阶边,不顾滴水的裤脚,一阶阶往上。   心里急,连带着动作也略略急躁,没注意到脚下有一滩水,直接踩了上去。   当即失去平衡,往水中摔去!   元皎炎与子夕齐齐停手,足尖用力,双双往这边飞来。   重心不稳时,人最慌张,求生欲也是最强的。   陌影双手扑腾着,只想抓点什么止住下坠势头,让人欣喜的是,左右手都碰到了东西。   左手抓住了一条手臂,右手的触感则有些微妙。   元皎炎的右臂一捞,将他整个抱起,陌影的右手触火般收回。   他全然顾不上元皎炎,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不敢置信地望着右边的子夕。   惊慌失措下,他触碰到了子夕的裆部——摸到了不该摸的东西。   作为太监,那里应该空空如也。   可他很确定,子夕不是。   他不是太监,他是堂堂正正的男人。   太好了,这是什么好苗子,可给他逮到了!   他本来还觉得子夕成了太监有点遗憾,也怕推子夕上位时堵不住悠悠众口,会被群臣以太监之名攻击。   这下好了,传宗接代的工具还在,还能怎么攻讦子夕?   这小世界的缔造者果然是亲妈,他就说,耽美文里的太监攻,真正是太监的少之又少,十有八九是假的。   陌影喜从心来,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元皎炎,彻底将他无视。   他过于喜悦的反应让子夕一愣,某处的痛楚都削减了。   两根指头强硬地掰着陌影的下巴,将他转过来。   “他有何可看?”   烦死了,陌影当场化身猴哥,只想大呼烦死了。   元皎炎这个阴魂不散的,怎么哪儿都有他!   “他身材比你好,朕不看他看谁?”陌影故意这么说,想挫挫元皎炎的锐气。   “是吗?”元皎炎不以为意,“小竹子可得抓紧机会好好看。”   抓紧什么时间,他想看男人,直接看易丛洲的便是了。这样暗含威胁的话,是想要搞事吗?   陌影将他推开,坐在御池边缘,“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可可爱爱的小兽,就要独享才好。”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子夕,道:“皇叔这次来,有正事要找小竹子谈。”   “什么事?”陌影可不相信活阎王会好心和他汇报朝堂上的事。   “接到情报,北苍国有意联合胡月国,进犯我承国边境。”   这让陌影吃了一惊,要知道,胡月国在西北,北苍国在东北,他们为什么要联合?   承国与北苍国之间向来和平,两国之间每年有姻亲来往,怎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陌影主要关注三大股票动向,想着位子让了就行了,国外的事并没怎么上心,也没派魅影查过。   元皎炎把玩他一缕湿发,“得到确切消息,胡月国这次埋伏用的火药就是来自北苍国。北苍国君主闻人渡似乎对火器颇有心得,若这次易丛洲出征,胡月国大规模用上火器,不知结果会如何?”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踩到了陌影的软肋。   “若小竹子求我,皇叔可以考虑出征北苍,打乱他们的计划。”元皎炎循循善诱。   除了易丛洲,陌影心底里谁也不信。   特别是元皎炎,荥州还未平,他哪有兵力。当摄政王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带兵出征过,就算有股票男光环,谁又能保证他一定会赢?   不像易丛洲身经百战,战绩那么好,天生为战场而生。   “求个锤子。”陌影嘀咕着,冲子夕道:“将陶大人请进宫,朕要问问详细情况。”   “臣遵旨。”   他要见人,元皎炎便不留了。   有条不紊地换上宫女递来的衣物,元皎炎穿戴整齐,忽然蹲在陌影身前,“小竹子,有你求我那一天,我等着。”   等你个大头鬼,有毛病。   元皎炎走后,叫太监传人的子夕回来了。   “臣以为,皇上不必过于担忧北苍国之事。”   “为何?”   “北苍国这几年发展势头迅猛,可国土不及我承国五中之一,弹丸小国,应当不敢大张旗鼓地撕破脸。他们估计也在观望,若长平将军这一战能打赢,北苍国的心思也能歇了。”   子夕分析得很有道理,陌影点点头,可心还是放不下。   易丛洲守西北门户本就够累的,这下担子又加重了。一只能量都没恢复的小魅魔,身上的蛊毒也没有完全解开,他承担的太多了。   问了陶景中及几个有出征经验的官员,他们的回答和子夕差不多。   散会后,陌影当即派出魅影军团,让他们在前线收集消息,把胡月国势力情况打探过来。   出了元皎炎灌酒的事,陌影对他更为忌惮。还好荥州之事未完,元皎炎赶着回去处理,不再来骚扰他,让他放松不少。   日子一天天往前,查贪腐之事卓有成效,池厚德贪污的巨额赃款曝光后震惊朝野,其他官员也偷偷将赃款交出,朝中有了一大笔进账。   至少今年西北的军费不用发愁了。   子夕效率极高,开始肃清池家及相关世家,掌控朝堂十几年、嚣张跋扈的池家已摇摇欲坠,震慑了无数官员。   陌影却不在意这些,他数着指头等,十几日后终于收到情报,易丛洲到达边境大营了。   当天晚上,确认易丛洲一个人待在营帐中,陌影化作魅影来到西北。   瞬移时不会有什么感觉,一过来便感觉到气候的差异。   空气更加干燥,鼻子都干干的,气温也低许多。   他还特意穿了一件披风过来,都觉得有些冷。   四顾无人,陌影由影子化出人身,激动地冲到易丛洲面前,“丛洲,我来了!”   易丛洲见到他,微微一笑。   见他穿得单薄,问:“冷不冷?”   “有一点点。”   易丛洲将旁边摆着的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   陌影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这应当是易丛洲的衣服。   “此地严寒,天气恶劣,阿影小坐片刻便回去吧。”   “那怎么行,你也太小看我了。”陌影不服气,“今晚没有特殊军情吧?我要在这里过夜!”   易丛洲眸光一闪,并不答后半句,只说:“暂未接到紧急军报。”   “那便好。”陌影看了看他的床,“我不占地方的,睡觉可乖了,咱们挤一挤,还能给你暖……”   他戛然而止,脸颊飞上两抹红痕,“还能暖暖被窝。”   暖床之类的话实在让人难为情,陌影从怀里拿出一团纸包,一打开,还冒着热气。   “丛洲,行军这么辛苦,肯定吃不好。我让御膳房给你做了肉包子,特别香,咬一口就爆汁。”陌影将纸包放在易丛洲手心,“我和他们说好了,等到了吃蟹的季节,让他们做蟹黄包带给你吃。”   陌影本想带点好菜过来的,但拿着食盒太显眼,军营重地不比其他,他怕暴露。   包子滋味好,携带方便,正好。   易丛洲意外地拿着包子,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阿影吃过了没?”   “我吃……”慌说到一半,肚子的咕噜声出卖了他。   太不给面子了,什么时候响不好,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陌影羞答答地低头,却听对面轻轻一笑。   他急忙抬头,看到易丛洲因为愉快而露出的白牙。   一笑解千愁。   陌影也傻乎乎地笑了笑,不管什么面不面子了,“听魅影说你一个人,我等着包子出炉就过来了。”   “那咱们一起吃。”   易丛洲给陌影倒了杯热茶,俩人就着茶水吃包子。   “丛洲,你可能觉得这样不好,你是主帅,却一个人在这享用美食。”陌影咽下一口包子,“但你不比别人,你身体不好,毒也没解,干什么硬要吃大锅饭?太没营养了。”   易丛洲没料到他能想到这些,笑道:“我确实和他们不一样,我有少主疼。”   这话一下让陌影想歪了,脸红耳热地挠挠头:“只要快点打完仗,我一定下旨好好犒劳将士们,他们也能回家团圆,吃些好的。”   “阿影想得周到。”   啊啊啊停下,你这嘴是抹了蜜吗,怎么一出口就是夸奖?   细说起来,这些话其实很平常,拍马屁都算不上,可落在陌影耳里,就是分外甜。   这样下去还得了,自己连这都接受不了,还没上场呢脸先红上了,还怎么试探?   陌影心中甜丝丝,笑意止不住。他强迫自己云淡风轻,吃了两个包子,硬让易丛洲吃了三个,这才作罢。   晚上没有将士过来汇报,士兵送水进来时,陌影化作影子躲在帐后。   “阿影,此处缺水,只能擦一擦,不能每日沐浴。”   “我来之前已经洗过啦,你擦就好。”   见易丛洲一言不合开始脱铠甲,陌影赶忙转过头。   余光能瞟到一点点肉色,想看,却又羞又怕,怕易丛洲问他看什么,他没法回答。   易丛洲很快擦完,陌影心跳渐渐平复,开始和他说魅影打探到的消息。   说完胡月国,他想起北苍国,问:“元皎炎说火器是北苍国出来的,他们有没有威胁?”   易丛洲思索片刻,道:“北苍国的闻人渡是战场奇才,几年前与他打过一场,他有些本事。听闻他这些年休养生息,无为而治,实际却在扩充军队,练兵练器,不可敌视。”   “要是对上他,你有把握吗?”   “有。”   一个字给陌影吃了颗定心丸,他拍拍易丛洲的肩,“我们丛洲果然是最棒的,时间不早啦,休息吧。”   床没有宫里大,仅有的一条被子也没有宫里软。   好在被子不窄,盖两个人没有问题。   陌影照例睡在里侧,惊喜道:“还以为床板很硬,其实还好诶!”   易丛洲有些犹疑,“条件艰苦,此地实在配不上阿影。”   “什么配不配的,我没有那么娇贵,你可以,我也可以。快来吧,够冷的。”   易丛洲穿着中衣躺到他身边,问:“被子薄不薄?”   这么一提醒,陌影摸了摸,好像还真不厚。   不过娇弱的小魅魔都可以,他也行。要是他说冷,怎么能在易丛洲面前体现他的男魔味。   他豪气道:“不冷,一点都不冷!”   陌影话说得痛快,可他忽略了一点,魅魔对气温的变化极为敏感。   西北之地,早晚温差大,越是夜深越冷。   长距离的瞬移很消耗能量,陌影也没有认床的毛病,很快便睡着了。可不一会儿,睡梦中的他就觉得冷,条件反射地往热源靠。   易丛洲没有睁眼,等对方挪到他怀中,严严实实地将人搂住。   陌影这才安心睡去。   不远处的营帐中,岳黎正和几个弟兄聊天。   一个贴身伺候易丛洲的士兵道:“将军从京里回来一趟,身体看着越发好了。今日降温,我说要给将军换一条厚被子,将军都不要。只说让我把最绵软的被子垫在下面,奇怪,将军之前可是连硬床板都能睡的人啊。”   岳黎不知怎的,想起易丛洲让他去皇宫偷被子的「丰功伟绩」,笑道:“你们怎么懂,成婚的人嘛,躺在软软的被窝里,思念着心上人吧。哎,现在想想还是单身好,将军一个人睡冷被窝,也怪可怜的。”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与呼啸的风声混杂在一起,将陌影从暖呼呼的睡梦中惊醒。   脑子率先反应了一下,分辨出这是士兵在巡逻走动,他在易丛洲营帐内。   脸颊有点扎,陌影退开一些睁眼去看,长着一点胡茬的下巴映入眼帘。   易丛洲的下巴。   大清早第一眼便是这么刺激的画面,陌影心跳骤然加速,僵硬地往下看。   他的手脚缠在易丛洲身上,右手甚至胆大妄为地伸入易丛洲中衣里,接触到了温热的皮肤。   啊要命,昨天他不是睡在里面吗,这会儿怎么和易丛洲抱在一起了!   “嗯……”易丛洲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将醒未醒。   陌影心头一跳,手脚并用地放开他,隔开一段距离,闭眼调息,装睡一气呵成。   耳边布料摩擦的闷声传来,易丛洲醒了。   陌影稳住,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   他揉揉眼睛,特意柔了嗓子,咕哝道:“什么时辰了……”   说完他在心里给自己喝了个彩,太像了,这是什么绝绝子的伪装,完全就是刚起床的状态!   “天亮了。”易丛洲嗓子也有些哑。   陌影心中慌得一批,面上却稳如老狗,如果不看他紧绷的脊背,堪称毫无破绽,“那我该回宫了,留了魅影在宫里,没传信给我应该没啥事。不过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上朝。”   “好。”   “我今晚再过来看你。”   陌影起身穿衣服,不中用的手指就是弄不好。   身后的易丛洲替他整理衣领,系好腰带。   “我,我回了。”   化作魅影前,陌影又看易丛洲一眼,想到对方的体温,心虚地转头,脸颊通红,“你多加小心。”   他瞬移的同时错乱地想,怎么肥四!   和易丛洲同在龙床上睡了那么久,每天起来他都规规矩矩的,楚河汉界分分明明。   难不成是发觉心意之后,身体不自觉地想亲近对方?   昨晚他还对易丛洲信誓旦旦地说,睡姿很乖,没想到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疼,脸真疼。   甜,想到睡在他怀里起床,心也是真的甜。   陌影走了,易丛洲军帐外的岳黎却纳闷了。   是他耳朵出问题了吗,他刚刚怎么听到营帐里有交谈声?   不可能的,将军洁身自好,从来不会留任何人过夜,更别说现在有了皇上,那恨不得将皇上藏起来的劲儿,不可能找别人。   没过几天,他半夜起来小解,负责易丛洲安危的他按照惯例去将军营帐前巡查。   营帐中点着一根微弱的蜡烛,光照在帐上,留下一个影子。   岳黎以为是将军半夜起来,没放在心上,可影子躺下之后,旁边又出现一个影子。   ??什么人?   他揉揉眼睛,蜡烛却熄了,归于黑暗。   是自己眼花,还是有人挟持将军?   不可能,将军功夫那么高,能在武力上压制他的人凤毛麟角,而且以将军的警觉,要发现有人偷袭,早就把人拿下了。   断断不会将人留在身边。   还有,他看得清楚,后来的影子久久不动,一直凝视着先前的影子。   排除掉种种不可能,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将军有人了。   这对岳黎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为什么?皇上那么好,那容貌那才华,那身姿那性格,那样好的一个人,将军怎么还去找别人?   虽然很以下犯上,但他真的想说,将军是失了智还是眼瞎了?   觉是没法睡了,岳黎睁眼到天亮,依旧想不通。第二日汇报军务,他频频往易丛洲床上看,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易丛洲见他欲言又止,散会后将他一人留下,问:“怎么?”   这事本不该由他一个副将来管,可岳黎在中原跟过陌影一段时间,闭上眼睛脑里全是对方的音容笑貌,无法置之不理。   他含蓄地说:“将军,末将觉得皇上特别好,爱民如子,办事有魄力有手段,还特别专情,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   深知易丛洲不喜欢他提及皇上过盛的容貌,他绝口不提他最稀罕的颜值。   易丛洲眉头微蹙,“你想说什么?”   岳黎遥望着苍天,“珍惜眼前人,珍惜爱你的人,珍爱一段缘。”   话说到这份上,易丛洲明白了,“你昨夜看到了什么?”   这话让岳黎的心拔凉拔凉,将军这样问,也就是默认昨夜身边有人。   他凝重道:“看到了……影子。”   “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没有任何问题。若你有时间胡思乱想,便送你去敌营埋伏打探情报。”   “不了不了,将军既然这样说了,末将哪有不相信的。”岳黎告退前最后强调一次,“皇上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他开溜太快,没看到易丛洲黑了的脸色。   岳黎还是有些怀疑,但易丛洲说没有,他便不再想了。或许将军在和人密谋怎么对付胡月国……好吧,编不下去了,密谋什么要去床上密谋?   忽然感觉皇上头上有点绿。   繁重的练兵让他把这件事暂时忘却脑后,当晚,他们忽遇胡月国突袭。   全部蒙着面,从东面杀来,不一会儿便火光冲天。   易丛洲反应很快,在火还没燃起来时就将陌影叫醒,极为迅速地换上了铠甲。   “怎、怎么了?”   “敌袭。”   陌影第一次遇到这个,一下便紧张起来,“多少人?”   “尚不清楚,定然有内应,否则不可能攻破我的防线。阿影,你先回宫,这里太危险。”   若此时冲在前方的是三大股票男,陌影绝对头也不回地走,可小魅魔冲锋陷阵,他怎么放心得下。   “不行,我在这里用魅影帮你刺探情报,有消息了马上告知你。”陌影见易丛洲犹豫,又说:“没事,不会有人发现我的,只要有风吹草动,我就能化作影子,黑夜是魅魔主场,放心。”   形势不明,没时间浪费在交谈上。易丛洲的营帐在大后方,再怎么也突破不到这里,没有太大风险。   “我很快回来。”   “好,一有情报我便传信给你。”   易丛洲走后,为了以防万一,陌影顺手拿了一条宽大披风包住脸与肩膀,只露出眼睛。   隐约能听见短兵相接的吆喝声与兵器相撞声,列队士兵或远或近一队队跑过,陌影脑中的弦绷得死紧,稍微体会到了战场这两个字的分量。   魅影是天生的情报收集者,不一会儿便传来消息。陌影同时接收各路消息,正费力地消化着,全神贯注之下,没注意到一个人影正慢慢逼近军帐。   到了帐门口,手正要掀开帘子,疾步而来的脚步打断了他。   那人敛了声息,躲在军帐之后。   岳黎作为易丛洲的贴身副将,负责他的大小事务。他从斜面与易丛洲会合,看将军没有拿弓,迅速折返去拿。   帘子一开,一眼便望见屏风之后的黑影,“谁?”   冷不防被打断的陌影吓了一跳,本应立刻遁走,可他分辨出来人是岳黎,迟疑之下反应便慢了一拍。   岳黎何等身手,短短的功夫已冲到陌影面前。   “你是何人,可是胡月国派来的细作!”岳黎的剑说一不二地架在了陌影脖子上。   陌影没想到平日憨厚的一个人竟这么莽,喉咙一紧,一句话也说不出。   “快说,否则本将现在便将你拿下!”   糟糕,岳黎的到来让魅影无法给他传递情报,还把他束缚在了这里无法脱身。   该在京城的皇帝怎能忽然出现在军营之中,这和普通人解释不通,不能暴露真实身份。   “岳黎!”陌影粗着嗓子呵斥,“军情紧急,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还不赶紧去易丛洲身边保护?”   不仅直呼他的名字,还直呼将军的名字,岳黎当下迟疑。   昏暗的烛光下,他望了眼陌影包在头上的将军的披风,灵光乍现,忽然明白了。   这人、这人就是给皇上戴绿帽子的那个,被将军金屋藏娇的那个!   “你就是勾引将军之人?”   什么勾引?   陌影嗅觉极为灵敏,“你说有人勾引易丛洲?谁?是军营里的吗?”   现在的人都这样不要脸吗,明明自己是狐狸精,还装作正主模样?   皇上才是将军的夫君,一个藏头藏尾来路不明的也配?   “本将警告你,皇上才是仙子般的人物,将军是他的皇后,别的人休想钻空子!本将不管你有什么狐媚术,劝你好自为之,自己离开将军!”   陌影想追问岳黎谁勾引易丛洲,外面的打斗声却更为鲜明。   眼下不是闲聊的时候,他下令道:“岳黎,你现在立刻找到易丛洲,告诉他细作在亲兵营之中,正往后方粮草而去,让他赶紧戒备!”   岳黎并未动作,犹疑不定。   “你告诉易丛洲是帐中人说的,他自会相信,快,快去!”   陌影眼中的急迫与担忧骗不了人,也给人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军情延误不得,岳黎拿上弓箭,转头便走。   魅影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来,陌影藏到军帐最后方的阴影中,继续读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藏在军帐之后的人影飞快跑出,朝着后方疾驰而去,宛如一只蚊子飞入暗夜,不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岳黎的事不过一个小插曲,陌影满心牵挂着易丛洲的安危,让魅影继续探查。   人在营帐中,前方各个角落的情报如河流汇向大海,陌影宛如在高处俯瞰,所有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忽然,魅影传来了一条不得了的消息。   亲兵营中的细作竟结成一队,趁着夜色的掩护,往易丛洲的方向而去。   此时岳黎还在后头,未把消息传递过去,若让细作捷足先登,易丛洲恐怕会有危险。   只剩一个老办法,就像先前在中原那样,他写纸条让魅影带过去。   易丛洲防备心强,虽有人保护,但并未在身边点燃太多火把暴露位置,在暗处让魅影传个纸条不成问题。   营帐中只有角落设了一扇屏风,议事桌在外头,书桌也是一样。陌影从屏风后出来,极快写了一张纸条让魅影送去。   手捏着笔没放,只要有任何变数,他便能第一时间给易丛洲消息。   这是主将营帐,除非到了岳黎这种级别,其他人不许擅自闯入。眼下又有敌人来袭,人全往前方而去,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陌影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只留角落一盏,在昏暗的光线中全情投入。   多线程处理各种繁杂线索是非常费脑的一件事,需要极高的专注度。这种时候,对周围环境的敏感度反而会降到最低点。   就好比正算一道复杂的数学大题,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一下,一时半会可能反应不过来。   所以当帐帘被人掀开,闯入四个士兵时,陌影几乎是错愕的。   “好啊,易丛洲作为主帅,竟敢在营帐中暗藏细作!”浑厚的男音伴随着脚步声飘进。   一个穿承国将军铠甲留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走入。   以为敌人来袭的陌影稍微放了点心,这人他认识,是西北边防的重要人物。   蔺家作为当朝第一世家,深深扎根于北方,西北自然也有他们的人。   此人是蔺如尘表叔,名为蔺追云,在西北抗战已有十几年。   原主皇帝厌恶易丛洲,却不得不用他打仗,担心军权完全落入易丛洲之手,便用资历更老的蔺追云来制衡。   陌影未穿来之前,易丛洲是三品武将,蔺追云是二品,不仅官大一级,头衔也是西北主帅。除了对易丛洲忠心耿耿的戍边三卫他能随时调动,用兵全要征得蔺追云同意。   蔺追云处处为难易丛洲,还差人给原主打过无数次小报告邀功,可想而知易丛洲的处境有多艰难。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打那么多胜仗,成为承国与胡月国家喻户晓的人物,真是不可思议。   “胡月国细作,还不快快伏诛,将与易丛洲勾结之事详细招来!来人啊,拿下!”   “慢着。”陌影低着头,“我是长平将军帐下军师,等他回来你一问便知,并非细作。”   “哟,舌灿莲花,能和易丛洲搭上的细作果然有点本事。”蔺追云嗤笑道:“本将岂会受你蒙蔽,嘴不老实的,打一打便会招了,来人!”   陌影不得不抬眸看了他一眼。   桃花眼中并不带任何魅惑成分,可眼睛本身,已足够夺人心智。   士兵快到桌前,蔺追云忽然喝止,“退下,本将军来。”   他阔步来到陌影面前,伸手攫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还敢自称军师,若是军师,本将军怎会没见过?眼睛如此狐媚,是易丛洲用来享乐的军妓吧?”   陌影怒从心来。   提了易丛洲的官职,将他升为二品,又任命他为主帅,以为蔺追云多少会收敛点。   可他想得太简单了。   蔺追云的话里处处传递着对易丛洲的恶意,恐怕就等着找易丛洲的空子。敌军突袭,他却来易丛洲营帐抓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蔺将军,敌人夜袭,局势如此紧张,与其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不如迎敌杀敌。”陌影心里还想着那群混入亲兵营的细作,不知易丛洲有没有收到纸条,会不会遭遇危险。   心里急,说出来的话也不客气,自然地拿出了皇帝派头。   “牙尖嘴利,不知天高地厚。本将军倒要看看,你这细作长成什么狐媚样!”   手指勾着陌影头上的披风,一扯而下。   刚从被窝出来,头发是散开的。陌影头一偏,柔顺的青丝从脸庞滑落,露出完整的一张脸。   精致绝伦,美如利剑刺入心扉,让人心颤,心痒。   蔺追云怔愣着,享用过各色美人的他竟不自觉朝前一步,抓住陌影的肩膀。   他将陌影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不让后方的士兵瞧去一点点,难耐地摸了摸嘴唇,下令道:“你们都出去,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帐中只余他与陌影。   “美人儿,跟着易丛洲那个疯子有什么前途,跟本将军如何?他没多少日子可活,本将军不同,能给你荣华富贵。就算你是胡军细作也没关系,入本将营帐,没有任何人敢揭发你。”   岂有此理!   陌影注视着蔺追云,当机立断使用魅瞳。   虽是武将,此人却极好控制,对视几秒钟,目光就浑浊呆滞起来。   只要将他彻底掌控,让他把守在外头的士兵分别叫进来,洗去他们的记忆,就能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   然而这时,一条魅影贴着营帐而来,带来了让陌影始料未及的消息。   深更半夜,子夕竟到了宫中的寝殿之外。   子夕啊子夕,什么时候来不好,偏要选在这种节骨眼上?!   这边敌袭情况不明,易丛洲随时可能被袭,可宫里不能不管。   几个伺候的宫女太监亲眼见他上了床,若子夕到访发现人不在,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蔺追云还被控着,权衡之下,陌影果断选择回宫。   呼吸间便到了床上,他钻进被窝装睡,前后不过一分钟,窗户便被推开,子夕翻窗而入。   要不是魅影监控,一点声音都没听见的陌影根本发现不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子夕有急事拜见,结果却是以这种方式。   大晚上偷摸过来干什么?总不会是找他夜聊。   要么是来偷东西,要么是来索命。   子夕从未对陌影表现过敌意,在西郊遇到刺客时,还出面救过他。陌影与他相处时也很轻松,满心想着快点传位给他,心中只有一点基本不冒头的防备。   对方越来越近,被注视的感觉极为强烈。   陌影心里一咯噔,这才意识到,他是子夕登基位上的阻碍,他死了,子夕的位子才能坐稳。   站在子夕的角度想,先前他留了遗书,可如何能判断真假?若他中途反悔呢?赠与的东西随时可以收回,很难给人安全感。   对方的目光太灼热了。   陌影浑身血液逆流,死亡的窒息感骤然笼罩而来,让他无法动弹。   若不是要杀他,怎么会用这样浓烈的眼神看他这么久?   陌影尽量放松身体,调用能量控制着呼吸与心跳,尽量不露出破绽。心里却紧张到极点,能量蓄势待发,只要察觉到一点点危险,他便马上反击呼救。   子夕耐性极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似乎没有要行动的意思,也感觉不到杀气。   这状态却让陌影心焦难言。   对方武力高强,黑暗中的影子也会被察觉。这么近,哪怕没有灯光,他也不敢召集魅影。   没有魅影,他便失去了情报的来源。   和易丛洲完全失联,不知西北一点情况,无法确定对方的安危。   刚回来的时候,他本想随便找个借口打发子夕走,只要对方一走他立刻回军营。   因此根本没处理蔺追云,魅瞳使用时间太短,不到一个时辰,对方绝对会醒来。   还有蔺追云带来的四人,若那几个士兵发现不对进入营帐怎么办?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会给易丛洲带来很大的麻烦。   心急如焚之际,盯了他约有十分钟的子夕动了。   陌影的心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被窝底下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能量凝结。   他后脑勺都是麻的,生生忍住了,没有抢先出手。   原因很简单,他没有感觉到子夕的杀意。   高手杀人,往往先有念头而后出招。对方若不想杀他,他却因心理素质差而过早暴露底牌,到时无法挽回局面的会是他自己。   子夕靠近了,更近了。   耳廓一痒,陌影感觉到了对方喷洒在他耳边的鼻息。   ——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躲闪的冲动,全身僵硬。   这是干什么?   惊疑不定时,子夕又动了。   指甲插进头发,他掬起陌影一缕发丝,从根部往下梳理。那捋头发很快被放下,温热的呼吸又凑了过来,深深一吸。   这个动作让陌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子夕在闻他的气味。   陌影脑海里生出这个念头,不解接踵而至。   为什么?   大半夜摸入皇宫中,就为了闻闻他的味道,说得过去吗?   陌影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大脑当机,全然不知如何处理。   混乱间,他听到一声极低的喉音。   一声无限满足的喟叹:“好香,真的好香。” 第47章 暗恋小魅魔   陌影大脑一片空白, 浮现出子夕的脸。   标志性的断眉,温文尔雅的笑容,不卑不亢的态度。   身怀绝技, 胡月国权默来挑衅时, 一剑射三鱼,技惊四座。   蛰伏于太监之中, 忍辱负重,才智计谋却样样突出,在逆境与打压中登上权利之巅。   这就是典型的男主模板, 知道子夕不是太监后, 陌影甚至想和他聊聊,让他早点生娃, 为国家培养储君。   现在他一点也不想了。   大夜晚到他床边, 深嗅他头发的行为,太变态了。   子夕离开前,还用手整理了微微弄乱的头发,手背极轻地贴了贴他的脸。   一系列动作让陌影怀疑魔生。   好在子夕仅限于此, 没有更多动作。在床边又盯了他一会儿后,从原路返回, 消失在窗台之外。   他走后, 陌影久久无法回神。   一方面是吓的, 另一方面也怕子夕杀个回马枪, 等下又回来。   足足花了好几分钟平息,他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易丛洲那边的事最紧要。   回到营帐之中, 情形与他离开时一样。   陌影后怕地拍了拍胸膛, 庆幸没发生不可控的事。重新找到易丛洲的披风围在头上, 打算彻底用魅瞳控制蔺追云,猝不及防地,后面横过来一条手臂。   “美人儿,和本将回营,本将会温柔待你的。”   声响弄醒了呆愣的蔺追云,他从后方将陌影掌控,手掌虚虚地掐住了陌影的脖子。   “放开我!”陌影低声呵斥。   “美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本将军的营帐就放开你,咱们好好快活。”   陌影挣扎,蔺追云胳膊用力,反而被他钳制得更紧。将士胳膊上包着铠甲,尤其冰冷坚硬,压在皮肤上,有种尖锐的疼。   他被反身束缚,便不能用魅瞳。到了蔺追云营帐中,能找到独处的机会,能控制他,但这一路,知道他存在的只会越来越多。   他不可能对每个人都用魅瞳,不可能消除每个人的记忆。   穿来不久,摘下面具是最近两月才发生的事,除了易丛洲及他身边少数几人,并没有人知道他是皇帝。   可主帅的营帐中藏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本身就是一件百口莫辩的事,不仅会引来他人对易丛洲的攻击,更会扰乱军营秩序,影响两军作战。   忧心忡忡地想着,蔺追云另一条胳膊搂住了陌影的腰。   将他彻底圈在怀中,甚至一用力,将他扛在了肩膀上。   “放我下来!”   蔺追云狂笑,“好好好,本将军就喜欢脾气烈的,叫得越大声越好。”   陌影的胃被他顶着,难受得想吐。就要抵达帐帘边时,他眼前一黑。   蔺追云按住他的手猛地脱力,他身体一轻,被环抱着往后掠了数步。   来人同样穿着铠甲,他却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易丛洲回来了。   陌影抓着易丛洲的手,细细打量他,没看到他受外伤,松了口气。   易丛洲取过屏风上的衣服,披在陌影身上,“我来晚了。”   “易丛洲!”蔺追云暴喝一声,“你想做什么!私藏细作,本将军现在就把你扭送出去,把细作就地正法!”   他说得冠冕堂皇,手横过来想来抓陌影的头发。   动作在半路戛然而止,易丛洲头也不抬地卡住他的手掌,往右侧一旋。   “咔——”伴随着清脆的骨头断裂声,蔺追云发出一阵杀猪般的痛苦嚎叫。   守在外的四个士兵没能挡住易丛洲,闻声急急冲入帐内,将易丛洲团团围住。   易丛洲左手从后环住陌影脖颈,手掌轻柔地贴着他的后脑,把他按在自己怀里。   铠甲冰凉,臂长极长的他便用手掌阻隔,让陌影的脸蛋贴着他的手心。   对敌人猛如野虎,对自己体贴入微。   脸颊暖暖的,陌影的心更是疯狂地跳个不停。   “易丛洲,你胆敢动我!”蔺追云极其败坏,连自称都忘了,“别以为你现在是二品官就能和我平起平坐,来人,将这个通敌的乱臣贼子给我拿了!”   几个士兵拿枪的手发抖,谁都不敢第一个动作。   “反了你们了,给我上,否则我立刻砍了你们脑袋!”   士兵哆哆嗦嗦地上前,易丛洲这才慢条斯理地转头,轻声道:“谁敢?”   士兵僵硬的步伐止住,不敢再近一步。   蔺追云见底下人不争气,怒气冲冲地想上前自己收拾,可他手臂都折了,也不敢乱动。   “易丛洲,我现在便写信回京,告诉皇上你通敌藏奸!一个在男人身下承欢的贱种,我蔺追云随时可以收拾你!”   话说得太难听,易丛洲怀里的陌影气得发抖。   易丛洲感觉到了,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皮肤太滑太软,他忍不住轻轻捏了捏。   陌影羞燥难当,抓住易丛洲的手指,不让他乱动。   他悄声道:“丛洲,让他过来。”   易丛洲食指弹出一枚暗器,蔺追云立马单膝跪地。   其他士兵跪着不敢抬头,陌影趁机与蔺追云对视,用魅瞳控住了他,又一一消除了随行士兵的记忆。   蔺追云与先前中了魅瞳的池霖一样,脸上挂着痴傻的笑容,深陷美梦,带着四个兵回撤。   这一夜惊心动魄,陌影久久无法回神。易丛洲也没催促,维持着拥他入怀的姿势一动不动。   “丛洲,敌人退了吗?”许久后,陌影发问。   他抬头看易丛洲,发现自己还被抱着,姿势极其暧昧。   双颊通红地退开,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却抓心挠肝想知道易丛洲的表情,抬眸偷瞄他。   易丛洲神色淡淡,只有眼中透露着关心。   陌影先前还想他刚才的动作是不是有什么深意,现在一瞅,别说深意了,自家小魅魔直得不能更直。   没有什么小心思,就是怕他的脸被别人看去,才会主动抱他。   失落的陌影肩膀塌了下去,头上忽然一暖,易丛洲摸了摸他的头,将他略微凌乱的头发弄整齐。   不久前子夕也做过这样的动作,当时让陌影毛骨悚然。易丛洲一做,就让他小鹿乱撞,失落一扫而空。   “丛洲,你不知道,刚才子夕来了皇宫,我回去了一趟,局面才变得那么凶险。还好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我就暴露了。”   “他去寝殿?”易丛洲一字一顿地问。   陌影没听出他话里的危险,“对,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像有毛病,大半夜对着我的头发嗅了好久。”   易丛洲的脸色极快地沉了下来,低头思索的陌影却没有发觉。   他想,难道子夕是在宫里装太监太久,一直没接触女人,所以才这样?   不对,以子夕的能量,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说不通。   “是不是他想杀你,提前踩点。”易丛洲沉着声音说。   陌影思忖了好一会儿,瞄了瞄对方的脸色,“可能吧……”   不想驳了易丛洲面子,他故意这样说。   事实是,有谁会为了杀一个人大晚上专门跑过去闻人家的气味?除非是变态杀人狂。   更大的可能是,子夕喜欢他的味道,因此看上他了。   万万想不到,书中三大股票男之一,也有移情别恋这一天。   陌影完全高兴不起来。   一切都这么明显,易丛洲都不觉得子夕可能喜欢他,反而以为子夕要杀他。   一点儿也没往那方面想,恰恰证明了他是钢铁直男。   哎,前路真是黯淡无光。   见易丛洲满脸担忧,陌影勉强宽慰道:“没事,他杀不了我的,魅魔受到致命危险时会有能量护体,不用在意。等你这边战打完,咱俩便找个地方隐居,不用再管什么子夕元皎炎了。”   举着火把的队伍不时从外面走过,陌影想起易丛洲还没回答他的问题,又问:“敌人呢?”   “灭了,多亏阿影的情报,细作也生擒了。”   陌影这才彻底放下心,“那便好。”   今夜睡是没法睡了,陌影坐到桌边,回想这一夜的经历,顿觉一阵后怕。   易丛洲的脸色不知为何特别差,仿佛黑云笼罩,气压极低。   小魅魔不会生气了吧?今晚上自己确实给他惹了很多麻烦。   陌影生怕易丛洲说以后不让他过来营帐,不让他在这边睡觉,抢先保证道:“我以后会更小心的,不会再发生今夜这样的事了,丛洲,你别嫌弃我。”   易丛洲摇摇头,“怎么会。”   他望入陌影双眼,“是我没保护好你。”   “还要怎么保护我呀,刚多亏了你,才制住了蔺追云。你能量没恢复不能瞬移,皇宫的事本来就管不着。”   陌影给易丛洲倒了杯热茶,“而且我刚刚装睡,子夕没有发现,不会打草惊蛇,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打什么主意。”   怎么可能?   在绝顶高手面前,陌影便如同一张白纸。一点点呼吸心跳的变化,都逃不过那双探究的眼睛。   以子夕的本事,不可能看不出陌影在装睡。只有一种可能,子夕知道他装睡,故意不戳破。非但如此,还故意停在他耳边深嗅,让陌影发觉他的心思。   易丛洲捧着那杯茶,浅抿一口。陌影就在身边,能闻到他身上凝神的淡香,却仍然抵不住疯狂的欲望,暴戾在心底恣意生长。   众将领在外等着议事,陌影起身告辞,影子消失的那一刻,杯子被易丛洲捏成碎片。   细小瓷片扎入手中,他像是一点痛苦也感觉不到,任由血迹在掌心汇聚,沿着指尖滴下。   岳黎进来,四下张望,不见陌影的身影。他狐疑之际发现了易丛洲的伤口,赶紧让军医过来包扎。   “不必。”   “那怎么行,将军你在外面,不知道皇上多么为你担忧。”岳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可劲儿提醒易丛洲,想让他记得皇上的好。   这么一说,易丛洲身上的肃杀之气淡了些,战战兢兢的军医这才敢上前,帮他包好了伤口。   将领们开始议事,易丛洲一言不发,他们也不敢乱加揣测,简短地说完便散会了。   最后只剩下岳黎一人,他欲言又止地上前,刚想开口,易丛洲冷肃道:“出去。”   平时可以和将军开玩笑,但不包括他心情差的时候。岳黎起码的眼力还是有的,把话硬吞进去,离开了。   帐中再没有别人,外头却多了好几支巡逻队伍。   一个黑影轻易找到巡逻的破绽,从外翻身而入。   “主人。”他头压得极低,跪在易丛洲面前不敢动。   “蔺追云身边带的四个亲兵、给他报信的人,一个都不要留。”   易丛洲语气平静,却让死士感觉到一种彻骨的恐惧。   “是,主人。”他不确定地问,“岳黎呢?”   烛光在营帐壁上跳跃。   一个决定,就能左右人的生死。   “暂且留着。”许久,易丛洲才给出答复。   死士心里松了口气,可易丛洲接下来的话,又仿佛扼住了他的喉咙。   “子夕……”   死士紧绷到极点,暗想,不久前,主人才以杀敌一百自损八十的方法解决了一大半玄衣卫,甚至不惜自己受伤。子夕损失惨重,短时间定不敢妄动,难道要将他赶尽杀绝吗?   他跟易丛洲那么多年,能猜到他留子夕的性命,是为了制衡元皎炎与蔺如尘。在主人心中,动手的时机到了吗?   心中有疑惑,他却不敢问。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否则先死的会是他自己。   他等着,易丛洲却不再说了,挥手让他走。   天亮时分,不远处蔺追云的营帐中,传来一声暴怒的吼叫。   “谁,谁干的!易丛洲,是不是你!”   他刚醒,便看到四个亲兵的尸体。   死状极为惨烈,一个个眼球暴凸,死不瞑目。   “欺人太甚!”蔺追云并不记得昨夜之事,只是与易丛洲积怨已久,将所有的锅都推到他身上。   “等着,我一定要亲手置你于死地!”   陌影要是听到他这些话,估计会气得跳脚。   可一个无关紧要的剧情人物,并不会让他放在心上。   他想着易丛洲,间或闪过子夕的脸。不知事情怎会变成这样,他觉得进退两难,折腾一晚上没睡好,格外没精神。   礼官呈上北苍国送来的贡品,他提不起一点儿力气去看。直到对方报到「眉黛粉」,他才挥手让礼官停下。   礼单一看,不止有画眉的,还有颜色极纯的胭脂水粉。   他让新的贴身太监收好,准备等下次见蔺如尘时送给他。   树叶开始变黄掉落,不知不觉间到了秋日。王公贵族每年都要举办秋猎,陌影推脱不了,应邀前往。   秋猎不光是狩猎,还有各种比拼活动,有比箭术的,有比赛马的。   陌影心思不在这上头,狂打哈欠,兴致缺缺。   闵亦玉见他面色不佳,试探道:“皇上从小练习骑射,臣等可有幸见识一二?”   你这个老六,先前让我在那么多灾民面前演讲还不够,又要让他当众表演?   陌影假笑道:“不了,闵大人好好玩,要是拔得头筹,朕有赏。”   承国官员礼艺骑射都是标配,文官也会。   闵亦玉兴致勃勃翻身上马,凉爽的秋风一吹,发丝飞扬。   仪态相当不错,可在陌影心中,有个人在马背上的英姿远胜于他。   那时在中原赈灾,易丛洲身穿盔甲,骑一匹平凡棕马停在州府门前,宝盔红穗迎风飞扬,姿容天下无双。   更早前,他们在易丛洲府邸之外的郊外游玩,陌影骑马险些摔倒。易丛洲一拍马背,飞身来到他身后,沉稳地把住缰绳。   陌影以为这些画面他早就忘记了,可一旦记忆被勾起,不光记得场景,还记得细节。   他记得回头时额头不小心被易丛洲亲到,记得易丛洲洒在他耳后的鼻息,记得易丛洲先下马,对他伸出手时的挺拔亭立。   他该发现的。   那个时候,他就对易丛洲动了心。   心一旦掀起海潮,便无法平静。陌影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学好马术,以后便能与易丛洲纵马于山水,隐居于山林。   “闵大人,既然你盛情邀请,那朕便也来玩玩。”陌影从高台下走入,“不过朕已经许久未骑马,你们谁都不许输给朕,否则朕要惩罚。该怎么比就怎么比,别搅了朕的兴致。”   不能因为有他的加入,赛马比赛就变成政治陪玩局,那多无聊。   “臣遵旨。”   陌影换了衣服出来,却见赛马场上多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年轻官员,一个个跃跃欲试。   “皇上,不知臣可否参加比赛?”   入场后,正热身的陌影听到有人问。   “当然可以呀,每个人都可参赛,只要……”陌影声音一顿。   周边太过喧哗他没留意,一扭头才发现发声者是子夕。   昨夜之事历历在目,陌影后背起了无数鸡皮疙瘩,浑身不自在。   “臣可以吗?”子夕摸了摸断眉,温文尔雅地一笑。   “可、可以。”   陌影完全不知怎么面对他,心中有鬼地别过身,暗想,这样还比什么?   子夕功夫高强,箭术也了得,骑术自然不在话下。三大股票男的实力堪比国家队,其他业余选手还怎么比。   官员们陆续进场,有意无意都往陌影这边来。   子夕进了场地,策马来到陌影之后,将其他人的视线阻隔开来,笑问:“不知皇上给获胜者准备了什么赏赐?微臣可否打听一二?”   陌影别开脸,眼睫颤动,眼睛眨个不停,“现在说、说了有什么意思,等着就是。”   子夕轻笑一声,“即使如此,微臣使出浑身解数,也要与其他前辈同僚争一争了。”   陌影被他伺候惯了,知晓他待人温和。子夕成了廷尉之后,二人还是第一次私下交谈。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说话如此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陌影的视线不自觉地扫过子夕的脸庞,最后停留在他直挺的鼻梁上。   就是这只鼻子,陷入他的发丝之中,闻他的气味吗?   陌影耳朵一热,面颊红了,不知所措地往前,“你、你争便是。”   “想得冠军,问过本王了吗?”   秋风送来爽朗笑声,一人带着十几个护卫,从远处纵马而来,停在赛马场之外。   元皎炎风尘仆仆地赶来,侍卫面露疲惫,他却神采奕奕。   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胡子刮得干净,晒黑一点之后俊朗与潇洒扑面而来。   “怎么不等皇叔就开始?”元皎炎足尖一点,手掌往马背一拍,飞跃过围栏,落在陌影之后。   “若我赢了,小竹子打算如何奖赏我?”元皎炎从后搂住他的腰,“让我想想,与我共浴如何?”   他的到来让陌影措手不及。   魅影打探回来的消息是,荥州叛乱还有残部未解决,按理说元皎炎将人全歼后才会进京,怎么来得这么早?   “放肆!”众目睽睽之下这样亲昵,陌影尴尬得要命,他并不在意这些臣子,可若不小心消息走漏到易丛洲那里去呢?   那他还怎么追人?   遵守男德,从我做起,遵守魔德,从少主做起!   陌影挣扎了几下没挣开,索性把马让给他,自己再找一匹。   可元皎炎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今天格外执着,不让他下马。   闵亦玉脸色不太好看,他犹疑着,若元皎炎再过分一点,就算大不敬他也要出言制止。   更别说子夕,笑还挂在脸上,眼神已严肃无比。   僵持之际,另一道冰冷男音在人群后头响起。   “皇上,臣请求参赛。”   这一声可不了得,众人纷纷诧异回头,看国宝似的盯着白衣飘飘的蔺如尘。   祭师大人怎会来赛马场?   要知道,除非出席重要的祭祀场合如祭天大典,其他宴会和活动他一概不参加。   旁观者的惊异感,等同于一个请了九年病假的学生,忽然说要参加体育比赛,还选了最猛的项目。   “祭师大人?”   “祭师大人怎会过来?听闻他身体病痛不止,来赛马场可如何受得了?”   不止其他官员,元皎炎与子夕也诧异回头。   人群自发让出一条通道,蔺如尘目不斜视,冷僻孤高如谪仙,朝陌影走来。   “祭师大人?”陌影也惊了。   不过一个游戏,他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摄政王,赛制规定不许两人同骑一马,请从皇上的坐骑上下来。”   蔺如尘站在下方,虽是仰视,可气势半点不输。   元皎炎冲他抬了抬唇角,又扫过子夕的面庞,往后一跃,落在一匹寻常棕马上。   蔺如尘冲陌影微微点头,也随手选了一匹马。   元皎炎、子夕、蔺如尘三人骑马站在最前方,每个人都极为夺目。   陌影却看得一阵头疼。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不过随便起了骑马玩玩的念头,怎么一不小心又集齐了三大股票? 第48章 暗恋小魅魔   陌影一瞬间觉得这场面很像雄孔雀开屏, 可易丛洲不在,他们开屏给谁看?   真的,就很不合理。   大概是传说中的男人的胜负欲吧, 他不懂但大受震撼。   要不让他们比, 自己溜了算了。   不,没用, 就以元皎炎为例,去哪儿他都能找来,都能堵住他。   不管了, 他们比他们的, 他玩自己的。   就是要让元皎炎看看,他陌影没在怕的。   皇上不仅亲自下场比赛, 摄政王与祭师大人也前后脚出现,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射猎的、比武的都停了下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马场之外,伸长了脖子想一探究竟。   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发丝衣带随风飘扬, 顿时有了好男儿征服天下的豪情。数十匹马齐头并进,你追我赶的场面极为震撼, 燃起了陌影心中的热血。   别问他为什么在看, 问就是马儿不走。   其他选手都特别酷, 意气风发, 别提多帅了。只有他,哼哧哼哧费力地骑着一匹马, 怕马跑得太猛从上面摔下来, 也不敢用力抽马屁股。   越下不了手鞭策马儿, 马儿就越不听话。他喊了几声「驾」, 马非但不往前,还渐渐停了下来,大有往回走的架势。   “……”   在一众纵马长奔的人中,陌影鸡立鹤群,格格不入。   场外大声喝彩的观众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地静止了一瞬。   陌影早已做好落在最后的心理准备,现实却给他迎头一击。   马兄,能不能给点面子,你倒是往前跑一下啊!   他骑出了骑驴的风采,不,可能还不如人家农夫骑驴。   这一刻,他多想穿回半个小时之前,把那个觉得骑马很简单的自己打醒。   社死,真的社死,毁灭吧,心好累。   他原地自闭,其他选手已越过起点,开始跑第二圈。   股票三人组遥遥领先,围观官员议论不止。   “子夕太监出身,却如此多才多艺,骑□□通,了不起。”   “祭师大人才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丝毫不落下风!”   “摄政王最厉害,要是世家的姑娘们看到他骑马的身姿,朝他丢的手帕不知该有多少。”   “我押子夕!”   “我押祭师大人!”   你一言我一语中,大伙热火朝天地开了赌局。   “我押皇上。”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插了进来。   众人:“……”   转头一看,薛忠国从高台上下来,坐在马上,高高地观战。   哦,是薛忠国大人,整天把夸皇上挂在嘴边的那位啊,那没事了。   这种局势还能说皇上赢,眼疾也着实严重到了某种地步。   这些官员哪懂,这个世界上有个词叫死忠粉。   被陌影剽窃而来的诗折服的新任丞相大人,正是铁粉粉头。   元皎炎三人的马渐渐靠近了陌影。   陌影倔强地挺直了背,头却低着,不想见三个国家队队员。   他下定决心,只要马队一过,他便招呼侍卫将他的马牵下去。   不奉陪了,还是等跑路后让易丛洲教他骑马吧,太丢脸了。   他却不知,马官给他选的马是一匹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   其它马踏行的声音让宝马躁动起来,忽然仰天长啸,往前狂奔而去!   陌影怕摔,一直将缰绳拉得死紧,勉强稳住身形,没从马背上掉下。   挡住了马儿的后仰,却挡不住它的陡然加速。   他身体一滑,再怎么用力也阻止不了坠落趋势,眼看就要被奔腾的马儿甩在地上。   一旦落地,就会被奔腾的马儿踩在地上,非死即伤。   “皇上!”观众齐齐惊呼,紧张到气氛凝滞,侍卫当场上飞救人。   可距离太远,来不及了。   这时,元皎炎、子夕、蔺如尘同时出手。   子夕稍微领先其他二人一点,反应最快,控制马头往陌影的方向而去,极快到了陌影身边。   他拉住缰绳,轻巧地往上一飞,落在侧面,托住陌影的腰。   将人搂在怀里,安全地落在马背之上。   心提到嗓子眼的官员们爆发出一阵喧天高呼,既为陌影得救而高兴,也惊叹于子夕无与伦比的马上功夫。   不仅极为灵活地救了人,速度也丝毫未减,一骑绝尘,领先其他人相当一段距离。   蔺如尘见状,腾空的身体落回原地。   元皎炎则截然相反,拿出折扇,在扇柄处用力,折扇四分五裂。   他将断裂的折扇飞出,自己紧随其后,踩在轻飘飘的扇面之上,如离弦之箭般弹了出去,落在陌影先前骑的汗血宝马背上。   缰绳一拉,狂躁的马儿只挣扎了两下,就彻底为他掌控。   汗血宝马离子夕的马越来越近,很快二人并排,横向距离也越缩越短。   子夕猛然加速,却依然躲不开元皎炎。   元皎炎的手抓住缰绳,腿已攻向子夕。陌影只能看到脚的残影,可见攻击之快。   在高速前行的马上打斗是极其危险的事,更别说赛道并非直线,而是弧形。   子夕不甘示弱,搂陌影的手丝毫未松,上半身往左□□斜,避开了元皎炎的攻击。   正好经过一个转弯,他在里侧压低身体前行。   离心力将元皎炎往外甩,他不得不上马稳住身形,几息的短短功夫,子夕已与他拉开距离。   “皇上,臣会护你安全,不会把你交给别人的。”子夕游刃有余,竟还能在陌影耳边说话。   陌影胆战心惊,恨不得钻入一个封闭空间,彻底隔离子夕。   昨晚上被嗅闻的事带给他巨大的冲击,他现在只想离子夕越远越好,不想与对方有任何接触。   风刮在脸上有些疼,陌影又尴尬又紧张,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别说景象了,自己身在何方都分不清。   耳边传来的打斗声告诉他,自己并不太平。   先帝忌惮兄弟,元皎炎在他的猜疑下,装疯卖傻才逃过杀身之祸,其心智坚定程度可想而知。   小小的失败岂能拦住他?   一次败了,他就调整战略,再攻第二次、第三次,誓要将陌影抢到手!   接连的强力攻击让子夕渐渐吃力,也让陌影叫苦不迭。   一边怕被激情对线的两人误伤,也怕马失控,他会掉下去。   想喝止两人,一张嘴就吃一嘴风,说不出一句话。   一个从阉人提拔上来的官员,竟敢大庭广众之下与摄政王斗,围观者都屏住了呼吸。元皎炎势力太大,平日不把人放在眼里,好些官都被他收拾过,见子夕险之又险地保住了皇上,表面上不敢喧哗,心底却在为子夕叫好。   一个久攻不得,一个吃力守护。就这样过了第二圈,进入了第三局决胜圈。   子夕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守这么久。元皎炎在他分神的间隙抓住空挡,将陌影抢了过来,抱在自己身前。   人还没坐稳,另一人出人意料地到了他旁边,攻向他的下盘。   子夕在元皎炎左边,他自然也防备左边,没想到右侧会受到攻击。   他与子夕打了那么久,将陌影抱住后放松了那么一瞬,反应慢了不少。   那人轻而易举便从元皎炎手中抢走了人,一步不停,马扬长而去。   白衣胜雪,冷冽如霜,正是蔺如尘。   众人都惊呆了。   “祭师大人怎么也去凑热闹?”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陌影也没想到蔺如尘会出手,一时惊喜不已,主动抓住了他的手腕。   蔺如尘僵了一瞬,将他环得更紧。   他一马当先,子夕与元皎炎分列左右,紧追不舍。   抢了陌影,子夕与元皎炎从两侧攻击,蔺如尘面对的危险是先前子夕的两倍。   可他沉着应对,既不惊慌也不冒进,往往等到最后一刻才动手,每次都能稳稳避开。   相比于蔺如尘,子夕更不想陌影落入元皎炎手里。   思及陌影对子夕的关心,甚至要传位给他,元皎炎也不愿子夕落了上乘。   他们在进攻蔺如尘的同时,二人也互相攻击。   苍茫的天地下,风浪中,三人斗得不可开交。可他们同时有种默契,都没有攻击茫然无措的陌影。   终点就在眼前,元皎炎攻击得更为频繁。   蔺如尘骑马极稳,陌影得以转头去看。   见元皎炎被挡回之后失去平衡,就要被马蹄踩在脚下,他眼皮狂跳,想也不想地高呼道:“小心!”   元皎炎诧异抬眸,稳稳当当飞上马背,注视着陌影,失神了一瞬。   这一点点时间,蔺如尘便拉开了距离。   元皎炎也不在意,张杨一笑,慢悠悠跟在后头。   子夕便也停手,不再抢人,专注往前冲,想夺得第一。   蔺如尘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载着陌影而不减速,反而越来越快。足以看出他先前不过藏拙,根本没拿出全部实力,才落在三人最后。   冲过终点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将陌影淹没,蔺如尘一扯缰绳让马停下,双掌挡在陌影耳边,替他隔绝了音浪。   陌影回头,兴高采烈道:“祭师大人,你赢了,好厉害!”   眼睛弯弯,眼眸明澈,动人心弦。   蔺如尘只看着他,没有答话。   陌影用手挡住嘴,靠近他神秘兮兮地说:“我给你留了礼物,本来想过几天去祭师府给你的,谁知你这么优秀,竟然赢了元皎炎和子夕,今日便送给你。”   被侍卫扶下马后,他叫来太监,让他速速回宫取胭脂。   赛马完了,其他项目继续进行。观众散去,子夕与元皎炎在两侧入座。   主位上的陌影拉着蔺如尘欢欢喜喜地说话,他们在下方等着。   元皎炎的视线扫过蔺如尘与子夕,停留在陌影身上,歪头思索了会儿,不急不躁地起身走了。   陌影之所以这么高兴,一方面惊喜于蔺如尘的骑术,另一方面,蔺如尘打败了子夕,不用与子夕相处,他松了口气。   猜到子夕对他有那种想法后,他不知如何面对,只要能拖着不与对方接触,怎样都好。   玄衣卫全速回宫,不一会儿拿来了胭脂。   陌影托着精致的金丝楠木盒,递给蔺如尘。   虽说蔺如尘是女装大佬,但送他眉粉胭脂什么的,也不知合不合适。   陌影不确定地挠了挠头,支吾道:“你打开看看,如果不喜欢就算了,我再送你别的东西。”   蔺如尘打开盖子,眼底划过诧异。   “可是北苍国进贡过来的胭脂?”   “是,我瞧着颜色好看,香味也独特,才送给你。”   以蔺如尘的地位身份,只要他想,什么地方的胭脂他都能弄到手。陌影想到这,生怕对方看不上,也怕蔺如尘觉得唐突,“不用勉强,不喜欢的话……”   “臣很钟意。”蔺如尘极为小心地将盖子阖上,捧着木盒瞧了又瞧,清冷的目光落入陌影眸中,“臣有个不情之请。”   “祭师大人请说。”   “下次皇上为臣描眉可好?”   身后有贴身伺候的太监,蔺如尘说话时低头靠近,把声音压得很低。   “可、可我是手残,从来没给别人画过。”   “多练几次就会了。”   “那好。”陌影答应得爽快。   确认易丛洲中蛊毒的事儿与蔺如尘无关,他真心把蔺如尘当朋友。   封建社会,大概没几个人能接受蔺如尘的女装癖,他想找人谈心都难。既然是对方的爱好,学着去做就好,画个眉毛又有什么难的。   蔺如尘看了看其他比赛,片刻后起身告辞。   陌影兴趣也不大,回宫批了一些紧要的奏折。   夜晚如期而至,用过晚膳后,他回到寝殿。   叫太监宫女出去,他吹了床脚的蜡烛,室内陡然变暗。   一道影子在身后闪过。   陌影惊异回头,却见一张卷纸缓缓落在地上。   不用说,纸条是魅影传来的。   可他十分确定,这魅影不是他放出的,不属于他的魅影军团。   小世界只有他与易丛洲两只魅魔,这定是易丛洲的魅影。   陌影心头狂喜,捡过纸条一看,果见上面写着两个极大的毛笔字:“少主。”   太好了,蛊虫拔除之后,易丛洲身体慢慢变好,他的能量开始恢复了!   好势头继续下去,假以时日定能完全恢复,脱离小世界指日可待。   陌影大为振奋,迫不及待想赶到西北军营,想第一时间与易丛洲分享喜悦。   外头传来脚步声。   总给易丛洲带包子不太好,陌影找人做了饭盒,可以带其它菜品。   他晚饭前叮嘱御膳房煮饺子,一定是他们把东西送来了。   “快打包……”陌影心情激动,人刚推门,他便迫不及待地下令。   “哦?小竹子想把饺子打包给谁吃?留给皇叔我的吗?”元皎炎左手抱猫,右手提着食盒,笑容满面地走近。   怎么会是活阎王?   一盆凉水当头朝陌影泼下,兴奋变成忌惮与不知所措。   不怕元皎炎了,却依旧不习惯与他相处。   而且这大晚上的,在他的寝殿,与股票男有什么好相处的?   “何事?”陌影急着与易丛洲见面,不愿在元皎炎身上浪费时间,语气稍显急躁。   “想小竹子了,便过来看看。”元皎炎将食盒放在桌上,“刚好,皇叔还没吃饭呢。”   他将猫往陌影手边一递,已与绿丝熟悉的陌影不假思索地接过,挠了挠小猫的下巴。   吃不准元皎炎过来做什么,陌影并不落座,问道:“皇叔,荥州的叛乱平了吗?”   他知道荥州的残部还没解决,他想试探元皎炎这么快回宫的目的。   “还有几个虾兵蟹将,他们不重要,小竹子比较重要。”元皎炎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拿出饺子,蘸着醋就开始吃。   陌影心里抓狂——快放下筷子,那是给易丛洲准备的!   心里不愿,却不能表现什么,只能忍了。   “好嫩的肉馅儿,御膳房做的,果然好吃。”   “皇叔深夜找朕所为何事?”陌影并不相信他为自己回宫的鬼话,只想让他快点儿走。   “自然是夜太冷,想与小竹子共眠,这样暖和些。”   “要是冷,朕立刻送你十个汤婆子。”   元皎炎看着他,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过来。”   对方坐着,自己站着,这样谈话终究不太礼貌,陌影不自在。也不能真坐到元皎炎旁边,要是活阎王发难,他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   陌影坐到了他对面。   元皎炎吃了几个饺子,喝了口茶,慢慢停了筷,“那日与小竹子说的,小竹子可有考虑?若我愿意当皇帝,小竹子给我什么彩头?”   又来了,你可拉倒吧。   陌影没耐心与他虚与委蛇,直抒胸臆道:“封地挺好,皇叔不喜争斗,何必蹚这趟浑水?”   说完他觉得不太对,元皎炎权利这么大,不论谁当皇位,都容不下他,大概率要弄死他。   陌影忧愁起来,他想让百姓过上太平盛世,不代表他想要别人的命。   元皎炎见他眉头微蹙,似乎在冥思苦想,显然是真心在为他忧虑。   怎会有这么可心的人?自己泥菩萨过河,还可爱天真地想着保护他人。   烛光如蜜涂抹在陌影的脸颊上,叫人无限手痒。元皎炎极快地挪到他身边,伸手往陌影的脸掐来。   陌影往旁边侧头,谁知元皎炎另一只手早有准备,他自投罗网。   右侧脸被元皎炎捏了捏,他愉悦极了,低低地笑出声。   “放开朕!”陌影吼完,不经意间对上元皎炎含笑的眼眸,心猝然一惊。   喜欢上易丛洲,他便知晓喜欢是怎样一种心情。   若钟意一个人,怎么舍得让对方受委屈,宠爱着呵护着还来不及,怎会对对方赶尽杀绝?   易丛洲与元皎炎没有杀父夺妻的过节,哪有无缘无故的相爱相杀?   元皎炎眼角的笑纹让他的脸庞更为温和,一点没有初见时的肃杀,有种感染人心的欣喜。   这么喜欢叫他小竹子,每次私下见面都抱猫来,还无缘无故捏他的脸。   一个男人喜爱捏另一个男人的脸,除了喜欢,恐怕没有别的可能。   昨夜是子夕,今夜是元皎炎。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陌影头疼得不行,怀里的小猫变成了烫手山芋,他慌乱地将猫归还。   元皎炎的笑意变淡,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小猫脊背上的毛,一瞬不瞬地盯着陌影的侧脸。   陌影并不是喜欢装傻的魔,偷偷看了元皎炎一眼,艰难地问:“你喜欢男人吗?”   元皎炎微怔,欣然的笑意回归,“不喜欢。”   说着,他偏头,笑看陌影。   窗外狂风呼啸,房内静谧安然。   这一刻,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陌影猜到了他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不喜欢男人,但是喜欢你。   陌影抬起头,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与元皎炎对视。   元皎炎冲他微笑,没了以往的盛气与逼迫,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小竹子真聪明。”   陌影耳朵一烫,避开了他的动作,“可、可我……你那么困难才在先帝手下存活,又是……”   心慌意乱时,说出来的话也语无伦次。   元皎炎却懂了他的意思,用自嘲来缓解陌影的窘迫,“又是活阎王吗?”   他注视着陌影,不见以往的喜怒无常,眼中显露出一点儿从未对外人展露的温柔,“我可有对小竹子做什么?我可有伤害过你?”   陌影一愣,还真没有。   刚穿来时,元皎炎将他按在水池中,他险些出事。可那次情有可原,是原主自己想杀人在先,严格意义上元皎炎只能算反击。   后面没对他出过手,顶多灌了他一次酒,没来得及对他做什么。   “你认为我会伤害你,不过是对我的臆测。是我先前做的事情吓到你了吗?”   陌影点点头,鼓起勇气与他对视。   元皎炎似乎很欣赏他这样,又想来摸脸,手抬到一半自己先停了。   “荥州风景极美,百姓安泰。不过,若你喜欢天下,荥州便可变成天下。”   话里有情谊,更有夺取天下的野心。   “可,可你是皇叔,这是……”他虽是冒牌货,但原主名义上是元皎炎侄子,骨科在绿江都要被禁的好不好。   “你不是他,我知道。”元皎炎意味深长地说。   不管他是好是坏,既然对方捧上一颗真心,就值得好好对待。   哪怕会激怒元皎炎,哪怕元皎炎翻脸不认人,求爱不得痛下杀手,他也认了。   他喜欢易丛洲,不可能再将情感转移到他人身上。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易丛洲,人魔殊途,他与元皎炎也没有未来。   “对不起,我对你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陌影心里紧张,舌头数次要打结,他不愿让元皎炎觉得不尊重,每个字都说得很慢。   说完后,他心中不安,却没有退缩,目光仍停在元皎炎脸庞。   出乎意料,元皎炎并没有给他狂风骤雨,还是笑着问:“现在没有,那以后呢?”   “以后也很难。”陌影不想伤他的心,没把话说死。   “不管多难,去做就是了,我们小竹子什么也不用管,只需等着便好。”   元皎炎起身,“等你改变心意之时,我想与你同眠,小竹子可不能不愿意喽。”   离开前,他回头看了原地发愣的陌影一眼,想摸他如水的长发,终究是忍住了。   元皎炎走了很久之后,陌影回过神来。他觉得不敢置信,活阎王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夜晚来寝殿,没做任何事,就吃了几个饺子,把猫给他撸了撸。   他喜欢一个人,竟不会咄咄逼人,不会用强权逼迫别人就范。   陌影有些刮目相看,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没认真了解过元皎炎。   可他的心里已容不下别人,也不可能再去了解别人了。有易丛洲在前,其他人又算什么?   但是,一想到元皎炎今日骑在马上追赶子夕,无论如何都不放弃的模样,陌影忧从心来。   他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第49章 暗恋小魅魔   饺子被吃了几个, 没法带给易丛洲。还好御膳房的东西永远不会少,陌影打包上食物,确认易丛洲营帐无人后, 化作魅影来到西北军中。   这里的夜, 已然十分寒凉。   察觉到陌影的到来,易丛洲起身拿披风给他披上。   “丛洲!”陌影见到他便欢喜, “你能量开始恢复了对不对!”   他拿出那张写着「少主」的纸条,“你还叫魅影传信给我了,相当不错呀。”   陌影对上头的字评头论足, “你是不是用左手写的字, 搞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学毛笔字的呢。”   他低头时错过了易丛洲陡然变得阴沉的眼眸。   易丛洲捏着纸条, 目光在上头搜索着, 不愿放过一丁点痕迹。   “快告诉我,到底怎么恢复的?”陌影抓住易丛洲的衣袖。   连声催促让易丛洲回神,他将纸条收起,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怎样, 自然而然就有了。”   “那你能变出角了吗?”   “不能。”   “别泄气,慢慢来, 我家小魅魔是最厉害的。”陌影说完, 觉得「我家」这个字太过暧昧, 羞涩地垂眸。   偷偷瞧易丛洲, 对方没什么表情,似乎还有些出神。   果然是直男, 什么暧昧的话到了他面前, 都变成了兄弟之间的正常情谊。   陌影暗叹一口气, 听对方问:“摄政王可进京了?”   “你猜得太准了, 今日举行赛马比赛,他还赶回来参赛了。丛洲,我也下场去比赛了哦。”   “结果如何?”   “当然是……”陌影突兀地停住。   他因易丛洲能量恢复的事儿喜悦过头,把今日被三个股票男争抢的事忘了个干净。   让人头皮发麻的社死场面,怎么和易丛洲说?   说自己差点被马甩在地上,元皎炎、子夕、蔺如尘在半路为他大打出手吗?   “当然是什么?”易丛洲眼睛一眯。   陌影被他这样一看,顿时心虚,“当然是赢了,不、不过出了一丢丢小意外,我骑的马不听话,蔺如尘出手救了我。”   “他怎会入场?”易丛洲伸手为陌影整理外衣,将披风的带子绑好。   “我也搞不懂。”对方的亲近让陌影脸红心热,“他骑术特别了得,得了第一。肯定是特别喜欢骑马才能练出这种技术,不知道他以前怎么不来赛马。”   易丛洲眼皮微掀,眸光深沉,“摄政王先前对赛马也无兴趣。”   “他、他……”陌影不知该不该坦白易丛洲是为了他才回京一事。   甚至,不久前还在寝殿里对他表明了心意。   不,不能说,已经说过子夕的事,再说元皎炎,这让易丛洲怎么想?   自己并不是不守男德的魅魔,那么多男人根本不是他想招惹的。   “他、他自己想回来吧,他行事向来随心所欲。”陌影轻描淡写地揭过,转而问道:“昨日敌军夜袭,我们这边可有对策?”   “还没有。”易丛洲揉了揉眉心。   黑眼圈挂在他眼下,陌影猜想,昨夜到现在,他估计一直没能合眼。   “累了就早点睡觉吧,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易丛洲点了点头,擦洗一番,与陌影躺在床上。   闭上眼没多久,陌影猛然睁开。   昨天兵荒马乱发生了太多事,他遗漏了岳黎说的一句话。到了营帐中,自然而然地回想起来。   岳黎好像说,军中有人勾引易丛洲。   是谁?他不会被人捷足先登吧?   危机感顿生,陌影一刻也等不了,必须问个清楚。总不能把睡着的易丛洲摇醒,想来想去还是得问岳黎。   他化作魅影来到岳黎账外,刚好与岳黎同住的副将出去巡逻,里头只有他一人。   陌影穿着厚衣,用披风将脸遮得严严实实,步入岳黎帐中。   “怎么就回来……”岳黎转头,被陌影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他见鬼似的盯着陌影,“昨夜你人呢?怎么后来再没看到你?”   “少废话,我自有我的办法。”陌影粗着嗓子说,“易丛洲昨日没提及我,也相信我的消息,你该知道我是他认可的人。我有话问你,你如实回答。”   “认可?”岳黎愤愤道,“不管你是谁,我告诉你,迟早绝了对将军的心思!将军不仅是将军,还是皇后,与皇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皇上治国有方,文采斐然,爱民如子,心系天下。不仅如此,他待人和气,把将军看得极重,对将军宠爱有加。他与将军深爱彼此,其他人是不可能插足的!”   岳黎恨不得穷尽溢美之词来形容,奈何肚子里笔墨有限,搜肠刮肚也只说出这些。   他的夸赞让陌影心情极好,不停点头。   没错,他与易丛洲会有相爱那一天的。   “你也赞同?那你还勾引将军干嘛?识相的就快离开将军身边!”   “我勾引?”陌影不知这呆萌大汉怎会陷入这种死胡同,解释了几句,岳黎反而越来越怀疑,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易丛洲的姘头。   不能僵持下去,他时间不多。   陌影思索片刻,故作高深,“其实我是皇上派在长平将军身边的眼线,一方面给皇上传递情报,一方面看有没有别的人对长平将军有想法。”   “当真?”   “要不然将军怎会默许我的存在,又不将我介绍给别人?”陌影说着解下每天佩戴的玉佩,“看,这是皇上给我的信物。”   岳黎认出了玉佩,立刻相信了大半,挠挠头想了想,还有些质疑,“盯将军可以,但为何……要在床上?”   陌影老脸一红,没想到岳黎连这都知道。   他咳嗽一声,“不过是障眼法,看,这不就把你糊弄住了。”   岳黎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那你说,半夜找我所为何事?”   “你昨天说将军身边有勾引他的人,是谁?”   “不就是你……啊,不对不对,我搞错了,我先前在营帐外听到你的声音,误以为将军有人。”   搞半天,原来是个乌龙,陌影如释重负,重重松了口气。   岳黎误解了他的沉默,添油加醋道:“真没有,将军周围连一只雌鸟都飞不过去,更别说女人了。”   陌影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那男人呢?”   “男人,有啊,将军喜欢的男人有一个,那就是皇上。”   陌影的心跳陡然变快,“当真?你确定长平将军喜欢皇上,而不是单纯为了照顾皇上?”   岳黎不解道:“皇上又不是将军的谁,干什么要照顾他?皇上也不缺人照顾。以将军的骄傲,若不是真的喜欢,怎么会同意做皇后。我都看着呢,不仅喜欢,还喜欢得不得了。”   要不然那时怎么会让他去偷皇上的被子,就为了让皇上睡个好觉。   “真的?”陌影一颗心飞出海面,轻盈而激动。   不对,岳黎不知道他与易丛洲的关系,才会这样先入为主地想。事实上,易丛洲知道自己是少主,两只魅魔在小世界相依为命,他们是为了早日离开而假结婚,和情爱没有关系。   陌影开心不到一秒,失落扑面而来。   他见岳黎那样笃定易丛洲喜欢他,又有些动摇。   岳黎看起来对情爱之事很了解的样子。   “那、那个,岳将军,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兄弟你但说无妨,你是皇上派来的,我也打心眼里希望皇上和将军长长久久,咱俩是同一战线的。”   “如、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却又不清楚他的意思,怎么才能试探出他的心意?”   岳黎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是兄弟你自己遇到了感情问题吧,你喜欢的是男是女?”   “男人。”   “这样。”   岳黎给易丛洲在书局里买龙阳图,老板顺带着给他介绍了不少好书,给他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这个问题很简单,就色诱吧,这是最快的。”   万年单身狗的岳黎还敢教别人怎么恋爱,完全是倒数第一给倒数第二讲题。   陌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啊,怎么诱?能行吗?”   “男人之间哪有那么多顾忌,在喜欢的人面前,压根没人能抵御住诱惑。这样,你找个机会与他共浴,不着痕迹地诱一下,看他是什么反应。若直勾勾地看着你走不动路,那就是对你有意思。”   陌影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他兴冲冲地立即想做,可西北大营中,哪有地方可以共浴?   看来这一条计谋要等易丛洲凯旋回京才能实施。   “多谢岳将军。”此地不宜久留,陌影作别岳黎,躺回易丛洲身边。   还是那床薄被,还是冷。   他迷迷糊糊地滚到易丛洲怀里,将人抱得很紧。   也许是岳黎说的色诱之事让他心猿意马,也许是西北天气实在干燥,第二天陌影醒来,睁眼看到易丛洲裸露了一半的胸膛,当即流了鼻血。   他想要退开,易丛洲却已醒了。   “阿影?怎么了,有没有事?”   易丛洲维持着抱他的姿势,稍微退开一些问。   啊啊啊要命,他还没来得及挪到左边!   缠着易丛洲睡觉,还被人当场抓获,陌影心慌到极点。   “我、我……”陌影捏住鼻梁,眼睛无措地乱转,“我、我不是……”   “别急。”易丛洲撑起上半身,将他拢在怀里,拿过床边的布巾给他擦血迹。   他的话有种神奇的魔力,陌影如同被冰镇一般,真的没有那么慌乱了。   “不行。”易丛洲见他的血没有止住,从不远处的药盒里拿出干净纱布,迅速返回陌影身边,“稍微抬头。”   陌影依言去做。   易丛洲将纱布卷成长条,一点点往陌影出血的鼻子塞,“要是痛的话和我说。”   两人挨得极近,陌影清晰地看到易丛洲眼下一根掉落的睫毛。   他认真极了,动作格外小心,有条不紊。   陌影眼珠一滑,聚焦在易丛洲的喉结上。   小巧的凸起,在半敞的胸膛之上,尤其性感。   陌影无意识地吞了口口水,想起岳黎说的引诱,脸颊红得能淌出汁。   “好了。”易丛洲剪去多余的纱布,“先不要拿出来,等结痂了再拔出。”   陌影呆呆地点头,见易丛洲的中衣上沾了血迹,不好意思地去擦,“弄脏了。”   “不用管衣服,阿影没事最重要。”   对方眼底的关切让人看不透,却如狂狼搅动着陌影脑海中的弦。   岳黎昨天说过,易丛洲喜欢他。   这个想法让陌影浑身发烫,也有了无穷的勇气。   验证一下,也许真如岳黎所说,易丛洲对他有意呢?   “丛洲,我刚抱、抱着你睡,你不介意吗?”陌影克服了羞怯,不放过易丛洲任何一个表情。   “是我疏忽了。”易丛洲有些懊恼,“西北太冷,我习惯了,却没考虑到你会冷。今晚我便让岳黎换一床厚一点的被子,这样你便不会冷了。”   回答太正直,一点儿也没往歪处想。   在他心里,这不过是两个弟兄互相取暖罢了。   陌影不死心,又问:“我、我有没有摸你?要是不小心碰到你,你别生气。”   “怎么会,阿影睡姿很乖,没有摸我。”   这两个答案让陌影的心沉到谷底。   第三个问题便再也问不出了。   他本来想说的是,他昨夜好像做了不正经的梦,有没有产生不该有的反应。   眼下这样,还有什么问的必要?   血气方刚的男魔,通常早上醒来都会有点反应,他抱了易丛洲这么多次,好几次差点出洋相,易丛洲却从始至终没有过。   对方真的把他单纯当少主,郁闷。   “不要放在心里,同睡并没有什么,咱们在宫里不就是这样过来的?”易丛洲眼里起了一点点笑意,“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与人同眠,此前从未有过。”   陌影的眼睛一亮。   真的吗!不论男女,易丛洲从未与人睡过吗?   也就是说,他从未喜欢过什么人或者魔。   觉一起睡了,连名义上的夫妻关系都有了,自己岂不是比别人赢在起跑线上?   就像子夕说的,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必着急。   有了对比,陌影知道自己是特殊的,失望一扫而空。   日头渐升,账外士兵开始走动,陌影起身准备下床。   不过流了点鼻血,易丛洲看起来却很紧张,亲自给他穿好衣服绑好腰带。   陌影觉得没到那种程度,却不想打断易丛洲的「伺候」,心底在笑,脸上也在笑。   “对了阿影,这几日要发动突袭,夜晚可能突袭也可能议事,你暂时先别过来了。”   “好,那你可千万小心,一定不能受伤。”   “嗯。”   一段时间不能见到易丛洲,陌影很是不舍。   回到宫中,有些心不在焉,提不起劲。   在御花园中散步,偶见两个宫女私语,想起蔺如尘提的让他帮忙画眉的事。   陌影叫了几个伺候的宫女,找两个人示范,其他人讲解,从头开始学习描眉技术。   每天抽点时间练习,几天时间过去,陌影从只会笨拙地画如花浓眉,渐渐画得有模有样,学会了几种不同的眉形。   蔺如尘长得斯文秀气,应当什么眉形都好看,只是气质不同,看他想要御姐纯欲风还是温婉少女风。   觉得自己出师了,陌影准备第二日去祭师府找蔺如尘。   然而这天晚上,一个不好的消息打乱了他的计划。   “什么?易丛洲受伤了?!”魅影的传信让他猛地从座位上坐起,“怎么回事?”   易丛洲说过这几天要发动袭击,但陌影没想到,会以承国的失败告终。   难道真如元皎炎所说,有了北苍国的暗中协助,胡月国实力大为提升,已变成无坚不摧的劲敌。   魅影传来的画面中,易丛洲受伤不轻,还是最危险的喉咙处受了重伤。   他一秒钟也待不住,立刻来到西北大营。   易丛洲营帐中人来人往,都是军医,陌影半天没听到什么,转而来到岳黎营帐外。   他正义愤填膺地与另一个将领说话。   “要不是蔺追云那个老贼,将军怎么会受伤!昨日正午议事,将军提出要绕路,老贼就是要与将军对着干,号令其他部营公然对抗。他说要走直路攻击,将军没答应,到了战场上,那老贼竟擅自攻击。”   议事在中午,魅影无处遁形,不好打探消息。岳黎一说起,陌影才知道前因后果,顿时对蔺追云恨得牙痒痒。   他早该知道的,胡军夜袭时蔺追云不想怎么对付敌人,而是盯着易丛洲,只要他有把柄暴露,蔺追云便要狙易丛洲。   另一将领也愤愤道:“就是,权兴在前诱敌深入,将军下令不许追击,那老贼当耳旁风!带了那么多将士追击,被敌军围追堵截,要不是将军奋力营救,死的士兵不计其数。”   谈到伤亡将士,二人都有些沉痛,也对蔺追云的所作所为更愤怒。   陌影听得火起,影子一晃,来到蔺追云营帐之外。   “都是易丛洲那个短命鬼坏我好事。什么被围堵,本将军分明已经摸到权兴的老巢,根本不用回撤,直线攻击便能全歼敌人!”蔺追云毫发无伤,还在营帐中口吐芬芳。   他座下的谋士都听不下去了,委婉道:“蔺将军,那样恐怕将士伤亡会很惨重。权兴这次也受了伤,以将军的睿智,下次定能将他擒获。”   “权兴要打,易丛洲也要除去!竟敢命令本将军做事,活得不耐烦了。”   岂有此理,两军对垒,下属想的竟是如何谋害主帅。   直面蔺追云的凶残,才知易丛洲的处境有多艰难。作为主帅,想布阵对敌却无人服从,举步维艰。   实在听不下去蔺追云的狂言,陌影隐匿在营帐之外,在黑暗中焦急等待。   军医陆续出了营帐,确认帐中无人的陌影钻了进去。   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的易丛洲,脖子上缠着一圈纱布。   “丛洲!”陌影眼眶红了,又惊又怕,“你伤势怎么样?要紧吗?”   易丛洲脸色苍白,缓缓摇头。   “军医怎么说?”   易丛洲指指自己的嗓子,忽而伸手捏住陌影的手掌。   陌影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心跳不合时宜地加速。强自镇定,看到易丛洲的手指在手心游走,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他手心写字。   他费力地去辨认,易丛洲写的两个字是:“没事。”   “还说没事!我都听说了,当时情况极为凶险,你差点被权兴留在战场上。”伤在脖子这么敏感的部位,一不小心喉管就会被割破,易丛洲还活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陌影见他神色很淡,不知怎的格外后怕,“要是你出事,我都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光想想,陌影就觉得心空了,天塌了,如坠冰窟。   “你太傻了,你是主帅,怎么能深入敌人腹地救人?蔺追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算计你,他根本不值得!他要莽就随他去莽,就让敌人给他上一课,让他知道自己多么浅薄无知。”   易丛洲又开始在他的手心写字,这一次写的有些长。   写了两遍,他偏头望着陌影,仿佛无声地问:懂了吗?   “……”陌影惭愧地挠头,他根本不知易丛洲写了啥。   对方手指有些粗糙,轻轻刮挠过手心,痒意从手上一直传到心底,他花了好大劲才忍住不躲。   而易丛洲每次写完字都会停顿,薄茧与肌肤相触的异样感觉,让陌影心中一荡。   血液上涌,光忍耐内心的冲动都已用尽全部力气,哪还有神智认字?   陌影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手心写字动作,都会让他荡漾轻盈至此。   易丛洲看出他没认出,眼角一弯,又给他写了两遍。   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才认出他写的是:士兵无错。   将士必须听令于上级,他们无辜的生命不该被视如草芥。   知道易丛洲的做法是对的,知道他内心最深处的善良,因此更痛恨蔺追云的坏。   “欺人太甚!不收拾蔺追云难平我心头之恨。”陌影暗暗发誓要让蔺追云付出代价,再次担忧地问:“除了喉咙,还有其他地方伤了吗?”   易丛洲头一偏,似乎要摇头,陌影赶紧捧住他的脸制止他的动作,“脖子伤了,别动。眨一下眼睛就是有,两下就是没有。”   易丛洲眨了一下眼睛,眸光格外柔和。看着忧心忡忡的陌影,他抬起手,轻轻在他脑袋上摸了摸。   陌影心中一股暖流淌过,心潮无法自抑的澎湃。   这是易丛洲第一次对他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   只是安抚他,让他放宽心,还是说此举背后有别的意义?   易丛洲的眼神太温柔,陌影别过脸,“其他地方没伤就好。对了,我先回宫给你拿点好药,行军不比宫中,药肯定没那么好。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连披风都没想起来脱,化作魅影消失无踪。   他离开后,易丛洲吹响了一只口哨。   另一个轻如鬼魅的身影跪在他面前。   “主人。”   易丛洲用极为嘶哑的嗓音问:“京城动向如何?”   喉咙受伤,可想而知说话会有多痛,可他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仿佛无事发生。   “动静应该就在这一两天。”死士屏住呼吸回答。   “替身呢?”   “早已准备妥当。”   易丛洲目光如电,“不许出一点岔子,否则提头来见。”   “是!” 第50章 暗恋小魅魔   陌影不便去太医院拿药, 回了寝殿后传唤玄衣卫,让他们立刻叫太医来配药。   他在勤政殿等待,太医没到, 先等来了求见的通传。   “皇上, 肃王求见。”   此刻哪有心情见元镇北,陌影挥手:“不见。”   “肃王说, 明日便要启程回滇城,有几句话想和皇上说,说完便走。”   太医还没来, 几句话也不耽误什么功夫。   陌影想起他弥勒佛般的脸, “请他过来吧。”   不多时,外头响起重重的脚步声, 肃王笑容满面地挺着肚子走了进来。   “臣参见皇上。”   “皇叔免礼。”   太监给元镇北看茶, 他坐下喝了一口,感叹道:“明日臣便要回西南,不知不觉竟已过了这么长时间。”   “皇叔一路顺风。”陌影心里惦记着易丛洲的病,恨不得24小时待在他身边, 回答得很敷衍。   “说实话,此次进京, 皇上让臣大吃一惊。竟将在朝堂横行了这么多年的池家连根拔起, 这么快就让他们伏诛, 果然英雄出少年。”   陌影并不想听他说这些废话, “皇叔说找朕有事,可是要紧事?”   “臣听到消息, 北苍国也准备进攻我承国, 西北战事不平, 多方宣战, 恐皇位不稳。”   要的就是皇位不保,好让他早点跑路。   见陌影不以为意,元镇北神秘兮兮道:“皇上,臣有几句话不得不说。都说天下之富,十之有三在荥州,虽荥州出了内乱,可摄政王实力不容小觑,皇上可要担心。”   这还用你说?元皎炎作为全书最厉害的几大boss之一,是个人都知道要小心。   对方到底出于一片好意,陌影点点头,“朕知道了。”   元镇北好像很口渴,一直喝茶,太监不停添茶。这样的天气,京城都要开始穿披风了,他的额头上却出了一层汗。   陌影不好催他,心里着急,也跟着喝了几杯茶。   瞥见他的动作,元镇北喝茶时以衣袖遮面,成竹在胸地笑了笑。   “臣刚从摄政王那边过来,与他喝了点酒。不知他在谋划什么,瞧着心事很多,醉得极快。”   元镇北这话让陌影有些在意。   书的开头提过,元皎炎酒量极好,独饮一坛烈酒都不会醉。   人只有在烦闷时才会醉得快,元皎炎什么都不缺,会有什么烦心事?   陌影并不想在别人身上浪费精力,可也不得不承认,元皎炎的心事大约和他脱不了干系。   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这个消息更低潮。   他将茶一饮而尽,余光扫过一旁倒茶的宫女,忽觉她的面孔很是眼生。   一丝不好的预感极快在他心中闪过,但他并未捕捉到,指了指茶杯,让宫女继续倒茶。   宫女靠近他,稳稳当当地倒了茶。   “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启奏。”   话语分散了陌影的注意力,他将目光放在元镇北身上。   就在这时,宫女突然发难。   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陌影脖子上,宫女低斥道:“别动!”   陌影吓了一跳,下意识望向元镇北。   胖墩墩的肃王站了起来,自得一笑,“无知小儿,在皇位上坐了这么久,也该让位了。你如此辛苦,不如皇叔替你分担一二?”   他朝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从衣袖里摸出一条绳子,手指翻飞间将陌影绑了。   陌影惊得说不出话,他怎么也想不到,元镇北这个面相和蔼可亲的藩王,竟有夺位的心思。   书开头介绍了三大股票男,陌影想当然地以为,夺取皇位的会在这三个人中间。滇城并不富庶,离京城又有十万八千里,怎么也轮不到他来争位。   再者,据魅影传来的消息,元镇北在京城这些日子很老实,每日出门饮酒作乐,活脱脱一个胸无大志的闲散王爷。   人不可貌相,他竟有这种野心。   没有防备,所以忽略,因为忽略,所以毫无准备,一招就把他将死。   “药下了没?怎么他没事?”元镇北一改往日的悠闲,健步如飞地来到陌影跟前。   “确认下了,可能药效还未发作。”   这两句话让陌影又是一惊,他们给他下了药吗,是蒙汗药还是毒药?   他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四肢冰凉。   “元尔竹,看你还算听话,本王便和你说了。禁军和玄衣卫都已被本王控制,劝你不要不识时务,呼叫哭喊都没有用,你自己还会吃一番苦头。我问你,玉玺在何处?”   “就在勤政殿,我告诉你开关在哪。”形势比人强,陌影怎会反抗,“皇叔当皇帝也好,要是你需要,我可以亲笔写一封信昭告天下,将皇位传给你。”   这么顺从,元镇北反而有些吃不准,“你有这么好心?”   外头响起兵刃相接的打斗声,显然是有侍卫发现情况不对想来救驾。   陌影心中想的全是元镇北给他下了什么毒,求生欲极强地说:“我早就不想当皇帝了,皇叔来得正好。”   “巧舌如簧!”元镇北依照指示将玉玺拿到手,确认是真的后,大笑三声,全然不见先前的和气,“将废帝绑了,其他反抗的都杀了,将本王的兵放进来后,派兵守住宫中所有门,再在这里放一把大火,快!”   一个黑衣人从斜后方过来,猝不及防用手劈了一下陌影后颈。   “我……”陌影只觉脖颈巨疼,可生死当前,哪还顾得上这点痛。   他相当配合地一翻白眼,假装晕倒。   胃部一疼,头往下坠,陌影知道,自己被黑衣人扛了起来。   风声呼啸,对方扛着他急速前行。   渐渐闻到燃烧木头产生的烟味,面庞被红光照耀,打斗声越来越大,让人作呕的血腥味源源不断地传来。陌影眼睛悄然睁开一条缝,却见身后的勤政殿燃起熊熊大火,地上横躺着不少死尸。   元镇北是来真的。   他给子夕铺了那么多路,最后发动宫变的,却是这样不起眼的一个人。   陌影心中沉重,后脑勺绷得死紧,头顶仿若悬着一把利剑,随时都可能掉下砍断他的头颅。   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毒发,不知这黑衣人要带他去哪。他是只乐观的魔,此刻却在想,还有机会见易丛洲吗?   不行,堂堂魅魔少主,怎么能死在这里!   到了暗处,他狠狠咬牙,准备用尽全力在黑衣人后脑来一下,等对方放开他,他就化作魅影逃走。   刚睁开眼,耳边忽而传来破风声,扛他的黑衣人身体陡然变软,一招毙命。   陌影被一条胳膊抓住,转移到一个人的背上。   见识了这人的凶残手段,他如临大敌,想也不想地举起拳头。   “皇上,是长平将军命小的来接你,请跟我走!”   身下的人低声开口。   一句话卸掉陌影的力,他不敢置信道:“丛洲?”   “正是,长平将军让小的给皇上带两个字,说您自会知道。”   “什么?”   “少主。”   陌影心中的大石头「轰隆」一声落了地,既有得救的喜悦,也有对易丛洲的深深敬佩。   小魅魔太给力了,人在西北军营之中,却能洞悉天下大势,能护住千里之外的他。   没见到易丛洲,心还是为他砰砰直跳。   背他的人功夫极高,对皇宫极为熟悉,宫门也能轻松出入,如入无人之境。   他背着陌影在京城街道中穿行,起起落落间,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   “皇上,请在这里落脚,白天不要出门,有阿婆会将皇上需要的东西送来。”   在灯下一瞧,陌影发现这人长相有点眼熟,不确定地问:“先前在中原遇到胡月国刺客伏击,有一个暗卫帮我挡了炸药。”   身前的暗卫跪道:“那是小的弟弟。”   陌影对他肃然起敬,深深鞠了一躬,“你们受苦了,谢谢。”   暗卫诧异地抬眸,眼中闪过泪花,也朝陌影行了一礼,“此处有死士保卫,皇上不必担忧安全。”   “你还要去皇宫吗?”   “是。”   “先前我叫了太医进宫,若是你在路上碰到他们,从他们那拿上好的伤药过来。”陌影脱了险,自然而然想起易丛洲的安危。   “是!”   陌影在陌生却干净的房中走了一圈,回想起今夜种种,忽而有种强烈的失控感。   他本来计划好了一切,给子夕多做点嫁衣,让子夕继位。   先前闵亦玉不按套路出牌,眼下元镇北又是。   闭上眼睛,那红色的火光、满地的死尸便在他眼前放映。   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急促的战鼓,耳边响起了马蹄与哀鸣。   局势一夕之间千变万化,他产生了一丝迷茫。   更严重的是,元镇北说给他下了药,他也许没多久可活。   他一阵头晕目眩,勉强坐在桌子上,想给自己倒杯水喝,指尖却摸到一张纸。   眼皮一掀,是一封信。   与易丛洲传了那么久纸条,他一眼认出这是对方的字,赶紧拆开,信上写着几个字。   “别怕,也别担心,来找我。”   平凡的字,甚至连安慰都算不上,陌影却有了信心与底气。   他不是一只魔,在这个小世界,还有易丛洲。   当即化作魅影来到营帐之中,出现在易丛洲身边。   易丛洲本在闭目养神,闻到了血腥气,倏地睁眼。他上下扫过陌影,只在长袍下摆处发现一点血迹,松了口气。   “丛洲。”   一见到他,陌影的情绪便如开了闸的洪水,滚滚而下。   眼眶一红,他死死按住鼻梁,不安道:“吓死我了,黑衣人扛着我跑的时候,有个护卫就死在我身边,血溅在我的脚上。元镇北说给我下了毒,丛洲,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对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人来说,直面杀人放火是极其恐怖,也极让人后怕的。   易丛洲眸子一狠,杀气瞬间迸发。   他怕吓着陌影,极快地收住了。抬手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拥住了他。   陌影反客为主地将他抱得更紧,手环在他脖子上。   易丛洲脖子湿润了。   他身体一颤,悬空的手终于放在陌影背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丛洲,我真的好怕见不到你,吓死我了……”   易丛洲没有出声,只轻轻拍着他的背。   “杀人太可怕了,你在战场上见了那么多尸体,也会很害怕吧?丛洲,你到底吃了多少苦,我好心疼你。”   泣音混着哽咽,听起来尤为伤心。   易丛洲一阵恍惚。   是啊,他曾经也是害怕的。   第一次看尸体害怕,第一次上战场被群尸包围,更加害怕。   从没有人问他害不害怕,所有人认为他是天生将领,将军怎会害怕?   陌影一提,他才想起幼时的提心吊胆,幼时的无助绝望。   心中一块无人问津的地方,荒凉了那么久,终于被人看到了。不光被看到,那人哭着心疼他,用尽一切呵护他,妥帖地填满了内心洞开的窟窿。   “阿影……别哭。”   易丛洲嘶哑的声音把陌影吓了一跳,“你嗓子还伤着,怎么能开口说话!不许说话,不许动,快上床好好躺着。”   他说话时,一抽一抽地打着哭嗝,脸上也掉着一滴滴的眼泪。   将易丛洲安置在床上,陌影才想起自己的少主身份,顿时觉得很丢脸,偏过头。   易丛洲宽大的手掌抚了抚他的脸颊,用指腹轻缓地擦去了他的眼泪。   陌影怔然回头,一头撞入一汪深不见底的温泉。   眼神太和煦,动作也太体贴了。   月亮照耀着西北,苍凉的月光下,黑暗的营帐中,他们四目相对。   陌影看了易丛洲的眼睫、鼻子和嘴唇,回过神来,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沉溺在对方温柔的目光中,忘记了所有惧怕。   易丛洲的头忽然动了,缓缓靠近他。   陌影的呼吸一下停了,不知所措地垂眸。   易丛洲骤然停住,眸光一沉。   “没什么,刚我一下没控制住,你、你不许记在心上。”陌影为自己辩解,又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会遭到袭击?”   易丛洲抬起手。   陌影自然地拿出手掌给他写字。   平时挺机灵的一只魔,此刻忘了还有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果然色令智昏。   易丛洲写完两个字,陌影的脸又成了红苹果。   “原来是情报,好厉害。不过丛洲,你怎么也不提醒我,如果我知道元镇北是这种货色,我也能早早防备。”   易丛洲又要过来写字。   一旦恢复思考,对方的存在感便变得十分强烈,陌影有些受不住他这样的写法,缩回手猜到:“因为你也不确定?”   他嘀咕道:“元镇北打算直接登基吗?他能让天下安定吗?”   这个问题需要易丛洲的回答,陌影握了握拳,伸出手背。   易丛洲为了让他辨认出,写得格外慢,陌影的心如同被羽毛挠过,痒得不得了。   这样一来,又认不出字。   易丛洲也不与他计较,很有耐心地又写一遍。   他低头写字的样子专注又迷人,开小差的陌影只顾着欣赏盛世美颜,再一次没领会他的意思。   易丛洲忽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弹了弹陌影的额头,用嘴型说:专心。   陌影从头到脚红透,紧紧抓着衣袖,“好,我、我……刚刚不算,你再写一遍,我肯定能认出。”   易丛洲眼睛一弯,唇角上翘,歪头看他。   他的笑让陌影全然抵挡不住,血条清空。   犯规,小魅魔的笑太犯规了!   陌影恨不得在床上打滚来平息乱了的心跳,恨不得找个无人的地方大叫三声。可被易丛洲看着,他只能不断揉着自己发烫的耳朵,“不许笑我。”   不行,少主被手下的小魅魔迷得晕头转向的怎么行,拿出少主派头。   陌影板着脸,凶巴巴地说:“写,现在就写!”   易丛洲眼底笑意更浓,捉住那很没出息的颤抖的指尖。   陌影这次拼命告诫自己凝神,勉强认出了他写的字:静观其变便好。   这么一提醒,陌影恍然大悟。   易丛洲说得没错,他根本无需为皇宫着急,等形势一定,他再让魅影去皇宫打探,该知道的便一清二楚。   他还意识到,先前的思路错了。   自己坐在皇位上,反而容易被三大股票牵制,身在其中,看不出全貌。   若他不是皇帝,他可纵览全局。只要挑出可靠的人,便能动用全部之力为对方谋得皇位。   “妙计!”   陌影激动得抓住易丛洲的手,“不必敌视元镇北,他想争皇位更好,我还多了一个候选人。”   只要想法转变,看问题的思路也变得开阔。   不当皇帝才是上上策,他可搅动池水,也可推波助澜。   更关键的是,不用面对深夜过来嗅闻气味的子夕,也不用面对元皎炎那个活阎王的追求。   “丛洲,你可真是天才,把我安置在那里简直太棒!”   他的态度特别能感染人,易丛洲跟着他浅笑起来。   又一次犯规的操作让陌影心头狂乱,忽然发现自己还捏着他的手,赶紧松开。   “丛、丛洲,我拿布巾给你洗脸。”   刚起身,手被易丛洲拉住了。   小鹿在心头狂奔,撞了东面撞西面,撞得陌影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   他深呼吸几次,认出了易丛洲在他手心写的字:什么药?   陌影的脑袋耷拉下来,“不知道,应该是宫女下在茶里的,我喝了好几杯。明日回去我找大夫看看,看能不能治好。”   先前一个人时,陌影特别担心自己会死,到了易丛洲身边,他忽而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有病就去治,元镇北不一定下的是厉害毒药。现在朝堂局势混乱,对方如果要杀他,当时在勤政殿就会让宫女把他杀了,大概率下的是慢性毒药,这样才能控制他。   只要不是急性的,那就还有机会。   易丛洲中了蛊毒那么久也好好活着,他的又算什么。   “我中了毒,你也中了毒,刚好咱们一起找庞理,让名医给咱看看。而且,说不定宫女搞错了呢,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得很。”   易丛洲点点头,心中已有推测。   陌影的血能引出剧毒的蛊虫,寻常的毒很可能对他没用。陌影先前与蔺如尘走得近,以蔺如尘的风格,什么都喜欢捏在手里,说不定早对他下过毒,可陌影没有任何不适。   帐里难得多点了一盏灯,陌影的脸庞看得清晰。   没了先前的害怕,眼皮虽然还肿着,眼里却已焕发出神采。   哭时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笑时春暖花开,阳光洒落。   陌影拿布巾给易丛洲擦脸,易丛洲在半路将布巾截住了,给陌影擦了擦。   从额头开始,细细地擦脸颊。擦了一遍,将布巾翻过来,极为小心地擦了擦他的眼皮。   陌影那句「你一个病患怎么伺候我」含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   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端坐在床边。   模样乖巧得不得了。   擦完脸,他红着耳尖拿过布巾,也学易丛洲帮他擦。   “丛洲,魅影刚给我报告说你的暗卫从太医那拿到药了,我去拿过来,等我。”   易丛洲眨了一下眼睛。   陌影放下东西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住。   压不住,压不住内心的澎湃,压不住渴望,更压不住冲动。   他转身,小跑着来到易丛洲床边,倾身抱住略略惊讶的易丛洲;   头发铺散在对方身上,心跳和呼吸互相交缠。   “丛洲。”陌影心里紧张,故意把语气放得很凶,让自己听起来理直气壮,“有你真好,谢谢你那样安慰我。”   后来那一句,已不可遏制地软了下去,尾音软绵,听着像是撒娇。   他只抱了很短时间,起身不敢看易丛洲,豪气地一挥衣袖,“我去了!”   气度逼人,动作潇洒,如果没有同手同脚,一切都很像那么回事。   魅影离开后,星星点点的光落入易丛洲眼中。   如此深沉内敛的人,竟忍不住独自在营中笑。   太可爱了,阿影既可爱,又贴心。像个毛茸茸软乎乎的小兔子,勾一下就冒头,受到刺激就赶紧跑。   足有几息,笑容才消失,眼底换上了彻底的冷冽。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极大的「少主」二字,正是陌影那夜给他的。   真正的小魅魔,阿影真正的族人已经出现了,很可能已发现他的踪迹。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易丛洲杀气抖生,盯着那张纸,仿若要将之盯出个窟窿。   许久,他手上用力,薄薄的纸条在他手里化为齑粉。   宫中。   陌影被暗卫救走之后,一个上半身布满血迹的人从阴影中走出,在原来劈晕陌影的黑衣人脖子后重重插入一把匕首,血流如注。   那人也躺在地上,如同尸体般一动不动。   火光照亮他的面庞,他与陌影长得一模一样。 第51章 卸任小魅魔   不久后, 黑夜中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来到暗处的元镇北震怒道,“其他人呢?死了吗?快上去看看皇帝还活着没!”   一个侍卫上前探了探「陌影」的鼻息与脉搏,“王爷, 他已经死了。”   几个侍卫合力将他翻过身, 火把凑近他的脸,潜伏在皇帝身边的宫女上前, 确认道:“是皇上没错。”   元镇北看到满地的血及插在属下脖子上的匕首,猜到是怎么回事。应该是元尔竹半路醒来,见自己被人挟持, 拿起匕首就刺。属下受击的生死关头, 条件反射地拔剑往后一刺,元尔竹被他失手所杀。   二人同归于尽。   这完全打乱了元镇北的计划, 头疼不已时, 有人匆匆来报:“王爷,摄政王率领兵马往宫里赶来了!  “什么?他不是醉酒了吗?毒酒呢,没有给他喝吗?”   他邀元皎炎喝酒,把他灌得大醉, 这才过来找皇帝,另外留了心腹陪酒。   鞭子一扬, 狠狠抽打在通传的侍卫身上, “一群废物, 一个醉鬼都看不住!醉成那样, 哪怕硬灌,毒酒也早就灌下去了!”   事情开始那么顺利, 到了最后这一步, 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王爷, 那该怎么办?”   元镇北望了眼身后的大火, 用力咬牙到腮帮凸起,问:“元皎炎带了多少兵?”   “少说两三千。”   他的眼神极为阴鸷,不甘地捏住装玉玺的布袋,缓缓道:“撤。”   元皎炎与皇帝不一样,那人是喜怒无常的疯子,真的惹怒了对方,他不会念什么兄弟情分,定会痛下杀手。这么多年,他在西南暗自谋划没有动皇帝,就是让小娃娃坐在皇位上,牵制各方力量。   皇帝是兔子,元皎炎是狼,荥州又离京城如此近,若真撕破了脸皮打起来,对方调兵远快于他。   来日方长,此计不通便用第二招,保全自己才最重要。   “快,撤回滇城,直接宣战!”注视着地上皇帝的尸体,他心烦道:“将他放入勤政殿,让一把大火烧干净了。元尔竹,有人让我保你,是你自己不争气,怨不得我。”   亲兵护送着元镇北出了宫,往另一条路扬长而去。   他们前脚离开,伪装成陌影尸体的人极为灵活地从勤政殿的窗户翻出,揭开脸上的面具,变成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   他在路边找了一具元镇北护卫的尸体,看着与自己身量差不多,将尸体放入殿中。   火光将天空染上一层红色,不少百姓惊惧地来到街上,遥望宫廷方向。   元皎炎到达时,火海中的勤政殿已烧得不成样子。   “拿水灭火!”元皎炎语气极沉,平日的笑容荡然无存,“找!把皇上找出来!”   匆忙而来没带猫,他尤为狂躁,“元镇北呢?”   “往西边逃去了。”   “追!若他伤害了皇上,我便收尽他全家性命,让他们全部陪葬。”   士兵又是调水车,又是排队拿水桶接水,不计其数的人一同上阵,都花了许久才扑灭。   几具焦黑的尸体从殿里被抬出来,面皮都给烧没了,全然看不出外貌。   元皎炎一言不发,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便不再看。   “禀王爷,属下找到了断后的叛变宫女,正要从宫中逃走,被我们抓个正着。”   给陌影倒茶的眼生宫女,敢拿匕首威胁他,在元皎炎面前,却战战兢兢地抖个不停。   元皎炎斜眼一瞟,杀意浮现,“皇上呢?”   “皇上他、他已经死了。”   “啪——”元皎炎手上的剑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   一阵风吹过,他瞬间来到宫女面前,掐住她的脖子,“你再说一遍。”   宫女知道对上元皎炎的自己必死无疑,恐惧难当。她心里一狠,用力咬合,想要咬破牙齿里的毒药,元皎炎却掐住了她的下巴。   卸了下巴,元皎炎叫侍卫把她的牙齿拔了,不顾她脸上的血污,凑近问:“再问一遍,皇上呢?”   宫女吓得魂飞魄散,什么都不敢隐瞒,强压下疼痛,道:“肃王想把他带走,可在路上他清醒过来,杀了扛他的侍卫,也被侍卫反杀。肃王便下令把他的尸首扔入勤政殿,已被烧干了。”   元皎炎盯着她,如一匹饿狼,眸色浓得看不到一点光。   人在要死时,是不会说谎的。   元皎炎手指一掐,捏断了宫女的脖子,把她扔到一边。   他气压极低,环伺一圈,问贴身侍卫,“宫里的人清点了吗?”   “回摄政王,清点了,人不多不少。”   若宫里的人少了,那尸体很可能不是皇帝的,而是他用了金蝉脱壳之计。   可宫里的人一个不少。   外头频频传来走动的声音,寝殿里却一片安静。   “不可能,他不可能死。”沉默许久,元皎炎走到窗边,拿起陌影最常戴的冕旒,食指指腹摩挲着上头的金纹。   陌影能用眼睛控制人,还能不留任何破绽取代皇帝的身份,绝不是一般人。这样的他,怎么可能这样就死了?   禁军由蔺如尘暗中把控,玄衣卫则在子夕手上,今夜的事,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易丛洲虽在西北,可势力深入朝堂与各大世家,这事说不定也有他的份。   他去平定荥州之乱,不过这么短的功夫,就失了对朝堂的把控。出了事,竟不知谁才是幕后黑手。   元皎炎让暗卫分别去子夕、蔺如尘那边探,又道:“把消息传到西北,让皇后也知道这件事。看他这两天的反应,马上来报给本王!”   “是。”属下小心翼翼道:“那宫里呢?”   “压住皇上的消息,就说他重病卧床,不能见百官,也不能上朝。从荥州马上调兵过来,给本王找!哪怕把天翻过来,也必须将人找到!”   以元皎炎的城府与性格,勃然大怒的时候极少。   他盛怒的模样让跟着他的手下大气都不敢出,领着旨意,一刻都不敢逗留。   人都散尽,元皎炎负手而立,望着深紫的天边。   冕旒被他死死地捏在手里。   陌影给易丛洲送了药,却不能在营帐中逗留。   易丛洲喉咙伤了不能说话,万一底下的将领冲进来发现他就麻烦了。   想找蔺追云的麻烦,可夜晚狗官身边都有人,在条件艰苦的西北,从都不缺女人。   他不独处,陌影便没有下手的机会。   怕自己真的中毒,他连夜找到京城名医,把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给与重金要对方诊脉。   “确认没中毒吗?”   名医打着哈欠道:“公子脉搏有力,经络畅达,没有一点虚弱脉象,怎会中毒?”   陌影不放心,如法炮制地找了几个大夫,诊断的结果全都一样。   没事?   陌影不禁狐疑,那元镇北怎么回事,弄得跟真的似的,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他全然没想到,也猜不到,魅魔与人不同,是有百毒不侵的本事的。   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想到今夜发生的动乱,久久无法平静。   索性爬起来,叫魅影去查,很快得到消息。   元皎炎已连夜通知百官,皇上重病的日子不再上朝,一切政事由他代办。   局势如浑浊的河水,见不到底,看不透彻。   就像易丛洲所说的一般,静观其变吧。三大股票,总有一个率先打破沉静,最终夺位的那天不会远了。   同一片大地上,玄衣卫跪在子夕跟前。   他打开一个匣子正在嗅闻,闻言不敢置信地将匣子合上,“失手了?不是让你们守在必经之路上吗?”   元镇北的阴谋子夕知道,他之所以没阻拦,就是想将计就计,来个黄雀在后。   等元镇北拿了人,他叫玄衣卫埋伏在暗处,等人一过,便将人劫走。   只要陌影在他手里,再推一个替身处理政事,其他人不敢妄动。   “他死了?”子夕额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叫你们好好把人看住,他怎么会死!”   “肃王的人还没到我们埋伏的地方,就与皇上起了争执,两人都丧命了。”   “谁放出的消息?”   “已经和安插在肃王那边的眼线确认过,他们亲眼看到了皇上的尸身,千真万确。”   “眼见不一定为实。”子夕一字一顿地说着,与其是说给玄衣卫听的,不如说是给自己说的。   房里没有灯,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借着院外灯笼的亮光,才能看清子夕严肃的脸。   断眉之下,眼中藏着让人骇然的狂浪。   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   “将替身拉过来。”   脚步声起,不一会儿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子夕大人。”   声音与陌影完全相同,连转音与语调,都没有一点差别。   子夕听到声音,眼眸涣散了一瞬,马上变得比先前更加冷肃。   “将他送到元皎炎那里去,做得干净一点,不要让他知道这是我们的人。”   “是。”   替身跟着玄衣卫走,走到半路,回头看子夕。   以往对他友善亲切的大人,此刻却让他吓了一跳,差点跌倒在地。   那眼里嗜血的欲望太恐怖了。   子夕收回视线。   替身就是替身,替身不是他。   除了声音,哪里都比不上他,更别说他最在意的气味。   他找了那么多调香师,却独独调不出皇帝身上的体香,那让人蚀骨上瘾的味道。   皇帝绝不能死。   与此同时,下人给蔺如尘带去了陌影身亡的消息。   他在帘后对着铜镜画眉,手忽然一抖,黑色线条画到了太阳穴处。   “皇上死了?”   蔺如尘无意识地用力,画眉笔被他从中捏断。   “是、是。”下人不停擦汗。   “元镇北呢?”   “连夜逃回了滇城,说回去之后便把这些年藏的兵推出来,要正面开战。”   “废物。”   蔺如尘忽然觉得嘴唇有些湿,一舔,满嘴的血腥味。   原来他不留意间用力,将嘴唇咬破了。   他不甚在意,擦也不擦,声音冰冷寒凉更甚以往,“此事绝不简单,元皎炎既然那么意外,人不会在他手里。派人盯着子夕与西北,有风吹草动马上来报。”   桌上摆着陌影送的胭脂,眉笔已被他弄断了。   皇上曾亲口答应给他画眉,笔断了,人也不见了。   西北大营,一卷绣着龙纹、黄布裹着的卷轴被八百里加急送到易丛洲手上。   旨意送到时正是夜晚,易丛洲与诸位将领正在商讨接下来打胡月国的方法。   “长平将军与其他诸将听旨。”   众将跪倒一片,旨意一宣,一片寂然。   玄衣卫将卷轴交给易丛洲,消失在夜色中。   大伙这才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皇上重病,太医正在会诊,由摄政王代政?”   “怎会突然如此,真叫人意想不到。”   岳黎是个直肠子,不解道:“重病?怎会突然重病?咱们离京时皇上还生龙活虎的,怎么会突然得病?”   他担忧不止,坐都坐不住,在原地无头苍蝇似的打转。   对他来说这是坏消息,落到蔺追云耳中,便成了天大的好消息。   能在官场上混的都是人精,皇上「重病」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宫中恐怕有动静了,风云变幻,朝堂的颠覆就在这一两年。   小皇帝本就是傀儡一个,前不久严查池厚德父子,还亲自到中原赈灾,这些绝不是他那愚蠢的脑袋瓜能想出来的,背后定然有高人。   不过再怎么高,也斗不过摄政王,斗不过肃王。   而朝堂再如何变动,他蔺家绝不可能倒。   他出生时便顺风顺水,在哪里都是横着走。蔺如尘当家主前,他及时站队跟着蔺如尘,未被洗牌,官越做越高。   他自认朝堂尽在掌控,从不知什么叫韬光养晦,阴阳怪气道:“皇上病了,皇后也伤了喉咙,要不皇楠`枫后回京与皇上一同养病?西北边疆便交给本将军,不出半年,本将军便能拿下胡月国。”   旁边的将领附和道:“皇上病了,咱们只有尽快将西北打下,得以宽慰皇上,让他的病情好转。”   蔺追云笑道:“哼,还有康复的那天吗?”   易丛洲的目光陡然落在他身上。   嚣张的话卡在嘴里,蔺追云后脑勺紧得出奇,一摸额头,出了一头的汗。   如此大不敬的话,其他将领全部低头,恨不得自己没听过。   易丛洲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警告地给了岳黎一个眼神。   说了这样的话,易丛洲却不敢发作,还管教起了自己的下属。   这说明什么?说明易丛洲也知道,自己势不久矣,没几天好活。傀儡皇帝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他一个被所有人耻笑的男后,又算什么?   一根手指头就能弄死。   蔺追云只有这样想,才能洗刷掉被易丛洲一个眼神吓住的屈辱。越是给他面子,他越是肆无忌惮,“长平将军,就按本将军刚才说的,明日立刻进攻。”   他还不是主帅,已经拿出了主帅的架势,丝毫不把易丛洲放在眼里。   先前易丛洲否了蔺追云的提议,他故意再一次提起,摆明了在挑衅权威。   其他人低头作鸵鸟,岳黎看了易丛洲一次又一次,敢怒不敢言。   易丛洲脖子上缠的一圈纱布已经去了,粉色的新鲜伤疤鲜鲜明明。   表情和之前一样平静,可他放在角落的手拿开,桌角已被掰开了一块。   代表进攻的红色小旗被他捏在手里,他将它插在沙盘的敌营中。   这便是全力进攻的意思。   蔺追云露出得逞的笑。   岳黎急道:“将军,万万不可!我军近来发动几次进攻,要么被敌人察觉,要么被反打,他们像是未卜先知,决不能草率行事!”   蔺追云一拍桌子,“岳黎,你一个副将,不知天高地厚敢质疑主帅,来人,拖下去仗二十!”   他旁边的将领赶紧来劝,易丛洲沉着脸一挥手,示意他已决定,其他人不必再议。   这场面落入不同人的双眼,被先后传到三大股票与陌影之处。   元皎炎眼里都是血丝,眼下一片乌青。他将那封信捏成一团,判断道:“如果是易丛洲从中作梗,皇上在他手上,对他而言最好的去处便是西北,他不会急着打仗,反而会用拖字诀。他行事冷静,一旦出手定直奔要害,这样失了分寸想要进攻,说明他急着打完仗回京。”   几位谋士赞同地点头。   “他的嫌疑小了,子夕和蔺如尘那边给本王盯紧点。”   这段时间元皎炎不光要四处找人,还顶着朝堂的压力,薛忠国、伊芷松、闵亦玉等人轮番上阵,逼问皇帝下落,让他疲于应对。   他却没有撂挑子,更没有用手段让官员们互相猜忌,把一切都顶了下来。   一位谋士不忍道:“王爷可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另一位谋士则道:“王爷,臣前日在市井街头,听见一道声音,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请王爷定夺。”   元皎炎揉了揉眉心,手指一抬,谋士下令将那人带上来。   “草民参见王爷。”   声音一出,元皎炎猛地抬头。   他手上用了些力,被他弄痛的绿丝叫唤一声,从他腿上跳了下去,没了踪迹。   若是小竹子在,此刻小猫定已亲昵地过去蹭他的腿。   元皎炎眼皮垂落,情绪全部敛在其中,抬脚来到那人面前。   “是谁训练你成为他的替身?”他盯着面前还算秀丽的面孔,面无表情地问。   “草民惶恐,草民从不知什么替身……”   不,不对,小竹子不会这么对他说话。   那小家伙胆子说大也大,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服过他,总用明亮的眼睛瞪着他。说胆子小也小,哪怕对他不服气,也不敢做什么,最多报复在小猫身上,加倍揉它摸它。   元皎炎心中一阵厌恶,“闭嘴。”   在场几个谋士都是元皎炎的心腹,试探道:“王爷,此人可为我们所用,朝中那几个大臣听了这把声音,想来不会逼得那么紧。”   元皎炎闻言一笑,忽而从侍卫腰侧拔剑,直指那人的咽喉。   血顺着咽喉流下,那人惊惧得瑟瑟发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滚吧。”元皎炎道:“赔点钱,打发走。”   近卫架着那瘫软的替身,将人弄出了府,叹道:“你不该打这个主意的,那人的存在,怎是别人可以模仿?算你走运,主子只毁了你嗓子没有杀你,该怎么做我想你心里有数。”   近卫说的全是实情,连他自己都诧异。   敢染指王爷心里最重要的存在,若放在以前,几条命都不够这人死。   王爷变了。   子夕与蔺如尘听到易丛洲急于进攻的消息,反应与元皎炎大同小异。   唯独陌影,险些跳脚。   “蔺追云太过分了,不干人事!”他一刻也不想在京城待,只想立刻回到西北收拾蔺追云。   敢爬到易丛洲头上欺负,谁给的胆?   既然夜晚蔺追云的营帐有人,他就想办法白天行动。   卸任后,陌影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这才知先前多么傻,早该过这样的神仙日子。   不用被太监大清早叫起来上朝,不用应付大臣们,不用夹在子夕和元皎炎之间,不用面对他们的纠缠。   大把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叫一个自由。   富余的精力更多,他不但可以更好地监控三大股票,也从元镇北宫变的事情中吸取了教训,让魅影盯着几个主要官员和世家。   打定主意,第二天,陌影来到西北军营。   他瞒着易丛洲弄来一套军装,乔装打扮一番,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摸到蔺追云营帐之后。   将领们在前方议事,营帐里没几个人。一个近身伺候的士兵出来晒被子,陌影趁机用魅瞳控制了他,让他暂时支开守门的士兵,躲进了营帐。   等蔺追云过来午睡,他便出来收了对方的灵魂,看蔺追云还怎么为非作歹。   被控制的士兵完全把他当自己人,一边铺床,一边低声对陌影说:“将军今日弄了好几个女人过去,一会可有好戏看喽。”   “女人?什么女人?”   “这你都不知道呀,蔺将军平日总带着几个军妓,轮换着让她们伺候。昨天出去巡逻,说抓到了几个胡月国女人。将军让军妓带着这几个女人到长平将军那,当众献给他。”   “什么?”   陌影当下便坐不住了,“他们在哪?”   “在营地中间的擂台那。”   陌影化作魅影,躲在营帐的阴影中,来到擂台最后方。   除了最常议事的将领,还来了不少百夫长、千夫长,分列在擂台两侧。   他到得有些晚,几个女子已跪在了擂台中间。   蔺追云颇玩味地一笑,“长平将军,这都是本将军剿来的胡月国女人,请长平将军挑选。”   军中严令禁止军妓的存在,任何女人都要押送到军妓营中为奴,不得私下处理。   蔺追云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易丛洲选女人,知法犯法,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第52章 亲吻小魅魔   陌影这个局外人都看得火冒三丈, 他不敢想象,易丛洲会是什么心情。   不怪蔺追云这样猖狂,实在因为天高皇帝远, 没人能管他。   他叫几个女人过来, 若易丛洲收了,那便是对皇上不忠, 可直接押送回京。   若易丛洲不收,其他官员收了,便多了同盟, 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就算没有人收, 他敢断定皇上重病的情况下,易丛洲不敢处理他。   犯军规却不能处罚, 这就是明晃晃驳易丛洲面子, 立了自己的威。   百利而无一害。   几个女人,一群玩物,能起到这样作用,也算她们的福气。   其他将士面面相觑, 却并未见惊异之情,显然已习惯蔺追云的作风。   他们明里暗里朝易丛洲投去目光, 想看主帅怎么处理。   是雷霆大发, 还是熟视无睹?   处理的结果, 决定了边防大军的未来。   陌影料想易丛洲会勃然大怒, 当场处理蔺追云,在属下面前正一正军风。   他在角落偷偷等了许久, 却没等来易丛洲任何回应。   易丛洲坐在高台中央, 不瞧蔺追云, 反而朝最前方穿得十分清凉的军妓看了一眼。   那军妓何等眼色, 立刻花枝招展地扭着腰往前,朝易丛洲连连抛去数十个媚眼。   她停在高台前,柔弱无骨地转了一圈,露出一截白净的腰肢,我见犹怜道:“若能有幸伺候将军一夜,奴婢定让将军终身难忘。”   陌影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魔都呆了,抓紧了衣摆。   那女子长相美丽,身材窈窕,好几个将士看得眼睛都直了。易丛洲是直男,常年在边防打仗,压抑着那方面需求,不会真对她动心思吧?   军妓扭动腰肢,极尽魅惑之能事,一颦一笑,能将男人的魂儿勾走。   易丛洲不似其他将士面露垂涎,表情一如往常地镇定,可他连续朝那女子看了三眼。   陌影心凉了半截,心急如焚,只想冲上前把她弄下来。   不就是魅惑人吗,他堂堂魅魔少主都还没出马,其他人凑什么热闹!   放开易丛洲让我来!   陌影这边着急上火,那边岳黎纳闷得不得了。   将军这是怎么了,以前不管什么国色天香的女子,他看也不看一眼。   军妓这种姿色,连中乘都谈不上,将军怎么看得上?   难道说,因为皇上不在将军身边,京中又传消息来说皇上重病,将军对皇上思念成疾,把感情转移到别的女人身上了?   绝对不可以,皇上与将军的爱情由他守护!   岳黎不顾可能被蔺追云毒打的惩罚,毅然上前,“蔺将军,军中不容许军妓存在,将军不该将军妓带来此处,而应该直接送入边境兰城的军妓营。”   他的出马让陌影眼前一亮,在心底为岳黎喝彩,好样的!   蔺追云五次三番被岳黎冒犯,忍无可忍,“大胆,此处如何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副将开口,把他给本将军押下去,谁都不许求情!”   “住手。”易丛洲不再看军妓,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岳黎所言甚是,军中重地不比别处,蔺将军还是守规矩的好。”   蔺追云挑起战火,为的就是正面与易丛洲对峙,讥讽道:“装给谁看呢,刚刚眼珠子黏在军妓身上不愿下来,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岳黎咆哮道:“蔺将军,请放尊重点,不要胡言乱语!”   蔺追云气得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打,给我打!易丛洲,你以为你的主帅还能当多久?若你阻拦,本将军连你一起收拾!”   军妓被这阵势吓住,带着几个女人就逃。   其他将士也不敢出声,不敢做出头鸟。   易丛洲缓缓转头:“是吗?蔺将军想要如何收拾本帅?”   他闲适地往后一靠,慵懒得如同晒了太阳打哈欠的雄狮,“蔺将军莫忘了,今日下午我军要发动袭击。若蔺将军觉得收拾本帅的事要紧,那下午的攻击取消,我们细细商讨收拾本帅一事。”   “你!”   蔺追云想快攻,拿战绩到朝廷邀功。   易丛洲没几天日子可蹦跶了,他不屑道:“那下午长平将军可要好好表现,本将军拭目以待。来人,回营!”   一场闹剧,匆匆结束。   等人散尽,岳黎急忙冲到易丛洲身边,“将军,皇上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将军莫要……”   易丛洲斜眼往角落扫了一眼,熟悉的人影已不再。   “不必再说,下午整队集合。”   岳黎满嘴的话被堵了回去,眼见易丛洲走了好远,还跟在后头小声道:“将军,你莫不是忘了当年偷的被子吗?”   一颗石头从前方飞来,砸在岳黎头上。   易丛洲想,陌影对岳黎的描述太准确了,这就是个铁憨憨。   回到营帐中,他拒绝了所有将领的求见,下令让士兵守好帐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不多时,屏风后黑影一闪,陌影来了。   背对他的易丛洲嘴角微微一抬。   蔺追云还没对付,陌影本不该暴露自己的存在。   可出了军妓的事,他如何能忍住。   想他一个魅魔少主,要是让一个女人用魅惑的手段抢走了男人,传出去他要被底下的族人笑掉大牙。   面子过不去不过是借口,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不想让易丛洲看别的女人,也不想易丛洲被别人看到。   不就是勾引吗,谁不会咋的?   扭腰他虽然不会,可他有比扭腰更厉害的杀手锏,他的翅膀。   上次他亮出翅膀,易丛洲反应比平时大很多,看得出是喜欢的。   没有魅魔能拒绝一对漂亮的翅膀,这才是王牌存在,秒杀那些扭腰啊跳舞之类的小伎俩。   “丛洲。”心里想得可美,见面之后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伺机把衣服一脱,全方位展示他的翅膀,让易丛洲近距离看清每一个细节。   可真正到了实操这一步,陌影心头狂跳,有了做坏事前特有的紧张。   “阿影,你怎么白天来了?”易丛洲略略惊讶地回头,“是不是出了紧急之事?”   他这样一说,陌影顿时有些羞愧,没有紧急的事,只是他这只孔雀不满别人觊觎他的心上人,特意过来开屏了。   别犹豫,别踯躅,想好了就去做!   陌影脸上还有先前乔装抹上的脏污,易丛洲洗了布巾给他擦,正方便陌影低着头说话。   “是有一点点小事,丛洲,我肩胛骨那块有、有点痒,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想请、请你给我看看。”   社恐逐渐被陌影克服了,一句话说得这么结巴,就是心里有鬼。   易丛洲何许人也,一听他这么说,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一时哑然,既觉得陌影怎么能想出这样的招,也觉得这直率的模样着实可爱到人心坎。   可翅膀,万万是不能让他露出来的。   先不说这在军营重地,若出了什么意外收翅膀都来不及,实在不是好场合。   再者,若非到了最后一步,他也没办法看陌影的翅膀。   上次看到他的翅膀,闻到比平常浓烈数倍的体香,他全身没有一处不灼烧,激越到用尽所有意志力才能稍稍压下。   从那之后一连数天,光回想那副画面,身体都疯狂叫嚣不能平复。   此等折磨他愿意受,可不是现在。   大敌当前,他可能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了。   易丛洲舔了舔嘴唇,继续给他擦脸,问:“可有请大夫看过?此事拖不得,我这就叫军医过来,就说你是我的近卫,让他过来查看。”   陌影睁着无辜的桃花眼,脸上有种带着娇憨的愣,显然没想到易丛洲会这样说,没想到还有看大夫这种选项。   他眼皮微耷,眼睛不敢看人,往旁边转了转,红晕已悄然爬上脸颊。被咬的嘴唇一松,既饱满又有光泽。   做了坏事当众被人发现不对,急于找借口遮掩的模样,太生动了。   “不、不用了,我,我一会儿回去找大夫。”   坏事还没做成被堵了回来,陌影不死心,可又羞赧得紧,一句「我想让你先给我看」藏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小心思,全然写在脸上。   易丛洲将他乱了的头发梳理好,对方不停偷瞄的模样让他心里酥麻。   还未到彻底掌控局势的时刻,他却有些忍不住了。   “那便好,阿影记得一定要去看看。”易丛洲道,“今日蔺追云带来一个军妓,我看她腰身上挂的配饰结绳很眼熟,似乎在哪见过。此军妓没那么简单,需要仔细查查。”   一句话让飘在陌影头上的乌云散去,“啊,所以你看她是因为……”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陌影赶紧改口,“你是说她有可能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嗯。”   “那是要好好查。”陌影拍拍胸膛,“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看她是因为……”   易丛洲稍微靠近他一点儿,问:“看她什么?阿影也看到她了吗?”   “哪有!”陌影眼睛圆睁,“我哪里能看到她,听你说起才知道的。”   他不停摸耳朵,暗想,盯梢的事儿可不能让易丛洲知道,说出去丢死人了。   易丛洲也没再逗他,“下午我们要发动袭击,可能未来数天都不会回营帐,你不要过来。就算要打探消息,也让魅影去做。”   “好,丛洲,你可千万要小心,不管蔺追云怎么浪,你不许再受伤了。”   “我答应你。”   “脖子的伤口好了吗?你说话还这么哑,疼不疼?”   易丛洲眼睛一弯,“有阿影每天为我传输能量,好得很快,不用担心。”他说完,又有些失落,“只是身体还没有恢复,不知何时才能……”   “别担心,先前你能量恢复,能释放出魅影,这次受伤之后能量有损,魅影暂时放不出来也没什么。我相信只要多给点时间,一定能恢复的!”   易丛洲掩去眼底的光芒,“嗯。”   易丛洲奔赴战场时,子夕正在院中的凉亭与自己对弈。   他手执黑白两子,注视着棋盘。   棋盘之上并非任何棋局,只中间一颗白子,四角各一枚黑子。   白子被黑子环绕,不论往四面八方哪去,都没有逃脱的可能。   听完玄衣卫的禀报,他缓缓将自己面前的黑子往前挪了一格,离白子更近一步。   接着不辨喜怒道:“元皎炎想逼我和蔺如尘出手,又这样大张旗鼓地查,那是下策。请君入瓮,让他自愿回来,这才是上上之策。”   他一伸手,便将那颗白子捏在手中。   陌影虽答应了易丛洲要回京城,脚尖一转,再次来到蔺追云营帐之外。   太狂了,太不把易丛洲放在眼里了,若平时就算了,可军情急如火,不能让这样的害群之马连累无辜将士。   蔺追云嗓门大,轻而易举能听到他的话。   “易丛洲那个愣头青就是拿来卖命的,等他打得差不多,本将军再过去,坐收渔翁之利即可。他若是遣人来问,就说本将军早已离营了,随后就到。”   蔺追云自己主张主动攻击,易丛洲都已整队出发,他却还在营帐中悠然地喝着茶,这让陌影心中的火烧得更旺。   行军之际,将士大部分都已离开,留守的士兵不多。   确定蔺追云营帐中没有别人,陌影如法炮制,用魅瞳控制了他的近卫,由他带领着入了蔺追云营帐。   蔺追云仰躺在椅子上,手里转着两个文玩核桃,身边摆着炭火,整个营帐暖烘烘的。   他斜眼一瞧,怒道:“怎么回事?怎么带一个外人进营帐?是易丛洲派来的走狗吗?”   近卫未答话,陌影独自上前。   “你是何人?大胆,见到本将军还不跪下!”   陌影置若罔闻,微微抬头,将头盔取下。   发丝顺着头盔之下的头绳滑落,青丝如瀑,飞流而下。   蔺追云失态地从椅子上站起,一眨不眨地望着陌影,竟是呆了。   陌影直视他双眼,眸中红光一闪,用魅瞳控制了他。   尽管先前做过一次,他还是有些紧张。蔺追云是武将,不是池霖那样的绣花枕头,若灵魂强悍,可能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彻底成功。   他一步步逼近,对上蔺追云空洞的双眼,问:“魅魔陌影在此,你可愿意向我献上你的灵魂?”   蔺追云在外不可一世,嚣张跋扈,此刻却乖顺如婴儿,“我愿意。”   没想到这么容易,不但不难,甚至比控制池霖还简单。   陌影喜从心来,命令道:“以后不许与易丛洲对着干,不仅如此,任何与他对着干的人,你都要阻止。凡易丛洲说的话便是圣旨,他说往东你不许往西,明白了吗!”   “是。”   大功告成,陌影不敢逗留,回到京城的小院之中。   收魂有后遗症,坐下之后他一阵头晕目眩,恶心心悸。但这与第一次元气大伤相比,好了太多太多。   或许因为能量完全恢复了,收魂才会这样简单。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陌影开始查阅蔺追云的记忆,看翻找起来是不是更快。   他并不觉得蔺追云的记忆有价值,根本没想看。可翻了翻,他看到了一段被蔺追云高光标记的记忆。   一看,便让陌影如坠冰窟。   这段记忆发生在四年前,易丛洲刚被抄家,男丁全部处死,女眷充作军妓。   易丛洲本人已在边疆打出名声,恰逢胡军在边境闹事,不得不用他,原主皇帝便让易丛洲戴罪立功。   只等他彻底打了胜仗,便兔死狗烹,将易丛洲解决。   蔺追云知道原主的心思,处处为难。   易丛洲并不与他正面对抗,蔺追云每次出击都打在棉花上,让他越来越不爽。皇上都没杀易丛洲,他自然也不能怎样。   此时有人献计。   不能动易丛洲,从他在乎的人开刀不就好?   献计的谋士是一瘦高男子,脸上一块圆形烫伤分外醒目。   谋士道:“易家充作军妓的女眷,听说好些已经被玩死,也有的悬梁自尽。属下花了好大功夫,找到一个,正是与易丛洲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姐。”   蔺追云双目放光,猴急道:“快,快带上来!”   谋士摸了摸胡子,“不急,将军不如听了属下第二个计谋。”   “先生快说!”   “易丛洲手下大名鼎鼎的戍边三卫中,最有名的、最有血性的便是泰宁卫。”   一说这个蔺追云变了脸色,戍边三卫是一块他踢不动的铁板,只听易丛洲一人号令。他几次想让戍边三卫打头阵,当着无数士兵之面号令,戍边三卫动也不动。   这口恶气,如何能不出!   “属下这里有一包好东西,就算是再猛的汉子,也会被管得服服帖帖。”谋士拿出一个纸包。   “何物?”   “一用便知。将军只需与易丛洲说,自己作为主帅,需要分出戍边三卫中的泰宁卫来保护将军安全。易丛洲罪名在身,料想他也不敢反抗。等泰宁卫一来,便把这些东西加在他们饮食之中,不出半月,便能让他们变成听话的狗。”   陌影看到这,心沉到海底,已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觉得脸上有烫伤疤痕的谋士十分眼熟,在脑海里拼命搜寻,忽而一拍脑袋。   有了!那天元镇北叫他去思过居碰面,他被元皎炎灌醉,又为蔺如尘所救。后来离开时,他与一人擦肩而过,他无意中看了一眼,见到的就是此人。   他记得清楚,这人分明听从元镇北的指挥,跟在元镇北护卫后头。   难道蔺追云与元镇北有往来?   此刻顾不上那些,陌影强压下不忍,继续看。   四年前的易丛洲面相比现在青涩许多,同样不苟言笑。   蔺追云将要泰宁卫的事一说,他一言不发,久不表态。   “戍边三卫,难道少了这一卫易副将便打不了战?况且,本将军只是暂借泰宁卫一年,等期限一过,本将军带的兵熟悉了西北,便将泰宁卫完整归还。”   蔺追云唱红脸,他旁边的副将唱白脸,“易丛洲,服从是军人的天职,你若不服从,便是抗命不尊,我们现在便可以将你拉出军营,砍头示众!”   泰宁卫之首上前一步,低声劝道:“将军,不过一年,不会出事的。他们不敢动我们,还要靠我们打战,也不可能动我们。”   易丛洲点点头,准允了。   蔺追云大笑道:“近来易副将击退敌人,将敌人的阵线逼后三里,实为大捷。军中规定,但凡大捷,便能叫军妓庆贺,来呀,让她们上来。”   易丛洲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正要走,余光忽然瞥见了站在最前方的人。   他的眸光陡然变沉。   为首的正是易丛洲堂姐。   她憔悴而麻木的目光不期然与易丛洲对上,眸中波涛忽起,两行泪从眼中流下。   屈辱与不堪定格在她脸上。   “在座的都是将领,见者有份。军妓人数不够,若大家有兴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话音一落,他旁边的将领便来到堂姐身边,强硬地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到一边。   “住手!”易丛洲喝道。   那将领一边剥堂姐的衣服,一边下流笑道:“怎么,易副将也看上这美人吗?那便站到我身后来,等我享用完,便轮到你。”   离他不远处另一个将领嗤笑道:“你懂什么,这可是易副将的堂姐,满身罪孽才被充做军妓。易副将罪恶再重,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堂姐下手吧?”   将堂姐外衣撕扯开的将领耸肩道:“那谁知道呢?易家的事关上门,谁知道呢?”   众人哈哈大笑,跟在堂姐身后的其他军妓也跟着耻笑。   易丛洲容貌极盛,堂姐自然不差。她本不该挣扎,可当着弟弟的面被别的男人糟蹋,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她刚烈一瞪,张嘴重重咬下,想要咬舌自尽!   控住她的人早有准备,卸了她的下巴,反手就是两个耳光,将她眼睛鼻子都打出了血。   “不要,不要!”她话都说不全,拼命后缩,可军妓生活凄苦,如何是男人的对手。   “撕拉——”衣服被完全扯开,裸露在外的胳膊与后背都是青痕。   只剩一件肚兜,此模样激起了其他人的□□。   几个人围了过去,分别抓住堂姐的四肢不让她乱动,手摸上了她的身体。   陌影心如刀割,不忍再看,连连锤了好几下桌,愤怒依然无法平息。   他都如此,何况与堂姐从小一起长大的易丛洲。   血珠顺着他紧握的手滑下,他的眼眶湿润了。   一旦示弱,便会被敌人拔刀相向。蔺追云将他隐忍的模样收入眼底,得意洋洋道:“易副将,若是哪里不舒服,回营便是了。”   身后的狗腿也道:“军妓此生都只能死在军营中,若谁敢出手相救,便是抗旨的大罪。将军犯法,带的士兵同罪,一个个都要杀绝。”   眼看堂姐的肚兜就要被扯下来。   易丛洲忽然拔空而起,飞剑出鞘,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入堂姐胸膛。   血溅在一旁忙于脱盔甲的人身上。   凑得近的将领都吓了一跳,恣意耻笑的蔺追云愣在原地。   易丛洲直视前方,看着地上奄奄一息即将断气的人。   堂姐伸手朝他的方向,忽而对他浅浅笑了一下,继而如断线风筝般落了下去。   脸上都是血污与眼泪,狼狈肮脏,可笑容却那么纯澈。   仿佛在说,丛洲,你做的是对的,还好你让我解脱了。   这一抹笑容把陌影看得心都要碎了,也跟着流下眼泪。   易丛洲一步步来到尸体前。   年轻的将领,虽脊背还笔直地挺立着,可步伐沉重至极,宛如在沼泽地中行走。   他身上杀气太重,其他将领不敢触其锋芒,讪讪地退到一边。   “易丛洲,你想干什么!”蔺追云在上头气急败坏地喊,又是摔杯又是摔桌。   易丛洲将外衣脱下,盖在尸体身上,将人抱了起来。   他往高台下走去,将士将他团团围住。   “人是我杀的,军法中可有任何一条说不许杀军妓?若蔺将军要处罚,便拿出凭据。是否要迁怒我的士兵,请蔺将军三思而后行。胡月大军压阵,若少了戍边三卫,就请其他将领多多迎战杀敌。”   他声音尤其低哑,像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   以易丛洲的性格,绝不会说出这样意气用事的话。   他说出威胁之语,将戍边三卫摆上了台面,可想而知被逼到了什么地步。   心中的愤懑、仇恨、不甘、屈辱该累积到什么程度?   易丛洲说的是实情,蔺追云不能没有戍边三卫。但他向来□□,最听不得这样的话。   刚要发作,脸上有烫伤的谋士凑近道:“狗逼急了也会跳墙,若将他逼上绝路,对战事没有好处。将军,此时不如放他一马,反正泰宁卫已到手,还怕没有整他的机会吗?”   蔺追云脸色稍霁,这才挥手将易丛洲放了。   行在军营之中,独抱一具尸体。   易丛洲走到半路,脚步忽然踉跄,单膝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丛洲!”   陌影看到这一幕,眼泪决堤。   他人在桌边,手无意识一动,将茶壶扫落在地,摔成满地的瓷片。   “公子?”救陌影出宫的暗卫以为他出了意外,推门而入。   却见陌影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暗卫一怔,确认他没事后,将碎片扫干净,毕恭毕敬地出去,将门关好。   陌影对外界的事没有任何感知,人进来、人出去,他全然察觉不到。   他满心都是易丛洲。   易丛洲亲手杀了受辱的堂姐,不可遏制地吐血。   可他浑然不知,更大的阴谋等着他。瞄准的不是他,而是他最看重,也最引以为傲的泰宁卫。   易丛洲说话的神情,走路的姿势与现在没有分别,也就是说,这时的小魅魔已经穿来了。   之前他问起,易丛洲含糊地说,自己穿过来并没有多久,他信了。   事实却是,他至少穿过来四年有余,后面的苦,都是他在受着。   这样伤身伤心,难怪他会如此虚弱,难怪能量迟迟不能恢复。   他的小魅魔,太苦了。这样苦,却还轻描淡写,只字不提过去的苦痛。   陌影想飞奔去易丛洲身边,想紧紧地抱住他。   可对方现在正在行军,与胡军开上火了也说不定。   不是见面的时候,纵有满腔心疼,也只能暂且放着。   既然如此,那便把这段记忆全部看完。   陌影的眼泪擦了又掉,他洗了把冷水脸,勉强冷静下来,又潜入蔺追云的记忆。   易丛洲吐血后站起,蔺追云带头大笑,其他人也跟着嗤笑。   笑声似刀,恶意似海。   陌影跳过这让他肝肠寸断的一段,跟着蔺追云的视角,停在分发粮食的军官面前。   那人谄媚道:“将军,按您的吩咐,泰宁卫的食物里全放了药物,给您看看成果。”   他刻意扣着馒头与菜品不发,等饭的泰宁卫士兵尤为焦躁,坐立不安。因为排队顺序的事,两个士兵甚至大打出手,不停叫道:“时间到了,快开饭!我要吃饭!”   陌影心里一咯噔,这一刻也不能等的反应,看着像是上瘾。   那包药,竟是能让人上瘾的慢性毒药。   泰宁卫本是一把最利的剑,可再有血性的人,一旦成瘾之后便难以戒断。甚至前几个月,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已经上瘾,只觉得蔺将军的火头军做的饭菜极为好吃。   几月后,蔺追云再号令他们出战,头领如先前一样拒绝。   蔺追云微微一笑,“此事已容不得你们选择,不打,便没有饭吃。”   “不吃便不吃!”   重度成瘾的他们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吃药。几个百夫长因为没有饭吃,在地上嚎叫打滚,手指颤抖得连兵器都拿不稳,哆哆嗦嗦,冷汗直流。   他们知晓是头领不愿出战才没有东西吃,找上门来,众人一哄而上,将头领打成重伤。   易丛洲此时还不知道,无坚不摧的泰宁卫已从内部被瓦解侵蚀,成了一把再也没用的生锈的剑。   将领用逼迫吃毒的方式控制军队,简直丧尽天良。   陌影借蔺追云的视角,清楚地看到了士兵一路的变化。   开始意志力还很坚定,慢慢的,意志与身体一同被摧毁,唯蔺追云是从。   头领知道中了蔺追云的计,可他无计可施,既不能寻找解药,也愧疚难当,不敢告诉易丛洲分毫。   血性被消磨干净,泰宁卫成了一支沉默的,死气沉沉的,只有争抢吃饭时才能露出一点点残留勇气的腐朽之兵。   一年之期已近,蔺追云在让泰宁卫出征前,特意把消息告诉易丛洲,易丛洲听闻后不敢相信。   暗中找人问泰宁卫士兵,没人说一句话,三缄其口。   蔺追云大为满意,重赏谋士。   一时得势,必有另一时失势。   骁勇善战的泰宁卫派出去没多久,探子便传来消息,泰宁卫损失惨重,只存活下一千多人,被敌军三千人围困。   易丛洲二话不说,率领剩下二卫前去支援。   暗探将他的行踪尽数报回给蔺追云。   谋士道:“太晚了,泰宁卫这一次,怕是要全部葬身呼栏台。”   “不会吧?”蔺追云先是不相信,之后无所谓地将身边的美人搂入怀里,“死便死了,泰宁卫名声在外,实际上不过如此,自己没有本事死了,也怪不得别人。”   “本将军要参易丛洲一本,什么戍边三卫,不过是他吹出来的名声,如此不堪一击,他有欺君之罪!”   黑白颠倒,视人命如草芥。   原来阴谋的最终目的在这,就是要给易丛洲泼脏水,让他背上一生的污点。   他亲自练出来的士兵,他的兄弟,成了别人伤他的一把刀。   该死,该死的是狗官蔺追云,而不是泰宁卫深受荼毒的士兵!   易丛洲全速赶路,对身边的岳黎道:“一千人受三千人围堵,以他们的实力,不但能冲出重围,还能反杀。”   岳黎摇摇头,“泰宁卫怎会听从蔺追云命令,还不回复我们的询问,难道他们被蔺追云收买,已全部背叛了吗?”   种种猜测都做不得数,到了呼栏台,他们只见到一地死尸。   陌影不用听暗探的禀报,都能想象那副画面。   身体被腐蚀了一年,曾经的骁勇已在一顿顿毒药中消耗殆尽。精气神没了,拧成一股绳的热血也没有了,拖着残躯,如何能打胜仗?   暗探一句“易丛洲亲眼见证泰宁卫全军覆没,只救下唯一头领,头领却在他面前自绝而亡”,让陌影心在流血,不敢设想见到满地尸体的易丛洲该会是怎样的绝望。   背负了这么多弟兄的血海深仇,他还要和蔺追云虚与委蛇,处处被仇敌掣肘。   有仇不能报,有奸不能治,才养成了易丛洲不爱笑的性格吗?   太沉重了,泰宁卫士兵那一双双眼睛,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陌影一刻也等不了,夜幕一降临,收到易丛洲停下扎营的消息后,尾随着来到营地之后。   让魅影给易丛洲传去纸条,约他在土坡后见面。   易丛洲来得很快。   塞外夜晚的寒风冰冷入骨,陌影却浑然不觉,脸庞与手都被冻僵了,却一动不动。   “阿影?”私下见面,易丛洲没穿铠甲。   一见到他,便将狐皮大氅披在他肩膀,“这么冷,此处又危险,你快回去。”   陌影转过头来,见到易丛洲的第一眼,眼泪滂沱。   “阿影?”   易丛洲吓了一跳,任由陌影扑进他怀里,一手拍着他的背,一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脑,“怎么了?”   陌影这一天眼泪不停,情绪累积到顶点之后爆发,心疼绵绵不绝,只顾得上哭。   他知道这是在战场,因此尤为克制,拼命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可他眼泪汹涌,不一会儿便将易丛洲胸前的衣服弄湿了。   易丛洲抱着他,身体拔高,几个起跃间,已离营地很远。   “阿影,若想哭就痛快哭,这里没人会听见。”   他这样说,陌影更是止不住,明明不是他遭受的,他却觉得委屈至极,愤怒全化成了泪水。   “丛洲……”他勉强叫出一声,可哭了一天的嗓子早就哑了,根本不是平常清脆的声音。   易丛洲抬起他的下巴,借着月色一看,他的眼睛果然红肿着,眼睛成了一条缝。   陌影自己也觉得这样不行,手背用力擦着自己的眼泪,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易丛洲盯着他,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脸。   嘴唇印在陌影脸上,轻柔地亲去了他的泪珠。   陌影眼睛陡然睁大。   发、发生了什么?   易丛洲刚刚亲他了?怎么可能,是今天他情绪起伏太大,出现幻觉了吗?   他还未从伤感中抽身而出,桃花眼费力地睁大,泪珠子还是往下掉。   易丛洲环住他的腰,又亲去了新落下的两滴眼泪,从左边到右边。   不是幻觉,是真的。   惊愕混杂着巨大的惊喜砸到陌影头上,呼吸忘了,眨眼也忘了,更别说哭泣。   风声弱了,寒冷淡了,只剩下面前眼神柔似丝绸的易丛洲。   这个动作背后是什么意思,答案呼之欲出。   “丛、丛洲……”陌影结巴得更厉害,这样紧要的时刻,偏偏社恐发作得极凶。   不想错过对方任何一个表情,眼睛却胆怯得不敢见人。   陌影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甚至想,他双眼睁着都费力,可能肿得比鱼泡还夸张。   啊啊啊,他这样子怎么见人,为什么他要哭,为什么偏偏在今天!   “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易丛洲不仅脸上,声音中也罕见地带着笑意。   两人离得近,他身上传来的气息让陌影心中又暖又甜。   易丛洲用手托住陌影后脑,指腹在他眼皮上按了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一提到这个,陌影酸涩的情绪又上来了。   被蜜罐子泡着,哭是哭不出来,可心疼的心情一点儿都不少。   “我收了蔺追云魂魄,看到了他的记忆。知道他给泰宁卫的兄弟们下了成瘾的毒,让他们死于敌军包围,甚至头领,都自刎于你面前。丛洲,你还说你没有经历这些,这些苦痛,明明都是你在承受。你当时年纪那么轻,怎么过来的啊,我怎么来得这样晚。”   哽咽不成声。 第53章 表白小魅魔   易丛洲有些意外, 陌影破碎的语调让他重新回到那一天。   那日漫天黄沙,包围圈里死的全是曾经的属下——他亲自带出来,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他的人。   岳黎拨开了盔甲去看, 不过一年, 泰宁卫的弟兄们已变得瘦骨嶙峋,肋骨都清晰可见, 不成样子。   这样的病驱,连自保都不能,如何能上场杀敌, 如何能打头阵?   他把人交出去时, 一个个生龙活虎,肌肉扎实。弟兄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作为将军全然不知。   是他太天真了, 以为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戍边三卫。谁曾想,人性之恶,能黑到这种地步。   他太碍眼,成了别人的靶子, 这些枉死之人,全因他而死。   他的脊背上, 何止趴着千万孤魂, 更压着一个个破碎的家。   那一刻, 他的天变成彻底的黑色。一眼望不到头的浓黑, 透不出一丝亮光。   这段黑暗的回忆,成了易丛洲黑色灵魂的一部分, 他从不翻出来看。   今日陌影说出, 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刻骨的哀伤。   “丛洲, 蔺追云太可恶了, 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还有给他献计的脸上有烫伤的谋士,很可能是肃王的人,我也会去查,以告慰泰宁卫在天之灵。”   “好。”易丛洲闭了闭眼,将伤痛悉数驱赶,凝视着陌影,问:“你就是因为这个,将眼睛哭成这样了?”   陌影猛地转头,用手遮住眼睛,“别、别看,没法见人了。”   易丛洲笑着将他转过来,“不见别人,就见我。就算眼睛肿了,阿影依旧好看。”   这是自家那个沉默寡言的小魅魔吗,突然开窍了?   他一句话把陌影说得傻笑。   甜言蜜语动人,可不及一颗真心。他真正想笑的,是他发现了易丛洲的心意。   双箭头的感情太妙了,原来他不是一厢情愿,原来易丛洲也偷偷弯成了蚊香。   陌影想到先前的试探,想到易丛洲无比直男的反应,忍俊不禁。   “你这家伙,每次都那么正经,我还以为你对我没有那个意思。”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重重咳嗽两声,将大氅理了理,深吸一口气。   既然小魅魔表明了心迹,他这个做少主的自然要给力点,赶紧告白。   他抬头望着易丛洲的眼睛,漂亮极了,人比月色更迷人。   忍不住摸了摸易丛洲的眼角,对方也没有躲。   陌影压住狂跳的心,喉结紧张地滚了滚,“丛洲,我想告诉我,我……”   “砰!”   伴随着一阵强烈的摇晃,巨大的声响盖过了陌影的声音。   西面火光冲天,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股刺鼻的硝烟味。   易丛洲抓紧陌影的衣袖,当机立断道:“敌军发现了我们的位置,要马上转移。阿影,你的意思我明白,有什么话等这一仗打完再说。此处危险,你赶快回京。”   军情紧急,陌影知道不能婆婆妈妈,也不想拖后腿让易丛洲分心,化作魅影回到小院。   他离开前,不远处又炸响一声。   炸药比先前在中原他遇到伏击那一次更猛,威力也大十倍不止。   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很难体验炸药随时会落在身边的恐惧。   陌影身临其境,才知道敌军无情,才知道敌人的实力强悍得可怕。   他们这边并没有大规模推广火药,易丛洲带领着血肉之躯,以肉身堵炮弹,这该是多难打的一场战。   陌影不敢放松,让魅影赶快探听消息。   情报接连不断地送到他手中。   还好,虽然胡军有火药,可火药并不多,炮火也没有那么准。戍边三卫训练有素,极为灵活,可根据地形变换成不同队形,即可快攻也可快退,我军伤亡不大。   与这条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子夕那边蹲守的魅影发来的情报。   “子夕查获了胡月国的细作,通过审讯得到了□□,还缴获了制作火药的原材料?”   太好了,要是知道火药怎么做,就能用胡月国擅长的技术反打他们。   对刚刚近距离感受过火药的陌影来说,这完全是及时雨。   他不再是皇帝,彻底失踪的他不可能再以皇帝的身份让子夕交出配方。为今之计,只有将配方与原材料偷出来。   魅影传递情报一级棒,偷东西还是有点难,毕竟原材料有重量,不像纸张轻飘飘的。   陌影当下打定主意,让魅影将藏配方之处的地形探来,他拿着地图当一回江洋大盗。   子夕在京城私下买了一处宅院,地方并不大,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小径,地图画起来格外简单。   等到深夜,陌影换上夜行衣,来到宅院之中。   天公作美,厚厚的云层挡住了月亮,没有灯火照明时光线很暗。   影子在宅院的树荫下穿行,眨眼间便抵达藏配方的书房。   陌影为了隐藏踪迹,找东西时都是魅影状态,看上去就像有一条影子在书架之中穿梭翻动。   没有烛火,他却看得清楚。径直找到书架后的开关,稍稍一旋,便出现了一个密室。   配方及原料就在密室最深处。   陌影贴着墙根走,既没有声音,也没有脚印。顺利找到藏配方的盒子,他小心地抱在怀里。   撤退时,眼睛陡然被强烈的光刺了一下。   一瞬间,密室四周的火把齐齐燃烧,灯火通明!   子夕从入口边的木椅上起身,悠然朝陌影走来,“派你来的人在哪?老实交代,我可以饶你一命。”   陌影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也许他进来前子夕就在这里坐着,只是他没有发觉。   糟糕,他中计了。   子夕就是想用配方及原料之事引他出来,将他活捉。   想清楚前因后果,陌影飞快思考着脱身之计。   用魅瞳控制?子夕是三大股票之一,灵魂定然强悍,恐怕不行。   召集魅影让此处变成黑夜?不,子夕功夫高,哪怕蒙着眼睛也能发现他的存在,行不通。   在绝对的强者面前,他那些花招排不上用场。   子夕穿过密室中央的门,与陌影共处一室。   密室门未关,微弱的空气流动送来了浅淡的香气。   子夕眼眸微沉,纵深一跃,来到陌影身边,抓住他的手臂。   陌影被迫抬眸。   桃花眼太有辨识度,就算全脸都蒙着,子夕也一眼认出了他。   他粲然一笑,按住陌影后脑,将蒙面与发带一齐解开。   淡香变浓。   子夕挑起陌影一缕发丝,放在鼻尖细细闻着,发自内心地愉悦一笑,“皇上,是你呀。”   他略带亲昵的语气让陌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子夕感觉到了陌影的僵硬,将他的头发放下,靠在他耳边闻了闻,“皇上这段时间去了哪儿?我找得好辛苦。不过,以前在哪里不重要,以后在我这便可以了。”   落入他手,陌影自认倒霉,大约是经历的大场面多了,他并不怎么紧张,而是问:“子夕,配方和原料是真的吗?”   “你猜呢?”   子夕抓住陌影的手腕,“等了你一夜,我都还没吃饭。皇上陪我吃一顿饭,我便告诉你真假,如何?”   都是后半夜了,怎么吃得下东西。但他魔不由己,被子夕逮到了,哪有拒绝的权利。   朝厨房招呼一声,几道精美小菜被送了上来。   子夕相当闲适惬意,坐在陌影身边,既不锁他也不捆绑,若不知情的看到这副景象,说不定以为他们是好友。   “皇上为我夹菜如何?”   “你想吃什么?”   子夕态度越好,越是和气,陌影越觉得心里没底。   “只要是皇上夹的,不管什么,我都爱吃。”   这话听着肉麻又瘆人,陌影直觉再谈下去会触及危险的话题,随手给他夹了一块猪肝。   子夕夹起那块猪肝,又笑了,“皇上平日总为皇后夹菜,可知皇后最讨厌的便是猪肝这道?但是,只要是皇上夹的,皇后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吃掉。”   什么,易丛洲不爱吃猪肝?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起?   子夕斜他一眼,欣赏了一会儿陌影惊讶的表情,继续道:“不过皇上知道皇后最喜欢吃豆腐,总叫御膳房做。”   陌影的思绪不自觉被他带偏了,想到易丛洲,又担忧起西北的战事。   子夕给陌影夹了一块他爱吃的糖醋鱼,问:“皇上可知,我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   已经入冬,外头蛙声没了,知了的叫声也没了,没有刮风,四周沉静。   陌影感觉到这是一道送命题,为难地挠头,不知如何回答。   从未与子夕吃过饭,自然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可是,一个优质皇位候选人,有必要关心这些吗?   “子夕,我不知你爱吃什么,但我知你想要皇位。我之前就写过让位诏书给你,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若有阻力,我可以协助你解决,助你一臂之力。”   人家元镇北都二话不说发动宫变了,候选人还这样优哉游哉,真真是太监不急皇帝急。   子夕温柔一笑,“皇上安心待在我这边,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至于其他的,皇上不必挂心。”   他态度这样放松,不经意间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杀意。   就像藏在一团迷雾之中,真真假假,猜不出他真实的意图。   这与其他二位股票男一点都不一样。   蔺如尘冰冷,却不屑说谎话。元皎炎喜怒无常,也难以捉摸,但只要让他开心,他就能大发慈悲高抬贵手。   子夕呢?什么才能让他开心?   人在室内,他脱去了先前穿的那红狐大氅,棉服外,穿着一身绣满暗纹的深红绸衣,华贵异常。   原来私下里不穿太监服、不穿官服的他,是这样的。   吃饭慢条斯理,斟酒时动作优雅,转头时眼睛嘴唇都在笑。贵气逼人,也神秘万分。   陌影忽然发现,三大股票男中,子夕一直被他低估了。   因为子夕日夜在他身边伺候,总是笑脸迎人,哪怕知道他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陌影还是对他提不起防备之心。   能收敛锋芒,让别人低估的人,绝不是一般人。   他一直想让子夕登上皇位,想帮他,可从来没问过,他真的需要吗?   能用配方诱他出来的人,真需要那些官员的拥戴吗?   陌影打了个寒颤,这才真实地感受到,他麻烦大了。   入了子夕之手,恐怕很难逃脱。   “皇上可知,我的断眉怎么来的?”子夕放下了酒杯,转头轻笑着问。   “不知。”   “被捉去净身房,老太监给我净身时弄的。我夺了老太监的刀,在混乱挣扎中,被刀刃伤了眉眼。”   子夕说着,摊开右手,手心中有一条贯穿掌心的,已经变成白色的疤痕。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陌影能想象,一个几岁的孩子想在几个太监手下挣扎逃脱,是多么惊险的一件事。   “被脱光衣服,屈辱地按在台上时我就在想,我不能被人踩在脚底下这么死去。我要权利,我要夺回皇位,而等登上宝座那一天,我将杀尽所有太监。”   陌影欣赏他的野心,最后这一句话却让他不寒而栗。   子夕说得太轻巧了,杀遍成千上万的太监,对他来说,仿佛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自然。   “吓到你了是不是?”子夕没有隐藏的意思,“我并非好人,也非需要皇上襄助的弱者,我是什么样的人,还请皇上早日认清,早日习惯。”   他露齿一笑,话还是和气的,可言语间已有睥睨天下的意味。   陌影深感棘手,琢磨道:“习惯?”   “对,习惯。习惯我的心狠手辣,习惯与我的真面目共存,习惯没有易丛洲的生活,将他彻底逐出脑海。”   陌影衣袖下的手握成拳头,恨不得一拳砸在子夕脸上。   但他没有这样做,技不如人还要激怒对方,只会换来更残酷的对待,不要干那种蠢事。   子夕满意他的识时务,更满意他的配合。   随便吃了两口饭,他站起来,拉着陌影的手,将他带到自己的卧房。   陌影忍住将他手甩开的冲动,望着他的侧脸,问:“这下你可以告诉我配方的真假了吧?”   “皇上这么聪明,怎么还猜不到。”子夕将他拉到床边,不知按了什么机关,打开一个暗格,从中拉出一根细细的锁链,“当然是假的,是我骗你的。”   果然如此,一切都是他的圈套。   陌影盯着那条金色锁链,躲闪了一下。   子夕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怕,戴上去不痛的。只要不乱跑,锁环的开关不会启动,里头的暗刺也不会出来。”   他说着,将锁环套在陌影手腕上。   戴好后,他托着陌影的手左看右看,赞许地点头:“大小正合适,不枉费我深夜给皇上量了尺寸。”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陌影震骇不已。   子夕把他束缚住,又抓起他的头发闻,用手指梳理陌影披散的长发。   “好闻,真好闻。”他好声好气地商量,“我也想与皇上同床共枕,皇上答应吗?”   陌影猛地瞪向他,想起那夜装睡被子夕闻,忽而生出跗骨的恐惧。   子夕不是开玩笑,他是认真的。不知他什么时候盯上了自己,隐忍不发,就为了等抓住他这一刻。   但是,唯独这一点,他忍不了。   可以被他抓,可以被他囚禁,但决不能忍受他的侮辱。   “子夕,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们之间绝无可能。真要撕破脸皮到这一步吗?我不相信你没有困难的时候,有我的帮助你会轻松很多。”   子夕笑意一敛。   陌影紧张不已,生怕对方发难,紧紧捏住了被子。   他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子夕莞尔,灿烂笑容重新回归,“你不知元皎炎多喜欢你瞪他的眼神,刚好,这样的眼神我也喜欢。多么倔强又漂亮的小兽,谁能不痴迷?”   子夕从头到尾把玩着陌影的头发,时不时放在鼻尖,偶尔还用陌影的发丝挠过自己手心。   “皇后还活着,皇上又对他那么喜欢,现在与我同床确实不太合适。”他相当好说话的样子,站起身道:“先让你的气味充满我的卧房,我便心满意足了。”   他的弦外之音很清楚,在易丛洲没死之前,他会忍着。可易丛洲,就是他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   子夕给陌影脱了外衣,将他放在床上,温柔地给他盖上被子,伺候他的模样与先前别无二致。   他起身离开,到了半路,忽然转头,“皇上说得对,有你的帮助,我确实更轻松。”他站姿挺拔,露在烛光中的半边脸颊看不出一点情绪,“皇上可知,你从救我那一刻,便彻底帮了我。从此,除了皇位之外,我有了第二个目标。容易得来的东西没意思,要费尽心思追到,才更让人珍惜,对不对?”   陌影毛骨悚然,这才知道自己掉入了怎样的深渊。   外头传来成列的士兵巡逻走动的声音,不难想象,这处卧房已被牢牢地监视了。   有锁环的存在,他无法瞬移,根本逃不出。   若是一般人,此刻便走投无路,求救无门。   好在他不是人而是魔,平时行事小心,子夕并不知道他是魅魔,更不知他可以操纵魅影。   房里只在角落留了两盏小灯,陌影将小半张被子踢到床沿边,便形成了一块黑暗区域。   无法写字,他只能在脑海里说话,让魅影传话给易丛洲。还特意嘱咐,易丛洲在打战时不许传,等他到了安全之处,才能将这个坏消息告诉他。   大敌当前,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让易丛洲分心。   易丛洲连夜带戍边三卫撤离,找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天然树林屏障,扎营休息。   帐篷相当简陋,只能容许几人躺下。   他身心俱疲,闭上眼睛,又想起陌影为他哭肿的眼睛,既觉得心疼,也感觉到了笨拙的暖意。   帐篷上黑影一闪。   易丛洲熟练地灭了灯,黑影窜入他的帐篷之中。   “丛洲,子夕以火药配方诱我去偷,我被他抓了。现在被囚禁在他买的庭院之中,身上绑着锁链,外头也有人镇守,逃不出去。”   魅影掉落一张地图,正是陌影先前画的宅院地图。   易丛洲猛地坐起来。   子夕,竟然是他。   趁他疏忽,将陌影骗去,还敢将他幽禁!   强烈情绪上涌,许久没造访的戾气与疯狂一齐涌动。   想到陌影焦急的脸,他极快地压下了种种冲动。   西北战事吃紧,到处是别人的眼线,若他离开,局势可能瞬间改变。   陌影第一时间找他求救,他却无法立刻营救。   陌影查看蔺追云记忆时,暗探提到目睹泰宁卫将士尸体的易丛洲,说他表情「恐怖如修罗阎王」。   若让暗探现在来看,易丛洲的神情比当时可怕数倍不止。   易丛洲起身,摸出纸笔,简短写了几个字,让魅影带回。   又以口哨叫来死士,吩咐道:“让替身快马赶来,不要走漏任何风声。”   他暂时无法脱身,陌影的安危又不能不顾。哪怕心中的抗拒与仇恨比当年埋葬泰宁卫时更甚,他也只能让陌影求助他人。   此时,蔺如尘是最好的选择。   陌影按照易丛洲的计谋,将易丛洲写的那张关于他线索的纸条,让魅影送到蔺如尘的住处。   他虽被囚于宅院,但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掌握着三大股票的最新动态。   饶是如此,被困于方寸之间,吃喝拉撒都不能离开卧房,陌影也日渐烦躁。   子夕把他关起来,他与坐牢没什么分别。若不是掌握着各种消息,知道自己有被救出去的希望,陌影真的会被关出毛病。   而子夕此人,也愈发捉摸不定。   他每日清早都会过来,给陌影梳头。数十个精美小盒被他放在梳妆台上,玉簪、发带,冕旒,每个盒子里都有许多不同款式的头饰。   他每次梳头,动作不疾不徐,每一根辫子,每一个簪子,都要极尽完美。   陌影没想到伺候人还能上瘾,一个好好的股票男,没其他事做吗,每天给他打扮算怎么回事?   觉得子夕脑子有猫饼,又不能表现出来,陌影只好忍了。   早上梳了头,晚上睡前自然要拆掉。子夕从不假手他人,只要回到宅院,立刻来给他拆发髻。   魅影监控着,陌影知道他被蔺如尘牵制对付,心情不佳。但纵使他回家越来越晚,他进房门时也都是笑着的。   此人城府深不见底。   早晚梳头不过一两个小时的事,陌影虽极不舒服,倒也不至于爆发。   正好空出许多时间,他仔细翻找蔺追云的记忆,果然发现他与肃王元镇北有往来。   蔺如尘是蔺家家主,他知道这事吗?   无法求证,陌影也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去求证。   只要一闲下来,他无法自控地想到那一夜,易丛洲吻去他眼泪的那一夜。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易丛洲对他也是有想法的吧?陌影确定了九成,却总觉得不安稳,想问对方到底怎么想的,又觉得这样的事得当面说才好。   见易丛洲,把事情问清楚,成了他最大的期盼。   想象天马行空,他甚至想好了以后离开小世界,和易丛洲结婚时要布置什么样的场地。   要不是两个男的无法生娃,他可能连孩子的名字也想好了。   被囚禁后的第七夜,陌影收到了魅影的情报,蔺如尘行动了。   数十个黑影飞跃过一条条街道,径直停在小院之外。玄衣卫各个都是高手,列阵迎敌。   两方人马不约而同地把战场选在外院,内院空无一人。   蔺如尘依旧穿着一身白衣,站在院中枯树枝头,头上是皎皎明月,脚下是烈烈大风。   子夕从屋后飞过来,挡在他面前。   “祭师大人,此处是本官的住处,祭师大人夜闯我宅,可是有什么误会?”   蔺如尘不屑废话,手一抬,院里陡然出现无数条毒蛇,一些围住子夕,一些通过微微敞开的窗户往房中钻。   子夕手中的剑一抬,近圈的蛇头被他悉数斩下,他转身来到窗边,阻截了蛇群的进入。   这个空档,正方便蔺如尘行事。   他朝房门劈出一掌,不光门,连里边的屏风也被劈成两半。   看不到人,他转变方向,对着窗户一拍。   两扇裂开的窗飞入房内,房中烛光一闪,照出了陌影的脸。   夜晚的天气已十分寒冷,房内摆着许多炭盆,冷风一贯入,带出团团热气。   陌影仅着一件红色单衣跪坐在床上,一手垂落,一手被金色细链拴住。   他头上戴着红色镂空环纹头饰,贴合得很紧,烛光照耀在上头,便点上了夺目的金色。烛光同样印在陌影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他的脸颊、脖子、手腕,都染上深深的欲色。   美人在骨,美人在形,他静坐着,就能将所有人的魂魄捕获于无形。   惊鸿一瞥,蔺如尘心头已一片滚烫。   窗户破裂的碎片朝陌影的方向飞去,感知到危险的陌影猝然抬头。   如墨的发丝从肩头滑落,他红唇一咬,往旁边一躲。清脆的金属相撞声响起,金链显得分外刺眼。   看到外头的蔺如尘,他眼睛倏地一亮。   便如忘川水中生的唯一一朵红莲,正肆意绽放,惹人遐想。   蔺如尘手又是一挥,已到床沿边的蛇群如潮水般退却。   他没有进房,身体往旁边一斜,剑堪堪贴着脸颊而过。   子夕朝他攻来,动作极为犀利,只往要害刺。蔺如尘手中捏着一把针,一遇机会便如天女散花般射出,子夕不得不躲避,无法近身。   他们俩打得眼花缭乱,不一会儿便双双受伤。血迹在白衣上尤为显眼,陌影不忍地偏头。   到底直面过几次高手对决,他能分辨出蔺如尘占据上风。   只要不是在火药那种碾压式的武器面前,他的功夫不比其他两个股票男差。   蔺如尘带来的人实力强劲,在玄衣卫面前不落下风,能与之打成平手。没有后顾之忧,蔺如尘打得更为主动,手中不仅拿着针,还间或飞出蛊虫。   一旦被蛊虫咬上,后果不堪设想,子夕不得已退到战圈之外。   蔺如尘毫不恋战,接住院外属下飞来的剑,飞身进入房内,对着陌影手上的金链一砍。   细链断裂,他将陌影扛在肩上,用蛊虫再度逼退子夕,眨眼间融入黑暗中。   “如尘,你的血流得越来越多了。”   “不要紧。”   出了宅院,在窄小的巷里穿行,经过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转角时,右边突然传来破风声。   陡然间感觉到极为浓烈的杀意,不光陌影害怕得一缩,蔺如尘都有些骇然。   此人不知埋伏在这多久,他一路过来,没有任何察觉。不,此人甚至有可能在他抵达子夕宅院时就已在,亲眼目睹他与子夕相争,让他们二人受伤,再最后出手。   对方显然算准了他的路线,故意在这里等他。能把自己的气息收敛到这种地步的人,恐怕实力在他之上。   蔺如尘瞬间判断出劣势,可他不想放手。   他躲开了那人的攻击,甩出一条条蛊虫。   对方却没退,反而迎着他的攻击往前。   蔺如尘在与他对招时脚下一刻也不停,经过转角,周边稍微明亮一些,余光瞥见一条黑鞭迎面朝他抽来。   攻势如电似雷,再扛一个人愈发吃力。   此时将陌影往远处一扔,趁对方追陌影而去,他用蛊虫封住对方后路才是最好的办法。但此计风险太大,若这人接不住陌影呢?   没有功夫的皇帝,落地必然重伤。   蔺如尘没有犹豫,将陌影放在地上。长鞭又至,蔺如尘下腰躲避,这么一点点空档,那人已背上陌影,扬长而去。   蔺如尘想追,可子夕之前刺出来的伤口极深,一打斗,血有止不住的趋势。   自己身体状况不佳,没有一争之力。况且,子夕马上会跟来,劫走陌影的人定然想让他阻拦,他才能越逃越远。   他已失了先机,便让后方的子夕与那人缠斗。   蔺如尘极快地从小路中撤走,脑中不停思索。天太黑了身形看不见,可那人的招式相当陌生。   子夕手下没有这种人,他也不可能弄出这种让人被劫走,又反向劫人的事。   那人背后的人,是元皎炎还是易丛洲?   元皎炎已对元镇北宣战,率领的大军都已到西南,应该无暇顾及京城。   易丛洲,是你吗?   陌影被背着往前,心紧张地狂跳。   “你、你是谁!”对方摆明冲自己而来,让他放人绝对不可能,陌影只好退而求其次,“你是元皎炎的人吗?”   那人似乎觉得好笑,发出很轻很短促的笑声。   刻在骨子里的声音,在梦里听到过无数次的声音。   “丛、丛洲?”陌影觉得不可思议,在对方肩膀上捏了捏,又凑近闻了闻气味,“怎么身形和味道都不对……”   “总要作一番乔装。”   整句话一说,陌影彻底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刚才还担惊受怕的心被狂喜笼罩,“真的是你?你、你怎么会在京城,不是在西北军营吗?你走了,其他将士怎么办,胡月国的敌军怎么办?”   既高兴又激动,若不是被他背着,陌影说不定已手舞足蹈起来。   连珠炮弹的问题让易丛洲勾了勾唇角,低声道:“阿影有事,我怎能不来。”   他把消息透露给蔺如尘,就是为了掣肘子夕,让子夕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   怎么可能让别的男人去营救,怎么可能让陌影从狼嘴落入虎口?   简单几个字,让陌影心中暖呼呼的,他忍不住贴着易丛洲的背,轻轻蹭了蹭。   天啊,这是什么绝绝子的小魅魔,少主有难,立刻就抛下军务过来救。   “西北那边会不会出事?”   “在阿影心中,我是行事这样草率的人吗?”   “你不是。”戍边三卫是易丛洲的心血,每一个兄弟的命他都看重,不可能置他们于不顾。大约用了什么金蝉脱壳之计,这才千里迢迢赶回来。   “丛洲,你好厉害。”没确认心思时,陌影可以随随便便夸人,此时此刻在对方背上,感受着对方温暖的体温,却说不出什么情话。   他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一张嘴,冷风灌入,立马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易丛洲要救人,自然不能带太多东西,听到声音后立刻提速,“忍一忍。”   “不急。”   见易丛洲没有放松,反而紧绷着脊背,他问:“怎么了,怎么不回小院?”   “子夕在后面追。”   陌影吓了一跳,放出魅影一打探,果然如易丛洲所说,子夕离他们的距离并不远。   而且,不论他们往什么方向,走多么偏僻的小路,子夕总能迅速调整位置。   陌影心提了起来,悄声道:“他怎么知道我们会往哪走?”   “他在你身上下了追踪香,须入水才能洗掉。”   “什么?那我们赶紧到郊外,找一条河洗一下。”   “太冷了,你受不住的。”易丛洲比陌影还了解他的身体,魅魔对温度变化太敏感了。   在西北时,他故意用薄被子,第二天醒来,每次陌影都在他怀里,这就是最好的铁证。   陌影也知道自己不抗冻,提议道:“要不去皇宫?皇宫中的御池常年是热的,宫女每天都会换水。反其道而行之,子夕应该猜不到。”   “不,子夕在宫里的眼线太多,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抓稳,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很快就到。”   易丛洲故意多绕了两圈,最终拐入一处高门大院的府邸。   躲开家丁巡逻,他径直来到后院,里头有一处天然泉眼,上头氤氲着白色雾气。   他将陌影小心地放下水,自己也进入水中。   水激起的涟漪被常年守护温泉的家丁注意到,他从后方岔路一转,来到前院禀报给总管。   “有人入温泉?”总管并未惊慌,反而摆手让家丁下去,“老爷说了,最近正值多事之秋,咱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专门给老爷泡药浴的温泉也是吗?”   “温泉又算得了什么,有些人可不是赔上温泉惹得起的。去,不要声张,你到别处巡逻,就当没有看见。”   舒适的水温让陌影惬意地舒了口气,脱了那极薄的如同摆设的外衣。   最有可能被下追踪香的地方便是头发,他没擦身体,先洗头。   子夕今天给他弄了镂空环纹头饰,戴的时候好像不费力,弄下来却很麻烦。   陌影扯了扯头发,被头饰弄得极痛,冲前方小声道:“丛洲,来帮我一下,这头饰拆不下来。”   他并不清楚易丛洲的方位,还以为人在前面。水波一动,易丛洲的头却从斜后方冒了出来。   “无需这么小声,此处没人。”此时晨光熹微,正是一天中极冷的时候,一说话嘴边就有一团白气。   “陶景中大人府邸竟有天然温泉,真是想不到。”   易丛洲回答:“他需要泡温泉药浴,因这里有天然泉眼,才买下这块地的。”   他一边给陌影解疑,一边认真研究发饰,用手指梳理陌影的头发。   手指触到头皮,陌影的身体不受控地颤抖一下。   他在心中土拨鼠尖叫,不停告诫自己:忍住!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会儿还要和易丛洲表白,现在不能慌!   子夕梳头时也用手指按过他的头皮,他心中只有恐惧,怎么到了易丛洲这,就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子夕每日都给你梳头?”易丛洲小心地取下发饰,垂眸将它放在手心把玩。   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小魅魔产生什么不该有的误会。   “你、你听我说,他除了给我梳头,再没做过其他的事。不用管他,我都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怎么还有人喜欢伺候人的。”   他慌张地抢过发饰放在一边,想沉下去洗头,可锁环还在手上,一动就响。   “我来。”易丛洲托着他的头,从发根到发尾,一路摩挲下去,洗得格外认真。   陌影小心脏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亲昵,心跳声大得连自己都能听见,「喜欢」两个字在嘴边呼之欲出。   “我……”   “怎么了?”   简单的几个字已含在了口里,拖后腿的牙齿却紧绷着,轻易不肯将它放出。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易丛洲早已看到他红透的耳根,循循善诱道。   “有、是有。”陌影一闭眼睛,豁出去了,“你、你你……”   要了命了,不管他怎么下定决心,就是说不出。   易丛洲没有再催,“此处不方便,回小院再说。”他促狭地笑了笑,“阿影是否要我给你擦身?”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陌影转过头,以单身魔手速擦澡。   澡是洗完了,不争气的心依旧高位运行,心跳完全没有回到正常速度的趋势。   他握了握拳,鼓足勇气转过身,“丛洲,我们走吧。”   后方的水面全无动静。   在陌生的地方,陌影的紧张也来得分外快,“丛洲?”   一条条水纹从远到近蔓延,忽然,易丛洲钻出水面。   日光已至,他身后的天际,一轮红日正悄然冒头。   陌影顾不上赏月,愣愣地望着易丛洲,三魂七魄已丢了一半。   易丛洲发髻已散,他将头发完全往后梳,完完整整露出脸颊。   刀刻般立体的容颜,深邃至极的目光,肩膀的线条极为漂亮。   上次在屠冬住处后方的泉眼看过易丛洲的上半身,过去这么点时间,他的肌肉瞧着更为饱满,陌影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他的模样让易丛洲眼睛里带了点笑意,靠近他耳边问:“少主又想摸吗?”   啊啊啊停下,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以前那是他年幼无知,还以为自己是直男,摸一下胸肌很正常。现在不同,关系都没确定他就想摸人家,与老色批有何分别?   “不、不用……”可是,拒绝的话也烫嘴,也说不出。   易丛洲眼角弯弯,忍俊不禁地抬起嘴角,主动拉起陌影的手,按在胸膛之上。   在水流中,胸肌更软更丝滑,陌影只觉手心要起火,羞涩难当地低头。   清晨红色的太阳极美,却远不及陌影。   易丛洲忽然往下沉了点儿。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陌影的心,他不解地抬头,嘴唇忽而一软。   易丛洲轻触一下便退开,面带笑意地凝视着他。   当机的陌影嘴唇微张,脑子又烫又甜。   一滴水从他的头发掉落,正好落在他嘴唇上。   易丛洲又靠近,将水珠吮去了。   陌影的眼睛羞怯而明亮,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点点赤色舌尖。   这模样要是给别人看了去,不知有多少男人要为他疯狂。   易丛洲眸子沉了沉,将他抱离水面,穿上早就准备好的衣裳,极快将人带回了小院。   将他手上的锁环取下,脸颊红彤彤的陌影才回过神来。   “丛洲,你……”   易丛洲这五年来所有的笑都给了陌影,他眸子极为认真:“阿影,我喜欢你。”   猜到是一回事,真正经历是另一回事。   陌影眼前仿佛放起了烟花,五颜六色,美不胜收。他的心也被巨大的惊喜与感动盈满,终于鼓起勇气,抓住易丛洲的手,“丛洲,我也喜欢……”   易丛洲抬起手掌,挡住了他的嘴唇,“别急。”   陌影不解,见易丛洲有些纠结,胆大包天地凑过去,亲了亲易丛洲的手心。   易丛洲眸色暗了暗。   陌影不知从哪儿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到对方两次主动让他摸胸,自己这个少主也不能落后。   亲了不够,还变本加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易丛洲手掌微颤,表情深沉无比,深深凝视着陌影,“阿影,若我不是你认为的好人呢?我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   “那也不能怪你,这样的世道,不杀人就要被人杀。”   “若我骗了你呢?”   陌影正色起来,凑近易丛洲,捏了捏他的耳垂,“骗了我什么?快从实招来,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他可爱而灵动的样子让易丛洲心里的重担卸下去不少,“怎么严?把我吊起来毒打吗?”   “那可不,狠狠地打,打你的……”陌影在他的胸膛拍了拍,“打这,谁让你总是用胸肌勾引我。你老实说,先前在屠大哥那就对我有想法了吧,那样诱惑我,对我用这些计谋,你说该不该打?”   拍了几次,陌影笑道:“好啦,打完啦,不计较你色诱本少主的行为了。”   易丛洲笑得格外温柔:“好。”   陌影看出他不想说骗了什么的问题,不急着追问,反正来日方长。   “要是小小骗一下就打胸,要是大大地骗我,哼,你就献上屁股墩子,等着挨我的揍吧。”   那神气又带着撒娇的语气让易丛洲克制不住,将他搂在怀里。   深嗅了一口他身上的清新暗香,正想说话,忽然感觉陌影身体一抖。   两只黑色小角在他头上长了出来。   陌影退开,很没面子地揉了揉,凶巴巴道:“不许看,谁让你呼吸洒在我耳朵后面,这谁顶得住,只出来小角没长出尾巴已经很给力了。”   语调脆生生软乎乎的。   易丛洲拉住他要逃离的手,将他带到自己怀里,极为珍视地在他的小角上印上一吻。   陌影抖得更密。 第54章 心痒小魅魔   放开陌影时, 他完全成了一只煮熟的虾,裸露在外的皮肤无一处不红。   他想收回小角,可情绪激荡, 能量也跟着不受控, 怎么也无法成功。   若放在平时,他肯定会用手按着小角, 争取把它用暴力按回,可这一次,他连触碰都不敢。   感觉到易丛洲的亲吻, 他的小角变得异常敏感, 又热又麻又酥。   他要是再触碰,很可能出洋相。   才刚奠定男友身份, 可不能在自家小魅魔面前闹出什么尴尬的事, 要不然怎么见人?   “丛洲,你也累了吧,现在天还早,要、要不咱们先补个觉?”   夜晚看得没那么真切, 天一亮就清清楚楚。   易丛洲眼下都是乌青,胡茬也冒出一截, 只是他用神采奕奕掩盖住了憔悴, 不容易让人发觉。   “也好。”易丛洲将他拉到里侧, 取下屏风上的布巾, “先给你擦擦头发,还没干, 冷不冷?”   “不冷, 你的预判真的好强, 猜到子夕可能下追踪香, 还在陶大人的温泉那里藏了衣服。”   易丛洲轻轻笑了。   笑明明如此寻常,落在陌影耳里,却让他内心狂叫,灵魂都麻了。   这是什么宝藏笑声,也太苏了吧!   易丛洲擦得极细,动作毫不急躁。   他擦肩,陌影才掀起害羞的眼皮,“我也给你擦。”   “好。”   此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忘记了,易丛洲的内力分分钟就能烘干头发的事。   关系定下来了,陌影心中还是乱,夹杂着坠落满地的甜,如同洒在面包上的一层糖霜。   心静不了,手上便没有章法,等他擦完一看,易丛洲的头已被他搞成鸡窝。   “怎么这样,啊丛洲,别动,我给你拿梳子梳一下,等我!”   铜镜就摆在易丛洲斜前方,他对着镜子一照,看向陌影的目光里盈满了笑意。   “我、我第一次给别人擦头发,没有经验才会弄成这样的,下次肯定不会再这样了。”陌影只想找个洞钻进去,瞅瞅他干的这是什么事。   易丛洲怎会因这点小事怪罪,见他手忙脚乱,反而觉得他可爱极了。   心里这么想,他却故意板着脸,点了点陌影的鼻尖,“若下次还弄不好,我可要惩罚的。”   “好,任你惩罚!”陌影豪气地说完,很没胆地问,“什么惩罚,能先稍微透露一丢丢吗?”   “罚你……”易丛洲将尾音拉长,起身将陌影拉到床上,替他脱了鞋。   他自己也上床,二人并排躺着。   “睡觉。”   陌影心差点沸腾,什么?   罚他睡觉?怎、怎么睡?是他想象的那个意思吗?   别啊,那多不好意思,如果是罚睡觉这样的惩罚,搞不好他会故意将易丛洲头发搞乱的。   啊,不行,不能做这样的奸诈之徒!   陌影一边偷着乐,一边义正严词地批评自己,脸上的傻笑一直没停过。   要是他这模样给手底下的魔看到,长老们准会痛心疾首少主被人拐走了,然后组队来把易丛洲头打掉。   易丛洲给他盖好被子,陌影乖巧地道了一声晚安,偷瞄对方的侧脸,心中邪念又起。   怎么办,好想和在军营中那样,与易丛洲抱着睡。   小魅魔看起来是特别正经的那种魔,这样的要求会不会太唐突了?   偏偏小院里的被子很厚,他想用被子太薄睡觉会冷这样的理由都不行。   “睡不着吗?”   陌影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没、没有,就是……”   易丛洲低笑一声,忽然转到陌影面前,长臂一捞,将他搂在怀里。   惊喜来得太快,陌影都是懵的,骤然触碰到温暖的身躯才反应过来。   “怎、怎么……”陌影松松地抓着他的衣襟。   “想抱我的阿影,不行吗?”   陌影只想给易丛洲点一百二十个赞,有什么不行的,你简直太行了!   “没有。”陌影声音低低的,也绵绵的,“我也想抱你。”   好一会儿,易丛洲没给任何反应。   陌影正想抬头看,对方软软的嘴唇压了下来。   从他的耳根开始,一路亲吻到嘴角,最后停留在嘴唇上。   陌影手猛地用力,将易丛洲中衣的衣襟捏成一团。   他的长发铺在枕头上,易丛洲顺着丝滑的头发往上,捧住了他的后脑。   感觉到陌影小小的僵硬,他微微退开了些,问:“怕吗?”   怎么可能,区区一个亲吻,他怎么会害怕!   尽管脊背一直细密地发颤,全身的皮肤也敏感到泛起一层痒意,陌影也绝不承认他在慌。   他可是少主,关键时刻,必须拿出少主魄力。   小魅魔这样主动,他可不能输。   不仅要反亲回去,还要比易丛洲亲的更多,更深!   他眼含春水,放出一句霸道总裁常说的狠话,“丛洲,你、你这是在玩火,小心一会儿我把你弄哭!”   这样的话让他羞耻得要命,生怕易丛洲笑他,眼睛一闭,将易丛洲灭口。   嘴唇印在易丛洲唇上,强烈的感觉直充大脑,陌影甚至觉得肩胛骨发烫,翅膀有长出来的架势。   他口干舌燥,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   易丛洲按在他后脑的手收紧。   自控力在崩溃的边缘横跳,他的气息陡然变得十分危险。   陌影自然也感觉到了,赶忙退开,一看易丛洲,对方的眼眸沉得看不到底。   “睡、睡了。”陌影对自己做的惹火事没有自觉,手往下游走,找到易丛洲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我的丛洲宝贝,睡了。”   一声宝贝让易丛洲把他的手捏得死紧。   本就知道陌影惑人,到了床上,更发现了他的磨人。   磨得人心痒难耐,自制力崩塌。   阿影还没准备好,不能把他吓到。   那就暂且把今天的份忍下,等到真正拆吃入腹那一天,他连本带利地讨回。   如此想,易丛洲才能将内心狂烈的□□压下。   他将胳膊放在陌影脖子与枕头的缝隙中,与对方胸膛相贴,抱得极紧。   “睡吧,我的阿影宝贝。”   陌影心底又开始土拨鼠尖叫。   干什么学得这样快,那他贫瘠的知识储备怎么跟得上?   但是耳朵将他出卖,只想听更多爱语。   但易丛洲那样辛苦,他不好意思再打扰。   这一趟小世界真没白来,不仅解救了小魅魔,还顺便解决了个人大事。   对了,等回西北还要感谢下岳黎。就是在共浴时丛洲才给他表白的,他出的这一招真好使。   陌影胡思乱想着,精神处在不自然的亢奋状态中。本以为会失眠睡不着,可听着易丛洲的心跳声,呼吸着对方让人心安的气息,他渐渐涌上了睡意。   这几天被子夕所困,心中的弦一直绷着,也难怪到了放松的港湾,他会觉得疲惫。   等他睡着,易丛洲睁开眼睛,在他耳朵又吻了吻,悄声道:“这辈子,你逃不掉了。”   一觉睡到下午才醒,阿婆煮了好菜,他们热乎乎地吃了顿饭。   有陌影在,回西北很快。   到了主帅帐篷,陌影抬头便看见一个与易丛洲一模一样的人,这才知道他用了替身。   “难怪可以回京城,军中还没出事。”陌影啧啧称奇,“脸好像,不仅面貌像,神态举止也一模一样。”   替身将□□一撕,底下是截然不同的一张路人脸。   “阿影想要玩玩吗?”   “可以吗?”陌影眼睛一亮,“如果我外貌改了,便可以待在你身边,不怕被发现破绽了!”   那替身是将身家性命托付给易丛洲的心腹,闻言笑道:“请到这边来。”   他手指特别灵活,面具贴得又快又好。   贴完陌影一照,平凡无奇,扔人群里水花都不会冒一个。   不光脸型,连眼睛都变成了三角眼,与真实相貌全然不同。   “太神奇了叭!”打听了卸面皮的方法,发现特别简单之后,陌影当下拍板,“就用这个了,丛洲,就让我当你的亲兵,贴身伺候你的那种,好不好?”   “好。”   虽有魅影的情报,可这么多天不在,会总要开一开的。   易丛洲召集众将领议事,人来齐后,他没说正事,先介绍陌影。   “他是我帐下的亲卫兵,负责本将日常起居一切事宜,你们不可怠慢。”   跟着易丛洲出生入死的几个属下差点没惊掉下巴,一个个盯着陌影猛看,就像在看稀世国宝。   不是吧?从军这么多年,将军从来讨厌别人近身,大事自己做,小事岳黎做。更别说让人贴身伺候,简直不可能!   这其貌不扬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入将军法眼?   岳黎,你的饭碗被别人抢了,不得表示一下?   其他兄弟纷纷给岳黎递眼色,他却云淡风轻地一笑。   他从陌影的身形和对方身上披着的将军斗篷判断出,这就是皇上派到将军身边的眼线。   哎,成了婚的男人没自由,将军自愿吃这种苦头,同为男人,只能送去美好的祝福了。   “开始议事,对最新的情报,各位有什么想法,一一说出,随后讨论。”   西北军分为两个派系,一个以易丛洲为首,一个以蔺追云为首。   易丛洲当上主帅之后,但凡议事,蔺追云没有一次不闹,易丛洲提的策略,定然要被他贬得一文不值。   蔺追云手下的将领悠悠换了个坐姿,就等蔺追云对易丛洲开火,谁知等半天,什么都没等来。   他们不解地望向蔺追云,却见他一反常态,坐姿异常端正,热烈而崇拜看着易丛洲。那神情,就像饱读论语的学子,忽然见到了孔子本人,又敬重又激动。   ??蔺将军这是怎么了?   一个将领百思不得其解,可这么久的习惯告诉他,反驳易丛洲总是对的。   他翘起二郎腿,抬起下巴高傲道:“易将军这说的什么话,您是主帅,咱们不得听你的?我们说了没用,最后还得看您的意思。”   另一人和他唱双簧,“可不是吗,我们这几天主张进攻,多少次了,主帅您每次都压下,还谈什么谈?要我看,以后议事也可以省了。”   几个小将领,敢对主帅这样放肆,岳黎深深觉得屈辱,手掌紧紧捏成拳。   他知道自家将军忍而不发,平时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就会要人命,剥人皮。   可这种气,将军受得了,他受不了。   他想拍桌子发作,又怕影响易丛洲计谋。若蔺追云下令,让他的士兵抵抗作战,极可能左右战局的成败。   一口气咽不下,他却不能不忍!   “嘭!”侧面响起重重拍桌子的闷声。   岳黎愣了一下,暗自纳闷谁比他还勇,竟敢当面发飙。转眼一看拍桌的是蔺追云,当下傻眼。   “你们怎么和易将军说话的?”蔺追云气势汹汹,“他是主帅,谁给你们的胆儿?来人,把这两个出言不逊的给我拉下去,每个打四十杖,各自降一级!”   “啊,将军,您怎么……”   主动发难的将领是蔺追云手下最狗腿的,平日为虎作伥做过最多腌臜事,全然没想到,蔺将军竟有当众下他们面子的这一天。   不止驳面子,更要惩罚他们。   为什么?易丛洲不是他们的死敌吗?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尊重易丛洲,就蔺将军不可能!   突然转性,是性情大变还是麻痹易丛洲的计谋?   两个将领惊疑不定,蔺追云更怒,“本将军的话你们当耳旁风?再不下去领罚,给你们再加二十杖!”   他们这才知道蔺追云来真的,诚惶诚恐地跪倒,连滚带爬地出了营帐。   蔺追云手下其他将领宛如被当头棒喝,一个个眼冒金星,完全反应不过来。   被这样敲打,他们以往的嚣张气焰全无,松散的坐姿顷刻改变。   岳黎看到他们不停擦冷汗的样子,心里大为爽快。   虽然看不懂蔺追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管他呢,爽就完了!   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总算被人勒了脖子,还是被他们的顶头老大。   哈哈,大快人心!   蔺追云训斥完手下,主动站起身,从桌边拿起茶壶给易丛洲倒茶,“易将军,别理那两个狗东西,以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说不打就不打,我全听您的。”   茶被放在易丛洲面前,他连看都不看,“他们是狗东西,那你呢?”   蔺追云恍然大悟,“我是最大的狗东西,我也是狗东西!易将军,想要狗东西为你做些什么?”   跟随蔺追云的将领们犹如遭受晴天霹雳,有一个差点摔下椅子。   岳黎及他身边的弟兄爆发出一阵笑,岳黎嗤道:“既然知道是狗东西,还敢在将军面前晃?”   蔺追云手下对他怒目而视。   “岳副将说的是,我这就坐好,有什么吩咐?”   蔺追云手下垂头丧气,有如丧家之犬。   岳黎通体舒畅,这口恶气终于出了!   平时没少被针对奚落,这次看他们敢怒不敢言的寡妇脸,别提多解气了。   议事十分顺利,凡易丛洲说的,蔺追云第一个支持,说要突袭,便让自己手下的兵打头阵。   不光是他手下,连岳黎他们都猜,莫不是被下了降头?   这样的降头可真好,再来十个八个的,让蔺追云永远保持下去。   议事完毕,蔺追云一干人等灰溜溜地逃走,岳黎终于放声大笑。   “兄弟们,终于遭报应了,苍天饶过谁!”   “哈哈哈,蔺追云这龟孙,让他冲在最前面才好。害死原泰宁卫那么多弟兄,就让他这孙子亲眼体会战场的残酷。”   “这样的议事好,将军,明日再议一次可行?最好当着百夫长他们的面,让所有人都看看蔺追云现在这副德行。”   “将军是怎么制伏那孙子的,他也太听话了,笑死。”   大伙儿兴高采烈,易丛洲却没太多反应,淡淡道:“蔺追云旗下的兵会逐渐并入你们旗下,你们不如回去想想,怎么练好更多兵。”   “真的吗?真的有兵吗?”岳黎激动道:“将军威武!”   “一人再给一万都不嫌多,将军想给多少给多少!”   他们从笑蔺追云变成争兵,一心想多带点儿。   一群活宝,把陌影看得忍俊不禁。   “还不走?”易丛洲眼皮微掀,下了逐客令。   “得嘞,我们这就走。”岳黎对陌影道:“那个谁,好好伺候将军!”   易丛洲斜眼看向岳黎。   岳黎打了个寒颤,一溜烟跑了。   陌影笑着上前收拾茶杯,易丛洲抓住他的手,“我来。”   他将茶杯洗了,又给陌影擦了手,将人推到椅子上坐好,“这便是收魂?”   “是呀,少主厉害吧。我让蔺追云听你的,不许忤逆你。”   易丛洲在下属面前不苟言笑,就算众人都被蔺追云逗笑,他也不曾抬起嘴角。   此时却毫不吝啬笑容,眼角眉梢都是愉悦,双手按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凑近了,问:“阿影这样厉害,需要什么奖励?”   这样有侵略性的易丛洲简直性感得要命,陌影血条猛掉。   想要什么那还用说?想要亲吻,不能是浅浅的一下两下的亲吻,是咳咳,有点技巧性的那种吻。   这让他怎么说得出来?   在别人面前已然不社恐,在易丛洲面前,社恐却卷土重来。   陌影的血直冲大脑,望着易丛洲深邃的眼眸,眼睛一闭,飞快靠近他,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我要的奖励,你、你自己想!”   他结巴着说完,从易丛洲手下的缝隙逃走,“我、我去找岳黎有点事!”   易丛洲转身望着他的背影,许久,缓缓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还没到岳黎营帐,大老远便听到他激动的声音。   “你们不知道,蔺追云那瘪三骂他们的时候,那两个人都傻了!过年都没这么开心,今天真的值了!”   他憨憨的语气特别能感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娶了媳妇。   陌影不想打扰他,在账外等候,不一会儿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了,逼问他是谁。   听到动静的岳黎出来查看,赶紧叫人把他放了,让其他八卦的兄弟先回去,把陌影迎了进去。   “兄弟,我还以为你在后方没跟过来呢,原来你一直在呀。都不知你藏在什么地方,躲得可真好,一点蛛丝马迹都发现不了。”岳黎由衷称赞。   那当然,他人在不在西北,怎么留下痕迹。   “岳副将,这次我是来感谢你的。”一想到自己这个万年单身狗终于脱单,一想到易丛洲温柔的眼神,陌影就止不住笑意。   “谢我什么?”   “我之前不是问过你,喜欢一个人怎么试探对方心意吗?”   “哦哦想起来了,共浴是不是?”一提这个岳黎来劲了,“试了共浴了?到手了?”他自言自语道,“书局老板推荐的书真有用啊……”   “嗯,他答应我了。”   “太好了,恭喜你呀,兄弟!”岳黎想了想书里面提到的内容,憨厚地抓了抓脖子,“那、那你们有下一步吗?”   “下一步?”作为从现代世界穿来的魔,陌影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太快了,也许他还没做好准备。”   “不快,一点都不快。”书上都是这么说的,共浴之后,浓情蜜意,羞羞的事便水到渠成。   岳黎没想到这样好的机会陌影都没把握住,为他感到捉急。   见陌影羞得眼睛都不知看哪儿,他灵光一现,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你该不是不会吧?”   完全有可能,肯定是对着美食却不知怎么吃!   陌影脸红心热,“也、也不是……”岳黎怎么回事,一个古代人想法都这么前卫,是他太保守了吗?   “什么不是,别打肿脸充胖子了,我都看出来了。没事,不知道也没什么,我都是看了书局老板介绍的书,才被领进门的。”岳黎走到帐边放衣服的箱子前,抽出两本画册,“给,这个你拿着,特别管用,不用谢我。”   说来也巧,龙阳图册他都送给了将军,今天早上将军忽然还了两本回来。   这不,马上就用上了。   “什么?”封面太隐晦,陌影随手翻了翻,立刻被其中的画面弄得头晕目眩,「啪」地把画册合上。   “拿去看,只要储备了这方面的知识,这次是共浴,下次便是同床。”岳黎教陌影谈恋爱,比对易丛洲还上心,“两个男人嘛,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喜欢就上,兄弟,加把劲,把人彻底拿下!”   他的豪情让陌影精神一震,倍感振奋,重重点头:“好。”   岳黎说得没错,不用顾虑那么多,双方那么喜欢,更进一步又有什么?自己这进度说给其他魅魔听,估计都会被嫌太慢。   就让他这个少主出马,分分钟把易丛洲变成他的魔! 第55章 心痒小魅魔   胡军擅长在雪地中行军, 速度极快。   易丛洲也加紧了动作,将俘虏都赶在一个大圈中,让泰宁卫在右侧掠阵。   又命士兵把权默推到最前方, 将他的铠甲脱了, 上衣撕开,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   权兴并非有勇无谋之人, 在原地修整,分出小队过来谈判。   易丛洲当着谈判官之面,一下下打在权默身上, 他劈开肉绽, 眼睛鼻子嘴角全是血迹,出气多进气少。   谈判官一回, 权兴雷霆大怒, 当即号令全线进攻。   军马狂奔,士兵们的呼喊穿透千里。还好地势不够高,要不然这么大的声势,极有可能引起雪崩。   军鼓起, 鼓点豪放狂乱,陌影几乎按捺不住冲动, 想冲下去与易丛洲并肩作战。   可他很快发现, 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易丛洲打开了一个口子, 让胡军进来, 等权兴的兵马进入包围圈,泰宁卫在侧翼游走, 就要形成包夹之势。   战前叫阵, 权兴哈哈大笑, “就这些兵马, 也敢围我胡国大军!易丛洲,你后方大营已被我军炮兵摧毁,前后无路,只有地狱收你!现在放了权默,本帅留你全尸,若负隅顽抗,我便挖坑将你所有士兵活埋!”   “这时候了,还看不懂吗?”易丛洲轻飘飘地回道,身旁的岳黎会意地拿出口哨,一连吹了三声。   岳黎在军前从不露怯,大笑道:“既然嫌我们包围不够,那便多送你一些,让你死个明白!”   权兴与后方的东鹤脸色齐齐一变。   战士们的号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这次不只是左右两边,而是各个方向!   戍边三卫中擅长弓箭的刺山卫、擅长长矛的塔安卫也在其中。弓箭手开路,剑雨将敌人封锁在包围圈内,骑兵缩小包围圈,手持长矛与盾牌的士兵最后进攻,敌人无还手之力。   陌影不懂战术,但易丛洲行云流水的操作把他看得叹为观止。   为什么以易丛洲的警觉与意识,会连输几战?他知道答案了。   若不输,怎能麻痹敌人,怎能让敌军在后方布防分散兵力?若不输,怎能让权兴权默两兄弟大意。   攻心为上,骄兵必败。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兵败如山倒,除了最后攻下权兴花了点儿时间,这一战既漂亮,也前所未有的痛快。   全歼敌人主力,俘获敌人几千,权兴顽抗被杀,生擒副帅权默。就连赫赫有名的军师东鹤,也被流矢击中腹部,虽被一队人马拼死救回,就算能活下来,也定然元气大伤。   戍边三卫大捷,承国大捷!   大捷的消息插上翅膀,在极短的时间内飞入各家。   子夕坐在梳妆桌边,面前依旧摆着那只木匣子,问身后的玄衣卫统领:“此战一打,胡军短时间内成不了气候,边境暂时得以安宁。易丛洲真以为皇上死了吗?竟一点退路都不留。”   他半边脸藏在夜色中,看不清表情。   统领道:“属下不敢妄加揣测,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可以放着权兴不杀,以此为借口一直留在西北。边患一日不除,承国一日不可无易丛洲。”   子夕抚着木匣子的边缘,思忖道:“蔺如尘那边呢?”   “祭师府发动各方面在寻找,玄衣卫打探到的消息,似乎在找什么很重要的人。”   子夕冷嗤,“人都在他手上了,还找什么?他一向藏得深,也一贯会伪装。”   “主人既已将人在祭师府的消息透露给摄政王,让他们相斗即可。”   子夕沉默不语,挥手让人退下。   人一走,他探出一缕风,灭了蜡烛。   而后,打开木匣子,从中拿出一根青色发带,深深地闻了闻。   另一边,北苍国皇宫内,听到胡军大败消息的华服男子勃然大怒。   “若非我北苍国丞相被袭,生命垂危,我怎会离开战场!胡军那群饭桶,偏偏不听好人言,一群蠢货,难怪败得这样难看!”   他声音略大,吵醒了病床上面色苍白的人。   那人苏醒后喝了药,缓了缓,道:“五年了,蛰伏了这么久的易丛洲,早已成为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   他说着开始咳嗽,华服男子拍了拍他的背,摇头道:“他早就可以杀权兴,不光权兴,蔺追云那些欺凌他的,他也早就有实力杀掉,且不会背上任何麻烦。可以杀而不杀,此等坚韧,此等心性,远非其他人可以相比。”   生病的男人道:“五年时间,他早已羽翼丰满。承国上下定会以为易丛洲是急于回宫而速战速决,可事情绝不是这样简单。”   华服男子叹了口气,皱眉道:“他彻底解决西北后,便会将矛头指向承国内部。大后方一定,前方便要遭殃,元皎炎他们的好日子恐怕到头了。”   他们在揣测易丛洲的动机与目的时,西北承国大营却在欢庆。   那日大捷后,他们花几天时间解决了散落的胡军残部,后方围堵的炮兵也尽数被俘,还缴获了炮车与火药。   这样的大捷,在过去十年中都极为罕见,怎能不好好庆祝一番?   营中升起了篝火,士兵们围坐在火堆边,火上烤着滋滋作响、冒着油光的牛羊。   空气中散发着酒香与烤肉的香气,将士们碰杯、交谈、大笑,有好些舞动着胳膊,跳起舞来。   行军的困难,可能被敌军所杀的危险,满身的疲惫,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要胜利,只要能保一方百姓安宁,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易丛洲与主要将领坐在最中间的火堆旁,陌影坐在他的身边。   将士们纷纷来敬易丛洲,他很少拒绝,基本都喝了。   听将士吹嘘时,他便偏头朝陌影笑笑。   他难得这样放松,陌影看得一阵心痒。   看他作战才知他的厉害,陌影甚至敢说,易丛洲极有可能是这个朝代最杰出的军事天才。   心中沉甸甸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陌影用手掌挡住口鼻,凑近他,小声说:“丛洲,你真的超超超厉害,骑马拖着权默的时候,你不知道模样有多帅。”   易丛洲并未回答,只转头专注地凝视着他。   跳动的篝火同时落入两人眼睛里,易丛洲眼角弯得更厉害,欺身过来。   陌影无法动作,呆呆地不敢动,心跳得格外欢快。   易丛洲停在陌影耳边,轻声道:“那阿影给我什么奖励?”   这样一说,陌影双颊立刻烫起来,羞涩道:“你、你想要什么?”   “你说呢?”   陌影想到那两本他几乎倒背如流的龙阳图,吞了口口水。   他们窃窃私语的模样被坐在火堆对面的岳黎看个正着。   将军总把陌影小兄弟带在身边,这怎么得了?陌影小兄弟的心上人就在军中,让他心上人误会就糟了,要知道,龙阳图上的内容他都还没实操呢!   岳黎拿着酒杯,绕了半圈,硬是将陌影身边的将领挤开,坐到了陌影旁边。   “来,陌影小兄弟,我敬你一杯。”岳黎想把陌影往旁边带点儿,拉开他与易丛洲的距离,手抬起来刚打算放陌影背上,易丛洲忽而看了他一眼。   岳黎拿酒杯的手一抖,另一只手放了下去。   “我、我不能喝酒。”陌影心思都在易丛洲所说的「惩罚」上,不假思索地回绝。   “哪有男人不能喝酒的?再说了,这段时间,陌兄弟忙前忙后地伺候将军,那么辛劳,这杯酒就当兄弟们感谢你的。”   陌影的脸虽然平凡,可每次见人脸上总是带着笑,亲和力极强,与他打过交道的将领都对他很有好感,纷纷起哄让他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还怎么拒绝?   陌影拿起酒杯,望向易丛洲,无声地请求他的同意。   易丛洲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岳黎,手臂一伸,酒杯便到了他的手心。   他仰头,一杯酒下肚。   “阿影酒量浅,喝酒身体不适,我替他喝。”   岳黎看得无语,将军这是怎么回事,管得也忒严。自己喝得起劲,却不让陌兄弟喝,还找那么蹩脚的理由,太双标了。   既然将军想喝,做下属的哪有不陪的道理。   军国大事定了,要解决的便是人生大事,岳黎打定主意,先吆喝弟兄们把易丛洲喝倒,再劝陌影喝几杯,让他趁着喝醉胆大,找到心上人,把该煮的饭给他煮熟了。   岳黎一连敬两杯,易丛洲喝得面不改色。   陌影却着急了。   丛洲喝了不少,再喝下去恐怕要醉,身体也会很不舒服。   他是少主,还让病弱的小魅魔给自己挡酒,实在说不过去,应该是他替易丛洲喝才对。   眼见着易丛洲一杯酒又到了嘴边,陌影抬手抢过酒杯,豪情道:“我替将军喝!”   易丛洲斜了一眼,嘴唇微勾,并未阻止。   亲兵抢了将军的酒杯,这一幕让一圈人全部震惊。   什么情况,陌影小兄弟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就算将军对他再特殊,那也是将军啊。往轻了说是不敬,往重了说是以下犯上。   最了解易丛洲的岳黎手心已全部是汗。   他煎熬地等待着,却迟迟没看见易丛洲变脸。   相反,易丛洲还极快地笑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陌影的头。   岳黎:?   是他喝酒太多醉酒了,出现不该有的幻觉了吗?将军怎么会笑着摸别人的头?   他敏锐地嗅到一股危险。   远在京城的皇上病还没好,痴痴地等着将军凯旋,将军怎么把人家的头摸上了?而且他摸的陌影小兄弟,在军中有心上人的,这让心上人看见了岂不是当场感情破裂。   不行,皇上和陌影小兄弟的爱情由他岳黎守护。   “将军,陌兄弟既然酒量不好,就让末将带他回营休息吧,今晚还不知要弄到多晚。”   第一步就该把这二人分开,特别是笑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将军。   易丛洲眼珠转动,斜睨着岳黎,“让你打的雪狐呢?”   岳黎摸着后脑,支支吾吾道:“天太冷,雪狐都不出来。将军,明天我就去打,三天之内一定打到交给你!”   “是吗?”易丛洲说话慢条斯理,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严。   岳黎冷汗直流,不管行军多忙,将军的指令就是命令,必须服从。易丛洲极少给下属单独指派任务,一旦分配了,必须完成,否则定受惩罚。   其他将领推杯换盏的节奏慢了,看似漠不关心,实际上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将、将军。”这次庆功喝的酒是边关酒馆中老板自酿的烈酒,上头很快,陌影有点晕乎乎的,“打雪狐是做什么?岳将军事情好多哦,别让他去做啦。要是你想要的话,我给你打。”   酒浸过的嗓子软软糯糯,还带着拖长的撒娇似的尾音。   易丛洲又摸了摸他的头:“那便不让他打了。”   其他将领的心情只能用惊异来形容。   一个小小的亲兵,将军听他的话听到这种地步吗?   岳黎则心情复杂,将军怕是要变心了。不行,皇上那么好,将军绝对不能出墙。   正欲再说,一道拔高的男音打断了他。   “我军大捷,将军功不可没,英明神武,所向披靡!”   坐在旁边火堆的蔺追云一手抓酒壶,一手拿酒杯,略微踉跄地来到易丛洲身后,“将军,属下敬你一杯。依属下看,就该让祭师府的人把您的事迹昭告全天下,让所有百姓都知道将军的雄才大略,睿智英勇!”   先前在他手下担当要职,现在被易丛洲调到边缘岗位的人垂头丧气,蔺将军简直没救了。   “你有何面目来庆功?”岳黎对他假惺惺的做派很看不惯,“之前你对泰宁卫做的那些阴毒之事,你以为可以随随便便遮掩过去吗?”   其他将领的表情也肃穆起来。   大家都穿着常服,陌影还披着宽大遮风的斗篷,衣袖宽大。   易丛洲在衣袖下准确地找到了陌影的手,捏了捏,悄悄道:“先暂时收了对他的控制。”   陌影反应比平日迟钝一些,将易丛洲的手整个握住,消除了加在蔺追云精神上的影响。   蔺追云捧着头,痛苦地后退,酒杯摔在地上。   过了几分钟,他清醒过来,听到岳黎还在数落他,当即变脸。   “岳副将,你只是一个副将,谁教唆你在本将军面前放肆?来人,岳黎目无军法,将他拉下去砍了!”   易丛洲眼睛一眯。   蔺追云咆哮的嗓门比谁都大,却没有任何一个士兵听他的命令。   “都反了天了!”他怒不可遏,将酒壶摔在雪地上,“易丛洲,此次大捷,要不是本将的人打头阵,在战场上伤亡了那么多,大军怎么可能取胜?而且,你之前一直采取保守策略,是本将坚持要攻击,你偷了本将的计谋,还敢加功?”   颠倒是非的话让一圈将士的拳头全部硬了,有几个当即站起来,“狗嘴吐不出象牙,胡说八道什么?”   蔺追云表情狠毒,咬牙切齿道:“本将回去便给皇上上疏,让他治你偷窃战术,革了你的职,请皇上封本将为主帅!”   陌影正喝易丛洲倒过来的茶,闻言噗一声全喷了出来,呛到了自己,咳嗽不止。   皇上本尊就在这,给你下旨?怕不是痴人说梦。   易丛洲见他咳嗽时还忍不住笑,顺了顺他的背,低声道:“先喘匀了,一会再笑。”   动作如此亲昵,蔺追云顿时抓住这个把柄,“一个亲兵,有何资格坐在主帅旁边?不懂军法,不懂规矩,来人,把这亲兵拉下去打四十大板!”   陌影简直叹为观止,上一个在他面前这样嚣张的,是被凌迟的池霖。   蔺追云作恶多端,其恶甚至超过了池霖,还不懂夹着尾巴做人,实在是无可救药。   易丛洲给身侧两个士兵使了个眼色。   “你们这些蠢货,快点!若不将这亲兵铐起来,本将军便治你们的罪,让你们也挨板子!”蔺追云唾沫横飞,指着士兵的鼻子,盛气凌人地说道。   士兵沉默地走到他面前,忽然伸出腿,踢在他的膝盖处,蔺追云腿一弯,跪了下来。   “你们这些刁兵想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放开本将军!”   士兵压着蔺追云的肩膀,他动弹不得,敌视地盯着易丛洲,“易丛洲,本将什么身份你清楚,你自己什么斤两,也最好掂量掂量。”   岳黎破口大骂,“什么身份?在军营中,你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主帅的属下!什么人啊,也敢在这吆三喝四的,触犯了那么多军纪,还好意思咬别人?将军,今日所有将士都在这里,不如就将这老贼的罪定了,看他怎么张狂!”   蔺追云气得脸上青筋暴起,不停扭着,发出困兽般的叫声。   易丛洲看也不看他,用丝巾擦干陌影嘴角呛水的水渍,又拿起烤肉,小心地切下一片,送到陌影手里。   等蔺追云挣扎够了,他才慢悠悠扫了一眼,道:“将人带上来。”   叮叮当当的清脆铃铛声响起,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长发女人被拉了上来。   陌影好奇地一看,竟是之前蔺追云当众让易丛洲挑选的军妓。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易丛洲之前盯着这人看,他误会之后差点闹出笑话。   “可认得此人?”   “她?一个不知被本将军玩了多少次的军妓而已。”蔺追云嘲讽道:“易丛洲,你身为男人屈居人下,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成了可笑的男后。现在又见异思迁,想玩别的女人。想玩就直说,不管是军妓还是良家女子,只要本将一声令下,源源不断的女人给你送去,你随便玩,何必在一个军妓身上做文章?”   易丛洲沉静如深潭之水,蔺追云三两句话不足以搅动水面。   “此人已招供,军妓不过一个幌子,实际上她是胡军派来的细作。蔺将军,军法明令禁止不许带军妓在身边,你带她几个月,不知泄露了多少机密。”   蔺追云完全没料到,呆愣了几秒,冲地上的军妓吠道:“狗娘养的□□,本将军让你吃香喝辣,你竟敢吃里扒外?”   军妓抬起脸,脸上几道鞭痕,恨恨地啐了一口:“肥头大耳猪狗不如的东西,每次跟你,我都觉得无比恶心。”   蔺追云抓起一把雪,往军妓的方向扔,嘴里脏话连篇。   军妓傲然道:“我胡军败在你易丛洲手上,我无话可说。可一次败又如何?总有一天,此处会被纳入我胡月国领土,有蔺追云这种败类,承国亡国之日不远!”   她说话冷静,眼神坚定,与先前妖娆的模样截然不同。   陌影对她肃然起敬。   不过是时代造就的可怜人,若放在现代,这样英姿飒爽的小姐姐,不但能自己开创一番事业,也能得到许多人的尊敬和喜欢。   看着看着,一块烤肉送到他眼前。   “觉得不好吃吗?”易丛洲低声问他。   陌影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他身上,“好吃。”   “阿影这样关注细作,可是对她动了恻隐之心?若你不喜打杀,我便放她一马。”   “不要。”陌影抓住易丛洲手臂,“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没觉得恻隐,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军情大事,他不能随便左右易丛洲的决定。   若放了这个女人,她回到胡月国未必能活命。就算可以活命,胡军也会把她派来这边再次卧底。战场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因素可能会让上千士兵丧命。   陌影没想到易丛洲对他的情绪这样敏感,不敢再看那女子,免得对方再说要放人这样的话。   易丛洲见他的目光终于不再放在那女子身上,眼里的阴霾消散。   他朗声道:“违规带军妓初入军营者,仗六十。先前那么多年,你往营中带了一茬又一茬军妓,看在蔺将军含辛茹苦为战事操心的份上,不追究了。这次出了细作,若还不惩处,那便是寒了所有将士的心。”   岳黎这种时候特别麻利,迅速招呼士兵把板子拿上来,摁着蔺追云就开始打。   “易丛洲,放肆!你哪有资格对我用刑,警告你,打我一下,我便让你痛苦一分!”   一板子下去,他的嚎叫立刻变了声。   他的下属戚戚然,易丛洲麾下的士兵则看得拍手称快。   蔺追云穿着黑色外袍,衣服与皮肉被血黏在一起,血滴落在雪地上,分外显眼。   越往后打,他声音越小,说出的话却越毒。   “易丛洲,你们全家充作军妓的姐妹姨婆,一家子的烂货全被我下面的人玩了个遍,玩死的都不知有多少。易家只剩你一人,西北大患一除,你回京之日便是死期。你打了我,便是打了整个蔺家,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手下所有的士兵替你偿还,让他们如同先前的泰宁卫……”   一个酒杯重重砸在他头上,他额头一下红肿起来。   陌影忽然出手,不但惊了岳黎等人,连易丛洲都为之侧目。 第56章 心痒小魅魔   “闭嘴!”   陌影脑中回放出易丛洲抱着死去的堂姐, 走到半路吐血那一幕。   亲眼看着至亲被侮辱,不惜亲自杀人。易丛洲性格刚强,该有多痛, 才会让他气血上涌, 吐血不止?   他胸膛起伏,手攥成了拳头, “狠狠打!这种人渣,打死都不为过!”   纵然忍到全身发抖,吼叫声还是带上了哽咽。   他这模样极其感染人心, 几个相熟的将领全部冲上前, 抢过士兵的板子亲自打。   “留一口气。”易丛洲嘱咐一句,见陌影眼中含泪, 心软得不成样子。   “晕吗?我让岳黎送你回去。”   “是有点晕。”情绪激动时酒精上头更快, 陌影捧着晕乎乎的头,手不愿从易丛洲胳膊上放下。   “你和我一起回去,你也不许再喝了。”他摇了摇易丛洲手臂,“不许喝酒, 也不许伤心。为蔺追云这种人伤心没有必要,将他罚了, 以前的伤痛就让他慢慢结疤, 好不好?”   怕被人听见, 陌影说话特别轻, 落在易丛洲心间,却沉甸甸的有了分量。   “好, 我答应阿影。”   陌影高兴了, 捏捏易丛洲的手, “丛洲好乖, 那我也听你的,回去营帐啦。弄完蔺追云的事就回来,不许耽搁。”   “好,不会让你久等。”陌影娇憨地蹭他胳膊,易丛洲嘴唇抿了抿,又问:“给我的奖励,少主想好了吗?”   陌影倏地一下跳起,“你、你回来就知道了!”   易丛洲失笑。   他俩靠在一起说悄悄话,距离那样近,把岳黎看得心急如焚。   “岳黎,你送他回营帐。”   忽然被点名的岳黎腾得站起,正欲表表决心,脖颈处忽然刺痛。   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世道险恶,堂堂将军竟用点哑穴这种损招,让他劝都不能劝!   “还不快去?”   岳黎怨妇般拖着步子,朝前指。   “麻烦你啦,岳副将。”陌影压根没发现岳黎的异常。   岳黎费力地用手给他比划。   陌影头晕眼花,自然看不懂岳黎的手语,“岳副将,你往后指是什么意思?”他恍然大悟,“你让我照顾好将军是不是?”   他笑得格外乖,“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岳黎:鸡同鸭讲。   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陌影这单纯的家伙懂什么,小白兔要被头狼看上了,还能跑吗?   自家将军也是,要么就二十几年不动心,清心寡欲像个和尚。   要不就跟情根忽然回归似的,先是爱上哪哪都好的皇上,让自己去给他偷被子。又是喜欢面貌平凡但性格可爱的陌影小兄弟,放在身边宠着,酒也不让喝,女人也不让看。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将军让他去打雪狐,就是为了给陌兄弟做斗篷。   咋回事,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了吗?   那皇上呢,皇上咋办?皇上为了自家将军,女色也不近了,娶了男后不说,还要遣散六宫,这样的好男人上哪儿找。   哎,真的愁人,花心的将军真的愁死个人。   送了陌影,他回到篝火旁,易丛洲扫他一眼,解了他的哑穴,瞥了瞥打板子的将领。   他们这才真正用上力气,将蔺追云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六十下打完,蔺追云哪还有说话的力气,喉咙里含的全是痛苦低吟。   “还敢提泰宁卫。”陌影不在,易丛洲的神态气势完全变了,面色沉沉,“带人上来。”   带镣铐的几个士兵被押了上来。   “怎么是他们?莫非他们是细作不成?”不知情的人纷纷猜测。   易丛洲言简意赅道:“说。”   最右侧的士兵摸了摸头上的血痂,颤颤巍巍地将额头抵在地面上,“启禀将军,小的原是蔺将军麾下的火头军。几年前泰宁卫被暂时划到蔺将军旗下,上头吩咐说每次做饭必须往他们的锅里加药材。”   “只给泰宁卫吃加药的饭,其他人呢?”   “其他士兵照旧,吃不加药的。”士兵在西北服役多年,见识过易丛洲治兵的手段,害怕得几乎跪不住。不等易丛洲发问,倒豆子一般把知道的所有情况都说了。   “虽然上头管那东西叫药,但肯定不是好东西,泰宁卫吃了不久就性情大变,吃饭时多等一下都会引起争斗。”   “药呢?”   “小的最开始以为是好药,留了一些打算拿出去卖两个钱,后来看泰宁卫那样,吓得要命,就把药藏了起来。泰宁卫全部阵亡之后,上头要小的们把剩下的药交上去,小的怕受罚,没有交,药现在就在小的的营帐里。”   旁边一个士兵出列,托着一个棕色布袋药包,“你看看,可是这个?”   跪地的士兵抬起头闻了闻,“是这个。”   易丛洲眉目格外冷肃,“传军医。”   资格老、医术好的四位军医尽数到场,他们拿着药包一闻,脸色大变。   士兵拿着火把给他们照明,他们仔细查看,用食指取了药粉搓了搓,舔了舔,讨论一番。   “这是何物?”   “回将军,若没有猜错,此物是极厉害的一种毒。老夫曾在古医术中看过这方子,混杂了好几种慢性毒,若长期服用,会产生成瘾性。”   另一位军医道:“不但如此,成瘾后食不下咽,若一天不吃该毒,便会痛苦地发作,影响神志,狂性大发。”   将士们听到这里,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刚开始是一两个,后来几乎所有人都站起。   篝火被他们包围着,夜色很黑,却遮掩不住迟来的真相。   先前的老军医又道:“成瘾性只是一方面,吃药后,人也会被掏空。但凡服用者,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一定会身亡,中毒者死时,无一不是骨瘦如柴,干枯如藤。”   之前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今成长为泰宁卫新任头领的迟余愤而上前,一脚踩在蔺追云腰股的伤口之上,“说,是不是你下的毒!”   前任头领从胡军手上救下他,带他入兵营,让他报效朝廷,手刃仇敌。   那么威武的泰宁卫,竟毁在这样一个小人手里,为何世道如此不公!   岳黎也喃喃道:“难怪当时我们到呼栏台,他们盔甲之下的尸体都瘦骨嶙峋。张头领那样刚直的铁汉,因无法面对兄弟们,才会自刎于我们面前吧。”   死寂的沉默压在众人肩头,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与凛冽的风声中,他们仿佛听到了兄弟们无望的啼哭。   为国捐躯者,却死在自己人刀下。背了几年的骂名,一度让易丛洲的戍边三卫跌入尘埃,濒临解散。   他们的家人甚至得不到抚恤,那样热血为国家拼搏之人,宛如一块难看的疮,被屈辱地抠去了。   “报仇!”迟余道:“如此伤天害理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我们要为泰宁卫的兄弟们报仇,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报仇!报仇!”   当年追随蔺追云的将领全被推了上来,你一鞭我一剑,被愤怒的人们活活打死。   肮脏的血迹蔓延在雪地上,正如熟透的果实摔在地面后,红色果肉砸了一地,果汁缓缓流出。   许多士兵想到死去的泰宁卫,一边哭喊一边抽打死尸,表情痛苦得丝毫不像施暴者。   易丛洲不发一语地看着,扫过地上害怕得涕泪横流,挣扎着往前爬的蔺追云。   酒精催化着血腥,现场已在失控的边缘,军医被双眼通红如兽的士兵们吓得躲在一旁。   能剿灭胡军主力的戍边三卫,是一支利刃。而利刃本身,本身就是危险的象征。   “退下。”   易丛洲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从头到尾异常冷静,未沾染上一丝一毫的狂热。   可两个字丢入人群中,濒临疯狂的士兵们顿时安静下来。一锅滚烫的沸水,顷刻之间降温。   这一刻,老军医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样的利刃若对着别国的敌人,自然是无往不胜,但利刃若对着国内呢?   他是战功赫赫的长平将军,也是承国的皇后。阴阳调和,若皇后更强,那最高王座上的人,会是谁?   老军医被自己的猜想弄得打了几个寒噤。   士兵重新坐下,易丛洲没管地上如同烂泥的死尸,道:“本将今日便上奏为泰宁卫平反,泰宁卫的家属,按最高规格抚恤。蔺追云,至于你。”   生生被打死的属下把蔺追云吓得魂飞魄散,下半身毫无知觉,瘫痪的可能性不停恐吓着他,让他不顾尊严,向易丛洲求饶,“长、长平将军,看在蔺家的份上,放过我吧,我知错了。若你放我一马,你要做任何事,蔺家都会帮你。”   易丛洲没有反应,他又道:“若长平将军执意要动我,也该先想想,我背后是偌大的蔺家,蔺家的家主,是祭师大人蔺如尘。”   易丛洲一哂。   “将蔺追云的手腿去了,舌头拔了。”   士兵提着大刀上前,在蔺追云惊恐的眼神中砍断了他的四肢,又用刀割了他的舌头。   “军医,给他止血,务必保住他的命。”易丛洲语气毫无波澜,如同没有感情的刽子手,“用锁链锁住他脖子。”   四位军医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每动一下,蔺追云就刺痛得颤抖一下。   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掉入下方冰冷的雪中。   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彘,活着比死了更煎熬。   众将士看到他的惨状,怒火才稍微消散一些。   军医不敢用麻沸散,中途蔺追云痛晕过去几次,很快又被痛醒。好久,才终于将血止了。   易丛洲从火堆边站起,缓缓朝蔺追云的方向走。   蔺追云眼睛浑浊又无神,脸上带着神经质的惧怕,易丛洲在他眼里,宛如地府走出的催命恶鬼。   一步一步,停在蔺追云面前。   易丛洲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蹲下,衣袖一拂,两只蛊虫掉在蔺追云头发上。   蛊虫嗜血,很快便从天灵盖钻入头皮,蔺追云顿时抽搐不止。   “蔺家的家主蔺如尘?”易丛洲轻笑一声,“你以为,他还能活多久?”   他站起身,如同一座不倒的雕像。这时细细去分辨,才能稍微在他眼中看到极致的厌恶。   “把现场收干净,你们接着喝。”易丛洲接过身边士兵递来的布巾擦了擦手,“本将酒量不济,便先回营了。”   他要走,无一人敢劝敢拦。   易丛洲并未急着进营帐,而是极快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确认身上没有一丝血腥味,这才来到床边。   烛光下,陌影的脸红若晚霞,那是醉人的酡红。   “丛洲,你回来了呀。”他揉揉眼睛,睫毛上挂着几颗极小的水珠,“外面刚刚怎么了,好吵。”   “没什么,不过弟兄们在喝酒,喝得高兴罢了。”易丛洲抱着他的上半身,扶他起来,“先喝点解酒茶。”   陌影顺从地喝了,觉得嘴角湿润,微微舔了舔。   易丛洲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双唇,喉结微微滚动。   “丛洲,怎么不上来呀。”陌影睁开迷蒙的眼睛,水润的眸子好一会儿才对准焦距。   没有外人在,他轻快的语气中带着黏人的糯,“快来,我都给你暖了好久的被子了,你这家伙,让少主等了这么久,着实该罚。”   在这样可心的陌影面前,易丛洲的戾气消散无踪。   “少主想怎么罚。”   陌影嘴唇微嘟,“你管我怎么罚呢,不听话的家伙,快上来再说。”   易丛洲上了床,将陌影搂在怀里。   “怎么这么凉?衣服凉,身体也凉。”陌影被他冰得一哆嗦。   “有酒味,去洗了洗。”   “这么冰冰凉,还想上少主的床。”陌影故意往旁边挪,“丛洲听好了,现在剥夺你与本少主同床的资格,我……”   易丛洲眼睛里都是笑意,跟到床的那头,环住他的腰,问:“少主真要这样惩罚我吗?”   “那当然。”陌影得意地说,“你要是不想被罚,就赶紧把身上搞得暖暖的,否则我……”   狡黠的小表情让易丛洲完全克制不住,以吻封缄。   他喝得比陌影多,酒气自然比对方更大。陌影舔着他的嘴唇,含糊笑道:“好酒,让我好好尝尝。”   易丛洲被他的调皮弄得全身发烫,吻得更深。   “唔……”微醺的陌影没有平日那样羞,心随意动,极为配合。   不但任由易丛洲亲吻,还会勾着他的唇舌共舞。等易丛洲受不住跟过去时,他又退开一些,亲吻易丛洲的嘴角,炽热的气息与亲吻一同落在易丛洲耳廓。   易丛洲将他抱得更紧,手臂相拥,双腿相缠。   温度上升,烛光微动。   陌影感觉到中衣被撩起,易丛洲的手伸了进去,抚着他的腰身。   “好痒。”陌影一下破功,往里头缩,“丛洲,真的好痒,不惩罚了,不惩罚了好不,好痒……”   易丛洲的鼻尖凑到陌影耳后,细细地闻着,“少主不惩罚我了,那给我的奖励呢?”   “奖励当然大大的有。”陌影等腰侧的皮肤没那么敏感,不太想打颤之后,转过身来,霸气外露地伸展手臂,“等一下给奖励,我先把你的身体暖一暖。”   他笑得纯真无邪,“丛洲,到我怀里来,一会儿就热起来啦。这么冷的天,以后要洗热水澡。”   急着见人,哪管得上水是冷的还是热的。   易丛洲笑着将他的手臂收好,整个将他抱住,“已经热了,要奖励。”   陌影与他面对面,易丛洲的下巴与嘴唇近在咫尺,他有些无法思考,仅凭本能凑过去亲了又亲。   “丛洲,你的嘴唇怎么这么甜,上瘾了。”陌影含笑凑近,“想吃。”   易丛洲身体热得更厉害。   这便是魅魔吗?一颦一笑的自然反应,娇憨的可爱语言,都能把人的理智焚烧得干干净净。   正要抱着陌影再亲,陌影抬手挡住他的嘴,“停停停,你这个亲吻狂魔,本少主要奖励了。”   他慢吞吞地支起身体,跨坐在易丛洲身上。   滚瓜烂熟的龙阳图,今夜他就要实操!   “丛洲,我、我要、要你了,你做好准备。”   易丛洲听着他的颤音,瞧着他抖如蝶翼的纤长睫毛,被这打肿脸充胖子的小家伙弄得想笑。   “少主想对我做什么?”   “吃你。”陌影的表情堪称凶狠,低头亲了亲,却在半路卡壳,碎碎念着什么。   以易丛洲的功夫,根本不需要凑近,都能听清他的话。   “龙阳图上说的下一步是什么来着,先脱衣服还是先爱抚,啊,完犊子了,忘了。”   易丛洲唇角上扬。   陌影不愿把生涩模样让易丛洲看了去,索性趴在他胸口,用易丛洲的中衣将自己埋起来,“那、那个,丛洲,我打个欠条赊着账行不?奖励什么的,下次一定。”   “奖励还要赊账?”易丛洲点了点他的额头,“不给赊。”   陌影没有回答。   垂眸一看,那双桃花眼已然闭上,浓密的睫毛也不再动,呼吸均匀。   陌影睡着了。   易丛洲哑然失笑,“你呀。”   他运行心法,将冲动压回,这才抱着陌影,将他放在自己身边。   睡梦中的陌影感知到易丛洲不在身边,自然地贴了过来,紧靠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   易丛洲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让人稀罕的小家伙,今天便放过你,下次可没这么容易了,知道吗?”   陌影醒来时,额头抵着什么东西,蹭了蹭,软软热热的。   一道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问,“准备起了吗?”   “等一下让我再摸一下,好弹哦……”   下意识回答了一句,他猛地惊醒,抬眸一看,易丛洲正冲他笑。   “丛洲?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陌影早上起不来,易丛洲要去晨练,通常情况下他醒来时被窝里已经没人了。   “战争告一段落,又临近过年,这段时间常规训练即可,不用早训了。”   清晨刚开嗓,易丛洲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带感,二人又离得近,气息交融。   陌影不但闹了个大红脸,某处更有苏醒的趋势。   抱得那样紧,他的一切反应都逃不过易丛洲的眼睛。   “我、我要起床了。”陌影也知道易丛洲察觉了,更无地自容,手按在对方胸膛上推拒着,“放我起来。”   “外面很冷,不多睡会儿吗?将士们昨日宿醉,今早不会有人来打扰。”   赖床自然好,抱在一起更好,问题是,他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了。   陌影起床的决心一点儿也不坚决,被窝暖暖的,他完全不想下去。   可反应不能被易丛洲瞧去,他寻思片刻,决定支使易丛洲下床。   “丛洲,我口渴。”   易丛洲不像往常立刻给他倒茶,看了他一会儿,莞尔一笑,在他耳边道:“又不是第一次了,阿影不用害羞。”   “什么!不、不是第一次?”陌影魔都要裂开。   易丛洲特别喜欢亲吻,确定关系后,只要两人有独处的时间,一见面他就要凑过来亲。   陌影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魔,这怎么顶得住,经常一亲就受不了。可他顾及着少主颜面,一旦发现苗头不对,立马分心控制,自认从来没在易丛洲面前暴露过什么。   对方这样一说,他的震惊可想而知。   “当然,这几日夜晚,阿影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   陌影耳尖登时红了。   最近总想着龙阳图,夜晚做不了什么正经梦,每次都梦到龙阳图的内容,主角当然是他与易丛洲。   他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毁尸灭迹,自认隐藏得很好,谁料易丛洲早就知道了。   社死,真的社死。   他又羞又窘,结结巴巴道:“我、我……”   “梦到我了吗?”易丛洲手臂一弯,让他靠着自己胸膛,右手则抚摸着陌影的后脑,缓解他的紧张。   被熟悉的气息笼罩,陌影的尴尬消散,虽然难为情,却还是点点头,“嗯。”   易丛洲亲了亲他头顶的发,“阿影也日日入我梦中。”   一句话让陌影喜不自胜。   丛洲也梦到他了?是什么梦,像他做的那种有颜色的梦吗?   陌影想问,易丛洲却翻身下床给他倒水去了。   早知道就不用口渴这个理由把他支开,气氛一断,想问的话也问不出了。   茶水递到嘴边,陌影喝完一杯,后知后觉口渴,还觉得没喝够。   “喝醉之后是容易感到口干。”易丛洲又给他倒了第二杯。   醉,喝醉?   电光火石间,陌影想起了昨夜的一切。   只是微醺,记忆一清二楚。他记得易丛洲的吻,记得自己坐在易丛洲身上,记得……自己在他身上睡着。   啊啊啊要了老命,他对易丛洲做了什么! 第57章 心痒小魅魔   前一段时间易丛洲操心与胡军对战之事, 压力很大,陌影不好提儿女情长。   他下定决心,等战事落下帷幕, 便要与易丛洲好好探讨龙阳图上的内容, 不能辜负岳黎的一番心意。   想着找个气氛好的时候与易丛洲说,看看对方的反应, 再决定要不要更进一步,免得对方觉得唐突。   邪恶的想法酝酿了那么久,昨日那一杯酒, 直接将他打回原形。   全说出去了, 完球了,易丛洲知道自己对他有不轨想法了。   陌影知道易丛洲酒量好, 根本不敢问昨夜的事他记不记得, 鸵鸟一般喝完水,在内心祈祷,希望对方千万别提奖励的事。   可怕什么来什么。   “少主,昨日的奖励才开了个头。”   达咩, 别说!   陌影抓住易丛洲的衣襟,头躲在他的衣服里, 很没种地说:“别说了, 我真没想……都怪我酒量不好。”   “那阿影准备什么时候继续?”   “你别放在心上, 就当我没说……”陌影与易丛洲的声音同时响起, 他反应了一会儿,猛地将头□□, “你的意思是……”   丛洲的意思是, 他愿意吗?   陌影一下激动了, “择日不如撞日, 今晚如何!”他垂下薄薄的眼皮,睫毛在眼下洒下阴影,“我会温柔待你的,技术我都掌握了,不会弄疼你的。”   易丛洲挑眉,忍住心中的乐不可支,勾了勾唇道:“一切便看阿影了。”   陌影双手成拳,“放、放心,把自己交给我吧,少主不会让你失望的!”   冲就完事,今夜就是他与易丛洲的洞房花烛夜!   他斗志昂扬的模样太招人喜欢,易丛洲倾身亲他脸颊,羞涩的陌影躲开了。   易丛洲便抓住他的手背吻了吻,给他穿好衣服,打水给他洗脸。   “阿影想去附近玩玩吗?”   “想去!听说离驻地最近的普乐城每年春节前后便有梅花开放,我们去那好不好?”   “好。”   “骑马去如何?今日天气看着不错,我们俩骑一匹,距离不远,下午应该就能到。”   “都听你的。”   几句话被前来找陌影的岳黎听得清楚。   什么?将军要带陌兄弟去普乐城?   将军这是放下了皇上,还开始带着新欢游山玩水了吗?   今天他们能在一起玩乐,明天孩子都有了!   不行,他一定要让将军悬崖勒马。   岳黎回到帐中,将呼呼大睡的迟余拉醒,“老迟,快收拾收拾,一会儿和我走!”   “去何处?”   “你甭管,跟着我就是,这可关系到咱们将军的终身幸福!要是咱不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一定会出大事的!”危机感极强的岳黎对着迟余又拖又拽,终于把人从被窝里拉了起来。   随便吃了点东西一打听,将军和陌影已经准备出门了。   “走,咱们跟上,想尽办法搞破坏,不能让他们待在一起。”   “哪儿跟哪儿?”迟余一头雾水。   “别墨迹,先走。”   陌影对这一切不知情,可军中大小一切逃不过易丛洲的眼睛。他琢磨了一下,并未阻止。   他拿出一件崭新的头蓬,陌影摸了摸里头的软毛,惊讶道:“雪狐皮毛?岳黎不是还没打到雪狐吗,这哪里来的?”   一问出口他就顿悟了,岳黎打不到,这是易丛洲打的。   这段时间要么在行军作战,要么就与自己在一起,真不知他哪来的时间。   “试一下。”   易丛洲把雪白的斗篷给陌影披上,系上带子。   斗篷与陌影身高差不多,正好将他完全遮住。白绒绒的帽檐被风吹得柔顺,一抬头,便露出一张灵动的笑脸。   黑发白帽,回眸一笑,绝世无双。   “大小正合适。”   易丛洲听到他说话,回过神来挪开视线,拉住他的手,抚着他上马。   随后踩着马鞍一跃而上,坐在陌影后方,环住他的腰。   缰绳一甩,马消失在冰雪中。   三个多时辰,他们抵达了普乐城。   已过了腊月十五,离过年不到半月,街上人来人往,各色杂耍小吃让人应接不暇,很是热闹。   陌影和易丛洲都戴了□□,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听说过年前宵禁取消,晚上的冰灯很漂亮。”如织的行人将陌影往易丛洲那边挤。   “若你喜欢,我们便在这里多待几天再走。”有衣袖与斗篷遮挡,易丛洲拉住了他的手。   陌影用力地回握住,开怀一笑,“太好了。”   他们找酒楼吃了顿饭,前后左右的食客不断提起咏梅宴。陌影仔细听了听,才知普乐城虽地处西北,但地势特殊,气候较暖。此处有一种名叫美人笑的梅花,每到开花季节,十里飘香,引无数文人墨客前来赋诗游玩。   陌影眼睛亮晶晶,易丛洲知道他想去,拉着他往人最多的地方走。   两个尾巴跟在后方,他浑不在意。   今日正是咏梅宴开始之日,梅林外的回廊人山人海。陌影与易丛洲在其中一处凉亭歇脚,亭中摆了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可即兴赋诗。   微风送来一阵温暖清甜的香味,陌影循着味道一看,原来是别人提的糕点。   他刚想提议晚些去买糕点,易丛洲已提前开口,“这是普乐城新鲜出炉的梅花糕,我去买,你在这等我。”   陌影走这一路也累了,正好回廊边缘有空位,他端坐道:“好,我等你。”   易丛洲摸了摸他的头,转身融入人海中。   白茫茫的雪地中种着望不到边际的梅林,诗人画师穿梭其中。   呼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其中带着暗香,叫人心旷神怡。   今年过年的月份较晚,梅林中已有不少梅花即将开放。   在荒凉的西北待了那么久,乍然看到这样的景色,陌影放松又开心。   他索性从亭中走出,也来到梅林中,找到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凑过去闻。   雪白的斗篷,亭立的身姿,他在看风景,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这位公子,在下是否有幸与你一同游林?”   陌影闻声回头。   卓绝无二的背影,顶着一张平凡无奇的脸。   来人顿时失去兴趣,“算了算了,我还以为是什么美人呢,长这样一张脸也出来见人。”   变脸这么快倒让陌影觉得舒服,不用费心与陌生人交谈。   这场景落在其他人眼里,却显得很刺眼。   躲在亭柱后方的岳黎气不过道:“什么美人不美人的,陌影小兄弟那么可爱,军中不知多少人喜欢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轮得到你在这说三道四吗?”   迟余:“我怎么感觉将军发现我俩的存在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不行,来都来了,咱们把陌影小兄弟带走,让他与将军分开。”   迟余:“谁给你的胆子和将军抢男人,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给我老实呆着!”   岳黎跟易丛洲多年,和易丛洲一样护短,听不得别人说陌影不好。   他正想过去教训教训那个嘴不干净的,没走两步,被人抢先了。   一位青衣公子站到陌影身后,对先前搭讪的人道:“咏梅宴的参与者与长相无关,若有关,这位公子你也进不来。”   岳黎简直想为青衣公子竖大拇指,有文化的怼人就是不一样!   陌影也听得有趣,待搭讪男讪讪离开后,对青衣公子微笑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青衣公子原本已经转身,听到他的声音,猝然回头。   “公子可是戏班的?”   陌影摇头:“我若能有那能力便好啦。”   “那为何公子声音如此轻灵悦耳……”意识到失言,青衣公子作揖道歉道:“是我唐突了,在下赵遥,可否有荣幸与公子一同赏梅?”   自己还在等易丛洲,当然不能与别人组队。   陌影见赵遥举止得体,磊落大方,正想把真实原因与他解释一二,忽然被人打断了。   “不行,他是我们的人,没有时间与别人游览。”岳黎生怕陌影被陌生人拐跑。   不怪岳黎这么操心,实在是陌兄弟单纯无邪,让人觉得很好骗的样子。   岳黎与迟余到了面前,其他人纷纷绕道走。   没办法,他俩肌肉虬扎,块头也大,看起来五大三粗,实在不像什么好人。   “休得胡言。”赵遥正义凛然,抢在陌影之前开口道:“我看你们有不轨之心,怕不是想强迫这位公子。”   赵遥靠近陌影小声问:“公子,他们可是强盗或绑匪?我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是他们把你掳来的吗?”   陌影快要笑岔气,什么鬼,岳黎与迟余都是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出来被当做大坏蛋,有这么夸张吗?   不过他们胡子拉碴,也不好好拾掇一下,身上又有种行军多年的肃杀凶狠,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赵公子,不是的,他们是我……我邻居大哥。”陌影给赵遥比了个手势,快步到岳黎面前,“你和……迟大哥怎么来了?”   “没什么,就是出来玩玩。”岳黎抓耳挠腮,很明显的说谎没打草稿,心慌呢。   迟余则望天望地,当自己不存在。   二人身高相仿,一眼望去,还真有点登对的意思。   陌影灵光一闪,莫非他们是一对?所以一有时间就相约出来玩,像自己和易丛洲一样。   自古军营出CP,懂了。   他们估计以为自己碰到了危险,才不顾暴露的风险出现的。   “我没事,赵公子也很和气,你们去玩吧,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岳黎斩钉截铁,“我们和你一块。”   “丛……哥哥去买糕点了,一会儿便回来,你们这样翘班,也不希望被他发现吧?”陌影冲岳黎眨眨眼,暗示道:“这里梅花糕出名,你也赶紧去买了给迟余吃。”   ??不是,迟余有手有脚,想吃自己可以买,为什么他要去?   岳黎心中不解,暂时将梅花糕抛到脑后。他拆散将军与陌影的决心不会改,见陌影说不通,手按在他肩膀上,打算把人带走。   “放下!”赵遥在后头叫道:“他不愿意,你们休得强迫!”   过大的动静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赵遥公子是知府家的公子吧?”   “对,他与那穿白色头蓬的公子一看就出自书香世家,那边两个大块头不知要把人带走干什么。真是,肚子里没有墨水就算了,还不让人家赏玩,真是的。”   岳黎当场不服,“谁说我们没有墨水的!”   赵遥趁机把陌影拉到一边,“那公子便吟诗一首,让我们听听。”   岳黎绞尽脑汁想不出半首诗,转而给迟余递眼色求助,迟余权当没看见,转头看风景。   陌影笑得肚子疼,他冲岳黎眨眨眼,“你们先走吧,好好约会。”   军中好男儿,戍边三卫的人,怎能被别人看扁。   他望了一眼梅林,鼻尖拂过那抹暗香,自然而然脱口而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赵遥眼睛一亮。   其他文人一品,也激动了,“好诗!”   更有人猜测:“遥知不是雪的遥可有双关之意?一来是表明遥远的意思;二来,指赵遥赵公子?”   这样一提,赵遥肉眼可见地欣喜起来。   见大伙面露折服,岳黎与有荣焉,只觉身心畅快,一雪前耻。   虽然诗并不是他作的。   “看,还说我们哥几个没墨水,告诉你们,大隐隐于市,只是不爱表现知道不。”感觉迟余在抓他的手臂,他一抬眸,便看到了往这边走来的易丛洲。   糟了,暴露了!   “陌兄弟,那啥,我们先撤一步,千万不要和将……说我们来过!”   得到了陌影的保证,岳黎溜得比兔子还快。   陌影也看到了易丛洲,笑容满面地过去迎接。   赵遥跟在他身旁,“公子便如同你题的诗一样,才华横溢,品格高贵。在下想邀请公子去我揽州游览,待此地花期一过,我亲自带人来接公子。”   “阿影。”赵遥话说完的同时,易丛洲站到了身前。   “丛……”易丛洲的名号太过响亮,陌影挠了挠头,羞怯改口,“哥哥,你回来了。”   赵遥一心想在陌影面前表现,热情道:“这位可是令兄?若令兄无事,春节之后也可与陌公子一同来揽州游玩。”   易丛洲看着赵遥,并不说话。   “今夜陌公子与令兄可有空?在下在春江楼包了房间,在下可再与……”   赵遥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一个字都说不出。   易丛洲平静地问:“与什么?”   赵遥想说「与陌公子讨论诗词」,可不知怎的,面对着易丛洲,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尖叫,都在提醒他,快逃。   让人窒息的气场笼罩着他,他眼神闪躲,不敢再说,“没什么,若陌公子没有时间,在下便、便不打扰了。”   正不知如何拒绝的陌影看他主动要走,心头一松,“赵公子慢走。”   生怕再有别的公子过来,陌影拉着易丛洲便溜。   离开了回廊,他一边拆梅花糕包装,一边费解道:“面具还不够平凡吗?下次要换个更难看的。”   易丛洲冷冷地望着赵遥离开的方向,暗想,此等长相都能惹人竞相围拢,若真面目暴露呢?   他心头一沉,情绪上涌。   忽而,嘴唇一热。   一块香气扑鼻的糕点被陌影递到他嘴边,对方含笑望着他,“丛洲,快尝尝。”   易丛洲望入他的双眼,唇一张,将糕点吞入。   陌影喂完,往自己嘴里丢了一块,点点头,“好吃,好软,糯糯的。对了丛洲,卖梅花糕的铺子不远,怎么去了那么久?要排队吗?”   并非因为排队,而是易丛洲发现了祭师府的人。   普乐城这样的边境小县,祭师府的人无论如何不会来这里,除非是为了打探陌影的消息。   易丛洲跟了他们一段,摸清他们的落脚处,让暗卫继续探查,这才回来。   谁知,一回来就被别的男人邀去揽州做客。   “人多,所以等得比较久。”易丛洲若无其事地说。   夜幕渐渐降临,看了看花灯,猜了几个谜,陌影累了。   “咱们找地方住吧。”他心里惦记着早上说好的「奖励」,想保留体力,早点回去做准备。   “抱紧我。”易丛洲拉着他走入暗巷,抱着他极快穿行,不一会儿,将他带到一处宅院。   月光洒在宅院中,平添了两分静谧。   “这是哪?”   “我之前找好的房子,这些日子,我们便住在这里。”   院中的下人给他们掌灯,引着他们进入卧房。   “丛洲,你提前准备的吗?想得太周到了吧!”房间十分宽敞,陈设也是他喜欢的布局,陌影顿感惊喜。   他以为他俩肯定找客栈落脚,没想到易丛洲早就搞定了住处。   这宅院并不在城中心,较远处才有别的院子,私密性和保密性都很好。   虽然院子不大,卧房却温暖舒服。   陌影高兴得扑到易丛洲身上,旋即被紧紧搂住。   “要沐浴吗?”易丛洲低头问。   “好、好。”陌影想到今夜要发生的事,偷偷红了耳朵。   浴桶与一桶桶热水被小厮送来,二人互相为对方揭开面具,陌影先洗。   他泡在桶中,透过屏风,模糊地看到易丛洲收拾床铺的身影。   也不知是水太热还是他太羞,脸上热得不得了,他不得不拿水一遍遍拍着脸颊。   与此同时,他回忆着龙阳图中的内容,结合最近做的那些梦,在脑中一遍遍演习着。   “要注重细节,给他最好的感受。先亲吻,再脱衣服,然后爱抚,没错,按照这个顺序来,时刻观察丛洲的反应,要是发现不对就停手。没问题的,知识不要太熟练了,怎么说也是混过花市的魔……”   社恐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旦高度紧绷,心中所想便会被他念出来。   “嘀咕什么呢?”以易丛洲的耳力,再轻的碎碎念也会被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想逗陌影,明知故问。   “啊,没、没什么!”   “洗澡水该凉了,要不要再加点热水?”   不行,要是易丛洲进来加热水,自己这副怂样不就被他看去了吗?   陌影给自己打气,没什么的,花市的小说看了那么多,不就是睡个把魔,不是信手拈来?   没问题的,冲就完事!   “不,不用了,我洗好了。”陌影起身,擦干身体,穿好中衣,低头走出屏风之外。   “冷不冷?”易丛洲从屋中央走过来。   不管在脑中想了多少遍,真正到了这一刻,难言的紧张依旧将陌影裹得死死的。   “不冷,不用,你去洗吧。”他拒绝三连,一溜烟走到床边。   易丛洲没有跟过来,开门叫小厮换热水去了。   陌影松了口气,抬眸一看,愣住了。   床上的被子竟是大红色的,上头绣着喜庆的牡丹花,床单、床脚的蜡烛也是红色,这种配色与布置,很有洞房花烛夜的气氛。   他深吸一口气,跳上床,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听见小厮换水后关门的声音,也听见了易丛洲的入水声。声音很小,却勾着陌影的魂儿,让他浮想联翩。   他下意识往枕头边一摸,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失策了,早知道该把龙阳图带来的,还能温习一下。   他就像即将面临大考的学生,明明知识点已经烂熟于心,上考场前还是想拿出书看看知识点,求个心安。   没了龙阳图,只能求锦鲤保佑了,还有那么懂的岳黎,给他好运吧。   不远处,被陌影想起的岳黎与迟余迷失在深巷中。   “跟丢了。”岳黎懊恼,“将军怎么那么快。”   “所以我说,将军早就发现咱们了。”既然将军没阻止,便是不在意的意思,迟余也不急着回去了,“干脆我们去玩玩,明日回吧。”   看岳黎不甘心,他悠悠道:“岳黎,将军决定的事,外人能更改吗?”   同理,将军看上的人,绝不可能拱手让给别人。   “那陌兄弟的心上人呢,那皇上呢?”   “皇上重病这么久未痊愈,谁知道情况如何?至于陌影的心上人,你怎么知道那人不是将军?”   一语惊醒梦中人。   岳黎耷拉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好好的小白兔,怎么非就想不开,要往狼身边蹦?   祭师府深处的竹林之后,一张纸条摆在蔺如尘面前。   “易丛洲有一个贴身亲兵?”蔺如尘道,“以他的脾气,若不是重要的人,怎会忍受别人在他身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暗影处,脸上有圆形烫伤的男人问:“那蔺追云呢?”   蔺如尘冷着脸将纸条烧掉,不在意道:“无用之人,死了便死了。”   作者有话说: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王安石《梅花》 第58章 得手小魅魔   易丛洲洗得很快, 指挥小厮将桶搬走后,脚步声从门边往床而来。   陌影的心跳快得不行,这样冷的天气, 他却觉得手心快要冒汗。   “怎么脸这样红?”易丛洲将他的被子拉开点儿, 手背在他额头上探了探,“热吗?”   “一、一点点。”   “那还捂得这么紧。”易丛洲薄薄的眼皮微抬, 神情格外温柔,“要喝茶吗?”   陌影正觉得口干,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要喝。”   喝了茶, 易丛洲确认门已关好,又将屏风上的衣服收了收, 这才钻入被窝。   他的气息与温度一同过来, 陌影头皮都紧了,身上的酥麻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强烈。   好,现在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稳住别慌,作为少主, 一定可以的!   暖烘烘的被窝里,陌影伸出手, 到了中间的楚河汉界, 就在快要触碰到对方时, 胆小地收回。   如此数次, 他不但没与易丛洲肌肤相触,还往床的里侧挪了点儿, 二人距离更远了。   易丛洲虽目视上方, 可身边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的掌控, 星星点点的笑意落入他眸中。   陌影几次尝试都没成功, 国家退堂鼓鼓手上线。   他忽而想起,易丛洲知道他的反应,无论是早上还是他做梦时。可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察觉到易丛洲有反应。   对方虽然热衷亲吻,但没反应也不正常,该不会是性冷淡吧?   陌影心凉了半截,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一个大男人,大早上都不血气方刚,可能吗?   心如乱麻地胡思乱想着,耳边传来一声呼唤,“阿影。”   陌影的世界陡然一静,呆呆地转头。   易丛洲靠着枕头的另一半,十分纯良地冲他笑。他仿佛洞悉一切,看破不说破,透露着狡猾的味道。   陌影苦苦拉扯的弦断了。   管他是不是冷淡,就算是冷淡,他也要把易丛洲变成正常。   陌影恶向胆边生,伸手抓住易丛洲,手肘用力,压在了易丛洲身上。   他低头以唇舌描绘易丛洲唇形,可平日那么喜欢亲吻的家伙,竟一动不动。   不管亲得深还是浅,不管舔过的是唇角还是舌尖。甚至易丛洲最敏感的上颚,每次他舔一下易丛洲就会按住他狂亲的地方,舔了又舔,无事发生。   怎么回事?   陌影不习惯这样的单向亲热,错开了些,拍拍易丛洲的胸膛,无声地询问。   “不是阿影给我的奖励吗?我应当享受就好。”   陌影一想,好像还真这么回事。   哼,能忍住反应了不起?一会儿就让你忍不了,让你知道少主的厉害!   陌影再接再厉,全然没注意到,易丛洲的手早就用力抓住了床单。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捕捉到了易丛洲的回应。   心头一喜,陌影抱住易丛洲的腰。   然而,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除了亲吻,其他事陌影不知如何做。   易丛洲还是眼带笑意望着他,既不催促,也不帮忙。   该不会让他看出自己是新手了吧?那怎么行,少主颜面决不能失,不能让他看出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挪了挪手,没看到易丛洲陡然变沉的眼眸。   他再也无法克制,下巴一抬,吻住了陌影紧咬的唇。   原来不是冷淡。   这个认知冲刷着陌影,心乱糟糟的他血气上涌,能量控制不住,瞬间长出了耳朵和尾巴。   陌影尾巴的本事比他大多了。   浑身又热又麻,尾巴无师自通地搅乱了易丛洲的衣服。   更加炙热,更加滚烫。   周身的香气越来越浓,不再是清新的暗香,更有一种醇甜藏在其中,撩拨着神经。   陌影一抬眸,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天旋地转,他与易丛洲的位置改变。   对方力气之大甚至让陌影感到腰疼,可马上,除了刺激之外,他再没有别的感觉。   易丛洲左手托着他的头,细细地亲吻他的小角。等陌影战栗不止了,抓住了那条为非作歹的尾巴。   陌影身体没有一刻不抖,强烈感觉让他双眼迷离,眼中红光闪过。   眼角微红,嘴唇嫣红。   易丛洲只扫了一眼便心绪难平,按住陌影,亲得极为动情。   极致的战栗让陌影变成了一片雪花,飘飘然落不了地,被易丛洲捧在手心,慢慢化了。   温度节节攀升,失控的感觉格外强烈,陌影脊背一颤,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害怕。   像是被雄狮盯上的猎物,哪怕已身在罗网中,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想逃。   一条胳膊伸出赤色帐幔之外,还没用力,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手指从上臂经过手肘,穿过小臂,与陌影十指相扣。   强硬地攫住他,将想逃跑的家伙抓回。   天亮时分,帐中伸出一只手,掌风将蜡烛吹灭。   易丛洲把陌影搂在怀中,仍不满足。   陌影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推拒易丛洲的力气都没有。   易丛洲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将他汗湿的头发整理好,这才将身边的魅魔搂紧了,闭上了亢奋的眼睛。   窗外下起了鹅毛大雪,行人上街,吆喝四起。   声音却传不到累极的陌影耳中,直到黄昏降临,雪都停了,他才睁开干涩的眼。   喉咙渴得厉害,他想起身喝口水,一动,骨头快要散架。   浑身上下都酸痛,被折得太狠太久的腰更是酸得碰不了。   “醒了?”易丛洲扫过他干干的唇角,起身倒水给他喝。   陌影手拿东西都费劲,就着易丛洲的手将水喝了。   理智渐渐回笼,眼睛一瞥,便看到易丛洲胸膛上的点点红痕。   陌影老脸一红,不合时宜的,他想起那个伪装成军妓的胡月国细作。   那女子之前勾引易丛洲时,说若能有幸伺候易丛洲一夜,定让他终身难忘。   原来是真的,昨天那一夜,他大概真的终身难忘。   “你怎么……”   陌影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出奇,要是现在去唱烟嗓名曲,肯定信手拈来。   易丛洲笑着靠近,“嗯,我怎么了?”   自己是少主,不该自己在上面吗?这小魅魔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怎么昨夜那么勇猛?   “我文弱吗?”   不小心又说出了心里话,陌影没脸见人地将头藏在易丛洲怀里,用衣襟包住自己耳朵,“不弱。”他声音听起来瓮瓮的,“第一次见你时你咳嗽得那么厉害,知道你身陷险境,靠自己的力量完不成任务,才觉得你弱。刻板印象要不得,要不得。”   昨夜易丛洲上下都给他看遍了,他才发现,对方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已变得结实有力,每一块肌肉都堪称完美。   “阿影舒服吗?”易丛洲环住他的肩膀,与他面对面。   陌影羞窘地锤了易丛洲胸口一下,“这、这还要问吗?”   弄到快天亮的很大一个原因是他也享受极了,根本不想放易丛洲走。   算了,下就下吧,要是他在上,不一定能达到易丛洲这种水平。   真的会食髓知味,花市小说诚不欺我。   他乐在其中的小表情特别招人疼,易丛洲一手轻摸着他的尾巴,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凑过去便亲。   深深的吻,陌影挣扎逃离不得,只要往后躲,易丛洲就追过来吻得更凶。   “别……”嘴唇分开时陌影的嗓子更沙哑了,“别来了。”   虽然滋味很好,但真的要节制。   能量稳定,他收了尾巴和耳朵。   吻够了的易丛洲亲了亲他的耳朵,“今日便放过你。”   “什么放过。”上下位置确定了,陌影嘴上还维持着少主面子,“你要好好养精蓄锐才是,别到时候满足不了我。”   啊啊啊,瞅瞅他说的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陌影羞得没脸见人,着急地下床,牵动到痛处,直直往下跌。   易丛洲手臂一捞,将他抱在怀里,带着笑音的话从后响起,“现在已经养精蓄锐完了,少主要检验一下吗?”   “不验不验,下次,下次!”   见陌影像个急于找洞穴钻的受惊小兔子,易丛洲不逗他了,扶着他起来。   陌影低头一瞧,好嘛,他身上比易丛洲的还精彩,连腿上都是红印。   还好在古代,又是冬天,斗篷一遮啥都看不见,要不然怎么出门见人。   易丛洲拿衣服给陌影穿,一件一件,极为耐心。   不经意间,陌影看到他嘴角的笑,也跟着笑起来。   水乳交融,感情也变得更加亲密,真好。   厨娘做了一桌子清淡食物,光面条就有三种,碳水满满,很有西北特色。   本想与易丛洲去外面转转,看看夜景,可行动不便,只好另找日子。   院子虽小,五脏俱全,东南面有一凉亭,回廊上挂着一排灯笼。   易丛洲将陌影带到亭内,让小厮升起炉子拿来热水,又拿厚厚的皮毛垫子垫在躺椅上,招呼陌影躺上去。   西北没有一日无雪,此时的雪下得比早上更大。   陌影懒洋洋地躺着,易丛洲则坐着,给他倒茶递点心。   春节临近加上胡军大败,敌军进攻的可能性很低。军营离此处不远,若有急事可随时赶回,他们并不担心。   “丛洲,你把茶放着,我先不喝了,你躺我身边来。”躺椅做得很大,两个人虽然有点儿挤,但冬天正好暖和。   易丛洲躺到右侧,用斗篷盖好二人的腿脚,在灯笼下看陌影。   “看我干什么,雪这么大,雪景这么美,看雪。”   “我的阿影好看。”   陌影心中甜得找不到北,实在顶不住易丛洲深邃的目光,转移话题道:“元皎炎暂时回宫,他发信过来,说让你元宵之后立刻回京述职,信大概这两天就会到。”   在西北几个月,虽然条件艰苦,陌影却觉得快乐而自在。   一想到要回到京城,还有点儿舍不得。   “意料之中。”易丛洲给他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魅影打探到庞理已从山里出来,被元镇北请走了。等回到京城,我要想办法把他请来给你看病,蛊毒解开,能量就可以回来啦。”   易丛洲指尖微顿,眸子沉沉如夜,俯身过来亲他。   交换了一个吻,陌影嘀咕道:“怎么又亲呀。”   语气带着一丝丝娇嗔,嘴角的笑迟迟下不去。   “对了丛洲,你觉得三个股票男谁最适合当皇帝?”平复了会儿,陌影问出了这个老早就想问的问题。   易丛洲穿来的时间比他早,局势应该看得更全面。   “谁都不合适。”易丛洲看过来,幽黯的眼神中尽是认真,“阿影最好。”   “说什么呢,我怎么当,咱俩是一定要回去的呀。”陌影捏了捏易丛洲的脸,“我留在这当皇帝,我们家丛洲怎么办?回去打光棍吗?你都是我的魔了,我可不能把你撇下。”   心中害羞,他说完便转头假装看风景,只给易丛洲留下一个漂亮的侧脸。   易丛洲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些。   “快说啦,我是说真的,你觉得谁更合适?”   “硬是要挑的话,蔺如尘吧。”   陌影没想到他的答案是这个,“为什么?”   “当皇帝不是那么简单,说起帝王心术,心思深沉又冷静的蔺如尘是最拔尖的。”   “可是他不姓元。”没有皇室血统的世家子弟想谋权篡位,想想就知道会有多难。   “这个朝代大伙都太愚忠了,闵亦玉明明是子夕的人,之前在中原赈灾,都要在百姓面前维护皇帝声誉。一心维护皇家血脉的官员不知凡几,哎,封建思想害人。”陌影觉得可惜,又问:“那元皎炎和子夕这两人呢?”   “元皎炎。”   “为什么?”自己看重的候选人在易丛洲这里竟然排最后一名,陌影不解道,“子夕差哪儿了?他当时去北方调粮,任务完成得不错,况且,他也是有手段有城府的人。”   易丛洲将他拢在怀里,任由他的发丝铺在自己胸膛,“他心中仇恨太多,这样的人到了最高的位子上,没有人约束,权力不受控时,可能会大开杀戒。我敢保证,他要是登基,首先会把宫中太监全部处死,不管是不是他的仇人。”   易丛洲这么一说,陌影忆起,子夕囚禁他时,是说过要杀死所有太监这样的话。   他想得太简单了,把人性想得太好。   “可元皎炎不愿意当皇帝。”   “他现在做的事,带兵出征,镇住百官,哪一件不是皇帝分内之事?”   “情况紧急,他才没做出格之事。若他真成了皇帝,他还会这么操心吗?”陌影对元皎炎看得透彻,“没有好处,他不会愿意当皇帝的。”   而对方想要的好处,是自己。   陌影越想越头疼,又开始打呵欠。易丛洲起身把他抱到房间之内,上一刻陌影还在说不困,下一刻眼睛都睁不开。   相拥睡去。   这一夜睡得香甜,第二日起来陌影神清气爽,酸痛基本消失了。   他与易丛洲戴上面具,打算去外头觅食,一出门,一眼便看见家家户户悬挂的红灯笼。   年味已经越来越浓了。   现代过年年味很淡,很难体会到淳朴的欢度节日的浓厚氛围。   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陌影发自内心地一笑。   这模样被不远处几个一起玩闹的小童看见了。   一个小男孩甩下玩伴,踩着积雪,跑到陌影面前。   陌影没看见他,差点把他绊倒,还是易丛洲拉了一把,男孩才及时刹车。   “小朋友,有事吗?”   胖乎乎的小男孩过来拉陌影的手,被易丛洲阻挡开来。   一次不行,小胖墩便试第二次。他无论如何都近不了陌影的身,不满地大叫:“你让开,我要把他带回家!”   “带我回家?”陌影不明所以,“带我回去干什么?”   “你笑得好好看,我要把你娶回家,你做我的娘子,我做你夫君。”   陌影:??小朋友,你这么早熟家里人知道吗?   他与易丛洲对视一眼,哭笑不得,“我也是男人,当不了你的娘子,你去找别的小姑娘玩过家家吧。”   “我才不是过家家,我不要别人,就要你!”小胖墩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就要你,你跟我回家,当我娘子……”   哭声引来了其他小伙伴,他们叫来了他的母亲。   远远的听到,妇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来便道歉:“公子,真对不住,我家小胖还不懂得什么叫夫君娘子,让你见笑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我懂!我怎么不懂,我就要他当我娘子!娘亲,他笑得比你都好看,爹说了,要找就要找笑得最好看的那个!”   妇人:……   陌影忍笑得肚子疼,这熊孩子也太没有求生欲,竟敢说亲妈不好看,回去免不了要挨亲爹一顿揍。   “我笑得不是最好看的。”陌影按了按脸上的面具,“等你长大就会发现,还有许多笑得好看的人。”   “我不信,你是为了骗我才这样说的,你不愿做我的娘子。”   “是不愿意呀,我已经有心上人了。”陌影见旁边有卖糖葫芦的,买了一串送给小胖墩,“快点长大,就能取媳妇啦。”   小胖墩拿着糖葫芦,眼睛亮得惊人。   “你别要你的心上人了,等我长大,我去找你。”   陌影已被易丛洲拉着往前了,闻言回头道:“等你。”   走出好远,他还是觉得好笑。   易丛洲道:“小胖子眼神倒是不错,阿影的笑,有谁比得上?”经过一条无人的小巷,他把陌影拉进去,手一伸,将人禁锢在怀里,“你刚才说什么?要等他?”   “哈哈,那样一个小朋友的话你也信。”陌影乐不可支,“小孩子说说而已啦,过几天,他自己都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   他解释完,易丛洲并没有放开他。   陌影笑意更深,“怎么了呀,咱家丛洲是不是吃醋了呀。”   模样太狡黠,生动的笑意更让人无端心痒。   易丛洲低头,用嘴唇捉住了陌影的嘴唇,亲吻时抱着他一转,避开了往里看的路人。   陌影的手勾着他的脖子,任由他亲吻,积极地回应。   “不去逛了吧,回家,好不好?”易丛洲在他耳边诱哄着。   回家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陌影虽然也心痒,可不想浪费这大好的白天,捧着易丛洲的脸,亲了亲他的脸颊,“好,回家,晚上回家。”   说完便从他的手臂之下溜走,回眸一笑。   那笑容灿烂极了。   易丛洲没让陌影走远,很快从后面追上来,环住他的腰身。   在深巷中几个起跃,离开了主城。   陌影本以为易丛洲要带他回宅院,睁开被强风吹拂的双眼,才发现他们到了山林之中。   “放我下来啦。”   易丛洲依言将将他放下,拉着他的手,沿着一条脏污的雪中小路往前。   陌影没问去哪儿,只用心感受着易丛洲手心的温度,时不时看看易丛洲的侧脸,分外满足。   不多时,冷风吹来了梅花的香气。   绕过凸出的一块山石,一片野生梅林映入眼帘。   此处与山脚下的梅花不同,好些已经盛开了,香味更加浓郁。   陌影惊喜地跑过去,在梅林中穿梭,“丛洲,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看你喜欢梅花,昨日白天转了转发现的。”   说得轻描淡写,陌影心里却暖得不得了。   不知什么时候给他打了雪狐,做成暖和的斗篷,不知什么时候找到的梅林,带他过来探访。   雪下在易丛洲头发上,他缓步步入林中,微微抬头赏梅。   挺拔如松竹,俊朗如美玉。   外在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他给的爱,总是润物细无声。默默地付出,从不说一句话。   陌影忽然加速,经过两颗梅树,扑在易丛洲怀里。   易丛洲稳稳将他接住。   “丛洲,你太好啦。”陌影蹭了蹭他放低的脸,“今晚奖励你。”   易丛洲的手瞬间搂紧,脸靠得更近。   陌影知道亲吻狂魔又要来亲他,怕在郊外擦枪走火,相当敏捷地从他怀里躲开。   手摘下一朵盛放的梅花,别在易丛洲耳朵上。   略深的肤色与梅花不搭,加上易丛洲表情有些严肃,看起来很好笑。   陌影咯咯直笑,见易丛洲要来抓他,索性往后一倒。   陷入松软的雪中,斗篷雪白的帽子里头都是碎雪。   易丛洲压过来,将梅花插在陌影头发中,把住了陌影的腰身,“还跑吗?”   “不跑啦。”陌影亲亲易丛洲的下巴,“要听少主的话,只需我亲你,不许你亲我。”   易丛洲捏住他调皮捣蛋的嘴唇,不由分说,低头便吻。   将陌影亲得呼吸与头发都乱了,唇齿间甚至开始低吟,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他。   “其他事情听你的。”易丛洲炽热的眼神中藏着浅浅的笑意,“床上的事,听我的。”   陌影火热的身体因他这句话更热,怕控制不住自己,也怕深山老林忽然有人来,赶忙转过头,露出红通通的耳朵。   易丛洲来者不拒,低头来吻他的耳尖。   陌影眼疾手快地捂住,轻轻瞪了他一眼,“不正经的家伙,不许偷袭了,好好赏花。”   易丛洲轻笑一声,来亲他的眼睛。   “你这亲吻狂魔走开啦,再不听话,本少主可要家法伺候了!”   易丛洲也躺倒在雪地里,低低地笑出声。   陌影耳朵一片酥麻,在心中狂背核心价值观,才能把狂潮稍稍压下。   他羞怯却坚定地望着易丛洲的眼,易丛洲也笑着看他。   说是赏梅,却没有一个人看梅花。   心跳慢慢平复,陌影坐起来,透过梅林望着山脚下的繁荣城镇。   易丛洲给他清理帽兜中的雪,忽听他说:“其实这里很不错,人间仙境不过如此。”   澎湃的希望自易丛洲心底升起,他紧捏着帽沿,面上不显露一星半点。   “怎么说?”   “魔界也就那么回事吧,魔和人没什么分别,也同样内卷得很,生存压力很大。我也有几个玩得来的伙伴,大家都为了生活奔忙,见面很少。”陌影转过头来,纯澈的眼睛弯起,“丛洲,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这半年这么开心。”   易丛洲深深望着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我这辈子,遇到你之前,也从未想过能有如此安乐幸福之时。”   陌影朝他伸出手。   易丛洲抱住他,抚摸他的头发。   “丛洲,你是最好的,我好幸运呀。”   易丛洲没有回应,心里想得却是,不对。   陌影才是这个世界最独一无二的,他能抓住陌影,才是人生大幸。   大约前半生太过坎坷,否极泰来,才能让他用光运气,遇见了此生唯一的挚爱。 第59章 掳走小魅魔   陌影毕竟有社恐的老毛病在, 一煽情就让他觉得迷之尴尬,不能再说了。   有些事,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心中知道就可以。   赏了梅, 在酒楼吃了午饭,下午接着逛。   昨日赏梅的地方不能去了, 他可不想碰到岳黎和赵遥。   选了截然相反的反向,与易丛洲边吃边逛,途中看到好些人往普乐城的西面走, 他们跟了上去。   到了目的地, 看到一片天然冰场。   没有积雪,大概有专人清理。不少人在冰上滑行, 男子占多数, 也有女子和儿童。   “这时就有滑冰了吗?”陌影有些惊讶,“滑冰在古代叫什么来着,对了冰嬉!”   作为一个摔了好几次屁股墩子才学会滑冰的魔,他兴致勃勃地拉着易丛洲过去, “走,咱们也去试试。”   冰场边有人卖鞋, 易丛洲买了两双, 给陌影一双。   “丛洲, 你会吗?”   “不会。”   “那太好……”陌影说漏了嘴, 赶快改口,“不, 我是说不会没关系, 我教你。”   非常好, 是时候在易丛洲面前开屏, 不对,展示真正的技术了,让易丛洲爱上他滑冰的英姿不是梦!   陌影心情迫切,鞋的材料和构造只瞥了一眼,没花时间研究。掂了掂重量,有些沉,但总体来说不影响大局。   冰场边插了许多竹竿,给初学者适应场地用的。等易丛洲换了鞋,陌影拉着他,让他抓着一根竹竿。   “我先熟悉一下鞋,一会儿我过来带你,别乱动,摔了屁股很疼的。”   “等你。”   陌影试着滑了滑,才两步就往旁边倾斜,还好平衡的本能在,稳住了。   非专业的鞋果然笨拙,力气用了,却只能滑一点点距离,完全不丝滑。   这么想着,一个男人极迅速地从陌影身前经过。   陌影:……   他也可以,等他稍微练习一下,也能像其他人一样!   “陌公子?”先前经过他的男人倒退着滑到他身前,“真的是你?”   陌影抬头,赵遥欣喜万分地站在他面前。   “好巧,你也过来冰嬉。是第一次玩吧?没关系的,头一回能滑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陌影:谢谢我是老手,不是什么第一次。   难道他看起来那么菜?   他不服气地往前,动作过大,鞋在半途卡了一下,直直往前扑。   赵遥抓住他的胳膊,“小心点,第一次不要这么激进,慢慢滑。”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丝巾,“我带你好吗?你抓着丝巾的一头,跟着我,很快就上手了。”   不远处的易丛洲看到这一幕,眼睛一眯。   陌影可耻地心动了。   滑冰就是要别人带,把握住那种感觉就能学会。   豪言都放出去了,他要快点熟练才能教易丛洲。   和赵遥滑一圈没什么,反正也没有肢体接触,问题不大。   “那便麻烦你……”陌影朝那块绣着竹叶的丝巾伸手。   赵遥高兴极了,笑容满面。   陌影的手就要和丝巾相触时,侧面冲过来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瞬间将他带出去好远。   什么情况?   陌影转头看到了发丝飞扬的易丛洲,下巴都快惊掉。   “丛洲,你不是说不会吗?”   “随便练练,不难,你在这等我。”   易丛洲将他放在离赵遥最远的边缘处,动作稍微有些阻滞,可他丝毫不减速,把陌影看得心惊胆战。   渐渐的,担心变成惊叹。   不单单是流畅、速度快,拐弯也漂亮极了。好几次鞋被碎冰拌住,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可他不知哪块肌肉用力,每次都能险之又险地回到正轨。   连赵遥的视线都被牢牢吸引住,朝陌影行进的步伐止住了。   陌影赞叹的同时也有些郁闷。   好家伙,原本想在自家小魅魔面前露一手,开个屏什么的,没想到,反而被对方秀一脸。   丛洲,你就说说你合适吗?排兵打仗厉害,功夫也强,没有基础的滑冰也能无师自通地学会。   嘴唇微撅的模样给易丛洲瞧见,他在半路加速,往陌影而来。   到了他面前,拉着他转了半个圈,看准了前方没人,用力把陌影往后一推。   “啊,丛洲!”措手不及的陌影吓得不行,完全不敢乱动,只让惯性带着他后退,希望能慢慢停住。   倒退状态让他失去了视角,完全不知后面有什么,心提到嗓子眼。   忽然,他的鞋顿了一下,身体顿时往旁边倒。   一只有力的胳膊从后面伸过来,托住他的腰,用巧劲把他往旁边一带,绕过了障碍。   陌影惊魂未定,望着身边的易丛洲,“你要吓死我……”   话音刚落,他又从斜方被推了出去。   这次他不像刚刚那么慌,见前行方向空空如也,他稍微转头。   易丛洲双手背在身后,上半身弓着,重心极稳。他神情专注,速度也快,头发四处飞舞,却无法将他的注意力剥离哪怕一秒。   陌影看得心头一热,一种强烈的冲动忽而将他支配。   近了,易丛洲近了。   在斜线方向与陌影会合后,他拉着陌影转了两个圈,带着陌影一齐往前。   在中途将陌影推出,可不论陌影在半路遇到什么危险,他都能抢先稳住局面,没让陌影受伤一次。   新奇又刺激的感觉逐渐让陌影享受其中,其他人没见过这种玩法,纷纷驻足,赞叹不已。   “好厉害的技术。”   “功夫一定很不错,每次只要白衣公子要摔,那位个高的公子便会飞过去救人。”   “为什么这么玩?”   “你还看不出来吗,他就是想让白衣公子开心呀。”   赵遥听到别人的议论,眼神一暗,悄悄离开了冰场。   易丛洲的余光在他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秒,很快又放在了陌影身上。   没想到,只是简单的滑冰,用的还是如此差的装备,都能让易丛洲玩出极限运动的感觉。   陌影畅快极了,心情越嗨,冲动便越强烈。   不行,等不了了。   穿着合身的黑色外衣,腰带细细一扎,格外精神的易丛洲,背手弯腰向他滑来的模样,让他心潮澎湃,完全受不了。   更别说,只要他稍微给一点回应,在冰面上转个一圈半圈,或是反客为主地推着易丛洲滑,那张专心致志的俊脸上便会浮现出笑意,纯粹,直抵人心。   陌影猛地拉住易丛洲,“走,不玩了。”   “累了吗?”   不是累了,是荡漾了,想把你就地正法了。   陌影心里满是邪念,换了鞋之后,连走路的时间都不想等,抓住易丛洲的胳膊,“快,天色快黑了,用轻功带我回去。”   他的要求,易丛洲当然照做。   本来不太懂陌影急着回来干什么,看到陌影进入院子后拉着他直奔卧房,易丛洲低头笑了。   回到房间,陌影关上门,将易丛洲抵在门上,凑过去便亲。   这样主动,易丛洲如何能忍。   二人如同磁铁两极,被对方的磁场牢牢吸引,吻得深,动作也稍显狂放。   从门口到床,散落的衣服掉落了一地。   陌影比第一夜更加动情,格外大胆主动,把易丛洲弄得极快地失控了。   他将陌影翻过身,亲吻着他的肩胛骨,“不是说要等到晚上吗?”   “欠揍。”陌影的低吟被打断,“谁让你那么好看,太勾引我了,这谁顶得住。丛、丛洲,你干什么!”   “阿影,让我看看你的翅膀。”易丛洲的手在他肩膀处游走。   陌影哪受得了这种绝顶刺激,将人往身边一拉。随着浓烈的暗香,那双诱惑人心的翅膀再一次出现在易丛洲面前。   他的眼神不仅带着欲,也有了克制不住的狠。   这一晚的「终身难忘」,比之前更深刻。   第一夜陌影不懂满足,拉着易丛洲不愿放手。这一夜,他小角、尾巴、翅膀,每一处都得到了款待,灭顶的、持续的舒爽让他承受不住,不仅眼泪直流,倔强的嘴也开始求饶。   “丛洲,够了……”   “叫我一声我就放过你。”   “叫什么?”被刺激过头的陌影带上了哭腔,“哥哥?”   “再叫一声。”   “夫君。”   易丛洲赞许地亲他,“对了,我的阿影。”   醉了,没想到那个小胖墩的事,易丛洲根本没过去。   那一声夫君,现在都还记得,气量敢不敢再大点?   陌影只走神了一秒,又陷入欲望的沼泽。   春节前的十几天,在小小的宅院中,两个刚破戒的都不知疲惫,几乎试遍了龙阳图的所有招式。   直到除夕前,易丛洲将陌影从床上拉起来,抱着他上了马车。   作为主帅,当然要和将士们一起过年。   陌影与战士们接触不少,特意拿了一笔钱出来,交给负责采买的士兵,让他多买些年货。   也重金叫了戏班过来唱戏,舞娘跳舞,奏乐助兴。   除夕宴前夕,易丛洲去外头练兵,岳黎偷偷摸到营帐之内。   “陌影小兄弟!”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十几天了,不问不快,“你告诉我,你心上人是不是将军?”   “是呀。”陌影想到对方,忍不住露出微笑。   “天啊是真的!陌兄弟,你可知除了长平将军的名号之外,将军也是皇后。你是给皇上打探消息的,却偷偷挖了……这让皇上怎么想?若他知道了,肯定会处死你!”   岳黎回忆起皇上的音容笑貌,“皇上那么好的一个人,要是知道将军脚踏两条船,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这误会大了,陌影哭笑不得。   没想到岳黎只在中原跟了他一小段时间,对他就这么死心塌地,生怕易丛洲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陌影不能透露太多,含糊道:“你放心,丛洲没有脚踏两条船,内情有些复杂,你也别问啦,你只要知道丛洲不会错就好。”   岳黎抓着头发,怎么也想不明白,陌影从兜里掏出红包递过去,“岳副将,过去一年你在丛洲身边保护他,替他分忧,辛苦啦。红包你拿着,明年也要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岳黎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真的吗,我也有红包拿?陌兄弟你也太客气了!既然陌兄弟说要相信将军,我一定站在将军那边!”   不光岳黎,相熟的将领陌影都准备了红包。   岳黎回到营帐中,打开红包一看,竟然是一张银票。迟余也拿着红包进来,两个人一对金额,都傻眼了。   “怎么这么多?一个人就给这么多,我们这么多将领,光红包就得花费……”岳黎算了算,震惊不已,“陌兄弟是什么来头,出手这么大方?”   迟余也高兴极了,“早知道早点抱大腿,有钱人就在身边,我却没有好好珍惜。”   宴会开始前,他们好不容易看到陌影落单,凑过去问。   “没事啦,红包而已,图个开心。”陌影不好意思地说,“家里有点家产,这点红包发不穷我。”皇帝的小金库,想拿多少拿多少,名正言顺。   “陌兄弟,你太好了!过年太好了,下次陌财神……阿不,陌兄弟还要和我们一起过年!”岳黎又想攀陌影肩膀,斜前方忽而传来一声咳嗽。   他溜得比谁都快,“将军,陌兄弟,你们吃好喝好,我去那边招呼兄弟们!”   迟余也当机立断地开溜,把陌影看得莞尔。   “聊什么呢?”   “说红包的事呢。”陌影神秘兮兮地给易丛洲也塞了个红包,“不许说不要,这是给你的,新年图个好彩头。”   在篝火边,在星空下,他凑近易丛洲耳边,轻轻道:“宝贝儿,过年好。”   易丛洲收了红包,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阿影,过年好。”   “这是什么?”陌影将暖玉捏在手心,“不会是你的传家宝什么的吧?”   “早就想给你了,收着便是。”   “好。”将士太多不便细看,陌影将玉佩挂在脖子上,塞入衣服中,“以后去哪儿我都带着!”   欢喜的神情把易丛洲看得一阵心热,想做什么,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只得暂时忍耐。   易丛洲与战士们在一起过过好几个年,今年这一次,最热闹、最开心。   吃食多,牛羊肉供应不断,酒水畅饮。节目丰富,爆竹声此起彼伏。   不仅如此,还给每个士兵都准备了过年红包。   行军的苦,对家乡亲人的思念,或许能在欢声笑语中,稍微稀释一点。   陌影本就受将领欢迎,大红包一发,更是招人喜欢,以岳黎为代表,敬了易丛洲后就开始敬他。   “我酒量差,喝醉了要发酒疯的,特别丢人。不如我敬大家一杯,祝大家平安幸福。”陌影话说得诚恳,大家也知道他一杯倒,很给面子地拿起酒杯。   一杯酒没什么,陌影按照以往经验,觉得问题不大。   可酒杯送到面前,他胃里忽然涌上一阵反胃感。   他强压住不适抿了一口,异样感越来越强,胃难受极了,恶心想吐。   易丛洲的关注点时刻都在他身上,见他脸色苍白,抢过酒杯喝了。   大伙一愣,却没有不依不饶,找其他的兄弟喝去了。   等场面重新热络,易丛洲低头问:“何处不舒服?我叫军医来。”   “没、没什么。”陌影顺了顺胸膛,“不知怎么,觉得这些肉好腻,不太舒服。”   易丛洲果断起身,带他回营帐。   “没事的,大概在普乐城吃得清淡,刚回来军营不习惯。大过年的没你不行,你快去陪将士们。”   易丛洲摇头,“他们不需要我陪。”   陌影有些走不动路,到了无人处,易丛洲索性将他背起。   到了营帐中,将他安置在床上,给他盖上厚被子,又喂他喝了茶水。   “好些了吗?”   作为魅魔,陌影这辈子几乎没感冒过,从未有过这种症状。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就是没力气,手脚软绵绵的。   易丛洲摩擦双掌,伸入被窝给他揉着胃,“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说来神奇,这样一弄确实好很多。   “这边太冷了,普乐城暖和一些,等过了这几天,我们便过去。”   “好,正月时城里应该也很热闹吧。”陌影没有由来的困,抓着易丛洲一只手,依恋地蹭了蹭,“丛洲,我睡一会儿,你过去那边吧。”   总是生龙活虎的陌影忽然变得这样病恹恹的,易丛洲怎么放心得下。   他脱了外衣上床,给陌影暖被窝。   望着怀中人没有血色的嘴唇,既感到担忧,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陌影口渴而醒,稍微一动,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感觉如何?”   “丛洲?”外头漆黑一片,将士们欢聚喝酒的嘈杂也消失了,看来已到深夜。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听出他声音的干涩,易丛洲下床给他倒茶。   陌影润了润嗓子,在昏暗的烛光下打量易丛洲,见他眼底下有青黑阴影,应当是一直熬到了现在。   自己身体不适睡下后,他肯定没去和将士喝酒,而是陪在左右。   “我没事的,别担心。”他摸摸易丛洲的脸。   易丛洲抓住他的手,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哪怕在一起之后易丛洲更爱笑了,话也变多了,本质上还是个寡言内敛的人。   忽然出问题,应该让他担心坏了。   陌影朝他伸出手臂,易丛洲低头抱住他。   “真的没事,我向来精力充沛的,丛洲你知道。”   “明日我们便去先前的小院住。”   “好,听我们家小魅魔的。不早啦,你也快点睡,快上来。”   易丛洲上了床,把陌影抱在怀里,握着他的手,轻抚他的头发。   陌影用力抱着他,“我可是少主,不会那么容易病倒。你这两天事那么多还不睡觉,该换我担心你啦。”   易丛洲这才在他脸颊上亲了亲,闭眼睡去。   以为犯恶心的情况是暂时的,然而回到普乐城之后,情况并没有好转。   倒也不碍事,只在早上刚醒时情况严重一些。陌影不想让易丛洲担心,很少表现出来,可易丛洲心细如发,纵使一点点的不舒服都看在眼里。   不但食物更清淡,穿得也更厚,几乎天天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元宵节一过,宫中又来书信催易丛洲入京,是时候动身了。   行军辛苦,易丛洲不愿让陌影跟着,让他留在普乐城,或者先返京,到时候再会合。   临别前一夜,折腾了一番陌影的尾巴和翅膀后,易丛洲将他抱在怀里,小心地给他擦汗,道:“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只要与元皎炎、子夕、蔺如尘三人有关的一切事,都要与我商量,好不好?”   “这个呀,有什么不可以的。”   往常亲密之后陌影总是很精神,会拉着易丛洲的手让他抚摸自己的背,也要和他说些悄悄话。近来格外容易倦怠,躺在易丛洲怀里呵欠连天,“明天你要动身,快点休息啦。和你说,京城那个小宅子的被褥特别软,很舒服,到时你去试一试……”   话还没说完,眼睛已阖上,睡了过去。   易丛洲盯着他的睡颜,眉头微蹙。   陌影当然不会等易丛洲到了才去京城,在他离开的第二天,化作魅影来到京城住处。   这里一直有人打扫,房里很干净,陌影打着哈欠直奔卧房,累得全身都没力气。   本想叫魅影军团汇报情况,可一趟瞬移下来,身体仿佛被掏空,根本提不起精神。犯懒得不得了,只想睡觉,醒着的时候也提不起劲做事。   不过一小段日子不见易丛洲,他就思念成疾。不知什么原因,化成魅影让他觉得身体负担极大,可调用的能量骤降,他不敢冒险去找易丛洲。   只能叫魅影探听情况再报回来。   几个月时间,西北定了,京中的局势却没发生大的变化。   元皎炎把持朝政,没出什么乱子。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压下了百官的质疑,皇帝这么久没出现,也没让朝廷乱套。   不兴土木,帮助灾民重建家园,有那么点休养生息的味道。   在期盼中,十几日过去,易丛洲终于进京。   陌影可算体验到了什么叫「小别胜新婚」,一连两天都不愿放走易丛洲,无时无刻不想抱着他。   易丛洲也纵容他,时刻陪着。   “好啦,元皎炎催你进宫了,你去吧。”陌影依依不舍地说。   才走了两步,他就从后方扑在易丛洲身上,“不给去。”   易丛洲忍不住笑起来,转过身抱了他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二人作别,到了门边,陌影又小跑过来抓他的手。   “不走,别去了,元皎炎干什么啊,凭什么他叫你就一定要去。”   家里有这样黏人的家伙,易丛洲坚硬的内心化成了泉水。   “一会儿就回来。”   陌影嘟着嘴说:“那你去吧。”   “真给去?”   被看穿的陌影哼了一声,“都送到门口了还不让去,要是让别人看见,成何体统。本少主说让去就让去……”   话没说话,喋喋不休的嘴给易丛洲吻上了。   就出个门,差点磨叽了半个时辰。   理论上来说,此时西南不平,元镇北蠢蠢欲动,这种紧要时刻元皎炎不会动易丛洲。   陌影知道这一点,还是不放心,让魅影前去打探。   魅影很快报信回来,原来元皎炎想让易丛洲带领戍边三卫前去西南,剿灭元镇北的军队。   正思忖着此举背后的深意,魅影给他传来一个天大的消息。   元皎炎表面上接待易丛洲,实际手下主力都往祭师府而去。子夕那边也是一样,仅剩的玄衣卫倾巢而出,将蔺如尘的房间团团围住。   陌影顿时心急,躺都躺不安稳,从床上下来在房中踱步。   他早就知道,子夕与元皎炎都在找自己,也都以为他在蔺如尘手上,这几个月针对祭师府的动作特别多。   但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   风云变幻,结局可能就在这一年见分晓,放眼望去,竟没有一个合适的皇位候选人。他们几人不专心搞事业,反而为他一个无关紧要的魔浪费时间,真叫魔捉急。   胡思乱想间,又收到新的消息。   魅影传来祭师府的画面,陌影的心沉到谷底。   祭师府高手如云,但不可能同时抵挡易丛洲与子夕两拨人马。蔺如尘被保护着撤退,护卫接二连三倒下,他双拳难敌四手,深受重伤。   此时天已暗,玄衣卫统领举着照明的火把,站在他身前的子夕看着地上的蔺如尘,眼中没有一丝怜悯,“人呢?”   蔺如尘一言不发。   统领甩出一片薄刃,在蔺如尘伤痕累累的身上又划了几刀。   重重的镣铐戴在蔺如尘手腕上,他身下血流成河。   不论是子夕还是元皎炎,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落在他们手上,蔺如尘凶多吉少。   陌影急得团团转,想让魅影叫易丛洲回来商讨对策,可他偏偏在宫里,在元皎炎眼皮子底下,不方便动作。   之前问丛洲,他说三人中,蔺如尘才是将帝王心术那一套玩到极致的人,能力手段野心都有,比其他两个人合适。   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真心把蔺如尘当朋友。   对方伪装成蔺雪时,曾与他在庆州的寺庙塔顶赏月,当时说自己的身世时,模样太寂寥了。   偌大一个蔺家,恐怕没人能救得了他。就算能救,也不会有人救他,蔺如尘死了对蔺家其他人来说反而是好事。   不行,不能等了。   夜晚是魅魔的主场,他过去看看情况,能救就救。救了人之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很容易就能全身而退。   易丛洲说过三大股票的事都要与他商量,陌影出了门又折返,在桌面上留了一张纸条。   “蔺如尘被元夕二人围攻,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化作魅影抵达祭师府,藏在阴影中。   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让陌影气喘吁吁,深感力不从心。   这是怎么了,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紧急时刻,没时间想这种小事。在暗处偷窥到奄奄一息的蔺如尘,身上伤口多得数不清,陌影心急如焚。   他忍着身体不适,在反方向的角落召集魅影。   风吹枯树,哀嚎阵阵,那一处乌云密集,伸手不见五指。   子夕凝眸看了看,下令道:“把蔺如尘带走,别让他死了。”   四个玄衣卫押着蔺如尘往走廊走,子夕带着其他人到黑黢黢的影子下查看情况。   陌影手心全是冷汗,不单单是紧张,也是身体在抗议。   都到了这一步了,坚持一下,将蔺如尘解救出来就行了。   等拖着蔺如尘的四人行至阴暗处,他出手如电,极快地在四人身上洒下毒粉。   他们发出惨叫倒地的同时,陌影已将蔺如尘背着,带着他往前疾行。   在西北这么久,他担心易丛洲的病情,经常找军医商讨对策,顺便要了些防身的东西。   这次用的毒粉一旦被沾上,皮肤会奇痒无比、疼痛溃烂,但不会带来生命危险。   “祭师大人,没事吧?”陌影生怕人死在自己背上,小声问。   蔺如尘眼中精光闪过,但陌影没有发现。   打探过那么多次,陌影知道祭师府的构造,带他往深处跑。   后方传来破风声。   那四个玄衣卫脸上、手上都起了燎泡,竟还不放弃,忍痛抓着剑往陌影刺来!   陌影震惊之余只能被动躲避。   其他四人是高手,岂是他这个没有功夫的能躲得了的。   攻势如雷似火,很快到了陌影面前,封住他的死穴与退路。   不能退,更不能进,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生死关头,陌影急到后脑勺疼,千钧一发之际,背上的蔺如尘动了。   他左手往四个方向甩出蛊虫,右手在旁边的石柱上一按,随着轰隆一声,地上出现一个地道。   “下去。”   四人暴毙的惨状让陌影一阵恍惚恶心,可这种时候保命为上,没时间想这些。   更没时间想为什么只剩一口气的蔺如尘还能用蛊虫,为什么他早不用蛊虫,反而现在才用。   一进地道,上方的墙壁迅速合拢,陌影只好借着墙壁上的夜明珠发出的光芒辨认方向。   “祭师大人?蔺大人?”陌影知道他失血过多不宜继续往前,找到一处平坦的地方将人放下,“你总是随身带着纱布,放在哪?我先给你处理一下。”   蔺如尘用眼神示意衣袖,陌影赶紧将药粉拿出来,指尖黏腻异常,都是血。   “有点疼,稍微忍着点。”他腰侧有一处很深的剑伤,陌影将衣服扯开些,撒上药粉包好。   这种地方不好固定,他俯身半抱蔺如尘,将纱布从他背后穿过,在前方打结。   “有没有人接应你?太危险了,玄衣卫他们很快会追来。”陌影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问。   “不用担心。”蔺如尘声音虽轻,但咬字清晰。   他刚刚还用蛊虫杀了四个人,肯定有别的保命手段,陌影稍微放了点心。   “京城局势诡谲,安全后你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不要随便出来,他们都以为我在你……”   陌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余光捕捉到了一簇火光。   脸上有圆形烫伤的男人提着灯笼,缓步来到陌影面前。   陌影的血液凝固了,寒气顺着脚底一路往上,直窜心窝。   这个人,就是给蔺追云献计,让他用毒物控制泰宁卫,将易丛洲的心血全部毁掉之人。   这人竟在蔺如尘身边,也就是说,蔺如尘知道这一切,甚至有可能是蔺如尘造成了这一切。   祭师府虽在京城,却通过烫伤男搅动着西北局势,不费吹灰之力让易丛洲元气大伤。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蔺如尘,身体因情绪起伏太剧烈而微微发抖。   蔺如尘平静地与他对视,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   在旁边的墙壁一按,一道石门打开,一个密室在侧面出现。   密室的夜明珠更亮,最里头放着一张桌子,里头摆着无数伤药。蔺如尘坐在凳子上,将外衣脱了,慢条斯理地处理伤口。   药粉洒在伤上那么疼,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陌影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极快地闪到暗处,想化作魅影逃走,腹部忽然一疼。   浑身上下的力气被抽干,他陡然脱力,跌在地上。   烫伤男拿着绳索上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走吧。”   “退下。”   密室来传来蔺如尘的声音。   烫伤男只得收了绳子,用目光催促陌影进去。   陌影的眼前都是大片大片的白光,身体失控的感觉让他没有一处不难受,根本动不了。   想再试一次瞬移,想再变一次魅影,眼前开始发黑,怎么都实现不了。   刚才情况危急他没有注意到,此时才发现,身体的能量正急速流失。   情况甚至比刚穿来时更糟糕,他连使用魅瞳的能量都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蔺如尘给他用了蛊虫吗?对,一定是这样,否则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前方脚步声起,蔺如尘停在他面前。对方一弯腰,把陌影抱起。   一点看不出受了伤,可他身上散发的血腥味极重,伤是实实在在的。   将陌影放在与他相对的凳子上坐着,蔺如尘再度有条不紊地处理伤口。   不管他,也不绑他,一点不担心他会跑。   “你对我用了什么?”陌影低声问。   蔺如尘打量着他苍白的脸,摇摇头,“并未。”   “要不然我怎会……”   陌影已然意识到蔺如尘的危险,不愿说太多。他冒着暴露的风险,一次次尝试化作魅影,非但不行,每次都让他更加虚弱。   他退而求其次想召唤魅影给易丛洲传递消息,这样简单的事,竟也做不到。   陌影冷汗直冒,意识模糊前,他看到了蔺如尘朝他伸出的手。   擦得干干净净,一点血迹也无。   晕厥前的最后一刻,陌影想到了易丛洲。   要是他发现自己失踪,该有多么担心?除夕那夜,只不过身体不适,易丛洲便在他床边守了半夜,他不敢想自己落入敌手,易丛洲会怎么样。   意识苏醒时,身体有些摇晃,并不安稳。   陌影判断自己在马车上,已离开了祭师府。   鼻尖嗅到蔺如尘身上特有的熏香味,他知道,人就在自己身边,他还在蔺如尘手上。   他没急着睁眼,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前因后果。   蔺如尘被他救的时候,太冷静了,轻易解决了四个敌人,将他带入密道。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故意在等他。   所谓蔺如尘被子夕和元皎炎围攻,不过一个圈套。蔺如尘知道元皎炎在宫中会见易丛洲,便设局等他过来,用苦肉计将他抓个正着。   草率了。   “起来吃点东西。”   对方都这样说了,再装睡说不过去。   陌影睁开眼,脸上传来些许异样感觉,用手一摸,紧实的皮肤触感。   □□不知何时被取下了。   观察四周,他身在一辆豪华马车之中,底下铺着厚厚的毛毯,自己身上也盖着貂绒大氅。   “你要带我去哪里?”   蔺如尘丝毫没把他的敌视放在眼里,动作优雅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去西南。”   “你果然和元镇北有关系。”   蔺如尘默认,又问:“想去外头散散心吗?”   陌影感知了下,察觉不到一丝能量,心凉了半截。   “你给我用了什么蛊虫?”   “没有。”蔺如尘先下了马车,朝他伸手,“过来。”   见陌影不动,他解释道:“很久之前便对你下过蛊,但你百毒不侵,蛊虫先死了。”   他态度太坦荡,神色没一点慌张,看起来不像说谎。   可若他说的是真的,自己怎会变成这幅样子?   “先前你身子可有不适?”   蔺如尘一提醒,陌影想起,这些天身体确实不太爽快,特别嗜睡,也没精力做别的事。   真正算起来,从除夕那一夜就开始了。   蔺如尘的手还伸着没有收回,陌影将杂念甩到脑后,扶着马车壁,下了马车。   景色陌生极了,到处都是山林。同行的人不多,马车的外观看起来平凡无奇,后头还拖着货物,俨然一支平常的商队。   这种伪装,就算有追兵,也很难看出来。   陌影心又沉了些,匆匆一瞥,扫见前方有一个人非常眼熟。   蔺如尘顺着他的目光寻到那人,命令道:“过来。”   那人点头哈腰跪在面前,“大人有何吩咐?”   “去拿汤过来。”   “是,大人。”   他出了声,陌影灵光一闪,认出了人。   这人他在池霖的记忆中见过好多次,给池霖献计无数,不仅让池霖对付易丛洲,后来让池霖当众在朝堂上发难的计策,也是他提的。   池霖的心腹,他的智囊,竟然是蔺如尘的人。   陌影心底震撼到麻木,他全身都是凉的,只觉蔺如尘陌生极了。   虽不在朝堂,却搅动着朝堂的水。   蔺如尘说易丛洲身上的蛊毒不是他下的,这句话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蔺如尘做的种种,都是在针对易丛洲,将把他往绝路逼。   不是从小认识的竹马吗?怎会到这种地步?   陌影心乱如麻,明白蔺如尘不可能对易丛洲有什么想法。   从他的表现来看,恐怕是对自己有想法。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被池霖心腹端了过来,高举着送到陌影面前。   “大人,请用汤。”   再怎么毕恭毕敬也消解不了陌影对他的厌恶,他转过头,拒绝的意味明显极了。   那人慌乱起来,跪着挪动到陌影面前,诚惶诚恐地又说了一次。   “不喝。”   池霖的心腹愣在原地,惊恐地看向蔺如尘。   “既然不想吃,还不拿下去?”   那人惊喜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转身刚走出一步,一根针从蔺如尘手里飞出,穿透了他的胸膛。   此等狠毒手腕,让陌影不寒而栗。   “人都伺候不好,留着何用。”   其他人屏息上前,飞快将尸体处理了,连同地上变红的雪地一起铲除。   “若不想喝鸡汤,有什么想吃的吗?”才杀了一个人,蔺如尘却神色如常,仿佛只是抬脚踩死了一只蚂蚁,“不吃东西,你身体受不住。”   陌影与他冷淡的眼眸对上。   这一刻,想问的问题糊在了嗓子眼,陌影再也问不出口。   也没有问的必要了。   这样残酷的一个人,哪还有必要问他对易丛洲做的事?易丛洲身上的蛊虫是不是他下的,根本不重要了。   深夜回到房间,没等来惯常的陌影的拥抱,只看到了一张纸条。   易丛洲的脸瞬间沉了下去,杀气迸发,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当场碎裂。   房间空无一人,床边,屋角,屏风之后,空荡荡的。   负责陌影安全的死士闻声落地,人还没跪下,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一鞭接一鞭地抽打在他身上。   他不敢吭声,更不敢询问。   连打了五鞭,易丛洲收了鞭子,眼眸黑得看不到底。   夜晚阴沉,乌云连片。   岳黎及几个核心人物被叫来时,他们原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京城的姑娘,看到易丛洲的一刻,全部噤声。   “发动所有力量,翻遍京城也要把陌影找回来,盯着祭师府,不能让一只鸟飞出。”   易丛洲的语气太沉,脸色比泰宁卫全军覆没那一次更差。   岳黎跟他的时间最长,与他最亲近,胆子也最大,战战兢兢地说:“祭师府把陌兄弟掳走了吗?可他只不过一个小小的亲兵,祭师府想干什么?”   “不该问的不需问,若看到蔺如尘,直接杀。”   岳黎打了个寒噤。   当了皇后之后回到军营这大半年,将军身上那种渗人的气场减弱了许多,人也轻松不少,好似回到五年前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   而现在,将军比之前更恐怖,有种濒临崩溃的失控感,更有种随时能杀遍所有人的黑暗。   等等,之前陌兄弟说过将军从未变心,结合将军现在的反应,难道……   陌影就是皇上?   岳黎的心陡然沉了下来。   若是如此,一旦他出事,将军会变成什么样他不敢想。   这辈子只对他一个人动过心,唯一能把将军拉出泥潭的救赎,若有个三长两短,将军定会彻底沉入深渊。   毁掉这世间一切。 第60章 掳走小魅魔   陌影醒来时, 第一时间看身上的衣服。   昨日的红衣不在,今日又换了件新的,花纹与样式有微弱差别。   自从被带走, 蔺如尘每日都给他换外衣, 清一色都是红衣。   鼻尖闻到特殊的熏香气味,但比平时弱。   扫了一眼, 蔺如尘竟不在,车也是停的,看来队伍正在修整。   陌影心中一喜, 正欲下马车, 一双拖着茶水的手伸了进来。   “我不想吃喝,心情闷, 想下去看看。”   陌影不知出了什么毛病, 嗜睡得厉害,昼夜都已颠倒。刚开始还能记得日子,时间一长,过了多少天都无法精准确定。   蔺如尘不在, 正是他的机会。哪怕看到一点标志性地貌,确定自己在哪里也是好的。   蔺如尘叫来伺候他的是一位哑女, 做事沉稳, 从不出错。陌影观察过她走路的姿势, 断定她有功夫在身, 不敢轻举妄动。   哑女搀扶他下了马车,陌影环顾四周, 丛林青绿, 没有积雪。   呼吸间还是有白气, 气温较低, 但已不是先前那种冻入骨髓的冷。   地貌与气候差别太大,陌影判断,他们已到了南方。   蔺如尘暗地里支持元镇北,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很可能是西南。   “我想走走,活动一下。”   哑女从不忤逆陌影,递了个手炉过来,安静地跟在后面。   他极少下马车,蔺如尘偶尔陪他下来,怕他受冷,总给他戴着大大的帽子,很少露脸。   许多侍从不知他的相貌,好奇地往这边打量,看清陌影的脸后,全部呆愣在原地。   随后受惊地低头,不敢再看。   有几个傻傻不愿收回目光的,立刻被同伴低声提醒,“大胆!公子是什么人,你也敢看?忘了王喜吗,你想和他有同样结局吗?”   陌影一怔。   听他们的说法,王喜跟他们是一伙的。   但是,王喜不是子夕的人吗?   稍微思索,陌影恍然大悟。   王喜大概同时被蔺如尘与子夕收买,拿着两边的钱。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刚开始时,王喜要给原主献计毒杀元皎炎。   若王喜只是子夕的人,根本说不通。子夕并不希望与元皎炎撕破脸,在羽翼未丰之前让他这个傀儡坐在皇位上吸引火力才是最好选择,没必要让他去杀元皎炎。   若是蔺如尘在背后推动,一切便合理起来。   王喜表面是子夕的人,王喜让皇帝毒杀元皎炎,元皎炎一定会把帐算在子夕头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两虎相争。   王喜、池霖的心腹、掌控西北局势的烫伤男,这些人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陌影终于明白了易丛洲说那句话的深意。   祭师府表面上没有实权,可蔺如尘掌控第一世家,有这么多深入各地的人脉,说他是朝堂的幕后推手一点都不为过。   他的心思与城府,更甚元皎炎与子夕。   落在他手上,还有逃脱的可能吗?特别是现在身体掉链子,又不知得了什么病,任人宰割。   陌影深深觉得前途灰暗,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再一次想起易丛洲。   他在干什么?一定在找自己吧。   丛洲的蛊毒没完全解,要是再为了他的事情奔走,恐怕伤身伤心。   “在想什么?”冷淡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陌影抬眸一瞥,一身白衣的蔺如尘牵着马从后方走出,胡子比之前长了些,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   没有与他说话的兴趣,陌影就当没看见。   蔺如尘的视线落在哑女身上。   陌影的余光清晰地看到哑女一抖,他心头一跳,瞧见蔺如尘五指成爪,完全是发动攻击的前兆。   人已到了哑女面前,陌影生怕再有无辜者丧命,轻唤道:“如尘!”   蔺如尘倏地转头。   偏头看地的陌影将目光转向他,“是我要出来的,与她无关。”   蔺如尘不发一语,只是看他。   先前没感觉,知道他的真面目后,每次被他这样看,陌影都紧张得快要痉挛。   太冷了,仿佛连吹来的冷风都藏着冰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收割性命。   蔺如尘垂眸扫过他抖动的衣袖,嘴唇抿了抿,“冷不冷?”   陌影松了口气,这就是放过哑女的意思了。   “不冷。”怕他再度发难,陌影不得不多说几句,“一直睡着,人该傻了。”   “再忍一下,地方就快到了,到时我找庞理给你看病。”   果然。   魅影查到庞理在元镇北手里,蔺如尘这样说,等于间接承认了与西南的关系。   “还想去哪里吗?我同你一起去。”   这样的陪伴陌影消受不起,当下摇头,“差不多了,旅行奔波劳累,还是赶路吧。”   蔺如尘没有勉强,弯腰朝马车的方向示意。   陌影上了马车,坐在他身边,假装闭目养神,心中忐忑不安。   蔺如尘从头到尾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如果非要说一件的话,就是给他换外衣。   平时彬彬有礼,从不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说话做事如同以前一样,高冷少话。   不像子夕那样,喜欢嗅他的味道,早上夜晚都要给他梳头。   也不像元皎炎,总爱靠近他说话。   太正常,也最让他害怕。   蔺如尘能不声不响地将他掳走,也能悄无声息地在朝中安插眼线。   他与子夕一样,瞄准的一定是皇位。   这种人,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击必中。   现在规规矩矩,不代表一直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手,而他动手,一定是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   不可能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知道炸药在哪儿,却不知什么时候会炸开,这感觉才最可怕。   庆幸的是,在马车上蔺如尘并未表现其它的意思。   两日之后,地方终于到了。   迎面一座极大的府邸,门口摆着两座石狮,两侧的楹联龙飞凤舞。   进入之后更能感受到大气与豪华,花树、亭湖、假山的排布相得益彰,府中还有瀑布与精巧的竹筒引泉。   面积不比比池厚德的宅院小,但品味超过池家数倍。   陌影虽然没有发出赞叹,可欣赏的表情藏不住。   惊讶又赞赏的脸被蔺如尘捕捉到,他的唇极快上翘,又很快恢复如常。   将陌影带入府邸深处的小院,陈设与布置更具巧思,叫人一眼就喜欢上。   蔺如尘的眼光太好了,审美超出一般人许多。   “可以吗?如不行,再换一个小院。”   “不用了,已经很好了,很漂亮。”陌影由衷地感叹,“舟车劳顿,祭师大人也去休息吧。”   蔺如尘忽然看向他。   陌影后脑勺一凉,改口道:“如尘,去歇息一下吧。”   “好。”   蔺如尘一走,陌影心中的石头稍微落地。   西南没有下雪,一天到晚下着雨,刺骨的湿冷。   雨天水汽重,不宜待在室外,陌影偏偏喜爱坐在凉亭中,不愿进入房间。   哪怕房里的摆设华美精贵,但牢笼就是牢笼,就算是金子做的,也改不了它囚禁人的本质。   不可避免的,他想起普乐城的小院。   院子不大但干净,床铺极舒服,松松软软的,陷在其中便不想出来。   更别说易丛洲躺在他身边,除了与他厮混什么都想不起来做。   房间再好,少了最重要的人,便只是留宿的住所。   四下无人,陌影尝试着调动能量,还是没有。   没有功夫,也不能用魅瞳,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没办法传出消息,也收不到外界的讯息。原来没有魅影的身份,在古代世界寸步难行,完全抓瞎。   易丛洲知道他来西南了吗?会不会还在京城苦苦搜寻?   思念让人心焦,陌影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关注当下。   哑女不能说话,守卫也不和陌影交谈,他只能找蔺如尘。   直觉告诉他来到西南大本营后,蔺如尘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但连续几日,对方没有任何表示。   只与他坐在亭中看雨,或是打着伞带他在院中散步,与他一起吃饭。   日子一天天过,陌影越来越按捺不住,想逃走的心情空前强烈。   趁蔺如尘不在,他来到前院。不说别的,至少先把这里的地形记下来再说。   可身体不中用,活动了没一会儿他就觉得疲累,坐在假山之后的亭子里休息。   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与交谈声。   “蔺如尘花重金造了这座府邸,就为了金屋藏娇,没想到防卫如此松散,浪费本王带高手来。”   这么久第一次听到外人的声音,陌影欣喜的同时,心中也起了十二分的戒备。   本王?这样自称,声音又如此年轻,大概率是元镇北的小儿子。   元镇北妻妾成群,却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聪慧却体弱多病,他偏宠小儿子,在原主面前求了好几次,早早给小儿子元尔朝求了个郡王的封号。   元尔朝的名声差,标准的纨绔子弟,这次找来,恐怕不是好事。   陌影给哑女递了个眼色,起身藏在假山之中。   护卫道:“听闻蔺大人藏的可是绝世美人。”   “什么蔺大人,不过父王养的一条狗,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要不是西南人视蛊虫为圣物,蔺如尘能帮我们笼络民心,过去又帮我们在朝堂中铲除异己、安插势力,父王怎会对他客客气气,将他奉为座上宾。”元尔朝啐了一口,“本王还当蔺如尘不食人间烟火,还不是为美人折腰,不过如此。”   护卫道:“这座府邸紧赶慢赶修了好几个月,每一根木头都是取自深山的上好木材,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元尔朝嘲讽道:“都靠我们,要不然他祭师府坑蒙拐骗,能有这么多钱吗?别废话,快给本王找人,蔺如尘那边被拖住了,短时间回不来。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绝色,才能让蔺如尘那个冰块丢了魂。”   陌影心中一凛,将身形藏得更里。   元尔朝带的人不少,众人分头往内院而去。   很快,他的护卫将府邸的守卫绑了出来。   “人呢?”元尔朝踩住其中一个守卫的手掌,使劲碾了碾,“美人呢?说!”   守卫闭口不答,元尔朝阴狠一笑,“给本王搜!”   陌影以假山为遮挡往外看了一眼,门口守着两个彪形大汉,他与哑女战斗力都不行,很难突围。   怪只怪府中守卫太少,大概蔺如尘以为西南是自己的地盘,没有人敢乱来,才疏于防备。   谁知元尔朝窝里反,给他们来了个措手不及。   “王爷,看到假山之后有衣角。”   正思考对策,之前说话的护卫发声。   陌影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元尔朝有功夫在身,纵身飞来,落在陌影身前。   “哪里来的美人儿,本王……”   陌影抬头的一刻,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眼前人一袭红衣,衬得面色白皙无暇。双唇饱满欲滴,桃花眼勾人心魂。   是妖精降世,还是仙子坠入凡尘?   仅一个照面,一个动作,就美得让人无法呼吸,心尖传来酥麻与极致的心痒。   元尔朝面露傻笑,眸中岂止是惊艳。   好一会儿,被凉风一吹,细细的雨丝落地头上,他如梦初醒地擦了擦嘴角,“美人儿,别怕,本王知道一处特别漂亮的地方,带你去看。”   他说着上前一步,想来拉陌影的手。   陌影灵巧地避过,以袖遮面,轻咳一声,“在下身体不适,多谢王爷好意。”   原主之前一直戴面具,元镇北见过他的样貌,极少进京的元尔朝却不认得。   “有什么不适的,庞理就在父王那,本王请他过来给你看。”元尔朝笑得十分邪气,手臂伸长,挡住了他的去路。   陌影敲打道:“祭师大人让我在此处等他,若不告而别,我怕祭师大人生气。”   谁知元尔朝不把蔺如尘放在眼里,“他不过世家子弟,本王是王族,他不敢和本王叫板。”   元尔朝说了几句不耐烦了,猛冲上前,想抱陌影。   哑女挡在他面前,一把袖中剑滚出,直刺元尔朝。   元尔朝吓得脸色大变,他身后的侍卫迅速上前,出手毫不含糊。哑女寡不敌众,腹部和手臂都被刺伤,短剑握不住,叮咚一声掉在地上。   无人碍事,元尔朝下流一笑,“将美人扛走!”   块头极大的侍卫扛陌影轻松得如同扛一袋米,任凭陌影挣扎,岿然不动。   “本王喜欢识时务的美人,带刺的……”元尔朝瞥了瞥在反抗中仍不失美貌,更让人挪不开目光的陌影,改口道:“带刺的也很好。”   他的手朝陌影的脸伸来。   陌影一阵恶心,胃中翻滚,难受到了极点。   脸颊即将被触碰时,眼前亮光一闪,元尔朝尖叫一声,手猛地缩回。   一根针擦着他的手掌而过。   紧绷的心突然一松,他知道,蔺如尘回来了。   “王爷。”蔺如尘从回廊尽头的拱门走近。   扛陌影的汉子不等他走到跟前,便急急地将人放下,哆嗦着退到一边。   蔺如尘扫了眼他的手臂,冷冽的双眸转到元尔朝身上,“王爷趁我不在动我的人,是何缘故?”   背着人说话时有多么硬气,见到真人就多么怂。   元尔朝点头哈腰地赔笑,“祭师大人,都是误会,我来找祭师大人,见这位公子脸色苍白,便想带他去找庞理。”   “扛着去?”   元尔朝手捏了捏,似有不甘。   蔺如尘来到陌影身边,见他咳嗽不停,顺了顺他的背,眼中冰霜更厚。   “都是一场误会,既然祭师大人回来,那本王告辞了。”   元尔朝想溜,蔺如尘往旁边一步,站在了他面前。   忽然,他捏着针的左手冲元尔朝眼前一挥。   “啊!”   鲜血自元尔朝眼中流出,他惨叫不断,大吼道:“本王的眼睛!蔺如尘,你别欺人太甚!来人,快叫庞理,本王什么都看不到了!”   陌影没看到蔺如尘动手的模样,但触及地上一串血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胆寒。   “将他们处理了。”蔺如尘吩咐身后的黑衣人,扶着陌影往里走。   “蔺如尘,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敢动本王,本王回去就和父王说,让他收了你的命,为本王报仇!”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还敢大放厥词。”蔺如尘冷如冰山,“收了他的命,做干净点。”   元尔朝被拖行的哭喊叫声戛然而止。   陌影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   蔺如尘胆子太大了,心中毫无道德观念,想杀人就杀人。   他敢杀元镇北的命根子,说明根本没把元镇北放在眼里。   如此狠毒之人,丛洲斗得过吗?丛洲看起来实力强,可人太老实,不会耍心眼,哪是蔺如尘的对手。   “对不住,让你受惊了。”   “没、没事。”   “见你喜欢在外散步,又喜欢看景,想在院中做一张玉床,看材料耽搁了点时间,来晚了。”   陌影摇摇头。   他不相信蔺如尘这套说辞。   蔺如尘心思缜密,做事极为小心,囚他这么久都未被其他势力发现就是最好的证据。   为了抓自己,他不惜自己受重伤,花了这么大力气,防守怎会如此差,最看重的大后方不可能如此空虚。   蔺如尘是故意的。   想除了元尔朝,更想在他面前挽回形象,让自己逐渐依赖,一石二鸟。   陌影仿佛被千斤巨石压着,气都喘不过来。   太被动了,他在囚笼之中,所看的全是蔺如尘想给他看到的。   真真假假,无从分辨。   “皇上。”   久违的称呼让陌影愣了几秒,提心吊胆地抬头。   “你曾说过,要为我画眉。”   陌影心里不是滋味。   他一直把蔺如尘当朋友,答应给他画眉后,还特意找宫女学过。   事实上,对方根本不是他认为的小可怜。   “现在可以为我画吗?”   蔺如尘这样要求,又是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陌影没法拒绝。   到了蔺如尘的住处,出乎意料,此处并没有太多装饰,称得上简朴。   蔺如尘洗了脸坐在梳妆台边,陌影深吸一口气,拿上工具。   对方的眉毛有些淡,陌影先描出眉形,再慢慢填充。   画眉时,不可避免地凑近。   仔细看,陌影才发现蔺如尘的眸色是浅棕,眼睛很漂亮。   蔺如尘也看着他,视线在他的额头、眉毛、鼻梁上逡巡而过。   无形中,气氛有些暧昧。   陌影率先挪开眼睛,蹭了蹭发烫的耳朵。   蔺如尘扫过他的耳尖,缓缓闭上了眼睛。   压力骤减,陌影继续动作。   实在别扭,他不免胡思乱想。   他有画眉这手艺,可不能浪费,应该给易丛洲也画画。可对方眉毛好浓,似乎不用画。不管,到时候与他相聚,将他眉毛刮掉一些,再给他画,这样就有用武之地了。   想着那画面,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笑意。   蔺如尘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望着他的笑颜,也露出了几不可查的浅笑。   他们之间凝结的那一层无形的墙消融了。   陌影想到与他初见时,想到对方在塔顶与他敞开心扉时,心无端软了。   “如尘,你说幼时被家人下过蛊虫,现在好了吗?”   蔺如尘眼眶微微睁大了些,像是有些意外,他没回答问题,反问道:“为何不关心自己的病?”   陌影被噎了一下,“我身体素质很强,没什么精神,也没有别的症状,可能一时的吧。”想起易丛洲夸赞蔺如尘帝王心术修到家的话,他犹豫了会儿,道:“你想夺得王位吗?我可以帮你,只要……”   只要你不为难我和易丛洲。   剩下的半句话陌影没说出口,他察觉到,这是一个悖论。   先不说蔺如尘根本不会答应他,就算答应他了,到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反悔想追杀他们都是一念之间的事。   不如劝他改变心意。   “如尘,其实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蔺如尘淡淡道:“那不重要。”他抬头,寒凉的眸子看不到一丝玩味,全是认真,“我眼中你是什么样子,你就是什么样子。”   见陌影失语,他补充道:“哪怕不是人。”   陌影惊异地望着他,画眉的手忘了动作。   蔺如尘又问:“你想知道易丛洲的情况吗?”   陌影眼皮猛跳,到底忍不住,问:“他怎么样了?”   “子夕命人围剿他,易丛洲以一敌多,身受重伤。”   陌影手下一抖,一条黑线从易丛洲的眉峰延伸出去。   蔺如尘转身对着铜镜,擦去了那一条痕迹,左右看了看,“画得很好。”   陌影想追问,但蔺如尘明显不想再开口。   蔺如尘没有必要在他面前撒谎。   丛洲伤了吗?重伤是指伤到什么程度?有生命危险吗?   子夕为何突然对易丛洲动手,是因为西北大捷,他觉得留着易丛洲无用了吗?   蔺如尘任由陌影呆立原地,在屏风之后换了一身女装,以纱蒙面,款款走出。   “还有些事,我去处理一下。”   多半是去处理元尔朝的尸体,好歹元镇北肃王的名号在身,惹急了没有好处。   陌影目送他走到门边,在他抬脚出门槛的一刻,低声道:“咱俩当朋友不好吗?你知我无意,为什么非要弄到这一步?”   蔺如尘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声音冷极,“也许在你说的自由时代,可以做朋友。在这里,不争便死,不管是想要的权利,抑或是人。”   人走了,陌影坐在凳子上,久久回不过神。   思念如同风暴,在他这座孤岛上肆虐,他毫无还手之力。   想易丛洲,想知道他的动向,想确认他的安全。   哑女受了伤,惨白着脸过来提醒他用膳。   理智告诉陌影该多吃点,这样才能早日恢复。况且,易丛洲定然也挂念着他,自己更该好好保重。   可他实在没有胃口,食不知味。   院外响起开凿石头的声音,大概是在装蔺如尘所说的玉床。   陌影脑袋昏沉,只好躺上床,这才稍微缓解头昏脑胀。   同在西南滇城,另一头的肃王府内,噼噼啪啪的碎裂声响了足足一盏茶时间。   元尔朝的尸体被蔺如尘送到肃王府时,已不成样子。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元镇北却因少不了蔺如尘的支持,还要听他那一套打发人的说辞,更要感谢他出手相助。   等人走了,元镇北走到肃王府深处的暗室,这才放开胆子大砸特砸。   “蔺如尘做得太过火,说我儿被仇家所伤,没错,尔朝性格张扬,是有不少仇家,可谁敢在滇城对他动手?就算不是蔺如尘亲自所为,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心腹道:“今日少爷提过要去蔺如尘新建的府邸看那美人。”   元镇北弥勒佛般的脸上闪过杀意,“不管如何,蔺如尘留不得。平日高高在上本王忍了,可他把毒手伸到我家来,岂能容他。他毁我儿,本王也要毁去他最心爱的东西。”   心腹献计道:“花了那么大功夫金屋藏娇,想来是绝世美人。古来就有为博美人一笑引发朝堂动荡之先例,中原有那么多啃不下的硬骨头,若将美人送给他们,岂不是一箭双雕。”   “好主意。你暗中找人散布消息,就说蔺如尘手上有一倾城美人,此时就在西南滇城。务必将美人之姿夸大数倍,引人垂涎。”   “王爷英明,西南局势已稳,借他人之手除去蔺如尘,将蔺家收入囊中,实乃上策。”   蔺如尘藏了绝色美人之事插上翅膀飞入高官与强大世家的家里。   哪怕是在高级的小圈子中流通的消息,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消息网捕捉到。   还在京城中的三人前后脚知道了这条线索。   “绝色美人?”子夕抚摸着断眉,“蔺如尘身边的绝色美人,定是皇上无疑。”   玄衣卫统领道:“主人可要出手?”   “要出手,但要在最后出手。易丛洲虽受了伤,却还没死,让他与元皎炎两个人斗去。把皇上的去向告诉他们二人,快!”   元皎炎在宫中静坐吹风,闻言腾地站起,用力抚摸着怀中的白猫。   “蔺如尘,敢关小竹子这么久,这次便让你死个痛快。”他遥望着西面,露出招牌笑容,“小竹子,这一次,我不会让你轻易逃走了。”   易丛洲听到消息时,正是深夜。   暗影跪在他面前,劝道:“祭师府机关重重,易守难攻,蔺如尘在滇城的住处恐怕都是陷阱。”   易丛洲的声音很轻,“无需多嘴,我亲自去。”   他们知道蔺如尘的动向,京城中的变动,蔺如尘同样知道。   他陪陌影在院中散步,看到陌影发丝上沾了一滴水珠,他抬手抹去。   “元镇北透露了消息,他们三人知道我们在滇城了。”蔺如尘说话的口吻与神态没有一点改变,比机器人的声音还冷。   陌影回头,一时摸不准他这话的意思,想了想,他说:“你伤还没好。”   在祭师府被子夕打伤那一夜,蔺如尘受的伤是真伤。就算有传说中能保命的蛊虫在,也绝对不可能这么快痊愈。   “迟早有这一天,晚来不如早来。”蔺如尘的冰霜退却了一点,“全部来了正好。”   陌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全部到齐,他便可以一网打尽。   蔺如尘毫无畏惧,肯定有后手。要么这庭院有古怪,要么他能以蛊虫制敌,不论是哪种,他都有对付三人的本钱。   丛洲会来吗?   陌影希望他来营救,可自己如今一点儿能量都没有,纯纯是个拖后腿的,要救走不是容易的事。   而且易丛洲受了伤,更不好行动。   希望他来,更希望他别来。至少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来,等其他几人斗得差不多,再用最省力的办法出场。   可这只是他的奢望。   无法传递消息,他想什么易丛洲不可能知道。   易丛洲也断然想不到,自己的身体会差到这一步。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只要错算一点点,局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愿易丛洲不要鲁莽,不要草率,不要来滇城。   蔺如尘走后,陌影脱了鞋坐在玉床之上。   一整块玉石打磨,不知造价有多昂贵。不仅如此,不知蔺如尘在下头弄了什么,或许打通了地底一直在下头烧火,不论什么时候坐上去,玉床都是暖的。   倒春寒时,这里暖和,还能随时看天地看草木,成了陌影最爱的去处。   蔺如尘在府邸中的时间变多,除了在书房或是药房,其他的时间都陪着陌影。   他从不上圆形玉床,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偶尔透过床上的青纱打量陌影,大多数时候相安无事。   平心而论,只要蔺如尘不随便杀人,不将他禁锢在此处,陌影喜欢这样安静的朋友。   但事已至此,哪有什么如果。   “你叫什么名字?”蔺如尘抬眸问他。   与陌影在一起的日子多,他穿女装的次数倒是减少了。   “陌影。”   “好名字。”蔺如尘似在心底默念,看了眼天色,道:“若此战我赢,今夜,我会叫你的名字。”   这句话透露着一股不详的感觉,陌影正思忖「今夜」这两个字背后的深意,蔺如尘手腕一翻,剑被他握在掌心。   “来了。”   话音刚落,无数个黑影从院外飞上天空,以包围之势将他们围拢。   院中的侍卫与死士比先前多了数倍,上前迎战。   惊慌的陌影忽然感觉到一束视线,他转头一看,一眼发现了穿紫色华服的元皎炎。   好久不见到真人,元皎炎瘦了太多。   与陌影四目相对的一刻,元皎炎眼睛一下亮了。   没有任何夸张比喻的成分,好像有一盏灯打在他脸上,他整个人容光焕发。   “小竹子,你找得我好苦。”元皎炎一声叹息被吹散在风中,他抽出长剑,将剑鞘一扔。   “蔺如尘,你重伤未愈,不是本王的对手。立刻交人,让你死个痛快。”   蔺如尘压根不看他,伸出手,将陌影肩头滑落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这一举动把元皎炎看得怒发冲冠,剑往前一指,“务必攻下他!”   藏在暗处的弓箭手露出头,围墙上一排排脑袋。   蔺如尘却一动不动,听着两方交手的刀剑相撞声,无畏地看着元皎炎:“你不上吗?”   元皎炎置若罔闻。   哪怕是陌影,都知道蔺如尘不可能没有防备,不会贸然出手,更何况在先帝刀下存活下来的摄政王。   气氛紧绷凝滞到了极点,陌影的心又乱又急,一个劲抬眸望围墙之外。   丛洲,千万不要来。   二人隔空对峙,余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陌影身上。   “小竹子,最近可好?”   陌影没想到元皎炎忽然问候,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以对。   谁料元皎炎勃然大怒,“蔺如尘,谁给你的胆,让你把小竹子变成这样的?”   他的手往上一举,弓箭手就位。   “弄死蔺如尘,不许伤皇上一根汗毛!”   只等一声令下,就会箭雨纷飞。   蔺如尘还是没动。   连陌影都为他着急起来,虽然知道自己的着急毫无必要。   “既然来了,何必藏着掖着?一起吧。”   蔺如尘对着虚空喊道,声冷如冰,“你们以为,为何他坐在这里不敢妄动?皇上的身体里已被我下了蛊虫,若不想他受折磨,现在就出来。”   陌影的心高高悬起。   蔺如尘果然给他下了蛊,之前是骗他的。   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他关注的是蔺如尘说的未露面的人。   难道是易丛洲?   肯定是易丛洲,他还是来了,一头钻入了蔺如尘的圈套!   从他的位置曝光到元皎炎找上门,中间隔得时间太短,没时间调兵遣将,他们就算带兵,带的也不多。   蔺如尘不同,西南是他的地盘,这处府邸极有可能被士兵包围了。   到时候,哪怕一只鸟,也插翅难飞。   蔺如尘见还是没有动静,长剑对准了陌影的脖子,极迅速地划了一道,鲜血顺着脖子流下。   陌影吃惊得顾不上伤口,元皎炎更是暴喝一句,“你敢伤他!”   蔺如尘脸上看不到一点犹豫与迟疑,冷漠无边,“还不出来?”   与元皎炎对应的西面,亦有无数黑影上飞,最前方的人一身黑衣,眉头紧蹙,赫然是子夕。   陌影重重呼出一口气,还好,不是丛洲。   “你们俩若想保全他的性命,现在便决一死战。”蔺如尘的剑又架在陌影脖子上。   兵不厌诈,现场无人开口。   子夕抬手抚了抚断眉,“要杀他,杀便是。”   “既然如此,何必从京城跑来?”蔺如尘拿捏住把柄,“若他死了,再好闻的气味都没有了。”   蔺如尘的剑刺得更深了些,陌影锐痛难当,面上浮现痛苦之色,难以遏制地低吟一声。   子夕当即变色,与元皎炎不约而同飞至上空,极快地交手!   陌影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两大股票会因他自相残杀。   若是如此,旁人哪有胜算?蔺如尘只需拿捏了他,其他人便不敢乱来。   正这么想着,过了几招的元皎炎子夕齐齐转下,一同往蔺如尘的方向刺来。   蔺如尘极为沉着,手掌一伸,无数细针飞出,封住二人前进之路。   针的攻势极猛,若用剑阻挡极有可能将针挡回,陌影就在蔺如尘的方向,若他中了针,必死无疑。   束手束脚,元皎炎与子夕只能小心闪避,双双往下落。   几乎在他们触地的同时,石板路轰隆一声打开,从下飞出两条铁索,瞬间缠住了他们的脚。   这装置陌影熟悉极了,此前胡月国刺客与子夕抓他的时候都用过,锁环里有铁齿,一旦乱动铁齿就会刺入皮肉,越刺越深。   不同的是,蔺如尘设置的铁索极粗,难以轻易扯断。   陌影甚至猜测,想置人于死地的锁环极有可能是死扣,无法从外面打开。   哪怕二人反应极快地掷下剑踩在上头,没掉入一排排剑刃往上的剑坑,想挣脱锁环也晚了。   蔺如尘不疾不徐地收了剑,从衣袖里拿出纱布与药粉,给陌影包扎。   “值得吗?”他偏头问被机关擒住的二人,“一个狸猫换太子之人,值得吗?”   陌影惊讶抬眸。   狸猫换太子,也就是说,原主皇帝根本不是皇室血脉,鸠占鹊巢了这么多年。   难怪元皎炎与子夕二人从没怀疑过他的身份,他对元皎炎使用过魅瞳,元皎炎也看出端倪,可从未质疑他。   原来根本无所谓,本来就是一个假货,再怎么换都是假的。   也没有所谓的骨科,原主与元皎炎与子夕,没有血缘关系。   脖子刺痛难安,蔺如尘扫过陌影轻咬在一起的嘴唇,“忍着点。”   元皎炎与子夕带来的人马仍在与蔺如尘的人交战,不分上下,都有死伤。   药很快上完,陌影脖子上馋了一圈纱布,极为醒目。   “过几日便好了。”   蔺如尘说完,坐在玉床边,抓住陌影的发尾。   元皎炎眼里迸发出仇恨的光芒,子夕的脸色也阴沉到极点。   他们所处的剑坑中,忽而传来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无数颜色鲜艳的毒蛇从坑中爬出。   元皎炎二人没有武器,这么多蛇一拥而上,难以阻挡。   许多蛇挤在一起时,场面特别瘆人,蔺如尘挪了挪身体,挡住陌影的视线。   元皎炎与子夕的手下见主人有难,都想飞过来救人,可三方混战,谁都脱不开身。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井然有序的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陌影在蔺如尘背后,清晰地看到他肩膀一僵。   元皎炎和子夕二人也是一愣。   陌影的心再度提起,如同站在悬崖边缘,狂风呼啸,一不小心就会坠落。   元皎炎的弓箭手全部遭到攻击,有的死在围墙上,更多的掉落下去,血斜着往天上溅,围墙上全是红色,梯子倒地的闷声此起彼伏。   而后被更密的声音盖过,架梯子,上梯子的脚步,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   更多的人头冒出墙面,全部戴着头盔,尖端的红穗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第61章 真的小魅魔   他们没有一点含糊, 爬上围墙便搭弓放箭,并非平常的利箭,而是箭头燃着火苗的火箭。   箭雨将天空变成黑色, 蔺如尘起身挡在陌影身前, 剑舞得密不透风。   能斩断箭,却灭不了火花。流矢落在玉床上方悬着的青帐上, 眨眼间便点燃一团火。   蔺如尘迅速挥剑将那片纱割下,阻止了火蔓延的势头。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阻止只是一时的。   “蔺如尘, 你对我儿动手时, 可想过会有今天?第一世家又如何,祭师府又如何, 蔺家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你死, 喝你血吃你肉,你一死,蔺家就会易主。”   元镇北由手持盾牌的侍卫护着上前,前后左右士兵严阵以待, 防御墙极厚,没有一点破绽。   虽然来人不是易丛洲, 但陌影的心难以放下, 他意识到, 元镇北有备而来, 比其他三人更难对付。   “元皎炎,子夕, 你们也舍不得美人吗?没想到你们逍遥一世, 到头来栽在一个色字上。来得正好, 将你们一锅端, 也省了本王的事。说到这,本王也有些好奇,能让你们三人神魂颠倒的,到底是什么人物?”   箭雨继续下着,蔺如尘分身乏术,难免要错身格挡,陌影的脸便显露出来。   元镇北见是他,呆愣了几秒,哈哈大笑:“冒牌货却如此倾国倾城,难怪你们难逃美人关。”   这话信息量极大,没想到,元镇北也知道原主并非皇家子弟。   “先帝造孽太多,杀了那么多人,他夺位时皇宫血流成河。可是又有何用?机关算计,却不知道他的亲儿子早就被人换了,江山留给了不知哪儿来的野种。”元镇北嘲讽道,“由本王收回皇位,天经地义。”   他说完便不再废话,下令全速放箭。   火光四起,烟雾缭绕,能见度越来越低。   元镇北虽有点儿可惜,还是摆摆手道:“与元皎炎他们三人死在一起,你也算不枉此生。”   在权利面前,美色不值一提。   陌影呛了几口烟,咳嗽不止,无措四顾。   强敌当前,其他三人极快达成共识,手下同时收手,前来保护主子。   已经晚了。   陌影身体本就虚弱,接连受刺激,担惊受怕。又被蔺如尘所伤,颈部失血,吸入烟尘,雪上加霜。   担心易丛洲,更担心自己死在这里,以后无法再与他相见。   不,死在这里太冤了,他还有好多话没和丛洲说,太多拥抱,太多亲吻想给丛洲。   还没把丛洲从这个可能失控的世界救下,没完成魅魔一族交代的任务。要是留丛洲一只小魅魔在这里,他恐怕无力应对这残酷血腥的世界。   陌影情绪波动巨大,竟感觉到体内有能量波动,虽然只是一丁点。   可他身体状况太差,控制不住那点能量,越想控制,能量反而越紊乱。   突然头上一痒,他长出了两个小角。   他只觉筋疲力尽,往后躺在玉床之上。   不用摸都知道角的存在,想收回,能量却已没了。   他如坠冰窟,连血管都冻了起来,恰如在飘满浮冰的河面上,冷到骨子里。   完了,他的角如此显眼,无处遁形。只要被其他人看到,定会以为他是妖邪,他绝无活路。   下属挡在蔺如尘面前,他压力骤减,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目光当场凝固。   子夕与元皎炎的反应也是一样。   元镇北对他们三人嗤之以鼻,不以为然地偏头,眼睛陡然睁大。   陌影满头乌发铺在玉床上,一袭红衣妖冶无匹,虽遮得严实,可曲线一目了然,身段动人。   他脱下了貂绒围脖,露出修长的颈子,上头缠着一圈纱布,已然有些渗血,露出一条红痕。   不知是被呛的亦或是害怕所致,他的桃花眼中蓄着眼泪,嘴唇殷红,眼角粉红,如同深山中勾人魂魄的艳鬼。   他眼皮微抬,狭长的桃花眼尾尽是风情,眼神冷淡,那颗泪珠却要掉不掉,平添了让人心折的脆弱。   更别说头上的角,那么可爱,又那样动人心魄,仿佛邀请着所有人,近距离观赏、触碰、把玩。   朦胧的烟雾迷人眼,不,是玉床之上的人迷人眼。   人间尤物,一眼入心。   除了士兵放箭、后方房间燃烧起来的声音,现场无一人说话,陷入了一种停滞的宁静。   陌影头疼不止,托着头,闭上眼睛,微张的红唇吐出一句低吟。   泪珠从他脸上滑落,顺着光滑白皙的脸庞,隐入脖子后,藏入红衣中。   蔺如尘反应最快,将旁边的被子拉扯过来,盖在陌影身上。   元镇北忽然高喝一声,“停止放箭!”   他狂热地盯着陌影,“本王要他,将蔺如尘制伏,把人抢出来。”   凶狠地环伺一圈,他如同饿狼盯着陌影,“若伤了玉床上的人,你们提头来见。其他人,格杀勿论,活口一个不留!”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开始还是小雨,顷刻间变成中雨。   雨滴落在火堆上,产生了更多烟雾。   西南的雨一下,到处都是雾气,青绿的树与砖红色的瓦片藏在烟雨中,格外宁静。   视线受阻碍,元镇北周围的护卫伸长脖子去看陌影,将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盾牌之外。   阴雨吸收光芒,雨声掩盖声音,蔺如尘飞出细针,竟无人察觉。   悄无声息间,元镇北四周持盾的护卫全部倒地。   元镇北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他身后的护卫赶忙上前,以身体为人墙做防御。   蔺如尘手掌往亭子梁柱上一拍,一跃数丈,衣摆在雨中翻飞,落在元镇北面前。   护卫上前抵挡,他们身手了得,短时间内无人能近身。   蔺如尘忽然后退,右手的剑一收,左手再度甩出细如牛毛的针,趁护卫躲避时,他把剑往上方一抛。   右手扔出数条蛊虫。   注意力在细针上的护卫反应不及,蛊虫附体,惨叫一片。   蔺如尘右手抬高,将空中下坠的剑重新握在手心。   动作一气呵成,毫不凝滞,全然看不出他重伤未愈!   “蔺如尘,你想干什么!”元镇北慌了,一边后退一边命令,“放箭!快!”   蔺如尘闪身到他面前,二人距离极近。   弓箭手瞄准蔺如尘却不敢放箭。   元镇北无人保护,腿软跌倒,蔺如尘剑尖一扬,一剑封喉。   在场之人无一不被他的大胆与果断惊住,全部忘了动作。   元镇北的弓箭手们面面相觑,无头苍蝇般失了主意。   “谁敢背叛我,和元镇北一个下场。”蔺如尘冷冷地扫过围墙上方,杀气极重。   弓箭手与包围的士兵愣在原地,完全不敢动作。   “嘭!”重重的敲击声吸引了陌影的注意。   玄衣卫统领本领过人,在蔺如尘击杀元镇北的空隙,竟找出了两把斧头,正往子夕脚上的铁索上劈。   元皎炎的人也不甘示弱,同样拿了斧头劈砍。他们身边,蛇血横流,蛇尸一片。   陌影看得反胃,闭上眼睛。   最后一眼,是蔺如尘提剑,杀气腾腾飞来的画面。   元镇北已被解决,三个股票男重新争夺。   这一战,只有两种可能。   若蔺如尘比较快,铁索未被砍断,死的会是元皎炎与子夕。   若蔺如尘不够快,铁索被砍断,他纵然有蛊虫在手,也很难以一敌二。   陌影这才明白蔺如尘此前说一定要争,弱肉强食的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围墙边缘响起几声急促的短叫,紧接着,沉闷的破风声响起。   仿佛心灵感应,陌影猝然睁眼。   一条长鞭从围墙之外飞来,卷住蔺如尘小腿。   他就势在空中旋转几圈化解攻势,落在外侧。   长鞭放开了他,往亭子中的玉床而来。   是丛洲,丛洲来了!   陌影一把掀开被子,长鞭便缠住了他的腰,大力将他带离玉床。   “嘭!啪!”玄衣卫统领劈铁索的速度愈来愈快,猛烈的一顿砍之后,铁索断了。   子夕上飞,挡住易丛洲退路,前后脚的功夫,元皎炎的长剑也到了易丛洲面前!   易丛洲极为灵活地往侧面一闪,不退反进,从二人攻击的空挡穿过,鞭子一扔。   双脚踩在玉床上的同时,陌影已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丛洲!”   “我来晚了。”   “易丛洲,那夜的人果然是你!”   “易丛洲,放下小竹子。”   蔺如尘与元皎炎的话一同响起,易丛洲从腰上抽出软剑,如灵蛇往元皎炎的方向而去。   围墙上嚎叫一片,另有无数身穿青衣的蒙面人飞入,缠住了蔺如尘。   易丛洲抱着陌影,单手持剑,趁子夕与元皎炎被软剑所挡,将软剑脱手,无数暗器被他捏在手心,利落一甩。   不仅元皎炎与子夕被逼退,想上前抢人的玄衣卫也无法靠近。   死士飞速上前,阻隔开来,挡住所有人。   易丛洲右手摸了摸陌影的小角,盖住他的双眼,毫不恋战,眨眼便飞出府邸。   一匹快马在外等候,他落在马上,策马奔腾,不见踪影。   马上颠簸,自然是不舒服的。   陌影靠在易丛洲怀里,听着对方略快的心跳,却感觉到难以言喻的舒畅。   宛如在大海上迷途数天的船,弹尽粮绝,经历了无数风暴,在希望丧失时忽然回到了出发的港湾。   劫后重生的喜悦让他眼眶酸涩,流下泪来。   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打湿了易丛洲的布衣。   “安全了,没事了。”易丛洲勒住马,指腹擦去了他的泪痕,轻柔地拍着他的背。   “快走,他们可能要追上来。”   “追不上来的。”   易丛洲平日话少,此时却不吝惜语言,“我麾下的人将他们阻挡,蔺如尘有伤,元皎炎与子夕脚上有铁环,不是对手。阿影,你脸色这么白,还不舒服是不是?等到了落脚的地方让大夫给你看看,不仅有中原大夫,也有精通蛊毒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的音色低低的,关切与担忧藏不住,如阳光温暖着内心。   “我没事,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力气。”陌影抚了抚易丛洲的脸,“倒是你,听说子夕围剿你,你受伤了,没事吗?”   “不是我,只是替身,让他们麻痹的幌子罢了。”   陌影重重呼了口气,噩梦消散,终于可以不再担忧。   “丛洲,都是我太大意了,你说过关于他们三人的事,什么都要和你说。那天晚上魅影打探到蔺如尘受了重伤,我把他当朋友,怕他出事,所以想去救他。谁知他设了一个局,就等我自投罗网。”   “不怪你,蔺如尘心思狠绝,为了抓你自伤八百,很难看出破绽。”易丛洲捧着他的脸,把他散乱的头发用发带绑好,擦去他额头上的雨水,“怪我思考不周,让他钻了空子。你放心,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不会再把你置入危险境地。”   尽管易丛洲说得克制,陌影还是听到了他的颤音。   雨渐渐停了,周围极为安静,青翠的山林与田坎中雾气缭绕,空气清新极了。   这便是天地一双人吗?   陌影不停摸着易丛洲的双颊,试图用皮肤的接触给对方带去安全感。   自己失踪了这么多天,自家小魅魔肯定吓坏了。   “我也向我们家丛洲保证,以后绝不做危险的事。”   易丛洲低头凝望着他,忽然凑近,亲了亲他略略干涩的嘴唇。   把陌影亲得直往他怀里缩,他眼中的阴翳才散去些许。   重新起航,快马带他们一路往东,天黑时分,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热水早就备好,易丛洲给昏昏欲睡的陌影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拍拍他的脸颊将人弄醒,带他去见大夫。   他的小角无法收起,易丛洲给他戴着帽子,看不出来。   等待许久的大夫给陌影把脉,神情都有些古怪。   “如何?”   西南大夫道:“没有中蛊毒。”   中原大夫道:“只是忧思过重,饮食不调,造成四肢乏力,需要静养,好好补身。”   易丛洲见他们神色有异,还想再问,被陌影拉住了。   “送大夫回去吧。”   等人离开,陌影小声道:“咱俩都不是人,人和魅魔的脉象不一致很正常,问了可能没用,误诊都有可能。别管他们啦,既然他们说静养,那便养着呗。”   他窝在易丛洲怀里,“就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啦。”   易丛洲眸色柔和下来,“困吗?”   陌影哈欠连天,“困。”在蔺如尘那里,心里有事,总是睡不安稳,精神才会那样差。   他拉着易丛洲的手进入卧房,脱了衣躺在床上。   滚了一圈,爱上棉被柔软的触感。   “丛洲,怎么你准备的床,每次都这么软,睡起来好舒服。”   “自然要让阿影睡舒服的地方。”   其实是那次陌影收了池霖的魂之后,被反噬睡不好。   易丛洲没意识到感情之时,便把让他睡得舒服这一条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在京城可以让岳黎去偷被子,在外面,就给陌影打造最舒适的床铺。   让岳黎去找最好的棉花,最软的丝绸与棉布时,那憨憨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奖励丛洲一个爱的抱抱。”陌影极短地抱了下易丛洲,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撤到一边,假装正经,却被眼角的笑意出卖。   易丛洲哪能让他得逞,将人整个抱过来,紧紧搂着。   这样的夜晚,贴得这样紧,心跳与温度都能互相传染。   陌影脑中忽然开起车来,很想老司机地问易丛洲一句:想我吗?   等易丛洲回答想之后,就接着问:在床上想吗?   啊,达咩达咩,不要挖坑给自己跳,易丛洲那方面的精力和能力他是知道的,要是他引火自焚,明天别想下床了。   陌影心里闪着各种不可描述的想法,易丛洲毫无察觉。   “你的手脚怎么这样凉?”   一提醒陌影果然有点儿冷,不解道:“不应该呀,我以前睡觉手脚从来不凉的,可暖了。”   易丛洲捉住他的手,放在心口上捂了捂,等手热了点儿,道:“把你的脚放在我肚子上,很快就热了。”   陌影往后退了些,依言将腿曲起。怕冰到易丛洲,他先轻触了下,问:“冷吗?”   “不冷。”   话虽如此,陌影的双脚真正贴上去时,易丛洲还是打了个哆嗦。   “谁说不冷的,嗯?”陌影用大脚趾挠易丛洲肚脐眼,“你这个小骗子。”   “不冷,等一下就不冷了。”   易丛洲带笑的嗓音尤其让陌影把控不住,加上被囚在蔺如尘那这么多天,完全是禁欲的和尚,碰到易丛洲又暖又弹的肌肤,便有些心猿意马。   “丛洲。”   “嗯?”   “你想不想我?”   “想你。”   来了来了,老司机要开车了!   重要时刻,陌影的社恐又掉链子地发作了,那句「在床上想吗」在喉咙里打磨了半天,酝酿了半天,就是难产,怎么也说不出。   烛光下,易丛洲转头看向他,没有一点催促的味道。   想开车,发动机熄火,对方的眼神却点燃了陌影心中的火。   说不出口,他还不能做吗!   冲动支使着他,让他控制着左脚往下,轻蹭过下方。   这个动作做出来的一刻,陌影羞涩得不敢看人,同时也在给自己竖大拇指。   陌影,可以啊,出息了,都学会在床上勾引爱人了,离合格的魅魔更进一步!   易丛洲静止了一瞬,随后用手抓着陌影的脚,将他拉开了些,重新放在肚皮上暖着。   ?怎么回事?这么多天,难道易丛洲不想吗?   还是他勾引人的功夫不到位?   不可能,他魅魔一族的男魔从不认输!   陌影抽回那只脚,再次往下,这回不光是蹭。   易丛洲又将他的脚放在肚皮,转头盯着他。   别看,这种时候要的不是你的看,而是行动,动!   陌影豁出去了,正想来第三次时,易丛洲开口了。   “脚暖了吗?”   这时候谁还有心思想什么脚暖不暖的事,全身的细胞都想开小车车了好不好。   可陌影到底是个害羞的小少主,点点头,“暖了。”   “那就好。”   ?好什么?   陌影还没反应过来,易丛洲忽然将被子半掀,来到床尾,半跪着看躺着的陌影。   从下往上,从里到外,翻来覆去地把某只男魔吃了个遍。   没用话撩拨成,可用身体勾起的火,效果更猛。   下不来床都是轻的,嗓子哑什么都不算,陌影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易丛洲将熬得软糯的粥喂到他嘴边,一副餍足之后放松的状态。   陌影瞪他。   易丛洲爱极了他这双黑白分明的、小鹿般清晰的眸子,俯身亲了亲,“后悔了?”   “笑话,怎么可能后悔。”陌影豪气地说完,不满地咬了咬唇,“下次我说不要了,你不许再用那种声音、那种动作勾着我不放了!”   “什么声音?”易丛洲笑得特别纯良。   “明知故问。”   易丛洲笑得更深,“腰酸吗?”   “酸,可酸了,快给我按摩。否则,哼哼,别怪我翻脸无情,让你当几天和尚。”   他气鼓鼓威胁人的样子太可爱了,易丛洲憋不住笑,手不敢怠慢,给陌影仔细揉捏起来。   一厮混又是一天,第三天,陌影终于可以出门了。   易丛洲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特意留了岳黎陪陌影。   陌影好久没去外面逛,易丛洲给他换了张布满老年斑的老人脸,又给他弄上白发,小心藏好小角。   还不放心,嘱咐他出门前一定要戴斗笠。   “知道啦,你去忙吧。”   他们在西南的边陲小镇,没有任何一方的势力染指,也无人猜到他们会在远离京城的方向落脚。   不光岳黎,易丛洲也安排了死士尾随,确保万无一失。   陌影拾掇完毕走出院子时,岳黎看到他的模样,惊诧不已。   “皇……陌兄弟,你、你这怎么做到的?”   虽作老人打扮,陌影声音却不太像,只能尽量放慢语速,“丛洲找人弄的易容术,神奇吧。”   “没想到您就是皇……”岳黎显然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抛下朝廷事务,冒着危险跟在西北大营,真是有魄力。”   陌影知道岳黎是自己的小迷弟,笑着说:“西北的事,丛洲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您认为将军最重要,将军还不是一样?您不知道,这段时间将军怎么过来的,特别可怕,快吓死我了。”   “他怎么了?”   “茶不思饭不想,也不怎么睡觉,一刻不停地打探消息,暗中布局谋划。”岳黎感叹道:“我都担心人没找到,将军自己先倒了。”   猜到易丛洲会担心,亲耳从别人口中听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还好你没事,要不然真不知将军会变成什么样。”   “嗯,我以后不会那么草率了。”   陌影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快点完成任务,尽快带易丛洲脱离小世界,这样他就不用操心朝堂,不用担心尔虞我诈。   他们的住处在小镇边缘,正好碰上赶集的日子,镇上很热闹。   有比武招亲的姑娘,有玩杂耍的艺人,更有编彩绳、卖花的老人。   陌影逛了一圈,心情放松不少,身体也没那么疲累。   吃吃玩玩看看,等到中午时分,估摸着易丛洲快回来了,他与岳黎折返。   经过一家香气扑鼻的卖米糕的铺子,陌影买了一份打包,高兴地对岳黎说:“这个口感软软的,给他尝尝,说不定他会喜欢,其他地方都没有吃过口感这么糯这么细的糕点。”   岳黎:自己有点多余是怎么回事。   慢吞吞回了小院,岳黎告辞。   陌影开开心心地将糕点放在桌上,想着一会儿要给易丛洲捏捏肩膀,亲自喂他吃点心,给他倒茶水。   丛洲太辛苦了,也该好好伺候一下。   他哼着歌儿脱下外衣,去了头上的白发伪装,摘除了□□。   正想洗把脸,余光瞥见屋子的暗处有个黑影。   动作一滞,内心被喜悦的狂狼淹没。   错不了,这就是魅影。自己的能量消失了,这魅影只有可能是易丛洲的。   “丛洲?”他低唤一声,正想看丛洲是不是又和他玩游戏,给他传了什么纸条,那影子缓缓在他面前凝成人形。   一张形貌昳丽,漂亮万分的脸。   也是一张全然陌生,气息熟悉的脸。   这一瞬间,一股冷意从血液往外散,喉咙里仿佛塞了一把冰,气都喘不过来。   身体如同坠入冰原最深处,灌铅般沉重。冰原看不到底,四周黑极了,也冷极了。   “少主。”男人大步上前,“你怎么还在易丛洲身边?”   对方不开口时,陌影便确认了他的身份,对方开口之后,更是百分之百的实锤。   魅魔之间有种特殊的感应,根本无需说话,他便知道,面前的男人是魅魔。   这个小世界除了他,只有一个魅魔,就是他要找到的那个。   原来易丛洲不是小魅魔。 第62章 真的小魅魔   陌影倒退两步险些摔倒, 对面高大的男人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手臂。   “易丛洲太危险了,少主, 跟我走。”   陌影头昏脑胀, 根本听不进对方在说什么,世界就像一个接触不良的灯泡, 忽明忽暗。   “易丛洲快回来了,我们要快。”小魅魔见陌影丢了魂似的,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蹙眉道:“易丛洲太难对付, 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一定会引起他的警觉。”   时间紧迫, 他扫过桌上散发着香气的糕点, “少主,你身上应该有蒙汗药,下在这糕点里让易丛洲吃了,我先离开一会儿, 等他昏迷,我再回来和你对对情况, 好不好?”   小魅魔眨眼间消失在房内, 陌影心乱如麻, 心中一片荒芜。   易丛洲不是小魅魔, 他弄错了。   易丛洲对这一点应该心知肚明,为什么不和他说?   这么久, 从认识到相知, 建立了最亲密的关系, 还把他蒙在鼓里。   陌影耳边都是冷风吹拂的杂音, 只觉晴天霹雳。   心中繁复萦绕着一个可怕的问题——如果易丛洲不是小魅魔,那他是谁?   大脑被一千个一万个问号挤压得疼痛欲裂,陌影想到小魅魔说的话,犹豫许久,从衣袖中掏出了药。   掰开一个米糕,将药粉洒在里头,收了包药的纸,将桌上不小心洒下的粉末吹走。   做完这一切,可能过了不到一分钟时间,易丛洲推门进来了。   “你回来了。”陌影没有像往前那样迎接。   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能照常和易丛洲说话,“外面冷不冷,来,喝茶。”   身体就像多了一层屏障,让他把所有的怀疑阻挡在外,麻痹了他所有感官。   他只有一个想法,把易丛洲迷晕,找小魅魔问清楚。   易丛洲盯了他一会儿,坐到他身边,端起茶喝了。   “丛洲,我今日与岳黎在外逛街,碰到了一家特别好吃的米糕,特意买回来给你尝尝。”陌影将米糕捏在手里,递到易丛洲面前。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   陌影眼神一闪,别过头去,心中酸涩难忍。   易丛洲眸子深沉,扫过陌影颤抖的手指,眼皮微垂。   “不想吃的话就算……”   陌影打算退回时,易丛洲把住了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将糕点衔在嘴里。   “既然是阿影买的,哪有不尝的道理。”   易丛洲缓缓吃完一整块米糕。   对方表情平静,眼神却寂寥无比,陌影的心蓦地难受起来。   不该这样的,不该听小魅魔的。易丛洲中过蛊毒,现在都还没完全好,可以找其他理由脱身,为什么非得给他吃蒙汗药?   易丛洲太冷静了,越这样,陌影越煎熬,心中的石头千斤重。   受不了凝滞的气氛,他腾地站起。   “我去洗下手。”   没走出一步,他的手腕被轻握住了。   易丛洲晃了晃他的手,陌影不得不转头,与他对视。   外头起了风,又开始下雨。雨声本该涤荡人心的,陌影却慌乱极了,也难过极了。   “阿影。”易丛洲眼神有些涣散,他强自镇住了,“你昨日说,就陪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去。”   爱语回响在耳边,说这话的语调、场景,易丛洲微笑的反应,一帧帧在眼前闪过。   陌影眼中起了水汽,不忍地别开视线。   易丛洲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握他的手掌微微用力,“阿影,答应我,别离开我身边。”   陌影心如刀绞。   他不会说不能兑现的承诺,就算真爱过,他与易丛洲也没有可能了。   他是魅魔,易丛洲是人,这只是他出任务的一个小世界,任务一完成他就会离开。   泪珠在眼眶凝结,将落未落之际,易丛洲起身伸手,似乎想擦去他的泪。   却陡然脱力,倒在凳子上。   陌影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架着已失去意识的人,轻轻放在床上。   小魅魔来得很快。   见陌影凝视着床上的人,他在角落里并未发声,可十几分钟了少主还没有动的趋势,他不得不开口。   “少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易丛洲的死士察觉不对立刻会进来。”陌影的小角一直没收回去,小魅魔有些不解,但没有发问,“去我那儿吧。”   陌影沉默地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有能量,化不了魅影。”   “怎么会?”小魅魔吃了一惊,很快摇摇头,蹲在他面前,“我背你。”   陌影转头想看易丛洲,重重捏了捏手心,忍住了。   想了想,他走到书桌边,在最上方的纸上写下一句话。   “缘尽于此,丛洲,保重。”   字写完时,他已泪水滂沱,泪珠在纸上掉了一串。   小魅魔于心不忍,看陌影依依不舍、根本不想离开的模样,替他做了决定。   强硬地把陌影背在背上,化为魅影,不多时便离开了西南小镇,来到了他的地方。   富丽堂皇的大殿,到处金碧辉煌。   将陌影放下后,小魅魔对门外人吩咐道:“不许任何人打扰朕。”   外头的声音诚惶诚恐:“皇上,丞相大人已经在外殿候着了。”   “就说朕有事,让他先回去,晚点朕召见他。”   陌影打量着四周,开口道:“闻人渡。”   他找的小魅魔,原来根本不在承国,而是在北苍国,还坐上了北苍国九五之尊之位。   “对,少主,你不知道,我等你好久了。”闻人渡喝了口茶,正要说话,外头通传声音又起。   “丞相大人说有急事找皇上。”   闻人渡险些暴躁,大约想到了什么没有发作,不好意思地冲陌影笑了笑,“我先去应付一下丞相,很快回来。”   他离开了,陌影却没什么反应。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易丛洲真的在骗他。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只是他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全身心的信任着易丛洲。   难怪易丛洲从来没当着他的面露过小角,尾巴,翅膀。   难怪易丛洲从来不在他面前召唤魅影。   在一起之前,易丛洲心事重重地问他,如果骗了他,他会怎么样?   原来他说骗,指的是这个。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骗。   他与易丛洲相知的前提是他俩同族,眼下,大厦的基地轰然倒塌,其它事没有谈的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长,也可能只有一盏茶时间,闻人渡回来了。   他身形高挑,剑眉星目,英气十足,与大多数魅魔雌雄莫辩的长相不同,是充满力量感的俊朗。   一身黑色长袍,腰身用绣着金龙的腰带一束,显得比例极好,挺拔如松。   “少主,我不是给你传了纸条吗?”   闻人渡见陌影脸色苍白,还时不时发抖,赶紧吩咐下去,“来人,把丞相送的赤红貂绒斗篷拿来。”   内侍官将斗篷放下,进来出去都不敢抬头,可见闻人渡的威严。   闻人渡把斗篷给陌影披上,帮他系上带子,“还冷吗?还冷我加个炉子。”   “不冷,叫我阿影吧。”陌影艰涩道,“我不知道那张写了少主两个字的纸条是你传来的,我以为……易丛洲是小魅魔。”   “怎么会?我字迹那么明显,怎么会错认?而且魅魔之间有感应,一眼就能认出同族。”   “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有感应。”   闻人渡哑口无言。   陌影闭了闭眼睛,“从一开始就认错了,拿到纸条后我去找易丛洲,还以为他蛊毒消除,能量开始恢复。不久之他脖子受了伤,话都说不出,我以为他能量又散了。”   “怎么可能因为普通受伤而失去能量?”闻人渡眼睛一眯,“那张纸条你给他看了吗?”   “看了。”   “那他很可能是故意受伤的。”闻人渡笃定道,“我穿过来已经五年,和他交手过很多次。之前还化作魅影去刺杀他,没有一次成功。他功夫高,软鞭与剑可以随便切换,警觉性也很高,一点动静就醒。魅影无声无息都很难近身,一般人伤不了他,在其他人有意识保护主帅的战场上更难。”   “杀?”陌影不解,“为什么要杀他?”   闻人渡身体急迫地前倾,“他就是这本书最大的BOSS,最后要毁灭小世界的人!不杀他杀谁?”   陌影眼前一黑,差点坐不住,哆嗦着拿着茶喝了一口,才不至于跌倒,喃喃道:“怎么可能……他老实巴交,沉默寡言,身边又有三大股票环伺,不被别人欺负就不错了。”   “咱俩穿的是同一本书吗?易丛洲老实巴交?你对老实巴交这个词有什么误解?”闻人渡一头雾水,“什么三大股票?”   “这本书被分在纯爱区,开头写的特别像耽美买股文。”说到这,陌影已经知道搞错了。应该觉得难为情不好意思的,可他实在提不起劲来,只放低了声音。   “纯爱?那是之前系统紊乱,把小世界乱分,大概标签错了。”闻人渡气场变了,像是忌惮,又像是蓄势待发,“这本书叫《灭世》,是复仇暗黑文,易丛洲一生身世坎坷,就是最后对所有人复仇的暗黑男主。”   闻人渡见陌影震惊得说不出话,试探道:“阿影,你是不是把之前的事都忘了?魅魔一族为什么要做任务,为什么被惩罚,为什么需要在小世界中穿梭。”   “什么事?”   唯二的魅魔坐在古色古香的宫殿中对视,闻人渡望着他迷茫又哀伤的眉目,叹了口气,“没事,忘了便忘了。看你的样子,长老们找你回来的时间应该还很短,这么多基础的东西都不知道。”   陌影心头仍牵挂着易丛洲,其它事都要靠边放,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   想到活泼可爱的少主因为一个野男人变得这么消沉,闻人渡十分火大。   他站起身,板着脸在殿里来回走着,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底的怒火,懊悔道:“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早点出手的!那时给你传了纸条你没回复,我以为你故意潜伏在易丛洲身边攻略他,不想被他发现端倪。怕你暴露,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你,直到你被蔺如尘捉走,竟没有一点自保能力,这才让我起疑。”   他频频拍着自己的额头,“都怪我,太大意了,太想当然了。”   “不怪你。”陌影自己搞错,怨不得别人。他把易丛洲当成小魅魔,何曾不是想当然的举动?先入为主,一错再错。   相对沉默,闻人渡胸膛起伏着,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道:“那些不重要,都过去了,只要你现在没事,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阿影,我和你说一下真正的剧情吧。易丛洲经历特别惨,家破人亡,那么大一个家族,男丁全死了,女眷充当军妓。他被种了蛊虫,血液骨头肌肉每日钻日地疼,日日受折磨,生不如死。承国皇帝要用他平定西北没有杀他,可在军中,戍边三卫被人算计,他亲眼看着堂姐被侮辱。”   闻人渡叹气不止,“从五年前起,他便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可以说从来没见过光明。”   陌影眼眶发酸,不想被闻人渡看出来,使劲按着眼睛,不肯表露一点点泪意。   “你说的三大股票,大概是元皎炎,蔺如尘与子夕吧。他们三人导致或加速了易丛洲的惨状,不论哪一个,易丛洲都恨之入骨。若剧情彻底崩塌,易丛洲会把他们做成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闻人渡挠了挠头,“我这个角色,本是北苍国皇子。按照常规走向,我应该指挥北苍国输掉一场重要战争,顺理成章成为易丛洲的人质,借机待在他身边。若能感化就感化,不能感化就杀了。”   他的停顿特别耐人寻味,陌影接道:“可你没有成为质子。”   从闻人渡说话的潇洒果断能推测,这是一个性格直率之人,也有斗志干劲,轻易不会服输。   “我的爱好便是看古兵书,实在不甘心输在易丛洲手里。我不想看别人脸色活着,更不想让我的子民仰仗别人的施舍而活。魅魔又怎么了,魅魔就不能搞事业了吗,伺候什么男人,他们配吗?”   他的朝气与坦荡让陌影侧目,暗想,北苍国先前不过一个需要进贡的小国,自从整抓军队,发展经济,国力渐强。   小魅魔很了不起。   “火药是你弄的?”陌影之前就觉得以这个朝代的生产力水平来说,火药技术太超前了,如果是闻人渡带来的技术,就能说得通了。   “对,我还帮助胡月国打战,给他们造炮车,想借他们的手铲除易丛洲,谁知权兴权默不中用。去年年前那次决战,要不是我的丞相受刺,生命垂危,我不必回来照看,说不定结局会完全不同。”   陌影想到当初与戍边三卫的战士一起在篝火边庆祝大捷,眼眸低垂。   “现在想想,易丛洲可能已有所察觉。特别是你与他亲近,他知道魅魔是怎么一回事,丞相刺杀一事,很可能是他派人做的。换言之,他极有可能知道我藏在北苍国,甚至知道我是北苍国的闻人渡。”   相对无言,陌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若易丛洲确定闻人渡是小魅魔,定然能猜到他躲在这里。   酸甜苦痛混淆在一起,而凌驾于所有情绪之上的,是深深的迷茫。   他还要和易丛洲见面吗?若对方找来,又该如何应对?   易丛洲是否有苦衷,有什么要给他解释吗?   但解释有什么意义,根本不可能了。   闻人渡见他沉默不语,没逼问什么,给他倒上热茶,让内侍官端上松软香甜的糕点。   在他的记忆中,少主最喜欢吃这些。   可陌影一块都没拿。   “对了阿影。”闻人渡见他备受打击,本不想问的,可实在忍不住。   “你的角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收回去?刚回来还说能量没了,能量怎么可能说没就没?”闻人渡忧心道,“我们是皇帝,只要有点功绩,就会受到民众的喜爱。魅魔一旦被人喜爱,能量就会复苏回归。你又没受什么严重的伤,没理由会这样。”   “我也搞不懂。”陌影也琢磨过这件事,怎么也想不出源头,正好真正的族人在,对方懂的比他多,说不定能知道原因。   “什么时候开始的?”   “非要追溯的话,过年时就有些不对劲了,除夕那天晚上我想喝酒,忽然就不舒服。从那之后,特别嗜睡,提不起精神,也不想召唤魅影。”陌影把救蔺如尘那天动用过一次能量,后来能量消失得一干二净的事说了,“小渡,你之前在族里见过类似情况吗?”   陌影越说闻人渡面色越沉,到最后,面色黑如墨水。   “让我探一下。”他抓住陌影手腕,能量在他体内转了一圈,忽然一僵。   对方脸都绿了,让陌影大为不解,“怎么了?”   闻人渡目光似刃,“阿影,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和易丛洲有过亲密关系了?”   陌影眼皮一垂,脸颊微红,点点头。   闻人渡双手握拳,额上青筋暴起,眼中凶光一片。   上过战场杀过敌,气场与普通人全然不同,陌影被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很严重吗?”   岂止是严重!   自家好好的、软乎乎的少主被别人糟蹋了,还是被他们必须消灭的暗黑男主糟蹋,闻人渡的糟心程度可想而知。   他简直想脱离小世界,狂揍那几个长老一顿。   为什么这么急着让少主来到小世界,应该说的通通没说!   一般魅魔做任务,怎么可能搭上自己?用魅瞳控制对方,就能让对方误以为有过肌肤之亲。   怎么会让别人占了便宜,占便宜就算了,还,还……   闻人渡内心郁结,要不是一直克制着,恐怕要当场吐血。   偏偏陌影还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他想骂,想教训这个笨蛋少主,都不忍心。   “阿影。”闻人渡不停抚着胸口,稍微顺了下气,“你可能怀孕了。”   “什么?!”陌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你的症状就是典型的早孕现象。”闻人渡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挤出,“我刚刚用能量探过,你腹中有一团能量体。”   “怎么可能?”这件事完全刷新了陌影的认知,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地往下栽。   闻人渡吓得赶紧把他扶住,顺手给他渡了些能量,“小心!”   体内有能量后,陌影的小角收了回去。   他却没有心情关注这些小事,抓着闻人渡的衣袖,“我是男魔,怎么可能怀孕?就算是魅魔,我也从来没听说哪个男的有这种功能!”   “魅魔中有极少数的顶尖存在,是雌雄同体的。”闻人渡解释了陌影为什么能怀孕的问题,却想不通在小世界的他为什么能怀孕,“可人与魅魔不同,正常来说有生殖壁垒的,易丛洲一个平凡人类,怎么可能?”   两只魔怀疑魔生,陌影更是精神恍惚,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有没有可能是你弄错了?”   闻人渡叹了口气,“魅魔数量那么少,每一只幼魔都珍贵,所有的魅魔都知道怎么判定是否怀孕。虽然很微弱,但我能感觉你肚子里的幼崽在回应我的能量,不会搞错的。”   他怕陌影接受不了,抚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怀孕初期的两个到两个半月,这时幼崽吸收母体能量,魅魔身体虚弱,格外贪睡。若一次将能量用尽,能量就会短暂消失。等过了孕早期,身体慢慢恢复,能量便会回来。”   陌影的眼睛无措地转着,里头已有不知所措的泪意。   闻人渡怎能看自家少主这样难过,宽慰道:“没事,怀了孕有啥,正好给咱们族添丁。魅魔一族好久没有小幼崽出生了,大家肯定把小娃娃放在手心里宠。”   他身上有上位者的强大气场,态度坚定,自信又笃定的话语极能感染人心,“有了娃正好呢,还是自己生的,提前完成一件魔生大事。以后想出去玩男人随便玩,恋爱随便谈,没有成家立业的思想包袱,多轻松。”   陌影眉头总算没有再皱着,闻人渡又道:“你没有能量,这段时间就在皇宫里住着。”想叮嘱少主不要再和易丛洲那个孽缘见面,想想少主没能量走不了,便没有再提。   “对了,你肚子慢慢会大起来,到时不好瞒。”闻人渡想了想,“阿影,委屈你穿一段时间女装,这段时间暂时以妃嫔的身份待在宫里。等时机成熟了,外面不危险了,我再找安全的地方。”   陌影此时脑中乱极,根本没余力想这些细节,机械地点点头。   闻人渡如何看不出他的勉强,找了几个机灵、嘴巴也紧的宫女进来伺候,让陌影早点休息。   “睡一觉吧,别想太多,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一觉醒来,慢慢的会发现其实没什么的。”闻人渡冲他笑了笑,“况且还有我,我身后有北苍国,不用怕。”   闻人渡是什么时候走的,恍惚的陌影都没有太大映像。   他独自躺在床上,明明身体与精神都很疲累,却无论如何无法入睡,甚至无法闭眼。   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便全是易丛洲的身影。   “阿影,我想和你说,别离开我身边。”   易丛洲说的这句话在陌影耳边循环播放,对方说这话的模样,一次次出现在眼前。   那时易丛洲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恳求。   对方猜到了吧,知道他要离开,才会抓着他的手,让他不要走。   想到这一点,陌影便心痛得无法呼吸。   打住,不要沉沦,不要想他。   陌影含着泪花,盯着上方陌生的帐幔,闻着房内陌生的熏香。   真相得知,小魅魔就在身边,他此时应该考虑怎么完成任务,怎么保全闻人渡,怎么处理腹中的孩子。   他也清楚,对他而言最好的便是快刀斩乱麻,既然没有可能,那就全身而退,不要牵扯。   可在易丛洲面前,那些通通都要往后排。   感情不是假的,一起看过的月光、骑过的马、闻过的梅花香,都不是假的。   他尚且如此不舍,易丛洲又该如何伤心?   易丛洲睁开眼,用手臂撑着身体,直起上身。   房间里极为安静,空无一人。   陌影走了。   尽管知道这一天要到来,也在心中想过无数次,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痛楚难言。   易丛洲喉头一甜,嘴角溢出血迹。   他抓着床单,任凭血滴坠落。   余光扫过桌上剩余的米糕,他翻身下床,坐到桌边。   人去茶凉,凉透的米糕早已变得坚硬。   易丛洲浑不在意,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嘴里。   甜糯的滋味混着血腥味一同被吞下,糕点分明那样甜,吃进去却那么苦。   可这是阿影留的最后的东西。   易丛洲一块一块将米糕放入口中,只剩最后一块时,他捏起那块冷硬的糕点,看了又看,才吞了下去。   喉咙血气上涌,他强硬地压住,眼珠一转,看到了屏风上挂着的陌影的衣物。   他眼眸一沉,倏地往桌上一拍,桌子霎时四分五裂。   一条木块刺入他的手中,血点在地板上汇集,他恍若未觉,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阿影,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做到。”易丛洲望着门边,面上冷静如常,眸中却已狂风暴雨。   “你想要国家兴盛,我给你国家兴盛。你想要百姓安定,我便让百姓安定。阻挡在面前的人,我会一一铲除。”   易丛洲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无限疯狂,“等我将一切东西捧到你面前,天下苍生全握在我一人之手,昌盛与毁灭只在一念之间时,我看你还怎么逃?” 第63章 真的小魅魔   岳黎进入房间后, 还没见到易丛洲,仅是周身的可怕气场,就让他脸上的笑凝固了。   瞥了一眼面色沉沉坐在桌边的人, 一颗心更是跌入谷底。   易丛洲手里拿着包米糕的褐色油纸, 食指指尖在纸面摩挲,极其缓慢。   这模样让岳黎噤若寒蝉。   二人是童年玩伴, 他比易丛洲年长,说一句看着易丛洲长大的不为过。   哪怕五年前人生最低潮之时,他都未见过易丛洲如此消沉的模样, 整个人透露着濒临崩溃的绝望。   岳黎知道易丛洲救了许多家破人亡的人, 把他们训练成死士,每一个死士都忠心耿耿。   他们与戍边三卫不同, 见过易丛洲真正的手段。用最残酷绝情的方法训练出来的顶尖高手, 却对易丛洲恐惧到极点。   今天,岳黎也感受到了这种让人战栗的恐惧。   易家衷心一片却为皇家所不容,五年前,偌大的易家只剩下一根独苗。   昔日的天之骄子, 一夕之间摔入泥泞,为万人耻笑戏弄。在尸海中求生, 在脏污中爬行, 被纨绔子弟用最低劣的方法踩在脚下, 明枪暗箭, 什么都经历过。   亲眼看着堂姐衣衫不整,众目睽睽之下被淫笑的男人们折辱, 生生呕血。   易丛洲埋了堂姐之后, 淡漠地擦去了嘴边的血迹, 问:“易家其他女眷呢?”   岳黎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   “找到她们, 都杀了。”易丛洲说完,没有感情地补充:“我亲自杀。”   与易丛洲同处在茫茫戈壁,漫天黄沙中,岳黎又哀又痛。   易丛洲最看重亲人,年纪尚小时第一次随军打仗,回程时,不惜借钱都要给表姐妹买西北胭脂。   但他说杀死易家女眷时,语气漠不关心,仿佛她们根本算不上人命。   若一个亲人是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那他的心已千疮百孔。他亲手杀了易家女眷,那些针便在血肉模糊的胸口来回搅动。   痛吗?   只有痛到极致、痛到麻木,才会浑不在意。   少年时意气风发,纵情驰骋于广袤原野,胸怀天下,志存高远。   纵使父母死了,家族垮了,尊严折了,那被反复打压的锐气仍然蛰伏着不肯离去。   但亲自杀了堂姐那一刻,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只余一片浓黑。   转而变成更浓的仇恨,更深的忍耐,更大的野心。   泰宁卫被围他们前去营救,看着一地的死尸,易丛洲一言不发从尸堆中走过。   血将雪白的靴底染成深黑色。   那时岳黎站在他的身后,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虽被阳光照耀着,阴霾却不曾驱散半分。   一只脚尚在人间,另一只脚已踏入炼狱。   易丛洲是他的上级,他的伙伴,他的挚友。   岳黎想把他半边身体从炼狱中拉出来,插科打诨,扮憨逗乐。发觉易丛洲对皇上有想法后,抓住这一丁点的希望,使劲撮合。   皇上做到了。   跟踪易丛洲去普乐城时,时隔五年,岳黎在易丛洲眼里又发现了温暖和煦的光。   希望产生了奇迹,当奇迹「砰」一下破灭,只会被先前摔得更狠。   其他人站在台阶之上,跌倒了可以爬起来。   易丛洲身在十八层地狱,无处可攀。   身前冷不丁响起哨声,几不可查的动静过后,一排死士跪在岳黎身后。   岳黎空前凝重。   戍边三卫是戍边三卫,死士是死士,泾渭分明。   易丛洲从不让他带的兵与死士见面,如今,他亲手打破了规则。   “岳黎,你与迟余回西北整顿军队,带领最精锐的两卫,往北苍国去。”   “其他人,探查蔺如尘、子夕、元皎炎三人动向,格杀勿论。昨日元镇北带的兵,一个不留。”   岳黎偷瞄了一眼易丛洲,却见他双目赤红,按在桌沿的手中不断落下木屑粉末。   离开时,他听到了易丛洲最后一道命令。   “叫替身来。”   岳黎行至马厩,路上碰见迟余。   “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什么?”   岳黎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道:“迟余,你有喜欢的人吗?”   “脑子进水了吗,突然问这个。”   岳黎惨淡地勾了勾嘴角,“如果有,赶快和人家说吧。喜欢的酒,喜欢的菜,咱们回西北的路上,也好好吃一吃。”   迟余不明就里,“不是,现在天下还没定,急什么。”   岳黎骑上棕马,不再说话。   消除未尽的遗憾,趁机会还没有失去,趁他们还活着。   蛰伏五年早就该动手,因为皇上的存在,一拖再拖。   眼下,拖延的理由没有了。   就算他们有幸在战场中存活,易丛洲……也未必会留他们一条命。   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他人的命又算什么?   天下苍生,系于皇上一人身上。不仅因为他坐着皇位,更因为他是易丛洲心尖之人。   将军反常地主动攻击北苍国,只有一个解释,皇上极有可能在北边。   若能找回来,便皆大欢喜。   若不能找回,便共坠地狱。   易丛洲集结兵马的消息飞入各路探子耳中,回到荥州集结兵马的元皎炎严阵以待。   他号令无数刺客探查易丛洲轨迹,可对方神出鬼没,刺杀从未成功。   竟只能由着那五年就就该死的人把控着小竹子。   回想起那日小竹子卧倒于玉床,长出小角的模样,元皎炎依旧感觉血液沸腾。   是了,就是他。   他就是元皎炎唯一想要的存在。   为了在先帝手下苟活,元皎炎不止装疯卖傻。先帝送过许多眼线到他身边,他不得不屈服,对男女一事甚为厌恶。   先帝死后,他更是连旁人触碰都不行,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他恶心。   除了小竹子。   放眼天下,权利尽在掌控,银钱不缺,对口腹之欲亦是兴致缺缺。   无聊。   无聊到以作恶为乐,旁人的生命与喜乐,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直到小竹子出现,沉寂的心才重新跳动。光看对方害怕又奈何不了他的模样,元皎炎就兴致盎然。   怕小竹子觉得他血腥,怕对方看低,要人性命的事也少了。   在荥州平定内乱时,午夜梦回,梦中全是那冰雪可爱的人。元皎炎便知道,哪怕为天下人所不齿,这人他也一定要锁在身边。   他有机会的。   离成功只差一步,却被易丛洲捷足先登,这口气让他如何咽下!   议事厅中,谋士你一言我一语地献着计策,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元皎炎发怒。   “看易丛洲的方向,是往京城而来。”   “不好说,探子打探回来说,易丛洲亲率西北大军,想直接绕过京城去北苍国。”   元皎炎扫过他们脸,一字一顿道:“他呢?”   谋士哆嗦道:“还、还在易丛洲身边。”   元皎炎轻轻一笑。   这笑容让谋士毛骨悚然,大气也不敢出。   得到元皎炎让他们下去的指示后,一个个步履匆忙,头也不回。   唯独一个光着脑袋,手中握着佛珠的和尚没有动。   此人是国安寺高僧,在元皎炎最落魄时帮过他,二人是莫逆之交。   “了悟大师,你要劝我吗?把心献给妖邪,任凭妄念疯长。”   了悟摇摇头:“是非因果皆在心中,不成魔,又如何成佛?”   他握着佛珠合十道:“施主既已心定,贫僧告辞。”   成魔?   若有小竹子在,成魔又何妨?   元皎炎将猫放在地上,拿逗猫棒逗它,猫欢欣地来回扑着。   “绿丝,你也想他,是不是?”   想陌影的,不光是元皎炎,还有其他人。   北苍国皇宫内,一群美貌过人的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你们听说没,陛下新纳了一个妃子入宫!”   “当然听说了,新妃极为受宠,陛下夜夜都去她的宫殿就寝。”   “竟有这等事!”   她们是闻人渡的嫔妃。   “听闻新妃美若天仙,一颦一笑引人疯狂,可她没有任何才艺。”   “无才?”这话顿时引起其他女子的妒忌,谁都知道,北苍国陛下选妃极看才艺,既要美貌动人,又要技艺高超。   仅凭长相出众入宫的,闻所未闻。   她们的好奇达到了顶点,相约一起去见见新妃。心思都不单纯,有想拉拢的,有想使绊子的。   六七人成群结队,抵达新妃所在宫殿的外院,看到了一个人。   北苍国的春天来得格外晚,院子里的桃花这才盛开。   那人站在粉色桃花树下,安静地往上凝望,眸子清澈如溪流,极为透亮。   听到她们的声音,那人回过头来,腼腆一笑。   惊鸿一瞥,风华绝代。   人面桃花,丽质天成,再美的景致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只能甘为陪衬。   众妃嫔怔愣,不敢开口,更不敢唐突。   陌影骤然见到这么多陌生人,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来,露出一截肤若凝脂,白皙胜雪的脖颈。   “这位姐姐,你是天仙吗?”有个年纪小的直率嫔妃傻乎乎地问。   陌影被问得一怔,哑然失笑。   眼前掉落一片桃花,他伸手接住,眼皮微掀,朝妃嫔们微微歪头。   “好美……”   “天啊,看她笑这一下,我感觉这辈子都值了。”   “怎么办,还想看她笑。”   妃嫔都是从小接受赞誉的美人,各个眼高于顶,此时却频频赞叹。先前想给新妃来个下马威的,冲在了最前面,说话不敢大声,捏捏扭扭道:“妹妹,我们可以和你一起赏花吗?”   “好呀。”   陌影一应许,女孩们各个激动得不行,又要注意形象,做作地咳嗽起来。   水灵灵的姑娘,性格也纯朴可爱。不得不说,闻人渡选妃的眼光真不错。   已不再社恐,陌影还是不习惯人多的场合。好在姑娘们话多,争先恐后地施展着才艺,要在陌影面前争奇斗艳似的。听她们说着各地见闻,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见他笑容更多,妃嫔们更起劲了。   “我大哥走南闯北,还去过胡月国和承国。听说承国的长平将军,可是十足十的美男子。他骁勇善战,智谋过人,承国要不是有他守护着西北,早就完了。”   陌影笑容一僵。   “哼,能有多美,再好看的美男子也比不过咱们陛下。”   “陛下当然是最好的,可长平将军也不错,我还听说,承国的皇帝长相极美,很受百姓爱戴。你们知道不知道,承国皇帝还娶了长平将军,封他做男后,真浪漫。”   这么一说,其他嫔妃立刻双眼放光。   陌影的心思已飞出很远,忽听爽朗男音打断了她们,“爱妃们在谈什么?”   “陛下万安,姐妹们在说承国的长平将军被封为男后的事呢。”   闻人渡眼珠一转,看见陌影寡淡的笑容,挥手让嫔妃们下去。   夜幕将至,还没用晚膳,闻人渡与陌影在桃树下饮茶。   “她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闻人渡潇洒地转着从腰间取下的一根玉箫,眼神始终放在陌影身上。   “没有,挺可爱的。”陌影朝他眨眨眼,“我们小魅魔艳福不浅哦。”   闻人渡作为魅魔,也受不了少主这样的wink冲击,血条直掉。   想到绝美、性格又软又可爱的少主被易丛洲得了手,顿时痛心疾首。   他咳嗽一声,“都是一群小孩子,年纪那么小,我当小妹养着呢,怎么下得了手。都是为了堵百官的嘴才让她们进宫的,图耳根子清净。”   大半个月过去,陌影过了最开始的阶段,能量复苏。还是困顿,但比先前虚弱的状态好多了。   他自己用能量探了一下,感知到腹中的回应,确定怀孕了。   能召唤出魅影军团,只要他想,随时可以知道易丛洲的动向。   可他刻意克制着,隔绝了一切外界消息,没想到今日会在几个小姑娘口中听到。   既然开了头,闻人渡便能顺理成章地提。   他的手把玩着茶杯,慢悠悠喝下一杯茶,道:“易丛洲那边有消息了。”   陌影没有抬眸,倒茶的手微微一顿。   “滇城蔺如尘的那座宅子,被一把火烧光,得到确切情报,就是他做的。那天元镇北带的亲兵,被蔺如尘杀了大部分,逃走的那些,全部被易丛洲找到,一一斩杀。”   闻人渡强调着易丛洲的冷血与残暴,却没等到陌影的厌恶反应。   他不好再描黑,他自己也清楚,少主的角被那些士兵看到,他们必须死。   既然是士兵,就要做好随时为将领赴死的准备,客观来说,他并不觉得易丛洲做错。   甚至有些意外,易丛洲妥帖地解决了所有人,但没有伤及任何一个士兵的家人。   那个疯子竟然学会了仁慈,不可思议。   但这些正面评价就没必要和少主说了,让少主看到易丛洲多么不值就行。   那些关于易丛洲发动各路人马寻找上好药材,疑似要给少主找药治病的正面案例自然也不用说。   看陌影不发一语,闻人渡说起正事,“他的西北大军离开了西北,分成两支,一支往京城而去,一支往北苍国而来。”他的语气略略有些沉重,“北苍国的队伍由他亲自带队,行进速度极快。”   走神的陌影吃了一惊,“其他人呢?他们知道我不在易丛洲那了吗?”   从到闻人渡这里那一刻起,他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三大股票亲眼看着易丛洲带走他,一定以为自己还在易丛洲手上,所有的火力都会对准易丛洲。   哪怕闻人渡说易丛洲行事狠辣,他还是担忧。   三大股票,又有哪个做事是不狠的?不狠的话,他们早就死了。   易丛洲只有一个人,太危险了。   “他们自然不知,易丛洲用替身假扮你,其他人还以为你与他在一处呢。不过元皎炎与蔺如尘并未在西南兵戎相见,而是都到了京城。”   陌影对京城的情况还是了解的,“禁军被蔺如尘掌控,玄衣卫和一部分暗兵在子夕手里,怎会是元皎炎与蔺如尘打?”   “你忘了,之前摄政王代政,带了不少兵去京城。子夕一直按兵不动,人已失踪。元皎炎虽也对易丛洲不满,但对蔺如尘的恨意更大,拿禁军开刀。”   闻人渡对承国局势了如指掌,他猜测元皎炎之所以厌恶蔺如尘,是蔺如尘将陌影囚禁,还宣称在他身上下了蛊毒,元皎炎咽不下这口气。   “结果呢?”   “蔺如尘深藏不漏,在军中的力量远不止禁军这么简单,虽然双方都损失惨重,还是蔺如尘更胜一筹,元皎炎不得不退回荥州边界。陶景中太尉的中原军按兵不动,作壁上观。”   “子夕同样不可小觑,是被严重低估的一个人。他在节骨眼上藏匿,恐怕有大动作。”   闻人渡冷哼道:“在我看来,你最低估的是易丛洲。”   陌影摇头,“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他身上还有蛊毒未解。”   说到这,闻人渡郁闷地捶桌,“都怪长老没和你说,魅魔与人不同,这里的毒对魅魔无效,所以我们百毒不侵。光凭这一点,就能知道易丛洲不是魅魔了。”   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   “按照书中剧情,易丛洲会大杀四方、夺取京城,并在京城周边埋伏,将其他三人的力量一一瓦解。现实却不太一样,他把西北的大部分兵力带来了北苍,京城局势如何尚不可知。”   陌影着急起来,“我还是离开吧,让他知道我不在这,这样就不会连累你及北苍国百姓。”   虽是春天,地处北方,晚上还是很冷。   闻人渡让宫女拿赤红貂绒斗篷过来,亲自给陌影披上,无畏地笑了。   “若只是想完成任务,我大可以卧底在易丛洲身边勾引魅惑。不那么做,因为我觉得那样索然无味。我让国家强盛,就是为了这一天,炮火来时,我能用炮火回击,让他人不敢猖狂。”   冷风吹起闻人渡的发丝,他目光坚毅,嘴角含笑,陌影为之侧目。   “皇上。”忽而有小太监上来通传,“丞相大人请皇上去丞相府用晚膳。”   “太远了,懒得动。”闻人渡扫过陌影,“让丞相进宫和朕一起吃。”   陌影有些惊讶,不光因为丞相竟请皇帝去家里吃饭,更因为闻人渡的决定。   在北苍国这些时日,他听得最多的便是皇上的勇猛与丞相的睿智。   北苍国丞相阮央,是双商皆高的奇才,年纪轻轻便推行了许多国策,是让北苍国富强的最大功臣。   “小渡,叫他过来干嘛?”   闻人渡靠近,笑道:“这些日子我教了你那么多魅魔必备技能,不光有声音,还有神态的伪装、如何用声音与气味制造幻境,正是检验成果的时候。如果你能瞒得过精明的阮央,便能瞒过所有人。”   天色全黑时,阮央进了膳房。   他穿着青色长袍,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翩翩佳公子的气质扑面而来,长相极为出挑。   他先朝闻人渡行礼,闻人渡挥手让他不要跪,他便朝陌影拱手。   陌影怕自己露出破绽,只点了点头。   通常情况下,妃嫔绝对不可能和臣子一起用餐,就算在盛典节日上,也是分桌用餐的。这样同坐一桌,阮央还神色如常,说明已习以为常。   闻人渡与阮央的关系看来很好。   这么想着,阮央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陌影身上。   在他的赤红貂绒斗篷上看了看,又望着闻人渡。   陌影忽然想起,闻人渡似乎提过,这件珍贵的斗篷是丞相送的。   闻人渡一无所觉,极热情地让宫女上茶,只问阮央遇刺后伤有没有好透,如果好了要与他一起策马游玩。   “好了,陛下何时想出去,叫臣便是。”阮央的温和与子夕不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出生于书香世家的矜贵儒雅。   他喝茶时,眼睛扫过陌影的喉咙,停留了一息,又转了回去。   陌影暗暗佩服他的敏锐,将斗篷解开,一旁的宫女顺势拿走。   在室内穿斗篷太明显,反正他在喉结处做了伪装,正好让阮央看看。   阮央却没再关注,等菜上齐,先给闻人渡夹了菜,之后才夹了一块放在自己碗里。   这个动作很不寻常,在宫中,布菜通常由伺候的太监宫女负责。只有很受宠爱的嫔妃可以给皇帝夹菜,其他人不敢越界。不过一个臣子,能对皇上如此亲昵,相当不一般。   闻人渡自然而然地吃了,看得出来都是他喜欢的菜色。   “陛下,承国的大军已抵达塔台。”   “不用担心。”闻人渡笑道:“他从塔台而来,想抵达中央城池,中间要拔的几座城城墙高耸,攻打需要时间。”   他招呼陌影吃菜,宫女殷勤地夹菜。   陌影拿起筷子正要吃,忽见碗里有一块白灼猪肝。   动作顿时停住,所有对阮央的注意被一刀切断。   他曾经给易丛洲多次夹过这道菜,子夕却告诉他,猪肝是易丛洲讨厌的菜。   不喜欢猪肝,不和他说。   算了,连不是小魅魔的事都可以欺骗,别的事又算什么?   是他看人不清,学艺不精,才将对象弄错。   蔺如尘一眼察觉到陌影的低落,放下筷子道:“阮大人,朕要纳新妃,你与礼官商讨一下,选合适的封号过来给朕。新妃的身份,你也安排好。”   阮央手一顿,“是,陛下。”   陌影知道他们在说自己,笑了一下当做回应。   闻人渡看得眉头直皱,少主这个笑实在勉强。   看出他吃不下,闻人渡速战速决解决完,阮央告退后,他也准备回宫。   “小渡,没问题吗?这个节骨眼上纳妃,会不会引来注意?”   闻人渡回头,安慰地拍拍陌影的肩膀,“大张旗鼓反而不会惹来怀疑,也符合我的娶妃频率,半年一个。不用担心,事情交给我,阿影安心休养便好。”   这是他说出口的,还有没说出口的。   在他看来,以易丛洲的能耐,不管把陌影藏在哪里,对方都能找到,只是时间问题。迟早有一战,趁现在易丛洲还没完全将承国捏在手上,胜算反而更大。   “那我需要易容吗?”   “宫里不用,在脸上糊东西终归不舒服。过一阵子我们去行宫赏花,到时再说吧。”   闻人渡的气场很能让人信服,很有将领风采。   陌影不再追问,泡完澡,早早躺在床上。   这一夜,噩梦连连。   先是梦到易丛洲兵临城下,一支箭杀死了闻人渡,逼北苍国交人,箭尖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又梦到三大股票联合起来设下埋伏,易丛洲中了圈套,全身血流不止,奄奄一息。   死前最后一刻,他睁着没有生机的眼睛,望着虚空,低喊道:“阿影……”   陌影猛地惊醒,一摸额头,全是汗。   他下床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还是压不下心悸。   豆大的烛光在房中摇曳,听不到外头的动静,夜已经很深了。   通过月亮的方位角与高度判断,现在已是后半夜。   想到晚上最终都没有吃下的猪肝,陌影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想见易丛洲。   无法镇压,不能忽略,只想现在见他,立刻。   召集魅影探查,极快确定了易丛洲的位置,知道对方已经睡下了。   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夜深人静不会引人注意,易丛洲熟睡,也不会打草惊蛇。   就看一眼,确认他没被三大股票伤到就马上回来。   陌影深吸一口气,睁眼的下一秒,他已在易丛洲营帐之内。   一进去便吓了一跳,易丛洲是醒着的,根本没睡!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魅影探查时,他是躺着的,应该已经睡着了才对。   易丛洲立刻察觉到陌影的存在,脖子一转,就要回过头来。   陌影的心提到嗓子眼,下一秒就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作者有话说:   送上门的小笨蛋阿影•jpg 第64章 分别小魅魔   没有时间再思考对方为什么大晚上站在桌前, 他果断释放魅魔独有的气味。   与体香不同,这种气味能导致幻觉,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覆盖范围极大, 守门的士兵若闻到一丝气味, 也会中招。   易丛洲的动作立竿见影地慢了起来,往后瞥了他一眼, 没有起伏地转过去。   这么一眼,陌影便发觉,他瘦了。   不仅下巴尖了, 身上的中衣也更加松垮。   甚至比他们刚认识, 易丛洲深受蛊虫折磨时更瘦。   蛊虫拔除后,易丛洲身材更壮实有力, 之前只是薄薄一层肌肉, 后来堪称完美。这么短的时间这样暴瘦,有好好吃饭吗?   不但如此,他眼下也一片乌青,肉眼可见的憔悴。   陌影呼吸一滞, 心细细地疼。   已经确认他活着,该离开了。   可看着他单薄的背影, 陌影不但没走远, 还靠近了两步。   长桌边放着烛台, 摆着几张标了记号的地图, 剩下的空间放着插满小旗的沙盘。   易丛洲的目光没有放在地图上,而是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三个打开的小叶紫檀木盒。   那里面放着几样物品, 每一件都很眼熟。   陌影看了看木盒, 眉头轻轻一蹙, 余光瞥见一抹白色。   易丛洲仅穿着一件单衣, 小臂上隐隐泛红的纱布格外醒目。   他心头一紧,上前问:“手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易丛洲神色淡淡,斜睨了他一眼,自嘲地笑了笑,“今日阿影没冲上来就杀我,倒是个好梦。”   什么意思,他做过很多次梦吗?   在梦中,自己每次都杀他吗?   一句话,就能让人彻底破防。   陌影心口一窒,想检查易丛洲的伤势,手抬到一半,颓然地放下了。   只压低了声音,再问一次,“怎么受伤的?”   易丛洲不在意地摇摇头,拿起放在中间木盒里的那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   “这是他送我的。”   人就在面前,他却说「他」。   陌影明白,易丛洲以为这是梦,区分了现实与梦境中的自己。   “在中原赈灾时,将他送至安西县,我带兵平叛,在小小的客栈中,他拉住我。”   这么一提,刻意遗忘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易丛洲温柔地抚摸着匕首银鞘上的麒麟浮纹,慢慢地讲述着:“拉住我三次,第一次送我糕点,第二次送我匕首,第三次实在没东西可送,支吾着不知说什么。连客栈老板都说,他对我这个哥哥的感情真好。”   夜凉如水,深夜往往能卸下最深的防备。   陌影忆起当时的心境,那时自己都没发现对易丛洲的心意,只是即将分隔两地,分外不舍,才三番两次将人喊住。   几日不见面,就要化作魅影去找易丛洲,与他谈心说话。   穿着银色盔甲的易丛洲骑着棕马出现在眼前时,他更是欣喜得不能自已。   “这是一把好匕首,很锋利。”易丛洲瞥了瞥他手臂上的包扎,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   陌影心跳陡然加快,致幻的气味明明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他却觉得头晕目眩,不得不在易丛洲旁边坐了下来。   站立是防备姿势,要是出了问题,随时可以撤走。   坐姿则不同,若是匆匆离开,会制造出动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陌影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易丛洲未正面回答问题,他却已经懂了。   闻人渡说过,易丛洲功夫高,防备心强,化作魅影刺杀都很难得手。   他养着替身,替身能扮成任何人,先前子夕伤了替身都没有认出,说明替身在模仿易丛洲这方面很到位。   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亲自冲锋陷阵,没人能伤他。   那么只剩一个答案,这伤是他自己划的。   数月前,陌影看过易丛洲的手臂,上面疤痕密布,有新伤也有旧伤。当时易丛洲轻描淡写地揭过,他还以为伤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闻人渡提到,中了蛊虫之后,易丛洲骨血肌肉时时刻刻遭受噬骨折磨,那些伤,恐怕是易丛洲为了对抗蛊毒发作之苦才划下的。   进一步联想,当时他将易丛洲误认为小魅魔的前提是,易丛洲能对抗魅瞳。   恐怕就是因为他时时面临绝顶痛苦,才能抵御魅瞳。   猜到了真相,陌影只觉深深悲哀。   没有蛊虫的折磨,易丛洲还是弄出了伤口,原因昭然若揭。   因为心中的苦痛不下于身体的痛,才要以伤制痛。   陌影有先入为主的滤镜在,觉得易丛洲本质上是本分老实的人。   今日看到伤口,得见他疯狂面貌的冰山一角,更直观地了解到闻人渡所说的「暗黑男主」是什么意思。   闻人渡担心的恐怕也是这点,陪在猛兽身边,焉知会不会有一日,被猛兽咬伤吞噬。   惶然又迷惘之际,易丛洲又动了。   他拿起右边木盒中的两张纸。   上头那一张是陌影临别时写的「保重」,下头那一张,是之前扳倒池霖时,看遍他的记忆后写下的名册。   陌影一直以为那张纸弄丢了,竟在易丛洲这里,被他好好保存着。   写满名字的纸,前面字迹尚算工整,后面因时间不够而潦草。   下方的纸偏硬,字迹晕开。   易丛洲的手悬空在字上方,凑近了想抚摸,却又停住了。   像是捧着一件易碎品,极为珍视,却怕不小心打碎弄坏,只敢远远地看。   “他为我哭过三次,第一次是揭发池霖时,泣不成声;第二次是掉落悬崖,我卷入漩涡中昏迷,清醒时,他的泪落在我脸上。”易丛洲的笑不见了,“那时我在心里想,不能让他再为我哭第三次了。但我没有做到,他还是哭了。”   他拿着那张写着「保重」的纸,上头也有晕开的痕迹。   “只要他回来,我决不让他再哭了。”易丛洲叹息一声,某一瞬间气场变得极其可怖,可他瞥见旁边的陌影,极快地收敛了。   哪怕在梦里,他也不能伤他。   没有凶恶,只余悲伤。   易丛洲表情平静,要不是拿纸的手在颤抖,根本看不出他内心的波动。   对内敛到极致的人来说,就算伤心,就算害怕,也不可能大吼大叫,所有的尖锐情绪都只能埋在心底,独自消化。   旁人还以为无事发生,实际上内里已伤痕累累。   陌影了解他,因此尤为感伤。   若是平常,易丛洲嘴很紧,不可能这样开口,更别说剖白心事。   和自己一样吧,疙瘩在心中不断膨胀,之前尚能忍得住,到了顶点便要爆发。   他忍不住,所以他主动来了,易丛洲忍不住,便主动开口。   三个并排的盒子,最后一个放着陌影的初皮。   在易丛洲未开口前,陌影上前,将盒子一一合上。   都要散了,何必睹物思人,徒留伤心。   “为什么要骗我?”   就算已猜到缘由,陌影还是问了。   易丛洲稍微放低肩膀来牵陌影的手,被他躲开。   无法触碰,他只能暗淡一笑,“每次做梦,你都会问我。”   要怎么回答呢?   五年没见过光,出现唯一一束温暖而明亮的,便只想将光私藏。   哪怕用最卑劣的手段。   卑劣又有什么?他想要陌影,忍受不了其他男人对陌影的觊觎。   他没有忏悔之心,只想加倍掠夺,只想将他囚禁,这让他如何解释?   也许是香气让人放松,易丛洲平静道:“情不自禁,贪婪成性。”   无需多言,八个字已概括一切。   陌影一震。   他被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忘了躲开,手被拉住了。   易丛洲虽然无波无澜,但骨血之中似乎有一只躁动的野兽,就要脱笼而出。   烛光将他点漆的眸子染上金红色,温和的眸光中藏着隐隐的强势与疯狂。   想听到易丛洲的解释,听到了。   没有留下的理由,是时候走了。   陌影甩开易丛洲的手,离开前的最后一刻,到底于心不忍,偏过头扫视桌上的作战图,“不必如此争分夺秒,你需要休息,还有很多时间。”   若三大股票知道易丛洲如此憔悴,一定会趁人病要人命,那样会很危险。   “没有时间了。他病了,身体那样差,无法给我传信,也无法从蔺如尘手上逃脱。”易丛洲捏着地图的一角,“传说中的天山金莲能活死人肉白骨,我已派人去找,一定能将他治好。”   什么生病,是怀孕。   陌影无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烦乱之中忽然生出一股恶意。   “就算是生病,轮得着你担心吗?他已经离开你了,不会再回来。”   对,就是这样,知难而退吧,他与闻人渡迟早要离开。   陌影久久没等来易丛洲的回复,正要化作魅影,手再次被牵住了。   他起身看着陌影,气息陡然变得危险。   伸出手指想抚摸陌影的脸颊,陌影头一偏,避开了。   易丛洲浅笑一下,就在陌影以为他要把自己这个「梦中人」放开之时,他出人意料地抱住了陌影。   结结实实,抱得紧密,灼热的呼吸洒在后颈上,立刻引起细密的抖动。   易丛洲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嗅着他发丝的清香。   继而用力,将他整个抱起。   陌影不得不用双腿夹住他的腰,防止自己掉下,强硬道:“放我下来!”   柔顺的青丝泄露了他的慌张,在挣扎中拂过易丛洲面颊。   深夜来访,头发未梳,碍事的发丝间隔在二人中间,他用手指勾起头发夹在耳后。   易丛洲凝视着他小巧的耳朵与耳下细腻白皙的皮肤,眸色更深。   陌影临时起意过来,身边只有女装,他不太会穿北苍国繁复的衣服,带子胡乱系着。   慌乱中,胸前的衣物变得松散,露出脖子之下的大片肌肤。   下盘极稳的易丛洲忽然动了。   他三两步将人带到屏风之后,放在床上,人压了过来。   “易丛……”名字还未说完,陌影的嘴唇被吻住了。   一上来就是凶猛的吻法,撩动着陌影的唇舌,手抓住陌影的腰带一扯,灵活如蛇地撩起他的衣服。   腰身被对方掌控,敏感地带被布满薄茧的手指划过,陌影忍不住一弹。   易丛洲感知到他的反应,吻得更密更深,耳边响起让人口干舌燥的亲吻声。   陌影压根无力招架,发出轻微的浅吟。   怎么会弄成这样?   他只是想来看一眼,怎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又惊又羞又怒,事情的走向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感知着对方狂躁的动作,他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偏偏只是被亲,他就腿软了,呼吸乱了,不可遏制地开始颤抖。   用力推拒着,可易丛洲的动作因此更加狂野。   “易丛洲,放开。”女装松散,在局面变得不可收拾前,陌影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推开。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底起了一团火,瞪视着易丛洲。   不服输的眼神挑动了易丛洲的心火。   忍了太久了,十几日不见陌影,每一分每一秒,比先前五年更加难熬。   “还逃吗?你逃的那一刻,可想到会有今日的惩罚?”   易丛洲心中一狠,苦苦压制的疯狂暴戾尽数爆发,又俯身过来,强硬地□□陌影的耳垂。   动作粗野,像挣脱牢笼的食人兽。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极压抑的一声呜咽。   易丛洲浑身一颤,力气如洪水般卸去,松开陌影,对上了他含泪的眼眸。   “阿影。”仿若一盆冰水当头泼下,易丛洲心登时软了,无措地用指腹擦了擦陌影的眼下,“不要哭,都是我不好,阿影。”   陌影仰头看着房顶,想将眼泪逼回。   越是努力,眼泪流得越凶。   易丛洲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泪,被陌影甩在一边。   想上前,可陌影眸子极冷,让他的勇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长平将军,却被眼泪逼上绝境。   他惊慌失措,害怕道:“阿影,我都是气话,我怎么舍得惩罚你。你要天下,我给你天下好不好?只要你不离开,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样冷静自制的人,此刻却语无伦次起来,“我本想用盛世威胁你回到我身边,可那样,你又该如何看我?你会对我失望透顶。”   听他这么说,陌影的眼泪渐渐止住了。   “阿影,要是你觉得我的话不可信,你可以给我下蛊。我有子母蛊,子蛊下在我身上,我就不能忤逆你,不能做出违反你意志的事。你想惩罚我,随便怎么惩罚,你不让发疯,我绝不发疯。那些伤害我的人,我也不报复了,你要我宽容,我就宽容。”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哑,“阿影,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欺骗你。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事,也是欺骗你。若不欺骗,纵然我有十八般武艺,你也不可能多看我一眼,只会把我当成和元皎炎他们一样的人。”   悲戚不能言。   伤口捂着疼,说破了戳穿了,更疼。   “阿影,告诉我,我和他们是不同的,是不是?”   卑微的发问,呼之欲出的答案,陌影却回答不了。   他盯着易丛洲红透的眼,使出魅瞳。   悲痛而不设防的人,灵魂何其脆弱,轻易便能控制。   “睡吧,以后不许再伤害自己。”   陌影给他下达指令,易丛洲闭上眼睛。   随便裹好鹅黄长裙,陌影从床上下来。   深叹一口气,他脱了易丛洲的鞋,调整了他的位置,让他枕在枕头上,盖上被子。   他环视一圈,没带走任何东西,再三确认没有遗漏之处。   觉得不够稳妥,他让魅影查探死士的位置,用幻术一一控制他们,确保他们不会说漏嘴。   做完一切,陌影回头看了易丛洲好一会儿,下定决心转身。   回到北苍国皇宫,没有一点风吹草动,没人发现他的离开。   自从相认,闻人渡也没有再把魅影放过来,他也不会知道。   有惊无险。   重新躺上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离易丛洲十万八千里,看不见他的面容,闻不到他的气息。   心却依旧砰砰直跳。   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对方,想他憔悴的面容,想他说的「今天你没杀我,是个美梦」,想他那句「情不自禁,贪婪成性」。   易丛洲竟提出让他下蛊,只为打消他的疑虑。   他那样低声下气地问,是不是和三大股票不一样。   疯狂却低微,暴戾又痛苦。   陌影的心隐隐作痛,强势镇压的思念呼啸着涌上。   才刚分开,他已经开始想念。   怕易丛洲发现端倪,他不敢说出「不许划伤自己手臂」这么明确的指令,只能含糊地说不要伤害自己。   魅瞳控制人的时间有限,只能让他短时间遵守指令。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伤害自己,他不好好睡觉,瘦了那么多,三大股票找来时,他能顶住吗?   他只是人,不是铜墙铁壁。   陌影想起闻人渡评价的,易丛洲这五年从未见过光明,心更是钝痛。   曾经许诺要给他幸福,到头来,走得最决然的,却也是自己。   他从不自欺欺魔,他终于发觉,哪怕看到了易丛洲的疯,哪怕闻人渡再三强调易丛洲一定会变成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会毁灭这一方小世界……他还是相信对方。   相信他骨子里的良善,相信他不会弃戍边三卫于不顾,相信他与蔺追云池霖那样的人渣截然不同。   更相信他的爱。   只有深爱,才愿意低入尘埃。   可他注定要辜负易丛洲。   人魔殊途,他还有那么多族人,好不容易将他找回,他怎能随便撇下。   但是,他能撇下易丛洲吗?   若只有他一魔还好,现在,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   他与易丛洲的连结,这一生都割不断了。   陌影空前动摇。   睡不着,索性不睡了,坐在窗边,睁眼看天明。   破晓时分,易丛洲睁开眼睛。   这一夜睡得格外好,除了上半夜做的梦,下半夜什么都没梦到,酣睡一夜。   无梦已是反常,更别说上半夜的梦,与先前的噩梦都不同。   陌影穿着女装,不在梦里痛斥他的欺骗,没有冲上来就杀他。   只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让他好好睡觉。当他克制不住冲动胡来时,没有爆发,而是委屈地流泪。   不像梦中歇斯底里的陌影,反而……像陌影本人。   这个念头让易丛洲心头一凛,皱着眉头在房中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异常。   叫护卫与死士问话,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是他猜错了,陌影根本没有过来,只是他的梦吗?   也对,他的欺骗让陌影伤心难过,那张诀别纸上都有泪痕。   陌影对他失望都来不及,怎会突然过来。   只是一场比平日更好的美梦罢了。   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美梦。   闻人渡也做了个好梦,梦中少主亲手斩情根,一剑灭了易丛洲那个杀千刀的。他们顺利完成任务离开小世界,少主生了个漂漂亮亮的小幼崽,可爱崽子还叫他干爹,别提多招魔疼了。   他迫不及待想和陌影分享梦境,到了陌影宫殿之外,瞅着总管太监面色不太好,立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奴才半夜夜急,朝娘娘寝殿看了一眼,发现窗户上有一道剪影,像是娘娘坐在窗边。”   “什么时候?”   “大概寅时三刻。”   “娘娘醒了没?”   “早上奴才请安时,娘娘还坐在窗边没有动。”   闻人渡眉头一皱。   若太监说的是事实,那么少主凌晨三四点就没有睡觉,一直坐到现在。   要是身体不适,宫殿中安排了值守的太医,少主不至于藏着掖着,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只有一个理由,他心情不好,睡不着。   睡不着,大晚上的找不到人说话,枯坐于房中。   都怪几个小嫔妃提起了易丛洲,要不然这十几天少主都好好的,怎会突然夜不能寐?   易丛洲惹得少主这样失落,还敢兴师动众率兵往北苍国来,真叫人火冒三丈。   来就来,等易丛洲过来了,看他不把易丛洲打成孙子。   其他的事先放一边,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少主开心。   毕竟他肚子里还有小魅魔,在梦中亲口叫他干爹的粉团子。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让干儿子出什么闪失。   闻人渡思索片刻,低声道:“让禁军头领准备准备,朕一会儿和新妃去军营走一圈。”   不就是一个男人吗,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   军营中大好男儿不要太多,各个身材极好,大胸细腰长腿,少主要是想要,随便挑。   都说抚平感情创伤的最好方法是开启一段新感情,只要格局打开就会发现,天下的好草到处都是。   一个,两个,三个,少主看上多少,就让多少男人伺候。   区区一个易丛洲又算什么?等他打来,少主早就不喜欢了。   作者有话说:   易丛洲:他为了我哭了三次。   远不止三次,在床上哭了都不知道多少次了,将军忘了吗【doge】 第65章 俘虏小魅魔   好景致不能独享, 进房前,闻人渡让太监去叫阮央,让他也过来。   踏入门槛, 坐在窗边低头走神的陌影映入眼帘。   窗外是碧蓝的天空, 一枝梅花调皮地探头,在微风下摇曳。   陌影手中正拿着什么东西摩挲着, 模样极为认真,可要是细看,他的眼眸与眉头又有哀伤的味道。   闻人渡刻意咳嗽两声弄出动静, 陌影毫无所觉。   “阿影。”   陌影回神, 见来人是他,有些诧异。   “不用上早朝吗?现在还早。”边说, 他边慌乱地将手中的东西收入随身携带的荷包之内, 挂在腰侧。   闻人渡一眼认出,他拿的是一枚玉佩。   少主独自一人攥着玉佩的模样,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在房中,在桃树下, 在白天,在夜晚。他去少主宫殿找人时, 十次有六次, 少主都在看这枚玉佩。   根本不用猜, 他都能想到, 这恐怕是易丛洲那混蛋送给少主的定情信物。   闻人渡顿觉气闷,又只能深深忍下。   “我当上皇帝之后, 推行休沐制度, 上六休一, 今天休息。”闻人渡上前, 招呼宫女替陌影洗漱,“阿影,今日带你去军营里玩一玩,见识一下我北苍国将士的风采。”   陌影提不起兴趣,但不愿扫了闻人渡的兴,点点头。   简单梳妆一番,做好乔装,二人乘轿来到天子脚下的禁军大营中。   阮央早已等候多时,朝他们拱手行礼。   “丞相,你来得这么早。”闻人渡被打伞、扇扇子的太监簇拥着往前,边走边说:“阿影,禁军统领各个身手不凡,身材更是个顶个的好,肌肉真的没话说。你喜欢看什么表演?射箭还是赛马还是飞镖,应有尽有。”   陌影还在走神,完全没听到闻人渡的问题,只顾朝前走。   “阿影。”   “啊?你说什么?”   闻人渡又问:“你想看什么表演?”   “都可以,陛下定吧。”   阮央见状,折扇一扇,道:“不如轮流表演一遍,看娘娘喜欢什么。”   闻人渡拍板道:“就这样。”   三人在高台上就坐,禁军统领在擂台上列阵,气势凛然。   闻人渡靠着椅背,支起下巴道:“这么热的天穿什么衣服,听朕命令,都把上衣脱了。”   既然想让少主移情别恋,必须给他上猛药,扭扭捏捏穿着衣服,还谈什么勾引。   闻人渡掌权之后训练了女兵,女子可以参军,说一句女子能顶半边天不为过。   他的嫔妃中,就有一个以剑术受宠的。北苍国民风开放,禁军不过打个赤膊,并没有什么。   阮央嘴唇微抿,扫了闻人渡一眼,“皇上,统领身上都有疤痕,恐怕会惊着娘娘。”   “不会的,阿影是朕的爱妃,区区一点疤痕算什么。”   就是要带疤的才好,多有男人味。   试想,他们在烈日下酣畅淋漓地表演完,汗水从肩膀、胸肌上划过,那该多性感。   谁不喜欢阳刚十足的美好肉体呢?   阮央见他兴致勃勃,眸光微沉,不再劝了。   他说得没错,统领们身上都有疤。   在闻人渡的指示下,他们排着队走T台似的全方位展示,身材都好极。   闻人渡自己看得过瘾,斜了一眼陌影,见他也全神贯注,满意一笑。   可他不知,这世上有一个词叫睹物思人。   再完美的身材落在陌影眼里,也只会勾起他的相思。   在屠冬住处的山泉中,陌影见过易丛洲的上身。上头的伤疤比现场任何一个统领都多,粗的细的,横的竖的。   功夫那么强,还是留下了那么多疤,不知他受过多少折磨。   “阿影,有没有喜欢的?喜欢你就说,朕让他们做你的贴身侍卫。”   闻人渡在心底偷笑,贴身这个词真是太贴切了。   陌影不假思索地拒绝,架不住闻人渡热情似火,只好挑了两个顺眼的。   “眼光不错,长相可以,胸肌壮实,腰看着也有力。”闻人渡坏笑着点评。   心情愉悦,他笑眯眯地问阮央,“丞相可有喜欢的?”   阮央眉毛一挑,缓缓道:“没有。”   “别这样呀,人生得意须尽欢。”闻人渡打趣一句,没有勉强,“这样的不喜欢,那丞相喜欢什么样的?”   阮央注视着他,并不答话。   “好啦,不说就不说啦,等你有喜欢的人就告诉朕,朕帮你提亲。”   日头渐高,表演完毕。闻人渡见陌影脸色不太好,怕他累着,带他回宫。   进了陌影的月华殿,闻人渡冲他眨眨眼,“阿影,咱们是魅魔,不要有那么多思想包袱。不就是男人吗,不就是恋爱吗,随便谈。喜欢就让他们陪一陪,不喜欢就换了,合久必分是人间常态。反正我们一时半会离不开小世界,享受一下又怎么,你说对吧。”   陌影这才知道闻人渡是这个心思,啼笑皆非。   “怎么,小渡也叫过这么多男人陪?”   “我和你情况不一样,我用不着这些男人。”要是闻人渡沉迷美色,他根本不会选择用武力值对抗易丛洲,直接勾引就完了。   “怎么不一样?”   “你、你怀孕了。”闻人渡说到这,也有些难为情,“魅魔怀孕的话,那方面需求……可能有点旺盛。特别孕后期,情绪敏感,要是也身体不爽,会影响幼崽健康的。”   陌影被他的虎狼之词弄得瞳孔地震。   什么?怀孕就想睡男人,这是什么奇葩设定,这种设定不该放在绿江,要放在花市的好不好!   等等,昨夜被易丛洲按在床上亲了亲,他腿就软得不成样子。   他还觉得自己定力不够,真正原因竟是这个?   陌影否认三连,“不会,不可能,不存在。相信我,我不会到那一步。”没被长老找回之前,他不知道自己是魅魔,也没觉得自己需求大。   怀孕又怎么样,没什么不同的,别慌。   闻人渡不像其他魅魔那样开放,没经历过男女之事,都是纸上谈兵,理论巨人。   不好再继续这种话题,他一笔带过,“两个统领你先留着,用不用得上再说。”   两只魅魔脸都有些红,闻人渡转移话题道:“春天到了,行宫的花正当季,过几日我们去行宫玩一玩,阿影也一起吧。让嫔妃们陪陪你,小姑娘们心地都不坏,挺有意思的。”   想到那些活泼的姑娘,陌影微笑道:“好。”   春日去行宫赏花是北苍国传统,妃嫔们都很期待。   姑娘们大概是得了闻人渡的命令,日日过来陪陌影,还自认很隐晦地打听新妃是否和陛下同过房。   陌影笑着说:“没有,我身子弱,没办法服侍陛下的,重担还得交给妹妹们。”   这么一说,妃嫔们觉得他同病相怜,更把他当自己人。   有她们转移注意力,陌影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临近出发的日子,闻人渡带来了坏消息。   “阿影,你暂时别去行宫了。”他紧皱眉头,“魅影打探到,易丛洲似乎已知道你在我这,暗中在行宫周边布置了人手,恐怕会有动作。”   “易容呢?”   “太冒险了,他这五年的布局极深,有些我都没有掌握。易容虽能改变面貌,可全天下易容术最强的人尽在他麾下,一旦被发现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陌影见他一脸凝重,也担忧起来,“小渡,要么你也别去了,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不能不去。”闻人渡毫不畏惧,“一来这是我北苍国习俗,行宫中禁军那么多,我还怕他的刺客?嫔妃们可念叨了几个月了,不能扫兴。二来,如果我打破传统不去赏花,岂不是明晃晃的告诉易丛洲,我这里有鬼?”   确实是这个道理,陌影点头道:“那我不去了,就在宫里。”   闻人渡不赞成,“宫里也不能待,去行宫会带走相当一部分禁军,以我对易丛洲的了解,他定会趁皇宫空虚时会派探子来探。他手下高手如云,独自把你放在这太危险了。”   陌影早就想过这种情况,不管怎么说,他留在这里是闻人渡的拖累。   “我乔装打扮一番,带上护卫找不起眼的村庄隐居吧,深居简出,就算他有通天本领也发现不了。”   闻人渡摇摇头。   先前他没盯着少主,少主连孩子都有了。就算理智上知道少主和自己在一起也危险,他也必须将人放在眼皮底下。   “易丛洲能耐再怎么大,也只是一个人,能做的事有限。最近各处景致都好,我让阮央带你去逛逛。易丛洲的戍边三卫驻扎在塔台,你们选离塔台相反的路线,一路赏花游玩,如何?”   小魅魔这样为他操心,陌影说不出拒绝的话,“那好,可会不会累了阮丞相?”   “怎么会,上次刺杀虽然伤了他一些元气,可他底子好,恢复很快。别看他斯文儒雅的,身体素质很不错,脱衣有肉哦。”   陌影忍住了没问闻人渡是怎么知道臣子脱衣有肉的,只叮嘱道:“那要做好乔装。”   几日后,陌影看着自己的孕妇乔装,陷入自闭:“……”   闻人渡再三强调这是为了防止暴露,他却觉得,怎么看都是让他提前演习大肚子的生活。   罢了,阮央都化成病秧子大叔了,忍了。   大哥带着怀孕的妹妹及两个家丁,寻找失踪的妹夫什么的,这种故事也只能闻人渡编的出。   不提伪装,北苍国的风景是极好的。   他们坐一条小船南下,时而微风习习,天空湛蓝,惬意安逸;时而细雨绵绵,青烟蓑衣,静谧无边。   百姓安居乐业,热情好客。   中途受邀参加了摔跤大会,围观热火朝天的摔跤比赛耽误了两天,抵达目的地桐城时,正赶上海棠花节。   海棠是北苍国国花,是高贵圣洁的象征,桐城是著名的海棠之城。   成片的粉红海棠如海浪,在微风下羞怯地盛开,叫人流连忘返。   陌影只觉心旷神怡,郁郁一扫而空,假扮孕妇的不适烟消云散。   阮央是极好的同行者,从不窥探隐私,细致妥帖地安排好一切,陌影不用操任何心。   他们共坐在客栈二楼,陌影见阮央频频眺望都城方向,调侃道:“是有些思念夫君了。”   阮央莞尔一笑,正要答话,耳朵一动,面色忽然一凝。   扮成家丁的禁军统领反应极快,一人消失在人群中,一人守在他们身边。   “怎么了?”   阮央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引着他结账下楼,朝城门方向疾行。   才走出几十米,打探消息的禁军已经回来,冲阮央摇头,悄声道:“城门关了。”   “西门呢?”   “都关了。”   话语刚落,嘈杂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踏响,穿着盔甲的士兵成队涌入主街。   铠甲与长枪的尖端闪耀着寒光,士兵们喋血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   人群中一阵骚乱,领头的几位士兵一边策马一边大喊:“不许妄动,立刻蹲下,违者杀!”   后方的士兵手持两面军旗,一面上写着「承」,另一面写着「易」。   陌影脸色一白。   阮央果断拉着他往后,想拐入小巷中,先藏匿起来,再伺机脱身。   承国士兵却早有准备,分开从小巷中穿过,鞭子一甩,在后退的民众身上留下血痕。   “逃跑者杀,跪下!”   “跪!跪!跪!”   哭天抢地的喊声中,整齐的「跪」字响彻上空,慌乱之下,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   赏花的游人极多,全部拥挤着,纵然禁军统领武功高强,也绝无可能突破人墙。   阮央竭力阻隔开其他人,短短的功夫,前后左右的人都已跪倒。   马嘶声,鞭子的抽打声,反抗者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人间转眼变成地狱。桐城不属于边界,民众少见战事,格外惊慌害怕。   要藏一滴水,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它放入海中。   阮央拉着陌影的衣袖一起跪倒,让禁军统领去找桐城守城官李煊。   “各位百姓,大家莫慌,承国将军只想找一个人,不会滥杀无辜。等人找到,各位继续赏花。”   哪里需要去找,守城官就在面前。   “李煊叛变了。”阮央在陌影耳边低声道,“不要出声,见机行事,保命要紧。”   陌影的额上流下冷汗。   桐城离易丛洲驻扎的塔台相去甚远,拿下桐城对攻破北苍国都城没有实际帮助,易丛洲的军队为何大张旗鼓跑到这来?   守城官所说的找人,难道找的是他?   可他与阮央低调行事,再三确认没有任何人尾随,怎么可能暴露行踪?   在武力面前,再顽强的抵抗也无济于事,更何况桐城兵力不足,防务空虚。父母官主动投诚,从内部不费吹灰之力攻破,普通民众怎可能是对手。   不到一炷□□夫,反抗便被镇压,石板路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直面过承国与胡军大战,更残酷血腥的场面都看过,陌影仍被血腥气与赤红色激得生理不适,恶心想吐。   这次带队的是谁?是戍边三卫的统领吗?会不会是他认识的人?   “肃静!”   李煊大吼几声后,人群慢慢安静下来,悠闲缓慢的马蹄声又起。   恶心感萦绕不去,陌影低头压下了反胃感,这才偷偷抬眸去看。   只一眼,血色便从脸上褪下。   岳黎与迟余二人在前方开路,骑在后方棕马上的,赫然是易丛洲。   他一出场,周围静得落针可闻,因他过盛的容貌,更因他肃杀的气质。   长平将军名声在外,剑上留下过多少人的鲜血,那种染血的气势,连上过战场的禁军统领都感觉后背发凉,何况普通人。   陌影与他中间隔着几排人,他跪在地上,易丛洲坐在马上。   那么熟悉的身影,此刻却变得陌生起来。   易丛洲也会有这么冰冷的气质吗?脸上没有一点笑意,眉目冷肃,甚至比蔺如尘更冰。   与自己在一起时,哪怕他不苟言笑,眼神也是柔和的。   原来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闻人渡口中的暗黑男主。   陌影心中五味杂陈,只顾着看易丛洲,连阮央拉他的衣袖都没有发觉。   冷不防的,易丛洲偏头,直直往他的方向看来——   陌影心中一惊,立刻垂头,一颗心砰砰直跳。   不会吧,他做了这么久的乔装,阮央都没有看出来,应该没有破绽。   对,不可能的,他的身形和样貌全部改变,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孕妇模样,易丛洲就算是火眼金睛,也认不出来。   “嗒嗒——”马蹄声忽然慢了。   易丛洲的视线存在感极强,就算没有抬头,陌影都能感觉到对方离他越来越近。   他后背手心都是汗,心跳快得不成样子。   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千万不要被发现。   近了,更近了。余光已能看到马蹄,马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陌影手心紧紧捏着衣角,关节用力到泛白。   眼前忽然一黑,他吓了一大跳,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逃离。   小腹猝不及防一缩,轻微的疼痛拉回了他的理智,勉强压下了心悸,让他不至于因恐惧而出声。   定睛一看,跪在他身前的女人受惊倒下了。   她身边的男人抱着他,呼唤了几声没叫醒人,哀求道:“大人,求你让小人带拙荆去治病吧,小人愿意为你做牛做马!”   上方没有回应。   陌影感觉易丛洲的目光仍在自己身上,不敢动,更别说抬头。   “一群刁民,怎敢在将军面前放肆?”易丛洲麾下无一人开口,倒是李煊吼了起来,“长平将军,下官这就教训教训这群刁民,免得他们作怪!”   耳边响起尖锐的破风声,陡生的危机感让陌影下意识偏头,捕捉到了急速朝他挥来一截鞭子。   他后脑勺紧绷到极点,情急之下来不及反应,鞭子的速度太快,想躲都躲不开!   说时迟那时快,在鞭子即将触碰到他时,右前方另一条黑鞭如蛇朝他飞来,卷住李煊的红鞭。   陌影怔愣地抬头。   易丛洲收了鞭子,面无表情扫了李煊一眼,缓缓开口,“李大人,何必在意几个平头百姓?”   “是是是,长平将军宅心仁厚,您说的是。”李煊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能事。   易丛洲收了视线,缰绳一拉,调转方向。   陌影感觉额头有些凉,轻轻一抹,发现都是冷汗。   他松了一口气,与阮央交换了一个眼神,余光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骑白马,戴着白纱帷帽,看不见脸,感觉却熟悉极了。   正是他自己,或者说,是他的替身。   陌影低头掩住惊讶。   易丛洲自己来就算了,怎么还带着替身?   桐城易攻难守,并非值得重视的关键要塞,易丛洲光明正大来这边,到底所为何事?   李煊说的找人,找的是谁?   强烈的失控感让他心烦意乱,腹中一阵一阵的紧缩感愈发强烈。   阮央眼尖地察觉到他状态不好,悄声道:“别急,人这么多,总能找到机会的,保重身体要紧。”   想到腹中的小家伙,陌影勉强点头。   马蹄声又起,队伍继续前行。   等长长的军队尾巴通过了,陌影忍不住抬头。   易丛洲与替身并行,不知在说什么,凑在一起,甚是亲密。   心闷到极点,又酸又苦,又委屈又生气。   不该这样的,已经与对方撇清关系,易丛洲找谁和他没有关系。   理智上知道这一点,情感上却接受不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和别人那么亲近,就算是替身也不能!   可是,明明是自己先离开的。   这便是结果吗?   彻底断开联系,易丛洲不再顾及往日情分,成为高高在上的长平将军。   而自己,竟成了他的俘虏。   正午时分,日头很烈。   手持盾牌刀剑的士兵将俘虏们赶至阴凉处,分开把守。   士兵数量不少,无人敢轻举妄动。   阮央佝偻着背,佯装摔倒,趁陌影低头去扶时凑在他耳边说,“城门虽已关,可西面有水路,可从城门下的小门穿出去,入夜我们便走。”   这话无疑给陌影吃了颗定心丸,他深呼吸几口,低头跟着人群走,身前忽然落下一把刀。   他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旁边的禁军统领也浑身紧绷,险些出手。   “你,出来!”一个士兵用刀指着陌影。   阮央挡在陌影面前,“军爷,草民的妹妹不懂事,唐突了军爷,草民在这给军爷赔个不是。”他极快地塞了一袋银子在士兵手里。   士兵满意笑道:“倒是个懂事的,可没办法,谁让你妹妹入了我们大人的法眼呢。”看在钱的份上,他没有上前拖拽陌影,给了他一个眼神,“自己出来吧,也省得受皮肉之苦。”   眼前的兵连铠甲都没穿,而是穿着深红武服,不是承国的士兵,而是李煊的手下。   只要不是易丛洲的人,不,只要不是易丛洲,他都能应付。   陌影能量在身并不惧怕,给阮央一个安抚的眼神,扶着腰跟在士兵身后。   “大哥,小妹会回来的。”   阮央摇摇头,“小妹只要照顾好自己,大哥不用你操心。”   士兵听不懂他们之间的暗语,感叹道:“你们兄妹倒是情意重,自求多福吧。”   陌影跟随士兵,走偏门进入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进房后,四个魁梧的护院守在面前。   若说之前,人数多时陌影还会忌惮,如今在闻人渡的指导下,各种技能了然于胸,同时放倒四个人不成问题。   正欲释放气味,院中传来重重的脚步,陌影眼皮一跳,赶紧收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显然很是急切。   “吱呀——”门被推开了。   李煊在门口咧嘴一笑,“小娘子,久等了。” 第66章 俘虏小魅魔   护院离开房内, 李煊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服,来到陌影面前。   李煊高高瘦瘦,看年纪约四十上下, 皮肤还算白净, 眼角有几根皱纹。   “小娘子,怀孕几月了?”   陌影没在意他的问题, 而是想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不是应该待在易丛洲旁边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说易丛洲进入桐城之后,有什么不方便让李煊知道的安排?   他摸了摸肚子上绑着的棉絮, 沉默以对。   “应该有七八月了吧?不知是小千金, 还是小公子?”李煊笑着凑近,露出尖尖的虎牙。   陌影往旁边一躲, 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小娘子莫怕, 今日本官是为了糊弄那姓易的才朝你们出手。小娘子怀着身孕,本官岂会伤害你,放在心上疼还来不及呢。”   他动作毫不急躁,一步步朝陌影靠近。   陌影被迫后退, 大腿抵在了桌边。   退无可退,李煊笑意更浓, “莫慌, 本官会好好待你及腹中的胎儿的。”   他的笑让陌影一阵恶心, 这个卖国贼, 竟喜欢对孕妇下手。   思索着退路,一个不查, 让动作迅捷的李煊摸到了肚子。   李煊笑意一顿, 又摸了摸。   “这手感不对……”也不知他摸了多少大肚子, 一下就发现了区别, 瞬间变脸,“你装的?”   趁他怒目,陌影迅速使用魅瞳。   他能量充足,技能炉火纯青,不费功夫就掌控了李煊。   陌影将人甩在一边,往前走出几步,觉得不够保险,又折回来。   魅瞳只能短暂控制人的意识,能让李煊忘记这段记忆。但是,士兵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带走,只要一对情况,就会露出马脚。   易丛洲还在桐城,以对方的敏锐程度,怕是立刻会抓住错处。   自己可以轻松化作魅影逃走,但阮央与禁军统领还在桐城之内,不能冒险。   李煊就是个定时炸弹,必须解决。   思及此,陌影重回李煊面前,收了他的灵魂。   记忆如翻天海浪灌入陌影脑海,他嘴唇苍白,扶着椅背站了好一会才缓过劲。   给李煊下了两道指令,一是下令让所有下属瞒住今天劫持孕妇一事,二是称病不见易丛洲。   易丛洲对魅影了若指掌,他不敢用魅影监视李煊。若让他接触易丛洲,保不齐他会说漏嘴,分开两人是唯一的办法。   觉得没有遗漏,他才化作魅影逃离。   呼吸之间,已在桐城之外。   之前与阮央达成共识,这种情况下自保最重要。若他也在城中,闻人渡要救两个;若他在城外,闻人渡只要救一个。   再说,在戍边三卫的看守之下,他带不走阮央,还可能暴露,得不偿失。   陌影在树荫下歇息,没有立刻去行宫找闻人渡,而是派出魅影打探。   一看不得了,正有人袭击行宫。   几个嫔妃的寝殿都着了火,随行的太监和禁军慌慌张张拿水灭火。有数十位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两人一组,悄无声息地在行宫中探查,井然有序。   陌影吃了一惊,赶紧寻找闻人渡位置,确认他与几个统领藏在暗处,松了口气。   小魅魔若没有两把刷子,不可能把北苍国治理成这样,他还有魅影军团,刺客应该伤不了他。   行宫兵荒马乱,自己要是过去反而会成为活靶子,暂时不能见闻人渡。   皇宫也不能去,按闻人渡的预测,易丛洲在皇宫也会布局。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桐城之外荒郊野岭,反其道而行之,其他人反而难以猜中。   虽有能量,毕竟有孕在身,需要休息。探查到不远处有一家茶肆,陌影来到茶肆不远处的树后,慢慢走过去。   茶肆位于入桐城的官道边上,摆了几张陈旧的桌子,还算干净。   两个穿着破烂的农户在其中喝茶,脚边摆着箩筐,桌边竖着一根扁担。   陌影以衣袖挡面,绕开他们坐在最里的位置。   茶肆掌柜是个面相和气的中年人,问:“客官喝些什么?”   “来一碗水,我按茶的价格给你。”   “好嘞,客官稍等。”   茶肆只有掌柜一人,他洗净碗,给陌影上了一碗温水,笑道:“客官可是去桐城探亲的?这么大的月份了,可要千万担心呀。”   “多谢。”   掌柜看了眼桐城方向,静了一会儿,才道:“客官定是叫了家人来接的吧?他们此刻不来,许是桐城里有什么事,客官不如在这等等。”   陌影猜想掌柜知道易丛洲杀入桐城之事,无声点头。   喝了几口水解渴,稍微压了压心头的疲惫,他摸了摸肚子,思绪又飘起来。   一会儿想闻人渡那边会不会有事,一会儿担心阮央。最无法释怀的,还是易丛洲。   想他与替身在一起说话时凑近的模样,想他坐在马上冷眼旁观的面容。   一人在马上,一人在马下,他与易丛洲的距离只有几米。   现在如此,那以后呢?时间越往后推移,他们俩会隔得越远,会有别人进入他的生活。   这一点让陌影无法忍受,内心的烦乱与焦躁如破土的幼苗疯长。   昔日在易丛洲府邸外的郊野游玩,他在马上,易丛洲在马下,他不敢下马,对方坚定地朝他伸出手。   他将手放在易丛洲掌心,借力往下,被对方半抱住,安全落地。   在西北去普乐城时,他与易丛洲共骑一马,在冰天雪地中,畅快极了。   相处的时间不长,可回忆很厚。   陌影又一次动摇起来,想的还是那个问题,离开小世界后,他能放下易丛洲吗?   想得太过出神,没注意到一个女童站在了桌边。   那女童大约七八岁,穿得破破烂烂,头发干枯如草,发丝中有泥土草屑。脸上深深浅浅的黑灰污迹,嘴唇干裂,伸出的小小手掌上都是划伤。   唯独一双眼睛,黑亮剔透。   这地方已经称得上荒凉,竟也会有乞丐。   陌影起了恻隐之心,摸出荷包。   在皇宫里不用带钱,还是阮央考虑周到,让他随身携带一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陌影给了她一块碎银,小姑娘掌心握起,歪头笑了笑,小心地将银子藏好。   她蹲下来想给陌影磕头,陌影赶紧将她扶住。   小姑娘起身,鞠了一躬,跑到茶肆后头,看不见了。   陌影不免有些感慨,收好荷包。扶小姑娘时,对方的手抓在他手腕,流下一道黑色印子,他起身问茶肆掌柜,“掌柜,可否借水一用?”   横竖没有别的客人,掌柜索性带他来到后方,拿木葫芦给他舀水。   水哗啦啦浇在地上,掌柜凑近低声道:“客官,你一介女流独自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对方看起来多么弱小。”   说着,他朝外看了两眼,用下巴示意。   陌影微怔,点头道:“多谢。”   回到外头后,那两个农夫打扮的人目光变得直白起来,直勾勾地朝陌影看。   穷乡僻壤之处,极易碰到亡命之徒。   草率了,这些人坐在这里恐怕就是为了捕猎,以男人面貌示人他们都可能下手,更别说他现在是孕妇模样。   就算是乔装,他所穿的衣物用的也是上好料子,在穷山恶水之处求生的人,哪个不是火眼金睛。恐怕在他进茶肆时,就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动手对象。   极短的时间内陌影判断了形势。   客栈掌柜好心,不能在这里连累他。   陌影起身,将碎银递给掌柜,在对方略带担忧的眼神中,微笑着转身。   后方坐着的两人果然跟了上来,扁担箩筐也不要了。   陌影的肚子是假装,本身没有太大负担,健步如飞。   两个匪徒有些功夫在身,跟得很紧。   翻过一个土坡,茶肆看不见了。陌影停在一颗榆钱树下,才喘了两口气,两人就围了上来。   其中一人从腰侧拔出一把已经卷刃的匕首,“把钱交出来。”   陌影不欲与他们起冲突,将荷包里的钱倒出来,放在手心。   “荷包拿来!”那人凶神恶煞道,“里面还有什么?警告你这个婊子,别想耍什么花样!识相的我留你肚子中的野种一命,否则我送你们娘俩一起上西天!”   就算是稀世珍宝,陌影也能给他们。   可荷包里的东西不行。   陌影眼睫低垂,眼珠一转,见先前乞讨的女童趴在土坡上,阴沉地往这边看。   明显是一伙的,在给他们放风。   “钱可以拿走,其他的没有,山外有山,我劝你们好自为之。”   两个匪徒怒不可遏,瞪着眼睛冲上来。   陌影释放了点气味,趁匪徒分神,用魅瞳控制两人,命令他们去更远的刺山县投案。   匪徒面露痴迷地转身,远远地望去,就像中邪一般。   坡上的小姑娘面露惊恐之色,一溜烟地往下跑。陌影想起她透亮的黑眸,轻叹一口气,放过了她。   他望着通往桐城的南面,强硬地将易丛洲的脸从脑海中剜去。   易丛洲正站在城墙上往下眺望,通传的士兵禀报道:“将军,李大人府里来人说他得了急病需要修养,若要找人,请将军自便。”   岳黎嗤道:“刚还好好的,什么病说得就得?”他余光扫过易丛洲冷硬的侧脸,“听说李煊最喜孕妇,方才几个士兵还见他的属下拉了孕妇进府,恐怕现在忙活着呢。”   他以为易丛洲不会管这些小事,不料他面色一黑,“谁?”   “就是跪在路边,看了你几眼的那个孕妇。”   一个无足轻重的妇人,不值一提,没必要因为她与向他们投诚的李煊撕破脸。   易丛洲心知肚明,心底却无端一抖,惴惴不安。   性别不对,身形不像,面貌不同,妇人绝不可能是阿影。理智上无比清楚,心中却有一个声音焦急地催促着他。   直觉疯狂叫嚣,让他阻止这件事,否则他定会后悔。   “把他拦下。”易丛洲从不会忽略第六感。   岳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李煊,急忙上马。   易丛洲比他更快,话音落地的同时,他的马已飞驰而出。   抵达李煊的府邸,护院想拦,却被易丛洲的气势吓得不敢上前。   他长驱直入,到了内院,一脚踹开门。   李煊独坐着发愣,听到声音差点跌倒,气势汹汹想要发作,一看来人是易丛洲,顿时萎了。   他挡着脸躲到屏风后头,不敢露头,只敢叫苦:“长平将军,下官病得严重,未免病气过给你,你请回吧。”   李煊之前千方百计地巴结,这会儿却又是称病,又是躲藏,是个人都能看出异常。   “人呢?”易丛洲声音沉沉。   李煊不说话,护院发着抖跪下,“不、不知将军说的是何、何人。”   岳黎踹了护院一脚,“被你们带走的孕妇呢?”   “哪、哪有孕妇,没有……”护院还未说完,剑尖刺入了他的肩膀。   剧痛之下,李煊叮嘱的事被抛到九霄云外,“是李大人不让小人说的,将军饶命!那个妇人不见了,明明是我们送进来,可等李大人进房之后,妇人就不见了,李大人还命令我们不许讲妇人的事说出去。”   “笑话,大活人怎会突然不见,难道青天白日还能闹鬼不成……”岳黎话没说完,却见易丛洲的眼睛骤然一亮。   “是他。”易丛洲眉头紧皱,一时深深懊悔。   阿影就在他面前,离他不过几步之距,他却没有认出,还让对方溜走!   眼下不是自责的时候,易丛洲仔细思索一番,下令道:“岳黎,迟余,你们带兵到桐城之外搜寻,一旦看到落单的妇人,立刻将人拿下带回!”   迟余没弄懂发生了什么,岳黎听出易丛洲话里深藏的激动,心底已一清二楚。   能不能找回将军心心念念之人,就在今日。这次错过,下次还能不能找回,都是天大的变数。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遵命!”   “去查孕妇同行之人,找到之后立刻抓来!”   易丛洲让人看住李煊,也往桐城之外而去。   阮央办事谨慎,趁士兵不备,飞快地换了一张人脸。混在一群俘虏之中,他不动声色地记下看守的兵力,忽见一队兵马往西门而去,连易丛洲也在其中。   而李煊不见身影。   桐城尽在易丛洲掌控,此时出城,除非他找到了想找的人。   阮央眉头微蹙,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果断与禁军统领分开,穿入一群陌生人中,不一会儿,便有一群群士兵来找人。   陌影暴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易丛洲的主力既然出城,说明他逃出去了。   阮央没想到形势变化如此之快,既担忧陌影,更担忧远在行宫的闻人渡。   或者说,之所以担忧陌影,也是因为闻人渡。   短时间去不了行宫,陌影想了想,又回到茶肆。   掌柜见他回来,难掩惊讶,“你怎么……”   不等陌影说话,他焦急道:“那小姑娘往后跑了,你怎么没拦住她?”   陌影摇摇头,“她还小。”   “不是小不小的问题,他们的老巢就在北面。我不知你用什么手段制伏了那两个人,但这群匪徒睚眦必报,小姑娘只会引来更多人!”   掌柜语速快,说完略有些气喘,“你快走,往桐城去,伤了他们的人,他们不会放过你。”   陌影看了那掌柜一会,用承国话问:“我看你有些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承国话与北苍语很像,只是音调不同,听起来像是临近地方的两种不同方言。   掌柜一愣,“客官有孕在身,不该卷入他人的是非中。快走吧,他们有马,比你的脚程快许多,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   陌影只觉面貌熟悉,可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我走之后,他们会不会为难你?”   掌柜摇头,“我在此地已经好几年,平日供着他们吃喝,他们不会赶尽杀绝。”他叹了口气,“就算真的杀我,也是我应得的。我眼睁睁看他们劫了那么多人,与帮凶无异。客官,你是姑娘家,又怀着孕,若你的夫君知道你受了他们侮辱,该有多心痛。听我一句劝,快走吧!”   掌柜话里有绝望的意味,陌影听了很是沉重。   此人大约没什么背景,独自在这开茶肆。匪徒不动他的前提是他听话,今日对自己伸出援手,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这位大哥,实不相瞒,桐城已被承国大军掌控,我身边的家丁也失踪了,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无处可去。”   陌影怎能连累无辜人,决不能把茶肆掌柜扔在这等死。他还有些本事在,若其他匪徒找来,有希望收拾他们,茶肆掌柜看起来弱不禁风,独自一人小命难保。   “大哥,你既然出手救我,便送佛送到西,让我在你这躲一躲,若咱俩逃过这一劫,我以后定当报答。”   掌柜很是为难,冲陌影的大肚子瞧了又瞧,狠狠跺了跺脚,“你跟我来。”   茶肆就这么大,能藏人的地方极少,掌柜将他藏在柴房的角落里,用柴火挡住,从外头轻易发现不了。   躲好之后,陌影派出魅影往北边查探,果然发现了一群人。   领头的几人骑着马,报信的小姑娘跟在后头跑,后方跟着二十几人,各个手里都拿着柴刀、长矛等武器。   陌影心下一重,他还以为这些人是流窜作案的小团体,没想到人这么多。   若是不能抢占先机,他与掌柜的都有危险。   他深呼吸几口,摸了摸肚子,让自己镇定下来。   乔装成孕妇不方便,可此时又不能卸下腰上棉絮,只能暂时忍耐。   呼吸间,匪徒到了,陌影透过柴房的小孔看外头的情况。   “姓董的,那个贱妇呢?还不把人交出来!”头领暴喝一声,双目圆整,十分可怖。   “大当家,你可冤枉了小人,那孕妇已朝桐城方向去了,大当家往那边找去吧!”董掌柜跪了下来,诚惶诚恐道。   “你们四个骑马去追!”头领吩咐之后下马,三两步上前掐住董掌柜的脖子,将他整个提了起来,“我以前怎么和你说的你忘了?竟敢对我们的猎物通风报信,让她逃跑?你不过我养的一条狗,我可以随便捏死。”   他不想让董掌柜死得这么轻易,壮实的手臂一扬,将董掌柜直接扔了出去。   掌柜摔在地上,口中吐血,络腮胡头领又把他提了起来,再甩一次。   烧茶的炉子、热水、桌椅板凳都被砸坏,瘦弱的掌柜头上都是血迹。陌影看得火从心起,可在直接诉诸武力的头领面前,不敢轻举妄动。   小女孩带的其他人也跟了上来,一些人在后头桀桀怪笑,一些人冲上前,对着茶肆就开始打砸。   头顶的茅草不一会就被掀开,木屋的横梁被大刀砍断。茶肆本就砌得潦草,经不住这么多人猛砸,陌影所在的柴房摇摇欲坠,先前用来掩护的木柴全部往他的方向倒。   若是不动,定然会被埋在废墟之下。   陌影瞬移到柴房之外,想往后方躲,已经迟了。   “老大,那贱妇在这里!”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大汉离陌影最近,抓住他一条胳膊,蛮力一拽,将他拖行。   地面粗糙不平,陌影的手掌磨破出血,火辣辣地疼。   头领把掌柜扔在一边,抓住陌影的衣领,肆意笑道:“也不知哪来的贱人,身上穿得这一身,都够兄弟们吃一个月。”   他瞄着陌影的肚子,残忍一笑,刀尖缓缓贴近,“伤了我的人,我便用你的胎儿陪葬。再问问你是哪家的女儿,要点赎金,今年这么过了。”   面对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陌影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恐惧。   杀人如麻的人,是没有闲心与他斡旋的。   头领手背青筋凸起,猛地用力,往陌影肚子刺来!   陌影眼皮一跳,迅速释放气味。   头领眸光逐渐涣散,力气不由自主地卸了。   力有惯性,收力有一个过程,陌影怕真的伤及小腹,赶紧后撤。   “咻!”   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什么声音,陌影眼前忽然一红,湿哒哒的液体顺着他的额头流下。   染红的箭头从络腮胡头领眉心穿出,他「砰」一声摔倒在地。   陌影呼吸都停了,愣愣地摸了摸脸,一手赤红。   是头领的血。   匪徒中起了一阵骚乱,群龙无首,无一人敢乱动,又忌惮又害怕地望着箭来的方向。   “嗒!嗒!”   滚滚飞尘中,一群身着盔甲的人骑着马出现在坡上。   “他们是冲着贱妇来的!”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回过神来,几个大汉迅速回头将陌影绑住,绳子的一头牵在刀疤大汉手里。   马群越来越近,刀疤匪徒指着陌影的肚子,手指微微颤抖。   陌影想用气味将人放倒,想用魅瞳控制他们,可紧急情况下,肚子里的小家伙一点都不配合。   他的小腹一缩,再次感觉到疼痛,背都弯了起来。   张嘴呼吸了几口,等那阵异样感过去,再抬头时,他完全傻了——   那群骑兵距离虽然不近,却足够他认出马上之人。   策马在最前方的,不是易丛洲又能是谁! 第67章 重逢小魅魔   他首先想的便是瞬移逃走, 可刀疤匪徒把他捆了起来,瞬移根本用不了。   由于易丛洲的靠近,二三十个匪徒下意识往后, 陌影不但被几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 后面也都是人。   他没把握同时用气味迷惑这么多人。   冷静点,别自乱阵脚, 易丛洲不一定认出了他。要是他不能同时把人放倒全身而退,反而会让易丛洲看出破绽。   陌影因先前的小腹紧缩而力竭,脚乏力得站不住。   他托着假肚子, 脸色煞白的模样, 倒真像动了胎气的孕妇。   吵闹的马蹄声愈发近了,尘土飞扬间, 浩浩荡荡的骑兵在茶肆前停了下来。   “你们是何人!我警告你们不要乱动, 否则这女人和她腹中胎儿不保!”   陌影头垂着,微微掀开眼皮,看到了一双黑靴。   易丛洲的鞋。   继而是他的衣服下摆,他腰间挂的剑。   刀疤男紧张极了, 牵绳的手抖得像发作的瘾君子,将刀架在陌影脖子上, “别过来!”   下巴碰到了冰冷的刀刃, 陌影不得不抬头。   不期然间, 与易丛洲的目光对个正着。   易丛洲黑眸幽深, 本来面色还算沉静,一触及陌影脸上的血污与苍白的唇色, 暴戾陡生。   如同一瞬间引发的海啸, 乌云密布, 狂浪滔天。   那要将人剥皮啖肉的眼神, 把陌影都吓了一跳。   匪徒是刀尖舔血的人,一眼便知道自己惹到了阎王。骄傲与颜面让他做不出投降之事,正要负隅顽抗,却见身边的人齐刷刷跪了下来。   他心头一松,也扔了绳子,噗通跪倒。   双腿没有知觉,他一摸才发现,已经完全麻了。   易丛洲眼里除了陌影,没有其他任何人。   他越过跪倒的匪徒,径直来到陌影面前,深邃的黑眸盯着他,不发一语。   陌影将受伤的手藏在身后,左手无意识攥成了拳,别过脸去。   他睫毛扑簌簌地抖着,咬了咬嘴唇,大脑一阵晕眩。   易丛洲抬起垂在身侧的手,往上伸来。   应该躲开的,可陌影的脖子僵硬得像铁,完全动不了。呼吸着对方的气息,思绪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即将触碰到陌影的脸时,易丛洲眉目一冷。   他抽出身侧长剑,将陌影往后一拉,转身挥剑。   三支从东面飞来的箭被他斩落于地,他回身抱住陌影,离开匪徒的包围,落入军队之后。   陌影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了他比往常快了许多的心跳。   “岳黎,看好他。”易丛洲将绳子的一头扔给岳黎,转头迎战。   戍边三卫素质超群,眨眼的功夫,持盾的士兵已经上前,围出一道防御墙。   “咚!”不断有箭射入盾牌之中,发出一声声闷响。   东面的山坡上,一圈骑兵忽然出现,长长的山脊上黑压压都是人,呈半包之势将茶肆围拢其中。   陌影本以为来人是闻人渡,可目力极好的他看一眼便知,围兵穿的并非北苍国铠甲。   而是承国铠甲。   围兵慢慢缩小范围,哪怕陌影对兵法一窍不通,也知这种局面下易丛洲处于劣势。   “不太妙。”岳黎拉着陌影,藏在盾牌之后,“他们的兵力太多,我们有一部分兵分散在桐城中,数量比他们少许多。”   这样一说,陌影更是紧张。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却又忍不住。他与岳黎关系不错,不至于拘谨,忐忑地用女声问:“他们是谁?”   岳黎看了他一眼,嗤道:“正是得到我们皇上重用,去了奴籍,又升了高官的子夕大人。”   “什么?”   围兵更近了些,陌影盯着最前方的将领,果然如岳黎所说,正是子夕。   反射着刺目阳光的铠甲给他添了无穷锐气,削减了平日的温和。   陌影第一次看他穿军甲,不由得一愣——他身上的将领之风浑然天成,仿佛天生为战场而生。   之前得到消息说他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向。没想到他竟来了北苍国,落脚在这桐城之外。   来这所为何事,总不会和他一样,是为了海棠花而来吧?   易丛洲说的找人,莫非找的是子夕。   陌影想清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只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早知就回去皇宫,再怎么不安全,总比在这儿强。   虽然不想承认,但或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注定。闻人渡没带他去行宫,让他来桐城;好巧不巧中间因摔跤大会耽误了两天;他逃出桐城之后,那么多选择,却偏偏选在了这里。   落入易丛洲之手。   不,这场战,说不定是子夕赢。   想起被子夕拿金链绑在床上,对方日日来给他梳头的场面,陌影汗毛直竖。   “易丛洲,又见面了。”子夕挥手让身后的骑兵停下,“别来无恙。”   易丛洲并未答话,注视着他身后。   “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子夕抬了抬下巴,身后的玄衣卫统领拉着一匹马上前。   马上伏着一位白衣人,子夕笑着将软绵绵的白衣人抱到身前,低头深嗅着白衣人的发丝。   发下的脸露出来,与陌影一模一样。   先前跟在易丛洲身边的替身,此刻竟被子夕掳了去!   “他的味道,我每日都在梦里闻到,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子夕陶醉地说着,将替身按入怀里,鼻尖在他后颈处游走。   怎么看都变态,陌影极为反感。   岳黎更是骂道:“恶心巴拉的玩意,真想把他剐了!皇上那么好,怎能被这种人染指,子夕给我死!把他的鼻子削了最好,看他还怎么闻皇上的气味!”   他的话让陌影一愣。   子夕曾说过,找了无数制香师,都调不出他的体香。   追随易丛洲的易容师的手法他是见过的,那层假皮薄如蝉翼,肤质细腻,以假乱真。没想到,他连香味都可以模仿,嗅觉那么灵敏的子夕都能骗过。   易丛洲手下高手如云,能人巧匠众多,难怪闻人渡那么忌惮。   “独占了他那么久,除了死,还有什么可以洗清你的罪恶?”子夕缓缓道,手不紧不慢地梳理着替身的头发。   替身一动不动,显然在昏迷中。   一阵狂风吹起,稀疏草皮盖不住的黄土被搅至空中,陌影以衣袖掩面,偷偷打量侧前方的易丛洲。   易丛洲双目通红,死死咬牙以至于腮帮凸出一块,嫉恨的目光射向子夕。   怒气冲天,却投鼠忌器,不得不强自忍耐。   他越是受折磨,子夕越是畅快,笑意渐浓。   “易丛洲,相识一场,做我脚下一具枯骨,也不算埋没你。至尊之位上只能是我,与他共坐王座的,也只能是我。”子夕温和地说完,忽然下令,“让你的人原地待命,你一个人过来。”   易丛洲不为所动。   子夕天真烂漫地一笑,忽然俯身,解开了替身的腰带。   易丛洲浑身颤动,天人交战。   “还不来吗?在西南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能同时牵住所有人的心。有他在手,你们又能翻出什么风浪?他就是上苍送给我,帮我夺回皇位的最佳人选。”   子夕平日低调克制,内心累积的愤懑难以计量,在绝对的优势面前,他不介意多说几句。   他野心勃勃,毫不掩饰对权力的渴望,因替身在手,更是愉悦异常。   易丛洲踌躇间,子夕将「陌影」的外衣脱了下来。   浑浊的尘土横亘在两人中间,易丛洲见他又抚上了「陌影」的腰,忍无可忍地朝前一步。   “将军,不要!”迟余劝道,“这是他们的圈套,将军断不可涉险!”   岳黎也急道,“将军三思!”   他们二人一出口,其他人也纷纷劝阻。   易丛洲嘴唇紧抿,脚步一顿,子夕的手再次动作起来。   他决绝地再次抬脚,一步步走出盾牌之外,暴露在人前。   “把武器扔了。”   易丛洲露出屈辱的表情,将剑扔在地上。   他并未穿铠甲,仅着一身黑色劲装,防御属性为零。   这么近的距离,又没有武器傍身,子夕的箭队随时能把他射成筛子!   一人朝千军独行的场面狠狠踩中了陌影的神经,他呼吸空前急促,那句「不要」含在喉咙,呼之欲出。   干什么去送死!   一个替身,死了就死了,为什么因为他将自己置于险境!   有这么重要吗?难道他不在这些天,易丛洲已经把替身看得这么重要,甚至高于自己性命吗?   陌影急得脑仁都疼,眼眶红了,抓住岳黎的衣袖狠摇,“快阻止他,他会死的!”   岳黎全神贯注地盯着敌军,叹气道:“将军决定之事,岂是我们可以更改的?那可是皇上,是将军夫,亦是将军妻,将军宁可自己受辱,也不能看自己的男人遭受□□!”   什么夫妻,那是替身!先保全自己,打了胜仗,才能将人质救出不是吗?   作为将领,这样冲到敌人面前,成为明晃晃的活靶子,不但人质救不了,自己也要搭进去!   易丛洲做事一向稳妥,怎么也会如此有勇无谋!   等等。   如此草率,着实不是易丛洲的作风。是关心则乱,还是说……   就在这时,子夕重新坐直,右手一抬。   玄衣卫统领递给他一把弓,子夕在手里掂了掂,装上箭,对准易丛洲。   陌影呼吸骤停,泪珠盈满了眼眶。   权默作为使臣去承国时,他就见识过子夕百步穿杨的箭术。若这一箭射出,易丛洲避无可避,必死无疑!   子夕身后的弓箭手也搭弓,箭蓄势待发。   闻人渡把易丛洲说得那么厉害,俨然绝对不可打倒的大反派,可在他面前的,分明只是肉体凡胎。   “丛……”陌影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可遏制地哽咽,眼前模糊了。   猜到结局的他在悲痛中等了几秒,没等来箭雨,反而看见子夕身体一僵。   子夕身前的替身猝然睁眼,抓住子夕腰间的匕首,悍然转身,反手一划。   毕竟是三大股票之一,子夕反应很快,往后一倒。   可他与替身的距离太近了,匕首虽没有割断喉管,也造成一道深深的伤痕。   血从咽喉喷薄而出,染红了替身的一身白衣。   替身出手极为狠厉,靠上去往子夕的脖子处连刺几下,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拉。   与此同时,手持盾牌的士兵迅速上前,昂首挺立的易丛洲悍然转身,接住迟余扔给他的剑,脚尖一点,人已落在马上。   “杀!”   子夕的弓箭手还没开箭,便被漫天的箭迷了眼,箭一落地,人倒了一片。   盾兵急急忙忙上前,挡在最前面。   玄衣卫统领大惊失色,想将子夕抢回,替身却掐着奄奄一息的子夕,厉声道:“别过来,否则我送他见阎王!”   替身专精易容之术,功夫普遍不高,此人的爆发力实在出人意料。   人质在手,不敢妄动的成了玄衣卫统领。   战场上瞬息万变,战机不可贻误。主帅受袭生死不明,极大地动摇了军心,加上易丛洲的泰宁卫势如破竹,防卫顷刻被冲破。   后排的士兵惊慌逃窜,只剩一群对子夕忠心耿耿的人,还顽强地护着他。   陌影被这惊天反转震在原地,不敢置信。   事到如今,他什么都明白了。   易丛洲出了桐城,故意将替身留在城内,被子夕得手。   出色的伪装加上气味的蒙蔽,让子夕相信了替身的真实。若是蔺如尘在场,他定会仔细检查替身的假面,可在更看重气味的子夕面前,只要能仿制体香,就能打消他的疑虑。   甚至,易丛洲表现出的对替身的关爱,也是为了让外人相信,他身边是真正的陌影。   从头到尾,都是易丛洲设的一个局。   或许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易丛洲与子夕还有其它博弈,但今时今日,最终结果已见分晓。   易丛洲率泰宁卫冲击子夕的军队,子夕身边的保卫者接二连三被杀。混乱中,替身被玄衣卫统领砍了一刀,就要落马时,被迟余救下。   大势已去,不管玄衣卫统领如何顽抗,都改变不了颓势。跟着易丛洲突击的都是高手,左支右绌,不一会儿便中剑落马。   子夕伤势太重,血止不住地流,他的铁卫拼死护送他撤退,眼看就要与易丛洲的主力拉开距离。   泰宁卫是戍边三卫的招牌,岂会这么容易让敌人逃脱,当即分出一小股精锐追赶。   为首的易丛洲一拍马背,从马上飞出。脚尖在几个敌军肩膀上点了点,一个鹞子翻身,人已到子夕面前。   他一剑砍下,已是强弩之末的子夕费力地拿起腰间一个小匣子,挡住了攻击。   易丛洲一击不成,改刺为挑,小匣子顷刻脱手。   匣子开关松动,无数细小布块飞至上空,如天女散花。   陌影定睛一看,那些布块,是颜色各异的发带。   有几个款式看着眼熟,他心中一突——这些都是他用过的发带。   易丛洲同样微怔,动作停滞片刻,看清发带后,眸光更沉。   他躲过玄衣卫的攻击,一转身,剑就要没入子夕后背。   眼前出现一块泛光的铠甲,岳黎挡住了陌影的视线。   “不好看的画面就别看了,会做噩梦的。”   陌影震撼得失语。   三大股票之一,书中开头着重描写的人物,竟这样说没就没。   那自己呢?   他猛然从担忧的情绪中抽离,强势地压住心悸,盯着岳黎手中的绳索,做了决定。   身边兵力稀少,若要逃走,只有现在。   香甜致幻的气味顿时弥漫周身,岳黎的目光变得迷蒙,陌影趁机夺走了绳子,正要瞬移时,一人从上空落在前方。   “还想往哪儿逃?”   易丛洲右手拿着滴血的剑,一步步来到他面前。   表情还算温柔,眼底却燃起了浓得化不开的占有欲。   触及陌影红红的眼眶、还沾着小泪珠的睫毛,他脸上的戾气才散了些许。   心跳声震耳欲聋,陌影后退两步,眼皮低垂,“这、这位将军,你、你认错人了。”   话出口,才知道多么没有说服力。   不管了,要是被易丛洲抓住,恐怕很难再次找到逃走的机会。反正他知道自己是魅魔,在他面前化作魅影也没什么。   想到腹中的小家伙,陌影心中一狠。   才刚动,眼前一阴,落入了一个怀抱。   易丛洲抱得死紧,几乎让陌影透不过气。   陌影也忘了喘气——他感觉到,不久前还高高在上的长平将军,此时正在发抖。   抖得太厉害,像随时要晕厥。   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陌影的心脏,他再次想到易丛洲那句「情不自禁,贪婪成性」,又心酸,又心疼。   “别走。”   易丛洲的头压在陌影肩膀上,一次次强调,“阿影,别走。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你别走。”   名字被叫出口的同时,陌影脖子一凉。   一滴水掉在他的脖颈上。   此时晴空万里,那滴水,是易丛洲的眼泪。   见过易丛洲难过,见过易丛洲吐血,可他从未见过易丛洲的眼泪。   不仅自己没见过,在别人的记忆中,也从未见过。   陌影的心又涩又麻,紧绷的身体倏地放松了。   想要答应的冲动碾压了其他一切情绪,陌影拼命咬住嘴唇,才阻止了又一次承诺。   再伪装已没有任何意义,他用本音艰涩道:“丛洲,我们没可能的,忘了我,好不好?”   “不可能。”二人已毫无间隙,易丛洲却失控地将他抱得更紧,“所有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我都会把它变成可能。”   在血腥的战场前,他们紧紧相拥。   “阿影,阿影。”易丛洲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别再不告而别,别只给我留一张纸条,哪里不可能,你和我说。”   陌影闭了闭眼,用力吸了一口易丛洲的气息,蹭去了眼角的湿意。   也好,就和他说个清楚,告诉易丛洲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甚至不是同一个物种。   “你、你先放开我,我呼吸不过来了。”陌影轻轻推拒着。   一只手不行,两只手齐上阵。   易丛洲稍微放开了些,忽而抓住他的衣袖,“你受伤了?”   擦伤的不仅是手掌,还有小臂处的皮肤。   易丛洲脸色变了,温和不复存在。   他面色暴戾而阴沉,比对阵子夕时恐怖数倍。   “谁干的?”他一个个扫过跪倒的匪徒,周身结着厚厚的寒冰,“站出来。”   语气还是冷静的,可陌影对他太了解,知道他已在暴怒的边缘。   闻人渡曾经和他说,易丛洲到后期控制不住内心,时不时发病,每次发疯都要杀不少人。   陌影从没见他这样生气,眼眸沉得看不到底,涌动着暗沉的冲动。   已经杀了子夕那么多士兵,杀了子夕,不能让他再大开杀戒了。   再者,若是真疯起来,对易丛洲精神的伤害不知多重。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受到刺激就变疯,对饱受苦难的他来说,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是长平将军,他镇守承国西北,他不该成为受人唾弃的阎罗。   不管从挽回暗黑男主,挽救小世界的角度,还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都不能让易丛洲失控。   陌影深呼吸几次,压下如擂鼓的心跳,主动牵住了易丛洲的手,“我没事,一点小伤。”   怕易丛洲不相信,他羞窘地挠了挠易丛洲的手心,“我没那么弱,出门在外一点点皮外伤,难免的。”   温声软语拉回了易丛洲的神智,他反客为主地攥住陌影的手,十指紧握。   刀疤匪徒见易丛洲面色松动,起了侥幸心理,以为认错就能得到原谅,磕头道:“将军在上,这位姑娘的伤是小人不小心弄的,请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易丛洲掷出剑的同时,遮住了陌影的眼睛。   “砰——”重物倒地。   对子夕残部的清剿差不多接近尾声,易丛洲将陌影抱上马。   “这群匪徒,一个不留。”他给岳黎下达指令,“若有其他同党,都清干净。”   “等一下,还有茶肆掌柜。”关系已经破裂,陌影不好意思开口寻求帮助,有些结巴,“他、他帮助了我,受了重、重伤。”   易丛洲拉缰绳的手一顿,“迟余,带掌柜去桐城看病,给他一笔银子重开茶肆。”   “是,将军。”迟余又问:“那桐城中的俘虏呢?”   陌影无声地抓紧了易丛洲的衣襟。   易丛洲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城门依然关闭,抓住要找的人,其他人正常活动。等我们明日离开桐城,便放他们自由。”   陌影松了口气。   他向来把界限划得分明,没有亲密关系,就不能有亲密接触。   特意留出一段距离,就可以不靠在易丛洲身上。   但骏马飞奔时,人自然会往后。   不但贴着易丛洲,还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这一天承受了太多事,还收了李煊的魂魄。有孕在身本不该担惊受怕,一旦环境安全,疲劳便悉数涌上。   久违的易丛洲的气息让陌影放松,不知不觉中,他睡着了。   等易丛洲回到城中,低头看到陌影的睡颜,紧绷的唇线终于有所放松。   抓着陌影的手背,偷偷印上一吻。 第68章 重逢小魅魔   陌影醒来时已是深夜。   感觉到强有力的注视, 一睁眼,果见易丛洲坐在身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屋内点着两盏灯, 烛光在灯罩下略微晃动。   “渴不渴?”   陌影点点头, 易丛洲便送来了水。   他抬手去接,发现手上的伤口已被妥善地处理好, 假肚子也被卸了。   “就着我的手喝。”   陌影没有答应易丛洲的提议,撑起身体,用另一只手喝。   喝完, 他将茶碗放在一边, 想下床,被易丛洲拦住了。   “阿影, 你身体可有不适?我叫大夫来看过, 他们只说你脉象奇怪,不知得了什么病症。”易丛洲抬手想抚摸陌影的脸颊,稍微抬起一点,又无力地放下。   四目相对, 陌影清晰地看见,易丛洲眼里都是红血丝。   绝对没有好好睡觉, 从下午到现在, 估计也一直在这边守着, 未曾入眠。   这样熬下去, 铁打的人也会垮。   陌影心软了些,索性就躺在床上, 矢口否认道“我没事。”   “没事怎会这样虚弱?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陌影怎能说出怀孕之事, 他自己都没完全接受, 要真说给易丛洲听, 还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变数。   男子怀孕闻所未闻,一定会被当成异类。古代社会格外迷信,就算易丛洲不铲除他这个妖魔鬼怪,也不见得能坦然处之。   一问起,陌影也有些不放心,用能量探了探,确认小家伙没有大碍,道:“今日有些累着罢了。”   “我已叫人去寻千山金莲,传闻不论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不用了,我真没事,不用浪费人手去做这些。”   以易丛洲的心智,怎会相信这种以讹传讹的话。   一深想便明白,正是因为手足无措,才会抓住那一丁点不切实际的希望。   心再度软化,陌影看着他瘦削的脸颊,虽对对方的欺骗耿耿于怀,却已经能淡然相对了。   “易丛洲,过去的日子,咱俩相处还算愉快。”   陌影的话打了些折扣,易丛洲听得面色一沉。   怕吓着好不容易寻回的阿影,他极快地收敛了。   魅魔对情绪很敏感,知道易丛洲不开心,陌影斟酌着说:“常言道好聚好散,就到这里吧。”   分手总不能不明不白,有责任把事情讲清楚。   “你也知道,我是魅魔,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来到这里只为了让国泰民安,达成了目的,我就该回去了。我之前一直流落在外,族人好不容易才将我找回,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说到离开,易丛洲睫毛轻轻一抖,虚握住陌影的手。   陌影想甩开,看他难掩失落,忍住了。   静默中,易丛洲独自消化着情绪,过了一会儿,他问:“长老们待你是不是都很好?”   陌影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易丛洲会问为什么他能穿梭在不同世界的问题,或者干脆质问「那你就能弃我于不顾了吗」,结果对方异常冷静,问的问题和他们俩八竿子打不着。   也对,易丛洲怎会是歇斯底里那种人,就像对付子夕一样,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击即中。   子夕当他的贴身太监当了几个月,虽说先前被他囚禁,败了许多好感,陌影对他也没有到恨的地步。   一个熟人说死就死,生命何其脆弱,在这弱肉强食的地方更是。   他走了之后,易丛洲又会怎样呢?   手被捏了捏,陌影才发觉自己在走神,赶紧回答他:“他们都很好,虽然时间短,但都很照顾我。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从有记忆起就独自在外闯荡,又是社恐,和陌生魔说话容易结巴,朋友不多。之前生活普普通通,遇到了一些心术不正的魔,也接受了很多好魔的善意。”   陌影说着展颜一笑,夜色中,他的声音如潺潺流水,让人心都跟着静了。   “长老们把我找回去,说我是魅魔少主,我都不敢相信。我搬走时,还有好些邻居舍不得我,有个小妹妹给我买了一把水果刀,用塑胶做的软软的那种,让我拿着防身,让我笑了好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起这些琐碎的事,当内心不是防备状态时,一切都自然而然。   陌影讲述,易丛洲就安静地听着,这些天沸腾的焦灼与积攒的暴戾,竟变成了没有重量的羽毛,被春风一吹,失去了踪迹。   “长老们年纪比较大,不过魅魔一族不会变老,他们看起来都是中年帅大叔的样子。能当长老都是身经百战的,听说各个都在外面欠着桃花债,好多魔都在找他们呢。”陌影在易丛洲面前总能敞开心扉,说到兴起处,他紧握住易丛洲的手,“有机会带你去认识一下,他们可有意思了,你一定喜……”   陌影突兀地停住,哪有什么机会,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的。   他清澈的眸光黯淡了下去,声音也变低了,“长老们理念不合,有的想教我跳舞之类的技能,有的觉得魅魔在哪儿都是行走的荷尔蒙,魅就完事了。他们表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天天来抢我,每个都让我跟他们学。”   结果最关键的都没学到,一来就认错了魔。   也不能怪长老,估计是太基础了,反而都没能想起。   易丛洲极浅地勾了勾唇角,“你有他们护着,真好。”   “不是护着,长老们说,魅魔一族求生艰难,才会在一个一个世界出任务。我是少主,要承担起族里的担子的。”   易丛洲眼皮微抬,不太赞同,“哪一个长辈会让小辈操这些心?他们想要的,是你平安快乐。”   陌影怀念地点头,“嗯,是呀。”   “阿影,我知道让你留下来自私,但我保证,会让你一直高高兴兴。你来这些日子过得如何?以后只会比之前更好。”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核心问题。   “长老们给的关心,你在这里也能得到。薛忠国与伊芷松两位大人,看你看得比自家孙儿还亲,陶景中大人也惜才,只是不表现罢了。他们内敛一些,心是一样的。”   见陌影紧蹙的眉头松了些,易丛洲又道:“而我敢说,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其他世界,我的爱不会比其他任何人少,只会比他们多。除了世界限制,他人能给的,我能给,他人不能给的,我也能给。”   寡言的易丛洲很少这样坦露心意,对方语气十分郑重,让陌影心跳加速的同时,也觉得倍感压力。   太过盛情,难以回馈,喜欢就会成为负担。   “阿影,向你隐瞒是我的错,但我以后决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易丛洲笃定道:“国泰民安是你的愿望,我会做到的。”   哎,谈什么做到,你不毁灭就不错了。   陌影暗叹一口气,没说易丛洲本人就是暗黑男主,免得给心理暗示,产生罗森塔尔效应。   他相信易丛洲的话,相信他本心善良,只是把人逼到绝境时,谁都不知道会怎样。   “阿影,原谅我一次,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易丛洲小心翼翼地凑近。   他和下午截然不同。   面对子夕时,他骁勇无匹,面对匪徒时,嫉恶如仇。   那滴眼泪告诉陌影他的脆弱,可他同时也在苦苦压抑。毫无疑问,若放任自己,易丛洲和其他人一样,也会选择将陌影囚在牢笼。   如同那夜夜访,哪怕认为在梦中,易丛洲都随心地压着他亲吻。   而眼前的他,如此克制。   因为克制,才格外让人疼惜。   陌影扫过他眼下的乌青,佯装打了个哈欠,避而不答,“时间不早了,我想睡觉了。”   哪怕要离开,也不急在这一时。   易丛洲的弦绷得太紧了,需要好眠。   “你也去睡觉。”   陌影动了动,发觉自己的手被易丛洲握着,挣扎了一下没甩开,想着两人什么都做过了,也就随他去了。   “你去睡觉。”陌影说了两次,易丛洲都没有回答。   直到他表现出了一些怒意,易丛洲才道:“睡不着。”   睡不着的原因他俩心知肚明,但都没有说破。   “那……”陌影支吾了一下,心里一横,别过脸说,“那你和我睡一张床。”   他使劲给自己找理由,“最近身体不太爽快,你睡我旁边,要是有什么事,你能马上发现不对。”   浑然忘了,刚才易丛洲问起时才答过「我没事」。   打脸什么的反正不是第一次了,让易丛洲睡觉要紧。   蹩脚的理由让易丛洲眼里起了一点零星的笑意,“好,我看着你。”   “不用你看,我今夜不会走的,放心好了。也不一定会发病,不用操那么多心。”陌影别别扭扭地说完,躺倒拉上被子,往里侧挪了些,拍拍床铺,“上来。”   易丛洲脱了外衣,躺到他身边。   无意间瞧到他的中衣,陌影想起那夜看见的他手上的伤,顿时抓心挠肝地好奇,想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伤害过自己。   这事不好问,易丛洲太聪明,一问就可能露马脚。   易丛洲灭了蜡烛后,陌影有了主意。   等了十来分钟,觉得易丛洲应该睡着了,他佯装翻身,手搭在了易丛洲右臂上。   上下都没有摸到纱布,应该没有伤痕。   易丛洲一动不动,他便把手横在易丛洲小腹上,在另一只手也摸了摸。   两只手都没有,胆大包天的陌影松了口气。   正要退开时,一只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陌影的心提到嗓子眼,僵在原地,差点灵魂出窍。   好在过了几息后无事发生,易丛洲没有醒来。   不想吵醒他,更不想面对吵醒他之后的解释工作,加上对方身上的气息好闻,陌影又一次随他去了。   有了小家伙之后,他睡眠比平时更多,下午到晚上睡了那么久,竟也很快感觉到了睡意,陷入了梦乡。   黑暗中的易丛洲睁开眼睛,听着陌影的呼吸,心久违地宁静下来。   知道陌影为他好,也相信陌影不会走。   可他不敢睡觉。   闻人渡就阿影要找的小魅魔,他不走,不代表闻人渡不会抢。   太痛了,他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时,陌影隐约听见有声音在叫他。   “少主,少主!”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眼前暗影浮动。   是魅影,闻人渡的魅影。   周围光线很弱,他才刚坐起来,床边厚厚的帐子被拉开了。   易丛洲站在床边,专注地注视着他,半边脸藏在暗夜中,看不清表情。   “要不要再睡一会?”   听觉复苏,他不仅听到了易丛洲的发问,也听到远处传来的凌乱脚步声。   “不了。”   既然有魅影打头阵,陌影确定,闻人渡定然就在不远处。   “那便起来吧。”易丛洲走近,亲自伺候他洗漱,等他穿好衣服,在他手腕扣下一个圆环。   银色圆环做得精致,细细一圈,不重,乍一看像是稍粗的手镯。   一条细链从手镯里侧穿出,另一头连着一款相同的手镯。   戴在易丛洲手上。   “这是什么?”陌影脸色一冷。   “阿影,我没有别的办法。闻人渡已进入桐城,他想劫走你,你暂时忍耐一下。”   屋里点了好几盏灯,陌影轻而易举地看清了易丛洲的眼,那双黑眸沉静幽深到了极点。   像随时要爆炸的易爆品,远处的引线已起了火星。   迟余进来汇报情况,被易丛洲的模样吓得不敢开口。   “何事?”   “北苍国闻人渡召集了附近县的两千士兵,从内破了桐城城门,围住了主街。”   “下去。”   迟余头都不敢抬,惊惧之下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陌影愤怒又受伤,质问道:“你昨夜说的现在忘了吗?这就是你对我好的方式,和子夕一样把我锁起来?”   易丛洲想抱陌影,被他避开。   不顾他的意愿限制他的自由,陌影怒极,动摇的心顷刻变得冷硬,“该说的我已说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我有我的使命。我们的开始是个错误,不要一错再错。”   易丛洲面色一白,目光却很冷冽,“若这是错误,那这是我这辈子最美的错误。阿影,如果你是我,你想留住一个有着通天本领,满脑子想着如何逃走的爱侣,你会怎么做?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请教教我。”   轻颤的音线一下下捶打在陌影心上,他偏过头,强硬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对方不愿,你该放手。”   四周的气氛凝滞到极点。   易丛洲将长长的细链握在手里,紧紧捏住,“阿影,我不可能放手,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陌影一愣。   天色渐亮,外头嘈杂的喧哗声更响亮。   易丛洲来牵他的手,陌影侧身躲开。   他率先往外走,易丛洲落后他半步,紧跟在他身后。   主街上身穿不同铠甲的士兵正对峙着,陌影一眼在人群中发现了闻人渡。   他坐在一匹纯黑骏马上,着铠甲戴盔帽,手持银枪,不怒而威。   “阿影!”闻人渡也发现了他。   易丛洲上前半步,挡住陌影的脸。   “易丛洲,你带着这点兵马闯入我北苍国腹地,简直自寻死路!你马上放了阿影,否则我北苍国的铁蹄将从戍边三卫的尸体上跨过!”   易丛洲并未坐在马上,高度上差了一截,但气势丝毫不弱于闻人渡。   “他是我夫,如何能跟你走?”   “放屁,什么夫君,你欺骗在先,何来夫君之说?”闻人渡银枪往斜前方一刺,“弓箭手准备!”   易丛洲眼中寒意更甚,朝岳黎递了个眼色,岳黎从后方押上一个人。   正是撕了乔装的阮央。   岳黎冷哼道:“北苍皇帝,你连你们的丞相大人,也要一并射死吗?”   陌影吃了一惊,没想到阮央竟栽到了易丛洲手里。   兵家作战最忌冲动易怒,闻人渡一向在战场上冷静,可最重要的两个都成了人质,他的怒意隐有勃发之势。   陌影瞥见阮央脸上的血污,急道:“易丛洲,快把他放了,他与你我之间的事没有关系!”   “闻人渡便与你我之事有关了么?”易丛洲眼底的寒潭已有山崩地裂的趋势,“我可以放人,阿影必须留下。”   闻人渡咬牙切齿道:“做梦!”   岳黎忽然踹在阮央膝盖处,他闷哼一声,被迫跪倒。   闻人渡眸子燃气一团火,他不看阮央,冷肃道:“丞相没了,还有下一个丞相。若不放阿影,你绝对走不出这桐城。”   “那就不走了。”易丛洲漠然,“虽不能与阿影同生,与他同眠也好极。”   “陛下,别听易丛洲的,该出手就出手。”阮央吐出一口血沫,“真的爱护,又怎么舍得他去死?”   岳黎还想揍他,被陌影瞪了一眼,讪讪地放下了腿,憨憨地朝他一笑。   易丛洲不再说话,嘴唇紧抿。   闻人渡心底一沉,易丛洲不必说服谁,他沉默是因为已做了决定。   这可是毁灭了这方小世界的暗黑男主,什么事做不出来?得不到就毁去,因爱生恨的事还见得少吗?   若进攻,恐怕会得到玉石俱焚的结果,若撤回,以后易丛洲回到承国地盘,更难救阿影。   闻人渡的眉头深深拧起,两军之间更加剑拔弩张。   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随时会引发血战。   易丛洲的决绝淡漠、闻人渡的进退两难、阮央身上的斑斑血迹如强风灌入陌影脑子里,让他浑身的血液凉透。   小魅魔一心想壮大北苍国,在阮央的辅佐下,他也真的做到了。   难道就因为自己这个少主,就要让他树起易丛洲这个敌人,将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若战争打响,不知道多少人会死,多少家庭会破灭。   他陌影要成为遗臭万年的始作俑者吗?   今日对闻人渡来说已是死局,就算能跟他回去,易丛洲会善罢甘休吗?   他刚才还说,此生都不可能放手,除非他死。   陌影不想让闻人渡死,不想让易丛洲死,也不想无辜者因他流血。   易丛洲不愿放人是因为还有感情,若感情破灭,就算他想强留,易丛洲也不会愿意看他。   实在不用闹到今天这一步。   陌影扯了扯细链,毅然开口,“长平将军声名在外,想来不会反悔。你现在就放了阮丞相,我留在这。”   “阿影!”闻人渡急了。   陌影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忧,“陛下,回去吧,北苍国需要你,也需要丞相。”   “不可以,你忘了他是谁吗!他最后会疯病发作,杀人如麻——”   这种话太伤人心,陌影打断闻人渡,“我还是承国皇帝,长平将军是我承国将军,他能对我怎样?我意已决,小渡,你带着阮丞相回去。”   闻人渡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用意,“阿影,你这样正合他意!以丞相为要挟,这就是他的肮脏手段,你还不知道吗?”   陌影静了静,转向易丛洲,“让我和他单独说说话。”   易丛洲静静地与他对视。   陌影惨淡一笑,摇了摇手镯,“怕什么,我跑得了吗?”   易丛洲身上的杀气陡然变重,却很快消失不见,下令前方士兵让开一条通路。   日头更亮,阳光慷慨地洒落。   闻人渡有功夫,又是魅魔,无惧暗杀,利落下马。   “陛下!”阮央的手撑在地板上,一改往日冷静,高声阻拦。   闻人渡走到他面前,亲手把他扶起,“等我。”   他进入被临时征用的李煊府邸,让众人在外守着,转入一处无人的回廊。   “你跟来干什么?”闻人渡敌视地盯着易丛洲,往下一扫,看到了束缚陌影的手镯。   怒意横生,他大跨两步,对着易丛洲的脸就是一拳。   “小渡!”   陌影转身抓住他的手臂,细链被甩得叮叮作响。   闻人渡并非空有武力的莽夫,出手是因为气不过。   他收了手,将陌影拉入不远处的树荫之下,释放魅影。   易丛洲缓缓擦去嘴角血迹,神色不明地望着树后。   以魅影为媒介,不需出声也能沟通。   “阿影,你不用考虑我,你绝不能跟着易丛洲,你忘了你还怀着身孕,在他身边太危险了!”   “小渡,你听我说。”   陌影有种直觉,易丛洲绝不可能伤害他,但面对喷火的闻人渡,这种话不好说。   “只有国泰民安,我们才能出去。他现在求而不得,若闹得腥风血雨,我们就要被困在这一辈子。”   闻人渡眉头紧锁,“那你先稳住他,再找机会逃走。”   “行不通的。他的能耐你也知道,要是我不见,他一定会找你麻烦。你也知道我怀……要是担惊受怕,对小家伙不利。”陌影想到昨日易丛洲围城时,他小腹缩了几次,顿时一阵后怕。   “如今之计,只有待在他身边,直到他厌烦为止。你也说合久必分,很多初恋都难以走到最后。只要他对我滤镜一破,没感情了,自然就会放我走。”   陌影挠挠头,“你不是说孕后期需求会很强吗,我就把他当工具人,让他知道我是利用他的。再做一些其它的事搞破坏,不愁他不厌恶我。”   “那要是他不厌恶呢?”   陌影神色淡淡,“谁能捂着一块冰?捂不热,感情自然就淡了。”   闻人渡想到他数次对着玉佩发呆的模样,静默了。   少主那么软甜的一只魔,能冷冰冰地对易丛洲吗?   就算能做到,易丛洲呢?   他的傲骨从未断过,所以他从不屈服于苦难,想复仇所有人。   他竟在所有下属面前用链子将阿影绑住,说明在他心中,少主比他的自尊更重要。   这样的人,会轻易放弃唯一走入他心坎的人吗?   知道这方法不妥,闻人渡却无可奈何。   除了让易丛洲失去兴趣这一点有待商榷,其他的少主都说在了点子上。   怪只怪北苍国的实力不够强,才会让易丛洲轻易拿捏。   闻人渡重重叹息一声,没将不甘心表露在脸上,“阿影,你要多加小心。”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我不离开,你可以过来看我,反正不管在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闻人渡点点头,拍了拍陌影的肩膀。   走出树荫,易丛洲的脸色缓和了些。   “退兵吧,离开北苍国。”陌影口气有点硬,“现在就走。”   “好。”   军队早已列好,易丛洲弄来了一架马车,与陌影前后钻进去。   陌影朝重新上马的闻人渡挥了挥手,又对阮央笑了笑,拉上帘子。   小魅魔担心易丛洲不会改变,他却觉得情深不寿。   刚才聊天时,他隐瞒了一点没说。   闻人渡是魅魔,觉得男人生子很平常。易丛洲却不一样,是人类,还是古代社会的人类,绝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他怀孕的事实。   说不定,他什么都不用做,等肚子大起来,易丛洲自动劝退。   闻人渡目送承国军队远去,一路送上城墙。   太阳开始耀眼时,队伍看不见了。   “李煊呢?”事情了了,他这才想起背叛北苍国的叛徒。   “找到了,就在他府邸的后院中。”   闻人渡来到后院,却见后院中的槐树上,挂着一具尸体。   剥皮抽筋,面目全非。 第69章 重逢小魅魔   抵达塔台后, 陌影想出了计谋。   试想,什么样的性格会让人厌恶?   首当其冲的便是水性杨花,没有人会忍受一个朝三暮四的伴侣。   可这一点不好实施, 他找谁水性杨花去?要是惹来了易丛洲的嫉恨, 对方可能小命不保。   陌影不得不把最给力的这一条删去,决定实操第二计。   骄纵, 脾气大,不分场合的耍小脾气,这应该也让人无法忍耐。   特别易丛洲是将军, 是戍边三卫的领导者, 让他在属下面前下不来台,没有面子, 肯定会引发他的不满。   一次两次忍了就忍了, 次数一多,那还不是分分钟看他不顺眼。   易丛洲还是没有拆下手镯,每次议事时,陌影坐在屏风之后, 他在屏风之前。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陌影把情报听了去,下属也见怪不怪, 都没觉得这样不妥。   既然他们视而不见, 那就去刷一波存在感。   让易丛洲尴尬到脚趾抠地, 让易丛洲颜面尽失。   陌影平复了下心跳, 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 从屏风后走出。   要做这种违背本心的事, 他半边身体都是僵硬的。   易丛洲首先发现他的反常, 在桌子上敲了敲, 打断说话的下属,问:“可有哪里不适?”   将领们闻到一股香甜的气味,赶紧把头底下,动作那叫一个整齐划一。   “咳咳,嗯。”   陌影知道将领们虽然眼睛没看,耳朵却都竖着,拳头一握,豁出去了。   他快步走到易丛洲身前,不敢抬头见人,声音低得像蚊子,“是,是有点不适。”   易丛洲拉住他的手,“我叫军医过来。”   “不、不用了。”   陌影也不确定「骄纵」具体要怎么操作,只能回忆影视作品里的女配,勉强想出一条方案。   他咬了咬嘴唇,坐到易丛洲腿上,抱住他的脖子,“要你抱抱才行。”   没错,第一步就是黏人。   光黏人还不够,还得破坏易丛洲的计划,对他的属下呼来喝去。   “你、你们出去。”   陌影理亏,说话没有底气,本该颐指气使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娇软甜糯。   将领们一个个双颊通红,木头似的不敢动。   陌影不悦,环着易丛洲脖颈的手紧了紧,蹭了蹭他的下巴,「凶巴巴」道:“不许议事,我要你陪我!”   易丛洲唇线上挑,眼角出现一条细细的笑纹,陌影没有看见。   他只听到了易丛洲严肃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无奈,“一会儿陪你好不好,现在正在商讨军中要务,不需要很久的。”   易丛洲低声下气的态度让陌影一喜,方法对了!再接再厉,易丛洲很快就会烦了。   “不许。”陌影变本加厉,嘴唇划过易丛洲的喉结,“我说不让就不让。”他说着酸掉大牙的话,“又不肯抱我,又不肯陪我,只知道议事议事,你说的都是假的。什么爱我,说变心就变心,要是议事这么重要,你娶了议事做妻子好了。”   易丛洲环在他腰侧的手臂紧了紧,声音低沉,“胡说。”   他揉了揉眉心,别无他法地下令,“你们先回去,事情稍后再议。”   陌影眼睛一亮。   什么稍后,不存在的,只要有他在,易丛洲别想干成一件正事!   迟余与岳黎最后走出院子,到了僻静处,他见岳黎一直傻笑,不解道:“中邪了?”   岳黎一脸荡漾,“迟余,我也想找夫人了,单身有什么好的,啊,太羡慕将军了。”   迟余一回想陌影的声音,也觉得浑身打颤,一时深感认同。   “将军太有福气了吧,你听到皇上撒娇了没,啊,简直要了我的命了!怎么可以那么软乎乎,还说「你娶议事做妻子」这么可爱的话,你没看将军的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岳黎差点流下单身狗的泪水,“可恶,将军还故意在皇上面前板着脸,平时怎么没发现他小心思这么多。就算皇上不说,他也会让我们出来吧,这模样他舍得让别人瞧见吗?议事算什么,有这么娇俏的枕边人在,我也不想议事了。”   放着这么甜甜的夫人不要,还想着去复仇毁灭世界,那才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其他人走了,陌影一时两难。   他还坐在易丛洲腿上,对方大概在气头上,没有一点动作,他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怀孕心思敏感,想到之前在普乐城易丛洲对他无微不至的模样,倍感心酸。   先前那么呵护着,感情有了裂痕,就不管了?   他坐直了身体,不看易丛洲,瓮声瓮气地控诉:“抱抱怎么了,抱我都不肯了,伤了心的男魔怎么了,连抱抱都得不到了。”   易丛洲已忍耐到极点,心中又甜蜜,又觉得有些阿影可爱到好笑。   只要顺着陌影的思路想,他这样做的原因昭然若揭,一眼就能看透。   阿影想玩,他怎么能不奉陪。   “阿影,今日便罢了,以后再有议事,就算想让我陪,你也忍一忍,好不好?”   一句话让陌影的委屈决堤。   孕夫的荷尔蒙作怪,他眼眶登时红了,“什么今日便罢了,以后我叫你抱,你也得抱。”   “还说让我忍,这怎么忍得了?那以前你亲近我的时候,我怎么没说让你忍?你别说商议军情大事是为了给我更好未来这样的话,陪也不陪,抱也不抱,那些又有什么用。”   易丛洲还想和他多过几招,骗他说更多娇萌之语,可一见陌影眼中的水汽,心便慌了。   哪还记得什么计谋,只想把他呵护着,不让他有一丁点不愉快。   易丛洲的胳膊紧抱着陌影,二人胸膛紧贴着毫无间隙。   “陪,我的阿影让陪,不管什么时候都陪。我的阿影想要抱,不管什么时候都抱。一盏茶时间够不够?不够就一直抱下去。”   温柔的爱语之下,陌影起伏的心渐渐平静了。   惊觉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他脸颊烧起了两炉火,死鸭子嘴硬,“谁让你抱了!”   “对,阿影没让我抱,是我按捺不住,是我想抱阿影。”到手的肥肉易丛洲怎会让他飞了,不仅要抱,还亲吻着陌影的脸颊。   这走向怎么不太对?不应该引发争吵,他不理人,继而冷战吗?   陌影脑子有些乱,不知道哪一环节出了问题,怕易丛洲继续亲下去会擦枪走火,将人推开。   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他又想起一招。   骄纵的另一表现就是爱使唤人。   极不好意思,可更社死的事刚刚做了,现在的不过毛毛雨。   “易丛洲,我腿酸,给我揉揉。”陌影大爷似的把脚搭在易丛洲腿上。   “何处?”易丛洲手捏着他的小腿,“这里吗?这几日每夜你腿都抽筋,可是累着了?”   陌影有些慌,怕泄露怀孕的秘密,恶声恶气道:“你别管,给我按就是了。”   易丛洲手指有力,对人体穴位烂熟于心,按摩的手法特别好。   甚至比他之前在按摩店找点的那些很贵的技师按得更好。   陌影舒服得都要化了,懒洋洋的。   想夸易丛洲,但话说一半想起自己的目的,火速改口。   “你按得……真是不怎么样,手法非常烂,烂得……对对对就是那。”   这里没有镜子,陌影看不到自己有多享受,嘴上却说着不饶人的话,别提多口是心非了。   他兢兢业业在鸡蛋里挑着骨头,易丛洲还当真了,“你说的对,我会继续钻研的。”   其实也不用钻研,这样就挺好的。   “不用钻研……没有没有,要钻研要钻研,多多钻研。”陌影险些说漏嘴,“以后每天都要给我按摩,知道了吗?”   易丛洲低下头才能挡住嘴边的笑意,“听阿影的。”   真是,咋像个听话的小媳妇似的,面对自己这种「恶霸」都不知道反抗。   “只是腿不舒服吗?我给阿影暗暗脚,脚上穴位多。”   不但不反抗,还助纣为虐,把自己彻底卖了。   陌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想拒绝易丛洲,表演一下「喜怒无常」。   可这种手法,这种技术,谁能拒绝?   那可是按脚诶,超舒服的那种!   “好吧。”陌影不情不愿地说。   易丛洲脱了他的鞋袜,露出冷白的一双脚。   指腹在脚掌上按着捏着,易丛洲手上的花样极多,把陌影弄得又疼又爽。   甚至无意识地颤抖起来,整个身体酥酥麻麻。   易丛洲低头按脚,极为专注,睫毛在眼底留下阴影。他的脸本就俊朗,心无旁骛时更像一个发光体,吸引着陌影的视线。   陌影看得眼睛都忘了转,只觉脸越来越烫,手软脚软,不可言说的隐秘欲求升起了。   他倏地抽回脚,胡乱踩着鞋,躲到屏风之后。   啊啊啊,闻人渡说的是真的,哪怕没有触碰敏感部位,他都有些受不了了。   很难以启齿,但……真的有些想要。   “阿影,怎么了?”   偏偏易丛洲还靠近询问,一呼吸他的气息,陌影更燥热。   “没、没什么。”陌影将人往外推,“你让我……”   「静静」两个字未说出口,陌影一顿。   不对,干嘛抗拒。   不是和小渡说过,要把易丛洲当工具人?   不但要睡,还要明晃晃地告诉他,自己就是白嫖!   自己是魅魔,有欲望就大胆地提。要是易丛洲不从,勾引不就完了?   陌影收回手,斜眼瞧了一眼旁边的椅子,坐上去。   易丛洲不明所以地望着他,陌影轻咳一声,下巴抬起,头靠在椅背上。   闻人渡在教他怎么释放气味之余,也点拨了他如何真正魅惑人。   虽然闻人渡自己不屑用,但从小学习,技能树还是很茁壮的。   陌影本就美入心扉,说无人能出其右太夸张,但若问见过他的人,要论美人第一个想到的是谁,全部人都会说是他。   他的脸适合古装扮相,木簪盘着发髻,脸颊两侧落下几缕碎发,端的是昳丽无双。   下巴高抬时,下颌线清晰又精致,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哪怕不看脸,都足够摄人心魄。   更别说他红唇半咬,唇角上翘,含水的眼眸迷离,睫毛轻颤,岂止活色生香。   陌影伸出手,冲易丛洲歪头一笑,一手松了松衣襟,另一只手沿着唇线慢慢勾勒。   易丛洲眼睛一眨不眨,胸膛起伏。   “长平将军。”陌影的声音也变了,带着勾人的沙哑,像是含在嘴里,平添暧昧。   他伸出舌头,缓缓地沿着唇线舔过,露出一点点白牙。   易丛洲眼神变得极深,“嗯?”   陌影伸出拇指,轻轻擦了擦嘴角,故意留着唇峰一点湿润,朝易丛洲勾了勾手指。   易丛洲两步到了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忽而弯腰,双手撑在他身侧。   陌影的食指指尖沿着易丛洲的喉咙轻轻往上,停留在他的下巴。   指甲不长,便用指腹点了点,继而划过唇角。   他的眼眸更涣散了些,宛如幽潭将人吸入其中,不能逃脱。   感觉到易丛洲身体紧绷,陌影又舔了舔嘴角,舌尖未收回时,被易丛洲噙住了。   易丛洲吻得又深又狠,强势地吸吮碾压着陌影的唇瓣,捕获调皮的舌头。   陌影被他搂入怀中,连着两人的细链相撞,掩盖了接吻的水声。   魅魔魅惑人的手段何其多,这不过是开胃小菜。   就已让易丛洲克制不住,哪怕知道忍一忍还有更多惊喜等着他,身体里疯狂的欲望还是占据了主导。   一尝陌影的滋味,更让他激颤难耐。   他将陌影抱起,离开书房来到卧房,放在床上。   陌影被手镯束缚的手抓住了床单,留下一道道褶皱。   等易丛洲覆上来,无意识地压住了他的肚子,陌影猛然从激情中脱出。   不行,肚子里还有小家伙,不能太激烈了。   可他实在没有力气,只好将易丛洲拉住,睁着湿润的眼眸道:“你托我一把,我要在上面。”   陌影却不知道,在上面会更刺激。   他很快便力竭,理智烟消云散。   哭声渐高,又被欺负得眼泪直流。   声音停止时,浑身绵软无力。   从情潮中清醒过来,他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欠,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   “易丛洲。”   易丛洲用布巾擦着他汗湿的额头与脖颈,担心他受凉,帮他穿衣服。经过他袒露的小腹时,手上一停。   阿影的小腹怎么有些凸起,是胖了吗?   他忍不住摸了摸,却被陌影拍开了。   易丛洲给他盖上被子,撑着手肘,餍足地问:“怎么了?”   陌影瞪着他,可事后眼神实在凶不起来。   “告诉你,我可没别的意思,就是利用你的。”有些不忍,但陌影还是说了,“我是魅魔,那方面的需求特别强,看在你伺候得还不错的份上,才用你的。”   他闭着眼,自然错过了易丛洲爱怜的眼神。   就让阿影这样认为吧,看起来,他需要一个理由才允许自己留下。   “所以说要苦练技术知道吗?别以为你有多特别,身材比你好的有许多。”   “谁?”   易丛洲猛然抬高的声音赶跑了陌影的瞌睡虫,毕竟是白天,没那么困倦。   “你不用知道,知道了也没用。”陌影想塑造自己只走肾不走心的形象,“不是我吓唬你,欲求强起来我自己都怕,一个人都不够,可能同时要好几个。”   一对多啥的,花市小说里很常见的不是吗!   “哦,要多少个?”   “别多管闲事,我要几个就几个。说起来,我在北苍国见了那么多好身材的男人,要胸有胸要腰有腰的,你这怎么没有?一会儿等我起来,你把军中身材最好的男人都召集起来,上衣脱了在我面前展示,直到我满意为止。”   哼哼,怕了吧?胃口超大的。   “北苍国?阿影见了多少人?”   说实在话,那时闻人渡让他看禁军统领时,陌影一直走神,都没正眼瞧过。   但不能瞎说这种大实话,需要做一些艺术加工。   “百八十个总是有的,真的,那身材,一看就很好摸。”   易丛洲忽然下床,由远及近朝陌影走来。   他只披着一件上衣,带子也没系,走路时,肌肉看得分分明明。   “什么身材?胸吗?腰吗?比我强吗?”   陌影狭长的眼睛一扫,瞳孔霎时地震。   “你、你干什么!给我把裤子穿起来!”   衣服穿了,又好像没穿,什么都一览无余。可以说,穿了衣服比没穿的效果更冲击魔。   “阿影不是想看好身材吗?我的可以吗?”   “谁要看你的了,你就这点看头,我都看腻了。”陌影的嘴比钢铁还硬,眼神却不争气地造反,怎么也不肯收回。   “看腻了,那摸呢?”易丛洲的手从胸肌落到腹肌,“想摸吗?”   陌影吞了口口水。   “不想,走开,我才不要……唔。”   嘴上拒绝已经很难,易丛洲这个家伙还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凑!   一触碰上,陌影魅魔的本性就暴露了。   不仅摸了,还揉了,舔了。   于是顺理成章地又被吃了一遍。   这下是真的困了,不仅陌影,易丛洲也是。   他紧拥着陌影,睡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完整的觉。   一直睡到夜晚,易丛洲才被轻微的走动声惊醒。   陌影从不缺睡眠,他一动,陌影也醒了。   “什么时辰了?”   “晚上了,该起来用饭了。”   陌影抬起手揉眼睛,忽然「嘶」一疼,原来手腕被擦破了皮。   平日带着手镯没什么,可今日战况异常激烈,谁也没注意到时,他的手被伤了。   易丛洲抓着他的手,担忧又懊恼,“我叫军医过来包扎,疼不疼?”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可是堂堂魅魔少主。   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陌影按闻人渡教的方法,我见犹怜地睁着大眼睛,“疼,丛洲,你帮我解开,我答应你不逃走。”   这个称呼一出,双方都有些怔愣。   他们重逢以来,陌影每次都连名带姓地叫他,也讽刺地叫过长平将军。这还是第一次,他像从前那样叫易丛洲的名字。   再坚定的人,对着陌影的眼眸,也会沦陷。   “好,解开。”易丛洲打开床边暗格,取出一把小钥匙,开了手镯,自责道:“都是我没控制住,才会让你受伤,阿影,对不起。”   这事儿不能怪易丛洲,陌影刚开始还想护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后来也完全忘了。   能量一探,小家伙依然平平稳稳。   陌影提起的心放下,也不计较易丛洲的色诱行为了,和他一起去前厅吃饭。   自这一天起,每天陌影都要「折磨」易丛洲,作天作地使唤他,把他当纯纯工具人,自己爽了就行。   打断易丛洲议事时,他能感觉到易丛洲不高兴,知道离让易丛洲厌烦更进一步。结果是好的,陌影心中却一阵失落。   让易丛洲满足需求时,易丛洲又极为热衷,他也心动得不行。一旦事毕,想着易丛洲似乎毫不在意被他利用,甚至有点上瘾地伺候他,他又心烦。   他们抵达承国境内,闻人渡来时,看到的就是患得患失的陌影。   “怎么了,还顺利吗?”束缚他的细链没了,闻人渡还算满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陌影把这段时间的拉锯战同闻人渡说了,愁眉苦脸地说:“他到底是烦了我,还是没有烦我呀?说不烦的话,好几次我不让他议事的时候,他都要生气了。说烦的话,又天天给我按摩,给我全方位展示他的肌肉。”   闻人渡:“……”   “你主动坐在他身上,他还表现得很烦的样子?”   “是啊,不是应该的吗,我打扰了他的正事。”   闻人渡扶额。   之前为了打倒易丛洲,他与胡月国联盟,无数次派出魅影打探消息。   易丛洲议事定下来的方略,往往到战场上就变了,他总实时根据战场上的变化制定战略。所以,就算他有魅影军团,也没能帮助胡军打胜仗。   戍边三卫对易丛洲言听计从,而易丛洲打仗,靠的是他无与伦比的军事天赋、对战场局势冷静的把握。   他们哪需要什么议事?   就算议事,说的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算是正事?   恐怕在易丛洲心目中,眼下只有陌影的事,才是真正的正事。   他有理由怀疑易丛洲看破了少主的打算,故意在被打扰后生气。给一些甜头和正反馈,阿影就能一直「打扰」下去。   说不定易丛洲心里,看到浑身解数「为难」他的阿影,还觉得稀罕,内心在偷笑。   再说了,少主心地善良,能为难到哪去?就算骂人声音都脆生生,软萌萌的,这算是哪门子为难,完全是送福利好不好。   闻人渡赶紧把他的猜想说了,痛心疾首道:“阿影,你可千万不能再用这一招了,不是说要冷冰冰地对他吗,从头到尾冷就完事,哪怕在床上,都不要给他好脸色!”   “啊,他是故意的吗,不像啊。”陌影怀疑魔生,“他是真的生气了。”   闻人渡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委婉道:“我只是猜测,也许你是对的。不过我还是建议不要这样,冷着他才是最好的方法。”   “好吧,听你的。”   二魔稍微商讨了一下「冷淡」的细节,闻人渡试探地问:“你都把易丛洲当做工具人了,在床上他都没发现你肚子大了吗?虽说你的确不怎么显怀。”   “估计没往那方便想,小渡,正常到了我这个月份应该显怀吗?是不是小家伙发育不好,胎儿太小了?”   没完全接受是一回事,知道小宝宝可能有危险,当爹的谁能不担心。   “也不能这么说,男魔显怀是晚一些。魅魔正常的孕期是一年,显怀晚也正常。你只要保持身心愉悦,休息足够,小家伙另一个爹也在,安全感满满,他不会有事的。”闻人渡安抚了几句,皱眉道:“你们马上就会到京城,易丛洲与蔺如尘这一战在所难免。两虎相争之时容易误伤无辜,你一定要特别注意,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不用担心啦。”   “元皎炎虽然退守荥州,也在伺机而动,不可轻视。”闻人渡还想叮嘱两句,易丛洲已回来了。   陌影怕闻人渡再和易丛洲冲突,道:“小渡下次再来,今天先回去吧。”   闻人渡消失在房内,回到北苍国皇宫,忽然觉得不对。   他本来还想着见了易丛洲,要给对方一点脸色瞧瞧,让他知道少主后面有魔撑腰,怎么人都没见到,他就回了?   他光明正大的见少主,怎么搞的在偷情一样?   他们家少主,不会被易丛洲那个城府深的吃得骨头都不剩吧。   作者有话说:   闻人渡:老父亲真是操碎了心。 第70章 重逢小魅魔   制定了「冷冰冰」战略, 加上没有细链的捆绑,陌影不再烦易丛洲了。   蔺如尘是个劲敌,陌影直观感受到军中的紧张。易丛洲倒是没有任何异常, 但各类议事增多, 平日偶尔会来找他谈天的岳黎也不来了。   确定易丛洲就是暗黑男主后,陌影不再用魅影打探情报。他自己都觉得矛盾, 不确定帮助易丛洲是对是错,索性全然不理。   大小军情易丛洲都没有隐瞒,陌影还是知道了一些情况。   比如蔺如尘扶持了元镇北的大儿子, 虽然聪慧却病弱的人上位, 控制对方,真正把控了滇蜀一带。   也知道元皎炎在他消失这么久的情况下, 是如何控制朝堂的。   不愧是摄政王, 他不知怎样与陶景中、薛忠国、闵亦玉三人达成了共识,对外宣称皇上生病,其他小事交由三公协同处理,皇上只见三公。   又牢牢管控住了太医的嘴, 太医每日进宫会诊,实际上帐幔中根本无人。   还压住了嫔妃, 没有一个人见过皇上, 她们也没有闹翻天。   戍边三卫一路向京城挺近, 没碰到什么对手, 驻扎在离京城很近的冠县。   前方,每日各种情报进进出出, 智囊们或信心满满, 或愁云惨淡。后方, 没有一个人打扰陌影, 死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不让任何人有靠近的可能。   小腹的凸出愈来愈明显,陌影也愈发懒了。   易丛洲太忙,陪他的时间不多,他便叫闻人渡有空来玩。   当然不止是玩,闻人渡也给他带来了消息。   “元镇北的大儿子元尔繁现在是滇城反军之首,他们一座一座城池攻下,已快逼近中原。”   陌影分析,“原主皇帝因为年幼,实际军权一直没落在他手上,中原军大部分在太尉陶景中手里,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闻人渡看局势看得更透彻些,“那些都是次要的,真正重要的是皇宫。蔺如尘那边的动作越来越多,皇城之夺估计就在这一月。”   陌影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将疑问吞入肚子里。   “阿影是不是想问我对结果的预测?”闻人渡在少主面前,从不打马虎眼,“承国开国到现在,已有二百余年,就算是那些帮助初代皇帝打天下的将军,也没有比长平将军的名号更响的。”   闻人渡说到这里,长吁短叹地摇摇头,他和易丛洲交过手之后才知,自己和他差了不止一个段位。   “若承国历史被写入教科书,就算只能入选一个人,那个人也会是易丛洲。你想想,能在课本里占据一个小角落的,都是各个朝代最杰出的人物,结局还用说吗?蔺如尘确实心思缜密,手段毒辣,搞搞权谋还行,可以做个弄权的宰相。让他上战场判断局势,他还是嫩了些。”   他这话说的中肯,并不因为书里说易丛洲是暗黑男主,他就盲从。闻人渡的评论,是基于这五年源源不断的收集着各类情报而得出的分析。   陌影沉默地喝了口茶。   闻人渡清楚他与蔺如尘那些事,知道正是因为担忧,阿影才会掉入蔺如尘的苦肉计,被囚于滇城。   他仔细瞅了瞅陌影的脸色,“阿影,你不会想去劝蔺如尘收手吧?”   陌影不置可否。   “可千万别做傻事,绝对绝对不能去,知道吗?头狼是不需要怜悯的,特别是来自猎物的怜悯。子夕或许对你有情,可情爱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因为你能牵制其他人,他才将你捧上神坛,一旦你与他的利益对立,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你。蔺如尘本质上与子夕一样,你对他来说或许是最重要的人,但得排在权力之后。”   陌影当然知道蔺如尘的为人,“我没想去找他,我又不傻。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想起初见他时,还以为他是个姑娘。”   外头响起脚步声。   能进入这院子的,除了易丛洲没有别人。   闻人渡这次不急着走了,老神在在地坐着,易丛洲进来后,他不仅没起身,连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个。   彻头彻尾的无视。   他坐姿挺拔,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望着陌影,低头交谈时,不像是需要保护的族人,更像将阿影纳入羽翼下保护的大哥。   他与陌影之间,是旁人根本无法插进的熟稔。   是族人又如何?没有血缘关系,族人亦可成为爱人。   闻人渡瞬间感受到易丛洲竭力收敛的杀气,冷笑一声。   “哟,这不是长平将军吗,我和阿影的话还没说完,劳烦你去外面候着吧。”   易丛洲面色平静,只一双眸子中藏着风暴。   他扫了面露担忧的陌影一眼,站到外院。   其实话说得差不多,没有什么需要补充。但闻人渡心中不爽,就是要给易丛洲找不痛快,刻意拖了两刻钟,才慢腾腾地走出。   经过连结内外院的拱门,在树下等候的易丛洲叫住了他。   “陛下。”   闻人渡眉头一挑,“怎么?”   “我想求陛下一件事。”   “不是无所不能的长平将军吗,怎么还有求人的时候?抓我北苍国阮丞相时,怎么没想到会有求我这一天?”   闻人渡嘲讽一番,掏了掏耳朵,“说来听听。”   “时机成熟,三日后便是动手之日。蔺如尘诡计多端,未免此处被突袭,请陛下带阿影回北苍国,事成之后我再接他回来。”   易丛洲做事还算谨慎,知道提防闻人渡偷水晶。放在哪里都不如放在北苍国安全,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   知道易丛洲不简单,可他能放下面子求助昔日敌人,还是让闻人渡高看了两眼。   欣赏归欣赏,想到这厮对少主做的,闻人渡还是火大。   他似笑非笑道:“长平将军怎么这么确定能胜?只有胜者才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你输了,或者与蔺如尘两败俱伤,便没有那么多以后。不过也好,阿影在我北苍国多好,看不完的美男子,身材都好得没话说的那种,总比一天到晚看着同一个人有趣多了。”   易丛洲从头到尾非常冷静,“我不会输。”   “漂亮话谁都会说。”闻人渡不屑道,“你让我做事,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一个承诺。”易丛洲道,“从此我这边不会有任何人为难阮丞相。”   这么一说,等于承认之前刺杀是他做的。   闻人渡冲上前,想给易丛洲一拳,到半路收手,拳头击在了易丛洲肚子上。   没必要打破脸让少主看见。   易丛洲还是没有还手,静静承受了。   闻人渡揍了几拳,稍微发泄了下,回过头来想,这个提议他真无法拒绝。   阮央是北苍国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他就是闻人渡的软肋。   “成交。”闻人渡走出几步,停住了,“易丛洲,你实话说,你恨我恨得想杀了我吧。”   “不会。只有阻碍我与阿影的,我才会铲除,陛下如今没有阻碍,不是么?”   换言之,等真正阻碍的一天,他不会罢休。   闻人渡冷哼,头也不回地走了。   易丛洲回到房内,坐下给陌影捏腿,低声道:“下午有三个客人过来,阿影要不要见一见?”   “谁?”   “见到就知道了。”   陌影不知道易丛洲葫芦里卖什么药,奉行「冷淡到底」的宗旨,也不便多问。   到了下午,易丛洲引他进入会客厅,见到了三个熟悉的人。   “薛大人,陶大人,闵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皇上!”   “皇上!”   三人异口同声地叫道,一同跪倒。   “快起来!”他把两位老臣扶起,扫过闵亦玉,见对方的眼里已经有了激动的水雾。   “皇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薛忠国更是拉着他,绕着他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确认他没有一点伤,才捏了捏鼻梁,压下了眼角的泪意。   “老臣等了这么久,终于再见到皇上,太好了。”   寒暄一顿,关心了他们三人各自的近况,才想起坐下聊。   “皇上,摄政王回到荥州之后,臣子们的处境日益艰难,现在每个臣子的住处,都有禁军监视。这成何体统?我们是大臣,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鸟!”薛忠国还是老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嗓门最大。   陶景中给他递了个眼色,薛忠国却拉着陶景中,“陶大人,肃王那边的反军已到中原,你怎么说?是不是要给他们个好看?”   陶景中和稀泥是专业的,“臣自当恪尽职守。”   闵亦玉则说:“皇上,最近坊间到处传着谣言,说您是狸猫换太子的假皇上,血统不纯。臣细细查探一番,源头都来自祭师府。”   陌影摸了摸鼻子,其实并不是谣言,他真是假的。   “皇上,您有家不能回,这是何等耻辱。主辱臣死,就算拼了臣这一条命,也要拿了那些乱臣贼子,恭迎圣上回京!”   闵亦玉说得慷慨激昂,薛忠国也开始表决心,连陶景中都跟着说了几句。   陌影脱离皇位这么久,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易丛洲便上前道:“各位大人不必担心,只要天网一收,皇上入主京城指日可待。”   “还是长平将军忠心耿耿,护主有功。”   夸赞了一番,三人秘密离开小院。   陌影稍微一想便明白易丛洲这样做的深意。   薛忠国三人是朝廷大臣的风向标,只要把他们收拢,明面和暗处的事都会少很多阻碍,还会多一些助力。   “确定时间了吗?”   “嗯,阿影这几日先去北苍国散散心,不会太久的。”   那日看到子夕死亡,陌影做了好几日噩梦。夺权的血腥,他不想参与,也不想目睹。   想叮嘱一声,让易丛洲多注意身边的人,小心被蔺如尘安插了卧底,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说。   易丛洲看穿了他的纠结,微笑道:“阿影不用担心。”   “我才没有担心!”陌影底气不足,“只是觉得你伺候我还不错,技术与日俱增,是个好苗子罢了。”   他生怕夸了易丛洲之后会给他带来不切实际的希望,找补道:“不过技术好的人天底下千千万,谁稀罕你。”   “那今夜阿影还要我伺候吗?”   好几日不能相见,那还用说?   陌影没有回话,将易丛洲拉到身边,用实际行动作了回答。   这一夜,他难得没有睡着,等易丛洲呼吸平顺了,才小声地说:“小心。”   第二日化作魅影来到北苍国,他先前住的宫殿还是老样子。   闻人渡对外说陌影生病需要静养,他在御花园走一圈,妃嫔们以为他大病初愈,纷纷来找。   姑娘们活泼开朗,聚在一起时间过得特别快,两天时间眨眼过去。   陌影提醒自己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承国,不要关注易丛洲,可日子临近,他也愈发紧张。   趁闻人渡去找阮央,他犹豫片刻,还是放出了魅影军团。   以为易丛洲还在做准备工作,谁知魅影传来的画面中,到处一片混乱。   说好的明夜袭击,没想到战争今夜已提前打响!   此时夜已深,陌影错过了太多。没看到易丛洲的军队是怎么进入皇宫的,也不知他与蔺如尘的人马进行了怎样的厮杀,只见皇宫之内,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火光四起,起火的不是宫殿,而是宫中的古树和回廊。   好几个身上起火的士兵在地上打滚哀嚎,火光把他们的脸映成红色。   此情此景让陌影想到元镇北放火烧勤政殿的那一晚,他在刺客背上醒来,转身看到的,也是这样红,这样烫人的火光。   若那夜他真的中毒,被元镇北劫走,恐怕最后还是落在蔺如尘手上。   而那时,易丛洲千里迢迢从西北大漠回到京中,亲自来救他,让他免遭敌手。   也是那夜后的清晨,在温泉中,他们互通心意,真正在一起。   陌影陡然心慌起来——魅影传来的画面中,到处都没有易丛洲的身影,也没有蔺如尘!   他腾地站起,在房间里来回打转。   让魅影去了所有地方,甚至嫔妃的宫殿去了,还是没有。   人呢?   这种危险时刻,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   对易丛洲的担忧超过一切,什么冰冷策略,什么让他失去兴趣,通通都变得无关紧要。   再快点,快点把他找到,确认他的安全!   陌影此刻终于体会到了易丛洲的心情。   原来这就是最关心的人忽然失去踪迹,遍寻不到,让人揪心焦虑到极点的感受。所以他到北苍国之后,易丛洲无法安睡,憔悴不堪,茶饭不思,自我伤害。   丛洲,不要和我开玩笑好不好?你说让我不要担心,告诉我错误的进攻日期,就是为了让自己独自面对这一切吗?   禁军掌控皇宫,哪怕是最微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只是人,不是无坚不摧的神,也不是有自保能力的魔。   焦躁到顶点之后,便是深深的后悔。   后悔没能帮助易丛洲,后悔作壁上观,后悔明明有能力,却置之不理。   他不是莽撞的人,却升起一种强烈的冲动。想亲自去看,亲自去探查。   只有自己看了才心安,他是魅魔,混在夜色中,没人能发现。   不,宫中凶险,易丛洲把他送过来,就是为了保证安全,没理由回到危险战场。   更何况,形势不明,这一切是蔺如尘的阴谋也说不定。   按理说,元皎炎先前与蔺如尘打过,元皎炎退居荥州,蔺如尘应该也元气大伤,处于劣势才对。可蔺如尘竟然还能如此□□,实在深不可测。   他要是前去,无异于自送虎口。   但易丛洲有危险,他怎能冷漠相对。   陌影急得团团转,危急时刻见人心,他心中的天平往与之前相反的方向倾斜。   拨开迷雾,他终于正视自己的内心。   放不下的,他对易丛洲的感情从未减弱,在爱未消散前,他不可能放下易丛洲离开的。   等等,冷静,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冷静。   他查看了所有的宫殿,翻遍了每一条小路,都找不到人。   易丛洲必在皇宫之中,一定就在他忽略的地方。   暗道。   皇宫中有一条暗道,是给发生意外时皇帝逃生用的,建在地下,鲜有人知。   魅影迅速进入暗道查看,终于发现了想见的人。   心急如焚的陌影一看到易丛洲的身影,顿时安定下来,瘫坐在椅子上,随手一抹,额上全是冷汗。   暗道里仅靠夜明珠照明,光线昏暗。   易丛洲右手持剑,左手持鞭,腰微微弯着。   他前方的地上躺了一个人,一袭白衣已彻底变成深红,奄奄一息。   这场景陌影先前就见过,那时蔺如尘以苦肉计让他中计,这次没了苦肉计,是真正的重伤濒死。   “易丛洲,我从没欠你什么……你的毒……”蔺如尘每说半句都要咳出一口血,断断续续,说得极为艰难。   什么?他的毒?蔺如尘曾说易丛洲的毒与他没有关系,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易丛洲一步步走到蔺如尘面前,“不必再说,胜负已分。”   眼见他就要杀死蔺如尘,陌影心弦一紧,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到了易丛洲身边。   “丛洲,不要。”他抓住易丛洲的手臂。   易丛洲意外极了,扔了软鞭握住他的手,“你怎么来了?阿影听话,快走,到闻人渡身边去!这里还未结束,你不要过来。”   他说着剑又刺出,被陌影拦住了。   “阿影?”易丛洲发现了陌影的目的,一字一顿道:“你为了阻止我才来的?你不想让蔺如尘死?你为了他?”   “不是的!”陌影想解释,可地上的蔺如尘呼吸微弱,眼看就要死,他不得不放开易丛洲,蹲到蔺如尘身边。   “蔺如尘,你怎么样?”   陌影感觉到身后两束极强的视线,仿佛要在他背后戳个窟窿,可事有轻重缓急,他只能暂时忽略。   “皇上。”蔺如尘看到是他,眸中冰雪消融,一瞬间眼睛亮极。   说话也顺畅了,“死前最后看到的是你,此生无憾了。”   到底相识一场,陌影悲戚道:“别这样说。”   蔺如尘捏着陌影的衣袖,目光放长,似乎在回忆,“我此生都忘不了那一天。你与我在寺庙塔顶,刮来一阵风,你挡在了风吹来的方向。”   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我这辈子,护了那么多人,娘亲死后,从没人能护着我,你是第一个。那么弱小,却又那么纯粹。”   他要是不说,陌影压根已经忘了这件事。   一个无心的动作,却让对方铭记至今。   蔺如尘的眼睛越来越暗淡,刚才不过回光返照。   “皇上,你说的那个时代,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会被任何人看低的自由时代,是什么样子呢?我,我也好想去看看,我也想生在那样的时代。”   陌影听得心如刀割,蔺如尘的气息越来越弱,可自己想问的还没问到。   他擦去无意识掉下的眼泪,问:“蔺如尘,你可愿意向魅魔陌影献上灵魂?”   蔺如尘笑了,“我愿意。”   记忆灌入陌影脑海的同时,蔺如尘闭上了眼睛。   陌影忘了自己在哪,想动动不了,想说话,却没有一个字能表达他的心情。   尽管是无关之人,却悲痛难言。   岳黎带着兵马姗姗来迟,见到陌影,也是一愣。   易丛洲腰侧受了伤,他却看都不看,冰声道:“将皇上送回寝殿。”   离开暗道,他望着陌影失魂落魄的身影,眼眸深沉似海。   事情接近尾声,点燃火把的戍边三卫驻守在各个角落,清剿着蔺如尘的残兵。   “不要,放开我!”尖锐的女声划破沉闷的死寂。   璇妃被士兵拖着,头上发髻散了,好不狼狈。可她嘴上不服输,仍旧骂着:“本宫是皇上最宠爱的嫔妃,你们这群反贼,放了本宫!”   她被带到易丛洲面前,被士兵压着跪倒。   她还想再骂,被易丛洲看了一眼,顿时噤声。   易丛洲语速平缓,不疾不徐,身上的气势却极为可怖,“你说什么?皇上的宠妃?”   璇妃一介女流,吓得说不出话。   “蔺如尘已死,蔺家还有谁为你撑腰?”   璇妃一抖,忽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她年轻气盛,嘲笑易丛洲身为男人,却为皇后。她警告易丛洲不要动她,因为她是蔺家的旁支,她身后是祭师府。   这一刻,望着易丛洲嗜血的眼眸,她才知道自己多么无知。   她曾以为易丛洲不过一个将军,今日才知,她所对抗的,是怎样一座不可撼动的巍峨高山。   “拔了她的舌头,处理了。”易丛洲紧盯着寝殿的方向,“从此之后,再没有祭师府,再没有蔺如尘。蔺家如果识趣,便让家主之位易主,若不识趣,便让他蔺家灰飞烟灭。” 第71章 醒悟小魅魔   易丛洲还有许多收尾工作要做, 陌影回到许久未回的寝殿,稍微缓了缓因收魂带来的反噬,紧锣密鼓地看起了蔺如尘的记忆。   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回来, 并不是对蔺如尘有什么舍不得的情愫。   子夕死那一刻, 他已直观感受到夺位的残酷,如果死的不是蔺如尘, 就会是易丛洲。   他回来,是想知道易丛洲的过去。   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中蛊的,想知道被易丛洲轻描淡写的过往, 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能量充沛, 又被闻人渡指导过,各方面能力都不可同日而语, 查看回忆的速度极快。   从蔺如尘幼时看起, 身临其境,才知道他因为女装癖承受了多少。   亲近的人中,只有母亲一人能接受,其他人都暗自嘲笑, 说蔺家出了个不男不女的二椅子。   受尽了家族的冷落,父亲的厌恶, 旁人的诋毁践踏, 却因母亲的存在, 心中还存在一丝光明, 暗自坚持着。   直到父亲因纳妾与母亲发生争执,盛怒的父亲骂母亲生了个怪物, 被躲在角落的蔺如尘听得清清楚楚。眼泪决堤时, 又看见父亲掐着母亲的脖子, 直到她气绝而亡。   世界坍塌了。   道貌岸然的男人, 他叫了那么多年「爹」的人,把母亲的死亡伪装成自杀。   或许他是失手,可在蔺如尘看来,都不重要了。   他最重要的人已经死了。   亲手埋葬了母亲,蔺如尘在坟前跪了三日,再起来时,不管谁骂他贱人,他都不再入心。   陌影看得心酸极了。   翻过这一段记忆,他终于看到了易丛洲。   易家未没落时,与蔺如尘年纪相仿的他总一起玩耍。易家都是武将,每个子女都要习武,比易丛洲大两岁的亲姐姐偶尔也会与他们玩。   易丛洲小时候漂亮得像个团子。活泼好动,待人热情,比蔺如尘长得稍高些,总护着他。   听到其他世家子弟骂蔺如尘,都会给他骂回去,打了不少架,就算头破血流也一定要对方道歉。就算因蔺如尘受到别人的孤立,也不以为意,天天都要拉着他玩。   蔺如尘唯独对着易丛洲时,态度会软化一些。   一起练武,一起骑马,一起躲在树下逃避夫子。在榆钱树下,谈起未来,小小的易丛洲坚定道:“我要做将军,你呢?”   蔺如尘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我要让害我母亲的人死。未来,谁知道有没有呢?”   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短暂,蔺如尘被继母下了蛊毒,为了自保,不得不师从蜀地蛊王。学成已是数年之后,蔺如尘回到京城,正巧易丛洲姐姐举办婚礼,故友重逢。   二人都变了,易丛洲更意气风发,蔺如尘冰冷沉静。   也都没有变,纵然多年不相逢,感情依旧如儿时那般真挚。   易丛洲一直没见过蔺如尘的女装扮相,真正看到时,易家正遭受着变故。   功高盖主的易家,就算行事低调,也受人忌惮。一日之间尽数入狱,更有无数旁支惨遭杀害。   墙倒众人推,父亲将蔺如尘叫到身边,逼他拿出最厉害的血蛊。   蔺如尘再一次恨意滔天,幼时,他保不住母亲,长大后,他保不住好友。   恨,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恨被权利裹挟的人。他想报复,他要将权利牢牢捏在手心。   蔺如尘备受忽视,正方便他暗中运作。易丛洲家破人亡时,他已将蔺家掌控,软禁了父亲,慢慢地将继母,兄弟姐妹,一个个在父亲面前折磨致死。   蔺如尘的父亲受了刺激,一夜之间发疯。   发疯好,疯子经得住更多折磨。   看到亲身父亲跪在他面前痛哭忏悔时,看到昔日嘲弄的人不敢造作,为他是从时,蔺如尘体会到了拥有权利的快乐。   易丛洲已到西北,蔺追云来询问是否要给他解蛊,蔺如尘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他有他的宿命,我亦一样。我逃出来了,又怎能被他再次拉入宿命之中?”蔺如尘早已不是当年因被好友维护,心中便暗喜感动的人了。   救易丛洲,就是与皇帝为敌,他是聪明人,不会那么做。   泣不成声的陌影关上记忆之门。   蔺如尘并没有说谎,他是被逼迫的,不是害易丛洲的主谋。没有立场指责他不救人,蔺家那么多人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救不救人是他的自由。   他哭泣,是因为从蔺如尘眼里看到了易丛洲的一路变化。   年幼的天真无邪,青年的踌躇满志,家道中落后备受打击,中蛊之后瘦如枯槁。   一帧一帧看过来,才知道易丛洲究竟背负着什么。   那是三重厚厚的枷锁。   第一重,尽孝而被辱,不能给父母颐养天年,独自苟活。甚至审到后期易父痴癫,被外人恶意揣测是为了脱罪而假装,他也不能为父母说一句话。   第二重,尽忠而受冤。易家忠心不二,却被皇上以谋反之罪,清剿彻底。   第三重,尽大义而被背刺,泰宁卫被强迫服毒,追随他的兄弟,因他成了卖国贼。   他瘦削的肩膀上何止一人,而是整个家族,整个泰宁卫,浩浩荡荡超千人。或许午夜梦回,在他的梦里,都是一双双眼睛。   而他,连身体都不能保全,蛊毒之痛从未停止,身体每况愈下。   希望都如此绝望,他想复仇,却不知身体能不能撑到复仇之日。   明明是天之骄子,明明才华横溢,明明军事奇才,该名垂千古的人物,却如此命途多舛,受命运捉弄。   陌影是旁观者,在易丛洲漫长的人生之河中取一瓢饮,都觉得苦涩难言,何况他自己。   心疼,心疼到无法呼吸,心疼到五脏六腑都紧缩。   易丛洲进房时,听到他的啜泣,看他泪流满面,戾气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他的眸子比暗夜更黑,比黑夜更暗,“你舍不得他?阿影,你舍不得蔺如尘,所以他死了,他如此为他伤心难过。”   他站在陌影两步之隔的位置,全身上下被嫉恨冲击得生疼。   “不是的。”陌影站起,扑到了易丛洲怀中,“不是的,丛洲。”   他哭得肝肠寸断,歇斯底里。   易丛洲怒火极盛,可看到陌影的泪水,还是不忍地替他擦去。   “就算你不舍也已经晚了,他已经死了,不会复生。”   “不是因为他。”陌影断断续续道:“丛洲,我、我……”   我放不下你。   易丛洲已经安全,不安自然消失。可不久之前,因易丛洲担惊受怕的心情,陌影铭记在心。   他终于意识到,他该做的,并不是让易丛洲知难而退,让易丛洲感到厌烦。   真正该拉扯开的,是他自己。   只要他对易丛洲的感情存在一日,他便一日放不下对方,不可能离开易丛洲去小世界。   陌影因哭泣说话困难,只能紧紧抱着对方,传递自己的心情。   手摸到一手湿润,他身体一僵,推开易丛洲,将他拉到灯下,“丛洲,你受伤了?”   腰侧有伤,不止一处。   “快叫太医过来处理!”   易丛洲没管伤,而是抓住陌影的手。   问题梗在他心中,他快要压不住疯狂的冲动,他需要一个答案。   “阿影,你为什么回来?”   陌影对他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态度弄得火冒三丈,红肿的眼睛瞪着他,“不是为了蔺如尘,是为了你!担心得不得了,看到他死,就想回来,看看与你是竹马的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满意了吗,还不叫太医,你想死是不是?告诉你易丛洲我不允许,想死你也要问过我!”   他的目光凶狠极了。   易丛洲一愣,暖流肆意地流向四肢百骸,暴戾顷刻消散。   因为陌影太生气,他后知后觉有些怕,破天荒地结巴了,“我、我听阿影的,现在就叫太医。”   “你叫什么叫,让岳黎去叫!”陌影强势地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压在椅子上坐着,“不许动,要是你还敢随便对待身体,我揍你。”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着实有那么些狠绝的味道,易丛洲却笑了。   陌影气势汹汹地叫守在门外的太监去请太医,因「皇帝重病」,宫中有太医轮值,不一会就过来了。   见到陌影,太医震惊难言,人还愣着,已经被陌影拖入房中,“快给长平将军看看伤!”   外衣一脱,伤口便无处遁形。陌影这才发现,不止腰侧的伤,易丛洲后背也有伤。   只是腰侧的伤最深,血现在还没止住,不知流了多久。   陌影又气又心疼,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坠下的趋势。   易丛洲心虚地拉住他的手,被他甩开,不要脸地又拉了上来。   陌影这才握住了,等太医包扎完离开,警告道:“我丑话说在前头,有伤有病要和我说,如果以后再发生这种情况,后果会很严重。”都到这一步了,索性藏在心里的话都说了,“还有你手臂,也不要动不动出现什么伤口,下次再让我看见,我……我就去北苍国。”   易丛洲把他拉近,头靠在他腰侧,“不了,听阿影的,再也不会了。”   已经很晚,嘈杂渐渐归于平静。   皇帝寝殿日日有人收拾,陌影洗漱一番,躺到床上。   太监也给易丛洲擦完了身体,他一进被窝便抱着陌影,深深在他颈窝处嗅了嗅。   陌影放出两条魅影,让它们告诉闻人渡自己已到承国,免得对方担忧。   认清了自己,虽然就像怀孕一样,还没有完全接受,但已不会自欺欺魔。   他回抱住易丛洲,几乎同时,易丛洲的手臂收得更紧。   一夜晚担惊受怕,又哭又怒,情绪波动极大。   陌影直到这时才想起自己是孕夫,正想探探小家伙有没有事,小腹忽然一缩。   动静有点大,紧贴着陌影的易丛洲都感觉到了,手掌覆在他肚皮上。   平日安安静静的小家伙调皮起来,在陌影肚皮上一踢。   “阿影,怎么你肚子在动?”   陌影赶忙把易丛洲的手扔下去,“没,没有,就是有点饿了,肚子叫呢。”   “我让御膳房送点东西过来。”   “不要了,太晚了,吃了睡不着。”   胎动出乎意料地消耗能量,陌影说话有气无力。   易丛洲眉头微蹙,细细地打量他的脸色,“你唇色有些白。”   “没事。”   他越想盖过,易丛洲越是不让。   他以为陌影还在为他受伤的事生气,又拉住他的手,承诺道:“以后我一定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阿影别气了。”   “知道就好。”陌影此时觉出了疲惫,打了个哈欠,“快睡啦,今天出了这种事,大臣们肯定很惊慌,明天我上朝看看。”   他入睡快得离谱,说完话不久,呼吸就变得悠长。   易丛洲给他盖上被子,将手放在他肚子上,用内力感知了一下,没有异常。   是他的感觉错了吗?刚才真感觉阿影肚子里头有东西,绝不是什么饿了。   可阿影身体又没有什么不对,肚子里能有什么?易丛洲有些不放心,决定等尘埃落定之后找闻人渡问问。   抱着软软的阿影,舒服地喟叹一声,他跟着睡去了。   第二日早起,陌影穿衣服时都在打哈欠。   拖着困顿的身体出现在众臣面前时,大家沸腾了。   「恭贺皇上病愈」、「天佑我大承」之类的恭维话听得陌影耳朵起茧,挑重点的说了,“朕一直在宫中养病,昨日祭师蔺如尘策动禁军谋反,幸而长平将军护驾,斩杀反贼。”   把这件事定了性,就能堵住许多人的嘴。   夸赞易丛洲的声音又是一片,陌影挥挥手阻止了他们的长篇大论,“肃王的滇城反军已快到中原,陶大人,希望你集齐中原之兵,将叛乱镇压。长平将军,让泰宁卫之首迟余协助陶大人,分一部分泰宁卫兵力去西南。”   陶景中与易丛洲前后出列领旨。   皇帝不在这么久,承国没有乱,灾后重建工作也做得不错,经济更有繁荣之势。说明承国这一套制度运行得顺畅有效,陌影很满意。   “朕养病这段时间,诸位爱卿辛苦了,朕谢谢你们,百姓有你们做主,也是他们之幸。”陌影不是那种只会给精神嘉奖的铁公鸡,“等叛乱平复,朕会根据诸位爱卿的贡献论功行赏,每人都有。”   此话一出,臣子更是眼睛发亮。   下了早朝,易丛洲要去安排泰宁卫事宜,陌影一人来到御花园。行至竹林之后,看到秋千随风晃荡,他坐了上去。   去年他经常和易丛洲同坐秋千,那时承国局势没有这么白热化,他以为易丛洲是小魅魔,将对方保护着。   故地重游,想到因错认易丛洲而弄巧成拙的种种事情,他也觉得有些好笑。   竟是不那么在意了。   唯独一件事,堵在他心头,他不知道该不该坦白。   那就是怀孕之事。   先前他破罐子破摔,摆烂躺平,觉得易丛洲发现就发现吧,正好让他不喜欢,自己拍拍屁股走了就是。   此时他发现自己余情未了,却担心起来。   怕易丛洲接受不了,怕对方会因此翻脸,那自己一定会很难过。   算了,左右没有更好的办法,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易丛洲才离开那么短时间,陌影已经开始想他。拿出一直挂在腰侧的荷包,里面不止有易丛洲送给他的传家玉,还有他与易丛洲成亲时,割下双方头发做成的结发之礼。   关系决裂在北苍国时,他日日对着这两样东西睹物思人,如今更甚。   对了,他不能见易丛洲,还有蔺如尘的回忆不是吗?   小时候的易丛洲太可爱了,萌娃一个,看一次怎么够。   陌影再次翻看记忆,这次看的是易丛洲与蔺如尘游玩的。   幼年易丛洲帮助朋友时那么豪爽,对着大人都丝毫不虚,威风又神气。   青年易丛洲身边好友众多,亲姐姐结婚时,与他志同道合的朋友都坐了十几桌。   这一次,陌影看得比之前细致许多。   背景板人物他都会分一些关注,看婚礼上新娘子多么娇俏,看儒雅的新郎抱得美人归,多么春风得意。   陌影扔了一口糕点在嘴里,咀嚼时停住了。   这个新郎,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他轻易把记忆中的人对号入座,惊异地发现,新郎竟就是他在桐城之外遇到的茶肆掌柜。   陌影一改懒洋洋的坐姿,看了一遍又一遍,更加肯定。   面相是一样的,只是成婚时新郎年轻又俊朗,书生之气很浓。而茶肆老板眼角都是皱纹,背也有些佝偻,是个神情麻木的中年人。   这个人,竟然是易丛洲的姐夫?!   易家的男丁应该都死绝了才对,哪来的漏网之鱼?   陌影又潜入记忆之中,将婚礼这一段记忆反复观看。   他听到宾客中有人感叹:“易家的大小姐,竟嫁给了这样一个穷酸小子,出生低微,山野莽夫。”   另一宾客摇头:“出生差又如何,池公子可是承国有名的才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易家小姐就是看中了他的才气,才毅然下嫁的。比起世家的复杂,嫁一个出生平凡的夫家,也不需算计那么多。郎才女貌,倒是一对璧人。”   姓池?   那个客栈老板姓什么?不对,他是戴罪之身,肯定隐姓埋名,不可能用本名在外闯荡。   陌影立刻派魅影去桐城查探,反馈的消息却让他大失所望。   茶肆没有了,人也不在了。   短时间找不到人,陌影有些心急。   他灵光一闪,又看起了李煊的记忆。   李煊作为桐城的守城官,应该见过掌柜,说不定有掌柜的线索。   无人打扰,能量满满,陌影以极快的速度翻找着李煊的记忆。   那些鱼肉百姓的记忆看得让他反胃,他找了一圈,没发现任何有关掌柜的蛛丝马迹。   陌影不死心,又仔细查看了一遍。   这一看,让他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细节。   桐城旁边是额尔县,先前闻人渡从周边调兵堵易丛洲,其中就包括额尔县。   李煊与额尔县县令素有往来,多次受邀去游玩,有一次去县令府,碰到一个扫地的婢女。   李煊好色,眼光也颇为毒辣,对县令笑道:“县令大人真是有福气,连婢女都长得这样端正。”   县令回道:“尚有几分颜色,可年老珠黄,只配干些伺候人的活。若李大人喜欢,我府上有些年纪小的,李大人随便挑选。”   这本该是一段平凡无奇的对话,不凡的是婢女的脸。   他才看过姐姐的婚礼,绝对不会认错,哪怕婢女看起来比姐姐老了些,但面相是相似的。   易丛洲的姐姐还活着?甚至曾与他们隔得那么近!   陌影震惊又振奋。   原本以为易丛洲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了,没想到忠魂长存,天道到底仁慈了一把,留下了姐姐的命。   他一定要替易丛洲找回来,虽然不能弥补他终身的缺憾,至少能让他有血脉亲人。   易丛洲回来时,见陌影神情激动,问:“阿影,发生了何事?”   “没有,想昨夜的事有些走神罢了。”李煊见到姐姐已是三年前的事,不确定这段时间有没有出意外。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不能和易丛洲说,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丛洲,那时你家出事时,所有的女眷都充作军妓了吗?姐姐呢?”   陌影也不想揭开他的伤疤,可兹事体大,不得不问。   “对,无一幸免,姐姐被送去了东北。”   “没有办法吗?发配到边疆作军妓,有没有可能救下她们?”   “谁敢救?这是皇上的指令,若救人的事情曝光,可是砍头的死罪。树倒猢狲散,当时所有人都恨不得来踩易家一脚,没有人会出手的。”   过了这么久,易丛洲说起这件事,已经非常平淡,没有神伤。   陌影听得还是有些难受,主动牵住他的手,又问:“那你的姐夫呢?死了吗?”   “易家出事时,他远在中原的母亲重病,他回去了。后来禁军追查过去,但没有他的消息,可能死了,可能逃走了。他待姐姐还算好,若还活着没被易家牵连,也算是一件幸事。”   “还算好”吗?   恐怕不是「算好」,而是此生挚爱。   姐夫人在中原,怎会无缘无故跑到北苍国那么远的地方,守着一间茶铺度日。   陌影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便是姐夫逃走之后,知道姐姐被发配东北,一路追随而去。   “姐姐出事时,是不是怀着身孕?”   易丛洲眼眸冷了些,“快临盆了,被抓了去,孩子在狱中生下,刚哭出声就被掐死。”   难怪,难怪掌柜看着大肚子的他会出手相助。   一切都是闭环,一切都有原因。   陌影抱住易丛洲,拍了拍他的后背,确定了策略。 第72章 怀孕小魅魔   要说这世上什么组织打探情报最快, 只能是魅影军团。   陌影最担心的便是姐姐,怕她在这三年里碰到什么意外,毕竟她只是婢女, 无亲无故, 受了欺负都没人能帮忙。   好在事情意外地顺利,姐姐依然在额尔县令府上, 魅影去探查时,她正在洗衣服。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干最重的脏活, 让人何其唏嘘。   不过只要命在, 外在的都不再重要,能和易丛洲团圆, 应该也是姐姐的心愿。   确定了姐姐的位置, 姐夫却不好找。   茶肆不见,人也不知去哪儿了,无异于大海捞针。   陌影一连两天派出魅影去查,杳无音信, 第三天他都快放弃,想把事情告诉易丛洲时, 终于发现了姐夫的踪迹。   原来他受伤颇重, 一直在医馆休养, 很少出门。知道好得差不多了, 才打算重操旧业,重开茶肆。   两个人都已找到, 接下来便是把他们接过来, 和易丛洲团聚。   陌影没有告诉易丛洲, 一方面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一方面也给姐姐一些缓冲的时间,先把她赎身,让她能体体面面地见弟弟。   办事需要时间,陌影想了想,在夜晚事毕后,躺在易丛洲怀里说,“丛洲,我想去北苍国玩一玩,就两天时间,两天到了我一定回来,行不行?”   易丛洲抚着他的后背,“去北苍国看身材好极的男人吗?”   陌影汗颜,早知道先前就不说故意刺激的话了,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有,哪有什么男人。”为了达成目的,陌影很没面子的实话实说,“你的身材是最好的,其他的和你比又算什么。”   易丛洲眼角弯弯,“那过去干什么?”   “散散心,北苍国那边有许多花这边都没有的,过去看看。”   易丛洲沉默了一会儿,道:“叫闻人渡过来接你去。”   “不用啦,一来一回麻烦,我明天一早就过去。别啰嗦啦,好好看住这边,回来给你带花。”陌影亲着他的耳朵,根本不需要软磨硬泡,就让易丛洲心甘情愿地放他走。   搞定了易丛洲这边,第二日一早,陌影来到北苍国皇宫。   正好赶上闻人渡的休息日,闻人渡想带他去游船,陌影赶紧拒绝。   他不能跟小魅魔坦白自己是去给易丛洲找亲人的,自己是孕夫,他一定不同意。又怕闻人渡这两天去承国露出破绽,陌影拉着他说:“小渡,怎么这两天我又开始嗜睡了,天天都想着睡。”   “睡觉是正常的,也可能是那天晚上你受了刺激,身体在抗议。”闻人渡不疑有他,“那你别再随便化作魅影了,在我这里休息吧?”   “还是回去吧。那这几日我先睡个够,就不来找你了。”   “好,身体要紧。”   觉得不保险,陌影还去找了阮央,让他邀闻人渡出去玩,把他拖住。   万事俱备之后,他来到桐城之外。   姐夫池愿正在购买木材,陌影走过去叫他,他都没有认出。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陌影戴着帷帽,低声道:“池先生,借一步说话。”   池愿脸色一变,跟着陌影来到客栈包房。   “你是何人?”进房之后,池愿不愿落座,十分戒备。   陌影只能用女声道:“掌柜大哥,是我。那日多谢你救我,今日特来致谢。”   “是你?你、你生了?”   陌影只说自己有难言之隐,才会化成孕妇出行,池愿这才坐下,试探道:“公子为何知我姓名?”   “不但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还知道你妻子在何处。”   池愿如受到晴天霹雳,“你、你说什么?她果真还活着?现在在何处?”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陌影为了节约时间,雇了马车,有疑问可以在马车上解惑。   “公子,你快告诉我,夫人在何处?她、她过得好吗?”池愿眼中已有泪花。   “她很好,只是做着体力活,有些辛苦。”陌影问:“当日易丛洲在茶肆之外,你定然认出他了,为什么不和他相认?”   这事儿说来也巧,若易丛洲叫岳黎处理茶肆掌柜之事,他们都能相认。可易丛洲让迟余善后,迟余一直跟着易丛洲在西北,没见过池愿。   “我是逃兵,有何面目见他?我见他,只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池愿的注意力始终在五年未见的妻子身上,泪眼婆娑地回忆着:“逃走之后,我打听到夫人发配东北,就一路跟随。到了发配之地,想尽办法找到看守军妓的士兵,却发现夫人已经不在了。多方求人,得到的都是不实的消息,不知何为真何为假。辗转到了桐城,便花光积蓄在城外开一间茶铺,想着来来往往的人多,也许能找到夫人的踪迹。”   池愿当年是承国有名的寒门才子,如今眼中灵气全无,可想而知中间经历了多少磨难。   “我一直以为夫人已经去了,我苦苦撑着,不过是为了心中一个念想。如今公子告诉我她还活着,我多怕这一切是假的。夫人在梦里找了我那么多次,每一次都让我放弃,让我不要再惦记她,让我娶新妻。可我做不到,当年说过百年好合,永生相伴,我怎能弃她于不顾?”   他说得太真挚,陌影听了都想流眼泪。   池愿只是文弱书生,家中无权,不能帮助妻子平反。可他从未打破誓言,用半生去守护爱情。   若有情义在,就算永不相见,又有什么呢?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魔族年龄虽长,也有死的那一天。   在芸芸众生中,能拨动他心弦的人,又有几个?能拨动心弦,还与他走到一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每一份爱都弥足珍贵,都不应该被辜负。   他是男魔,也该像池愿一样,用行动争取,用行动守护。而不是强硬地断情绝爱,遇到两难情况就打退堂鼓。   他这样轻言放弃,对易丛洲来说,是多大的不公平。世界已经对他那样不公,他不能再往爱人心尖上刺一刀。   桐城与额尔县距离不远,两个时辰就到了。   找到县令府,陌影没有求见县令,直言找总管。   总管出来,先送过去一袋银子,被迎进之后,才说与姐姐失散,多方打听到姐姐被卖来做下人,想帮姐姐赎身。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总管就能做决定。陌影钱给的多,总管很快把姐姐带了出来。   “你是何人?”她质疑地看着陌影,“我不认识你。”   跟在陌影身后的池愿走出,眼泪从那双过早苍老的眼睛里流下,“安儿,是我,我来接你了。”   姐姐眼睛睁大,也是泪眼朦胧,不敢置信道:“愿哥?”   他们相拥而泣,陌影爽快地给了金子,不费吹灰之力拿到卖身契,将人带出了府。   怕横生枝节,他们走水路,绕开了桐城,到了更远的另一县,挑了客栈入住。   情谊深厚,却又克制委婉,在船上只紧紧牵着手,双方都不说话。   到了客栈已是夜晚,点了些菜进包厢,陌影摘下帷帽,看到他的脸,二人都是一惊。   “你、你是……丛洲在意之人?”池愿目睹过子夕与易丛洲之战,还记得替身的脸。   原主皇帝正是造成他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陌影实在不知怎么介绍自己。在易丛洲姐姐面前,又不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他夫君,含糊道:“是他朋友。”   姐姐看见他红了的脸颊,温柔地说:“应该是丛洲最重要的朋友,他才如此信任你。”   陌影挠挠头,“其实是我查到你们的事,他还不知道呢。姐姐,你们修整一番,这里很安全。回头我叫丛洲来接你们,若他看到你们,还不知会有多高兴。”   姐姐眼睛红了,多年的颠沛流离铸就了她坚强的性格,她没有哭,展颜道:“丛洲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她与池愿吃得都很少,倒是陌影一人吃得最多。   吃完饭,陌影在门边与他们作别,“姐姐,你和姐夫先叙旧,我不打扰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明日一早就会离开,等处理完之后,和丛洲一起来接。”   陌影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称呼有什么问题,既然是易丛洲的姐姐姐夫,他当然应该跟着这么叫。   姐姐姐夫对视一笑,看破不说破,温和地点头。   如今三大股票只剩下元皎炎,只剩他这一个不稳定因素。   只有彻底解决,姐姐才能安安稳稳地回去,才能给他们平反而不出意外。   虽然五年未见,但姐姐与池愿两人中间的那种亲密,是旁人插都插不进去的。   千辛万苦才终于重逢,有什么理由不给他们最体面的回程呢?   休息一晚,第二日陌影起了个大早。   叫魅影确定元皎炎的位置,身影一闪,来到荥州王府。   正是清晨,太阳光还很柔和。元皎炎在池边静静赏花,怀中抱着呼呼大睡的绿丝。   陌影来到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两口气,唤道:“元皎炎。”   元皎炎猛地回头。   “小竹子?”他摸猫的力气不自觉增大,猫咪挠了下他的手,抓伤刺痛。   “是真的,不是做梦。”他声音有些大,造成了暗卫的警觉,暗处人影浮动,元皎炎沉声道:“下去。”   暗卫消失不见。   元皎炎快步来到陌影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想触碰又不敢唐突,只一双笑脸分外欣喜。   “不知道你来,连胡子都没刮,皇叔看着是不是有点儿老?”他自我调侃,凑近问:“小竹子单枪匹马闯龙潭虎穴,不怕我捉住你吗?”   陌影淡淡道:“你不会。”   而且也捉不到。   毒药对他没用,而他能量充沛,元皎炎也不太可能锁得住他。如今,他魅惑人的手段太多,不论哪一种,对付元皎炎都绰绰有余。   那时易丛洲用链子束缚他,陌影不是逃不走,而是不想把那些手段用在易丛洲身上。   “这么信任我,我想抓住你倒不好意思了。”元皎炎的愉悦扑面而来,“小竹子过来,是想告诉我,你打算改变心意,踹了易丛洲跟我吗?”   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元皎炎,放手吧。你也看到了子夕和蔺如尘的下场,我不想你和他们一样。”   陌影没在易丛洲面前表现出来,可无人的时候,想到蔺如尘与子夕之死,他总有兔死狐悲的悲凉。   他们不过是时代造就的悲剧罢了,元皎炎也是一样。   “放手?我从来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元皎炎笑意淡了些,“易丛洲有什么好?他能给的,我都能给。小竹子,给我点时间,我能拿下京城。你若是不想做皇帝,就让我来做,我可以做好。”   “何必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陌影坚定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如果我非要转呢?”   对方强硬的态度让陌影有些不快,他决定下一剂猛药,快刀斩乱麻,“你知道我不是人类,我是妖邪。我来到这个世界上,首先见到你,再见到易丛洲。在你占了先机的情况下,我都没有爱上你,何况现在?”   元皎炎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发抖,声音也蕴藏着无穷危险,“我输在哪?我与子夕、蔺如尘不一样,我对你的感情绝不逊于易丛洲。”   “正是因为你和他们不同,我才过来的。”   闻人渡说的不错,子夕与蔺如尘都看重权利,权利在他们心中是第一位的。元皎炎不一样,他是摄政王,权利唾手可得。他的真心不含杂质,所以陌影不想让他白白送命。   站着累,他在亭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不设防的姿势让元皎炎也软化了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怕我,是不是?因为怕我,才对我防备那么深。”   陌影回忆了一下,真是这样。   他刚穿来时,只觉元皎炎是个杀人如麻的大boss,想到他屠杀后宫,让饿猫把宫女吃了,就觉得不寒而栗。   “一开始是有些害怕,不过那些不重要,终究还是没有缘分。”   元皎炎只听进了他前半句话,摇头道:“了悟大师说因果报应,我还不信。我曾经做的孽,让你恐惧我,我无话可说。”   他如豺狼的目光盯着陌影,“可我现在已经变了,我不滥杀无辜了。以前我杀了多少人,以后我就能救多少人。我已经改了,杀人是最没有意思的事,也是让我最后悔的事。让我和易丛洲公平竞争,谁夺取这天下,谁便得到你,如何?”   “我不是战利品。”陌影听他这样说,也冷硬不起来,如同对老友一般劝道:“心里有了一个人,如何还能放下另一个人?就算另一个人比他更英勇,更强势,更耀眼。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其他人便再没有机会。”   爱情就是排他的,这既是爱情的甜蜜,也是爱情的残酷。   元皎炎沉默着,面上闪过不甘、嫉恨,种种表情最后化作不达眼底的笑。   “小竹子,在你心中,我总有些不一样,对不对?若非如此,你不会冒着危险来找我。”   “不过不想让无辜的人流血伤亡罢了。”陌影绝不会给他无谓的希望,“话已说完,我该回去了。”   元皎炎伸出手臂,挡住了他的去路。   陌影直视他,眼神坚定,无所畏惧。   “就是这样的眼神,多漂亮,像不服输的小兽。”元皎炎道:“小竹子,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我有最后一个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吗?”   陌影听不出他话的真假,将信将疑道:“什么?”   “此时是荥州最美的时候,大好河山,美不胜收。我之前邀请你来荥州,你也答应了。就今天这一日,陪我去游玩一天,可以吗?”   元皎炎从未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过话,没了戏弄,没有高高在上的压迫,他肩膀微塌,甚至有些低声下气。   陌影从不是硬心肠的魔,别人一软,他就没有办法。   只是一天,没有关系。反正和易丛洲说过今晚回去,就游玩这一天,让元皎炎死了心,就算是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或许元皎炎是骗他的,可万一呢?避免一场战争,就能挽救多少破碎的家庭。   “好,就一日。”   元皎炎笑了,“先等我一会,我先叫人把胡子刮了。”   陌影想说刮不刮都没有必要,不过对方坚持,他也就没说什么。   果然如元皎炎所说,荥州风景极美。   这里土地富饶,山清水秀。天明水静,他们泛舟于湖上,恰如沧海一粟。百姓安乐,元皎炎带他到了一处村落,正赶上新婚夫妻成婚,广邀各路来客吃席。   亲眼看过才体会到,元皎炎将荥州治理得极好。他亦是见识开阔之人,但凡碰到的景致,或引经据典,或讲述有关的市井传说,引人入胜。   陌影刚开始没什么兴趣,渐渐地也放松下来,开怀时刻,毫不吝惜笑容。   再怎么愉快,一天时间也很快过去。   他们在远近闻名的酒楼吃了晚饭,元皎炎道:“楼下有卖荥州糕的,我给你买一些,带在路上吃。你尝尝,和宫里的糕点很不一样的,保准你喜欢。”   “不用你去,你告诉我地方,我自己去就好。”   “那怎么行,送你的东西,当然得我来买。”   元皎炎坚持,陌影便不再说了。   他独自坐在包厢中等待,又想起易丛洲。   别说,离开两日,有正事时想不起,一旦闲下来,就思念得不行。   不知他现在在干什么?大概正在宫中等着自己回去吧。   窗户忽然被轻拍了一下。   陌影以为是刮风,浑不在意。可他马上感觉到了窗外吹来的气流,警觉地回头。   面色铁青的易丛洲就站在他身前。   “丛洲,你怎么来了?这是元皎炎的地盘,太危险了,快回去!”   外头还守着元皎炎的暗卫,陌影不得不用能量形成一层屏障,把声音罩在里头。   “你也知道这是元皎炎的地盘。”易丛洲完全是暴怒状态,“阿影,你怎么和我说的?你告诉我你去北苍国找闻人渡,这就是你找的闻人渡?”   “我回头再和你解释,你先和我走。”   陌影抓住易丛洲的手,化作魅影瞬移,不多时就回到了寝殿中。   他后怕地坐下,后背都是冷汗。   “丛洲,我不会出事,你不该找来。要是我在荥州王府,那里那么多守卫,你也要闯吗?答应我,以后这样的事千万不能再做。”   “我不该找去?”易丛洲红透的眼睛里都是血丝,“那我该如何?在皇宫里傻瓜似的等待,而你,却与别的男人游山玩水?”   “不是,你听我说,我想劝元皎炎放下,避免战争。”   “劝两天?阿影,昨夜你在何处留宿?”   “你什么意思?丛洲,你不相信我?昨日我根本没见元皎炎,我在办别的事!”陌影委屈又受伤,他甩开易丛洲的手,却见对方手臂上缠着一圈纱布。   他离开前,易丛洲还好好的,不过两日,又增加了新伤。   “这是什么?”陌影一下炸了,“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会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不会再让手臂受伤,才说了多久?这是你自己划的是不是?”   易丛洲将手臂背在身后,冷着脸不说话。   “你和蔺如尘在暗道里时,你不知道我多么担心你,就是怕你受伤!你腰侧的伤,你自己不当回事,我却日日想着。想会不会伤及内脏,这个世界医术有限,会不会引发并发症。你倒好,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承诺都喂了狗!在你眼里,我的担心什么都不算吗,就那么廉价吗?”   陌影胸膛剧烈起伏,气糊在嗓子眼,搅在心底,让他五脏六腑都灼烧得疼痛。   “把我的匕首还给……”他的话说到一半,小腹忽然一疼。   像是小家伙重重在里头踹了一脚,毫无防备之下,他身体顿时失去力气,站都站不住。   易丛洲察觉到不对,转身一看,吓了一跳,“阿影,怎么了?何处不适?来人,叫太医!”   “不用你管。”陌影擦去眼角的眼泪,一口气吸不上来,脸更苍白了。   “是不是小腹痛?”易丛洲见他腰都弯了下去,将他打横抱起,放在床上。   陌影脸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紧闭的眼中不间断地留着眼泪,整个身体都在抖着。   易丛洲什么气都忘了,担心得不得了,深深懊悔。   不该压不住脾气,把阿影刺激成了这副模样。   “阿影,阿影,等等,太医马上来了。”易丛洲想给他揉揉小腹,又怕刺激到哪里,平日呼风唤雨的人,此时无措得像个孩子。   陌影却已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易丛洲,让开!”太医没等来,倒是闻人渡来了,他用能量一探,感觉到胎儿的不安,赶紧渡了一些能量过去。   易丛洲在床头用布巾给陌影擦汗,见他咬着双唇,心都在滴血。   闻人渡传了不少能量给陌影,他的情况才稳定住,惨白的脸总算有了一些起色。   易丛洲紧握住他的手,视线一刻都不肯错开,浑身都是冷汗。   “你怎么回事?”闻人渡见少主这样,怒火当场压不住了,“让你等着阿影回来,你又干了什么?你怎么刺激他了?”   他抓住易丛洲的衣襟就是一拳,“你情绪如此不稳,阿影脾气这么好你都能和他争吵,你拿什么给他幸福!”   易丛洲如梦初醒,嘶哑着问:“阿影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严重,可是得了急病?”   “什么急病?”闻人渡没好气道:“什么长平将军,我看是蠢猪一个。阿影怀孕这么久了,你还没发现吗!” 第73章 怀孕小魅魔   “怀孕?”易丛洲整个人愣住, 呼吸都忘了,宛如灵魂出窍,“阿影怀孕?”   “要不然呢, 肚子里总不能是个瘤子吧?”闻人渡恨不得把易丛洲头打掉, “易丛洲,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你有阿影,还有他肚子里的小家伙,你做事时, 能不能多为他考虑一些?告诉你, 要是你伤了阿影的心,我分分钟带他离开, 给他孩子当干爹。”   易丛洲下意识道:“不许。”   “谁管你。”   他们叽叽喳喳让陌影心烦, “易丛洲,你出去。”   “阿影……”   “出去。”   易丛洲一步三回头,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又不敢逆了陌影的意思, 走到门外,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   要是他这模样给岳黎看见了, 岳黎估计要惊掉下巴。   这哪还是那个让胡军闻风丧胆的长平将军, 雏儿得不行的模样, 与其他刚当上爹的男人没有任何不同。   “阿影。”闻人渡重新坐下, 问:“好些了吗?”   陌影这才睁眼,“嗯, 好多了, 多亏你赶来。”   “下次不管发生什么事, 情绪起伏都不要这么大了, 知道了吗?别人生气我不气嘛,你还有小家伙,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心烦。”   “烦什么烦。”闻人渡斟酌着说:“我今早想过来看看你,发现你不在,问了一句易丛洲,他脸色就变了。你呀你,连我不相信吗?连我都瞒着。”   陌影不好意思道:“知道你不会同意嘛。”   闻人渡无奈道:“你呀。”   “是你告诉他我在荥州的?”   “那还能是谁?他那样子真吓魔,要是我不和他说,我感觉他皇宫都能烧了。我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冲动,等你回来再说。没想到这么莽,直接叫了几个人就杀去了荥州。”   胆子真的大,而且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确定阿影的位置,在荥州的关系网肯定也很深。   闻人渡都被易丛洲震惊到了,一时想感慨,这是什么爱情的酸臭味,一天也等不了吗?   “不过阿影,不是我说,你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有什么想和元皎炎说的,让魅影给他传个纸条不就可以了吗?非得自己去涉险,难怪易丛洲要疯。”   陌影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欠妥,可易丛洲因此怀疑他,这才是让他委屈的根源。   “他应该相信我。”   闻人渡摇摇头,“不是这个道理,你站在上帝视角,觉得事情尽在掌控,才会这样认为。可他呢?他不知道你为什么找元皎炎,不知道你会不会发生意外。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被蔺如尘和子夕都抓过,也从他手上逃过,他一下失去理智是正常的。”   他说完就觉得气愤,怎么回事?   易丛洲给钱了吗,他竟然在帮易丛洲说话。他一个只专注于事业的母单,干什么对别人的感情分析得这么头头是道?   哎,没办法,少主的心意已经很明显。   何必从中作梗让少主为难呢?少主喜欢什么男人,就让他去搞好了,哪怕是易丛洲。   “我没想那么多。”经闻人渡一说,陌影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想起失去易丛洲踪迹时自己急得要命,更能感同身受。   “等下,你刚刚和易丛洲说我怀孕了?他什么反应?”一旦不生气,陌影第一时间想到了最担心的问题。   “还能怎么样,傻了吧唧的,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先回北苍国,你自己叫他进来自己问。”   闻人渡走得干脆,倒让陌影纠结了起来。   好一会儿都没勇气叫易丛洲进来,倒是易丛洲听到里面没有声音了,主动问:“阿影,我可以进来了吗?”   “进吧。”   易丛洲推门而入,三两步来到床边,“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陌影有些愧疚,不敢看人,想道歉,又拉不下面子。   “阿影,今日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也不该伤害自己。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把这个坏毛病克服,一定压住疯狂的心思,行吗?”   前不久才许下的承诺,今日便破了,易丛洲有些底气不足,“或者你把我的魂收了吧,以后我都听你的。”   “才不要。”陌影这才看着易丛洲,视线划过他的纱布,“疼吗?”   “疼才能保持清醒。”   “傻瓜。”陌影心疼极了,“这事我也做得不对,不该瞒着你的。我以后一定说话算话,你也要说话算话,今天的事就让它过去,好吗?”   “好。”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误会很快能说开。   陌影支支吾吾道:“那、那你有什么想法?我、我也不知道我竟然有这种功能。”   只要在冷静状态下,易丛洲看人一看一个准。   他敏锐地感觉到陌影对这件事的抗拒,“不用想那么多,阿影只要告诉我,会不会对你的身体产生损害?”   “那应该不会,小渡在这呢,比较稳妥。”   “你自己呢?你想要吗?”   “谈不上想不想要吧,没一点准备,小家伙说来就来。确实有点接受不了,可也不能把这个调皮的小坏蛋怎么样了呀,他一不高兴就踢我呢。”陌影小心地观察着易丛洲的表情,“丛洲,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怪?我是男魔,竟然还生……”   易丛洲俯身将人抱住,声音格外温柔,“没有,阿影是全天下最好的,哪里会怪。不用害怕,不用担心,生下来我和阿影一起养,不会有问题的。我明日便找几个生过孩子的妇人过来,多请教,就不会慌。”   陌影听得好笑,“没有这么急啦,魅魔孕期长,应该是春节那会儿咱俩不知节制才有的,要等冬天小家伙才能出生呢。对了,叫妇人来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易丛洲抓着他的手亲了一口,“什么事?”   “我找到姐姐姐夫了,把他们安置在客栈里,你亲自去把他们接回来吧。”   “什么?”易丛洲震惊得所有动作都停了。   陌影一五一十把怎么发现姐夫、怎么阴差阳错从李煊的记忆中看到姐姐的事说了,末了补充一句:“那天就是想看蔺如尘的记忆才回来的,想更直观地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看吧,你还生我气,要不是那天回来,怎么能找到亲人。”   易丛洲不敢置信,肉眼可见地激动着,眼里有些水花。他拥陌影入怀,不停地亲吻他的脸颊,“阿影,是我错怪你了。是我太怕了,总怕你再离开。原来你昨天是去找姐姐,我还那样说你,真该死。”   “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呀,拿出战场上的自信来好不好?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你自己。不说那个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接?”   易丛洲沉吟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丛洲,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不是皇帝,可别人不知道。外人看来,我就是灭你全家的人,这要怎么和姐姐解释?我还娶了你做男妻,他们会不会觉得有辱门楣?还有我的肚子,要是月份大了,肚子大起来,怎么和他们解释?”   一个问题就让陌影头大,一来就来三个。   “你不用操心这些,交给我。”易丛洲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姐姐很好,相处相处你就知道了。”   “好。”   谈完正事,相对无言。   易丛洲将头埋在他颈侧,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陌影知道他在怀念逝去的亲人,安静地抱着他,没有出声打扰。   抱着抱着,他又睡着了。实在不怪他,平日有睡午觉的习惯,今天和元皎炎出去,中午都没休息。   易丛洲放开他,在烛光下看了他好久,也不舍得挪开视线。看了半天,慢吞吞地拉开他身上盖的被子,看着他凸起的肚子。   一切都这么明显,他竟然没有发觉,一丁点都没往那方面想。   难怪后来每次在床上,阿影总是护着肚子,原来是这个原因。   阿影和他的小家伙,会是什么样子呢?有了孩子,阿影会更舍不得,留下的可能性是不是更大?   既觉得新鲜,心潮也有些澎湃,当然还有不安。   男子怀孕想想都很凶险,整个过程一定不能有任何意外。   易丛洲给他盖好被子,走出寝殿之外,离开皇宫,回到自己府邸。   岳黎与其他将领在前厅等待,他走入之后,议事立刻开始。   “荥州那边该收网了,一个月之内,要将元皎炎的势力全部拔起。”   戍边三卫才刚与禁军对阵,需要时间修整,又分了一部分去西南,按照易丛洲定下的时间往前推,有点儿赶。   只有岳黎敢问易丛洲问题:“将军,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这么急?”   “去做就是了。”   当然急,不仅要接姐姐姐夫,最重要的是要学会伺候孕夫,还要学带娃,要操心的事太多了,时间不够用。   将领们自然不会多说什么,领命就去布置了。   岳黎最后要出去时,易丛洲叫住了他。   “元皎炎性命不可留,但要做得隐秘。杀了他之后,替身会取代他的身份,成为新的元皎炎。”   他有这个决定,自然是为陌影考虑。   陌影去劝元皎炎,说明不想让他死。   他不想看的,就不给他看。他想让元皎炎活着,元皎炎就可以活着。   岳黎走后,易丛洲让死士叫来替身。   “这将是你接的最后一个替身任务,此后,你就是元皎炎,时机合适的时候,你遁入空门。从此,朝堂上没有元皎炎,只有寺庙中的带发僧。”   “是,主人。”   交代了荥州之事,去北苍国接姐姐又让易丛洲犯了难。   此去北苍国路途遥远,陌影身体不适合长途跋涉,承国境内还不稳,他不放心留阿影一个。   阔别五年不见,想见亲人的心情又格外迫切。   “不如我让小渡帮忙,让他派人把姐姐送到边境,你再去边界线附近把人接回来,如何?这样的话,只需要几天功夫。”   “如此甚好。”   不过一个小忙,闻人渡那边自然没什么问题。   夏季如期而至,闻人渡接回了两个亲人,在府邸里为姐姐姐夫接风洗尘,他叫陌影一起。   不知他怎么说的,两个亲人都对陌影接受良好,姐姐尤其喜欢陌影,对他很亲。   陌影心中的顾虑便消散了。   饭桌上,不可避免地谈到了当年之事。   “也不知是谁救了姐姐,丛洲,你有人选吗?”陌影见他一个劲给自己夹菜,“好啦好啦,可以啦,够吃了。我给你夹了那么多,你也吃。”   “有猜想。姐姐,不如你把当年被救的经过说一说?”   易丛洲与陌影互相夹菜把姐姐看得好笑,“发配东北的命令出来之后,押送官带着我与另外几个女子出发。一路上他都对我照顾,其他人想对我不轨,都被他制止了。到了东北驻地,一天夜晚,他突然解开了我的镣铐,告诉我有人要救我,让我往北苍国而去,安排了人接应。”   “我找到了接应人,他将我卖入额尔县府。一来不用抛头露面,二来县令妻子管得严,不仅县令,下面的人也不敢乱来。就这样,我在北苍国安稳地生活了下来。”   池愿停了筷,懊悔道:“我都已经到了桐城,却没想着往前走一走。如果我再往前那么一些,说不定早就与你相见。”   “现在也不晚。”姐姐温柔道:“我们家人能团聚,是上天的仁慈,五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你我亦如当年。”   他们对视一笑,情义尽在不言中。   陌影一时感慨。   他与易丛洲晚上要回皇宫,在轿子中,他闷闷不乐地说:“姐姐在额尔县干的都是粗活累活,你看她的手多么粗糙。她却一句怨言都没有,真是了不起。还说和姐夫一如当年,我看过他们结婚时的样子,真真是神采飞扬,郎才女貌。不过五年时间,姐夫老了这么多,不过三十岁,看起来却有四十。姐姐也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   易丛洲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这样比较舒服,“那又有什么呢?外貌不值一提,每个人都有衰老的一天。是色衰爱驰,还是情意拳拳,都是看人。”   “是呀,姐夫看姐姐的样子,就好像她还是那个十八岁的亲娘。姐姐亦是,看姐夫的样子,好像他还是那个才高八斗的儿郎。”   真正的爱,往往最朴素,最平凡,却最历久弥新。   陌影伸手要抱抱,易丛洲便笑着抱他。   他今日的笑容格外多,陌影明知故问:“特别高兴,是不是?”   “高兴。”易丛洲用指尖点点陌影额头,“白首不相离,我替姐姐高兴。阿影,自从你来到我身边,仿佛否极泰来,发生的都是好事。”   身上的蛊虫之痛消除了,空寂的心被爱填满了,死去的亲人找回了。   “那自然啦,我可是魅魔少主呢。”陌影自得一笑,“丛洲,你说猜到是谁救姐姐的,你指的是谁?薛忠国吗?”   “他当年人微言轻,又是文官,没有这么大的力量。”易丛洲笑道:“再猜。”   “还能是谁啊,不可能是蔺家的人,武官的话有印象的也没有几个,总不会是太尉陶景中吧,那个和稀泥的墙头草,怎么……”   易丛洲高深莫测地一笑,陌影惊了,“什么,真是他?他、他不是啥都不管,踢皮球一级选手吗?”   “你呀你,人怎么能看表象。若非有一层什么都不管的外皮在,又怎么能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救了我易家人,还不引来怀疑?”   “天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大佬就在我身边吗?真是这样的话,陶大人藏得也太深了吧。”陌影恍然大悟,“所以那天你把我拉住,藏在陶大人的温泉池子里,你早就知道他是好人是不是?”   “多少知道一点。”   陌影想了想,救易丛洲的父母或许不可能,但以陶景中在军中的关系,救姐姐还是可以的。   重要的不是救谁,而是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人。   蔺如尘就是迫于压力,才不取出易丛洲的蛊虫。   所以说,主要还是看人。   “如果确定是他的话,等局势稳定下来我们要去好好谢谢他。听说中原军大败了滇城叛军,这也得好好奖赏奖赏陶大人。”   “好,听阿影的。”   从陌影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易丛洲棱角分明的下巴。   他抱着易丛洲的脖子,问:“是不是荥州那边也搞定了?小渡前两天和我说,你攻破了荥州王府,但留了元皎炎一命,他出家为僧了对不?”   “只要他在寺里安分守己,没有人会再为难他。”   陌影深感赞同,“皈依佛门也好,他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血,就当是为那些死去的人超度吧。”   易丛洲出□□厉风行,五年来的铺垫,那么多年的忍耐,在几个月的时间见到了结果。   承国本来是三国鼎立的局面,不论谁上位,都会掀起腥风血雨。唯有他以雷霆之势定了三股势力,用最小的伤亡平定了承国内乱。   而在宫里,不再蛰伏的他也不需要忍耐。   所有嫔妃都被他送出宫,有轰然倒塌的蔺家在前,世家无人敢置喙。   承国与北苍国的交流日益频繁,在薛忠国等老牌大臣与闵亦玉等新锐的带领下,承国精简机构,降低赋税,清查贪官。一时之间,百花齐放,各地都呈现出欣欣向荣之势。   他所说的国泰民安,绝不只是一句口头之语。   许多大臣担心他功高盖主,他直接在早朝上把西北大军虎符上交给陌影,震惊朝野。   陌影为了平大臣的闲言碎语,收了虎符,可军队还让他管着。谁弹劾,就卡谁的折子,几次之后,反对的声音便小了。   陌影一进入这个小世界想的就是赶紧跑路,把皇位让出去,谁知兜兜转转,皇位还是他坐着。   夜凉如水,他靠在易丛洲怀里赏月,笑道:“我当时还想让子夕、蔺如尘、元皎炎中的一个人接替皇位呢,好家伙,结果还是我自己。”   易丛洲误解了他的意思,问:“阿影累吗?是不是折子太多了?那让三公多承担一些,先把草拟意见写上再送来。”   “怎么之前没看出来,我们长平将军这么会偷懒呀。”易丛洲笑他,“陶景中大人年事已高,你还让他这么投入工作,他估计想揍你。”   “随他揍。”   两人在漫天星空下对视,缱绻地吻了一会儿。   易丛洲比当初已经好了许多,情绪基本没有失控的时候,也再没有用刀划伤过自己。   可他心中还是想着那个问题。   今夜气氛太好,他酝酿良久,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事。   “阿影,有没有觉得,其实在承国也不错?”   “是很好呀。”   他隔了一会儿,问:“那阿影能不走了吗?”   陌影就知道他要问这个,笑道:“那得看你表现了。”   易丛洲骗他,他总要骗一骗易丛洲,才算扯平吧? 第74章 怀孕小魅魔   魅魔对温度敏感, 怕冷也怕热。   好不容易捱过盛夏,到了秋天,陌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他的情绪、口味、爱好都变得敏感多变。   一天他忽然超级想吃辣, 可一吃辣就上火, 易丛洲不让多吃,他的小眼泪当即就出来了。   “你只在乎小家伙, 一点都不在意我了,不管我想吃什么。”陌影控诉。   易丛洲比窦娥还冤,上火之后受苦的是陌影, 这和小家伙有什么关系?   可陌影这样娇憨撒娇的模样太可爱了, 易丛洲把他放在腿上抱着,哄道:“上火的话阿影不舒服呀。再等等好不好?等到生了……”   “等等等, 就知道等, 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你来怀一个试试。我不怀了,就没有什么魔法能把小家伙转移到你肚子里吗?”   陌影平时很少发脾气,没什么吵闹的机会, 易丛洲看他连横眉冷对,稀罕得不得了。   “好, 给我, 我怀。”   “你少来, 要是你有器官, 我分分钟让你怀上,我来伺候你, 到时候你想吃辣的我也不给。”   易丛洲偷笑, 没办法地让御膳房做了点辣的。   陌影只是想解解馋, 自己也知道吃辣不好, 只夹了两筷子。   情绪过去之后,陌影脸通红,躲在易丛洲怀里不愿见人。   “丛洲,怎么会这样呀,我刚刚不想对你发火的,就是控制不住。”   易丛洲笑,“那有什么,阿影不用有心理负担。”   “哼,这可关乎我少主的英明,怎么能算了。这样,以后我要做啥,你别理我把我晾着。”   晾是不可能晾的,过了几日,陌影想去骑马,易丛洲因为军务耽误了一小会,他就又委屈巴巴地说:“就是不上心了,骑个马都不给,还让我干等,你就想晾着我是不是?”完全忘了不久前说的话。   易丛洲把他抱到马上,“怎么会,这不就来了吗?”   怀里抱着温香软玉,易丛洲难得起了恶趣味,“阿影想去哪?叫声夫君就带你去。”   陌影瞪他,清亮的眸子燃着火,“大胆狂徒,还敢让朕叫你,让你去就去,要不然国法家法都伺候一遍!”   易丛洲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不动。   陌影怀孕曝光后反而没有思想包袱了,很是能屈能伸,又耀武扬威了一会,靠着易丛洲说:“夫君,快走。”   他乖顺的样子让易丛洲一阵荡漾,别说骑个马,就算想骑飞鸟,他都能想办法去做。   陌影知道自己不好伺候,每次无理取闹完都不好意思,脸颊薄红。   回到寝宫休息完,他见易丛洲不在卧室,起身去找,在勤政殿的书房发现了他。   陌影犯懒,直接化作魅影过去,见易丛洲在写什么,凑过去一看,好像在记账,上头好多日期。   “丛洲,在干什么呢?”   易丛洲转过身,将纸藏在身后,“阿影,怎么这就起来了?”   “睡不着了。”   哪怕易丛洲直视他,眼神没有闪躲,表面上也没有异常,陌影还是觉得不对劲。   非要问的话,那就是魅魔的第六感。   “写什么?快拿给我看看。”   “没什么,公事罢了。”   没有直接拿出来,还这样轻描淡写,摆明了有事。   “哦,公事啊,那没事了。”陌影转身,趁易丛洲不备,极快地倾身把那张纸捏住了。   “还想骗我,也不看看我是谁。”   抢到了纸,陌影瞬移到角落,一看上面的字,愣住了。   上面都是一排排记录。   八月十四,阿影想吃辣,说我只在意小家伙不在意他(太可爱了),让他吃辣,他说想让我怀上。   八月十七,胎动厉害,阿影不许我睡床,让我睡在美人榻上,半夜迷迷糊糊钻到我怀里,还非说我在梦里勾引了他,他才会这样把持不住,怎么这么让人稀罕?   八月二十一,阿影问我小家伙起什么名字好,我说慕影,他说我太老套了,却一直笑个不停。   八月二十三,阿影吃不下饭,急。   八月二十四,阿影还是吃不下饭,找闻人渡,也没有办法。   八月二十五,终于吃饭了。   ……   九月十九,阿影想骑马,还叫了夫君,要是在床上也叫夫君就好了。   从八月开始记,一张纸已经写满,有时一天一条,有时几天一条。看这情况,应该还有别的纸,记的是之前月份的情况。   有写他的不良反应的,有特别指明他某一天喜欢什么食物的,记得简短,却很生动。   陌影随着每一个字回忆,每一天的情景,他都记得。   八月底他吃不下饭那几天,易丛洲熬了几个晚上没睡觉,可他写的这几条,只用一个「急」字便揭过了。   陌影鼻头微酸。   一定是孕期荷尔蒙作怪,要不然他怎会这么感动。   “阿影,没什么好看的。”易丛洲没有想过会给陌影发现,罕见地有点无措。   “瞧瞧你,还偷写小日记,都把我说成什么样了,说得好像我在折磨你似的。”   易丛洲赶忙把他抱住,“不许胡说,哪有折磨。阿影若是不喜欢,我便不写了。”   “不行,要写。”陌影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以后小家伙长大,我就要把这个给他看,告诉他都是怎么折磨我的,怎么折磨你这个爹的。”   他说完,抬头在易丛洲脸颊吻了一下,“丛洲,我知道我最近脾气大,辛苦你啦。”   易丛洲胸膛盈上一种巨大的满足与喜悦,“是阿影怀孕比较辛苦。”   他所付出的,又算什么。   不过,阿影刚才说,要给他们的孩子说爹爹的故事,这是不是代表他愿意留下来?   易丛洲心中澎湃而激动,克制着,没让陌影发现一点点。   孕中期一过,到了后期,陌影稳定了。   毕竟是男子之体,不能顺产。易丛洲找来了名医庞理,全权负责陌影生产事宜。   男子怀孕之事闻所未闻,庞理好奇的同时,也深感兴趣。男子身体与女子不同,生产风险更大,对庞理来说也是巨大的挑战。   闻人渡与他谈了许久,拟定剖腹事宜,等月份差不多,就开刀把娃娃取出来。   庞理真的有两把刷子,其他大夫给陌影把脉只觉得脉象怪,他却从日积月累的把脉中探索出了一套脉象规则。   他看脉象,闻人渡看能量,两人都确定,陌影的预产期大概在春节前后。   春节临近,预产期也一天天临近。   进入农历十二月,易丛洲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起来,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经常无意识走神,一天要逮着庞理问八百次,闻人渡都看不下去,让庞理给他开安神药。   吃药完全没用,反而更加焦灼,瘦了好几斤。   他这样子太不靠谱,要是生产时发生什么意外,那还不得晕过去。   闻人渡嫌弃地想,什么长平将军,什么军事奇才,这会一点都没有战场上的冷静了,不过如此嘛。   他有种诡异地和易丛洲攀比的心理,易丛洲暴露了弱点,他反而不像从前那样看不惯。   但无论他观感怎么样,不能让易丛洲再这么掉链子下去。   他找陌影、庞理密谋,找了个理由把易丛洲支开,在他不在的几个时辰里,剖腹产子。   老天保佑,开刀很顺利,小家伙有点儿小,但哭声特别嘹亮,很健康。男魔生男孩的可能性更大,陌影也不例外。   通常小孩儿刚生下来都皱皱巴巴,可陌影基因强大,给小孩洗完澡一看,真的冰雪可爱,好看得不得了。   庞理都说,这是他行医这么多年,接生过的最好看的孩子,中气也最足。   提前锁定干爹名分的闻人渡抱着小奶娃,被他萌得不行,爱不释手。   “小可爱,看看干爹,来,给干爹笑一个。”   陌影麻药慢慢过了,刀口疼,虚弱道:“他现在哪会笑。”   “你可别小看,他刚刚就笑了!啊,怎么会这么可爱,吃手手也太萌了吧。阿影,甩了易丛洲吧,我们回去,我带小家伙长大。”   陌影笑道:“不甩他你也可以带,随时能过来。”   易丛洲回宫时,飞入寝殿,首先听到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差点从半空中摔下去。   不敢置信地推门而入,闻人渡手忙脚乱哄小奶娃的画面映入眼帘。   “刚刚奶娘才喂过奶,小家伙这是怎么了呀,不哭不哭,干爹在这呢。”闻人渡对着哭了的小宝宝,急得像热锅蚂蚁,却想不出一点办法。   听到开门声,他瞥了易丛洲一眼,“易丛洲,快来抱你儿子。宝宝不哭,亲爹来啦。”   易丛洲仿佛置身梦境之中,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并不存在的汗,望着睁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奶娃,颤声道:“这、这是我儿子?”   他抬了手,又忍不住擦了擦手心,却始终不敢把宝宝接过来。   傻乎乎的样子让陌影都笑了。   “怕啥啊,以你的功夫,孩子还能摔到地上咋地?你不是和妇人学过抱孩子的方法了吗,这不就能用上了?”闻人渡把宝宝往他的方向递了递。   易丛洲这才接过那软得不行的团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   大约真有些血缘相通,宝宝到了他手上就不哭了,小手在身前乱动。   易丛洲把他抱得高了些,那软软的小手掌就拍在了易丛洲脸上。   闻人渡哈哈大笑,“好样的,这小子未来必成大器,才刚出生呢,揍了北苍国皇帝,揍了长平将军,还有谁是他不敢揍的?”   易丛洲性格内敛,很少表现出强烈的情绪,现在却不同,神采飞扬,精神奕奕。   最近这段时间的焦躁一扫而空。   他把宝宝抱到陌影面前,手臂生硬地往外,让陌影看宝宝的脸,“阿影,你看到了吗?他好软,好可爱。”   “早就看到啦,你这个笨蛋。”   易丛洲见他脸色苍白,左右四顾,小心翼翼地把宝宝放在他旁边。   接着用布巾蘸水,给陌影擦去额前的汗,在他额上缓缓亲了一口。   “我的宝贝,我的阿影,你没事太好了,累不累,疼不疼?”   那声音,柔和又低哑,不光听得陌影耳朵痒,也听得他心暖。   “不疼怎么做爹?不过没事,我是魅魔嘛,能量充足,恢复很快的。”   他俩腻腻乎乎的,闻人渡实在看不下去,不想让狗粮在脸上胡乱的拍,当机立断开溜,“先回北苍啦,等处理了正事,再回来看我干儿子。”   陌影和易丛洲眼里满满的只有对方,压根没发现他的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备受忽略的宝宝才大哭一声,易丛洲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去哄儿子。   陌影脸上的笑一直没有淡过。   先前对以男子之身怀孕这件事,多少有点介意,心里有个砍过不去。   可看到宝宝就觉得,在伟大而鲜活的生命面前,那点男性自尊着实不算什么,欢喜还来不及。   彻底释怀了。   在陌影怀孕时,对这个孩子,易丛洲更多的是抱着利用的心态。   有了孩子,就多了筹码,把阿影留在身边的可能性就更大。   可等宝宝真正生下来,什么筹码与利用,都化作了云烟。   易丛洲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喜欢孩子,看着宝宝童真的笑容,摸着他柔软的皮肤,身上的戾气就像被泡软了,一捏就散。   他本来觉得自己的心冷得像石头,陌影来了,让石头暖了。宝宝来了,石头便被包裹上一层软膜。   原来为人父是这种感觉,想给宝宝最好的,也同时被宝宝治愈。   易丛洲几乎全部包揽了带娃的事,奶娃太小,夜晚还不能睡整觉,总半夜啼哭,他就带宝宝去其他房间睡。   陌影不用费什么心思,恢复神速,很快就回到了怀孕前的水平。   易丛洲总怕孩子磕了碰了,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堪称宠娃狂魔。   陌影知道宝宝有魅魔血统,绝不像看上去这么弱,不会顾及那么多。更多的是拿小孩子玩,带娃像养猫。   要是别人敢这么对宝宝,易丛洲早就黑脸了,可天大地大,陌影最大,陌影说啥就是啥。   一段时间过去,他也不像之前那么绷着,总算从过于狂热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变得更加从容。   娃娃大了些之后,更加漂亮,和陌影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下巴和眉毛却像易丛洲。   唇红齿白,灵动可爱,奶呼呼的美人胚子。眼睛大而明亮,水水润润的,笑起来脸颊还有两个酒窝。   易丛洲的姐姐看到宝宝就走不动,岳黎他们见了,也争先恐后要抱,一个个魁梧大汉,娇滴滴地捏着嗓子逗宝宝笑,生动地阐述了什么叫铁汉柔情。   宝宝八个月的时候,陌影在御花园吹风,易丛洲抱着宝宝逗。   宝宝咿咿呀呀了一会,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盯着易丛洲,忽然道:“爹——”   易丛洲愣住,下意识望了陌影一眼,眼睛睁大,嘴角上扬。   他音调比平时高了两度,先「诶」地回应了一声,喜不自胜道:“阿影,宝宝叫我了!他会叫爹了!”   陌影鲤鱼打挺般从躺椅上起身,戳了戳宝宝软软的脸颊,哄道:“再叫一次,宝宝,再叫一次。”   宝宝还是看着易丛洲,欢喜地咯吱笑了,酒窝深深,“爹——”   易丛洲的表情,比中了几亿的彩票还高兴。   “怎么就看你不看我啊。”同是宝宝的爹,竟被宝宝区别对待了,陌影有些吃醋,“宝宝,我也是爹,叫我。”   宝宝完全不理他。   陌影知道平时自己带的少,宝宝亲近易丛洲是自然的。可真正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在意。   易丛洲见他嘴唇微微嘟起,稀罕得不得了,可双手抱着宝宝,他没办法摸陌影的脸安慰。   他把宝宝抱近了些,让陌影抓住宝宝肉乎乎的小手,温柔道:“宝宝,这也是爹,叫爹。”   宝宝的目光终于放到了陌影身上,伸出左手。   陌影凑近,宝宝的手便抓住了他的鼻子,咯咯笑道:“爹爹——”   一时间春暖花开,陌影的表情和易丛洲的一样傻。   “丛洲,你听到没,他叫我爹爹!竟然还能区分我们俩,怎么这么聪明可爱,多亏你带得好。”陌影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亲了亲宝宝。   戍边三卫打败西北军易丛洲都没有这样自豪过,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阿影也付出了许多。”   陌影与他相视一笑,手指被宝宝的手抓着,还怪紧的。   “宝宝,再叫一句?来,叫爹爹。”   “爹——”   “爹叫了,叫爹爹——”   “爹。”   “丛洲,哼,宝宝只喜欢你。”   “爹爹——”   “又叫我了!开心!”   闻人渡知道宝宝会叫人之后,也加入了「痴汉」队伍,每天都要过来,让宝宝学叫干爹。   小宝宝一天天长大,承国形势也稳定了下来。   冬日的一天,陌影与闻人渡同时看到了天边一条发着蓝色幽光的通道,在黑夜中尤为醒目。   任务完成,他们可以脱离小世界了。   闻人渡与陌影不约而同从各自皇宫瞬移到通道旁。   陌影怀里还抱着小家伙,宝宝看到通道,好奇地伸手去触碰。   “小心。”陌影生怕他被通道带走,抱着他远离了些。   “少主。”闻人渡很久没这样称呼过陌影了,肃穆道:“你决定了吗?”   陌影没回话,只安静地抬头望着天空。   机会就在面前,内心却空前平静,因为心中已有答案。   “小渡。”陌影迎着风,淡笑道:“是我对不起大家,特别是各位长老,你帮我回去给大家道个歉。”   “哪里的话。”闻人渡也笑了,宽慰道:“就算回到族里,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吃饭过日子,还要不断去小世界完成任务。相比起来,还是在这边当皇帝更舒服。不用担心长老们,他们肯定希望你好好的。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有长老自己就陷入小世界不出来。别说,他们的故事也很精彩。”   “是吗?快说给我听听。”   魔族的本质是八卦,闻人渡弄了两把椅子来,坐着聊天,说了好多长老昔日的壮举。   陌影听得啧啧称奇,没想到他们的经历那么离奇,情债能欠那么多。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了。   闻人渡总结道:“所以说,阿影,随心就好。退一万步说,只要完成任务,离开的通道一直在,要是易丛洲那个王八蛋对你不好,你直接带上宝宝走。”   “嗯,你呢?”   “北苍国还没有继承人,总不能扔下一个烂摊子。有个侄子还不错,我打算把他接来培养,过个三五年再走。”   陌影意有所指道:“那阮丞相肯定很高兴。”   宝宝在怀中睡着了,陌影想起来活动一下,才发现已经很晚。   “啊,我出来没和别人说,丛洲估计在找我了,要回去了。”   他化作魅影回到宫中,其他殿静悄悄的,唯独他常去的寝宫与勤政殿,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糟糕,果然出事了。   宝宝被吵闹声吵醒,揉了揉眼睛,头一转,远远地发现了背手站在树下的易丛洲,奶声奶气道:“爹。”   易丛洲猝然回头。   他双目通红,面色可怖,眸子深沉。   比当年在桐城外看到陌影受伤,怒杀匪徒时的气场更骇人。   总是一丝不苟输着的头发乱了,额发掉下来,很是狼狈。   陌影怔然,看到熟悉的树,熟悉的人,恍惚想起他们初见时。   易丛洲在树下回眸,惊艳了时光,波动了心弦。   “丛……”陌影连名字都没叫出,就被扑过来的易丛洲抱了个满怀。   “阿影,阿影,我的阿影。”   陌影怕他挤到宝宝,想让他松开些,却发现易丛洲身体在颤抖。   颤抖得厉害,连带着声线都抖了。   “阿影,不要走。”   陌影对他的敏锐感到惊讶,由衷地笑道:“傻瓜。”   他的声音也有些哑,隔了这么久,终于回答了在易丛洲心中萦绕不去的问题。   “不走了,丛洲,不走了。”   易丛洲将他抱得更紧。   陌影不期然间,想起池愿与姐姐重逢时,眼底的泪光。   那样的泪,他不想在易丛洲脸上再看见了。   “哇——”小宝宝被挤压得呼吸不畅,哭出了声。   易丛洲吓了一跳,按了按略带湿意的眼眶,把宝宝接过去。   “不哭不哭,爹在这,是爹不对,压着宝宝了。”   哪还有戾气,哪还有疯狂,只有无尽的温和。   世人误解易丛洲,是因为没有拨开他心外的迷雾,没有触碰到他真正的内心。   陌影回头,看着满天的繁星,拉着他的手,低声道:“我们回家。”   易丛洲笑了,“嗯,回家。” 第75章 番外小魅魔   陌影以为他和易丛洲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直到三年后闻人渡决定离开小世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他与易丛洲送闻人渡,按理来说易丛洲看不到离开的通道, 不会有影响。   可他过去时, 环形通道忽然从蓝色骤变成红色。   赤红通道连接天地,像是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不详的意味很浓。   “怎么回事?”陌影问闻人渡。   闻人渡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眉头也皱了起来,严阵以待, “不清楚。”   易丛洲抬头望着通道, 忽然被一股强大力量吸入通道中。   “丛洲!”   陌影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地化作魅影抓住他。   可他根本不足以与通道的力量抗衡, 一同被吸入。   眼前是各种颜色的光影, 光怪陆离。陌影只觉脑中刺痛,身体脱力,死命想抓住易丛洲的手,可实在没有力气。   放开对方时, 他心中一慌。   慌乱持续几秒钟,忽然, 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拨开光影, 陌影猛地睁眼, 对上了一双红色的眼睛。   一瞬间, 记忆如风,灌入他的脑海。   他恍惚间想起闻人渡曾问他的话——少主, 以前的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 也没有小时候的记忆。   他收过好几个人的魂魄, 看过他们的记忆, 而这一次,他得到的是自己失落的记忆。   百年前魔界动荡,杀戮之魔横空出世。   他身上尽是暴戾与疯狂,又极为强悍,无一魔是他对手。他天生为杀戮而生,凡他走过之处,血流成河。   魅魔在魔族中,只是不起眼的一族,因要躲避长老们的情债,隐居避世。   他们从不觉得,杀戮之魔的怒火会烧到他们这里。   可他来了。   杀戮一来,天地变色,威压极重。刚成年的陌影正好落单,蓦地感受到一种让人战栗的威压,灭顶的恐惧将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杀戮之魔降落在他面前。   实力之差有如天堑,对方甚至不需要动手,就能将小小的魅魔诛杀于无形。   陌影平日很少接触外魔,自然不知道杀戮之魔的面貌。   他以为面前的不过一个路人魔,眼里落下生理性的眼泪,颤抖着嘴唇说:“你快走……”   杀戮之魔一怔。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竟然伸出了手。   想擦去这小魅魔的眼泪。   他忽然回神,眉头深骤,威压更强。陌影根本遭受不住,当场吐血晕厥。   醒来时,父母与长老们围在他身前,他才知经历了什么。   “他就是杀戮之魔吗?传言说他不会放过看见的任何一个魔,看来是假的。”   父亲怒道:“断不可这样想!杀戮就是杀戮,决不能用自己的生命去试探!”   躲过一劫,陌影却频频想起他。想他那双通红的眼睛,想他朝自己伸来的手,想他那一瞬间眼里的挣扎。   谁说命中注定他就该杀戮?如果他有选择,他或许不想这样。   杀戮之魔罪孽深重,整个魔界都陷入危机。天道意志降下,他被天道法则所伤,不多时便被擒住,身体各大关节全部穿入镣铐,伤势极重。   审判之日,所有魔全部到场。   “你可知罪?”天道意志问。   “他们杀我,灭我,我便杀尽他们,何罪之有?”   天道意志似乎发出一声叹息,就要将他抹杀。   红光降下时,一个身影挡在他面前。   杀戮之魔猛然睁大眼睛,其他魔亦是如此。   陌影的脸,只要一见,便终身难忘。   可这时,他唇角溢血,奄奄一息,即将消亡。   他缓缓往后倒,身后的杀戮之魔脖颈青筋暴起,瞳仁红如火焰,胳膊用力,竟以自断一臂为代价,挣脱了肩胛处的铁索。   陌影一袭白衣,倒入满身是血的杀戮之魔怀中。   “他曾救我一命,恳求天道给一个机会。让他有机会再选一次,也许……结果不同。”   陌影父母与长老尽数飞出,用尽全身力量稳住他最后一口气。   天道意志想要抹杀谁,谁又能逃脱?   若天道震怒,抹杀整个魔族,都只是一念之间。   魅魔一族全部跪倒,愿代陌影受过。长老们欠的情债,许多都是有头有脸的魔族,也陆续发声。   让人窒息的凝重与沉默后,天道意志做了决定。   便让杀戮之魔一次次投入轮回,若他能放下屠刀,便让他重归魔族,给予赎罪机会。   魅魔之主纵容儿子,去深海之渊服役。   魅魔一族对抗天道,遭受诅咒,命运永生永世与杀戮之魔绑在一起。若他继续杀戮,则魅魔需继续穿梭小世界,若他停止杀戮,魅魔的诅咒得以解除。   陌影因给杀戮之魔出头,惹来魔族的仇视,千万魔追杀。长老们为了保他,救活他后隐匿了他的踪迹,锁住他的记忆。   直到有长老算到唯一的时机已到,才急急忙忙将他接回族中。   “原来你是他。”陌影叹息,“你轮回了多少个世界?”   易丛洲身上魔气四溢,可之前的戾气不复存在。   “记不清了。”他紧紧搂住陌影,“还好你来了,我的阿影。百年之前是,百年之后亦是。”   若没有陌影,他早已被抹杀。   若没有陌影,这个世界的易丛洲,已变成永无休止的杀戮机器。   终此一生,都不会再感觉到爱,不会有伴侣,不会有孩子。只会得到世人的恐惧,憎恶,谩骂。   初见时,看见流泪的陌影,那么弱小,还提醒他跑。   那一瞬间,易丛洲第一次闻到了花香,第一次感到了天空的蓝,第一次为微风沉醉。   而陌影挡在他身前时,他惊慌失措,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第一次知道爱而失去的痛苦。   陌影向他伸出了手,他何其幸运,也紧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在空中相拥,通道慢慢从红色变成蓝色。   易丛洲露出了杀戮之魔的本来面貌,闻人渡才如梦初醒。   本来想替自家少主抱不平,看到少主的笑容,他笑着摇了摇头,作罢了。   “难怪你能让阿影怀孕,我之前就纳闷,人和魔之间有生殖隔离,怎么会怀孕嘛。原来你在轮回之中,一直是魔的真身。”闻人渡道:“既然已回归魔族,你们应当都可以离开小世界了。”   陌影与易丛洲商量了一下,“不急,承国也需要继承人。”   他轻声道:“以后宝宝要是喜欢留在魔界,就让他去魔界。要是想留在这里,就让他留在这里,反正咱们可以随时过来看他。”   “好,等过几年他长大一些再说。”   闻人渡先一步离开,陌影则和易丛洲往回走,风中传来了他们的交谈。   “等回去之后,我父母应该也放出来了吧?我想他们了。”   “咱们一起去接。”   “你的断臂呢?”   “这么多年过去,早就长出来了。”   “不知道天道说让你赎罪,具体怎么赎?”   “无论怎样,只要阿影在我身边就好了。”   易丛洲望着他,目光迟迟不肯离去,在他耳边说:“阿影,我爱你。”百年前,百年后,此生唯一的挚爱,就在眼前。   陌影莞尔一笑:“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