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秀才的花花情史 作者:深井冰糖 文案 陶令华,大明成化末年的一个小小的秀才, 本以为人生就算不顺遂也会平淡过一生。 可是从被情人抛弃的那一刻,命运就如漩涡般开始激荡。 苦难如影随形,幸福浑似泡影。 然而人生就是如此,总是在山穷水尽之时出现转机,从此,桃花朵朵,绽开一树芳华!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阴差阳错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令华   第一章 情书   眼看着天快黑了,陶家大姐陶令荷在门口望了好几回,都不见弟弟陶令华回来,很是担心,也没人商量,只好把做好的饭菜扣在锅里,呆坐着等着。   因为怕费灯油,也没点灯。   已经是五月下旬了,江南天暖,快进夏的时候简直是热了起来,这时节门口就有好多猛子在飞,有时候都能打在人脸上,烦的很。   正在焦急,门口传来叩门声:“陶妹子,开门!”   是隔壁胭粉铺子老板储信的声音。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陶令荷掸了掸粗布围裙,狐疑地起身去开门。   两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大个子储信背着一个人进来。   陶令荷吓了一跳,储信背着的竟然是自家兄弟令华,赶忙问:“储大哥,令华这是怎么了?”   储信背着人快步往屋里走,头上汗津津地,边走边说:“我收了铺子出来,就看见小华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刚要跟他说话,他就倒了。我就赶紧叫他,也叫不醒,背到老钱家的药铺去看了看,说是急火攻心,给他吃了药丸子,说是一会就醒了。他小人家家的,有什么事弄到急火攻心啊?”   陶令荷也纳闷,但是也来不及说什么,赶忙着带着储信到了陶令华的屋里,放到床上躺着。   屋里太黑,只好点上油灯。   暗黄的灯光照的人的影子忽忽悠悠地在墙上晃动。   陶令荷把油灯移到床前的桌上,仔细看陶令华,摸他的额头,一边狐疑道:“今早出门还是好好的,说是和同学办文会去。怎么一天时间就这样了?”   储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猜疑了一会,只好放下,等着陶令华醒。等了一会,还是没醒。储信不好意思呆下去,就起身道:“陶妹子,我先回去,要是有什么事你叫我,我就在家呢。”   陶令荷担心兄弟,见储信说话,无心挽留,点点头送他出去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床上的人悠悠醒转,睁开了眼睛,昏暗灯光下,竟是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带着些水意,想是哭过。   陶令荷端着一碗水进来,见弟弟醒了,连忙抢上前扶住,担心地嗓子都有点哑了:“小华,你怎么了?”   陶令华摇摇头,撑起身子就着姐姐的手喝了一口水,才开口,喉咙像是堵着,声音很虚弱:“我没事,不过是摔了一跤。”顿了一下,扯出一个笑容问:“姐,我饿了,晚饭吃什么?”   陶令荷见他不说,只好回答:“我蒸了米饭,炒的油菜,还给你做的鸡蛋汤。”   陶令华笑容更大,嘻嘻地说:“我要吃两碗。”   “好好,我去盛饭,你坐着别动啊,在床上吃。”   吃完晚饭,见姐姐收拾了碗筷回去自己屋里在灯下刺绣,陶令华才把袖子里那封信拿出来放在火上细细烧了。   眼帘一合一开间,似乎已是平静如水。   看看外面夜色浓重,甩甩沉重的脑袋,拿书出来温习,就算不喜欢科考也得拼命考,总不能让穆启看轻了自己。   他不就是因为考中进士才弃了前情攀高枝去了么?   风是温的,院子里的草丛里有虫儿在鸣。偶然向窗外一望,窗下那棵碧桃枝叶浓密,可惜的是春已过,花已落,只剩零星几片残花在枝头。若是那伤春悲秋的人看了必定要作首诗儿词儿祭悼一下。   这棵树有多少年了?好像是自己的爹在自己五六岁的时候种的。孩童时就常在下面玩。每到春天就开了,招的一团团的蜂蝶在粉色云霞一样的花间缠绕。父亲还说,生自己的时候正好桃花开,自家又姓陶,所以才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意境,叫了陶令华这个名字,只是,是不是有点太秀气了?   想着爹以前抱着还是个娃娃的自己,站在桃树前笑的样子,陶令华也想笑,只是鼻子忽然酸了。   夜已深,无情无绪地洗漱了吹灯睡下,忽然想起穆启,心里又乱成一团麻。努力睁大眼睛,很想冷笑一下,最后却是冷哼了一声。   在这温暖的初夏之夜里,怀里却像抱着一块冰。   此时穆启在京城想是已经抱着娇妻翻云覆雨呢吧?明明是已经成婚,却写信骗自己耐心等待,很快就来接自己去京城。要不是听从京城回来的药材贩子钱十六说他已经攀上了工部尚书的千金,自己还蒙在鼓里呢!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两大乐事啊!   你不是说只爱恋我吗?你不是说要和我到天荒地老吗?怎么才一年就上了别的女人的床?你的誓言还不如一张纸厚啊!难怪人说秀才人情一张纸了。每日一起读书写字,刻苦攻读,原来都是为了拿我解闷的。那些曾经的痴缠现在想来都恶心。   陶令华恨恨地捶了下床,罢罢罢,都说红颜未老恩先断,何况自己是个男人?十六岁,还来得及,明日早起温书,还有一年,一定要考过,等中了举人就好了。   姐姐,我一定要给你一个交代!   穆启,这辈子再也不见了吧!   陶令华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陶令华起来洗漱了吃饭,刚吃完放下碗,就听街门的门环响。开门一看,是储信。不由笑说:“刚要说过去谢谢储大哥昨天把我背回来呢。”   储信背着半袋子米,牛高马大地戳在门口,有点不好意思地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对陶令华说:“唉,都是街坊,客气什么?我来看看你,没事就好。这是前日你姐姐寄卖的绣品换的钱,有八百钱,这是一盒胭脂,你交给她。这个是我乡下亲戚送来的米,给你们尝尝。”   陶令华赶忙拉着储信往里走,边说:“储大哥,屋里坐。你还是这么客气,我们老白吃你的怎么好?我还是给你钱吧?”   储信就用力挣脱道:“哎呀,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拿不出手,不坐了,我走了,还要开店呢。”说着火烧屁股一样走掉了。   陶令华见他匆匆而去,就在那里笑。   这个储大哥,高高大大的人,却喜欢做胭脂水粉。不过他生意倒是蛮好,人也忠厚,从不上什么花街柳巷,日子过的有滋有味,不知道为什么都二十三了还不成亲?   看了一会书,又听见门环响,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多人来?   陶令华还没起身,就听姐姐在那里开门,一个女人的大嗓门:“令荷啊,这些日子还好么?”是柳婶子,这桐庐县就没她走不到的地方,有名的媒婆。   陶令荷笑着迎她进了堂屋,沏茶倒水地请她坐了,笑问什么事。   柳媒婆头上插着一枝黄哄哄的金簪子,拉了陶令荷的手笑道:“唉,我也是忙,等闲走不到这条街,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唉,你爹娘去世的那情景,还在眼前哪。”说着就拿手帕子擦眼睛。   陶令荷眼圈也红了,忙道:“婶子莫伤心了。这些年也亏了你老人家照应我们。”   “是,不想那些了。”柳媒婆摇了摇脑袋,“你今年都十八了吧?”   “嗯。”陶令荷见她问起年龄,有些羞涩,脸上有点红晕,低了头。   “也该找个人家了。”柳媒婆拿手在陶令荷手背上拍了拍。   陶令荷不语。   柳媒婆笑道:“前街上大望你知道吧?”   陶令荷吃了一惊,抬起了头,“前街屠户朱望?”   柳媒婆点头道:“就是他呀~”也不管令荷什么反应,带着一脸笑,自顾滔滔不绝,脸上的粉随着说话都有点往下掉,“哎呀你是不知道,人家朱望现在可是发财了,铺子也有两个了,家里的钱是花不完的。就少个管家娘子。你要是嫁过去,穿金戴银,好日子在后头呢!”说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好像那好日子是她亲自过过一样。   陶令荷皱着眉头没说话。   陶令华忍不住走出来道:“柳婶子,那朱望可是死了娘子的,再娶就是填房了,难道你让我姐姐去做填房?再说我听说朱望性情暴躁,经常打老婆,人都说他前头妻子就是被他虐待死的。我姐姐到不得没人要,要嫁那种人!”   柳媒婆立刻翻脸道:“你以为你姐姐有多美貌年轻,倒想嫁个举人老爷?都十八了也没人说亲,穷的只怕连炕席都没有了,脚又大,又带着你这么个吃闲饭的拖油瓶兄弟,不过是个秀才,文不成武不就,等闲人家谁要她?朱望家财尽有,嫁了人家还是你姐姐前世修来的!这都不要!我老婆子有话撂在这里,怕是没人再上你家门!”   陶令华气的脸都红了,一步走到墙边,拎起笤帚就赶。那柳婆子嘴里更加唧唧歪歪骂个不停,脚下如踩了风火轮,飞也似地走了。   陶令华气哼哼地停住在院子里站着,心里憋屈。   自己的姐姐才貌双全,自幼读书认字,性情温柔,只是因为爹娘去世,又顾着自己,才放了脚,每日刺绣织布,操持家务,挣几个铜钱养家,以后大概也嫁不着读书士子了,这恩情一辈子都报不完,如今却让那种猪狗不如的人来羞辱,怎么不让人心疼?又恨自己年纪小,虽有县学给的钱粮,还是不够养家的。   走进屋里,见姐姐若无其事地拿着绷子在那里绣花,陶令华蹲下抓住她有点粗糙的手指,仰头盯着她眼睛道:“姐,我一定努力考中举人和进士,让你嫁个读书的官人,将来也做夫人!”   陶令荷摸摸弟弟墨黑的头发,笑了,轻轻道:“好。   第二章 情人   转眼已是仲夏,月月桂浓荫之中已经是挂上了层层叠叠米粒一样的花朵,或洁白或淡黄,芬芳馥郁。   陶令华除了偶尔和几个同学去做做文会,一直足不出户攻读。   秀才虽然也算功名,到底是最低的。想自己父亲一生都没中举,留下遗言,希望儿子能再进一步,能考中进士更好。   陶令华其实并不觉得人生在世只这一条路可走,不过大人遗愿,不得不为之。   陶家大姐见弟弟勤奋攻读,虽然劳累,脸上却也总是带着笑。   储信几乎每天过来转一圈,有时候送个精巧但是很并不很贵重的首饰给陶令荷,有时候帮着干点活,有时候就什么也不干,坐着和陶令华闲聊几句。每次他来了,陶令荷大都避嫌进自己房里。   陶令华就纳闷,要说他没看上姐姐,他天天都来,眼睛直瞟姐姐的门口,要说他看上了,又什么都不说。   陶令华也不好开口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之类的,万一人家不喜欢呢?岂不是自讨没趣?这件事还要慢慢来。   桐庐县的县令姓吴,是个被贬的州官,据说是不愿意攀附权贵才从四品改授了七品,这亏吃的不小。不过从他行事上来看,倒还正气,因此一县的百姓都很尊敬他,称他为吴老爷。   吴老爷近日有点忧闷,听说本县新晋的进士,现授户部主事的穆大人回乡祭祖,这倒是增光的好事,让吴老爷忧心烦闷的是,同来的那个人身份特殊,虽也是户部主事,但却是当朝权监汪直的义子。   这汪直仗着万贵妃宠爱,横行了多年了,上蔽圣听,下欺群臣,无人敢挡,本来就灾荒连年,盗匪四起了,再让他一班佞臣舞弄,竟然弄到民不聊生。吴老爷就是讨厌和汪直亲近才被贬了。这次他义子也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面子上总得过得去,少不得找当地士绅学子们接待一番。   陶令华也听说了,自己最要好的同学韩赋是个爱说话的鸟儿,县里有什么新闻,自己都不用出去打听,他自然就能传过来。   陶令华很闹心。   看姐姐很高兴,张罗着要做桌子好菜招待穆启,陶令华就觉得呕的不行。   姐姐一点也不知道实情,只当那个穆启还是一直照应自己弟弟的老邻居。   要真把那人请来,就怕自己吃着饭会吐啊!   不过也许会很平静吧?陶令华自己觉得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好像心口不疼了。   再见,一定能挺住。   穆启终于来了,在月月桂飘香的夏季,那个人踩着满地落花前呼后拥地来了。   陶令华随着一班人迎接。   抬头看了一眼,人还是那个人,再见还是英俊的让人心动神摇,而且威风是当年不可比的了,和吴老爷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神采飞扬,好像更自信更成熟了。   户部主事虽不算什么大官,到底是京官,他又娶了高官家的小姐,乘龙快婿,自然是前程似锦。   陶令华低头看看自己洗的发白的玉色襕衫,心里哼了一声,现在是天差地远了,难怪人家要另攀高门。   接风的晚宴就在吴老爷后衙的花园里,大概有几十个当地的士绅学子参加,客人只有穆启和胡林两个人。   陶令华这一桌是离的最远的。   远远的见吴老爷陪着两个贵客喝酒,陶令华就想溜走,反正是一直低头喝闷酒,都快半夜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假装去上茅厕,跟同席的人打了个招呼就摇摇晃晃地起身去了。   灯光远远地照过来,很暗,树影婆娑,早上刚下了雨,一股潮湿的泥土和青草气息扑鼻而来。   陶令华慢慢沿着花园的石子路扶着树散步。   摸摸自己的脸,烫的很,脸一定红了,心跳的难受,解开衣襟扇风。   还是不行啊,本以为伤口都愈合了,没想到见了那个人还是觉得心里在滴血。喝下去的酒就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和胃。   靠在一棵琵琶树上,闭上眼睛小歇一会,想着待会就回家,家里姐姐还等着呢。   歇了一下,就想转身寻路出去,一回头撞在一个人的怀里。   陶令华张嘴就想喊。那人吓的赶快用手捂住他的嘴,低低道:“小华,是我!”   穆启!   陶令华大怒,奋力挣扎,几乎是拳打脚踢了。   穆启身材比他高大的多,用力搂住,嘴唇贴在他脸边喃喃道:“我知道你恨我,你打吧,我都接着,等有时间再跟你解释,只是现在你别闹,万一闹穿了咱们都不好看啊。”说着右手攥住陶令华左手向外走。   陶令华忍不住怒问:“你不跟吴老爷打招呼么?”   “打过了,跟我同来的胡大人身体不适早走了,我要不是等你,我也早走了,这种酒席有什么意思!”   陶令华一想,是,吴老爷是个正派人,向来是不爱酒色的,想必这京城来的官儿们是不喜欢的。   两人出门,到了门口,见灯笼照的大门口亮晃晃的,几个仆人在门口站着,陶令华不敢动了,只好任那人拽着出门。   只是心想,难道你还想同我坐一顶轿子,你就不怕丢人?   没想到穆启拉着他一直走,并没有坐轿。陶令华想甩脱穆启的手,那只手却像铁钳一样握紧,怎么也甩不掉。   天气闷热,那个人的手依旧是很大很热,像火烤,可是陶令华觉得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还汗津津的,身上因为穿了几层衣服,汗都湿了背,腻歪的人心里发堵。   拐过一道街,到了一处院子,穆启直接敲门,里面立刻有人来开门,老仆接住穆启扔过来的帽子和衣衫,笑着问:“老爷要不要吃夜宵?老奴让厨下准备了。”   穆启拉着陶令华,丢了一句话就往屋里走:“备水,我要沐浴!”   到了屋里,插上门,才拉陶令华坐在桌前抱住,脸埋在他颈上深深吸了口气,见陶令华微微抖了一下,不由无声而笑,故意压低声音,有些诱惑的味道:“你以为我忘了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啊!”   陶令华用手一推,扯了个惨笑,“哦?你和你家娘子在床上的时候也想着我?穆老爷?”   穆启摸摸鼻子,有点尴尬地笑,“唉,小华,你怎知道宦途艰难?就是中了进士又怎么样?没有靠山照样不得好仕途,十几年寒窗就白费了,你知道我父母去的也早,也没个为官做宰的亲戚帮衬。我也是为了我们俩的前途啊。”   “住口!是为了你自己的前途吧!”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久后自然澄清。我这次来,一来是为祭祖,二来就是把你带到京里去,在国子监读书比这县里要好的多。将来也好中试得官。咱们两个相伴一辈子。好不好?”   穆启酒喝的不少,眼睛有点红丝了,相别一年的人就在怀里,他有些把持不住。   衣服都快挡不住了。   怀里的这个身子依旧这么柔软,肌肤白嫩,光华流转的大眼睛简直让他魂牵梦绕,玫瑰色的唇瓣比女人的都馨香,就连那还有点婴儿肥的脸蛋都可爱到想让人咬一口。   不见的时候还好,见了,就像喝了鹿血一样,立刻就想给他扒了压倒。   陶令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么长时间的煎熬,以为永远不再见了,没想到这人又来了,来了就是求欢,还想把自己带到京里继续当他的娈童,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   见穆启不松开,只好用尽全身力气打了他胸口一拳,穆启闷哼一声,却抱得更紧了。陶令华忍住内心的颤动,把眼泪憋回去,开口道:“你先去洗澡,你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我不喜欢!”   穆启看了看他的眼睛,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就欢欢喜喜地起身,笑着抱抱他道:“好,待会我和你一起吃宵夜。你要不要一起洗?好久没一起洗了啊。”   “我不脏,你自己去!”陶令华转过身去不看他。   穆启笑上眉头,“好,我吩咐厨下现在就准备,小汤圆,你最喜欢的,等我洗好了咱们一起吃。”   陶令华挥了挥手,穆启拿了衣服就开门出去。   伸头看他进了浴房,陶令华也出门去,看看这座小院,大概是哪个士绅的别院,只两进院子,小巧玲珑的,花树繁密,碧水绕着假山,很幽静的一个所在。   “倒是有人巴结。”陶令华一边腹诽,袍袖一掸,快步出门。   穆启只为想着和陶令华幽会,仆役们都安排在别的院子休息,这个院子就只留了两个老仆,一个看门,一个在厨下伺候。现在那看门的去伺候穆启沐浴去了,这倒方便了陶令华,毫无阻滞地开门逃走了。   等穆启洗完澡出来,发现人去屋空,只好苦笑。   看看自己右边胸口上,隐隐起了青气。揉了揉,疼的很。   看来小家伙是真生气了啊。   穆启一边揉伤处一边想着怎么才能把他弄到京里去。他自己不愿意的话,还真是有点费脑筋呢。   第三章 纠缠   陶家姐弟这几天是心情各别。   陶家大姐是高兴弟弟来了助力,想必以后仕途会顺遂一些。   陶令华却是躲都来不及。本来性情很好的人,弄到暴躁不堪,见到穆启送来的东西就想给他扔出去,可是见姐姐一样一样摸着,说这匹布给你做袍子,那块料子可以做里衣,笑的很开心,陶令华又不忍心了。   闷闷地走到院子里,却正好看见穆启笑呵呵地站在门口。   陶令华大惊,生怕他乱喊,连忙拽着出门,低声吼道:“你来干什么,以后我们没什么关系了,你也别给我送那些东西。”   穆启并不多说,拉着他就走。   生怕别人看出什么,陶令华只好回头向屋里喊了一声:“姐,我出去一会。”   屋里传来一声:“早点回来。”陶令华就像衣服被火烧了一样,赶着拉着穆启转到一个无人的小胡同,低声骂道:“我和你没关系了,你再来纠缠,我就喊的人都知道!”   穆启微笑不语,看陶令华在那里心虚气喘,只是把折扇在手心里慢慢地有节奏地敲着,心里知道,这个小家伙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总会屈服的。在一起一年多了,陶令华一直是个温柔如水的性情,就算这次惹他生气,总会哄过来的。   陶令华骂人的话也就那几句,脏字都不会说,所以,半柱香之后他就闭嘴了。穆启见他不说了,接着拉住他走。陶令华见大街上人多,只好软化道:“你放开,我跟你走还不行吗?”   穆启笑眯眯地放开了他的手,不怕他不跟来。   只是堂堂的六品京官,新晋的进士老爷,身边总是跟着人的,穆启这是费了好大心思才在白天腾出时间来,不能浪费了。   走着走着,陶令华狐疑了,这怎么是往江边去的路?江风都吹到脸上来了,潮湿的,带着咸腥味道。码头上人来人往,穆启倒是不怕别人认出来,因为他穿着很一领半旧的蓝布直缀,又没带人,看上去就是个游玩的士子,自然没人当他是尊贵的进士老爷、朝廷命官。   穆启走在前面,陶令华不肯同行,就跟在后面。   曾经耳鬓厮磨,无比亲密的那个人就在咫尺,可是却觉得远在天涯。当然成家立业、传宗接代,这是天经地义的,无可厚非啊,但是你为什么说只喜欢我一个人呢?既然已经抛弃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   十六岁的陶令华还没有那么多的阅历,有点钻牛角尖了。   走到码头上,立刻就有船家上来搭讪,请他们进去,看来,是早有准备啊。穆启没要船工,自己划。他们自小在江边长大的,凫水划船什么不会?   陶令华现在还是不想撕破脸,好说好散吧,低着头弯身进舱去。   舱里倒是很干净,有个小桌,桌上有酒菜。还真是有准备的。不过陶令华打算这次把话都说清楚,从今而后再也不要有什么牵扯了。   江上水波荡漾,天气不是很晴朗,有丝丝缕缕的白雾牵绕游船。游人不少,从船窗望出去,岸边风光旖旎,很是养眼。   都说富春江景是奇山异水,天下独绝,陶令华自小生在此处,见的多了也不觉得稀奇,只是倚着舱壁想自己的心思。   穆启随后进来,挨坐在陶令华身边,手轻轻攀住他肩,探过头细细看他,嘴里喃喃地问道:“怎不穿我前日给你送的那件玉色袍子?那个最衬你了。”   陶令华像看怪物一样看了他一眼。   穆启叹了口气,拿过陶令华纤长的手掌摩挲,无奈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要闹到几时?我此来假期很短,再有个十来天就要启程了,我还打算回去就给你捐国子监名额,都说好了,你不走,机会不等人的。”   陶令华不动不言。   穆启扳过他头颈,轻轻在两片紧紧抿着的唇上吻了一下,额头相抵着道:“你真想磨死我啊?我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   “来,吃个蜜桔。”穆启叼着一瓣蜜桔硬撬开陶令华的玫瑰色双唇,想连舌头都塞进去。   陶令华浑身颤抖,时隔一年多,还是无法忘记这么亲密的感觉,可是此刻觉来,竟然如此不堪。打定主意,微微张嘴,穆启大喜,连忙把舌头伸进去。陶令华上下牙狠狠一合。   穆启“唔”的一声捂住嘴,眼泪差点下来。哭笑不得。   这孩子,还真下嘴咬啊。   看来暂时是哄不转了,回朝日子也近了,刚刚上任,总得做个样子给人看啊。可是这别扭的小家伙,也不能丢下啊,以后他要是考中了举人,交往的人多了,这般美色,人都是有眼睛的,总会有人注意到,万一被谁抢了去,可舍不得,一定要带在身边才放心。怎么办?难道弄个金笼子锁起来?唉,要真是鸟儿就好了。   穆启在这里苦恼,手还攥着陶令华的纤长手指在摩挲不止,还是这么柔滑,真想把他整个人一口给吞到肚里去才放心。   陶令华见他并没有别的话,用力抽出来,冷冷道:“没话说了吧?那我们就算说清楚了,以后我不想再有何牵扯。靠岸,我要回家!”   穆启心里很快就有了计较,笑了一下,放开他,起身出去把船靠岸。   陶令华飞快跳上岸,一阵风地走了。   穆启看着那飘逸身影,手托着下巴,眼睛眯起来,另一只手在小桌上轻轻叩着,心里慢慢打算着。这一次,不带走他,自己这日子也没法过了,离别这一年已是极限,若是永远分开,大概会让自己想他想而死。大丈夫,叱咤人生,官也要,美人我也要,哼,看哪个能跑出我手心!   想到这里,穆启心情好多了,用伤了的舌头舔了一下唇,嘶,还真疼。   陶令华一边走一边用袖子用力擦嘴,都擦疼了也不停。刚才险些吐了,看来自己一退再退得来的只是屈辱,罢了,以后拼的名声不要,也不跟这恶心东西搭话了。   心烦意乱地在路上走,这几天下了雨,路边有些泥泞,陶令华只好挑着路走。正好跳到路中间的时候,谁知前面来了一辆马车,马走的很快,水花四溅,陶令华想往旁边让,两旁都是水洼,躲避不及,马已到近眼前,陶令华吓傻了眼,动都忘了动,那马见眼前有人,停蹄不及,“咴咴”地大叫几声人立而起,就听见车里“咣当咕噜”,有人冲窗而出,踉跄了一下站在地上,有东西“稀里哗啦”地掉在了泥地里。车夫吓得连忙 “吁吁”大叫着勒住马,马蹄在地上乱踏了十几下才停住。车夫的心肝险些跳出来,大声骂道:“走路不长眼哪!找死呢?”   陶令华这才缓过神来,羞的连头都没敢抬,赶紧向旁边让,给那车主和车夫作揖陪个不是,那车主人站在那里却道:“赵兴,说话客气些!”   本来低着头,听那人声音清冽,话语斯文,陶令华倒是楞了一下,就抬头看了一眼,心里喝了声彩,这人生的真是丰神俊雅,一身蓝衫,如一棵竹般长身玉立,笑语温和,衣衫上的点点污泥似乎都变成了装饰,丝毫不显狼狈。   第四章 胡林   陶令华弄的人家险些翻车,连忙赔不是。   那人却道:“小事,不必在意。”陶令华又忙蹲下帮着捡东西。   大概是个敞口的小瓷罐子里盛着东西,先捡了瓷罐,很幸运没摔碎。   “不过是几颗珠子,在下自己捡就是了。”那人倒是没有为难陶令华。   陶令华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四处帮着找,幸而掉的地方没有水只有泥。找到了十一颗。那人笑道:“找不全也无妨,在下有事,还要赶路,先走了。”   陶令华想这珠子看上去十分贵重,若是因为自己丢了,实在是过意不去,就说道:“要不您等一下,我再找一会?”   那人想了想,答应道:“在下今日实在有事,若是仁兄找到了就给我先留着,等我回来再去找你拿回。若是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陶令华也老实说道:“我家住在县城的小井后街上,敝姓陶,名令华,仁兄尽管找我就是了。”那人也拱手笑道:“在下姓赵,行二,今天实在太急,改日再会。”说完挥挥手上车自顾走了。   陶令华又找了一会,才在路边的一块泥洼中找到了那颗珠子,擦去了泥污,看那珠子碧色沉沉,他虽不懂玉,但是见过别人戴这种和田青玉,听说是极贵重的,珠子中间有个小眼,想是穿成串带在手上的。   这年头男人带珠串的倒是很少,而且这人身上一股子草药的味道,不知道是身上带着药丸子还是正吃着药呢。   见马车已经走的影子都不见了,知道赶不及,只好先留着等人家来要再说。   闷闷地回到家。陶家大姐刚做完饭,见弟弟回来,抿了抿头发,笑说:“你储大哥给送来了一块肉,我做了红烧肉,快来吃,我还发愁你要是晚上回来还得热呢。正好。”   抬头看姐姐,微微的汗意,真是芙蓉之色,陶令华心里沉重,这样才貌双全的姐姐,就被自己拖累了。   只吃了一碗饭,肉也吃不多点,就进屋看书了。弄的陶令荷有点纳闷。   晚上,陶令华去储信家里要了根红绳把那珠子穿了先戴在自己颈上,免得丢了,若是日后人家来了,再还那人就是。   这几日过的倒还平静,除了韩赋跑来几次问功课,两人讲究了几天。只是这日韩赋又来的时候,却神兮兮地附在陶令华耳边道:“听说来的穆大人是你家以前的老邻居,这次来特意想带你去国子监念书呢,你要高升了呀!穆大人青年才俊,二十五岁就中了进士,上头又有靠山,高升是毫无悬念啊!”   陶令华皱着眉头没说话。   韩赋继续说:“听说那个胡大人甚是好色,这几日弄了好几个美人,吴老爷很不高兴,命令乡绅们谁也不许再进贡任何东西,否则就要重办。我看吴老爷烦胡大人的很。又不是什么正经下来公办的官,不过是来打秋风的。”   陶令华只哼了一声,   韩赋有点无趣,转移话题,问道:“哪,你要是走的话,你姐姐怎么办?安排好没有?”   陶令华并没当真,心想,穆启就是想带自己走,自己不走,他能奈我何?因此只是嗤笑一声,自顾看书。   韩赋说了半天说的口焦舌燥,只好停下来喝水,喝了一杯不够,又倒,把个大明成化年制的民窑瓷杯弄的咣啷咣啷响。还说,这春茶到底比不上秋茶味道好。   “你消停些吧。”陶令华嫌他烦,忍不住插了一句,“春茶是苦,可是去火啊,秋茶你等过了白露再喝吧,有的喝还那么多话。”   韩赋坐了半天无趣,要家去,陶令华巴不得他走,就送出来,陶家大姐也正好进门来,见弟弟送韩赋出来,笑道:“正好,你穆大哥来找你呢。就在门外,快跟他去罢。”陶令华往门外一看,恰是穆启在门外站着笑,就咕嘟着嘴不愿意,陶家大姐又笑又叹地给他理了理衣领,道:“你这么大了,怎么还闹小孩子脾气?可是在哪里着了气?快别闹了,跟着穆大哥多长长出息,将来也有个好前程。”   穆启也笑道:“是啊,我今天正好有空,想给你讲一讲功课。”穆启本来就是个温文俊朗的人,相貌好就是着人喜欢,此时刻意做出来的温和笑容更让人如沐春风。   陶家大姐很感动,立刻推着弟弟走,嘴里说道:“还不快去!别辜负了穆大哥的好心。”转头又对穆启笑道,“穆大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你多包涵些。”   穆启点头道:“咱们老邻居了,我怎么能生小华的气?多照看他还来不及呢。”   韩赋赶着上来见礼,穆启摆摆手就要拉着陶令华走。   陶令华转头向韩赋使眼色,想让他帮着推脱掉穆启。   韩赋并不明白,只以为陶令华是想带自己一起去,他也是个不怕羞的,连忙上前对穆启道:“穆大人,您又带小华去讲功课啊?学生能不能旁听?也好多向大人讨教一番。”   穆启心道:我教令华的东西岂是你能讨教的!   陶令华大喜,立刻笑道:“是啊,我们是同窗,穆大人,让他跟我一起学,也好一起有所进益。您看可好?”   穆启心里气的很,又找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推辞,只好点了下头同意。   韩赋欢欢喜喜地跟上,和陶令华并排走在穆启身后。   旁人只当穆启做了高官不忘旧邻,穆启走过的地方,人们纷纷行礼。穆启一一笑答,平易近人的很。要说做面子活,穆大人是十分在行。   正在走着,前面来了一顶凉轿,穆启一看,是胡林,带着一群人招摇过市。穆启皱眉。胡林却看见了他,连忙下轿招呼道:“启明老弟,这是哪里去?”   穆启只好上前敷衍道:“胡兄,这几日小弟忙,也没顾上陪你游玩,十分抱歉。”   胡林眼珠转啊转地往穆启身后飘,嘴里只道:“啊,没事,没事,不相干,你尽管去忙。这两位是……”   穆启本来不想把陶令华介绍给胡林,因为知道胡林是个酒色之徒,怕生是非,此时见他问,却也没办法,侧了侧身,闪出陶令华半个身子来,敷衍道:“这是我的邻居家的孩子,这是他同学。”连名字都懒得说。   胡林眼光贼亮,立刻道:“启明兄,几日不见,甚是想念,今天正好碰上,老哥做个东道,请你们喝喝酒怎么样?”   穆启道:“连日事忙,身子不快,胡兄心意领了,改日小弟做东请你罢。”   说完就拉着陶令华想告辞。   胡林哪能让他走,拼命攀住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我都想好了就去天醉楼。”回头吩咐下人道:“快去说与天醉楼的老板,就说我说的,要最好的席面,招待几位老朋友。”仆人赶着跑去了。   陶令华忽然捂住肚子道:“啊,疼!中午吃坏了,我要登东。”说着向穆启和胡林匆匆一礼,道声:“学生实在是肚子疼,下次再给大人赔罪。”说完拉着韩赋就跑。   跑了个上气不接下气,拐过两条街才停下。   韩赋用力甩开陶令华的手道:“你拽的我疼死了!我说你跑什么呀?多好的机会,可以认识大官,咱们怎么有这等机会攀上?你倒好,倒往外推。你脑子怎么想的?还有,好好的席面没吃上,你请我吃啊?”说完气呼呼地靠在墙上拿袖子扇风。   陶令华拄着膝盖也在拼命喘气,半晌才道:“我才不想吃什么席面,你想吃我下次请你。”   “切,你哪有钱,请我吃席面?”韩赋知道陶令华没钱,就嗤笑。   陶令华站起身道:“我请你吃咸菜!”   “啊?你想让我变成燕巴虎啊?”韩赋追这陶令华打。陶令华就在前面边跑边笑。两个很是欢乐。   再说穆启。   陶令华跑了,穆启反而松了一口气,就这眨眼的功夫,就看出胡林已经是上了心了。   自己下次还有机会见陶令华,可是绝对不能让他在胡林面前再露面了,闹不好,自己的宝贝会让别人撬走,还是这么个酒色的东西,那可不行,一定要保护好了!   胡林还在纠缠,赶着仆人去追那两个,嘴里命道:“还不快去跟着伺候两位公子?待会陪他们回来去酒楼找我们。”   穆启赶忙止住道:“算了,胡兄,小弟陪你去饮一杯,他们小孩子,就别搀和了。走吧。”说着拉住胡林就走。胡林也只得听命。   穆启打定主意带走陶令华,所以放出风去,说本是邻居,陶父又是自己的老师,生前遗命让他照顾陶令华姐弟,不敢违背老师遗愿。   吴老爷也很高兴,毕竟自己县里将来能多几个进士是好事,陶令华一向好学上进,深得县学老儒们赏识,就自己单出了一份钱说是鼓励陶令华更上一层楼。   陶令华傻眼了。   第五章 祸起   陶令华要上京城读书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   陶家大姐听说,赶紧收拾行李,因为弟弟过一阵子就要上京了,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入了国子监,钱粮就更多了,前程比在这县里有希望的多,再说有穆大哥帮着,弟弟应该能出人头地了。所以还没到走的日子她就忙忙地准备起来。   屋里却有个幽魂一样的人在晃来晃去。陶令华魂不守舍,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阻止这件事发生。   陶家大姐只顾着高兴了,还以为弟弟也是高兴的,手下一边忙,忍不住说:“小华,你晃的我眼晕,坐不住就出去走走,隔壁你储大哥说让我把昨天绣好的帕子给拿过去,我还没空去呢,你去吧。待会我做晚饭,你想着回来吃啊~”   说着从自己屋里拿过几条彩绣的帕子,用一块蓝布包了,塞到陶令华手里。   陶令华拿着东西踅到隔壁铺子,里面满满地挤着一群小姑娘正在挑首饰和脂粉,叽叽喳喳的。   储信好脾气地陪着笑脸一样一样给她们讲解。   陶令华不好意思呆着,放下东西,不顾储信的挽留,立刻转身就走了。出了门却见一个仆人模样的中年人在自己家门口等着,走过去一问,果然是穆启来了。   刚想跑,穆启就从家里出来,一把抓住陶令华。   陶令华觉得自己像困兽一样,毫无反抗之力,被穆启拉到那个小宅子,简直呕的想骂人。   这什么世道!难道躲都躲不起了么?   穆启有点些微的得意。因为已经放出风去,阖县皆知他穆大人为报师恩,提携小师弟。不但落个好名声,还让陶令华不敢推辞。既然过了明路,索性放开了来找他,也无人敢乱嚼舌头。   陶令华当着自己的姐姐也不好说明,只好任穆启拉到现住的那个小宅子。   桌上摆了几个精致酒菜并一壶桂花酒。   知道陶令华量浅,也没拿那种烈酒,去年酿的桂花酒此时已芬芳香醇,但是酒性绵软,两人对饮,很是惬意。   以前也是这样,温书累了就喝点小酒,弄一两个凉菜,两人亲亲热热地对哺,吃着喝着就可能到床上去了。   穆启想起往日的甜蜜就心里发痒,口里流涎,那个娇嫩绵柔,媚色无边的小家伙在自己怀里娇喘的样子历历在目。   当然陶令华并不是很媚的人,读书人嘛,总有些傲气的,平时是很端正的,惟其如此才能显出区别来。要是醉了酒那就随穆启怎么摩弄了,穆启手段又高,有时候弄的陶令华哭着叫着要,他自己乐不可支。   穆启最喜欢的还是两个人大动之后汗津津疲累地抱在一起,好像天塌地陷了都不管,彼时彼刻,只有彼此。   可是世事如棋,每一步不小心走就可能满盘皆输,怎么能只顾着儿女情长?怎么能不心狠手辣?只有爬上高位才能保住自己的所爱。若是只是在底下挣扎,何时是出头之日!暂时弃了他也只是为了长相厮守罢了。   穆启又叹了口气,自己的苦心,久后他自然知道,此时就是说他也不会听的。   陶令华本来不想撕破脸大闹的,可是穆启三番几次地硬来拉人。实在是愤懑难当,见桌上有酒,想索性一醉,大闹一场,看谁没脸。就不再推辞,杯中有酒就喝,觉得有三分醉意了,就站起来拖住穆启的领子大骂:“你是个混蛋!你为什么还回来找我?以为你是谁,让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打错了算盘了你!今日就和你说个明白,再纠缠,我就拉你到太阳底下说去,看谁没脸!”   穆启把门关了,两手一合抱住他,笑着任他骂。   陶令华骂的筋疲力尽,汗透了两层衣,鼻涕眼泪都抹到穆启胸前。穆启觉得他应该发泄完了,就想抱起他到床上去。   陶令华用力一推道:“我要出去上茅厕!”   穆启点头,看来是有点软化了,且放松些,不能逼他太紧了。   陶令华夺门而出,因为头有点晕就脚步跌撞着到处走。无意中竟撞出了大门口。此地僻静,倒是不用担心有人发现醉了的人的丑态。看看街上无人,陶令华也不想回去,就闲走了起来。   喝了酒就觉得浑身冒汗,腻腻的很难受。夕阳西下,暑气蒸腾,路两边的树有很多是四季桂树,也是正开花,香味熏的人头晕,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恨这种没节操的桂树,大夏天的开什么花?弄的人心烦意乱!   走着走着,忽见前边有个胡同,人家门前有树荫,树荫底下有个石头墩子,倒显得凉快。陶令华正害渴嫌热,快步走到那石墩子上坐着,果然凉快。坐了一会,酒意上来,竟然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陶令华觉得好像有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很痒,以为是穆启,睁开眼睛想揍穆启。可是却看到一个陌生的脸,不,不是很陌生,至少是认识。是那个只见过两面的的胡林胡大人。   赶快往自己身上一看,衣衫半解,胡林正色迷迷地在用手自己身上游走,时不时还亲一口。   陶令华几乎立刻想吐,可还是按捺住,勉强撑起身体推开他正色道:“胡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学生是哪里得罪你了?”   胡林满口酒气,笑道:“早就听说穆大人的小师弟美貌非常,总想认识,穆大人就是不答应。上次可巧碰上,你又走了。没想到今日出门,你竟在我门口睡着了,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缘分么?你跟了本大人,比跟着穆启好多了,我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话没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撕扯陶令华的衣服,嘴里不干不净笑道:“真是个可人儿,来,让你胡老爷先尝尝什么滋味。”   陶令华用手捏住太阳穴定了一下神,还是有些晕沉沉的,只是事不宜迟,再犹豫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想着顾不上衣衫凌乱,一推而起,就要向外跑。   胡林刚喝了点酒,色心上来了,岂能让到嘴的肉跑掉?也不放松,拉着陶令华衣服就往后拽。谁知道陶令华衣服穿的年头多了,布都旧了,不结实,这一撕扯,竟然从颈子到腰背扯下一大块来,连里衣都扯破了,雪艳艳一片皮肉,晶莹莹弱不胜衣。   胡林口水几乎掉下来了,立刻抢上前抱住就啃。   陶令华真想仰天长呼,自己就这么招男人眼馋吗?攒足了力气回身一老拳就打在胡林眼睛上。   胡林疼痛难忍,也怒了,捂眼骂道:“老子还没吃到嘴,你就想让老子残了?小小的秀才就想翻天,不想活了你!”一扑就扑了过来,两个打成一团。   终于被胡林给脱了裤子,面对面被胡林压着,陶令华觉得有个东西硬邦邦顶在后面,挣扎间那东西竟然顶了进来,痛不欲生,陶令华一下子酒上来,哇的就吐了,还吐在胡林身上。   胡林更怒,大巴掌上来扇。   狗急了还咬人,何况人?陶令华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翻身把胡林给压下,举拳就打。   胡林也不过是个酒色之徒,陶令华虽然弱小,但是情急之下用了平生之力,胡林一时还真没能推开他,气的骂咧咧一边揪扯一边伸手向茶几上摸,那里有把刀,是带着削水果用的。胡林有个怪癖,不喜欢仆人给削水果,都是自己拿个小刀滴溜溜削一条整皮,很是得意。   这时候就想起自己的“水果刀”,抓到手就气喘吁吁地抓住陶令华道:“别动,再动老爷就杀了你!看谁敢说话!”   陶令华压着他冷冷道:“你能一手遮天?我好歹是个秀才,是你能杀就杀的?”   胡林一路行来,到处都是奉承的人,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   气极,挥起匕首就刺,想找不是要害的地方给陶令华一点颜色瞧瞧。   陶令华看准方位抓住胡林的手腕,用力掰。两人玩起了角力。   翻滚间,陶令华也被划伤不少地方,鲜血淋漓。不过忽然之间胡林握匕首的手竟被衣袖缠住,陶令华仗着酒力,一把夺过匕首刺了下去。   穆启正在等陶令华消气,谁知仆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回道:“老爷,老爷,不好了!”   穆启气道:“混账,怎么说话呢?”   仆人才反应过来,跪下道:“老爷,是胡老爷不好了。他家来人说胡老爷和陶公子打起来了!胡老爷被陶公子刺的重伤!”   穆启惊的心都跳出来了。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话也顾不得说,连忙穿衣出去,只见胡家的仆人在外面等的焦急,见穆启出来连忙引着走。   等穆启赶到之时,陶令华浑身是伤地被绑在地上,衣裤半解,浑身是血,眼睛闭着,不知死活。穆启脸都白了,立刻蹲下把他抱在怀里,红着眼睛厉声问那些仆人:“这是怎么回事?”   胡林的亲随赶忙扑过来报道:“穆大人,穆大人,我家老爷被这秀才杀死了,您可得给小的老爷做主啊。”   第六章 婚事   穆启接到消息时就后悔的想抽自己嘴巴,怎么就不跟着他呢,竟然让他闯祸了。当时还没接到胡林死讯,结果到现在看见胡林直挺挺躺在地上,穆启心都凉了。   胡林是太监汪直的义子,这干系自己都担不起,不但陶令华的命难保,就连自己和吴县令只怕都会牵连在内。   怎么办?穆启眼珠转的飞快,可是一时很难有两全之策。   吴县令也很快就来了。也吓了一跳。这件事恐怕无人能担责任了,都跑不了。   看看昏沉沉躺在地上,被捆成粽子、浑身是血的陶令华,只得叹息一声,可惜了一个好学的少年。   陶家大姐等了两天都没见弟弟回来,急的到处找人问,两天后才从穆启派来的人那里得知兄弟杀了人。   她急的很想去问问穆启,毕竟从小就熟识,可是如今人家是朝廷命官,自己一个小老百姓还真是求见无门。好在穆启还是关心陶令华的,怕他姐姐担心,派人送了信,还送了粮米,告诉她一切有自己呢。   陶令荷不知道自来好性子的弟弟,连鸡都不敢杀,为什么会杀了人?百思不得其解,又找不到弟弟,急火攻心,病倒在床。   多亏隔壁的储信从乡下请了个亲戚大娘来照料,不然不知道会不会饿死在床上。   着急的不是陶令荷一个人,穆启比她还急,这件事干系着自己的身家前途,干系着陶令华的命,还干系着吴老爷的官帽子。   先命人去牢里给陶令华裹伤看病,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怎么样减轻后果了。只要能保住自己的乌纱,保住陶令华的命,一切以后再说。   吴县令也有保陶令华的意思,无奈是权力太小,自身难保,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穆启苦思冥想,一夜没睡之后,早起和吴老爷商议了一个时辰,出门带了几个人就快马加鞭直奔京城。让吴老爷在这里先按住胡林的一干随从,暗地安排,自己赶奔京城来个恶人先告状,能不能成就在此一举了。   至于陶令华,留下一个仆人先照料着,只要人不死,留的青山在,总会有柴烧。   陶令华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全身好多伤口都被包扎了,罪受的还不算太大,起码给了他一个单人的牢房,虽然还是臭气熏天,不过牢房都这样,没什么可挑的。   变起突然。   陶令华也不知道自己会杀人。   可是从知道自己捅死了胡林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辈子完了。   为人一场,只有十六年,父亲的遗愿还没有完成,因为喜欢穆启就断了成亲的念头,并没有给陶家留后,自己也没做任何的事业,就这么匆匆过客一样走过。   这些都可以不管,最放不下的还是姐姐。   自己死了就一了百了,她一个弱女子,在这世上怎么生存?   陶令华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潮湿的牢房里,身下是发霉的稻草。全身都痛,因为痛反而自醒过来后就没有再睡了,似乎又过了很久,听着外面叫吃饭的声音,没动。又过了些时,忽然听到有人在轻声叫:“小华!小华”   储信!   陶令华脑中立刻像闪电划过一样,似乎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强撑病体爬向门边,扯了个比哭还让人心酸的笑容出来,问道:“储大哥,你怎么来了?我大姐呢?”   “她……”储信犹豫了一下,答道:“她这两天着了点凉,我请了乡下的亲戚来照料她,没事的,你放心吧。你还好吗?”   陶令华点点头。   储信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杀人?”   “一言难尽,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挨日子罢了。”   储信眼泪下来了,“我们去求求吴老爷,他一向是公正廉明的清官,想必不会冤枉人的。”   陶令华神色憔悴,轻叹了口气,小声道:“这事不说也罢了。储大哥,我有句话问你。”   “你说。”   “我快死的人了,也没什么指望,放不下的就只有我大姐了。还望你能看在邻居的面上多多照顾她。”   “这个你放心,应该的。”储信一边擦眼泪一边把手里提的一个篮子放到地上,把里面装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塞到栅栏里。有吃食,有衣服。大概不都是陶家大姐准备的。   陶令华看见东西,心如刀割,故作平静地问储信:“储大哥,我有一句话,就是有些无礼。”   “有什么话你不能说?咱们又不是外人。”   “你为什么一直不成婚呢?”   “我……”储信顿住了。   “你喜欢我姐姐吗?这里就咱们两个,你别支吾,喜欢就说,不喜欢,我也不怪你的。”   “这个……”储信犹豫。   “喜欢的话就点头,不喜欢就摇头,没什么的。我没多少时间了,想给我姐姐找个归宿。你要是不愿意,就帮我一把,给她找个人家。不求富贵,只求人好,能过活就行,我也就放心了。”陶令华心急如焚,口不择言。   “我,你们是读书人家,我配不上……”   陶令华苦笑一下,“读书人家又怎么样,还不是落到这种地步?何况我姐姐就是因为我家是读书人家才这么辛苦啊。你要是不嫌弃,就娶了她,我也就放心了。”   陶令华紧紧盯住储信,唯今之计,也只有储信才是最可靠最值得托付的,只要他愿意,姐姐那里尽可以去劝。只有姐姐终身有靠了,自己才能闭眼。   “只是……你姐姐,能看的上我?”储信人太老实,脸都憋的通红。   “你回去就说我说的,让她嫁你。”   “这,这,我怎么好开口?”   陶令华有点想笑,这老实头,“你不是请了个亲戚家的大娘么?托她去说,就说我的话,财礼什么的全不计较,只要能让我安心就行。她要是同意,你就托媒写婚书来,我签。”   “这……”储信还想再说什么。   陶令华急了,“你是不是不愿意?不愿意就直说。咱们好邻居,有什么话不能在明面上说?我又不是逼你!”   “啊,不是不是,我去说我去说!”储信逃也似地走了。   陶令华长出了一口气,背靠着木栏,滑了下去。   三天后,吴老爷开堂提审。   陶令华知道必死无疑,并没有拖供,痛快地画了押。   只是此时全县忽然嚷动,说是胡林倚仗权势,欺辱士子,若是判陶令华死罪,阖县的秀才们不服。   两天以后请愿文书就递到了吴老爷手中。士子们认为胡林到县后,勒索财物和美色,官欺百姓,欺辱学子,有辱斯文,犯罪在先,判陶令华死罪,不能令众人信服。   吴老爷等的就是这个,当然不敢怠慢,把事情源源本本写了呈报上去,随附的还有本县学子的万言书。   此刻,京中,穆启也是马不停蹄地奔走着。   他首先去了自己岳父工部尚书俞秋那里请罪。   俞秋一听,也唬了一跳,连忙和自己的女婿在内堂商议了半宿。这件事若是弄不好,不但女婿丢官罢职,就连自己的乌纱都要受牵连。   俞秋一向比泥鳅还滑溜,从不得罪人,是以人缘不错,和汪直关系算是要好。只是这次死的是他干儿子。这就不好办。   俞大人拈着胡子在屋里转,胡子都被揪下来几根也没发现,地下青砖险些踩出洞来。   忽然灵光一现,说道:“我听说过,这胡林不过是个京城富户,因为孝敬了汪公一万两银子才得认作义子,要是他不是很在意这义子,咱们或可有救。”   穆启早就知道这信息,只是没动声色,问道:“那岳父您看,能保住这陶生一条命吗?”   “你管他死活?不过是你开蒙老师的儿子。难道你为了他连自己的纱帽都不顾了?”俞秋不屑地翻个白眼。   穆启恭敬地笑道:“这倒不是,只是这陶生在县里名声甚好,阖县的学子都为他请命。您也知道,秀才们虽没什么大本事,这造谣的本事倒是天生的。这陶生若明正典刑丢了命,秀才们少不得说我带了人去欺压百姓官官相护,再说那胡林确实是因调戏陶生才被杀,实在说出去不好听,有辱斯文。胡林死了倒是清静了,学子们少不得把这笔帐算到小婿身上,岂不是为人顶缸?日后都不得清静了。若是能赦他一条命,哪怕是充军,咱们也能从这烂泥潭中脱出来。”   俞秋眨了眨眼,狐疑了一下,但是女婿说的话倒是很在理,此时京中并没接到消息,汪太监刚从北地监军回来,此时去拍拍马屁说说情应该有用,就算救不得那个什么陶生,也能保住自己翁婿的官职。   想罢立刻决定:“明日我就带你去求见汪公,能不能办成,看咱们运气了。”   第七章 关说   第二天,翁婿两个带了重礼去求见汪直,恰巧汪直从宫中回来。   他是当今成化天子和万贵妃最宠信的大太监,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   回到家中,小太监报道工部尚书俞大人在客厅等候。   汪直虽然权势熏天,只是四品,工部尚书却是正二品的大员,而且平时关系甚好,大面子上得过得去,忙命换衣,前去见客。进厅就笑道:“俞大人久候了!”   俞秋和穆启赶紧起身相迎,俞秋道:“听得汪公从北地打了胜仗回来,特来道贺。”   转头命仆人呈上礼单,汪直随身的小太监接了去呈给汪直。汪直开了贴一看,笑道:“俞大人还是如此客气,快请座。此位是?”   俞秋给他介绍:“这是小婿穆启,今春新晋的进士,现在户部做个小小的主事。”   “哦~听说过,少年进士,果然英气逼人哪!俞公有福,招的个好女婿呀!”   穆启赶忙上前拜见,口称“汪公”,自称“学生”。   汪直喜欢附庸风雅,见士子这样谦虚,心下大悦,哈哈大笑,连忙扶起道:“咱当不得新进士老爷一拜。”这汪直在山西军中呆久了,倒是喜欢用这军中的称呼自称,显得有男子气些,说的多了,就成了习惯。唉,也只能口头上沾沾光了。   穆启连忙笑道:“汪公声名广布,德被天下,谁人不知?今又战功赫赫,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人能比得。学生一介文人,只不过识几个字罢了,也上不得战场为国杀敌,因此更久仰汪公,今日才得见,荣幸之至,这拜,不过是出于本心罢了。”   汪直更加高兴,满面笑容,直说,“来人,拿咱平日用的玉如意来,送给这穆公子,些微礼物,做个见面礼罢。后生可畏,长江后浪推前浪,俞大人,咱们都老喽~”   俞秋也附和。   见话说的差不多了,俞秋就放低声音道:“汪公,今日登门,却还有件为难的事要请教汪公。”   说罢看了看左右,汪直会意,摆摆手,遣走了手下人。   门一关,穆启就跪倒在地,一个头磕到地上,痛哭起来。   汪直纳闷,忙弯腰扶起来,道:“贤契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说来。”   他既然称自己是贤契,穆启乐得套近乎,立刻大哭道:“小侄对不起汪公,此次回乡祭祖,胡大人与小侄同行要去游玩,胡大人……”哽咽不已。   汪直更纳闷,“胡林?咱倒有半年多没见过他了,他有何事?”   穆启放声大哭:“胡大人殁了。”   汪直吃了一惊道:“他身体好好的,三十几岁,怎么就殁了?什么病?”   “不是得病,都怪小侄,因为到家后事忙,不及劝阻,胡大人酒后与人争竞,误中刀伤殒命。”   “啊?哪个胆大的敢伤咱的干儿子!”汪直一拍圈椅的把手,站起来喝道。   穆启心里腹诽道:是你干儿子,不是我的。嘴上却忙道:“都怪小侄,都怪小侄。”   汪直摇摇头道:“贤契起来,与你无干。你把话说清就行。”   俞尚书暗地擦了把冷汗,可把自己摘清楚了。   自己这个女婿,倒会演戏,也亏得他有那副急泪。   穆启眼带泪痕道:“小侄此次回乡祭祖,胡大人说听得桐庐景致清幽,富春江秀,想去游玩。小侄自然同意。”又哽咽了一下,接着道:“胡大人私下游玩小侄并没陪同,谁知就惹出大祸来。”   汪直眉头紧皱。   穆启声虚气弱地说:“唉,小侄和胡大人平日并不熟识,不知他甚是喜欢美色,收了几个服侍,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日胡大人喝醉了,在街上竟然拉了一个读书的士子回去,那士子不从,两个就争竞起来,听下人说,胡大人拿匕首本意是吓唬一下那秀才,谁知行那件事之时,那秀才混乱中反而误伤了胡大人。等小侄赶到时,胡大人已经殁了。这件事都怪小侄卫护不周,请老大人责罚。”   汪直眉头皱着,道:“此事与你无干,不必再说。只让那凶徒抵命就是了。”   穆启顿了顿,才道:“若只是这事,让他抵命倒是很容易的事,只是那县中的士子们纷纷上书,说胡大人仗着汪公之势,强敛资财,强奸士子,有辱斯文,如今阖县都嚷动了,因为碍着汪公您的名声,所以不好办。小侄才特地赶来请汪公示下。”   汪直沉吟了一下。   穆启趁机道:“要说这件事,小侄虽不该说,胡大人却也有不是处。男人好美色,本是天性,只是过了度却是不太好,小侄劝过几次,胡大人说,男人生在世上,不尽情赏玩美色,岂不白来人世一遭?是以小侄也劝不动,只好随他去罢,没想到竟生此祸事。”   汪直坐在那里运气,面沉似水。   穆启察颜观色,接着道:“小侄虽是第一次见汪公,真觉不枉此生。老大人的如此威名是自己挣来的,大人自会爱惜羽毛,只是却挡不住别人借着您的名声做了不合宜的事,天下人还道是老大人您自己做的,岂不冤哉枉也?”   汪直点头。   穆启又道:“老大人想必还记得成化十四年,那个假冒您的案子,那人做了许多不法之事,当时谁人能分出是不是老大人的本尊?若不是后来您明察秋毫,破此大案,只怕百姓们还道是大人做的那些事。这不是无端地被泼了脏水,污了您的清名么?”   汪直点头笑道:“是了,当时那人我还记得叫杨福来着。”   “是。那杨福假冒大人做了惊天大案。大人破了此案,天下人才知大人的冤枉,才道大人清名是真。所以,此次胡大人之事也不宜喧嚷,毕竟强奸士子的事情虽不算什么大事,但也并不能给老大人脸上添彩,故此,若是斩了凶手,只怕那些士子们要嚷的举国皆知。百姓们不知此事发生时,老大人还在边疆为国为民血战沙场,还道是大人指使,这岂不是又要坏了老大人清名么?您为国操劳,却被如此误会,晚辈深为老大人不值。”   汪直连连点头,心想,这个小子倒是见的清楚,心思明白,倒是个可造之材,那胡林,枉我平时对他信任,老子他妈的在前线监军,他在风流快活,还话里话外讥讽我是残缺之人,可恨,而且,仗着我的势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人还道是我做的,我他妈的一个太监,人生至乐已是享不到了,倒得替他背这黑锅!   想罢笑道:“此事你既经手,就由你来办吧。必要做的周全才好。只是有一件,那人虽不该死,却也不是什么好人,要是咱的干儿子谁都能杀,那咱岂不是脸面都丢尽了?”   穆启心里又抖了一下,被这个“咱”字呕的不行,但是立刻接道:“不判那人死罪,不过是为了堵士子们的嘴。他杀人却是真的,这样,就流放他到海边盐场做苦工,也算给他个教训。您看如何?”   汪直微笑:“你这样说深得咱心,回头咱跟刑部打个招呼,此事你就协助操办,必要给咱照应周全,日后少不得提拔你。”   穆启笑道:“晚辈必能把此事压在一县之内,不让此事传扬出去。就传也传大人公正廉明,并不徇私。”   汪直含笑点头。   穆启费了全身气力演了这场戏,几乎虚脱,终于保住了陶令华的命和自己的官职,至于县令吴老爷,他连提都没提,自然也保住了。   汪直本来就只是看胡林孝敬才认的干儿子,见他并不给自己长脸还讥讽自己是太监,享不了男人的乐趣,很生气,竟然忘了想更多的东西,事情又忙,也就没抓着吴县令和穆启不放,且在胡林身上也就淡淡的了。   至于胡林家里,不过是个富户,没什么大权势,“汪公”一言,他们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过了几天,桐庐县的公文到了,果然有全县士子们的请愿书。   汪直哼了一声,撒手不管这事了。穆启虽不是刑部的官,不能出头,但刑部官员知道他得了汪直的青睐,谁不上赶着奉承?   穆启先跟着汪直派的小太监去刑部和大理寺走了一趟,安排好了才得胜还乡,这一场下来,险些累掉半条命,要是他权力再大一点尽可以做手脚把陶令华捞出来,可惜此时却不能硬顶,能捞到他一条命已经是赚了。又想着真该立刻做了那个小妖精,为了他,快累的吐血了。   不想还好,想了就忍不住了,连夜快马加鞭赶奔浙江。一个多月的奔波,让这位能干的主事大人消瘦了不少,不过更加意气风发了。   第八章 断绝?   陶令华催着储信去办婚事。   储信其实早就看上了陶令荷,只是自己大字识不得几个,又是个做小买卖的,很自卑,一直都没开口。这次竟然捡了宝,陶令华倒过来求亲,他心里欢喜的很,只是见小舅子落难,自己却帮不上任何忙,又很难过。   回到家央大娘说给了陶令荷,陶令荷哭的眼睛都肿了,病体支离,哪有心思成婚?见弟弟发话,也只得顺从。储信很快央了媒,写了婚书,拿到牢里,陶令华草草签了,两家婚事算成了。   本来是邻居,又是穷家,也就没那么多讲究,婚前不见面什么的,依旧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又过了三五天,陶令荷觉得自己能走动了,立刻在储信扶持下来看弟弟。   一见之下,放声大哭,气接不上来差点晕过去。   储信连忙劝住,帮她顺气。   陶令荷哽咽着抓住弟弟的手急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杀了人?还是个朝廷命官?”   陶令华只好把事情略说了说,把被胡林调戏一节掠过,只说是误杀,如今也没办法了。   陶令荷不信,哭道:“误杀也不该偿命的吧?我去求穆大哥,不,穆大人,他一定有办法的。你怎么会杀人?你连鸡都没杀过啊!”   陶令华摇头,只说没用。   陶家大姐哪里信他,只是眼泪汪汪地问东问西。   陶令华见姐姐虽然瘦了,眼睛肿着,但衣饰整洁,上下都是新的,精神也还好,放心了,暗道托给储信果然不错,就硬撑着安慰姐姐好好和姐夫赶快成婚好好过日子,笑说他们来年一定要生个小外甥给储家和陶家传承香火。   陶令荷一听,也顾不得没成婚害羞,眼泪又下来了。   最后陶家大姐是储信半抱着弄出去的,已经虚脱走不了了。   回到家后,储信按着陶令华的意思,立刻着手办婚礼。一切从简,储信买了布匹、首饰和新娘子的衣鞋送过去,三天后就接过去拜天地入了洞房。陶令荷心情低落,每日以泪洗面,找穆启也找不到,哪里有心思和储信圆房。   储信体贴妻子的心情和身体,什么都没说,除了继续做买卖,就是打理家务,伺候妻子的病体。   陶令荷以此才稍有安慰,不至于完全崩溃。   虽然姐姐哭到声嘶力竭,但是陶令华却觉得姐姐的婚事解决了,总算去了一块心病,苍天保佑,这么幸运在自己死前就解决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牢里,闻着潮湿腥臭的味道,身上的伤口很痛,感觉也分外灵敏,连虫子在地下爬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他很迷惘,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竟然会落到这种地步。   十六岁,正在人生开始的时候,怎么就这么倒霉就要提前完结?不甘心,愤怒,伤心,怨苍天不公,种种情绪像开水的泡泡“噗噗噜噜”地一个一个在胸中炸开,烫的他呼吸都困难,不,简直是喘不过气来。   不该杀胡林,可是当时情景,难道任他蹂躏?   不该和穆启再有牵扯,可是自己不想牵扯他就不牵扯?   那么,如果当初就不和穆启在一起,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大概是的,那么这祸事的源头就是前年夏天穆启那个回眸一笑了。   穆启很英俊,穆启很温柔,穆启知情识趣,穆启,穆启,自己被迷惑了。   穆启,你是个混蛋!你让我万劫不复,永堕泥犁,但愿来世再也不认识你!   陶令华想着狠狠地用手捶在稻草上,却听见房间一角“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老鼠。此时也只有老鼠和自己作伴了。   不知道穆启在干什么?大概抱着娇妻享闺房之乐,又或者为了往上爬在费尽心机,不管怎么样,此生大概很难再和他有交集了。   陶令华苦笑一下,嘴里真的觉得苦。   大概是报应吧,本不该和男人在一起的,本应该读书考试,娶妻生子的,只为了一时的迷惑,走歪了路,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命。   早知道这样,就是一千个穆启在面前摆着也不搭理他。   不过陶令华还是冤枉穆启了,穆启马不停蹄地奔回来,跟进案子的审理情况,累到几乎没时间睡觉。   刑部回文本案重审,陶令华倒困惑了,这是什么意思?本来毫无生望,闭目等死而已,此时却好像又有了一线生机,心里一时像在地狱,一时像在人间,如被油浇冰冻般难熬,只想问个清楚明白。   吴老爷接了公文,回去对穆启笑道:“穆大人果然神通,这次多亏了您。”   穆启坐在圈椅上四平八稳地微笑道:“哪里,老父母自来清廉,晚辈只是小小地为您说了几句话而已。而且那胡林做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倒要赔上咱们县里一个学子的性命,实在不公,晚辈也是看不过眼才出手相救。”   “是,是,穆大人真是侠肝义胆。只是这流放却也是很苦,那陶生只怕……”吴老爷对胡林怨念太深,要是依着他,就想把陶令华从轻发落,无奈自己权力太小。   穆启苦笑道:“老大人,为这结果,晚辈已经几乎搭了半条命进去,知足吧。大不了把他判到离京城甚近的长芦去,晚辈倒可以暗中安排人照应他。”   “好好,穆大人有心了。下官去安抚县里的士子们,这件事就这样落案吧。只是胡林家里会不会说什么?”   “汪公有话,他们敢说什么?”穆启胸有成竹,甚是得意,只是面上却不动声色,若无其事一样。   案子结了,杀人的死罪生生定了流放三千里,发到天津做苦工三年。天津长芦离北京很近,穆启尽可以做手脚。   陶家大姐得知,对穆启感激涕零,夫妻两个费了老大力气才见到穆启,跪着向他道谢。   穆启心里得意,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扶起他们道:“陶妹子不必客气,你我邻居多年,小华又是跟我玩大的,我焉能见死不救?你们且耐心等着,过几年我自会救他回来。那时一家人团聚也不迟。”   陶令荷两口眼泪汪汪感激万分地去了。   夜深人静之时,穆启却偷偷去牢里见陶令华。   此时陶令华已经被他授意换到了一个很洁净的房间里,炕上被褥也很干净整洁,还有几本书。   每天的饭菜是着人做好了送来,都是可着陶令华的口味来。   小菜精致,粥饭齐备。反而比在家的时候吃的好。   陶令华正在房间里坐着,听见脚步声,不一会穆启带人来开了门,吩咐人在外面等着,穆启推门而进。   陶令华一下子站起来。其实他也很激动。本来是没有希望,现在却斗转星移,得了一条命,说不感激穆启,就太矫情了。   穆启笑笑晏晏径自过来挨坐在他身旁搂着肩膀,道:“你倒清闲,把我连吓带累个唬个半死。你怎么补偿我?”   陶令华微微扯了下左边的嘴角,不知道该怎么答他,只得道:“穆大哥想要什么补偿?你救了我,我多谢你。”   穆启只装作色迷迷地尽管搂住陶令华,狠狠在脸上亲了一口道:“谢我啊,那你晚上洗干净等我吧。”   陶令华知道他救自己不想白救,但是要以身相报,现在是做不到了,没法不介意他先前的抛弃,没法不介意听到他成婚的消息时那种彻骨的心痛。所以,只是低了头想怎么回答他。   穆启见他站在那里低头不语,还以为是害羞,一把搂过来就亲。   陶令华一惊,狠命一推,把穆启推了一个跟头倒在炕上。   穆启怒了,“救命之恩你都不想报了么?有你这么忘恩负义的么?”   陶令华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冷冷笑道:“穆大哥,你救了我我当然感激,但是要想让我以身相奉,做不到!还有,胡林是你带来的,要不是你来缠我,哪有这大祸!你还说嘴!”   穆启来回奔波了这些时候,累的头脑发晕,屁股在马上颠的疼的要死,都没顾上歇息就跑来见陶令华,本指望情人能扑到怀里感激一番,撒撒娇也好,谁知还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一点不感激还恨了,不由有点生气。不过想想也对,要不是自己带了胡林来,怎么会让他坐牢?说起来还是怨自己。   但是让穆启就此放弃,又舍不得,知道陶令华小小年纪经此大祸,难免受些惊恐,长点脾气,所以也不生气,只呵呵笑,贴在他脸边道:“我知道我错了,我改。过几日我同你一起走,到了天津,你只管放心,我自会派人照应你,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陶令华哼了一声,没说话。   穆启接着道:“虽然我娶亲惹你生气了,也只是为了前途和子嗣起见,并没想丢了你,只要我得了高官做,你还怕你没有好日子过?”说着握住陶令华手指揉捏,嘴里絮叨:“离了这一年,都没和你亲近了,想死我了,如今我费了这些心思搭救你,你就这么狠心撇了我不理?”   陶令华有点犹豫,想了想还是转头过来道:“穆大哥,你自来待我很好,救命之恩,自当报答,只是以前的事就作罢了。”   穆启仔细看他的脸色,见他不像玩笑,也收起笑容,说道:“你真不想跟我了?”   陶令华点点头。   穆启又道:“就算我这样为你奔走也不行?”   陶令华还是点头。   穆启也气了,站起身道:“没想到你心硬到如此地步,枉我为了你在京中奔走,累的都快吐血。也罢,你既不想,我也无话可说。”拿起脚来就出门去了。   陶令华一把把书扫到炕里边,朝那炕上一躺,眼泪流了下来。   怎么会不想这个人,自小的熟识,一年多的亲密不是玩笑,往日的情景如流水般从心中流过。又经了这场灾难,心里也着实感激穆启,只是若是想让自己随在他身边当一辈子娈童,这却不能,不说读书人自有尊严在,就是一般男子,哪个甘心做人娈宠?难道到年老色衰再被他弃了或者做他奴才?   第九章 中秋   穆启两三天没来,陶令华也就下定了决心,若是让自己以身体换这条命,宁愿去死。   至于穆启会怎么发落自己,随他的便!   主意定下来,倒安心了,每日只在房中看书,外事不闻。   又过了些日子,就到中秋节了,本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陶令华觉得越发凄凉了。陶家大姐两口带着自己做的月饼和其他衣食来看弟弟。陶令华一直没在姐姐面前哭过,只是强忍眼泪安慰她,至少还留得一条命在,总有团圆的日子。   储信嘴有点笨,一着急总是说话就有点乱口结巴,所以,只是陪着抹眼泪。   送走姐姐姐夫,陶令华隔着窗看外面夜空如洗,明月如水,又闻到秋桂飘香,真是团圆的好时候,想起往年和穆启一起过,虽然小时候没挑明,还是很亲热的,此时一个人觉得甚是无趣,心内乱糟糟的,只得在炕上躺着。   忽听牢门锁响。   房内没点灯,但是有月光如雪练一般照进来,所以还是能看清楚是谁,而且这时候进牢来找他的,除了穆启,不做第二人想。   陶令华连忙坐起身。   穆启气咻咻地靠近,嘴里一股酒气。踉跄到近前,伸手摸炕上。   陶令华一把推开。   穆启呵呵笑道:“你,你还没睡啊?我带了好东西,咱们好好多天没见了,想我吗。”   陶令华见他站都快站不稳了,只好扶了他一把到炕上坐着。   穆启顺势倒在陶令华身上,抱住,尖起嘴巴去亲他,一边道:“狠心的小东西,我不理你,你还真坐的住啊。”说着就摸他身上,问道:“前日的药还好使么?应该不疼了吧?”   陶令华有点心乱。   看样子穆启喝的不少,陶令华只好下炕给他倒了一碗茶喝。   穆启笑呵呵推开道:“我给你带了秋茶!是特意找茶叶师傅给你做的,去泡了尝尝。”拿出一个小提盒里面有茶叶并糕点水果等物。   陶令华道:“以为是这是哪里,有的喝就行了,还想喝新茶。”说完忽然想起前些时和韩赋在家里的对话,此时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前日还是个受人尊重的士子,和同学尽可以游玩打闹,今日已是披枷带锁的囚徒,前途未卜,心里一下子抽着疼起来,放下茶碗坐在炕上闷闷地低头不语。   穆启最会察言观色,喝了几口茶也觉得精神好些了,就打点起柔声细语安慰陶令华,知道必是想起此刻处境心里不痛快,揽住他道:“别灰心,不过是三年流放,我自会照应你,不会吃苦的。等我在京中立稳脚跟,你也有个好前程。好了,快开心点,三年后就好了。看,我还带了月饼。”说着拿帕子擦了擦手,掰开一块月饼,递给陶令华。   陶令华无语接过。   白天姐姐送月饼来,已经吃过半块了。往日只嫌月饼不好吃,此刻只盼能在家中,哪怕吃糠咽菜也甘心。   想着更加心酸,眼泪就落下来滴在月饼上。   穆启见越哄越哭了,叹了口气,搂住陶令华,只管低声安慰。又许了多少前程,陶令华并不信他,但是此刻也只有这个人在身边,不由靠在他肩头,低低饮泣起来。   穆启搂着,拍着,此刻的牢房,倒显出一点温情来了。   穆启本来就是想拖到明年春天再让陶令华动身的,因为过了秋天就是冬天了,会受罪。他自己想着过几天就要先行回去了,临行前必得来看看,虽然先前是两人闹的不快,也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所以又打叠起万般柔情来哄,眼看着陶令华并不推打闹骂了,心里高兴,就想在这牢房温存温存,解一解这一年多的相思之苦。   不过陶令华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以前性子虽然温柔,现在却变得不那么柔顺了,所以还是用力推开穆启。   努力了半天,穆启也没沾上身,有点急了,就打算硬来。拽掉了陶令华的衣带。陶令华本来就穿着里衣而已,这下衣襟大敞,露出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更加晶莹。   穆启本来带着酒,更加忍不住,立刻扑上去亲,手下不停,大力揉搓起来。   陶令华见穆启原形毕露,把一腔温情都打没了,收起眼泪冷笑道:“原来穆老爷和胡老爷也没什么区别嘛,我既然敢杀胡林,就敢杀你。停手!”   穆启一下子惊住。看陶令华眸光闪烁,一点温情也无,倒像被泼了一桶凉水一样,瞬间偃旗息鼓,冷静下来。   穆启想,我还是和胡林不一样的,我是真心喜欢他,所以,既然他不愿意,也就算了,如果把两情相悦闹成仇恨,岂不是把一腔好意都付之东流了?   罢,不急在这一时之乐,还是从长计议。   想完了就从陶令华身上起来,给他掩好衣襟笑道:“我本来是真喜欢你,怎么能不顾你的意思强来,岂不把咱们往日的情好都变成仇了?好了,你好好歇着,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穆启起身离开回自己住的地方。   早先他回来的时候,当地的乡绅为了和他攀关系,曾经送过两个丫头,长的倒挺漂亮的。只是穆启一心想着陶令华,没把这两人看在眼里,连碰都没碰过。   此刻,满心的欢喜和情|欲被陶令华打没了,也闷闷地,很是不平。见那两个丫头贴上来服侍,气起来就想,我又不是找不到人,有的是人倒贴我,你小东西也太牛心了,怎么哄都不行,真当你是天上的仙人啊?   想着就拽过两个丫头,让她们服侍洗澡。   那两个见老爷平日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一向以美色自居,结果碰了钉子,沮丧了好些日子。此时见穆启回心,惊喜万分,服侍穆启洗了澡就扶上床去。穆启晚上应酬喝了不少酒,又满腔气愤,也不多话,拉住这两个就胡天胡地起来。   不过摸来摸去都不是陶令华那种肌肤的触感,身上的香粉味道呛的他心烦,一把推开就披衣下床去了。   两个丫头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好,只得下来跪在地上。   穆启也不想说话,说了声:去睡吧,就袍袖一抖出门去了。   院子里明月当空,空气中花香馥郁,真是个赏月团圆的好日子,穆启越想越烦躁,就起脚用力踹了假山石一脚,结果自己的脚被踢的疼痛难忍,又不好叫出来,只好抱着脚蹲在地上吸冷气。   穆启这些天其实一直在和胡林的家人扯皮,好在有汪直做靠山,狐假虎威,倒唬的胡林的家人不敢当面说什么,只是背地里咬牙。   穆启也知道是树敌了,但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和陶令华的命,只得硬着脸把胡林这头压下去,只要汪直不倒,就没事。   县里的学子们见此倒对穆启评价极好,穆启此时可以说是八面威风,在这县里赢得了空前的声誉。   这其实并不是他的本意,却歪打正着。   不过在外人面前,穆大人还是表现的很谦逊,这样一来呼声就更高,简直是士子的楷模,为官的典范了。   穆大人一帆风顺,只是在陶令华这里却屡屡碰壁,十分郁闷。   后来又去看过陶令华几次,见他还是不想回头,穆启也只得先放一放,他小孩子家,过些日子总会回心转意的。   这天正打算着什么时候回京,忽然收到京里来信,原来是自己的老泰山的。俞尚书在信里责备穆启丢下京中的事情不管,为不相干的事耽误时间,命他立刻回京。   信里还说汪公最近又离京去宣府前线督阵去了。   穆启也觉得耽搁的够久了,自己刚刚当上主事,还是谨慎点好,岳父那里,也不能得罪,哄好妻子也很重要,遂决定打点行李回京去。陶令华这里自会留人照顾。   只是风水轮流转,谁也不说能尽在掌握。   穆启行李还没打好,忽然门子急急来报,说吴老爷派人来请,有大事商议。穆启心里咯噔一下,匆匆换衣到了县衙,匆匆见礼过后,吴老爷拿出一份公文递给穆启道:“穆大人,事情有变,您看如何是好?”   第十章 事变   穆启有预感可能会有变,皱着眉头接过来一看,竟然是大理寺命将陶生杀害朝廷命官的案子重审。   穆启问道:“已经定了案子,怎么还要重审?”   吴老爷道:“下官也不知道,只是大理寺这次亲自派人下来了,同来的还有东厂的人,说是本案交由他们审理,别人不许插手。”   ?   穆启楞了。   怎么会这样?其中必有蹊跷。   匆匆见过东厂和大理寺来人,也没发现其中奥妙。无奈私底下命人去买通了那官的随身之人,这才知道京中的变化。   原来穆启离京之后不久,北地边报,漠北蒙古小王子又来进犯宣府(今河北宣化),汪直即时离京去前线督军去了。   胡林家人含着一口恶气,自家的人是个朝廷命官,被杀了竟然就这样潦草处置,碍于汪直的威势,敢怒不感言,见汪直走了,立刻又托了东厂督公吴铭,并给刑部大理寺使了银子,才打回重审。   穆启立刻嗅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这天,只怕要变。   宫廷内监们之间的争斗,东厂西厂对手的暗流涌动,自来就没停过。这汪直只怕是树敌颇多,被人趁机在架空。岳父也说过,如今东厂在天子面前也颇受宠信。汪直是西厂厂督,如今竟然有人敢背着他做手脚,这西厂的风头怕是要被压一头了,只是此时东风西风正在较量,不知何时才能出结果,但是较量之间,难免就会有被牺牲的倒霉鬼,穆启不想自己成为这倒霉鬼,不想陶令华被牺牲,所以,他必须使出全部力量对付目前的处境,不过能不能有结果,就两说了。   当晚,穆启就宴请了东厂派来的太监吴俊和大理寺寺丞张文谷。   按律法所定,大案审理该是刑部和都察院也派人和大理寺一起三堂会审,只是这次刑部尚书却推脱了,说是此事交由大理寺亲自审理方好。穆启猜到他们必是不想被夹在中间为难。   而且此事并没被上报到都察院,所以最后竟然是大理寺独审此案了。   穆启先用上好的酒席招待那吴俊和张文谷,极尽谄媚之能事,连酒席上的金银酒器都送给他们了,酒宴散后的第二天,立刻买了两个貌美如花的歌妓连同别人送自己的那两个,趁夜送入了馆驿之中。   又单独给吴俊送了一千两银子,张文谷给了五百两。别问他哪里来这么些银子,他自有办法弄到。   要说东厂的厂督吴铭还真没拿这件事当回事,派来的不过是自己手下的一个年轻的太监,大理寺那里看吴铭的脸色,也只派了个五品的寺丞。就这样的人物能有多大眼界?只要能捞银子,自然乐得送人情,不过这次吴铭交代的却是弄死陶令华,所以他们也不敢太敷衍,就对穆启说了实话。   穆启犯了愁,这可怎么好?自己就是铁肩膀现在也担不起这个担子。想了半天只好对那两个说道:“督公说是惩戒凶手,这当然是必须,不过两位也看到这阖县的士子儒生们为他请愿的情形,人心不服,却是难办。两位本是与此案无关,如今若是为了此事担了欺压士子的干系,被这阖县士子们怨恨,却是无辜。”   这两个哪管什么干系,有钱就行,不过是看穆启的银子面上才敷衍一二。见穆启这么说,就问:“依穆大人所说该如何是好?”   穆启道:“此事既然督公有指示,自不能违老大人的意思卖放,只是他老人家并没来此地,不知道实情,这民声却也不能不顾,两位大人看判他个流放十年可好?两位对督公大人也有交待了。那陶生也得一条活命,阖县的儒生们也对两位感恩戴德,何乐而不为?”   吴俊却发愁道:“临来时督公答应那胡林的弟弟要让这陶生死。要是我们做属下的违背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回去恐怕不好说。”   穆启笑道:“那胡林家也不过是有点钱而已,原来是西厂汪公的义子,如今他家又投靠吴督公,也算得反复无常的小人,两位,他们可有好处到两位身上?何必为他担这恶名,害了个士子的性命?”   吴俊和张文谷对看一眼,心想,说的是,他也没给我送礼,只给上边送了,我管他死活呢?这穆大人倒是一团火地赶着我,又送钱又送人的,又是尚书俞大人家的女婿,前程无量,日后未必没有用到他的地方,何必为了个死人得罪人?   吴俊就问:“那我等回去怎么上覆督公大人?”   穆启眼珠转了转就道:“就说原来西厂的汪公不愿意担上迫害士子的恶名这才推了此事,两位再把士子们的请愿文书给吴公看一看就行了。”   吴俊和张文谷对看一眼,笑了。对穆启道:“穆大人,好主意,我等回去就这样上覆。想必督公大人也不会为了小小的胡林担这么个恶名。”   穆启心里道:不是为了银子,你们能帮我?   那胡林的弟弟胡风本来以为这次能为哥哥挣个公道,没想到又被穆启做了手脚,气了个倒仰,没办法也使银子来买通这两位见钱眼开的办案人。最后结果,定了个“杖一百,发边卫永世充军,不许纳赎”,并限定十一日内起解。   充军,是有明一代降死罪一等的重罪,只比死罪低一等,不死也差不多了。这“永世充军”,是终身军犯,虽然不牵连家属,不会让子孙接着充军,比“永远充军”好些,但也是一辈子就做军奴,很少有能遇赦还乡的。   况且去前线卫所做军奴,在路上命就先丢了一半,另一半到了地方也会折磨的剩不下多少了。   而且此时已经是初冬,要是到了北边,怕是快过年了,腊月里,冰天雪地,强壮的人尚且不好过,何况陶令华这样娇嫩,只怕是比死刑还要多受些折磨,最后的结果恐怕还是个死字。   吴俊和张文谷这是谁也不想得罪,两边捞钱,所以来了个折中。   穆启觉得这分明是打自己的脸!想让陶令华死!   也气了个倒仰,想再推回重审,那两个却有些不耐烦了,所以穆启想重审是没能实现,想把起解的时间推迟到明春也未能获准。   自己羽翼未丰,汪直又不在,就在,也不一定愿意救陶令华。   穆启咬牙切齿,只得领命。   边关卫所,他是鞭长莫及了,他在兵部及各个边关卫所一个熟人都没有,刚刚当上户部主事才几天啊,能有多大的关系网?   就是借用岳父的关系,也不能太明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唯今之计,要保住自己这个惹祸的小情人,只能是拼命钻营,做高官才行。哎呦!穆启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怎么就偏偏看上他了?   第十一章 登程   陶令华得知变化,虽然又惶恐了一阵,倒也接受下来了,因为他本来就是死罪,如今就算反复了一回,还是没被立刻杀头,也满足了。只是想到关山万里,不知道能不能得命回来,心中总是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穆启心情复杂地来见陶令华,有点沮丧。本来嘛,事情被翻覆,长脸的事变成丢脸的事,还搭上情人半条命,这真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两人闹的不愉快,但是回头想想又心软了,哪里舍得为难陶令华呢?   要是陶令华以为是自己使的手段害他,这岂不冤枉?   所以从重审这段时间,穆启一直没来见他,只命人好生照应而已,一个就是因为不好说嘴了,另外一个原因是避嫌。以前不怕,现在汪直只怕不能为自己撑腰,还是谨慎些。   此时分别就在眼前,就算再怎么别扭,也要见一面,这一去只怕有几年不得见了。   命人打开门,遣出底下人,只有两个人了,穆启才伸开两臂紧紧抱住陶令华,低头用嘴辗转亲着他耳朵和脸颊低低说道:“对不住,我的小桃花,我的华宝宝,这次是大理寺下文来审,还有东厂的人插手,我暂时无能为力了。你且忍耐些时,我找机会救你。只要留得命在一切都好说。”   陶令华心情也有点激动,这个人千不好万不好,也是为自己在奔走,留下了自己一条命,再不情愿,也不能否认这些。而且一去几千里,前途一片迷茫,不知道向谁诉说的好。   此刻他倒真想把穆启当成一个大哥来相对。问问他以后该怎么办。   可是从今以后就真的是云泥之别了吧?就算得了命,再没有机会交集了吧?   脱开穆启怀抱,看着穆启的眼睛,陶令华眼里也含了泪,呐呐说道:“穆大哥,我最后叫你一次大哥,这许多年承你照应,我们姐弟才能活到今日,现在又让我得了一条命,我谢谢你。只是自今往后,就断了吧。我做我的充军犯,你做你的京官,从今只是当咱们从没认识过罢。”   穆启皱眉,不悦道:“你胡说什么呢?我费了这许多力气,就得你一个断字?我知道你受了苦了,本来前途无量,现在弄到充军,自然是气不忿的,不过事已至此,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将来能翻过来,现下苦一点有何妨?也罢,我找人照应你,你别怕,都有我呢。”   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五梅攒花的和阗白玉牌子,比人常佩的要小,十分精致,用个红绳穿着,套到陶令华脖颈上,塞到衣领里。   陶令华想拿出来还给他。穆启道:“先带着罢,万一有用到的时候,哪怕换银子也好。”两手摸着陶令华的手臂和脸上的伤口叹息,问道:“还疼吗?”   陶令华闪了一下,低头不语。   穆启忽然又道:“这珠子哪来的?给我罢?”   陶令华劈手夺回,塞到衣领里,想着临行前再见姐姐的时候要交给姐姐,转交那人。   穆启也不废话,把陶令华浑身上下用力摩挲了一番,又在脸上嘴上狠狠亲了几口才放开他出去。   陶家大姐陶令荷在做棉衣棉鞋,连着几天没睡,储信心疼的很,又不敢说什么。眼见的人就更瘦了,也没办法劝,只得打起精神去开铺子。   生活还得继续,没钱,日子也没法过了。   十天后,算时节已是初冬了,银杏叶铺的满地都是,陶令华不得不启程。   心里还是想,秋闱已罢,若是今年能参加考试,不知能不能中举?不过现在看来,这辈子怕是没希望了。   穆启早就提前回京了,他硬是把那一百杖压下,却暂时还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京中离开太久也不是好事。   自己的老丈人也要讨好一些。妻子那里,也不敢露出什么马脚。   陶家姐姐姐夫两口恨不得把家撇了跟去,把许多衣物吃食打了包袱给弟弟背上,又凑了八十贯钱给他带着,并给押送的人三十贯,希图能照顾自己弟弟,这些钱几乎是储信两三年的积蓄,此时也顾不得了。不过陶令华想到穆启给了钱,就死活塞回给姐姐五十贯。   陶令荷无奈抱住弟弟大哭一场道:“就有苦也要忍耐着,将来还有相见的日子。”陶令华点头。   韩赋和几个同学来送行,几个人也凑了十几贯钱钞送他。只望陶令华能保重,也许将来还能回乡。   陶令华也嘱咐姐夫储信照顾姐姐,这才洒泪别了众人,一步三回头地上路了。   成化十七年的这个秋末初冬,成了陶令华年轻的生命历程中天翻地覆的一段,永生难忘。出了镇子,回头再望家乡,不觉泪如雨下。   不过穆启倒是真心挂念陶令华,派了两个人一路照应着,陶令华没吃大苦,只是心情不快,瘦的厉害了。穆启还给了陶令华一百贯钱,没给他银子,怕不好带,万一招了贼,就更麻烦。陶令华没有拒绝,关山路远,前路艰难,能有钱在身也是好事,不必矫情。   从杭州到了扬州之后乘船沿运河北上,一路行来,很见了些沿途风光,市井繁华,却毫无心思欣赏了。要是功名在身,同学畅游,倒还能做个诗赏个景,附庸一下风雅,可是如今,看看自己身上的枷锁,只得苦笑一下而已。   也见过因为灾荒讨饭的流民,个个衣衫褴褛当了乞丐,只不过自己比乞丐还不如,此去关山迢递,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命。   到了扬州,在大运河码头坐上北上的船,看着江南的烟雨渐渐远离,心里除了惆怅和悲哀似乎没别的情绪了,一路上都只是在舱里躲着,连饭都是在屋里吃。   负责押送的是里中的张老百和李笑,两个人都是老实的中年汉子,平时和陶令华虽然不熟识,但也都是本分人家,这一路也对他很是照顾,何况穆启走前也给了这两个人足够的路费。   穆启派的两个仆人一个叫俞三,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管家,是他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另一个叫穆五,是穆启在京中买的仆人,这一路倒还谨慎。俞三尤其上心。一路对陶令华照顾的很细心。陶令华并不想沾穆启的便宜,但是有时候又愤愤地想,谁让他对不起自己,就该让他付出一些。况且路费也收了,这个辞也辞不掉,就随他们伺候去。   慢慢攀谈间却知道了不少穆启在京中的事情,原来穆启被俞尚书看上,做了人家的女婿,高兴的很,每天在家的时候哄的妻子都很高兴,以此,和俞尚书的关系非常好,俞大人非常看重这个女婿。陶令华更生气了。   下一站是徐州,要从这里换陆路去洛阳。徐州,自古是兵家重地,更是南北东西的水陆交汇之处,所以客商云集,十分繁华。从这里,驿路分成两叉,一条上京,一条是去洛阳,然后转道北去山西。   好不容易到了徐州,却刮起大风来,天气一下子变冷,下船时下了雨,初冬的风加上小雨,让空气显得格外潮湿冰冷。陶令华手被锁着,不好拿包袱出来,冷的发抖,又不想吩咐跟着的俞三也穆五,只好自己挨着。   一天的路途不用说都累了,到了驿站就打点吃饭睡下。   陶令华睡不着,晚上虽放开了枷锁,换了棉衣,却不能自由出门,只在屋里呆坐着。望着窗外的陌生景色发呆。此时大风卷起潮湿的落叶扑打在房檐屋顶,“刷拉刷拉”地响着,屋里屋外是一样的潮湿。   渐渐的夜色浓重起来,天黑了,似乎有车马在院内院外乱着,似乎还有人来。这驿站虽然一般都是接待有公务的人,但是有时也接待来往客商,挣点小钱。   夜半时,四周黢黑,院子里灯笼的微弱光线照进来,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细雨沥沥,似乎风静了下来,能听见后院马棚的马铃声,那马玲系在马颈下边,马吃夜草,一动那玲子就“铃铃”作响,数匹马的铃声一起轻响,似有似无,似远似近,悠远清脆,显得这初冬的雨夜格外静寂。陶令华只想到一句诗:夜雨闻铃肠断声。   在这寒冷雨夜,京城的穆启在干什么?夜已深,必定在和娇妻享闺房之乐吧?说是不想穆启,可还是忍不住去想,手里摸着那块玉牌,心思恍惚。忽然手碰到一个圆圆的东西,一摸才发觉是本来想还给人家的玉珠子。后悔竟然忘记交给姐姐了。自己走了不算,还卷走人家一颗珠子,真是,会被人说言而无信罢?辗转反侧间竟然也慢慢睡着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上出门赶奔下个驿站,刚刚走出门口,陶令华却踉跄了一下,赶忙躲在俞三身后。   第十二章 又遇   陶令华看到了熟人,吃了一惊,连忙躲到俞三背后。其实也不算熟,只是认识而已,就是那次在江边险些撞到的马车车夫赵兴。那么赵二公子必在车上了。他怎么来这里?   陶令华一行人此时正在离驿站一箭之地,那马车却是擦肩而过进了驿站。陶令华在俞三身后犹豫了半天,手心都被指甲掐的一个个印子都没感觉到疼。脑子里两种念头在交战,去见还是不见?   不去,带着人家的东西走?要是不见的话,恐怕这辈子也没机会再还给人家了。去,实在是没脸,昔日是个骄傲的士子,今天是披枷带锁的囚徒,拿什么脸面去见人啊?   陶令华心里冷一阵热一阵翻滚了半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不见了,就当我贪了吧,转头上路。脚下又是泥水又是树叶,潮湿泥泞,风虽小了,但还是寒气侵人,脚底冰凉,一如心头。   接下来的路途上倒是还算平安,俞三对陶令华也很照顾,一路走一路说,说他家穆老爷如何平易近人,对夫人也好,对下人也好,从来是宽恩的,从不打骂,有一次俞三自己的儿子得了重病还是老爷派人请的太医来的,连药钱都是老爷赏的,他儿子才得活命,所以俞三才请命亲自陪着老爷这个从小的朋友上路,只算是对老爷的感恩了。   不过相比之下,那穆五却有些淡淡的,时常俞三叫他干什么事,他就推脱,俞三就气的骂,陶令华只好劝住。陶令华想自己又不是人家的主子,这样充军路上受人照顾已经是过分了,人家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不必勉强。   只是到了洛阳,俞三绞肠痧病倒在床。幸好及时请了大夫才保住一命,可是却走不动路。押送人张老百和李笑急着赶路,此时北地已经是冬天了,再不走,怕是要在大同过年了。   商量了半天,只好留下俞三在驿站,请驿卒照应着,等他好了自行回京去。其实穆启的命令是让他们一直跟着,在大同城左近租房子住,随时照应陶令华,只是此时天寒地冻,行路艰难,再往北走过了黄河就要进山西,关外冰天雪地,路险山高,俞三这样没准会丢了命,只好留下他。   可是渡过黄河向北进了山西太原府,穆五又逃走了,想是不愿意陪着陶令华在那冰天雪地的蛮荒之地呆着,那样跟流放也没什么区别。   穆启大概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之所以派这两个不太熟识的人一起,就是想让他们互相提防逃走,谁知还是发生了,多年后穆启想起这件事,后悔的顿足捶胸。其实就是提前想到了他也没办法,谁让他不过是小小的主事,还没编织起足够大的关系网呢?护送陶令华这件事还不能让自己的岳父知道,否则很危险。   陶令华对此倒是无所谓,本来就不是他的应该享受的,没了就没了吧。   随行的这两个押送人倒是还老老实实随在身边,本来就都是老实人,何况不管是押送的还是被押送的,都有家人在老家,谁敢乱跑?   能不能活着到目的地,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有明一代的制度,押送人也从里中之民里选派,所以算是摊派的劳役。这项劳役给普通百姓增加的负担可想而知,有倾家荡产的,有半路殒命的,有被人犯逃走而自己顶罪的,不一而足。好在陶令华他们一路还算顺利,没再发生什么事情。   渐渐北行,天气越来越冷,等到了雁门关,已经进了腊月了,此地早就天降大雪。虽然有人照应着,但是毕竟辛苦,陶令华本来还没发个子,还算圆润,现在是风都能吹倒。   守关的兵士们见一行人中有个这么漂亮的小子,都忍不住吹口哨。   要知道这些人可是常年不见女人,乍一看见比女人还好看,还带着骨子书卷气的陶令华,比饿鬼还馋,奈何光天化日,也不敢做什么。   还有一点,同样是风,这塞外不比江南的山温水暖,彻骨的寒风夹着几个雪片吹来,让在江南过了十六年的陶令华险些冻死。   他姐姐也没来过北方,只听说冷,给做了棉衣棉鞋,但是这棉衣哪里能挡得住刀子一样的寒风?顿时手脚都冻得麻木了,不得不把几件衣服都套在身上。   张老百在那里勘验官家的行文,验完了才进了关。   陶令华随着走,只是看着雁门关和这山峦,心想,若不是被充军,大概不会有机会到这里吧?   抬头四顾,这要塞东西的两带山犹如两翼,山峦起伏。   山脊的长城,蜿蜒向远方。边走边看,东西的两座城门,都是巨砖砌成的,说不得过雁穿云,气度轩昂,门额上分别雕嵌着“天险”和“地利”二个匾。上建城楼,巍然凌空。   忽然想起唐朝大诗人李贺的《雁门太守行》,道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这巍巍雄关也只有如此奇诗才能配得上。不过此时也没什么黑云,也不见日头,只有自己孤伶伶在异乡,却是“身如雪片任风吹”。不知这辈子是不是还是飘回家乡,就回大概也是魂回人不难回了。看着想着,心中喟叹,若是沙场杀敌,学个“提携玉龙为君死”,就是死了也落得个为国尽忠,自己这样,好端端为那件不堪的事杀人充军,真是枉为男儿一世。   只是既然到此,也再无回头的可能,只能激励自己走下去,只要能活下来,也许还能和家人有相见的日子。   心有所感,有心也做个诗,忽然一阵劲风吹来,夹着大大的雪片,张老掰和李笑都道:“只怕还要下雪,快些走,进了城好投宿。前面过了朔州,就是大同,咱们这趟差算是完了,只是怕赶不上回家过年了。”   陶令华见说,心里更是悲苦,只得放下闲心,拖起腿脚走路。   到了析州城里,下榻在驿站,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去朔州,雪倒是越下越大了,那风穿房过户呼山啸岭,夹着雪片抽打在人身上脸上。雪很快就下了没膝深,走路都难。   谁知第二天早起踩着雪到了北城门却见城门关着,问了守城的兵丁,人家爱理不理,说是正在战时,闭关一日,陶令华他们也只好等着。   第三天,才开城门,却是大军回城,街上两边迎接的人群挤的水泄不通。   前方正在过军马,几个人只好避在路边人群里站立。   正在看着,只见人群喧腾起来,都叫道:“赵将军!赵将军!”路边有那胆大些的大姑娘小媳妇把那香袋手帕荷包绣球等物如水一般扔过去。不知道在喊哪位得胜归来的将领。   陶令华本来心情不好,对这些都置身物外,任凭人群喧嚷,他只是站着不动。但是有个绣球混乱中砸在了他脑袋上,力道不小,疼的很,他才抬起头来看。只觉身后人群一拥,差点把他挤到路当中,他手上戴着锁链,脚下的雪地又被人踩的光溜溜的,站立不稳,踉跄一下跌在了地上,扑到在一匹黄马边上,马上人赶忙跳下来扶起他。手已经蹭掉了一块皮。   陶令华忍着疼并没抬头,低头匆匆一礼,道了声谢谢就想回去,那包住他手的大手却不放开,天寒地冻的,这手倒是热的像炭火一样,陶令华只好稍稍用力向外脱,那人却低低在他耳边问道:“你要去哪里?”   陶令华顺口说:“大同高山卫。”说完才惊觉自己说这个干什么?连忙住口。   那人又问:“你叫什么?”   陶令华不语,连忙低头回去了。   那人却低低笑了一声跳上马跟着大队走了。   不一时军马过尽,他们才上路而行。   第十三章 到达   过了朔州就是大同府,千辛万苦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已经接近年底。大同城内此时年味已经很浓重了,百姓们都在准备过年。从街道上走过,家家门上都贴了春联和倒福字,这倒不稀奇,只是这山西特有的却是剪纸,家家在窗纸上贴。虽然都是在宅子里面,大部分看不见,可是有些人家却是木楼,仰头看去还是能看的见,各种花样,红火而富丽,街上有小孩子在放炮,也有大人撵着自家孩子骂,小孩子就边跑边笑闹,空气里尽是鞭炮的火药味道。   陶令华深深叹了口气,今生今世不知道还能不能和家人团聚,享这天伦之乐了。   在大同府挂了名,又被解送到了高山卫,张老百和李笑领了回批就要回去,陶令华匆匆写了几个字让他们带回去给家里报个平安,两个接了就走了。   这里接囚的官儿就作声作势喊道:“哪里来的罪囚,想必是个不长进的,先选大棍子来打!”   陶令华也不知道这官儿是什么级别称呼,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规矩,只得陪笑道:“官爷饶命,小的本是被冤枉的,请您饶过。小的有孝敬。”   那官儿就拿眼瞄陶令华的包袱,嘴里喝道:“哪个要你的孝敬了,快拿大棍子来。”   旁边一个像是掌笔的师爷模样,就过来扯陶令华的袖子。   陶令华早知道有这场面,穆启曾经交代过,所以手里早就攥了几贯钱,偷偷塞到了这师爷手中。   师爷对这官笑道:“老爷,先看看他有什么孝敬的再打也不迟。”说着就抢过陶令华的包袱翻找,被他翻出十五贯钱来,又仔细翻,只有些散铜钱,那官悻悻道:“就这些,还不够买棍子钱呢!给他发到营中去吧。”   师爷就劝:“老爷积德行善,看这小子这身子板也不像个强壮的,发到营中去打仗也是个填坑的,就让他去养马算了。”   这官黑着脸挥挥手,师爷命人带陶令华去马场。陶令华暗自庆幸,穆启给的那一百贯钱在怀里贴身藏着,不然可就惨了。   到了马场又被管马场的张百户敲诈了十贯钱,也算顺利安顿下来,也就快过年。陶令华借了一床被子和几个老军挤在一个炕上睡觉,寒气彻骨。   早上天还没亮,大鞭子就抽过来,匆匆吃了半碗粥,就赶忙去干活。   边干活边听几个老军讲究,原来这高山卫,在一条深长而宽大的山沟里,听起来不起眼,但是这条山沟可是赫赫有名的,叫做:云冈沟。因此当陶令华听说这条沟东端就是著名的云冈石窟的时候,也就不觉得稀奇了。这沟再往东,就是镇城大同。   看着天边太阳懒洋洋升起来,陶令华抱着一大抱干草,望天发了会呆,有点眩晕,冬天的天气总是这么阴沉沉的,就是晴也晴的不痛快,灰蒙蒙的。猛然间身后传来一身爆喝:“小兔崽子,你还不干活,今天的草料轧不完,老子踹死你!”   陶令华背上挨了一鞭子,疼的紧,赶紧把草抱着向前走,踩着没膝的积雪走到轧草的老军面前放下,按住草捆一头让他轧草。老军看了看远处监工的人,偷偷道:“在这里千万要放小心些,张老爷可是有名的暴躁脾气,惹了他吃鞭子都是轻的。”   陶令华点头。那老军又道:“你那脸别洗那么干净了,抹上点泥灰什么的好。”   “这里还不让洗脸?”陶令华很纳闷。他一向老实,干活并不偷懒,早上饭都没吃饱,也并没洗脸,,脸上都灰扑扑的,没风吹的嘴唇裂了,手指也是黑的。洗澡更是做梦。夜里躺在大炕上,那借来的被子就像铁一样又臭又硬。最恶心的是,有虱子啊!   这些苦陶令华都咬牙忍住了,只是这不让洗脸还有什么讲究?这军马场现在总共就这十几个老军而已,连张百户算上。   老军见他懵懂,嗤笑道:“我是为你好,这城里十之八九都是军犯,常年不得还乡,年轻力壮的更多,有那多年都找不着媳妇的,可不就想歪道去了?你年纪小,又长的好,别让他们给盯上了。不过你这回来巧了,那些力壮的都被拔到营中打仗去了,看他们回来你就有罪受了。”   陶令华打了个冷战,忙问:“那怎么办?”   老军摇头道:“也没别的办法,把脸涂黑了,再躲着些,平日别往人群里凑,不过这也不能都幸免。我见过有几个被他们弄到残了的。这城里哪年不因为这些死几个?只能你自己求老天保佑罢了。就是有人要和你做点什么,也和软些,别硬撑,留得命在比什么都好。要是明春派你去放马还好些。”   陶令华心里暗暗打算着,只和这老军闲话。老军自承是本地人,军籍,姓李,家在这城里住,有个小女儿十五岁了。   陶令华奇道:“老伯偌大年纪,怎么女儿这么小?”   老军笑道:“我们军户人家嫁娶,就得了儿子还得当兵,可不是苦么?老汉又穷,没人愿意嫁,四十岁上才娶了个寡妇,我这妞妞是孩子她娘带过来的,且是孝顺。”老汉想着家里媳妇和女儿,笑的皱纹都深了,只是末了却叹了口气道:“妞妞到定亲的年纪了,嫁妆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陶令华在城中走过的时候也见了些军户,好多都是破衣烂衫,形似乞丐,十分可怜,只得心里叹气:也有比我更苦的。   这马场监工的头儿张百户是个酒糟鼻,虽然暴躁,却是好酒,整日里醉酒,只要有酒,万事好办。陶令华出到集市上买了酒孝敬,那人才有了点笑脸。眯着眼道:“小兔儿倒是有些眼色啊,回头老爷给你些轻省的活计干干。”陶令华只管点头哈腰,也奉承他几句。   张百户更得意,酒壶不离嘴道:“日后有什么为难的,尽管来找老爷,老爷给你撑着。只是这孝敬嘛……”陶令华赶忙道:“孝敬老爷是本分,小的记在心里不敢忘。”到此时,也只得低下头学着些世故人情。好在刚来报到的时节,上官们全都被调去营里了,自己就被直接遣到这军马场,不然不知道要送多少礼了,包袱里这点钱可能不够送的。   晚上在大炕上睡觉的时候,把大袄堆在被子上,自己穿着小袄和棉裤缩成一团,屋里的炭盆通常是半夜就没了火气,不这样就冻的睡不着。摸摸脖子里的一个玉牌和一个珠子,后悔忘记把珠子给交给姐姐,自己又不好意思见那赵公子。现在自己充军就罢了,还卷走了人家一颗贵重的珠子。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说自己是个骗子。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远处马棚里乱踢,这里马场因为前方调度,只剩了五十匹老弱病残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会咬起来。几个轮值看场的老军都纷纷起来道:“去看看去看看,不晓得哪匹马又在咬槽。”   陶令华也起来披上大袄跟着到马棚看。原来是一匹黑马,前腿是受了伤的,其他的马不让它上槽吃料,这马竟是个火性子,疯了般咬踢,竟把别的马都挤到一边去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马分开就去睡觉。   陶令华见那马被栓在马棚最外边的位置,紧挨着积雪,夜里冷风刺骨,这伤马不知能不能挺住。想着就跑去抱了几捆干草把黑马那边堵的严实些,又上了些料给那黑马。没想到这马通人性,竟然用大脑袋蹭了蹭陶令华的脸。冰凉中带着毛烘烘的触感,陶令华忍不住也摸了摸马脸,对马说:“你和我这么有缘,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大同出煤,你又这么黑,叫你乌金如何?”这马更撒娇一样伸出大舌头舔了陶令华的脸几下,陶令华觉得好笑,抱住了马头摩挲,一人一马在这雪夜寒风里竟然觉得很温暖。   ☆、第十四章 生存   再有三天就过年,陶令华终于领了自己的份子布、棉花还有粮米。很少,只有一匹棉布一斤棉花还有月粮两斗。   李老汉道:“唉,你这还算幸运,只克扣了一半粮米,布和棉花倒给全了你了。我拿回家让你婶子给缝个棉被吧。”   陶令华惊异:“一斤棉花能做棉被?”   李老汉笑:“添些旧的就行了,别人一条棉被都是用旧花絮,新棉花还留着做袄子呢。一年就这一斤,可不得省着用么?等你领了俸钱,慢慢攒兴许能攒够一条棉被的棉花钱。唉,你是恩军,比我们本来就是军籍的俸钱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虽然艰苦,但是陶令华还是咬牙忍下来了,手里的钱还剩不少,不过不知道在这里要呆多少年,也许就是一辈子了,不省着花怎么行   过年这天终于盖上了新棉被。李老汉还拉陶令华去他们家吃年夜饭。他家女儿见了陶令华有些含羞,李家大婶倒是大方,请他喝水吃瓜子,穷家也没别的东西,只是热乎炕、热饭菜倒是有。   吃完饭已是起更了,陶令华不好意思赖在人家里,自己踩着积雪“咯吱咯吱”慢慢往回走。   这时节马场倒是没人卡着不让进出,张百户得了陶令华孝敬的两坛酒自顾回家过年去了,只有几个没家的老军汉在那里守着。   踏着雪回来,街上有大人小孩在放炮。不过多是妇人孩子和老人,看来力壮年轻的确实都出门了。因为有雪,没灯倒也不显得黑,这时候没风了,雪又下起来,看来明天更冷。陶令华紧紧棉袄,把棉帽子往下抻抻,进了马场去看乌金。   乌金的前腿受了伤,骨头裂了,还划了一尺长一条血口子,以至于马腿一直在抖,站不稳,军中的兽医只是潦草地给它捆了一下抹了点药就打发回来了,这药不知顶不顶用,反正伤口是没好。若是好不了就成了废马,上不了战场,只怕要被卖到杀牲坊或者让长官们找借口吃掉。   所以他自己在城里的药铺买了些伤药,请人磨碎了,又要了些猪油拌好了每天给乌金上药。这马大概把他当亲人了,见他来了就蹭个不住,上药的时候也乖的很,一动不动。   今夜,陶令华一直在外面,这时候才回来,乌金高兴的很,头一点一点想挣脱缰绳出来,陶令华赶忙进去拍拍让它躺下,上完了药,马就卧在干草上,陶令华靠在马身上,两个说话,哦,是陶令华说话,马听。   陶令华说:“乌金,我想回家。”   乌金点点头。   陶令华说:“乌金,我恨穆启。”   乌金点点头。   陶令华:“可是没有他,我恐怕已经被杀头了。”   乌金点点头。   陶令华:“我夜里睡觉老做噩梦,梦见胡林来跟我索命。”   乌金点头。   陶令华:“我怕再有男人来纠缠,那时怎么办?我下不了手再杀人,再说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乌金点头。   陶令华:明天不给你草料吃了。   乌金点头。   陶令华笑了:“你还是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吃。”   乌金点头。   整个正月里,陶令华的手脚都冻的乌紫,起了冻疮,没办法托人到远处田里找了些麦苗来,用热水洗手脚,听说能治冻疮。   乌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骨头还没长好。陶令华每天除了轧草喂马就是守在乌金旁边,给它刷毛,跟它说话。乌金跟陶令华越发亲近了。几个老军都笑:“这小子,和这马倒是有缘分。”   张百户吃了陶令华不少孝敬,态度好多了,那鞭子打下来的时候也少了,只是有时候醉眼眯眯地看着他,笑说:“亏的爷不爱南风,不然收了你做个服侍的也好。”   陶令华一边给张百户倒酒,一边笑道:“大爷看的上小的,是小的福分,只是小的命该如此,还是就在这马场里孝敬您为是。”   张百户只笑笑,此事也不再提。   谁知出了正月,张百户却调走了,陶令华心里忐忑,不知新来的官长是个什么脾气,只怕比张百户不好说话,那就遭了。   怕什么来什么,新来的车百户是个更加暴躁不堪的中年人,满脸的络腮胡子,不好接近。陶令华买酒肉孝敬,也不见他言语缓和些,鞭子就没停过,陶令华身上的鞭伤一条接一条,老的没好新的又接上。他就知道碰到牛脾气了,挨打还好,生怕被人看穿相貌,每天都把脸涂的黑乎乎,像个钟馗,浑身也弄的脏兮兮,像个花子,干活也更勤快。   只是每天做饭却是个难题。来这里两个月,天冷的滴水成冰,每天烧火做饭给这几个老军,军马场有口井,只是离做饭的地方有段距离,每天就和三个伤残了的去提水,他不会挑水,那几个腿脚又有毛病,只好两人一组来抬水,这天寒地冻,雪都几个月不化,走在雪里就像在冰窖里走,脚都麻了,踩实的雪路还走一步滑一下,那水就撒的一路都是,立刻冻成冰,几乎是踉跄着把水抬回来。   屋檐下的冰凌几尺长,透过那冰柱子看太阳,五颜六色的光华,美丽非凡。只是稍微歇息就会挨鞭子,虽然在这里不用戴镣铐,但是这苦工不知何时是个头。   一个月后,大批的营兵解散回卫城,这城里一下热闹起来。陶令华得知消息,更加谨慎,并不敢请假出军马场去,要买个什么东西都托同住的老头子们去买。脸上糊的煤黑和泥巴印子,比花子都脏,棉袄也早就脏了,料子都黑乎乎的。李老汉也只是叹息。   这军马场派出去的军犯们也回来了,还带回来大部分马匹,进行修整。   陶令华的活一下子就多而繁重起来。   当晚陶令华和老头子们喂了马,正在吃饭,几个军犯大声说笑着走来,因为得知陶令华是新来的,就来揩油勒索。陶令华无奈把身上带的零碎钱钞都给了他们,总共有不到一贯。虽然自己还有几十贯的积蓄,但是要是每天来勒索很快就会倒腾光了,怎么办?   一个大个子军犯数着钱笑骂道:“这小兔儿,就这点钱就想打发我们,太不知道规矩了,该打!”   另一个道:“什么该打?分明是该操!”   那大汉就用手一挑陶令华的下巴,见这黑乎乎的脸,比花子还脏,且还沾着泥,一下子没了胃口,啐道:“妈的,哪里的灶火坑里钻出来的猫崽子,脏了爷的手。”几个人起哄了一会就走了。   李老汉道:“陶小子,若是他们强你,千万别跟他们犟,那领头的汉子是辽东来的,叫邱老八,力大又凶狠,你打不过,他们虽分在军马场,却是跟上头有牵连,不受管,平时四处走动,不常在这里,你只消耐心陪着点小心,时常孝敬就是了。”   陶令华点头。   ☆、第十五章 邱八   天气渐渐和暖,黑马乌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陶令华每天小心喂养,把它当个伴对待。   这乌金也只服陶令华,别人要去喂,它就踢的别的马没法吃料,只有陶令华去,它才老实呆着吃料。   众人也纳闷,乐得放手让陶令华去干这件事。   这晚是陶令华和一个瘸腿汉子吴勤当值,又听见闹马,就没让吴勤动,自己披衣起来去看,走到马棚,只见里面几十匹马都是踢腾。这边的马都是老弱病残,回来的几百匹好马在另一处,连忙进去看时,却发现一个人正在牵马,乌金正在挣动不止,弄的柱子槽子“咣啷啷”直响。   陶令华吓了一跳,忙问:“是谁?干什么的?”   那人回头,原来是那辽东汉子,满脸横肉拧着,凶悍的很。陶令华有点怯怯的,只好问:“邱大爷在这干什么?”   邱老八道:“没你的事,滚一边儿去!”   陶令华道:“这棚里的马归我们看管,若是出了什么事,小的当不起,还求大爷高抬贵手。”   邱老八抬脚就踹,陶令华躲不及,被踹翻在地。乌金一看,立刻踢腾起来,邱老八偌大的个子都没拽住,被乌金踢了一蹄子,登时弯腰叫唤起来。陶令华倒在地上一时也挣不起来,乌金就拿鼻子嘴蹭他。   邱老八一瘸一拐跑了。   回到屋里,吴勤问怎么回事,陶令华说了。吴勤发愁道:“他们这起军汉,时常偷马卖,上头却把赃栽到咱们头上,已经有好几个被打了板子的,没钱的被他们勒掯致死的都有。”   陶令华道:“是,邱老八被我拦住,又被黑马踢了一脚,跑了,想必还会来的。”   吴勤大惊道:“你得罪了邱老八,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陶令华咬牙道:“左右是没法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没法子还有个死字。”   吴勤就摇头。   邱老八被马踢了一脚,好几天没来。   陶令华并不敢松心,每天小心提防着,这天他果然来了。   陶令华正在喂马,邱老八踢门进了马棚,也不多话,举手就打。陶令华架住道:“邱大爷,我那日也是无心,你何必揪住不放,小的给你陪个不是不行么?”   邱老八倒笑了:“好啊,小兔子,瞧瞧你给爷怎么赔不是。”   陶令华无奈道:“小的也没钱,只好给大爷跑跑腿伺候您。”   邱老八笑道:“好啊,这匹黑马爷爷看了好长时间了,你让我牵走,前事一笔勾销!”   “不行!”陶令华有点急,乌金是自己在这里唯一一个可以说说话是伴,要是被他卖了指不定是被弄去牲口杀坊卖肉还是干什么去了,这样好的马,如果不是上战场就是老死是比较好的归宿。   “不想马被牵走,那你就洗洗让大爷尝尝。”邱老八抱着手臂嬉皮笑脸地调笑,其实他看这小子这么乌漆麻黑的,也没什么兴趣。   陶令华两难,牵走乌金,不行,让自己以身相奉?更不行,当下只好笑道:“您说笑话了,小的不过是个看马的,下贱的很,哪里配的上大爷?小的给您提壶倒水伺候您行不行?”   邱老八作势要打。   陶令华低头为难了,难道要把钱都给他?这样自己在这里大概就没法活了,给的钱粮太少,不够吃的。   正在犹豫间,邱老八却不耐烦,一把扯过陶令华就脱他裤子,陶令华当然奋力挣扎,哪里挣的过人家,片刻间就被扯去了裤子,虽然不怎么洗澡,那皮肉也是雪白的。邱老八吹个口哨道:“没想到啊,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就这样了,以后就伺候爷吧。”说罢按住陶令华批开他两腿就要硬来。   陶令华连忙道:“大爷,这样就无趣了,您起来躺在这里,小的替您吸一吸好弄。”   邱老八笑道:“咦?这小兔儿倒知情识趣,大爷看看你手艺如何,弄的好有赏。”说完就下来躺在那干草垛上任凭陶令华弄。   陶令华知道左右是躲不过去了,咬咬牙,脱了邱老八的裤子,趁他没注意,一拳下去,打在那黑红粗蠢的物件上,邱老八怪叫一声险些昏过去。   陶令华还要打,邱老八拿手支住道:“慢来!我知道了,你不是个奉承人的,我知错了,过后再不找你麻烦了!”   陶令华见并不能杀了他,也只好停手,恨恨地瞪着他。   邱老八起身,拐着腿跑了。   陶令华自己提防不提。   自此,邱老八又来过两次,都被陶令华连抓带咬带踢的没落到好处,陶令华虽然瘦弱,疯起来力气也不小,邱老八一时间要想得手也不容易,也就很久没来。   春天时,干风怒号,风沙遮日,满嘴里都是沙子,连吃到嘴里的饭都是“咯吱咯吱”响,日子且是难熬。   黑马乌金的伤全好了,被牵走上了战场,临别和陶令华依依不舍,只是拿脑袋蹭。陶令华其实很羡慕,自己在这个地方做苦工,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还要提防着不要被人强了,这并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还不如像乌金一样上战场,哪怕战死还有个名声在。   虽然这地方离大同只有几十里地,陶令华却从没去过,不指望能享受生活,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身体和命,就念佛了。   柳树枝头刚刚冒芽,马场的马就要放出去了。陶令华想到李老汉的话,就去求车百户,想跟去放马。   放马的军犯只有十来个,每天早出晚归,夏天不下雨还能在外面过夜,而且,有放马经验的几个人中,有一个和陶令华同是江南人,也是个书生,名叫李阕,因为妻子被当地大户抢去,一怒之下致人重伤,才被充军,已经好几年了,陶令华和他关系比较好,还能照应一二,那些放牧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地欺负他。   车百户拿眼扫了扫陶令华的小身板,冷笑:“放马?你会骑马?”   陶令华愣住了,忘记了自己不会骑马了。   晚上吃饭,陶令华摸摸自己瘦弱的胳膊腿,有点郁闷,怎么才能强壮一些,最好是能学会骑马啊,要不然只是在这里呆着,真是不自由,而且,得罪了邱老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来。   正在想着,李阕来找他了。   李阕虽是也个书生,个头却比陶令华高大壮实,年纪也大,有三十了,来马场这几年学会了马术,一到春天,就出去放马,过的还算自由平安。   李阕见陶令华发愁,就笑道:“放马很累,你不会骑马也有点危险,还是别去的好。”   陶令华只好说道:“我得罪了邱老八,想出去躲躲。”   李阕想了一会道:“要不,我教你学骑马?”   ☆、第十六章 苦难   李阕想了想道:“要不,我教你骑马?”   陶令华点头谢道:“好。”   第二天虽然风沙还是很大,但是陶令华急于离开这个地方,就在干完活的空闲偷着跟李阕学骑马。   没有鞍蹬,就是骑刬马。找了一匹比较温顺的老母马,开始在李阕的扶持下慢慢学。   头两天几乎在马上呆不住,还摔下来两次。差点把腿摔伤,李阕有点可怜陶令华,就说别练了,还是在马场呆着吧。陶令华咬牙坚持,终于在第十天能自己爬上马去。   看着陶令华臂腿上的擦伤,李阕心疼地说:“出去放马,每天都要骑马,很辛苦,就是学会了也很累,要不就算了,我们再想办法离开马场吧。”   陶令华问:“还有比马场更好的地方?还是你认识什么大官?”   李阕也摇头。一个军犯,哪有机会攀上什么高官,就是小官也拿他们当奴才,勉强能活命而已。   陶令华见李阕不说话,只笑笑就仍旧去练骑。   车百户虽然是个暴躁的人,却并没有拦着陶令华去放马,所以,一个月后陶令华就跟着李阕他们出去了。刚开始是在这云冈沟里,每天只是赶着马到了地方,就让他们自己去寻草吃,晚上再赶回来,渐渐地城外草原上野草茂盛起来,就把马赶到外面去,这样有时候就一两天才能回来,虽然是风沙烈日,却自由的多,至少不担心被车百户让大鞭子抽,邱老八来了几次没见着陶令华,也就淡了。   夏季转眼就到,春天多风沙,到了夏天却连着下起了大雨。原来这高山卫城这时候还没用砖包起来,都是夯土城墙,连日大雨,就把城墙给冲垮了一段,此时城中的壮劳力却都调去析州城前线了,只有些老弱病残,所以除非动不了的,全都被赶去修城。   开始是每天还下着雨,泥泞难行,陶令华没干过这种活,不会挑筐,走的歪歪扭扭的,监工的见了看不顺眼,就用鞭子抽,每天抽的身上鞭痕累累。   暴雨过后,却是大晴天,大太阳能把人烤的皮都爆了,就这样也不能停,慢一步就被抽被踹,肩膀磨破了皮,脚下起了血泡,嘴唇裂了口子,风一吹,黄土漫天扬起,整个人都成了土人。   回到马场还得照常干活,因为马场现在有二百多匹马,比原来多多了,除了一部分马在外面放,剩下需要休整疗治的马也不少,人手不够,车百户不准陶令华再跟去放马,每天修城完毕后就赶回马场喂马,若是干的慢了,又是一顿鞭子。   老军汉们都常年在此,都熟悉了,只有陶令华是个生手,虽然干了这几个月,但是有时候还是不免犯错,那鞭子就像吃饭一样,几乎是一天三顿加夜宵了。   每天夜里睡前想洗一洗,衣服被血迹沾在身上,脱不下来,可是不脱又没法子洗,只好忍痛向下撕,本来血已凝结,现在又被撕开,依旧鲜血淋淋。   李老汉和吴勤也很可怜陶令华,只是也没什么办法救他。   都说地狱苦,陶令华此刻只觉得自己比地狱苦三分。   李阕被赶去放马,去的远了,不时常回马场,所以并不能时常见面。   忽然一天,李阕欢天喜地来见陶令华,笑道:“我以前在这里的一个朋友在析州城营中供职,现在举荐我去做文吏,等我到了那里,也想办法给你谋个文职,就不用在此受苦了。”陶令华也很高兴。   李阕第二天就走了,陶令华也盼着能有机会脱离苦海,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拖到那个时候,春天时虽然辛苦,但是身体还变结实一点了,经过这半个夏天,劳累加上伤痛,却是越来越虚弱,陶令华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了。只是白天还得去修城,丝毫不敢怠慢。   干风热气蒸烤下,大地都焦干了,人也快变成了肉干。   一个半月后城墙修好了,军犯们才各自归位。陶令华已经累的骨碎筋疼,实在熬不得就趁喂马的间隙在马棚边上的树影荫凉里睡一会,这里离大门远,离车百户的屋子远,可以放心睡。大中午的,烈日炎炎,马场里也没人走动。   睡了不一会也没睡着,却听见几个人闹嚷的声音,睁眼一看,吓的心差点跳出来,原来邱老八带了几个人正向这边走来。   这里离自己住的屋子远,就喊也不一定有人听见,再说听见又如何?李老汉和吴勤他们根本不敢跟邱老八对着干。   陶令华连忙撑起身体从马棚后面的洞里跑出去,在大草垛中挖了一个洞钻进去,直到傍晚时分才出来。不妨却踩到地上一个小坑,崴了脚。   傍晚,李老汉来替班,发现陶令华在炕上躺着,就问吃饭没,见他不言语,上前一摸额头,火一般烫,连忙问:“你怎么了?可是病了?”   陶令华轻轻摇头。   李老汉见身上都是伤痕,连嘴皮都焦干流血了,就对他道:“唉,明日跟车老爷请假,你歇一天罢?”   陶令华点头。   没想到第二天去请假车老爷并不准。所以虽然生病,陶令华的活计却不能不干,车老爷的鞭子不认人。   老李头他们只能是瞅着车老爷不在眼前才让陶令华歇着,自己把活干了。   这日,邱老八又来,陶令华脚伤未愈,正好被他赶上,到底拉在草垛后面去了。   挣扎间,裤子被撕碎,只觉得后面被捅进来一跟棍子。低头一看,邱老八正拿一根木棍在捅自己,遂奋力踢打,挣脱开来。   邱老八骂道:“操你娘的小兔子!老子被你弄的不举,这仇必报,还想跑?捅死你!”到底被他拿棍子捅了几下。   陶令华也不是好惹的,虽然这段时间很弱,但是不要命地用牙去咬,用脚去踢,用指甲去挠,终于狠狠一口咬在邱老八手上,见了血,他才扔了棍子骂咧咧跑了。   本来身体就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后面又撕裂出血,大夏天的又好不了,这城里唯一的军医被调到前线去了,只好苦挨。   几天之后,陶令华觉得没法子再忍下去了,后穴已经肿痛不堪,每次出恭就像进了趟地狱。草纸上都是血。   而且这地方的伤,他真是无法启齿。   这样每天的饭食就变成稀粥,又过几天稀粥也断了,只喝水,看看实在是没活路了,就存了死志。   而且想道,要是邱老八再来,只怕再也挣不脱了终有着了他道的一天。析州离这里不近,李阕也不是自由身,等不及他了。   也罢,这是自己命中注定不能活命了。   夜里朝南边自己家乡的方向磕几个头,只叫几声爹娘姐姐姐夫,我不是不想活,是没法活了,你们不要怪我罢。思想着明天找个机会寻死去。   第二天白天,依旧是热,只是陶令华却觉得浑身冷的打战。   他肚里没食,饿的晃荡,又高热不退,嘴皮翻起,大中午人都在屋里歇着,他不想人发现自己异常,只在马棚呆着。   眼见得邱老八抬脚进来,陶令华惨笑道:“邱大爷,以前都是我不对,不该违拗大爷,小的想明白了,以后再也不和您对着来了,今日小的想好好伺候您。”   邱老八素来见他硬气,打的自己好几个月因为害怕而不举,气的很,这时见他和软了,倒欣喜起来,笑道:“小兔子,这才好,你伺候大爷,大爷也不会白干你,总会有好处到你身上的。既如此,你跟我去后边草垛那里去罢。”   “邱大爷,这却不行,幕天席地的,小的不习惯,还是在马棚好。”   “马棚臭气熏天的,好什么好?”邱老八不悦。   草垛那边离住屋近,陶令华怕行事时被人发觉,就道:“小的怕人发觉,这里离人远,而且大中午的没人来。这样吧,天气热,小的打桶水给大爷洗洗,都清爽些,就在这门边,还干净些,您看可好?”   邱老八挑眉道:“你倒有心,打水去吧。”   这马棚离水井很近,不一会就打了一桶水,先自己脱了衣服洗了一下,露出本来雪白的颜色,邱老八眼睛睁大,惊艳道:“没看出你倒是个不错的,老子在那大同城里的南馆也没见过比你小子漂亮的!”     ☆、第十七章 马杀   陶令华道:“小的再打水给您洗。”   穿上衣服,立刻又打了一桶回来道:“大爷,小的服侍您脱衣洗浴。”   邱老八开始还疑惑,怕陶令华弄鬼,见他忙来忙去,又自己洗了澡,好像确实是诚心想伺候,倒放下心来,痛快地脱了衣服,站着让陶令华帮他洗。   陶令华给他擦洗了道:“大爷,这衣服您权且垫在身下躺着,小的给您吸一吸。”   “算了吧,你给我吸,我怕你再给我一拳。”邱老八想站起来,陶令华虚弱地笑道:“小的三丝两气,哪里有力气和大爷对打?大爷不必多疑。”   邱老八见他的确瘦的快被风吹倒了,只道:“我要盯着你,你休想弄鬼。”说罢坐起身真的盯着。   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邱老八此时见陶令华长的漂亮,不由一点色心起来,竟忘了他往日是怎么反抗的了,虽然还是有点防着,却答应他给自己吹箫!这不是找死么?   陶令华懒得说话,低头下去含住那个腥臊的物件。   吞吐了几下,邱老八笑着摸摸陶令华的头道:“小兔子这倒有点天分,别捣鬼,给大爷伺候好了,日后有你好日子过的。”   陶令华并不说话,用力吸,眼见得邱老八就要交货,下死力咬了一口,那物件立刻疲软。陶令华站起,用尽平生力气狠狠拿脚踩在那疲软物件上,连踩几脚。   邱老八本来浑身瘫软在草堆上,突然遭此重创,差点要了命,大叫一声,挣扎着起来要抓陶令华,只是却向前爬了两步就倒下了。   陶令华心里突突乱跳,怕他抓住,向旁边一闪钻过马肚子。   邱老八伸长手要勾陶令华,不妨那匹马一转身,一蹄子正踩在他胳膊上,立时折断,鲜血淋漓。   邱老八挣扎起来也想钻过马肚子,却又被马一后蹄踢到,在地上翻滚间,马群乱了,陶令华赶紧跑到门口,眼见邱老八正好被马踩到肚子,登时肚破肠流。   陶令华又一次看见了鲜血淋漓的场面,以前胡林死的时候那情景再一次重演,恶心,恐惧一时全部涌上心头,他吐了,吐的很厉害,吐的掏心挖肺。   踉跄着倒在马棚旁边的柱子上呆了会,抬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几乎把人烤化。在这个光天化日的下午,自己又一次被推到了人生的尽头。   这一次大概再也没有人能像穆启那样为自己奔波了。   呵呵~   陶令华忍不住却笑了。   穆启,还是心疼自己的,不是吗?除了姐姐,就是穆启最心疼自己了。在这个酷热的季节,冷似冰窟的心竟然生出了一丝对穆启的留恋。   不想让别人发现再把自己抓去砍头,还是自己了断好些,陶令华浑身颤抖着胡乱穿上衣服鞋子,转身跑出马棚,向军马场大门连走带跑地奔去。   死前弄死一个仇人,也算够本。   要是邱老八没被马踩死,也得补他几砖头打死他。   此时倒心安了,虽然手抖脚抖,却不是很怕人。   走过草垛,朝着大门走去。   吴勤刚刚起来要去轧草,看见陶令华白着脸,浑身湿淋淋地走过,奇怪道:“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还是找点草药吧。这样拖着,怎么熬得过?”   李老汉也出来,拉住他道:“你怎么没吃中饭?我从家给你带了点炒饭来,你婶子做的,快进来吃。”   陶令华见到他们,看李老汉脸上皱纹堆起的笑容,很憨厚,想了想,就进屋去,那两个也两忙跟进去,屋里还有几个平日在一起的老汉。   因为这边马棚都是老弱病残马,马少,都是几个年老身残的军汉守着,陶令华其实还算了沾光了,平时没怎么受欺负,这几个人平日也算照应他。所以此时他就把包袱拿出来,把自己的几件衣服分给了他们,又给了李老汉五贯钱,说是给他小外孙满月的礼钱,自己可能要离开一阵子暂时不回来,大概赶不上喝他外孙的满月酒了。   李老汉笑道:“离孩子出生还早着呢,这么早给礼钱干什么?你难道是有了门路要高升?怎么我们都不知道?呵呵,钱你自己留着花,到时候孩子生了我会找人通知你来喝酒的。”   陶令华没说话,拿了包袱里的钱就出去了,回头对那几个人说道:“要是有空我会回来看你们。马我都喂了,现在不用喂,等到傍晚的时候再去喂吧。”   这几个老汉点点头,都纳闷地看他出去了,只是觉得怪异,却不知道怪在哪里,只是见他走远,几个人就议论了几句,都认为陶令华是要到个好地方去了。这样也好,他这么瘦弱娇嫩的人,哪里受得住这些劳累?   陶令华想,待会等他们发现邱老八的尸体,大概就明白了,只不过那会自己大概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门口有人守着,因为陶令华有时也孝敬他们一点东西,都熟了,只笑:“今天怎么洗脸了?哟,这小脸子倒是白啊。”伸手还摸了一把。   陶令华笑笑,从衣袖里摸出一张五百钱的钞道:“给几位爷打酒的。”   那几个人挥挥手放他出去了。   烈日下,行人稀少,摇摇晃晃一直走到城门。陶令华想过了,割腕,自己下不去手,投井,又脏了井水,别人没法吃了,撞墙,没力气,只怕撞不死还要受一刀之苦,这城里只有城墙高,有三丈高,跳下去肯定就没命,还是从城墙上跳下去的好。只是城门有人守着,兵丁们都在城门下乘凉,到了近前,果然人家不让上,陶令华就谎道:“前日我大哥说今天来看我,这时候想是快到了,很想在城楼上眺看一下,大爷们赏脸让我上去。”   人家当然不理他。   被人敲诈到如今,手里现在还剩八贯纸钞了,陶令华就给了他们五贯。剩下的就给收尸的人吧。凭他怎么去,反正要死了,就不想那么多了。   这些兵都见钱眼开,见长官不在乐得受贿,就挥挥手放他上去。   陶令华抬脚向上爬的功夫,城门外正来了一匹马一个人。陶令华一心只想往上爬并没在意。待爬到城头才向下一看,才发现那马正是乌金!眼泪瞬时奔流而下。   站立不住蹲了下来,临死了,不想回忆过去,可是往事却如流水般从心头滑过去,忍不住心在痛。   想起爹娘,想起姐姐,想起穆启,要不是穆启,自己大概会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就是因为他,才会屡遭大难,以至于求生无门。可是他往日的温柔体贴,回想起来也真是让人心动的。可是如今……   算了,你对我有恩也罢,有情也罢,有恨也罢,此时此刻都灰飞烟灭了,来生再见罢!   陶令华决心定了就颤巍巍站起来,不想让乌金看见,只向城墙东边走,让出大门口,想找个底下没人的地方跳。   眼见的东边墙里无人,只有一棵榆树,找好地方,又回身朝南磕了个头,念叨了声爹娘姐姐,来生再见,慢慢转身,向下一望,只见黑马乌金正两蹄扒着城墙嘶鸣。   陶令华眼泪又下来,心道:“乌金,顾不得你了!”直觉头晕目眩,站立不住,不由自主就想往下倒去。   ☆、第十八章 赵泰   赵泰策马到了城门,门里的兵丁们都来询问,看了牌子见是长官,就放他进来。   赵泰却忽然有点尿急,快马行了这一路都没顾上放水,到了城里了就想放一放,谁知这马不听话,偏着脑袋,抽着鼻子东嗅西嗅地不走。骂了声劣马两腿又夹它,还是不走,反而向东边拽,赵泰心道:不是自己的马就是不行,看着是匹好马,谁知这么不听使唤,回头看来还得驯一驯。   那马越发闹腾起来。赵泰被它一闹腾,尿更急了,没办法,只好拨马走远些,看见那东墙跟刚好有棵榆树,就拨转马头走到榆树旁边,跳下马就把马栓在榆树上,自己在树后放水。谁知那马两蹄抬起扒着城墙“咴咴”大叫起来,声音听着渗人。赵泰无意中顺着马头的视线向上一看,只见上方一个人摇摇晃晃快掉下来了,连忙大叫:“别动,小心掉下来!”   谁知一喊倒好像惊了那人,只见那人似风筝般飘下。   赵泰吓的一跃而起,仓促之间连裤子都忘了系上,接住那人向地上滚落。   就算再轻的人,那也是百十来斤啊,从三丈高的城墙落下,简直是大杀器!饶是他武功好,也滚了十几滚才停下来,手臂险些被砸断了。   那边城门洞里的兵丁们听见动静都跑过来,叫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一看赵泰怀里抱着个人,赤裸光着,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时间呆在那里都没动。   赵泰喘了半天气,才有力气骂人:“混账行子们,还不快来帮我一把。娘的,看笑话呢是吧?”   兵丁们这才反应过来,忍笑过来帮他把人接过去,扶起他系上裤子。   一个兵笑道:“这个马场的小子说他大哥来看他,要在城门上张一张,谁知他会掉下来,要不是将军,他就摔死了,可不冤枉?哎?将军,是不是就等的是您哪?别是情哥哥吧?”   众人起哄:“对对,一定是,参将大人都来不及提裤子了啊哈哈哈!”   赵泰揉了揉胳膊腿,刚想踹那兵一脚,忽然看见摔下来的那人躺在地上,面白如纸,好个相貌,仔细一看,竟然是在析州城见过的那个灵秀少年,心里顿时狂喜万分。本来就日思夜想,好不容易升调来了大同,找个空子来这里寻找,谁知道从天而降!   回头又一想,要不是自己恰好赶到救了他,岂不是香消玉殒了?不由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心道真是老天见怜!可是他为何要寻死?   旁边几个兵还在起哄,赵泰也没空再多想,当下不动声色道:“胡说什么?天幸这次赶得巧,不然我兄弟的命就没了。我先带他去,你们好生守城门。”说完抱起陶令华骑上马向前走去,先在这城里找个地方安置一下,看伤到哪里没有,再去办调令给他调到自己身边就好。   陶令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下被褥柔软,顶上是素帐。转头看,只见一个高大背影坐在床头,不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动。闭眼往下跳的那一刻,已经昏了过去,所以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赵泰回头一看,醒了,笑道:“醒了?觉得身上怎么样?没摔着你吧?”放下手中正擦着的刀来探他额头,依旧滚烫。皱眉道:“病的这么厉害,怎么不看大夫?先在这客栈里歇一歇,等我给你办了调令,就跟我去大同城罢。对了,你叫什么?那次问你不说,这回总得说了罢?”   陶令华勉强起身,看对面这人眉毛粗黑,眼大嘴阔,倒是很俊朗,只是脸上皮色也太黑了些,很明显是被风吹日晒弄的,看样子像个带兵的将领。只是觉得他说话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而且奇怪的是,微微有些面熟的感觉,听这人的意思好像是两人见过,想了一下却想不起来,不知道怎么称呼,但是叫将军总是没错的,就忍着浑身的痛在床上微微叩首道:“谢将军救命,小的叫陶令华,在军马场效力,请放小的回去,晚了恐怕受责罚。”   赵泰摸摸了下巴上硬扎扎的胡茬子,笑道:“你病的这么厉害,我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病,好了再去吧。你我能再见面,也是前缘,你病成这样我也不能看着不管。”   陶令华惊讶抬头,猛然想起,在析州城中被人扶了一把,那人说话就是这个声音!   陶令华深感无奈,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该说是幸还是不幸?不过人家总是一片好心,也不能当面说自己想死,只得敷衍着,再找机会了。当下就恭敬地回道:“多谢将军救命,小的出来时辰有限,这就得走了。”虽然头脑昏沉,浑身都散了架,还是咬牙支撑起来想下床。   赵泰哪能让他下来,微微一笑,一个手指头轻轻一按,陶令华就又躺下了,挣扎不起,只好睡在床上,片刻间又觉得头昏身沉,又陷入了昏迷之中,只是却还有一线清明,并没有睡实。   昏沉沉间觉得似乎有人来帮自己喂水、喂药。陶令华一概喝下去,只想着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想死,等出去了再去自己找个地方寻死,应该很容易,活着难,死还不行么?忽然又想到:乌金在哪里?   又过了些时候,觉得有人把自己抱起来放在一个地方,然后摇摇晃晃似在一辆马车上,迷糊间能听到车轮辘辘的声音,身下有些颠簸。不知这是要到哪里去?没有精力睁开眼,随他去吧。   不知何时车停了,又被抱出去,只是竟然有人来扯他裤子,陶令华昏睡中却也有几分清醒,死死拽着不放,那人也就没硬拽。   不过后来就昏过去了,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再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在一个大炕上。   屋里只有一张方桌,一把圈椅,十分简陋。桌上茶壶茶碗俱备。   动了动身体,外伤是好点了,只是后穴仍旧疼痛难忍,摸摸,已经是指尖都难入了,这样子已是必死无疑,活着也是多受些罪而已。   先前觉得爬起不来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起来,反正是要死的人,怕什么?先出去,找个地方吊死算了。找了找,身上的衣服裤子因为睡梦里都死死拽着,还没换,在炕脚找到一块长条白布,想是给自己裹伤口用的,就袖在袖子里,看哪里方便找棵树上吊算了。炕上还扔着一件袍子,有些大,凑合穿上,简直拖地,顾不上了,且迈步出门,客厅里也没人,院子里也没人,只是大门却锁着。不能死在人家家里,可是又出不去,怎么办?   陶令华犹豫转圈的这一会,门外却哗啦一声,锁开了,推门进来一个兵士,手里抱着一个包袱,后边跟着一个人,这人虽然穿着一身素兰布的对襟大袖袍子,像个读书人的服饰,看样貌却是高大威猛的武将样子。      ☆、第十九章 故人   小兵见陶令华站在门后,笑道:“你醒了?先在屋里歇着吧,将军就来了。”   后边跟的那人也笑道:“我来贺新高升的参将大人,没想到竟然不在,你是哪个?我怎没见过?听说赵老弟弄到个美貌佳人,不会是你吧?”说完朝那小兵挤挤眼,颇有些调笑的意思。   这人口中的赵老弟分明就是在城下救了自己的人,原来,这姓赵的也是有所图么?陶令华像被一桶冰水迎头泼了下来,心都凉透了,要死了还能扯上一个人,该说自己是人缘好还是能招烂桃花?   不行,后面已经肿的不能大解,还害死了一个人,已经是全无活路,为了这个破身体,带来的屈辱已经不少,这人世已经无法立足,难道临死还要受辱?一定要走,一定要死。   陶令华心里打定主意,也不说话,趁那两人进屋,自己转身就跑。腿脚打拌,已是站立不稳了,这跑还没人家走的快,跑到门口却一头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赵泰似笑非笑站在那里,看陶令华如何动作。   身材差的太多,不是一个级别。陶令华只好退后两步跪下道:“请将军放小的回去。”   “哦?回哪里?你的身份现在是本将军的军奴,你要到哪里去?”赵华觉得奇怪,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有机会过好日子,倒要推掉,倒是少见。   “哦,好吧,将军,小的有点急事,想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伺候将军。”陶令华只想赶快脱身,无奈撒谎。   赵泰皱了下眉头,见他摇摇欲坠,微微弯身一把抄起来,抱在怀里就向屋里走。那进屋的兵士正好追出来,迎着道:“将军,他怎么了?属下来抱吧。”   赵泰挑了下浓黑的眉毛,斥道:“去,让你看个人都看不来,还不快去请二公子?我找了几个大夫看他的病都不得好,正好老二来了,快去找来!这大同城里怕是没比他更好的大夫了。”小兵赶着跑了。   陶令华看看无法脱身了,只好说破道:“将军,您找什么大夫也是枉然,小的一心寻死,只怕要辜负将军的好意了。”   赵泰一边进屋,对客厅里等着的人说:“高大哥,你先喝杯茶等一会,我把人安置好了就来。”那人笑眯眯挥挥手让他自便,自己坐着喝茶。   赵泰把陶令华轻轻放在炕上,天热,就只拿一领半旧的棉布夹被给他稍稍盖了肚子,笑道:“不管你是寻死还是该死,到了我手里,就叫你死不得。”说罢转身从地上八仙桌上倒了一杯,倒出来却是杏仁茶,拿个勺子喂到陶令华嘴边道:“来,张嘴喝一口吧,看你瘦的!”   陶令华嘴唇紧闭。你不放我去死,我还不能饿死吗?   赵泰也不着急,一手端茶碗,一手轻轻捏住陶令华下颌,稍微用点力,陶令华毫无抵抗能力,嘴就张开,赵泰把碗挨着他双唇轻轻一灌,陶令华就吐出来,流了一枕头。   赵泰脸本来就黑,这下就更黑。放下碗,忍不住一拳打了枕边,虽然没用力,也是“嘭”的一声响。陶令华歪了头,闭眼不理。   赵泰见他病的重,也不敢太用力了,有些发愁。   这几天为了他请医熬药费尽了心思,谁知他竟然想逃走去死。先前想给他洗澡,却不让脱裤子也就罢了,现在喂食水都不吃了,气人的很。看来是真的想死。可是好容易见到了,救回来了,哪能让他死?但是瘦的跟纸片一般的,动都不敢用力动他,生怕戳破了。这样不吃不喝,饿也饿死了,怎么办?   赵泰是个战场上拼出来的虎将,虽然也识字读书,考了武举,却喜欢提刀策马驰骋疆场,哪里这么小心翼翼过?奈何看上了就舍不得人家受苦了,不得不收拾起虎爪雄威,耐心地像捧着瓷人似地对待。   眼见场面僵住,赵泰只好自己找台阶下,笑道:“不想吃就不吃,澡总得洗吧?我看你也是个爱干净的人,穿着脏衣不难受啊?脱了洗一洗好睡。”   陶令华面白气弱地答道:“放我走。不然也是死。还请将军不要为难我一个小小的军犯。”   赵泰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了,犟的像头牛,又弱的像美人灯,动一动就怕坏了,没办法只好先出去招呼客人,两个互相嘲笑了一番,不一会送走了客人又进屋来守着。   赵泰用自己一个武将最大的耐心和温柔来哄陶令华,他自己觉得温柔的快滴水了,谄媚的自己都有点恶心了,可是陶令华只是闭着眼睛不动。   时气已进了三伏,已经很闷热了,赵泰见陶令华满身是汗,眉头紧皱,微微呻吟着,痛苦万分,自己也觉得疼,只是一碰他就缩一下,昏昏沉沉间似乎还小声嘟囔着:“让我死,让我死。”   赵泰看了看自己的手,粗大坚硬,他身上有伤痕,碰了他必定是疼的,怎么办?这两天只是给灌了一些水和去火气的药,因为脱不了衣服,只是从衣领和手臂处能看到鞭伤,谁知道身上还有没有更重的伤?   正为难间,刘虎子回来了,进门回道:“将军,二公子说明天才能来,代王府的小郡主病了,代王府的三公子拽着他不放,说是一定要把他妹子的病看好才放。”   赵泰就想跳脚,那代王府的小郡主才十岁,咳嗽发热而已,那么多御医看着能有什么事?我的人三丝两气快死了,还禁得住等?这三公子也太小题大做了!老二刚到大同,还没到自己这里来就被他拽走,有这么使唤人的么?   当下就对刘虎子低声喝道:“再去!就说我得了急病,快死了!他不来就一辈子别来了!”   刘虎子吓的话也没敢说,踉跄了一下,往外便跑。将军大人的眼睛都有红血丝了,像要杀人,还不跑就是等死呢。   赵大回头又对陶令华笑:“我兄弟医术很好,一定能治好你,快别存那寻死的心思,你还年轻,好日子在后头呢!”说着轻轻握住陶令华瘦骨嶙峋的手指叹道:“当日见的时候还好,怎么弄的,这么瘦了?受了不少苦罢?身上的伤都是马场的人打的?别怕,我给你出气。以后就都没事了。”一个大男人在这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陶令华只闭着眼睛躺着,万事不理,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个声音:“大哥,听高大哥说,你给我找了个嫂子?让我看看,是哪路神仙让你拜服了你不是一向眼高么?”   这声音很清冽,带着点笑音,有点耳熟,陶令华觉得奇怪,但是也没想起来是谁。   声到人到。   赵泰皱眉道:“小声点,人病着呢。”   陶令华横躺在炕上,一扭头就能看见内屋的门,只是睁眼一看,楞了,登时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     ☆、第二十章 赵二   陶令华面色本来惨白,此时却涨红如茄子。那人也愣住了,顿了一瞬才笑道:“原来是陶兄。”   陶令华醒过神来,这时就算再羞惭也躲不及了,连忙挣扎着半抬起身子道:“赵兄,好久不见,你那个珠子在我这里。”说着抖着手从衣领里掏出那个红绳穿着的珠子。   真是没想到他和这赵将军竟然是兄弟,陶令华觉得尴尬的无地自容。昔日的书生,今日的囚徒,伤痕累累,半死不活,哪有当日半点意气风发的样子?就算在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面前,他也觉得抬不起头。   赵泰抢上一步扶住陶令华,转头瞪着自己弟弟,青筋暴露,眼珠子差点突出来,怒道:“阿华,你们怎么会认识?这珠子怎么回事?”   赵华微微一笑,似三月清风,按住陶令华的手,轻轻把珠子塞回他衣领,温柔安抚道:“珠子是我送你的,不必还了。”回头见哥哥怒容满面,一把拽住赵泰出到院中。   赵泰“啪”的一虎掌打掉赵华的手,浓眉拧成疙瘩,低低吼道:“你怎么会和他认识,还送个什么珠子?你可知道,长嫂比母,他虽不是女人,也不是你能沾的,敢调戏嫂子,看我不打你!”   赵华撇嘴道:“大哥,你既说他是我嫂子,理当照顾的好才是,怎么瘦成一把骨头,看样子三分活气七分死气?我在松江时早就写信给你,说我找到了意中之人,你难道没问他名字?你看我送他的珠子还带着呢!你怎么不道你调戏弟媳?”   “什么?”赵泰暴跳如雷,大巴掌就上来了,“你的信里哪有他名字?只有一幅画!”   赵华信手拨开,“却又来!那幅画不就是他?你不读书你怪谁?”   “我不信,对出来再说!”   赵泰大步走进屋里,从箱子里翻出信来,展开道:“你看,这不是你信?”   赵华点头:“是,这里不是?”手指着一幅画道。   赵泰细看,信上写着赵华在江南游玩,见到一可心之人,无奈要到松江府看外祖,想回来再去访之。底下却是一幅桃花图,桃枝遒劲,桃花灿烂,撇嘴道:“怎么见得就是陶令华?”   赵华嗤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名字叫陶令华,怎么不是他?他还带着我给的珠子,就是聘礼了!大哥还有何话说?”   赵泰瞪着眼睛,被噎的只咽口水,恨道:“强词夺理!强词夺理!他从城墙上掉下来,正掉在我怀里,岂不是前生的姻缘?你拿幅破画抵赖,我怎么肯把他给你?快走快走,大哥不打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小心给你动家法!”   赵华皱了皱鼻子,道:“你既说他是你的人,他家乡何处,家里都有什么人,做何生理?可有功名?因何落到充军边地?”   赵泰只管翻白眼,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赵华也不废话,抬脚进屋,就想抱起陶令华,嘴里道:“他病的只剩一口气,哪经得住那些蒙古大夫乱下药?我在,正好调治。以后不用劳动大哥了。”探身就去抱人,赵泰一拳挥到。赵华轻轻躲过,皱眉道:“你看他是还能惊动的人么?吓到了他,你赔?”   赵泰气的呼呼的,但是见陶令华真的只剩一口气了,只好放下这件事,先救命要紧,嘴里道:“那也不能让你抱走,就在这里看诊!”。赵华点了下头,赵泰这才安静下来。让出位置,让弟弟坐在炕沿给陶令华诊脉。   陶令华气若游丝道:“两位不必相争,我也没有想活的意思,只放了我就是了。”   赵华没答言,只用三根手指在他腕上轻重有序地按。须臾微笑安抚道:“病不甚重,只耐心将养就是。至于我们兄弟的事,你倒不用担心,我们不是那强迫人的人,待你好了,你自己选就是了。不选,我们也不强你。如何?”   陶令华点了点头,管他怎么样,反正自己是死定了,到时候他们就没的争了。和穆启纠缠一年就落这么个结果,还敢再和男人有什么牵扯?天谴,一次就够,而且,死都要死了,就算他们是救命恩人,也没必要以身相报了。   赵泰在旁边杀鸡抹脖地暗示赵华。   赵华用手在陶令华眼睛上抚一抚,让他闭上眼睛暂且休息一会,就跟赵泰又出到院子里说话。   赵泰急切低声道:“你怎么说不强他?万一他不选,咱们岂不是白忙了?人是我救回来的,我是一定要他的,你不要跟我抢!”   赵华哼了一声:“大哥,你心这么粗,就有个好的到你手里也看不住。你没见他只剩一口气?你跟他犟什么?我看他转动间很不方便,想是别处还有伤,先治好了人再来说别的。他瘦成这样,指不定几天没吃饭了。不是我说你,你连饭都不会喂,就是把人救回来也得饿死。”   “我怎么不喂?他不吃我有什么办法?”赵泰简直气死了,自己救回来的人被弟弟明目张胆抢不算,还被他数落不会照料,还有天理么?怎么这么倒霉,这人竟然是弟弟也见过还喜欢的人!   赵泰觉得这次倒霉是最近忙着打仗没去庙里烧香的原因,升官发财是不错,可是多个人跟自己抢意中人,就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了,找个空闲去庙里上香去,但愿能把自己这个鬼精鬼精的弟弟哄走,不到最后是不能动武,但是真到了不可开交的时候,少不得顾不上兄弟情义了。   看看到晚饭时间了,赵华自然以给人看病为由赖着不走。晚饭匆匆吃过几口,赵华洗了手就去看陶令华,准备好好给他检查一下。赵泰紧紧跟在边上,眉头紧皱。   谁知陶令华迷迷糊糊地,双手却紧紧抓住裤子就是不放手,这样不但脱不了裤子,连上衣都脱不了。   赵泰道:“你看,这两天都是这样,根本没法给他脱衣服。硬脱我又怕把他弄疼了。”   “拿剪刀来。”赵华头低头在盆里涮帕子,嘴里吩咐哥哥。   赵泰此时也顾不得摆哥哥的谱了,屁颠屁颠地取拿剪刀来交给弟弟。   赵华拿剪刀沿着陶令华双手抓着的的地方把裤子剪了两个半圈,又把裤子亵衣和上边的褂子都剪开,扔到地上。边剪边吸凉气。这满身的伤痕,怎么不叫人触目惊心?   慢慢翻他侧身,后臀上的鞭伤也是条条交错。无意分开两个半月,两个人都吃了一惊。饶是赵华见惯了生老病死,赵泰杀人都不眨眼,此时都差点落下泪来。暴露伤口开裂多处,红肿紫溃,脓血四溢。难怪他要寻死,这样的情形是不可能大解。诊脉诊到他脾胃皆伤、大气下陷,有濒死之症,想必早就不曾进食了。   赵泰铁一样的汉子心里也发酸,说道:“是哪个该死的这么糟害他?我杀了那起畜生!”   赵华叹道:“想也想的出。他这么瘦弱秀美,在那如狼似虎的地方,可不就是一个小羊进了虎狼之地,哪里还有生路?万幸!万幸!还不算晚,假以时日,还有活命的可能。再有两天,饿也饿死了。那时神仙也救不得了。”   赵泰只管咬牙发狠,眼角带着一滴泪。赵华笑道:“咦?大哥,你几时会掉眼泪了?人还没死,少哭些罢。我药箱里有人参,先给他煎一碗参汤来吊气。”   赵泰连忙去找了人参,出去命那亲兵刘虎子生火熬药,自己跑回来帮忙。   ☆、第二十一章 劝慰1   先用温水给陶令华擦了身,因为满身是伤痕,不敢用力,赵华只好用自己平日用的丝帕小心翼翼反复擦了几遍,才用干帕子拭干了,仔细查看才发现,皮肉上的旧伤新痕,累累相加,后穴紫肿溃烂,脓血已沾染了褥席,比常人得痔漏都严重几分,因为洗干净了,雪白的肌肤上,这一切看去更加触目惊心。哥两个看着,又是唏嘘不止。   赵华虽然看惯了病人,却因为关心之故,心里抽的丝丝疼痛,手下就有些抖。却不敢多耽搁,让哥哥扶住陶令华让他侧卧,赵华拿了医箱里常带的外伤药膏出来,手下轻柔地前胸后背手臂腿脚一一给上了药,下面的伤需用别的药才可,只得先用这药敷上,又在他身下垫了干净的布单子。   里面且上不了药,而且现在陶令华身体虚弱,这上药的疼痛是忍受不了的,只能先用参汤吊气,保住性命要紧。明日去药铺子找上好的犀角、牛黄、麝香、三七、红花等物合了药,再想办法上药。   赵华先在自己包袱里找了一件干净的里衣给他遮上大半个身子,下面且先不穿,   刘虎子熬好了参汤端来,因为着急用,所以也来不及细细熬了,先凑合喂下去。   谁知道陶令华口都紧了,不像先前还能喂水进去,现在是滴水难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说话给累到了。这景况不妙,真的是濒死之状了。赵泰急的想跳脚,又怕惊动了炕上的人,只好在地下拧眉瞪眼,拳头攥起来塞在嘴里啃,急得满身是汗。   赵华脑门上也出了汗,天气本来就热,衣衫都湿透了。想了想,没办法,含了一口参汤,俯身下去,用舌头撬开陶令华的嘴,再撬开牙关,勾住舌头,硬把参汤灌下去半口,见他还懂得吞咽,才松了口气。   这样断断续续喂了大半碗,才停住。   赵泰连忙问:“怎么样?可有望得活?”赵华接过帕子擦汗道:“气太虚了,先补补气血,过了今夜再看。”   看看天色晚了,两人只好收拾睡下,怕夜里陶令华有什么响动,就点着蜡睡觉。   还好大同地处塞外,夏天的晚上也比关内要稍稍凉快些,蚊子也很少,不然陶令华就要真的受罪了。   天气热,心里又有事,两人都睡不着,赵华拿扇子给陶令华扇着,兄弟两个在炕上躺着聊天。好几年没见,兄弟之间也甚是想念,有说不完的话。   要说着赵华为何去桐庐,却也有些原因。   他自小就是鬼灵精,因为身体多病,母亲去世后,并没跟在京城做官的父亲身边,反而是跟着外祖长大的。他外祖李文勤原是退隐的太医院医正,医术很是高超,一来二去,竟给他调养好了,但是却养成个鬼怪精灵不受管束的性子,虽然上了学,却并不想考科举,就随着外祖学了医术。虽然学了医,却又不愿意在一个地方久呆,喜欢一边云游一边挣点路费。   自从父亲病逝在京城,就更没人管他了。   就是这种性子让他从松江府出发,全国名山大川走了一圈,最后到了山水奇绝的富春江畔。   秀美出奇的富春江,景致幽然的桐庐县,让他逗留了两个月,也算是奇迹了。但是听外祖一个老朋友说外祖最近身体不好,病倒在床,赵华才后悔自己太不孝,离开老人家太久了,这才急慌慌地回去。   没想到在路上碰到陶令华差点翻了车。抬眼相见的那一刹那,赵华被闪的眼睛眯了一下。心下暗暗喝彩,这就是秀美的富春江养出来的人么?真是个灵气蕴藉的美少年!   正好自己手上那串母亲遗留下的的珠子散了掉在地上,两人才有了几句交谈。   赵华有心和他多攀谈几句,奈何外祖病重,不敢耽搁,只好设计留下一颗珠子,日后也好有个借口见面。   谁知风云变幻,人生无常,待到几个月后去寻访,竟然人去屋空,唯有窗下萋萋桃叶在寒风中颤抖。   看着陶家阿姐哭的泪人一般,看着空空的卧室,书桌上还放着的书籍,想着当日相别的时候还是个秀丽出尘的少年书生,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会变成杀人犯充军了呢?   赵华想不明白,满心惆怅。   得知陶令华充军在山西大同,也是刚走不久,他倒是想起来了,自己的哥哥考中武举后就去了山西朔州,一去多年,这样看来,可以去一趟山西,找到哥哥帮着寻找,幸运的话也许这人还在人间。   主意定了就动身坐船去徐州,反正他们一定会过徐州,从那里转陆路,没准会赶上,谁知赵兴忽然得病,在徐州足足待了一个月,算算时间,怎么都赶不上了,要是走陆路,冰天雪地,甚是艰难,不知道何时能到,这才沿运河北上京城,顺路看望表姐夫妇,不巧的是小外甥又得病,又赶上过年,忙的无暇分身。这一停又停了几乎三个月,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办法。正好哥哥升调到大同,就从京城直接奔了大同。   都说无巧不成书。赵华暗想,古人诚不我欺!天幸,到了大同就在哥哥这里找到了,不然,今生今世只怕遗恨难填了。   把这半年多的奔波跟赵泰一提,赵泰也叹息,总算是幸运,人还在。只是天公弄人,偏偏哥俩都喜欢这个人。怎么办?   赵泰问了外祖和京中表姐一家的境况,倒是很欣慰家人平安。也对弟弟说起在析州城中对陶令华一见倾心,再见差点就见不着,两个都擦汗,心突突跳,就差一步,哪怕赵泰晚去一会儿,或者接了没接到,这人就没了。两个人又叹了一声:老天见怜!赵泰提起陶令华寻死,兄弟两个又商议了一番,觉得紧紧看住,绝不给他寻死的机会!人到绝境,自然是想死,如今有机会脱离苦海,难道他还不想求生?只要慢慢劝来,必定能让他重燃生意。   整个晚上,两个几乎都没睡,不时探看陶令华,只怕他有什么不好。   五鼓时分,外面天色只稍带了点鱼肚白,赵华就起来,看看陶令华气息尚还平稳,探探脉息,这心脉总算了保住了。兄弟两个心里都高兴。赵华先自己洗漱了,又给陶令华熬参汤。赵泰要去营中,恋恋不舍半天才走。留下刘虎子伺候着。赵华让刘虎子熬参汤,自己仔细给陶令华重新上外伤的药。   陶令华自从拼着一口气想逃走没逃掉,又说了那些话,就泄了心力,一直昏沉,就算昨晚喂了参汤也没醒过来。   半个时辰后参汤炖好,赵华又喂了他半碗,让他将息着。正好赵兴开门进来,原来二公子说来看大公子,一夜没回,就来看看可有什么好伺候的。赵华就吩咐赵兴和刘虎子在这里先看着人,他自己急忙去寻药铺。   半个时辰后赵华回来,后面带着两个伙计,大包小包抱的满怀都是。赵泰指挥着伙计们把药材都放好,打发人走了方才进到里间看陶令华,见他已经醒了,两手抓着那半旧衣裳的领子,睁着眼睛在发呆。赵华唯恐他再存死志,连忙上前笑道:“醒了,如今觉得怎么样了?可能喝点粥水?”   陶令华摇头。   赵华也不勉强,只柔声道:“你先歇着,我合了药就给你上药。”   ☆、第二十二章 劝慰2   赵华要给他上药疗伤,陶令华神色颓败、气息微微地答道:“谢谢赵二哥,不用费心了,我是不能活的了。”这时候他已经饿了几天,神思恍惚,自己觉得已经到了极限,活命的希望几乎是没有了。   赵华微笑:“你既然叫我一声二哥,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就称你为弟吧。你怎知道不能好?我是大夫,我说能好就能好。”   “只是,只是……我的伤处比别人不同。”陶令华犹豫羞赧。   赵华会意,立刻安抚道:“你是说那里?不必害羞。医者父母之心,在我眼里只有病人,都是病,在哪里都一样。”说着用手轻轻抚他额头以示安慰。   陶令华羞红了脸不语。赵华又道:“再说,我既是大夫,断没有见死不救之理。”见陶令华脸色缓过来些,不似先前灰败,想是参汤起作用了,应该能经得起一点刺激了,就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打开信封,抽出信纸递给陶令华道:“这是你家姐给你的信,让我看到你交给你的。家人期盼重逢,你若不好了,让他们怎么办?”   陶令华疑疑惑惑接过,颤巍巍举在面前看了片刻,忍不住泪落如雨,手臂也无力垂下。赵华给他擦眼泪,他就抱住赵华的手嚎啕大哭起来,眼泪瞬时湿了枕头。   原来这信真是陶家大姐让赵华捎来的,询问弟弟是否安好,家里十分思念,让他多保重。本来也只是抱了微弱希望,没想到这信还真送到了。   赵华见他哭,知道舍不得家人,立即接着道:“还有些东西,因为太多,我都留在代王府,等会吩咐赵兴去拿过来。本该早告诉你的,只是你昨天身体太虚,怕禁不起,所以今天才告诉你。”   陶令华哪里还有心思寻死,只剩下哭了。半晌才轻声哽咽起来。   正在乱着,赵泰排门进来,见此情景,急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好?”   赵华摇头表示没事。赵泰往炕上一看,陶令华枕的枕头都湿了,连忙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干净的给他换上。   陶令华泪痕满面,气堵声噎,正在彷徨间,忽然看到窗户外面伸进一个巨大的——马头。   黑金!   陶令华一见,立时半撑起身体,想去够乌金,泪水顺着脸颊扑扑簌簌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原来赵泰很着急地拉马进了门,关上街门,也顾不上把马牵到马棚里栓好,就把缰绳一扔,直奔里屋。所以乌金才能走到窗子下面。这几天乌金被牵去换马掌,所以没在这里,这会儿嗅到旧主人的气味,忍不住从窗子外面就伸了头进来,见陶令华在炕上,就用力伸嘴向前够,“噗噜噜”打着响鼻。   赵泰也拿信看了,笑劝道:“你看,你家里人都念着你。你要是去了他们得多难过?还有乌金,你舍得丢下它?”   陶令华撑不住,赵华忙扶他躺下,只是流泪。   赵华拿帕子给他擦眼泪道:“好了,没事了,今天就开始治病,等病好了想办法和家里人通个信息要紧。”   陶令华无声点头,停了一会,又陷入昏沉,这次是因为用尽力气哭了一场,睡的更沉,赵华探了脉息,见沉稳了许多,一颗心稍稍平静了些。只要他有想活的意思,就好治。只是要多受不少苦了。看看陶令华瘦的尖尖的小脸,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就剩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了,只是这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华彩,变得呆滞。不过十几岁的孩子而已,就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怎不令人心疼?   总算是劝他有了活下去的意志,两兄弟都松了口气,连忙忙碌起来。   赵华先吩咐赵兴去代王府搬来自己的行礼,自己先用药碾子碾药材,一样一样都磨成细粉放在旁边。只是那龙血竭和和上好的犀角、雄黄等物,需得更加细细地磨,方能一丝一毫不浪费。   赵泰命刘虎子去买些粮食肉菜等物回来做饭。赵华拿了一大块猪油对哥哥道:“大哥,我来碾药,你去帮我把这猪脂用慢火细细熬成油。”   赵泰奇怪道:“啊?还用猪油?这是为何?”   赵华笑道:“猪脂是合伤药的必用之物,《本草》有云,猪脂有疗治创伤、滋润肌肤之效,和人的肌肤最是契合,不过得用小火细细熬制才可用,这样出来没有油烟气,颜色乳白,方好入药。”   赵泰见弟弟给自己掉书袋,他是最厌读书的,就有些不耐烦,但是这件事上,自己是没资格插嘴的,又很嫉妒弟弟能救治陶令华,这样自己的胜算就又少了一成了,没有办法,只能诺诺连声,在心里叹气,却也不敢耽搁,连忙拿了猪脂去外面灶上去熬制。   因为大锅是煮饭的锅,怕不干净,赵华还特意买了个小锅,专门来熬猪脂,以后怕是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用到了。另外,熬药的砂锅也买了几个,以防摔碎了,备用。   大热天的,赵泰一个精壮的汉子本来就是大汗淋漓,在灶火前烤的满脸是汗,身上尽都湿透了,只好把上衣都脱了,赤膊上阵,却并不敢离的火远了,用细细的干柴在小灶上烧火,小火细细地煎熬着那肥猪肉,“吱吱”作响,冒着泡,慢慢煎出透明的油来。然后放到后面的井里晾凉。   此时已经近中午了,赵兴也回来,和刘虎子一起把午饭做好,因为要晾猪油,几个人才有空匆匆吃饭。   灶房窄小,四个人急忙吃了就各自去忙,赵泰这几日都有空,就打发那两个都回代王府赵华的住处暂且安身,这里窄小,房间少,占不下这么多人。留下自己和弟弟亲自来照料陶令华。因为人越多,陶令华面皮薄,怕他不自在。见陶令华一直没醒,赵华只好又噙着参汤撬开他齿关硬喂进去。   赵泰噘着嘴道:“下次我来喂!”   好容易等猪脂凉了浸成半瓦罐乳白色纯净的膏脂,赵华才挖出来加进碾的细细的药粉开始合药。   合好了药脂,才拿出一块极细软的棉纱布,撕成几条,沾了药脂想探进陶令华后穴,需得把脓血都清理干净才行。   可是,只轻轻一触,就觉得他身体一抖,连忙放手,发现却还没醒,赵华只好咬着牙硬着心肠稍稍用力向里探,陶令华侧着的身体忽然巨颤,眼见得身上就覆上一层细汗。   赵泰本来跪在炕上在他对面扶住,看到那双无神的大眼睛一下睁开,脸部扭曲,嘴里低低惨叫一声。兄弟两个同时吸了口气,赵华只好住手。这样上药,无疑是上刑一般。好比在地狱走一遭。平人都受不住,何况陶令华身体极其虚弱,只怕经不住痛苦会咬舌。而且这样的痛苦会极大消耗体力,要是体力跟不上,一口气喘不上来,那就麻烦了。   并且这样不停地出汗腌到伤口,更疼。   赵华无法,只好把先前煮好的麻醉汤端到陶令华面前,轻声道:“好兄弟,把这个喝了就不疼了。”先前不想给他喝,是因为这个毕竟对身体不好,如今见他无法承受这痛苦,只得如此。   其实陶令华一方面是疼的,一方面是回忆起被邱老八蹂躏的情景,不寒而栗,还有一些,是羞赧,以这样一种羞耻的姿态面对这两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恩人,他觉得实在是没脸。可是如今有活的机会,就是为了姐姐,再疼也要活下去了。所以,毫不犹豫喝下了这碗药汤。   赵泰拿个手帕给他沾身上的汗,一边擦,一边对赵华说:“老二,你有没有把握啊?要不咱再请个好大夫给看看,代王府的御医,你认识吧?请一个来。”   赵华气的鼻子都歪了,“我难道不比他们医术好?不比他们用心?你以为御医是谁都给看的?要是他敷衍,还不如我自己来!”   说话的功夫,陶令华已经昏睡过去,赵华连忙拿了细纱布蘸取了药脂开始擦那脓血,外面都擦净又探到里面,慢慢把那面纱塞进去,又慢慢抻出来扔掉,换新的,反复几次后才停止,最后又把新的膏脂填进去,可是真的很难进去,努力好半天也只是填进一小部分。这样的话,好的就慢了。可是如今也只能做的这种地步。   赵华一边擦汗一边心里想着办法。赵泰在旁边聒噪:“你行不行啊行不行啊?”   赵华瞪了哥哥一眼,帮忙放陶令华躺下,盖上肚腹,就到西屋去接着合药去了,顺便想想更好的办法。   ☆、第二十三章 疗伤   傍晚,赵华又试着拿纱布条上了一次药,陶令华昏睡中都被疼醒,神智恍惚也难开口说话,只是痛苦呻吟,冷汗频频都湿了身下垫的布单,赵华只得罢手。赵大是个急性子,走到后面拉马想出去找别的大夫,赵华连忙拉住道:“大哥你看着他,我去去就来。”说完打开包袱,换了件新鲜衣服,理好发髻,拿了些银子,匆匆出门。   赵泰没拦住,眼看着弟弟急急走出去了。   这是要去哪里?怎么还换衣服?   等了一下,正好刘虎子进门,抱着一个木桶,说是代王府小公子送的冰块。赵泰点头,命他看着炕上的病人,自己出去追弟弟。出门见他远远地向南去了,连忙偷偷跟上。   天色已然是傍晚,街上行人匆匆,地上一天的暑气尚未散尽,十分闷热,天上乌云却渐渐起来了,远处的天边隐隐有雷声滚滚而来,看样子要下雨。   赵泰满脸是汗地跟着前边匆匆疾走的赵华,看他向行人问话,接着又向南走,走着走着就觉得有点奇怪,虽然以前没到大同来过,不熟悉,可是这街景却让他心里怀疑是条花街。两边的楼上站着许多花花绿绿的女子,浓妆艳抹,妖娆万分,挥着手帕招徕路边走过的人,门口的红灯笼已经点上,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有单身男人,有女人相伴的男人,拉拉扯扯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是花街无疑了。   可是阿华来这地方干嘛?难道他要寻花问柳?   赵泰心里犯疑,眉头紧皱。他自小父母家教甚严,从不许他兄弟进出这花柳之地,说是非君子所为。父亲更是个妻管严,别说寻花问柳,为官多年,就是纳妾都没有,两老一辈子相亲相爱,双双离世,也算得前世的姻缘了。所以赵泰和赵华兄弟两个也都想找个可心的人相依到老。赵华虽然喜欢游山玩水,却是个清高的性子,并不肯胡来。所以赵泰才疑心:他几时有了这癖好了?   想着心思脚下却没停,眼看着赵华在一家家门口走过,有人拉他,他就拱手说了几句话,那女子皱皱鼻子悻悻答了一句就去拉别人。赵华加快脚步向这条街的更深处走去,曲曲拐拐到了一个富丽大门前,门上有匾,黑底金字,上写:流枫南馆。门前红灯高挂,也是很热闹,眼看着赵华就进去了。   赵泰不相信自己兄弟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寻花问柳,可是若不是找女人或者小相公,到这种地方干什么来了?   悄悄躲在一棵一抱粗的大槐树后面偷看,只见一个妖娆的年轻男人正好从门里扭到门外,一身红衣很是耀眼,看见赵华,眯着眼似乎顿了一瞬,一下扑到赵华怀里,“咯咯”笑道:“哎哟~爷,你怎么才来,等死奴家了。来来来,奴家准备好了酒菜,快来快来~”拉住就往里走。赵华挣脱,但是立刻就跟他进去了。   赵泰气的鼻子歪到一边去了,心想,好你赵华!把爹娘的教诲都扔在脑后头去了,不教训教训你我就不是你哥!   这样想着就从树后出来要抢上前去拦住赵华,抬了一只脚却忽然一咧嘴,想到:要是阿华喜欢上了别人,那么小美人不是不用争就归我了?啊哈哈哈哈!   赵泰放下脚回身想走,却有些过意不去,看着自己兄弟到那肮脏地方去不管,爹娘一定会找自己算账。   纠结。   管吧,多一个情敌,还是不能暗算的。   不管,失了大哥的职责。   怎么办?   在那里来回走动了好半天,脚下的地都被踩实了。   忽然一阵风来,卷起落叶和尘沙,“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响起,大雨点“噼里啪啦”落在了头上身上,一瞬间就湿了衣裳。   赵泰一咬牙,不行,再怎么样也不能看着兄弟堕落,正要抬脚,就见赵华出来了,手里提着个小小的提盒。   那漂亮的红衣男人满脸带笑地送出来,还挥挥手绢叫道:“公子,再来啊~奴在这里等着你~”   赵泰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上前一步拉住赵华道:“你怎么来这种地方?再不出来我就去找你了!”   赵华倒惊讶了一下,神色又平静下来,答道:“下雨了,快走,还好离家不远。”说完拉着赵泰就跑,赵泰见雨点越发急骤起来,只好不问了,先回家再说。街上行人都在跑,有的就避在两旁的店铺街门处。   两兄弟急着回家,也顾不上形象了,反正离家不是很远,也不值得雇车,大步向前奔到了家里,衣服都湿透了。   进里屋换了湿衣,赵华没喘匀气就先洗了手,把那盒子打开放在炕上,却是一些小玉棒等物,不知有什么用。   刘虎子连忙回道:“将军,二公子,陶公子刚才醒来,我喂他喝的水和参汤。”   赵华点点头,平复了自己的心跳,按了按陶令华脉息,去包袱里拿了一串铜钱递给刘虎子道:“你先去那肉铺子里买些牛里脊,记着,要新鲜的。”刘虎子领命打着伞去了,外面雨却大了起来。   赵华只穿里衣,挽起袖子,先把那些玉棒等物连带盒子都用烈酒洗过,拿了备用的棉布条,浸透了膏脂,一点点塞进去,再抻出来,如之前一样,除尽污血。陶令华梦中还在呻吟。两兄弟皱着眉头,却也只好暂时硬下心肠,该做什么做什么。   赵泰忙着用棉怕子给陶令华拭脸上身上的汗。抬眼看弟弟专心致志地忙碌,也不好就问刚才他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去了。兄弟两个各忙各的,谁都没说话。   污血除尽了,赵华歇了一口气,此时刘虎子也回来,把买的东西和剩的钱一并交给赵华,赵华就道:“雨停了,你且回王府去,剩的钱给你和赵兴自去买酒吃,今天不用来伺候了。”   刘虎子接了给两人行了个礼去了。   赵华额头上满满都是细汗,也顾不得擦,连忙打开包肉的绿荷叶,真的是一条细长新鲜的牛脊肉。拿刀切成细细如手指头的一条条 ,怕这牛肉不干净,用烈酒擦了,待到晾的没什么酒味了就拿个小碗,盛了做好的药膏,把牛肉浸在里面,这才停手。   忙了半天,两兄弟都没说上话,赵华停下来了,赵泰才问:“老二,你还没跟我说,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去了?”   赵华脸上平静的很,拿了帕子擦着汗道:“去取经。”   赵泰再问,赵华就不吭声了,脸却慢慢红了,十分可疑。赵泰想,这时候忙,还是找个空时间再细细问他,自己的弟弟,怎么也不能看他沉迷那种地方。   赵华的脸一直红着,只是手下却没停,又洗了手却去拿那滚了药膏的牛肉条,用玉棒一点点塞进陶令华下面去,看看全进去了才停手,像是终于大功告成一样松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赵泰惊讶问道:“你从那种地方学来的这种方法?管用?”   赵华看看陶令华睡着,脸上不似先前惨白,带了一点血色出来,放心了,就慢悠悠回道:“当然,你以为我是去干什么?”   赵泰裂开嘴笑了:“我以为……”   赵华学他哥翻了个白眼,“哥,这个方法我想过了,黄牛肉性温,能消水肿、除湿气,又柔软,裹了药膏在体内存留,不致使人难过,比纱布要好多了。虽然是从那种地方学来的,只要实用,能让他少受点罪就行。可惜这地方没水牛肉,那个性凉,若是有就更好了。”   “哦,这法子倒是不错,不过,我要不要告诉华弟你去那种地方了?”   赵泰眼里带着点嘲笑。   赵华又翻了个白眼。赵泰笑道:“别翻了,你不知道你长这样子翻白眼有多奇怪?”   赵华还是白眼,终于说道:“哥,你别呕我了,你不知道我去那地方浑身都难受,要不是为了小华的病,我怎么会去?你就是告诉他我也不怕,身正不怕影歪,随你说去!”   ☆、第二十四章 同睡   晚饭后,兄弟两个先给陶令华擦了澡,洗了头发,安置好了才自己洗漱。刚下了雨,院子里有些泥泞,出来进去都有些不方便,踩的到处是泥印子。屋子窄小,房间少,还只有这一个小院子,赵泰的同僚们少不了来,这就更不方便,所以两人商量还是找个好点的宅子租下来住,起码要有两进的院子才行,方便给小可怜调养身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能见客人。自从大哭一场后就没特别清醒过,只是傍晚时稍微醒了一下就又沉睡了,喂了两天参汤,也该吃些粥水,不然肠胃不容易恢复。   谁知睡到半夜,陶令华忽然惊醒,嘴里喊着:“啊啊啊~不要!”   赵泰梦中听见,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屋里黑,连忙打火点上灯,发现陶令华蜷缩成一团,眼睛大睁着,浑身发抖,汗水淋淋。   赵华也醒了,连忙抱住他问道:“怎么了?可是做噩梦魇住了?”   陶令华点点头,忽然想挣扎着起来,却又倒了下去。   赵泰还在炕下边,问道:“想做什么?喝水?”陶令华摇头,脸却红了,灯光下,苍白的脸上浮起微微的红晕。赵泰看的有点呆呆地。赵华想了一下,笑道:“是要小解?”   陶令华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承这哥俩好情又救命又治病,而且是那种羞人的病,但毕竟还不算熟悉,所以这种私密的事情还是觉得有点抹不开面子,没办法大大方方说出口。   赵华会意,连忙扶住他道:“不必下去,你身体还不能动。就在屋里吧。大哥,墙角竹筐里有我新买的夜壶,你给拿过来。”   “啊!不,我还是出去!”   “不行,一动上好的药怕要掉出来,还是在炕上。”赵华充分发挥了大夫的权威,按住手下的人,拿过夜壶,轻轻揭起那层薄薄的棉布单子把手伸了进去。陶令华没穿衣服,只盖着布单,所以赵华的手一伸进去就碰到他的光裸的身体。昏睡了两天,别人在他身上做什么他不知道,只是偶尔被疼的醒了,也是昏沉沉的,但是现在头脑清醒,怎么都没办法做出在那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小解的事情来。推拒了一下,赵华不准他动,只好屈服,但是努力了半天还是无法解出来,又憋的够呛,身体就有些抖动。   赵华也有点着急,怕他憋坏了可是也没办法,只是不停地抚摸他小腹。   忽然一阵口哨声响起,这两个都是一惊,抬头看赵泰。赵泰站在炕边上撮起嘴唇吹口哨,一声长一声短,吹的不亦乐乎。   陶令华满面羞红,却也无法回避,更兼憋的难过,只得听着,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却“淅淅沥沥”地小解起来。那两个都眼里含着笑意。陶令华撒完了把被单一蒙,头缩进去不露面了。那哥两个无声而笑。   赵泰出去放了夜壶,赵华用湿巾给陶令华些微擦了擦身,又在身上的伤口上涂了膏药,就都洗手睡下。此时已是下半夜了,窗外有虫鸣,潮湿的空气扑进窗来,比白天凉爽多了。   陶令华躺在最东边墙根,赵华挨着躺在中间,赵泰在最西边。油灯没吹熄,因为怕他再魇住,就捻的暗些一直点着。   赵华就侧身和他面对面说话,问道:“做了什么梦吓的叫起来了?”赵泰也探过头来看。   陶令华叹了口气:“我梦到人来索命。”这是见到这哥两个几天来头一次提到往事。把充军的缘由和这次误杀邱老八的事情都讲了。   那两个人耐心听完,赵泰低低咒骂道:“都是该死!你杀的晚了!若是我,一刀一个早结果了那两个畜生。对了,马场那个畜生我已给你解决了,让他们报了马匹误杀的,与你无干,不必再担心了。以后别怕了,有哥哥我呢!”   赵华白了他一眼,   赵泰就嘿嘿笑:“睡觉睡觉!来,老二,我跟你换换,我身体强壮些,挨着他给他壮胆。”   赵华理都没理,手在陶令华额头抚了抚,柔声道:“睡吧,我们在你身边呢,以后不会有人来欺负你了。”   陶令华怔怔看了他一会,浮上两朵笑靥,安稳地合上了眼睛。   赵泰偷偷拽弟弟的衣服把他转到自己这面,悄声道:“以后让他在中间吧,不然我吃亏!”   赵华一撇嘴道:“睡觉,明天再说。明天早起给他熬点粥水,也该吃点东西了。”   顾左右而言他!赵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也只得睡下,看来弟弟是不打算放手,那陶令华的归属问题还得从长计议。   第二天早上,赵泰去营里了,赵华自己在小灶上用小米熬粥,小火慢慢熬,熬的粘稠之时,取那飘在最上边的一层黏黏的膜捞出,拿小碗盛了给陶令华吃。这层粘膜最是养人养胃,他饿的久了,且先不能吃硬物,先用这养着,慢慢再添加别的食物。   陶令华此时倚在炕上的高枕上,也醒了,赵华先给他洗漱了,端着小碗一匙一匙地慢慢喂汤。陶令华过意不去,说道:“赵二哥,我自己来吧。已经是太辛苦你了。”   赵华摇摇头道:“不行,你手臂无力,撒了怎么办。我是大夫,我让比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推辞。你要是跟我客气,就是见外了。”   他这样说,陶令华也就无法推辞了,只等接受。   喝了半碗米汤,又喝了几口参汤,才漱了口躺下。   赵华一边给他重新换了体内的药,一边安慰他,说些闲话,慢慢问他些家乡之事,陶令华精神不济,说了一会就昏昏睡去,赵华给他盖好了,就出门去。不一会带了几件衣物回来,虽然现在还不用穿衣,还是要准备好,不能让人家总是光着身子。   正在西屋配药,大门响,抬头向外看,却是大哥的同僚,高参将,连忙迎出去笑道:“是高大哥啊,我大哥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事?”   老高拿袖子扇着风,呵呵大笑道:“这小子这几天忙什么呢?每天露个脸就不见人了,我来看看。”说完就往屋里走。   赵华赶忙让到客厅道:“大哥一早去营里了,还没回来,想是找房子去了,我们准备换个地方。”   老高笑吟吟悄声问道:“我说……你哥弄来的那个,还在么?”   赵华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好点头道:“病的甚重。刚吃了药睡下。”   “哦……”老高朝那里屋瞄了一眼,说话声音低了:“你哥不在,那我就走了,等他回来告诉他我找他喝酒。”说完起身告辞。   赵华赶忙送出去。院里半干半湿,被风雨打落的树叶子不少,赵华拿扫帚扫了扫,赵兴提着一个食盒进来,回道:“小朱公子让老奴给您带的饭食。说是要在这里住的不舒服尽管还到王府去。”   赵华接了,点头吩咐:“你去城南流枫院找红飞相公,就说我有事找他。让他这几天有空来这里一趟。哦,银子在这里。”进屋拿了十两一锭的银子给赵兴。赵兴领命而去。   赵泰中午才回来,一进门就笑道:“宅子找到了,巧的很,我一早去营里说要找宅子搬家,就有人说有处地方要出租。是在西城,一个三进的小宅子,精致的很,说是一个读书人家,主人到京城做官去了,近几年都不回来。我看了家具摆设都很方便,只买些新的被褥碗筷去就可。”      ☆、第二十五章 红飞   赵泰忙了一整天,带着赵兴和刘虎子把租来的宅子打扫干净,布置好了,到第二天下午才忙完,就雇了辆马车一起搬过去。因为陶令华不能下地,只好穿了两件里衣,抱上马车一起过去。   到了新居,但见小巷幽深,砖墙高耸,道路显得尤为狭窄,这巷子是个死胡同,只有他一家,马车虽然能进去,却没法回身,所以到了巷口就只能是下了车让赵泰抱着进去。   新居的大门不算高大,门楼整齐,门前有块上马石,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写:有恒居。这是这里富庶人家居所的特色,喜欢带个居字,很有点文雅派头。进大门穿过一个巷道方看见照壁,白底黑字端正画着一个大大的福字。再往里走,只见四梁八柱、画栋雕窗,很雅致,都是四合院的格局,各个院内前槐后榆栽着些树木,高大荫凉。   头一进是门房、下人房兼客厅,二进是客房,三进方是主人居所,还带一个小花园,花园的东南角辟出一块地方搭了个马棚,乌金在那里吃草,看见主人都来了,兴奋地转圈。   赵泰抱了陶令华进去,放在大炕上,笑道:“这里还不错吧?很清静,咱们大概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了。”   陶令华早上和中午都喝了药和米汤,精神好些,这时候就半靠在炕上打量四周。炕都很宽大,炕边的三面墙上都画着炕围画,是“太白醉酒”和“苏武牧羊”的彩画。炕西边挨着墙有抽屉板箱,用来放被褥和衣裳杂物等。屋里连三柜、八仙桌、太师椅、案头条几俱全,窗明几净,很是清凉。墙角高几上还摆着几盆兰花,枝叶茂盛。墙上挂着几幅字画。   吃过午饭,睡了一晌午,天色又是傍晚了,赵华带着赵兴和刘虎子去灶房做饭,赵泰陪着陶令华坐着,拉着他靠在自己身上。陶令华缩了一下,赵泰说:“你在炕上躺了几天了,骨头疼了吧?我给你揉揉。”陶令华不好意思道:“不用了赵大哥,我没事,躺躺就好了。这些天真是让你和二哥辛苦了。”赵泰好不容易一个人和陶令华在一起,哪能放过这机会?赶忙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帮你揉揉,看你瘦的,躺在炕上肯定骨头疼。你趴下。”   陶令华盛情难却,只好趴下,赵泰轻柔地用自己的大手在他背上腿上按揉。边揉边叹道:“你受苦了。小小年纪吃了这么多苦,真是老天不长眼。”   陶令华心里酸苦,只是人家已经救了自己的命,又跑前跑后地伺候,自己再叫苦说不过去,只得笑了笑说道:“多亏了你和二哥,我才得了一条命,你们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完。”   赵泰赶忙道:“哪里,是咱们有缘分,再说也是举手之劳。你只管养着,我找方便人给你家里捎信回去,也好让他们放心。如今开脱罪名却是不易,只好先把你的名字记在我帐下,占个亲兵的名额,却是不用去报到,自管好好在家呆着就行。等将来我得了高官,再想办法找找人帮你开脱了军籍,就能回家了。就算不能脱籍,我也不让你受委屈,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如何?”   陶令华感激莫名,点头答应。开脱军籍非同小可,向来充军的军犯少有脱籍的,就算自己这种不牵连后代的,也除非死了才能脱籍,所以就算赵泰不能给自己脱了军籍,也不怪他。   赵泰一边揉着,一边凑到他耳边道:“我先前给你说的事情,你怎么想?”   陶令华回头看着他,有些疑惑道:“何事?”   “就是咱俩的事啊,你看,我对你可是真心的,你怎么想?”   陶令华耳根通红,沉默不语。   赵泰悄声道:“好,你慢慢想,我不急的,不过你千万别忘了啊。”   正说话间,赵华带着赵兴刘虎子搬着饭菜进来,那两个排好饭菜碗筷就出去了。剩下三个人吃饭。陶令华只喝点汤水,赵泰吃了五碗饭,赵华吃了两碗。收拾了漱口洗手。   赵华道:“小华,你明日就能吃饭了。我让赵兴买了一只鸡,明日收拾了用人参炖上。”   赵泰也说:“是该吃饭了,我看他肚子都饿瘪了,时常有肠鸣。”   这些天相处,陶令华也熟悉了这哥俩,知道他们都是温和体贴的人,感激之外更生出一种亲人般的感情,在这千里他乡,苦难之地,得他们救拔出苦海,难道真的是前缘?可是想想和穆启的那一段牵缠,暗暗打了个寒噤,自己遭天谴不怕,连累这两位恩人就不好了。男人娶妻生子方是正道,要是因为自己让他们断了香烟,罪过就大了。若是他们实在是舍不了自己,粉身碎骨也报答他们罢了,若是他们日后想娶妻了,自己再远走天涯就是。这一世反正也算是白费了。   想着就有点闷闷的,连汤也没喝几口就放下碗躺下了。   赵华心细,见他不喝汤了,必是心里不舒服,现在也只能是先治好伤再想办法劝解了,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而已,经历了这么多苦难,难免会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天热,夜里就睡的晚,陶令华下面上了药,每日买的牛肉不少,一天要换好几次,效果真是不错,疼痛和血污都减少了一点。陶令华身体稍稍好受一些了,也不想睡,虽然体内塞着那东西有点羞赧,但是为了治病,少不得把脸皮练厚一些,而且这哥两个脸色如常,从没显出一丝一毫的嘲笑来,陶令华察言观色,心里才放下了一块石头。   三人说闲话打发时间,赵华为了给他开解心情,拿出自己带的萧来,坐在炕上靠着墙呜呜咽咽吹奏起来,这时候已经过了六月十五,快七月了,窗子打开,外面没有月光,却是星空如海,夜色深沉,窗下有虫声唧唧,很是宁静安详的夜晚。箫声也如水一样在墨色的夜里淌了开来,流过人的心里,如一双温柔的手柔柔抚慰着。陶令华听着听着勾起思乡之情,半躺在枕上,单手手托着腮,默默沉思起来。   第二天,赵泰带了刘虎子依旧去营里点卯,说晚些回来,因为想去再买些日用的东西,家里只赵华守着。   赵兴在门房看门。正在合药,赵兴来报,说是红飞相公来了。赵华就接出去到前厅。叫红飞来不为别的,那日匆匆而去,只是捡要紧的问了问,陶令华这伤要想好,大概至少得半年,就好了也短时间内行动不便,需得细心保养才行。那日在南馆听这红飞讲的在行,就想跟他多学学保养之道,毕竟人家是“专攻此道”。赵华觉得心里有点那个别扭,可是扭捏也不是他的风格,干脆大方说出来,反正是为了自己的人好,日后也有用到这“学问”的地方。   这红飞本想前两天就来,无奈被人包了出去好几天才回来,顾不得休息就赶来见赵华。赵华出的钱也就刚够,一点富裕都没有,但是红飞志不在此,还是匆匆来见。鸨儿虽然不高兴,但是也算一注小财,总不能推出去,就打发红飞来了,但是派了一个身高马大的打手和一个小厮跟着,说是不准过夜的。   红飞在客厅等了一会,见赵华进来赶忙跪下见礼,客人就是大爷,礼是不能废的。赵华见他按自己的吩咐穿的颜色浅淡的平常布衣,一丝脂粉未施,眉眼干净,倒是个十分清秀的少年,还带着点书卷气,比起那日南馆见到的风骚艳媚简直是判若两人,也有些惊讶。   赵华命赵兴上茶,厅里只剩两人之时,赵华才问了该问的事情,无非是如何治疗和保养那个地方的事情,先前问的太匆忙,这次就细细问来。   红飞耐心地一一作答。   赵华作为一个医者,就算心里有点别扭但是掩饰的很好,大大方方地和红飞谈论这个话题。   红飞倒是有点惊奇了。那日见这俊美无俦的公子,看穿着和气质绝非常人,就下力气拉到了自己房中,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是来嫖的,花了十几两银子来却是来问了自己几句话而已。   红飞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客人,一边心里好笑,一边惊奇,就绕着弯子盘问了几句,片言只字间,心思玲珑的红飞就明白了,这人是来学怎么治那地方的伤的,想是心上人得了那种病。话语攀谈间,丝毫不见赵华轻亵自己,反而是和平常人说话一样十分尊重,红飞心里甚至有些感激。哪有人这样和自己说过话,哪个来嫖的大爷不是既想从婊|子身上得到快乐又万分鄙视的?像这赵公子这样的人倒是头一回见到,不由心里就记住了。所以见他传了信,拖着疲累的身子立刻就来了。其实心里未必没存着点小小的心思,只是身份是天壤之别,不知道人家是不是会帮自己一个下|贱的之人的忙。   话说完了,眼看没什么话题,赵华也并没有留人的意思,红飞就起身告辞。还只见了第二面而已,彼此只是陌生人,那件事还得从长计议。红飞一边带着笑容辞了主人,一边跟着赵兴出门口,刚刚走到门口却撞见一个人,巷道狭窄,红飞只好微微一揖,带着人走了。   赵兴这里却笑道:“高大爷,我家大公子不在家,你又白跑一趟了。”   老高挠挠头:“他大爷可真是忙啊!找几次都找不着人,他回来你告诉他去找我,就说我家人捎来了好酒,不喝可就没了。”   赵兴笑着答应。   老高又道:“刚才那个年轻人是谁?”   赵兴道:“咳咳,是我家二公子的朋友吧。”赵华嘱咐过不能说出红飞的身份,一方面给红飞留点脸面,一方面也不至于让人议论自己。   “姓啥叫啥?”   “叫红飞。哎呀高大爷,您问这个干什么?要不您到里边坐坐,二公子在呢。”   “我找老二干什么?他又不爱喝酒!走了!老大回来你别忘了啊!”说完就大步走出巷口去了,出去了还四处张望,心想,不知道刚才那人去哪里了?哎呀,要不回去问问老二?   ☆、第二十六章 来人   老高没追上红飞,转身回来又去赵宅问赵华。赵华但笑不语。老高纳闷道:“怎么了?不是说是你朋友?难不成还保密?”   赵华正色道:“不是保密,他是流枫南馆的人,你若实在想找他,可以去那里。不过别打着是我的朋友的旗号去。他也是个可怜之人,我只是有些事想问问他而已。”   老高低头想了一下道:“我明日要出门一趟,公干,回来再说吧。”   赵泰回来,又带了好多衣物小吃,但凡什么新鲜好玩的泥人儿、风车、汗巾子、还有糖人儿、蝈蝈笼子,卤猪手、鸡脖子等,乱七八糟一堆。赵华皱眉道:“他现在又不能吃这些东西,你买这个做什么?”   赵泰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算了咱俩吃了吧,过几天再给他买。”回手拿了些吃食给赵兴道:“这些你和虎子去吃。晚上不用过后院来了。”赵兴拿了东西就去了。陶令华只好眼看着那些好吃的不能吃,肚子咕噜噜响,口水都要出来。   赵泰笑着摸了摸头道:“都是我不好,拿这些馋你,过两天你能吃了,我好好带你出去吃,咱们吃个够!”   陶令华也笑。   眨眼晚饭时间,赵华把炖好的鸡汤盛了半碗给他喝了,先前把鸡肉捞出来些剁碎了用小米煮了碗粥,也端来喂过。陶令华想再多吃一点,赵华摸摸他肚皮笑道:“不行,慢慢来,今天只能吃这点,过几天再多给你吃。乖乖的,到时候给你做很多好吃的,山西的名吃你都没见过呢。我跟迎宾楼的大厨学了两手,保证你吃的想把舌头都吃下去。”   陶令华咽了咽口水道:“二哥,今天不能吃你还馋我。”   赵泰一边“呼噜呼噜”吃饭一边道:“可不,老二,你可真不厚道,你说我拿好吃的馋他,你还不一样?”   陶令华点头。赵二摸摸他的脑袋笑了。   赵泰放下碗,忽然道:“今天营里来了两个人,打听陶陶。”   “呃,大哥,你怎么叫我陶陶?”   “你跟老二名字都有个华字,不好分开嘛,我就叫你陶陶,别人不许叫啊!”说完拿眼睃睃赵华。   赵华拍了下手道:“这名字不错,以后就叫你陶陶。”   陶令华尴尬:“二哥,我,我都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   赵华摸头上瘾,又摸了摸陶令华,笑嘻嘻道:“不管你多大,我们都比你大。没叫你桃花不错了。”   陶令华一下子想起穆启总是叫自己小桃花,勾起往事,心里暗暗伤心,只是见他们都乐的很,只好装着也很高兴的样子,抬头对赵大道:“好了,大哥你接着说。”   “嗯,就是有个人来营里打听你。说是你同乡的邻居带了信来,我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有无恶意,所以没告诉他你在这里,跟他要信,他又不给,说是要亲手交给你。这样,明日我再去问问。那人就在府衙左近的小店住着。”   陶令华心里明白,这是穆启派的人来了,只是这都半年多了,难道不应该早就扔到脑后头去了吗?怎么打发人来找?   想了一会还是决定见一见,就对赵泰说道:“我想见一见。我一问就知道是不是了。”   赵泰点头,一边收拾碗筷出去,一边道:“明天我带那人来见你。别怕,不管什么都有我呢。”   晚饭后,歇了一会,赵华照例给陶令华换药,这才三四天,离能下炕早着,陶令华有些郁闷,这饭来张口,什么都不做让两位恩人伺候着,十分不自在,只想自己能下地干活,至少不让人家给洗澡伺候便溺之事。毕竟这些事情太私密,又不是小孩子,无法若无其事接受。   赵华一边给他换药一边劝道:“陶陶,你别想太多了,等你好了,好日子有的是,别为这一时的灾难心里不痛快。”   陶令华:“二哥,我……”他很想说,你能不能别叫我陶陶?   第二天上午,赵华出去办药材,赵泰就带那人来了,进了内室,施礼见了陶令华,作揖打躬说道:“请问您就是陶公子?”   陶令华倚着高枕,勉强半起身,说道:“不必多礼,我就是陶令华。请坐。”这人一看就是个会武功的汉子,身材壮硕,只是满面风霜,想是赶了很长时间的远路很辛苦。   “小的穆平,是穆大人家仆。请问您戴的信物能否让我看一看?”那人很谨慎。   陶令华纳闷:“信物?我只有穆大哥一块玉佩在这里,这个算吗?”   “算,小的看一眼就行。”   陶令华从衣领里掏出那块五梅攒花晶莹雪润的白玉佩。   那人接过一看,从怀中也拿出一块来比对一下,一模一样,原来穆启做了两块玉佩,送陶令华一块,自己留了一块。   那人比对完了把陶令华那块交还,笑道:“如此便对上了,小的带了穆大人的信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打着火漆的信恭敬递上来。   陶令华接过信,还没打开看,忽然看见赵泰在旁边对着放在桌上的两块玉佩运气。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但是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开信来看。熟悉的字体,清瘦劲拔,熟悉的口气,亲热无比,只是到如今物是人非,陶令华唯有感慨而已。   看完了,就对穆平道:“你家大人可要回信?”   穆平点头。   陶令华对赵泰微微笑道:“大哥,,帮我拿纸笔过来可好?”   赵泰千不情万不愿地去书桌上捧来了纸笔砚台,放在小炕桌上。   陶令华提笔写了几句就放下笔。不要说不想多写,就是想也没力气。   赵泰抢过信纸看了看,见只有几句问候的话,后面是希望穆大哥步步高升、合家安康,问候嫂夫人平安,不必再挂心自己而已。   赵泰一咧嘴。看来这姓穆的已经成婚了啊,这么说这情敌的胜算不算太高,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穆平接信在手揣在怀里就又说道:“临来时我家大人吩咐,寻到了陶公子,若是您过的不好,就在此地留下照顾,若是过的尚可就先带信回京去给他。如今看公子过的还好,小的先回京报信,回头大人必有安排的。还请公子不要轻易搬走,不然到时不好找您。若是搬走,请留下信息,小的再来,找不到您也会再到营中寻找。”再怎么搬家也能在户籍中查到踪迹,跑是跑不了。所以穆启也不是特别担心这一点,只要陶令华还活着就行。   陶令华道:“不必了。我在此地甚好。你回去就说不用麻烦他了。也不用再写信来。你远来辛苦,住几天再走也行。”   穆平道:“小的不辛苦,已经歇过了,这就起程,我答应大人,若是回京就在两个月内必回去的。公子的话,小的会转达的。”   陶令华拿那玉佩递过来道:“这玉佩是贵重的东西,请你带回去交给穆大人。”   “不不不,这个却是不必。”这汉子不知道为何慌乱起来,连忙起身告辞。   陶令华皱了皱眉,无意纠缠,也不多留他,赵泰命赵兴送出去了。   支撑了这一会,陶令华累倒在炕上,靠在枕头上闭目歇息。赵泰进来,捧了一杯茶笑道:“累了吧?喝点水。”   陶令华摇了摇头。赵泰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小声问道:“那个啥,穆大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小时候的邻居而已。都过去了。”陶令华闭目,心里还在消化刚才的事情。从当初误杀胡林,这苦难就开始了,到如今虽然跳出地狱,但是曾经受过的苦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忘记?何况,满身的伤痕还没有消去,身体里还留着那条羞耻的牛肉!午夜梦回还有恶鬼来缠身索命。   不过还是忘记吧!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只要活着,日子就得过下去,家里还有亲人在倚门而望。充军死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自己能活,是前世的福分,不能为了以前的事再寻死觅活的了。恩人,救了自己也不会希望自己再消沉。想想还真是幸运呢,红尘苦难中能遇到这两个人,大概是前世烧了高香了。   喝了三天的粥,陶令华终于可以吃一点馒头之类的易消化主食和菜肴。山西别的没有,面食花样百出,又好看又好吃,赵华请了个会做饭的老妇人来帮厨,自己也跟着学几手。大厨教的毕竟不比民间百姓自己做的家常饭好。这老妇人极会做饭,尤善本地小吃,一连做了十几种出来,虽然每样不多。但是看的人眼花缭乱啊。   陶令华坐在炕上一样一样看,张大嘴巴看。南方人吃的都是米饭,就有面食顶多是面条而已。   今天这些面食,就算为了好消化都做的是蒸食和汤食,还是看的人口水直流。最好看的是花卷,玲珑精巧,盘成各种样式,这么小巧漂亮的东西难道能拿来吃?而且光花卷的样子就好多种,有菊花,有牡丹,有梅花,还有各式小动物,小老虎、小兔子、小龙、小马、小鸡、小猪……用小小的枣子按在头上当眼睛。陶令华光看就笑的不行,像个孩子。   赵华心里叹道:这孩子是多久没吃到一顿好饭了?   可是吃了两个花卷,又吃了半碗汤煮猫耳朵面之后,赵华止住,不让他吃了,陶令华万分不愿意。因为熟的很了,真的把这两个人当成亲人一样看了,又实在想吃,就学着撒起娇来,笑吟吟在赵华身上蹭,求着想再多吃点。赵华铁面无私,再笑的像朵花也坚决不准吃。陶令华的小脑袋耷拉下来,垂头假装生气。赵华一眼看透他的小心思,暗地好笑,并不理他。赵泰见自己的陶陶在弟弟身上蹭,眼红的冒火,很想让他再吃一碗讨好一下,但是也知道不能过分,只好找别的方法把这损失捞回来。   不说赵泰暗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第二天,陶令华就遇到一件尴尬万分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争执   早上,还没起来就很闷热,稍微动一动身上就汗津津的。赵大去营里露了个脸回来,守在屋里,赵华出去采买药材,有一两味药用完了需得补充。   陶令华穿着薄薄里衣在炕上倚着,忽然觉得肚子胀,想上茅厕,先前因为十来天都粒米未进,都没这种感觉,这几天正常吃饭了,所以才会这样。赵大刚好去小厨房端绿豆汤去了,屋里没人,他只好撑住身体想下炕,却发现腿脚软的像面条,一动,体内还疼痛如刀割,身上的伤痕磨到炕沿也是火辣辣的疼,但是忍不住了,只好咬着牙挣扎下炕,却站不住,“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正好撞到一个小杌子,磕在额头上,大概是破了皮,疼的很,用手一摸,有血。暗恨自己没用,当初寻死的时候力气倒有,现在好起来了怎么倒不行了?   正在努力想扒起来,赵大一脚踏进门来,看他倒在地上,额头有血,吓到了,“咣啷”一声扔掉手里的碗跑过来抱起他,嘴里嚷嚷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碰到头了?”说着赶紧翻药箱,给他上药。   陶令华坐在炕沿,汗涔涔道:“没事,小伤,大哥你扶我一把,我要去茅厕。”   “不行,茅厕没有扶手,你摔倒了怎么办?还是在屋里。我去拿马桶。”   “不要,大哥!”陶令华脸涨的紫红,太羞耻了,这么私密的事情要别人来插手,还不如让他憋死算了。   赵大根本不听,早拿了个新马桶来加好草灰放在小套间里去,伸手就来抱他。   陶令华用力推,打死不去。赵泰没办法,只好劝道:“陶陶,你看,谁不拉屎?不拉屎的那是貔貅!要是因为这个和我生分,我就要伤心了!人吃五谷杂粮,谁个万年不生病?哪个是一辈子不靠别人?再说,就是皇帝老儿也拉不出金屎来,难道我还会嫌臭不成?大男人家就得大方点。”   陶令华听到貔貅就笑不可抑,再听他褒贬皇帝,笑的撑不住靠在他身上,只好任他抱到小屋里坐在马桶上。赵大把他放好,自己回大屋道:“我去把碎碗扔出去。好了叫我。”   陶令华又想笑,却不觉泪如雨下。   赵二回来,赵大汇报情况,陶令华又羞的面朝墙里躺着,听那两个像议论今天在酒楼碰见熟人或者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议论自己的事情,全无一点别扭,他脸皮简直烫的像烙铁了。   以后十来天都是赵大赵二服侍着如厕,直到他能扶墙行走,就再也不让他们服侍,都是自己出去,赵大只好在外面等着。   转眼就过了快一个月,已是七月下旬,陶令华已经能在地下慢慢走路,只是因为体内伤的太厉害,要小心移动才行,赵大常常笑说让他走路还不如抱着走来的快,但是陶令华坚持自己走,于是,每天从炕头到门口就要花半柱香的功夫,如果只是疼,他咬牙也能忍住,只是体内塞着那么个玩意,外人看不出来,他自己可是感受的很清楚,虽然好多天了,已经习惯了,还是怕掉出来啊!不得不时时小心,夹的紧紧的。唉,这算怎么回事啊!   不过赵家兄弟都很乐意把他抱着走来走去的,顺便吃吃豆腐,但是毕竟没挑明那一层关系,也没敢怎么出格,大家都还含蓄些,赵大私下和弟弟商量,要不找个时间给他挑明就算了,老这样吊着,到底归谁啊?太难受了,守着个秀色可餐的小美男,每天却只能早起喝凉水,可不是什么好过的事情。   陶令华现在每天除了在小花园散散步,就是在屋里看书,有时候和赵华讲讲古今文章,有时候跟他学学吹奏紫竹箫,日子过的悠悠然。   这天早上,赵泰实在忍不住了,就拉着弟弟催道:“老二,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我可忍不了了。你不说就算你自动退出,我自己去说!”   赵华挑眉笑了一下,答道:“我是怕他还没忘了受的苦,万一他不想跟男人,你不是竹篮打水了?”   “哦,也对,可是,我等不及了,还是问问吧。”赵大恨不得把头皮挠破了。   赵华看着自己的大哥,叹了口气,进屋。赵泰跟进来。   晨光中,陶令华正在炕上倚着窗台看一本市井话本,爹在世的时候,自己还小,又一次在市集中买了一本这种书,还被爹打了一顿板子。其实真的不喜欢考科举,喜欢杂书,喜欢书画,现在好像没机会去考试做官,反而一身轻了。可是今后要怎么生活?总不能让别人养着。不过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想到这里不由心里高兴了一些。   陶令华一边翻着书页一边想自己的心思,时光似乎停止了。   赵家兄弟刚好进门,见他脸上轮廓柔和,眼波明亮,含着一点笑意,玫色红唇微微嘟起,身躯玲珑只穿着白色里衣,清晨的阳光穿过发丝,绕过身体,像给他镶了一圈光雾,美妙绝伦。   两兄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也有点看的出了神,不想打扰眼前的美景,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   赵华心里微微荡起波澜,想起去年也是这个时节,在那微烟翠色中撞见了这个灵秀少年,那张脸含羞带晕,眼睛也是这样明亮,只是更加宁静柔和,带着江南的水汽。   自己已经二十三岁,早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只是不想被婚姻束缚,才远走天涯,踏遍青山绿水,没想到能碰到有缘人,也没想到在他经历大难之后还能遇到,那么这份情缘能否成为现实,能坚持多长时间,赵华自己也不清楚。如果说开始只是因为相貌出众、气质灵秀而喜欢上了他,并没想着真的能和他有结果,那么再见就是心疼,疼的不得了,只想着把这个历经了苦难的柔弱身体纳入怀中,永远不要再经历风雨,永远不要再有伤痛,让他一辈子都快活、都安稳。赵华懂自己的心,从砰然心动到种下情根,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丢下这个人独自去旅行了。也罢,就安顿下来也好,也许将来有机会携手同行呢?   赵华微微笑了。   他老哥却没这么多想法,赵泰是个武将,心思向来是直白的,他就是觉得陶令华好看,就是想抱着他,咳咳,最好是能做那件事情啦。上次做是什么时候来着?应该有一年多了,自从被那个小没良心的给甩了就再没找过。本来想着和那人过一辈子的,谁知道人家回老家娶媳妇去了。想起来就要骂娘,然后就负气上前线,再没想过这事,直到大军回城撞到小陶陶。老天长眼啊!差点就失去了。   陶令华偶然抬头,忽然发现两人在门口静静看,奇怪地问道:“大哥,二哥,你们有事?怎么不进来?”   赵泰先进来,坐在炕沿上笑道:“是有点事,那个,你,那个......”   “好了,大哥,你刚才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现在都不敢说了?”赵华排开他老哥,上炕去,拉住陶令华的手,微微笑道:“陶陶,先前跟你说过的事情,你打算怎么样?我不是想逼你做决定,只是我们都是真心,你也不用害怕,自己怎么想的就说出来。”   陶令华见说,立刻明白了,放下书,低头揪着衣襟想了一会,转身面对两人,端整了一下衣服,跪下,深深施礼,头磕到炕上,赵泰连忙用手去扶,不知道他想怎么说,有点慌乱,心跳的有点厉害。   陶令华抬头,满怀感激道:“大哥,二哥,我能活下来,多亏了你们,就是为奴做仆,粉身碎骨也应该报答的。我一身所有,都是你们给的,我愿意报答你们。”   “报答?”赵华的脸色有点僵,轻轻问道。   陶令华看着他眼睛答道:“是啊。我愿意。但是小弟有一句话想告诉两位哥哥,人生在世,毕竟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才是正途,不能因为小弟耽误了你们,所以,我想,你们将来还是要娶妻生子去。小弟一定不会打扰你们的。”   “你说什么!”赵泰一下子抓住他的手,不由自主用力一握,陶令华低低叫了一声,脸刷的就白了。赵泰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太大,弄疼他了,赶快放手。   赵华深吸了一口气,叹道:“陶陶,我不是临时起意,要玩玩就算的,我想咱们就这么过下去。也许要几十年,到死。你愿意吗?”   “呃?”陶令华本来低着头,听见赵华说的似乎不像玩笑,也被震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赵华拉住他手又道:“如果不是报恩,让你自己选,你会选我们吗?”   陶令华垂头想了好一会,没说话,让自己选,应该是不会再和男人在一起了。他不会撒谎,又怕辜负了恩人,犹豫不决起来。   就这一犹豫,赵华就洞明了,起身道:“好,我知道了。你不必太拘谨,咱们以后就做好兄弟吧,也算是一种缘分。”   赵泰嘴笨,一直让弟弟在说话,这时听他竟然放弃,气的用力拧了一把赵华,赵华使个眼色:出去说。   兄弟两个相跟出了内室,到院子里说话。赵泰小声吼了一声:“你又这样!就他这么个性子,只会报恩,报恩不好吗?不照样过日子?你让他自己选,不是白搭?”   赵华皱眉道:“你想让他日后反悔你就去!只为报恩,不是心甘情愿,总会有隐患。”   “去就去!”赵泰转身就想进屋。却见刘虎子气喘吁吁跑来,“将军,营中点名,有紧急事!”   “啊?”赵泰气的一捶墙,却也不敢怠慢,连忙进屋换了官服,叮嘱陶令华道:“在家好好吃饭睡觉,我很快就回来。”刘虎子跟着,两人匆匆出门。   陶令华心里彷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两位哥哥好像不高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好闷闷地坐着。   赵华进屋,见他沉思,坐在炕沿上拉住他手笑道:“别在意这个,我们还是好兄弟,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小弟弟,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多好!别闷着了,中午张婶给做刀削面,牛肉卤子,你不是最爱吃?”   陶令华只好抬头笑,但是有点尴尬。难道自己报恩也是做错了?   赵华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并没在这时候讨论这个问题,就搜肠挂肚地找了些笑话讲给陶令华听。陶令华才慢慢又和他亲近起来。   赵华想,小孩子嘛,很快就会忘了不愉快的事,只要这样亲热,时间长了习惯了,自然水到渠成,强人所难的事自己还不屑于干。   中午吃完饭,赵华打发陶令华歇下,自己到库房倒腾药材,赵兴忽然送来一封信,说是流枫南馆红飞遣人送来的,立等回信。   赵华奇怪,拆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句话,说是求赵公子帮忙叫他出来,有事想请公子帮忙。   赵华想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也没拒绝,就让赵兴去取银子,赵兴笑道:“他给了银子了。”赵华点头,就写了封回信去。不知这红飞有什么事?这么神秘。   还没到傍晚,只见红飞一身布衣,带着一个汉子和一个小厮来了,把跟的人挡在外面,自己进客厅见赵华,赵华刚想问他什么事,红飞“噗通”一声跪在当地,抖着声音低声道:“求公子救拔!”     ☆、第二十八章 情事   红飞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赵华俯身把他扶起,低声问道:“你有什么事?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红飞抬头,眼里带着恐惧,慢慢起身又施了一礼才道:“本来想和您相熟一些才敢开口的,只是如今事情紧急,也顾不得了,不知道公子会不会嫌弃小人身份卑贱,所以彷徨。”   赵华温言道:“你尽管说来,我怎么会嫌弃你的身份?”   红飞这才低低声音恳求的语气道:“公子,小的本来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了些银子,准备赎身的,谁知身边小厮忽然听到嬷嬷想把我卖进下馆里去。那处十分狼藉,有死无生。所以等不及再和您熟悉一些就冒昧前来,因为和公子交谈过两次,知道公子仁心仁术,悬壶济世,所以才斗胆来求公子相救,赎身的银子我自己有,所以只要公子出面就可。”   这倒是小事一桩,但是事出紧急,怕那老鸨子会刁难,只怕要多花不少银子,红飞攒点钱想必不易,需得找可靠的人帮忙才是,看来有必要去代王府走走。想到这里就答道:“这件事我帮你,你先回去,我马上去办。”   红飞立刻跪倒在地磕头,又起身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交给陶令华道:“这是小的全部身家,还请公子怜惜。”说完又要磕头。赵华以手止住,答道:“你且去,我会慎重的。”红飞这才低头出去。   赵华袖着银票回房,陶令华笑道:“是什么客人来了?二哥不用陪?”   “没事,有件小事。”赵华想了一下还想决定告诉陶令华,免得日后被他知道了会误会自己。就一边在小药罐里搅合药脂,一边笑道:“我给你治病的方法是特意去流枫南馆学来的,有个红飞相公,怕被卖到更不堪的地方,想让我帮忙赎身,今日就是见他来着。不过我只帮他赎身,可不会做别的,你尽管放心。”   陶令华红着脸点了点头,笑道:“嗯,救人出苦海,也算一件好事。只是要花很多银子吧?”   “不用,他自己有银子,我只是帮忙罢了。”赵华暗笑小陶陶还挺有心眼,怕多花银子。   吃过午饭,赵华留下赵兴在家伺候陶令华,自己就去代王府,找了朱三公子,让他派个管家跟着,帮自己讨价还价,被朱三公子还被笑话是不是看上红飞了,不然买下来自己享用算了。赵华连忙带着管家逃走了。   王府出马,那南馆老鸨没敢多要价,毕竟在人家鼻子底下讨饭吃,哪敢得罪,万般不愿意地二百两银子就放了人,又去官府除了籍,有王府的人在,一切顺利。办完此事,赵华给了管家十两银子,管家自回王府交差,赵华问红飞:“你如今可有去处?”   红飞摇头道:“还没来得及找地方安身。”   赵华沉吟了一下,说道:“不然你先去我那里住几天,等你找到地方再搬不迟。”   红飞含着泪问道:“是不是太打扰公子了?”   赵华摇头,头前带路。   到了家先带他见了陶令华,红飞想跪下行礼,陶令华连忙笑道:“不要,朋友相称吧。还不知道你贵姓呢。”   红飞站起身作揖道:“折煞小的了,小的姓洪,单名一个瑾字。”   “哦,那你家乡在哪里,家里还有人吗?”赵华想着送佛送到西,要是他有家人就送他回家也行。   洪瑾摇头道:“我父亲一直在此地做官,卸任之后忽然得病,我母亲求告无门,也得了病,两老双双去世了,那年我十五岁,被人拐走卖进那个地方,一呆就是四年,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家乡没回去过,不认识。”   也是个可怜之人。陶令华不由觉得同病相怜,说道:“你尽管住着,等你有去处了再说。”   洪瑾万分感激。对他来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本来以为不能幸免,必是死路一条的,没想到这赵公子真的好心帮忙了,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了。起身又对赵华行礼道:“实在是感激赵公子搭救,只是不知道如何报答您才是。”   赵华一听这话,心里想起陶令华说的报答的话,有点郁闷,连忙说:“举手之劳,不用,你想必累了,我安排房间给你休息。”   洪瑾一听,连忙站起来道:“太谢谢您了,那我就不打扰陶公子休息了。”   洪瑾一脱苦海,只觉得身心舒泰,眉开眼笑起来,比起往日的故作媚笑又是别一番滋味。   住了三天,洪瑾心里想着身上银子还有一些,这赵公子一看就是喜欢陶公子,自己在这里只怕碍眼,还是早些搬走。就起身告辞。   赵华道:“你又没个营生,也没个朋友,在外面怎么过?还是先在这里住着,等我们帮你找找门路。”   洪瑾其实很想留在这里,毕竟自己身份下贱,就是脱了籍,也不会有熟人愿意帮自己的,有人帮,却是求之不得,因此,就住了下来。洪瑾手脚勤快,又读书识字,帮着赵华忙东忙西,家里做饭洗衣也帮着做,虽然做的不是很好,但是很用心。屋里屋外也收拾的整整齐齐,每天只穿一身布衣,头脸收拾的干干净净,和普通人家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   陶令华行动不便,他也每天帮忙伺候。   因为年纪相近甚是说的来,原来这洪瑾也是浙江人,只是家在金华,八岁上跟父母来此地,一住就是七年,又在风尘中浮沉了这几年,都快二十了也从来没回过家乡。因为都是浙江人,洪瑾还记得不少家乡话,所以有时候两人说话就带了乡音,虽然不尽相同,可是在外人听来却是一样的,倒是很热闹。   十天后赵泰才回来,风尘仆仆骑着马挎着刀,胳膊上裹着纱布,还印出了点血迹,想是伤了。陶令华一见赵泰伤了,急的从炕上下来就往外跑,奈何又不敢跑快了,只好焦急地在地上挪。赵泰把缰绳一扔,哈哈大笑着大步走过来抱起他转圈,狠狠在脸上亲了一口道:“有没有想大哥?”   陶令华见赵华和赵兴还有洪瑾都在,连忙挣扎,好在身上的外伤都好了,也不疼,就这么扭啊扭,想下来,赵泰被他扭的浑身冒火,无奈只好放下他,先去洗漱,重新包扎伤口,顺便问问这些天家里的情况。   因为见到多了一个人。就问赵华怎么回事,赵华简略说了说,赵泰也没什么意见,反正也不差这一口饭吃。   傍晚前后,赵兴到后院来报,说是高大人来了。这老高酒瘾太大,总是追着想让别人陪着喝酒,赵泰不想出去,就装病,谁知老高一直找到后院来了。赵华只好替他迎出去。   洪瑾刚帮忙做好了饭要端出去,赵兴让他去提点水回来,洪瑾提着木桶出去正好走到夹道,和老高来了个觌面相逢,无处可躲。老高微微有些惊讶,洪瑾却脸上一下子褪尽血色,想要转身回去,奈何已经见到了,就不好装作没看见,只好放下桶,微微低头作了个揖。   老高微笑着挑起他下颌,有点调笑地道:“怎么来这里了?什么时候回去?好多天不见了想死我了,正要再去找你呢。晚上洗好等着我。”   洪瑾没说话,只微微低头提了桶就慌慌张张走了。   老高硬在这里蹭了一顿饭,才走。   赵兴到处找不到洪瑾,就去内室问自己的主人,赵华奇怪道:“他不是和你在一起?”   赵兴道:“我让他去提水,就没回来了。所以才到处找他。”   几个人到处找人,找到他住的屋子,发现被褥整齐,屋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打开他的衣柜发现衣服都不见了,再看桌上,砚台底下压着一封信,赵华奇怪地打开,大家来看,上面匆匆写着几个字:公子台鉴:蒙救感恩,永世难忘,只是如今有事,无奈不告而别,还请见谅,大恩留在日后相报。洪瑾百拜顿首。   众人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要是从吃饭前算起,这都有一个时辰了,他要走早走远了,也没处追去,想必自己有地方去,好在他身上有钱,也不用怕没饭吃。想了半天无处下手,只好明天再说。   却说晚上,赵泰洗漱完了就挨着陶令华躺着。他想好了,这小东西是报恩也罢,是真心也罢,不管了,反正弄到手才是真的,死缠烂打也要扒着不放!所以现在也不管别人怎么想,就贴着说笑。   陶令华知道他有想法,自己满心感激,怎么也不好拒绝的,就半推半就从了。赵华进屋,正好看见衣衫半解两个人气喘吁吁。不由生气道:“大哥,他身体还没好!”   赵泰情不自禁,却也知道陶令华身体还没好,无奈停手,只是铁杵怒张,学了个举火烧天式。陶令华暗笑,但是见赵华在,也不好安抚大哥,只好用夹被蒙着脸装睡觉。   赵华也上炕来躺下。   三人睡觉,现在变成陶令华在中间,那哥两个在两边,这样赵泰才觉得不吃亏。   现在赵泰见陶令华并不拒绝,乐得更进一步,就偷偷把手伸进陶令华被子里,拉着他的手缩回自己被子来,放在自己小腹上。陶令华会意,轻轻握住那根铁棒,微微动起来。   赵华“腾”地坐起,说道:“陶陶,别惯着大哥,他自己不会解决?”   陶令华见说,脸憋的紫涨,只好收回手,赵泰有点不好意思。等吹了灯,屋里黑了的时候,赵泰忍无可忍又把手伸了过来,陶令华怕二哥察觉,只好小心翼翼给他弄,不发出一点声音。那边赵华却又起身,这次是下炕去了。陶令华连忙坐起来道:“二哥,你怎么了?”   赵华在底下哼道:“我去那边睡。”说完就扯被子。陶令华赶忙拽住道:“二哥,是我的不是了,你不要走,你走了显得我挑拨你兄弟的情义了。这样,我过去。”说着就起来。赵泰刷地跳起,下炕走到桌前打火点了蜡烛,屋里瞬间就明亮起来。   赵泰皱着鼻子笑道:“孔圣人朱夫子也没你这么清高,好了老二,我是你哥,你还跟我较什么劲?我不信你不想。你看?”指着赵华的裤子道。陶令华随着赵泰手指一看,“噗嗤”笑了。原来赵华也早现形,那处形状宛然。于是笑道:“二哥,不必如此,小弟不只是报恩而已,你不用这样苦了自己。上来吧,你走了,我也不好留在这里了。”   赵华没办法再隐藏自己的想法,也不好再走,就上炕来。既然捅破了这窗户纸,三人也都不矫情了,陶令华道:“大哥,二哥。我也喜欢你们,和你们在一起是最快活的了。如果只能和男人在一起,我当然选你们。而且就我的情况,哪里有那个能力娶妻?我连自己都保不住。只是你们两个要自己选一选。究竟谁留下?”   赵华见赵泰毫不放松,若是自己再坚持,恐怕真的要被踢出去了,只好说:“陶陶,你若是不喜欢,我肯定不勉强你,你如今并不反感和我在一起,那我绝不退出!”   哥两个眼睛对眼睛,谁也不让,陶令华为难了,选哪个都会伤了另外一个,他不想这样,只好说道:“这样吧,先别想这个,先胡乱睡下吧,等你们谁不喜欢我了再退出也行。”   两个也只好点头,夜已深了,不睡再几个时辰就天亮了。吹灯睡下。   当然,两边的手都不消停。只是顾着陶令华的身体,谁都没过分。   第二天还没起炕,老高急慌慌就来了,进门就问:“仲熹起来了吗?我有事问你!”   赵华连忙起身出到客厅,悄声道:“我在呢,高大哥!悄声些。”   老高低声问道:“红飞哪里去了?”       第二十九章 拜月   秋日的清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院子里红菊白菊朵朵带着露水,散发着清香,真是让人心情愉快的早晨,可是老高竟然急的满头是汗,太阳穴青筋爆出,扯着赵华的袖子低声叫到:“红飞去哪里了?我昨天还在你这里看见他的,?”   赵华有些奇怪地答道:“高大哥,你怎么问起他?”   “我……”老高不及解释急急催道:“快说他去哪了?你想急死我呀!”   “呃,”赵华见他急的冒汗,也就不问他是什么时候和红飞认识的了,只答道:“他昨天不见了,本来叫他吃饭,结果到处找不到人,后来发现他留了封信走了,现在不知道在何处。”   老高愣住了。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喃喃问道:“怎么他住在你这里?我怎么不知道?他不是流枫南馆的人?我昨天在你这里看见他还叫他等着我的,可是昨晚去找,却发现人不见了,说是早就赎身走了。我想来问你,却被张参将拉去同他出城公干,今早才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华只好笑着安抚他:“他赎身后一直住在我这里啊,只是你那时和我大哥都去出战去了,所以你们都没见到他而已。我想他既然不告而别,想是有什么急事也不一定,过后没准还会来的。”   “这样?那……不会了!他是被我吓走的……”老高颓然蹲下,两手在脸上上下下搓个不停,声音低沉而沮丧,“大概是我把他吓跑了!”   赵华把他拉起来推着坐到椅子上,给倒了一杯茶,纳闷地问道:“这么说你早就去南馆找过他,和他熟识?昨天你见过他,做了什么把他吓跑了?不至于拿刀吓唬吧?”   “我,唉……”老高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一下子灌进喉咙里,擦了擦嘴才叹气道:“我找过他两次,没说是你朋友,只说是伯安的同僚。我们相处的很好啊,没听说他想赎身。要是听说,我就给他赎了。昨天我见到他只是说让他在南馆等我,没说别的,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既然赎身了,怕什么?见到我就跑掉了!”   赵华也不清楚其中关窍,只好安慰着。老高无奈起身告辞:“大清早的就扰你清梦,大过意不去了,改天我请你们哥俩喝酒。我先走了。他要是来,你就告诉他,说我等着他呢。”   赵华笑道:“我不爱喝酒,您和我大哥喝吧,他来我一定告诉他。”   老高叹着气转身而去。   赵华送到大门口,见老高出了胡同才回来。回到内室,见赵泰拥着陶令华在睡觉,敲了敲赵泰的脑门道:“大哥,你别把腿放陶陶身上,压到他了。”赵泰万般不情愿地搬开自己的腿,翻了个白眼道:“老高又来说什么呢?唧唧咕咕的。不让人睡个好回笼觉。”   陶令华也早醒了,只是被赵泰困在怀里挣脱不开,这时也笑道:“是啊,高大哥问什么呢?急谎慌的。”   “唉,问洪瑾去哪里了,我哪知道!”赵华洗洗手又上炕躺下,老高的话不错,大清早的,正该睡回笼觉。   被两个人夹在中间,要是纯粹睡觉,那是无所谓,可是现在,两边的被子底下都伸进手来,让他左右为难了。   赵华只是握着陶令华的手轻轻的揉捏,陶令华觉得这样很亲热、安心的感觉,很喜欢,就这样天长地久地拉着手一辈子,也是很幸福的事情。   另一边赵泰就直接多了,干脆把手放在他小腹上乱摸。   陶令华觉得有点羞赧,他不是矫情的人,情事上也并不排斥,只是同时和两个人,还是接受不来,所以……还真是个难题啊。因此赵泰摸他,他也只得隐忍着。见赵泰摸的狠了,就问他:“大哥,你手臂不是有伤?还疼吗?”   赵泰无事人一样答道:“这点小伤,算的什么?不过是擦破点皮!”其实,这就算重伤也不能放过摸摸的机会!   毕竟是都不习惯三个人一起,所以,谁都没提做那件事,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却只能这样憋着,赵华心里叹了口气,起身道:“起来吃饭吧,今天我配了另外的药膏,给陶陶按摩身体,可以去疤痕。”   赵泰道:“我这几天都不用去营里,我给他按摩吧?以往都是你,也该轮到我了。”   赵华皱眉:“大哥,这个你也抢啊?你会吗?你手那么粗,都是茧子,会弄疼他。”   赵泰不高兴:“我怎么就不行了,我天天见你做,我看都看会了,至于手粗,我多抹点油不就行了?”   陶令华见两个人有点呛,连忙劝道:“这个谁做都没关系,我看二哥也累了,大哥愿意做就让他做吧。我没事。”赵华偷偷吧手伸到陶令华被子底下捏了一把他的手,让他不要答应。陶令华无奈地对他笑了笑,也捏了他的手一下,以示没关系。   赵泰早发现他们在被子底下的小动作,连忙说道:“就这么定了,起吧。”说完就把自己的被子掀开起身穿衣,那两个也没法再睡,都掀开被子也起来。   因为已经是八月了,北地秋凉,只有中午才最暖和,所以,只好在午饭后最暖和的时刻给陶令华按摩身体,赵华还怕他着凉,把门窗关上,生上了一盆炭火。赵泰身上的汗一下子就流出来,只好也把衣服扒了,剩个裤头。   十七岁的少年,身躯单薄,白皙修长,如一尾银鱼伏在枕上,看的参将大人直咽口水。   赵华拿来小罐子里装的药膏,先把手烤的热热的才挖出一大块膏脂在手心搓开,然后慢慢涂遍他全身,赵泰说:“还是我来吧。”   赵华在炕上用手在那光裸美丽的背脊上稍微用力循着经络按摩着,头也没抬,嘴里说:“按摩不是瞎摸,要有手法,你会认经络?不按经脉之法来,按了也没用。”   赵泰气哼哼地盘腿坐在炕上,嘟囔着:“你不就仗着是大夫,净占便宜。”   “我沾什么便宜?大哥,你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赵华心里好笑,也不好跟赵泰争论。怕陶陶看了笑话去。   脸红的像苹果的少年却转头笑道:“二哥,我没事的,你让大哥来吧。”   赵华无奈只好让出位置,叮嘱道:“我说你做,按我教的方法做,不可胡乱来。”   赵泰大喜,连忙跪到陶令华身边,赵华指挥着他手法力度,慢慢按摩起来。   其实,真的有点疼,赵泰的手满是硬茧,而他身上的伤口有些地方刚长出嫩肉,一碰触就疼。陶令华很想说,但是不好打击赵泰的积极性,只好忍着,忍了一会,不由轻轻吸了一口气,赵华立刻止住道:“看,你还是弄疼他了,还是我来!”   事实面前无法狡辩,赵泰只好咕嘟着嘴蹭到一边去了,眼馋地看着弟弟修长的手指在那光滑白嫩的纤薄裸背上来回摸啊按哪,滑过薄薄的蝴蝶骨,滑过流畅美丽的凹陷的腰线,滑过那两团雪一样的肉团,滑过修长笔直的腿一直向下。   赵泰觉得今天太热了,渴的要命,只好窜到炕下去大口地喝凉茶。   看赵华面色平静地按摩,时不时还和全身光裸的、活色生香的玉人儿说几句话,赵泰心里羡慕之极:真是定力非凡啊!   其实,谁不好过谁知道,赵华已经用了最大的定力来克制自己了,不能在这时候出丑,所以,也是累的很。虽然每天给陶陶上药,他身体的每一处都摸遍了,但是这样从头到脚的全方位推拿还是第一次,手感滑嫩,真是无上的享受。只是身上纵横交错、或深或浅的鞭痕还是提醒着这个孩子曾经受过什么样的苦。   后背按摩过了,翻过来按摩前胸。这一翻过来,陶令华有些不好意思,手臂捂了一下下身,赵华会意,拿过一块巾子盖住他中间部位。   赵泰正在津津有味地看,想再上手摸一摸,却被一块布挡住视线,咽下一口口水,心有不甘地建议道:“盖住不好吧,又不冷。”   赵华扭头看了看他,只笑不语。陶令华再大方,除了洗澡上药,从没这么清醒时把下身暴露于在他们面前,当然不愿意掀开,遂不做响应,于是赵泰的话被忽略,很郁闷。   不过机灵的陶令华知道赵泰不高兴,就找着别的话题引着赵泰说闲话,这样就不闷了,说话间问道:“大哥,二哥,你们是亲兄弟,怎么长的不是很像啊?我看只有三分像。”   赵泰一边灌着凉茶,一边答道:“我长的像我爹,他长的像我娘,我爹是山东人,人高马大,我娘是松江府的,江南女子。你二哥小时候就像只小鸡似的,谁知长大了倒人模狗样的了。”说完闷闷地垂头不语了。   陶令华忙道:“大哥,你这么威武,应该高兴啊,怎么倒闷闷的?”   赵泰叹了口气道:“如今看来,还是你们喜欢读书的人意气相投。我不讨人喜欢。”   陶令华见他沮丧,连忙张口道:“不是,大哥,我,我很喜欢你。”   赵泰这才有了三分笑意。赵华但笑不语,只手下忙碌着。   秋日的时光,美丽宁静的让人恍惚,小花园里,姹紫嫣红,各种花卉尽力趁着这一年最后的温暖季节绽放。   除了时不时在花园慢慢走走,看看乌金,陶令华并不出门,赵华在这城里也无多少熟人,代王府也不常去,只守着陶令华在家,用各种药膳给他调养身体。于是陶令华的身体日渐发福,肌肤白嫩如水,几乎有点透明了,脸上也丰满了,带着微微红晕,眼波明亮,时时含笑。整个家里宁静祥和,从来没有过的幸福在心里荡漾。连赵泰这个粗人都走路说话变得十分的温柔。赵华最高兴的事还是陶陶和他越来越亲热,并不回避肌肤相触,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亲一亲也是可以的。但是赵泰每天像猫捉老鼠一样守着,也总是想找机会单独和陶令华相处,两个人暗地相争,陶令华只好左支右绌,左右安抚,生怕两个人会因为自己吵闹。   看看已是中秋佳节,赵华和赵兴到街上买了许多新鲜的玩物吃食,这次陶令华不用太顾及了,也能吃些糕点和别的好吃的。油炸糕、糖葫芦、千层饼、炸麻花,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来。   水果也买了许多,脆甜的红枣,甜蜜的秋梨和葡萄,红彤彤的苹果和山楂,甚至还有南方来的橙子和桔子香蕉等物。   陶令华家里贫寒,并没有吃过这么多好吃的,就告诉赵华说:“二哥,不用花这么多钱买这些东西,平常吃的也够好了。我在家乡都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呢。”   赵华很爱摸他的小脑袋,就一边抚摸一边笑:“我想让你吃遍天下美食,赏遍人间美景。等你好了,想办法给你脱了籍,咱们结伴游遍名山大川,岂不美哉?”   赵泰端着一盘子新鲜龙眼过来,剥了一个喂到陶令华嘴里,也说:“将来我也辞官不做,咱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过平安日子去。”   陶令华微微地皱眉叹了口气:“只是如今边境总是不平静,我从军一路行来,也见好多地方流民四起,不知什么地方能平静过日子。”提起当今时事,三人都感慨,如今国事混乱,民不聊生,边疆又不宁静,谁人能置身事外呢?   夜幕降临,天空澄净如洗,大大的月亮从东边的天空慢慢升起,洒下一天的光辉,照耀世间万物,陶令华换了一身蓝布袍子,站在花丛前仰望明月,内心很不平静。去年此刻,也是月华如水,却是在狱中过的,还和穆启生了一场气。一年的时间而已,却似乎在地狱走过一圈又回到人间,各种滋味,没经历过的人是不清楚的。只是不知姐姐姐夫现在怎么样了?   “想什么呢?”赵华端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碟子,放着一块蛋黄月饼,切开几瓣,用手拿了一块喂到陶令华嘴边,笑道:“今天是中秋佳节,是想家人了吧?别担心,咱们总会有机会回去的。”   赵泰过来揽着他肩膀指着月亮说:“咱们还没拜月老呢。”   “月老?不是月神吗?”陶令华记得中秋拜的是月神啊。   “一样一样!”赵泰说完就去库房搬来一个小供桌,又去屋里搬出水果糕点,整整齐齐摆放在桌上,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个小小的碗大的香炉,里面还有香灰,插上三支香,点燃了,在地下铺了三个蒲团,拉着那两个都跪下,自己先祝告道:“月老在上,弟子赵泰在下,今日起誓,但愿和陶陶一辈子在一起,无论生老病死,永不分离!”说完磕了三个头,然后按着陶令华也磕了三个头。赵华也默默在心里祝愿了一番。三人都拜过才起来。   三个人在院子里赏月吃月饼,吃点心喝米酒,赵华是南方人,会酿米酒,今年就忍不住酿了一点,非常醇厚甜香,好喝极了,陶令华一连喝了三碗也没什么事,很是惬意。赵泰实在忍不住就趁赵华去屋里换茶的功夫,搂着陶令华狠狠地在嘴上亲了几口。赵华回来,见陶陶嘴唇嫣红,还笑吟吟地,眼波流转,分明是有点醉了,也很想亲亲他,只是当着大哥,有点不好意思。   赵泰趁着陶令华晕乎乎的时节悄悄问自己的弟弟:“什么时候才能做那事啊?”   赵华一脸平静地答道:“最早也得腊月去了,他伤的重,要好好将息。”   嗷唔~赵泰仰天哀嚎。   陶令华晕陶陶地问:“大哥,你怎么了?”   赵泰见他嘴巴动一动的,只想一口吞他进肚子里,又不敢,只好苦着脸答道:“没事,没事,来你吃龙眼。”   赵华取出紫竹箫,悠悠吹起来。   天空明净,月色如霜,偶尔有几个明亮的星子在高天闪烁。箫声呜呜咽咽地传出老远。陶令华靠在赵泰胸口仰头望天,迷迷糊糊地幸福地要晕过去了。然后他就真的晕过去了。   正在甜腻之间,忽然两扇院门突然被“咚咚咚”敲的山响,赵家兄弟被吓了一跳,陶令华也被惊醒了。连忙起身去看。   ☆、第三十章 争抢   院门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一下子扑了进来,赵兴在后面拼命用力扶着嘴里叫道:“高大爷,你小心点。”   原来是老高。一身布袍子上边撒了不知道是水还是酒,闻着全身酒气冲天,醉醺醺的。   赵泰扶住他问道:“高大哥,你怎么喝成这样,快进来坐坐。”   赵华把醉的半睡半醒的陶陶抱进屋里安置好了,让他尽管睡觉,也出来看老高。   赵泰扶他坐在方桌边,倒了茶灌下去,老高颓然伏倒在桌上,手在桌上捶打着,嘴里喃喃说道:“他跑了,见了我就跑。我哪做的不好了?唵?我是鬼吗?”抬起头来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喷着酒气问赵泰:“我是人是鬼?”   赵泰看他脸上的胡子茬黑魆魆的,说的话又是醉话,样子很滑稽,心里笑的要死,   脸上不好带出来,只好问道:“高大哥,你见到谁了?谁看见你就跑?”   老高单手抚额,吐了一口气捶自己的大腿道:“红飞!”   赵华过来,又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高大哥,你别叫他红飞了。他如今已经赎身,恢复了旧日名字,叫洪瑾。”   “哦哦。”老高一饮而尽,把茶杯一顿,抓住赵华问道:“你跟他熟,你告诉我,为什么他见了我就跑呢?”   赵华看他眼里有血丝,满脸的沧桑,不知道有几天没睡觉了,只好叹道:“你见到他了?是不是他不愿意见你啊?真实的原因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猜,他大概不愿意再跟过去在南馆找过他的人见面吧。”   “你不是也找过?他让你给他赎身!我就不明白,他怎么这么信任你?”老高皱起浓眉,望着赵华。   赵华心里打了个转,笑道:“那个不一样啊。我找他是别的事。”   “别的事?”老高狐疑道:“你不是去南馆找乐子的?”   赵华摇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事问他而已。”。   老高低下头去沉思,半晌抬起头来道:“唉,大概是吧。我没你那么尊重他,所以他连赎身都不告诉我,却让你帮忙,还住到你这里来。这么看来,我是错过了。他大概是再也不会理我了。”说完用手在脸上胡撸了一下,起身道:“走了!”跌跌撞撞就向门口走去。   赵泰拦住道:“这么晚了,你喝的醉醺醺的出去,万一出点事怎么办?就在我家住一夜再走。”   老高一把推开赵泰,笑了笑:“算了吧,你们甜甜蜜蜜的,这不是拿刀子戳我的心嘛!还是走!”脸上虽然带着笑,比哭都难看。踉跄着继续向前走。   赵泰使个颜色,和弟弟一起抓住他胳膊,连拖带抱就弄出院子,扶到客房,把他往炕上一扔,对赵兴道:“你在这里和高大爷同睡,看着他,让虎子一个人在前边看门吧。”赵兴点头,又翻出被子枕头,提壶倒茶的伺候着,那哥两个才回后院去。   回到屋里,赵泰就和赵华议论老高的事情。赵泰纳闷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老高还和洪瑾有一腿。”   赵华心里却是有点明白了,只道:“这真是个死结了,看来高大哥胜算不大。我想洪瑾之所以这几年都没赎身,就是没找到可靠的人帮忙,他一定是不想和过去的嫖客扯上关系,才这样躲高大哥的。我想他心里还是很高傲的人,虽然沦落风尘,那也不是他才错。如今被高大哥找到,只怕又要换个地方躲藏了。”   两兄弟讲究了一会,也只得叹息,这件事别人是帮不上忙的。看看已经快午夜了,开始准备洗澡睡觉。赵兴先前早把水烧好了,只需倒进浴桶就行。   赵泰准备好了水就去把陶令华抱过来。谁知道他正睡着,被打扰了好梦,竟然拳打脚踢,一拳打在赵泰的腮帮子上,把赵泰疼的呲牙咧嘴。   赵华憋着笑着接过,两个人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他脱了衣服慢慢放进水里,一个扶着一个给擦洗。   不过醉梦中的人被打扰大概是一件非常难以忍受的事,陶令华在水里继续打拳踢腿,弄的到处是水,这两个身上也湿的精透,无奈只好使出手段,按住手下的脱兔,总算是洗完了,人也稍稍清醒一点了,不再踢打,擦干后又给他漱口,也知道把水吐出来。就这样,千辛万苦打理完,光裸着用布一裹直接抱进屋里去了。奇怪的是,抱着倒是很安静了,蜷缩在赵泰怀里,脸还在赵泰胸前蹭啊蹭。赵泰哼哼着喘粗气。   等哥两个轮流洗漱完毕,赵泰先上床去,赵华却出去从井里提上一直冷藏着的牛肉,拿回屋裹了药脂给陶令华上药,先用手指沾了药脂,轻柔按摩一番,待到那处软溶溶的,就用玉棒把牛肉条慢慢塞进去。   烛光摇曳下,那雪白的双丘泛着珍珠一样的光泽,赵泰直流口水,哀求赵华道:“今天就别上药了吧,偏我一回吧。我受不了了。”   赵华斩钉截铁道:“他还没好,大哥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赵泰爬到窗户边,仰望苍穹万里、明月当空,嘴里嘟囔道:“试问天底下还有比我更苦的人么?”   “有啊。我。”赵华一边忙碌,一边慢悠悠答道。   赵泰猛地转脸,凑近道:“让我来上药,我就摸一摸,过过干瘾吧。”   赵华转过脸对他笑,赵泰脸皮厚,假装不在意从弟弟手中接过工具,但是其实面皮是稍微红了一些,只不过夜色深沉,烛光昏黄,看不清楚罢了。这么急色,让弟弟笑话了,唉,顾不上了,笑话就让他笑话去。   自己轻轻地学着赵华的动作,用小小的玉棒把那牛肉条轻柔地一点一点塞进去,最后只留个小小的尾巴,那是一根棉线。到时候拽出来。   做完了,还意犹未尽地用手指在那处轻轻摩挲着,恨不得换个物件塞进去。不过,偷偷看了看赵华,他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擦干净手上的膏脂,用手掌在那光滑的皮肉上轻轻摸着,感觉像摸着如水的丝绸。馋不过就用嘴在上面狠狠地嘬出两个印子来。本来皮肉晶莹,渐渐透出些粉色,最后竟变成玫瑰一样鲜艳的颜色,赵泰看着心痒,又在另一边嘬了一个印迹,两相对应,煞是美丽。这真叫过干瘾了。   赵华见他玩的不亦乐乎,有点无奈,笑道:“大哥,你想把他全身都盖上印章啊?”   赵泰这才停住,把人抱进自己怀里,盖上薄被,两个人一起睡,吃不到只能这样多沾沾便宜了。谁知道怀里的人不安分,时不时地扭一扭,还把手脚缠了上来,要命!都光着呢!   赵泰发现这样自己一定会出丑,说不定会兽性大发把陶陶给压了。这不行,风度还是要的,所以,当机立断,忍痛割爱,把陶令华放到外面单独盖上被子。   赵华轻声道:“大哥?你不要啊?我要!”说完立刻把自己的被子一掀,把陶令华轻轻一揽,那条银鱼就滑进了他怀里,反正这俩人的怀里他是滚习惯了,要多熟悉有多熟悉,丝毫没有违和感,对他来说,这是两个最安全温暖又舒适的港湾,不用担心任何伤害和寒冷。   赵泰眼睁睁看着弟弟和陶陶两个人窝在一起,又眼馋,可是又怕出丑,看着赵华脸色在月光下竟然很平静,心里真是佩服之极,不由说出口来:“老二,你这定力,就做和尚也够了!”   赵华一下子失笑。手下一边摸索陶令华光滑的肌肤,一边微笑道:“大哥,我可不想做和尚。”   夜色宁静,吹了灯火之后,屋内只有月光撒进来,一地如霜,兄弟两个都睡不着,就悄悄地聊天。赵泰叹息道:“你看,我是一定要陶陶的,老二,你就别跟我挣了好不?我去给你寻个大家闺秀行不行?”   “我不要女人!”   “那男人呢?我去找个更漂亮的。”赵泰不死心,继续诱惑。   “我不要,我就要陶陶!”   “唉,老二,我还指望你给咱家传宗接代呢”!   赵华也不甘心:“大哥,你可是长子啊!”   赵泰无奈了,拍着脑门道:“哎哟,死胡同了,怎么办?”   “这有什么?大不了找表姐他们过继一个,一样的。反正让我乖乖地找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我不干。”赵华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反正父母不在了,没人硬逼着自己成婚,外祖那里,好说,哄一哄就行了。   商商量量也没商量出结果,只好先睡下。   自此每天赵泰都在陶令华身上弄一两个唇印,美其名曰,盖章!   过了中秋,就是九月重阳,天气渐渐凉了,秋高马肥,北边蒙古各部落的小股部队时不时南下骚扰边境,山西是边塞要冲,更是不能掉以轻心,所以赵泰也时常在营中不回来,陶令华非常挂心,只担心他会出事,因此若是等到他回家,就格外亲热,整天扒着不放。赵泰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和赵华挤着在一个被窝里睡,赵泰回来就和赵泰一起睡。夜晚寒气渐渐重了,屋里早早的生上了炭盆,火炕也稍稍地添煤起火了。所以还很暖和。   这天赵泰轮休回家,却是眉头紧锁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陶令华一边帮他换衣服一边问:“大哥,你怎么了?可是有不开心的事?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   赵泰转身一把把他搂在怀里道:“陶陶,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嗯?怎么问起这个?我当然不离开大哥。”   赵泰叹口气,低头在他唇上狠狠地亲着,怀里的人喘不过气,几乎晕过去,还是赵华进来,看见才喊道:“大哥!陶陶晕过去了。”赵泰才一惊,放开。   陶令华晕乎乎地还不忘记问:“到底怎么啦?”   赵泰低头窝在他颈窝处,闷闷道:“我要去析州!”   ”啊?“陶令华脸色有点发白,急忙问道:”可是有大事?那边有战事?吃紧?“   赵泰点点头,低下头用脸蹭在蹭陶令华的头顶,答道:”不是很吃紧,但是那边人少,所以要增援,几时回来还不知道。不过你尽管和你二哥在家里等着,大同总是没事的。”   陶令华把额头靠在赵泰胸口,轻轻点了点头道:“嗯,我等你回来。”   一晚上,赵泰都抱着陶令华偶偶私语,有说不完的话。赵华道:“大哥,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我一定会照顾好陶陶的。”   赵泰用手抚摸着陶令华的头发,不说话了,忽然想起来就扒开陶令华的衣领在锁骨下面用力吸,又盖了一个章,这才搂住不动了。陶令华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任凭他舞弄,只是紧紧贴着他滚烫肌肤。这一去,生死不知,离情别绪在心中翻滚,煎熬的人心都碎了。   夜色深沉,窗外秋风起来,“刷啦啦”一阵雨点打下来,夹杂着沙尘打在窗纸上,明天必定要冷一些了。   第二天赵泰早起就去了营中,走一步回头看看,走两步再回头看看,直到走出胡同,走到大街尽头才狠狠心策马而去。   陶令华同着赵华和赵兴也慢慢回来,将将到家赵华道:“陶陶,你跟赵兴先回去,我买些药材去。”   两人领命回去。谁知走到离家所在的那个胡同不远的街上,赵兴忽然肚子痛,在街边寻了个茅厕就去了。陶令华想想反正快到家了,就不等他了,自己先回去,抬脚直接向自家胡同走去,心里还想着赵泰,不知此去是否平安,只顾低着头闷闷地向前走,刚刚走胡同口,不妨里面忽然转出一人,一见他,立刻拉住,扯起便走。陶令华惊吓之下,不由大叫一声。   ☆、第三十一章 重逢   走到巷口,忽然被人拉住就跑,陶令华惊吓之际,大声叫了起来:“穆大哥!”   穆启面有风霜,眉头紧皱,眉心已经现出一些纹理,比之一年前竟是显得老了一些,虽然俊美依旧,却不复当日笑语温言、意气风发之态,更兼牙根紧咬、眼神里全是恨色,整个人显得阴沉狠戾,脚下不停,拉住陶令华走到一顶绿呢双人轿旁边,仆人早打起帘子,穆启把手中人拉进轿子坐下,冷冷吩咐:“起轿!”说完放下轿帘。   陶令华一路拼命挣扎,但是因为体内有东西,动作幅度不能太大,所以就受了限制,穆启的手却像铁爪一样钳住他不放。陶令华只好用牙去咬,叫道:“放我下去!我要回家!”此地僻静,几乎没有行人,要是被穆启抓走,家里人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   轿帘已经放下,穆启也不怕他乱扭乱动,使尽力气抓住他两手的手腕,向轿座上压倒,恨恨道:“怎么?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我?故人相见,就这么不留情面,急着回家会新人?”穆启眼神冰冷,一边嘴角吊起,那眼神像能吃人。   “你!”陶令华见挣脱不开,轿子走的又很快,跳下去会有危险,只好放缓口气道:“穆大哥,当日我信中已是说的清清楚楚了,你怎么还来纠缠,岂不把往日的情分都打没了?你放我下去,有话好说。”   穆启刚到大同,公事完毕来不及休息就立刻来找这忘恩负义的小东西,这千里奔波也不是玩的,一路鞍马,屁股还在痛。一年没见他了,看着这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鲜艳脸庞,心里像开水一样翻滚着,想到自己在京中千辛万苦地煎熬奔波,小心翼翼地应对,人前一副笑脸,人后一脸疲惫,却无人安慰开解,好不容易为他开脱了,这小东西却似乎过的够滋润,比往日颜色越发鲜艳了,柔嫩的能掐出水来,不知吃了别的男人多少精水!想起当日穆平到京回报的时候,听说他跟两个男人在一起,当时就气了个倒仰,只是无可奈何,耐心等待时机,等了这么久,好容易有机会来了,本想堆出笑脸相对,却是在看到那宅子的时候就全部崩溃。那宅子十分整齐,凭陶令华,还没那个能力住这么好的宅子,分明是被别人包养了!一腔希望都成了泡影。   想到此处,穆启心里像堵了个铅疙瘩,气闷之极。见陶令华求告,只不说话,用眼盯着看他。心里却瞬间想了千百个方法要来干他!不弄死这小东西怎么能出气?   陶令华见穆启一言不发,神色异样,心里却有些发毛。一年不见,曾隔生死,如今物是人非,不知道今日的穆启还是不是往日温柔的穆大哥了。若是他身居高位就变了脸,只怕自己要有危险。想到这里,更不敢呆下去,奋力挣扎,掀开轿帘就想跳,轿子快速行走间,突然跳到地上,一步踏错,没站稳,一下子扭了脚,不由痛地蹲了下来,穆启从轿子上跳下来,又把他抱了回去。   陶令华心里“咚咚”乱跳,脸色发白,问道:“穆大哥,我们虽然不复往日情义,却也不至于成仇,你这是何苦?”   穆启把他抱在怀里,一只手腾出来,拧住他下巴狠狠地亲了下来。陶令华大怒,张嘴就咬。穆启哼了一声,停了下来,嘴唇已经出血,用手擦了一下,气极反笑:“你是小狗?怎么总是用牙咬人?才一年没见而已,难道真的就一点情分都没了?”   “穆大哥,你是何苦,你哪里找不到人,何必在我身上用心?”陶令华有点弄不明白穆启,何苦老跟自己过不去,好不容易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又来搅乱,相隔千里都打不断他这念头,真是无奈。   穆启歪嘴冷笑一下,不说话。说也白说,直接做就是了!   纠缠间轿子停了下来,掀帘子出去,却是一个十分整齐的院子,也是三进,轿子却进了第一重门,两人下轿走。穆启直接把他拉着走到最后边的房间里。   穆启把人都打发走,命人在院门外守着,这才把门闩好,转过身来。陶令华脊背凉飕飕,贴着墙戒备着,不知怎么才能阻止穆启,他觉得穆启已经疯了,无法理解。   穆启脱了外袍,慢悠悠在盆里洗了手,拿湿毛巾拧干了过来,扯过陶令华在他脸上手上一阵搓。陶令华被弄的一阵糊涂。只得任由他擦洗。   穆启忙活完了,这才慢慢搂着陶令华,紧紧抱住,在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慢慢道:“想死我了。”   陶令华推开他一点,皱眉道:“穆大哥,你有话快说,我还要回家。”   穆启根本不理他说什么,自顾低下头,找到那日思夜想的嘴唇,先轻轻亲了一下,陶令华一把推开。变颜变色道:“穆大哥!我说了很多次了。放我走。”穆启咬了咬牙,哼道:“到了这里你还想走?别做梦了!”   陶令华心里有点预感,今天要是不出这个门,怕是就出不去了。心里害怕,现在二哥大概在很着急地找人呢。可是刚才在街上都没挣脱,现在怎么办?   穆启见他神色慌张,脸色白的透明,知道他害怕,也不想吓坏了他,就堆上笑容道:“你乖乖的,我已经给你脱籍了!明年跟我回京去,再把家人弄到京中团聚,岂不是好?”   陶令华好像没听到一样,只顾转着头四处打量。   穆启不耐烦了,这么半天一句知心话都没有,往日的熟悉好像一点都没有了,眼前这个人看自己的眼神只有陌生和戒备,一丝一毫往日的温情都不见了。穆启心里委屈,虽然临来之前就知道这人只怕不想跟自己了,知道他心不在自己这里了,另攀了靠山,也想过把他扔到脑后边再找个可心的,可是午夜之时,也只有这个人能入梦来。昔日的娇媚温情,临别的凄楚绝望,都让人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他,这才千方百计谋了巡边的差事,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当然若是巡边有功,回京必定高升,所以,来这里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事。秋日的艳阳,透过窗棂照在两个人的身上脸上,神色各异,心思也各异。   穆启知道说不动陶令华,也不再废话,扯过来就脱衣服,陶令华愤怒了,一掌打在穆启脸上。穆启觉得自己疯了,让他打,随便怎么样,就是不能让这个人走,就是要把他压在身下。   所以咬着牙用力扯开他衣带,陶令华因为体内的东西,只怕出丑,只得用手支撑摔打,腿脚受限,被穆启一把把裤子拽了下来。陶令华脸上作烧,生怕穆启发现秘密,所以又探身过来用牙咬,用指甲挠,挠的穆启手臂上一条条血迹。穆启却把手探到他下面,忽然发现一个线头,奇怪之极,用力一拽,却“啵”的一声带出一条肉条!   穆启觉得自己的头“嗡”的一声,血往上撞,举着肉条厉声问道:“这是何物?”   陶令华脸皮涨的紫红,禁口不答。穆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时常听一些好南风,喜欢养小相公和跑南馆的同僚们讲究,听也听会了,气的七窍生烟,浑身发抖,“嘶啦”一把撕开陶令华里衣,忽然发现身上多处或深或浅,颜色鲜艳的红痕,映衬着晶莹雪白的皮肉,艳如三月之花。   如果说没见之时还用眼不见为净来骗骗自己,可是眼前满身的吻痕,身后的肉条,无不昭彰着一个事实:自己眠思梦想的人被他人占了。   穆启觉得再也没办法装作镇静,手指抚上那曾经熟悉的身体。   陶令华被戳破身体的秘密,羞愤难当,一拳打在穆启胸口,穆启闷哼一声后退半步,陶令华起脚便踹,鞋子被扒掉了,光脚踹在穆启私密处。   穆启没想到陶令华这么狠,差点被踹晕过去,捂着下体哀嚎了一声,暂时动不了。   陶令华伸手拿起一件衣服,连着袖子捆住穆启,又四处在屋里找东西,找到穆启的衣带用力困住他手脚,又用帕子塞住他嘴。穆启疼的冷汗频频,捂住下体动不得,任凭他捆住。   陶令华虽然手脚发抖,却乱中有序,并没慌乱,都捆好了,才对穆启道:“穆大哥,你逼我的,你再要得寸进尺,我就不能讲往日的情面了。”说着穿好自己的衣服,一瘸一拐地开门出去,院子里没人,下人们都在二门那里。正好,陶令华忍住脚疼,不敢奔大门,四处找,没找到什么可以垫脚的,只好把屋里的桌子拖了出去,那桌子沉重,他脚又疼,连拖带拽总算是拖到了墙根,穆启看着他忙碌,倒是气的笑起来,嘴被塞着,说不了话,只好心理腹诽:这小子现在越来越不像读书人了,总是这么张牙舞爪的。   陶令华自顾忙碌,不理他。穆启看了半晌,仆人也不来,只好转过头去,以后再说。   陶令华踏着桌子,又搬来一张圈椅,这才够到墙头。这山西的民居墙太高了,真是艰难。爬上去才发现,后面是条僻静的小巷子,虽然没人,却是无法跳下去,会摔伤。可是不走,待会下人们来了,自己就跑不了了。一闭眼,一咬牙,就跳了下去,风声“嗖嗖”,果然摔的腿脚疼痛如裂,一时间起不来,只得坐在这里。忽然巷口进来两个人,经过他身边,见他睡在地上很奇怪就走近来看。忽然一个人叫道:“陶陶?”   陶令华正在呻吟不止,一抬头,也愣住了,原来是洪瑾。洪瑾丢下自己手中的篮子,连忙来扶他。另外一个老者也帮忙扶。陶令华轻声道谢。洪瑾却道:“谢什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在这里躺着?”陶令华咬牙,冷汗直冒,说了句“帮我叫顶轿子”就靠在墙边动不了了。洪瑾赶紧出巷子去叫轿子。忍着疼痛坐上轿子,刚刚拐出巷口,就见远远地穆启带着几个人出来,看见轿子立刻奔过来。陶令华刚想叫人,洪瑾撒腿就跑。穆启身边一人喊道:“别跑!”拔腿就追。   ☆、第三十二章 劝和   洪瑾撒腿就跑,陶令华探头一看,老高和穆启一起跑了过来,连忙叫道:“高大哥救我!”老高一愣,看看陶令华,又看看跑远的洪瑾,这时候追还有希望,所以,只是对穆启道:“这是下官一位朋友的家眷,穆大人先帮忙照顾一下,下官去去就来。”说完几个纵跃就没了影子,   穆启微微笑着应了,走过来。陶令华又气又笑,让穆启照顾,不是又回了虎口?连忙吩咐轿夫:“快走,去西市小井胡同。”轿夫领命,两人一打号子,抬上就走。   陶令华虽然不常在街上走,也不是全没出来过,凭借轿子走的时间就知道此地离自己的家并不是很远,也就大概三条街的样子,四周行人如织,穆启应该不会强行掳人,毕竟是朝廷命官,脸面还是要的。所以,穆启带着人走近,陶令华回头望着也只是哼了一声。穆启紧走几步,拉住轿杆,温言道:“小华,方才是我性急了,原谅我好不好?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陶令华哼道:“咦?我本来求你好好说话的,你不听啊。所以我才不客气的,难道你想非法囚禁我?”   穆启一边赔笑一边用力拉着轿子,眼看着走过了一条街,若是让他走了,再想弄回来也是麻烦,干脆对身边的人命道:“给我拦住轿子。”   身边的人一拥而上,拉住了轿子。   家门已经近了,陶令华急了,跳出来就想跑,无奈腿脚受伤,跑不动,跌在地下,穆启过来抱起他。   陶令华急的一边奋力挣扎一边用拳头捶穆启,捶的“咚咚”响,穆启痛的一边吸气,一边咬牙,笑道:“打是疼骂是爱,你尽管捶!”   忽然前面有两个人分开人群跑过来,为首一个大喊道:“住手,谁敢光天化日抢人?没王法了么?”   陶令华大喊:“二哥!我在这里!”   赵华几个箭步跃过来,冷笑道:“穆大人是吧?把你手中的人放下,草民不会计较。”   穆启也冷笑:“我不放呢?”   “那就要计较计较了。”赵华抢上前用手中扇子向穆启敲来,穆启不会武功,又抱着个大活人,躲闪不急被敲到肩膀,原来这扇子竟然是铁股,甚是沉重,打在肩上,肩骨碎裂般疼痛,穆启趔趄一下,“嘭”地坐在地上,溅起一地的尘土,差点摔了陶令华,赵华一把抢过,转身飞跃。这一切只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穆启身边的人没来得及反应,就看着赵华走远了。赵兴在后面提着几包药拼命追赶着,一起跑远了。   穆启跌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命道:“给我追!”   仆人回道:“老爷,人已经跑远了。要不要到宅子里去抢回来?”   穆启捶地,扶着小厮的手站起,头发也乱了,满身尘土,甚是狼狈,心里打了个转,眼神平静下来道:“不必。回府!”   一路奔回家,一进门赵华直奔客厅,先放下陶令华,喘了口气,才解开衣服查看,一边问道:“有没有受伤?”   “脚摔伤了。”陶令华把脚伸出来,脱下鞋袜一看,脚踝已经肿的像包子了。赵华又把他抱起来回到内室,两个人都是一身的尘土,赵华先脱了外袍,只剩里衣,洗了手,才帮陶令华解开衣服,都脱了,发现全身多处擦伤,尤其脚踝和小腿,伤的厉害,脚踝肿起,手臂和小腿擦破,流了血。连忙给调了药膏来敷上,手臂和小腿的伤处也给包扎好,才给他穿了件宽大柔滑的内袍放到被窝里。又绞了温水泡的毛巾给擦了手脸,问道:“你是在哪里碰到穆启的?”   “家门口。”   “这么说风度可不怎么样,竟然直接来抢人。下次来我就没那么客气了,你不会心疼吧?”赵华调笑。   “随便,我也气死了,最好把他揍成猪头!”陶令华摸着手臂上的伤处,气哼哼道:“我本来是想好合好散,大家就算个普通朋友就行了,谁知道他就跟疯子一样,我踹了他一脚才逃出来的。”   赵华笑笑地上炕来,进被子搂住他贴着脸道:“你说实话,还有没有想着他?要真一点不想,我可就下狠手了。”   陶令华皱皱鼻子哼了一声:“人家现在是高官,我是个充军犯,天差地别,那只眼睛看的上我?不过是想拿我当玩物罢了!”想起自从穆启在京高中得官之后这一年的事情,苦都是自己受了,好处都是他得了,自己这辈子都出不了头,心里郁闷,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赵华搬过他身子,吻住嘴唇,辗转着探进舌尖,喃喃道:“这不是还有我呢吗?我不会离开你的。”   陶令华心有所感,慢慢激动起来,紧紧搂着赵华专心亲吻。半晌,两人都气喘吁吁,有些动情了。陶令华喘着气问:“二哥,现在能做么?我好想。”   “不能,你还没好,用手吧。”说着手探到他袍子里,里面却是光光的,一摸就摸到了一根光滑笔直的小东西。   赵华轻轻一笑,握住,轻轻动了起来。陶令华一点都没害羞,把头抵在他胸口,闭着眼睛感受那种无法阻挡的快|感,不一会就急切喘息起来。赵华一边摸一边用嘴亲亲他的脸和耳朵,低声问道:“这样行么陶陶?”陶令华微微点头,又过了半盏茶,陶令华全身绷紧,片刻后浑身瘫软下来,赵华伸手拿了帕子给他擦干净,自己也擦干净,才搂抱着睡下,陶令华觉得身体酥软,身心舒泰,就这样依偎着也很温暖,很安心。心里想,穆启,你还是别来捣乱的好。   意识迷蒙间,却听赵兴在门外禀报:“二少爷,高大爷来了。”   赵华想起来,陶令华不放,闭着眼慵懒地两手攀住他,赵华劝道:“老高来也许是有急事,我去看看。”   陶令华闷在他胸口,懒懒说道:“他有什么急事,无非是洪瑾。”   “洪瑾?他又看见洪瑾了?”   陶令华睁开眼睛,眼里像有一汪水银流转,双颊丰润红似桃花,有一搭无一搭地慢慢答道:“嗯,我跳墙出来,是洪瑾救的我。高大哥看见他了,就去追,想是没追上?”   “我还是去看看,你乖乖的睡,我待会就回来。”赵华摸着他身上哄着。   陶令华只得咕嘟着嘴放开,说道:“快点回来!”   赵华点头,又亲了嘴唇一下才掩好被子下炕穿衣出去。   可是刚穿好衣服,就听见老高到了门口,还有别人的声音。赵华连忙出去。老高手里连拉带抱拽着一个人直接进了客厅,嚷道:“老二,你可得帮我说句话!”   洪瑾低着头站在那里,看不见脸上的表情。赵华请他们坐下,倒上茶,老高满头是汗,洪瑾低头握着茶杯不语。   赵华觉得很尴尬,这高大哥真是的,这种事情别人怎么好插手?但是也不好把人赶出去,只能劝道:“高大哥,洪瑾,你们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这样僵着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的。”   老高沮丧地看了看洪瑾,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我说什么都没用啊!”   赵华暗地拉了他袖子一下说:“这样,高大哥你先回去,我跟洪瑾说说话。”老高无奈起身,临出门频频使眼色给赵华,赵华点头朝他挥了挥手。   厅里只剩洪瑾和赵华。洪瑾拘谨地动了一下,手捧着茶杯还是垂头无语。赵华把他的茶杯轻轻抽出来,放在桌上,笑道:“不喜欢这茶就别喝了,我这有刚从南地弄来的秋茶,还没开封呢,给你泡点尝尝。”   洪瑾赶忙抬头,笑了一下道:“不用了二公子,我喝什么都行。”   赵华轻轻牵了下嘴角,笑道:“是么?你和老高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追来躲去的?能跟我说说吗?哦,你不用紧张,不想说我可不会强迫你。”   洪瑾脸色一下子变了,透出点发灰的颓败之色,手指握紧,嘴唇有些抖动。停了片刻“噗通”一声给赵华跪下了。   赵华赶忙弯腰扶起他,问道:“快起来,有什么话就说出来,这是怎么了?”   洪瑾起身坐下,眼睛看着桌子,半晌才低低地答道:“公子,我,我不想再和男人扯上那种关系。这么多年,我遇到那么多男人,只有你,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我才找你帮忙赎身。我只想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下去而已,哪怕到死都一个人也无所谓。如今高大爷纠缠不休,我就是赎了身也等于没赎。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赵华听他万般沮丧、心似滴血的说着,自己也不好受,拍了拍他肩膀道:“唉,你自己不愿意,别人也没办法,只是老高是个性情中人,也不是那种乱来的,我看他悔恨的不得了,时常酒醉,很颓废。若是你心里对他有一分怜悯,就试试也无妨。不行再离开也无所谓。你说呢?”   洪瑾犹豫不决。   赵华又道:“虽然你说是想一个人,但是人都是怕孤单的,有人陪着总比没有好,一味拒绝,若是真的错过了有情人,岂不是吃亏了?”   洪瑾低着头想了一会。   赵华又道:“这件事,我们是不能给你做主的,需得你自己拿主意才是。”   “公子,容我想想吧。”洪瑾也有点动心。   赵华微笑着递给他茶杯:“好,老高想必总还会来找你,逃也不是办法。要不今天你留下,家里现在人少,多个人也多个伴,反正也不差你这口饭。”   洪瑾微微点了点头。   赵华出去吩咐赵兴去准备午饭,走到前面,忽然发现墙头上有个人露了一下头,随后从地上捡了个石子抛出去,那人“啊”的大叫一声,掉了下去。   ☆、第三十三章 却婚   晚饭时老高果然来蹭饭。   其实赵华以为老高也去析州了,但是却没去,而且又碰到了洪瑾,不能说不是一种缘分。洪瑾孤苦无依,若是能有老高相伴,倒也是一桩好事。只是情缘这东西,是说不准的,成不成就看天意了。   这一顿饭老高都没吃多少,只盯着洪瑾了,看他喜欢哪个才赶忙就给夹过去,弄的洪瑾不敢再夹远处的菜,只吃自己面前的那盘肉丝炒芹菜。老高还以为他最爱吃芹菜,想着以后亲自下厨给他做。   陶令华和赵华暗暗发笑,不时地偷偷议论几句,洪瑾脸皮烧的像火一样红。   这尴尬的一顿饭总算结束,洪瑾逃命一样端着一摞盘子碗跑去灶房洗。老高瞪着眼想追过去,赵华说:“你不想他打碎盘子伤了手就先别去。”   老高愣愣地点头又坐下。陶令华泡了茶给他,笑道:“高大哥,你也别追太紧,让他有空想清楚。我看事情有几分成算了。”   赵华也点头:“高大哥,洪瑾之所以回避你,不是他想一个人孤独一生,只是不想再和过去扯上关系而已。你既然是真喜欢他,想必不在意他的过去。那就大胆说出来,把你的诚心拿出来,俗话说:烈女怕缠郎。洪瑾也不是个心硬的人,你只要有诚心,一定能打动他。 我已经给你劝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说完就推老高。   老高听了,歪头想了半天,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先回去,明日再来。”   晚上睡觉之前,赵华给陶令华按摩身体,屋里生上了炭盆,火炕也热烘烘的,屋里没点灯,只有火盆的光闪闪烁烁映照着屋里的一切,温暖而舒适,两人都有点汗意。   赵华欣喜道:“你身上这疤痕淡的几乎看不出来了,这珍珠粉效果不错啊。”   “珍珠粉?二哥你从哪弄的?我怎么没见你说起过?”   赵华得意道:“我去代王府,赢来了好多珍珠,磨碎了给你做药,没想到这效果真是好,而且你肌肤比往日还白。”   陶令华笑道:“二哥,我是个男人,皮肤那么白干嘛?就是有几条疤痕也无碍的。”   赵华只是笑。谁说无碍,还是肤白如玉看着养眼。   按摩完身体,稍稍给他盖上一些,就拿那牛肉裹了药脂给他上药。趁机,轻柔地按摩那个羞涩无比的地方。   自己是大夫,能趁着给他上药按摩的机会调|教一下,也是老天给的特权。那牛肉条的功效可不不止是止痛凉血。那个地方长期塞着这个东西,会让陶陶有意无意地习惯收缩,习惯里面有东西,不至于和男子同房会有违和感,而且不会痛,不容易得病,日后的效用可是不可对人言的。赵华偷偷扯起一边嘴角。这种话是不可能让陶令华知道的,让他知道了,不知会怎么闹别扭呢!   药上完了,赵华洗了手依旧上炕来,两人窝在一个被窝里说话,提到洪瑾和老高,都叹息。老高妻子早逝,只老家一个女儿,也早嫁了,孤身一人在这里也甚是可怜,要是两人能凑到一处,彼此有个照应,总比一个人要好。   第二天老高早早的就来了,洪瑾起的早,正在帮忙做早饭。老高也进厨房去,赵兴连忙推洪瑾道:“你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忙的过来。”   洪瑾无奈只好跟着老高出去。老高拉住他走到前面客房洪瑾的住处,关上门,洪瑾紧张道:“高大爷,你关门干什么?有话直说吧。”一边说一边眼看着外面。   老高推着洪瑾坐在炕沿上,吞了一下口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洪瑾。   洪瑾不想接,但是老高执意塞到他手里,洪瑾才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厚厚一叠银票!   洪瑾像拿了烫手的山芋一样赶忙塞回老高手里道:“高大爷,你这是干什么?我如今不做那件营生了,你这些银子照顾别人去吧。”说着脸色就变了,起身就要走。   老高见适得其反,急的汗珠子都冒出来了。连忙跪下执住洪瑾的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洪瑾冷着脸道:“那你什么意思?高-大-爷?”   老高拉着他手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下,痛心疾首道:“我真不是要买你的意思!这是我一辈子的积蓄,我全拿来了,都给你,我以后的半辈子都交给你,你愿意跟我过吗?”   老高是粗人,但是话糙理不糙。洪瑾见的甜言蜜语的多了,但是也为这句话竟然动容。弯腰扶起老高道:“高大爷,你不必这样,这些钱娶个好人家的黄花闺女都足够,你何必浪费在我这么个不干净的人身上,何况我还是个男人,也不能传宗接代。一点用处都没有。”老高不是个会甜言蜜语的人,这些话都已经是绞尽脑汁了,可是洪瑾还是不答应,他就彻底没主意了,愣愣地跪坐在地上发呆,不知道再说什么。   忽然窗外有人声,原来是赵兴领着人进门路过旁边的夹道。等人过去了,老高才接着说:“你,大概是嫌我当初嫖了你了?我本来就想给你赎身的,没想到有公干好多日子没回来。等我回来发现你已经不见了。你饶过我这一回好么?”   洪瑾冷笑了一声道:“能去妓院消遣的都是大爷,我当时是个婊|子,理当伺候您,您也没做错什么,所以,不用如此自责。至于我现在不想跟您在一起,只是我从来就没喜欢过男人罢了,我是被拐卖进去的,不代表我就离了男人受不了。世人都当我们一进娼门,永世是贱货,我却不这么认为,人虽贱我,我却不想自贱。高大爷,你请回吧。找个有缘有份的好好过,比什么不好?”   老高词穷,见他铁石心肠,并不转圜,只得拿了那小包起身出去了。   老高出去,洪瑾关好了门,靠在门板上,泪如雨下。   后院,赵华和陶令华正在看信,是赵泰托人带来的。略略述了一下前线战事,只说并不激烈,自己一切平安,家里人尽管放心。   还有一封信是单独给陶令华的,陶令华很奇怪,是谁?打开一看却是原来在马场后来去了析州营的李阕。他混的还好,至少比以前好,做的是文吏的事,虽不能混出什么功名,却是吃穿不愁了。   只是担心赵泰,战争,毕竟是流血的事情,出战的将士们,谁能保得一定就平安无事?眼看着深秋了,北地气候冷的早,只得打点些冬衣和食物带去,又写了一封信殷殷嘱咐他自己保重,又给了送信的人五两银子才送他走。送了人回来赵华牵着陶令华的手往后院走,经过二进门的夹道,无意中向里面望了望,却只见洪瑾在门外站着望天,一个人,老高却不见了。不由走进来问。   洪瑾见他们进来,笑着答道:“高大爷走了。”   赵华看他的样子很正常,也不好问的太深,只好拉着陶令华出去。洪瑾又道:“二公子,我今天还要回去,我租的是个老人家的房子,老人家身体不好,我得去看看。”   赵华只得答应,只说他要是搬家最好留个信息,经常来走动一下。洪瑾点头答应。   已是下午,两个人也无事可做,陶令华就说总是呆着吃闲饭,实在不过意,想找点事做。赵华想了半天,就说:“我的衣服那天在园子里被树枝挂破了,还没缝,你帮我缝上?”   陶令华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找出针线来,穿好针,找到那件衣服,小心翼翼地把破了的地方补好,虽然缝的歪歪扭扭,赵华也只是摸着那块补好地方吃吃笑。陶令华脸红道:“你笑什么?笑话我缝的丑啊?”   “不是,我想以后衣服破了都让你缝。就像平常人家媳妇给丈夫缝衣服一样。”   “二哥你胡说什么?我又不是女人,做不了你老婆。”   “做得做得!”赵华见门窗关的紧紧的,四下无人,一下子把陶令华扑到,两人就滚到了炕上。屋里炭盆烧的炭“哔哔啪啪”响,温暖的很,正好宽了外袍在炕上混闹。   赵华想,要是哥哥不跟自己争多好啊!可是转念一想,又“呸呸呸”地虚吐了几口,打了自己的嘴一下。   陶令华脸红红的,躺在炕上衣衫半解,见他打自己的嘴,连忙问道:“怎么了?”   赵华道:“我想,就和大哥一起守着你,过一辈子吧!”   陶令华眼睛亮亮的,想了一下,忽然脸红,转身过去,没说话。赵华一扑,就抱住他,用牙轻轻地咬着耳垂,轻声问:“行不行?行不行?你说句话呀?”   半晌,陶令华才道:“行!”   赵华一把把被子抖开,大被一蒙,就在里面扒起了衣服。虽然不能做,蹭一蹭也行啊!   陶令华在被子里闷声道:“二哥,当日在江边见你的时候,你是个谦谦君子啊,怎么现在这么急色?”   “我急吗?啊呀!谁说的,我见你第一面就想扒了你呢!可我等了一年多了,够有耐性的了。”说着用嘴堵着陶令华。   陶令华挣扎着说:“你那时那么文雅,现在真是个色中恶鬼。”   “是吗?你可冤枉我了,为了不负这名声,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色中恶鬼!”   只听见被子里“呜呜咿咿”,又是“啧啧”之声不绝于耳,不一会就传出喘息之声。虽是秋深之时,屋里却是春深似海、药香扑鼻。要不是窗外忽然传来的响声,这两人就一直做下去也不一定。   第三十四章 归来   窗外忽然有声音,似是枯枝被踩断的轻微“喀嚓”声,赵华心里有事,连忙起身穿衣出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落叶纷纷被风吹的卷起。四处墙根查看半晌,隐约在西墙底下发现几个浅浅的脚印。赵华暗暗记在心上。晚上就命赵兴也搬到后院来,住在厢房的小屋里。   又嫌炭盆很容易灭了,夜里很冷,就去买了两个大铜炉和铜壶来放在屋里。这样还能烧热水,晚上炉子封上也不容易灭。屋里不至于太冷。   因为家里人少,第二天赵华就找了老高和洪瑾,让他们也搬过来。老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求之不得,公事完毕就立刻收拾了包袱来了。   洪瑾有些不情愿,但是赵华说家里太空,怕有贼来捣乱,家里人多些好,洪瑾也不好推辞。   赵华把他们安排在二进院子的客房,也都给生上了火,每日汤水、柴炭都安排好,不让洪瑾受一点委屈,老高自作主张给洪瑾做了新的棉衣棉鞋,各样内外衣服都置了几件,连簪发的簪子都买了几个。每天临睡前都把火炕拢好,铜炉封好,壶里灌满热水温着,才回自己屋里去睡。   洪瑾拦不住,只好任他去了。   又过了几天,十一月中了,今年天冷,已经下了第一场大雪。晚上睡觉把门窗关紧,饭后都在一起讲究谈笑一番才去各自休息,也很惬意。几个人都是异乡人,在这里没亲眷,倒是很说的来。   洪瑾本来有点觉得和老高住在一起有些别扭,但是自己在这里也是孤身一人,寒冬之际,有人相伴着说话作个伴也不错,外面夜色漆黑,守着暖烘烘的屋子,喝着热茶,虽然也是简朴衣装,平房瓦舍,却比以前自己每日迎来送往,卖笑为生要好上千倍万倍了。所以很留恋,渐渐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老高除了公事,几乎每天都在这里守着。现在除了准备热水让洪瑾洗漱,泡脚,拢好了热炕,还怕他冷,把自己一床多余的被子也搬过来给他盖上。   洪瑾夜里睡在热被窝里,心里有暖流在流动,听见老高屋里辗转翻身和咳嗽的声音,不由也嗓子眼发痒咳嗽了一声。下一刻棉门帘一挑,老高只穿这白色里衣趿拉着布鞋进来了,问道:“怎么了?可是着了寒气,要不要喝些热水?”转身从铜炉上的铜壶里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洪瑾欠起身抱着茶杯喝水。心里默默打算着。   老高看他喝了半杯不喝了,放好茶杯转身回去,洪瑾轻声道:“高大哥。”   ?   老高大喜,洪瑾向来叫他高大爷的,今天怎么叫大哥了?有门!竖起耳朵听着。   洪瑾又说:“高大哥,你是个官身,我是个贱民,不值得你这样做的。”   老高连忙回身坐在炕沿道:“在我眼里,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哪有什么贵贱之分,你先前不是还说你不自贱的么?我去南馆,也是因为在胡同口看见你才去的,我本有心给你赎身的,谁知道你这么在意那件事?唉,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的心是不会变的。”   洪瑾想了想,抬起头说:“炕下冷,你上来窝一窝吧。”   老高立刻丢了鞋上来,嘴都合不拢。洪瑾道:“我这一生,不想过什么富贵日子,只想平安些,哪怕过的贫寒也不怕。高大哥你若是有心,我就试一试,只是你将来若是想走,我也不拦着你。”   老高掀开被子进来,抱住他叹道:“不会。我也是一个人很多年了,现在遇上你也是缘分。咱们两个就这么过很好,我不会再想别的人的。”   洪瑾点了点头,心里想,试一试吧,试了才知道会不会后悔。赵公子说的对,若是错过真情就是吃亏了。   夜风呜呜响,吹在窗纸上“哗哗”响,能听见远处犬吠之声。两个人的被窝,比一个人是暖和多了,这感觉,很新鲜。从没有一个人这么充满爱意和怜惜抱着自己。也许,这把赌对了?   后院,陶令华正在炕上跳。因为炕太烫了。往日都是赵兴去添煤,今天他不用上药了,就自告奋勇干活,结果煤添的太多,把炕烧的太热,脚站在上面都是烫的。   赵华一边铺被一边笑:“你啊,不让你去你非去,看看,咱们只好站着睡了。”   “我又不是马,怎么能站着睡?”陶令华无奈坐到展开的被子上,掰着自己手指道:“大哥去了两个月了,只来了一封信,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唉。”   赵华道:“想是没事,我问高大哥了,那边战事好像结束了,大军不日回程。”   “真的?”陶令华一跳,就起来,连忙把炕脚上一个包袱翻出来,笑道:“我前日去西市边上的“大慈阁”去求的护身符,给你和大哥一人一个。那老和尚挺和善的,就是老眼昏花看不清人,还说我将来有福气,三个丈夫一个儿!这不是胡说吗?我是男是女他都没看清。再说,哪有女人找三个丈夫的?想是说错了,要是一个丈夫三个儿子还像句话。哎?也不像话!”   赵华暗笑,奇道:“你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趁你买药时去的。”陶令华很得意,因为赵华管他管的太紧,轻易不准出门的,这哪受的了?所以趁赵华不注意偷偷出去了,还好一切平安。只是有些奇怪,好像身后跟着人似的,只得连跑带走地匆匆回来了,连街景都没来得及看。   第二天下午,寒风吹破了窗纸,正在糊窗纸的时候,乌云密布,天上纷纷扬扬洒下雪片,到傍晚就下了半尺厚。这么冷的天气,不知前线的人怎么样?一定更难过。正在想,院门“吱嘎嘎”被推开,赵兴高兴地叫道:“公子,看看谁来了?”   陶令华一回头,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   “别动!”赵泰扔了马缰大踏步走过来,陶令华从凳子上一跳跳到他怀中,叫道:“大哥!你可回来了!”   赵泰拖住他,笑着问:“想不想大哥?”   陶令华鼻尖和脸蛋冻得通红,雪白透明的肌肤上如涂了胭脂,赵泰忍不住在那鼻子尖上亲了一口。胡子茬扎疼了陶令华,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又摸摸赵泰满面风霜的脸道:“大哥,这些日子很辛苦吧?战场上有没有遇到危险?身上没受伤吧?”   赵泰轻轻抱着他进门,赵华端着熬制好的浆糊出来笑道:“大哥回来啦?陶陶天天念叨你呢。”   陶令华给赵华使眼色,不让他多说,免得自己出丑,嘴里笑道:“大哥,我去给你烧水顺便做饭,你洗澡换衣先好好歇歇。”   赵泰笑道:“陶陶怎么这么贤惠了?”   “大哥,什么叫贤惠?我就是闲的!”陶令华逃也似地跑掉了。远远地传来赵华的声音:“是很贤惠了,还会缝衣服了。”陶令华跑的更快了。这两个人,就喜欢拿别人开玩笑。   屋里,赵泰卸下甲胄和外袍,一边喝茶一边询问家里的情形,赵华一一作答,并且把穆启已经来此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赵泰皱眉:“这穆启也真是,男子汉大丈夫,这么黏糊!人家不喜欢你还纠缠个什么?”   赵华道:“他怎么想我不知道,可是这些日子经常有人窥探,想必是穆启派的人。”   赵泰点头:“咱们在墙根下几个兽夹子,再挖些陷坑就是了。他还能飞进来?”   赵华点头。   两兄弟又讲了会陶令华的事,赵华笑着对哥哥说:“陶陶病好了,再不用上药了。”   赵泰的眼睛立刻发光:“真的?”边说边舔了舔了嘴唇。   赵华眼神闪烁,看了看窗外,也笑了。   老高回来,见赵泰回来了也很高兴,几个人安排了酒席,尽兴吃了一晚。洪瑾这些天也过的很惬意,老高对他好到骨子里了,几乎是寸步不离。洪瑾心想:索性现在放开怀抱,享受几年,若是他日后反悔,我也不亏了。所以,放开了心怀和老高相处。   老高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整天笑嘻嘻的。   赵泰就打趣说:“高大哥,你吃了几斤老酒?这么晕乎乎的。”   老高只知道傻笑。不一会吃完酒饭,就急忙忙拉着洪瑾跑了。   赵泰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笑道:“这高大哥,平时也不是这么傻乎乎的人啊,怎么就知道傻笑了?   赵华抿着嘴笑:“抱得美人归,傻笑可以理解。”   赵泰转头对他道:“是啊。咱们什么时候抱得美人归呀?   陶令华只顾泡茶不理两个人。   赵泰过来揽着他,脸在他头上蹭,笑着说:“可算能歇几天了,那帮蒙古狗,这回来犯的竟然是助主力,多亏去增援了,不然必是麻烦!”   陶令华端着茶杯递给他 ,倚在身上,用手摸他道:“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赵泰饭前刚洗的澡,身上很干净,就放下茶杯把上衣一拉,上身就脱了个光裸,陶令华忙忙地前后看着有无伤痕,一边用手摸着检查,赵泰洋洋得意地享受着一边说道:“用力。好了,上身检查完了,现在该下面了。”说完就把裤子脱了,躺倒炕上去,陶令华一心只挂念他有没有伤,根本没注意他的脸上挂着调笑的笑容,赵华在一边扭头笑,笑出了声音。陶令华才发现在赵泰大喇喇地脱光躺在床上任他摸,一脸的坏笑,气的把衣服往赵泰身上一扔,就想下炕去,赵泰一把揽过去压在了身下。     ☆、第三十五章 甜蜜   窗外寒风凛冽,黑沉沉的夜色里,风卷着残叶“扑啦啦”打在窗棂上。且喜窗纸多糊了两层,屋里炭火火红,暖和的让人直冒汗。赵泰也不穿衣,直接抖开被子包住陶令华,偷偷在被子里脱他的衣服。陶令华还没检查完,掀掉被子,轻轻打了赵泰一掌:“大哥,别闹了,让我看完!”   赵华咳嗽了一声笑道:“大哥,陶陶,我过那边去睡。”   赵泰却道:“那屋里冷的很,又没生火,你过去冻着了怎么办?还是在这里。”   赵华会意,也上炕来。却附在大哥耳边悄声道:“陶陶大病初愈,不宜大动。大哥轻轻弄一会就行了,千万别贪。”   赵泰咧着嘴点头,不知道陶令华的脸闷在被子里已经涨成了茄子。   这是头一回当着这哥两个摊开这件事,如果以前都是偷着的,这次就是公开了,少不得脸皮厚一些,总不能真的让二哥去睡冷屋子冷炕。   既然这两个人都不放手,那就凑合过吧,总得过这一关。   想到这里,心里倒也坦然了,拉下被子露出头脸,轻轻对赵华说道:“二哥也进被来,挤着睡暖和些。”   赵华俊秀的双眼弯成月牙,笑意殷殷,在他通红的胭脂脸上亲了一口,把自己的被子展开也交错搭在他们身上,三人如同睡在一个被中,也不至于显得被子小。   火炕热气蒸腾,铜炉里的银丝炭烧的“噼啪”作响,其实不盖被子也没事,不过两兄弟知道陶令华体弱,怕他着凉,还是盖上好些。   赵泰不管弟弟在忙什么,侧着搂住陶陶面对着面只顾亲,手在他身上乱摸,两人亲的气喘吁吁。陶令华喘息的间隙断断续续地说了句:“渴。”赵华下炕去从铜壶里倒了热水,又兑了些凉茶来喂他。连喝了两杯才好些。   他喝茶的功夫,赵泰觉得自己快憋爆了,只是用铁棒不停地乱蹭,实在忍不住,就给弟弟使眼色。赵华上炕,在炕脚摸出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盒,打开,是粉红色泛着珍珠光泽的药脂。   这是他特意用最好的药粉、最细腻干净的猪脂配成的,比往日用的药膏里用的药不同,为的就是有一天能用在陶陶身上。伸手出去在炉子上把手烤热,缩回手从瓷盒里弄出一大块,在手上化开,再两手搓,搓的油汪汪的,才轻轻地在陶陶后臀处辗转按摩起来。   这件工作陶令华每天都习惯了,所以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反而放松了让二哥伸手进去。   只是火炕此时更热,被子实在盖不住了,陶令华无意识地就用脚踢被子,踢不掉就乱扭起来,赵泰就抱着他喘气如牛,两人的身体都汗湿了,贴在一起。莹白的泛着珍珠般光泽的躯体和赵泰的古铜色坚实肌肉形成鲜明对比,赵华的身体却又是另外一种修长结实。   看看屋内温暖如春,三人也确实都很热,赵泰就把被子都掀掉,赵华一边忙着一边说:“大哥,我手是油的,你添几块炭。”   铜炉就在不远处,伸手就能勾到,赵泰伸长胳膊,拿了铲子添了几块大些的炭,瞬间火光暴涨,不一时屋里更加暖和。   赵华专心做自己的工作,感觉着柔软滑腻,手指进出间有水声出,能承受自己好几根手指同时进去了,才悄声对赵泰道:“大哥,我先来,不然怕他受不了。”   赵泰点头,自己雄根巨大,是怕陶陶无法承受。   炉子里炭火愈加旺盛,“噼啪”作响,红红的炭火照的一室红光,铜壶里水“咕嘟咕嘟”开了,冲的壶盖和铜壶相击,“哗啦啦”直响,水汽弥散在屋内。   陶令华被堵着嘴,气接不上来,嗅到大哥身上蒸腾的汗湿气味,被冲的有点迷糊,也很兴奋,脑子里都是空白。   大哥的热情也让人招架不住,以为谁都有他习武之人的肺气长吗?   一口气出不过来险些晕过去,全身发软地摊在了那里,别人在做什么,几乎根本没功夫去想。只是觉得有几只熟悉的大手在身上胡乱摩挲,沾着微微薄汗,有点潮湿,但是感觉分明:粗糙的手掌是大哥的,手指修长轻柔的那是二哥。   熟悉的手掌在爱抚,熟悉的嘴唇在亲吻,熟悉的呼吸在耳边喘息,只要是这两个人就没事了。   好吧,月老给做了媒人,老天给了这段缘分,只得敞开怀抱接受了。   胡思乱想间忽然想到了穆启,往日岁月如微不可见的薄刃从心中快速划过,虽已经不再流血,却依然是些微的刺痛。也曾经甜蜜平静,也曾经有登科为官的少年志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心中酸楚,竟然觉得有微微寒意涌上心头。   赵泰觉得他有点不专心,本来灵活的小舌头此时在自己嘴里动都没动,下面那根秀气粉嫩的玉茎也忽然从笔直坚硬变成了半软,以为是自己不用力,赶忙辗转吸吮加抚摸,下面还用那铁一样硬物来回摩擦顶弄他大腿,顶端溢出的粘液弄的两人腿间粘嗒嗒的,发出的响声,淫靡之态令赵泰兽性大发。陶令华思绪被拉了回来,不自在的又扭了扭道:“大哥,你小声点嘛。”   赵泰笑了一声,故意把声音弄的更大,借此欣赏怀里的人羞窘的媚态。   陶令华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赵泰含笑凝望,连忙闭上眼睛,伸手摸摸他肌肉遒劲的胸膛,汗湿淋淋。而身后已经温柔而坚定地顶进了一根硬物。是二哥。   这样的情形,没有办法睁开眼睛面对,只好眯起来掩耳盗铃,又不自知地扭动着。然后立刻听到耳边更加深重地喘了口粗气,陶令华微微笑意染上眉间,紧紧闭上了眼睛,睫毛颤动如羽,手坚定地向下伸去,握住了喘粗气的主人那铁杵。   身边的人用温情织成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罩下来,毫无间隙,无处可逃,陶令华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抛掉一切杂念,投入这汹涌的情潮中。   赵华只稍稍进去意思意思,就退了出来对大哥点点头。赵泰翻过那具柔软的躯体,汗湿的胸膛贴住陶令华的后背搂住,几乎是抖着手握住自己慢慢地三进两退、摩擦半天才顶了进去,进入的一刹那就被那种紧紧被包裹吸缠的火烫紧窒弄到几乎停住了呼吸,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忍住要疯狂撞击的欲念,生怕弄疼他。   陶令华此时背对着赵大,被二哥捧住脸颊亲吻,下面已经挺起来的秀挺分|身被二哥握住轻轻滑动,身后顶进了一个不凡的巨物,这种感觉到能让人疯狂。情潮如海水一样一波一波涌上来淹没了人的神智,抑制不住全身被情潮扫过时那麻酥酥似痛似痒的感觉,陶令华急促地喘息着,无意识地摇动着那两团雪白柔软的臀|肉。   赵泰本来进入那个紧窒热烫、滑腻柔软让人的销魂致死的所在,哪里禁得住他动?忍了一会,大滴的汗淌下来,浸湿了自己的前胸和那有着纤薄美丽的蝴蝶骨的雪一样后背。   赵泰觉得天堂就在不远处,没有办法再做停留,低低吼了一声,慢慢挺动起来,一边大力抚摸感受那丝滑修长少年的躯体,一边咬着那晶莹粉红的耳垂断续问道:“陶陶,说话呀!别只顾和你二哥亲。”陶令华被前后夹击,快感像急速奔流的水流冲击着头脑,冲垮了理智和意识,也冲垮了听觉,眼前像五彩烟花在散开,除了“咿咿呜呜”地无意识哼喘,再难发出别的声音。   汗湿、粘滑的躯体贴在一起揉动纠缠,热气和体味彼此深入缠绕,坚硬的肌肉和柔软肌肤在摩擦,淫靡的情话和让人销魂的喘息和呻吟,伴着窗外的风声、映着炉中熊熊火光在室内交织,让人欲生欲死。情人的心,时而被抛向高峰,时而被打落地狱。   窗纸上人影晃动,缠在一起,分不出哪个是哪个。   赵泰并未尽兴,半途退出,继续在身下人的两条晶莹玉白的腿间顶弄,用手抱住抚遍他全身,唇下用力在雪莹莹皮肉上制造无数玫瑰色花朵。   赵华见差不多了,轻笑一声,手下用力,就觉得身前扭动的银鱼紧闭双眼,睫毛颤动着,慢慢挺直身体,脚尖绷直,纤白手臂伸出,攀住自己的脖颈,似乎全部的力量都用上了,赵华更加用力,对赵泰道:“大哥,差不多了。”赵泰趁机插了进去,轻轻动了起来,半盏茶的功夫,陶令华忽然大力挺了几下就大声喘息着瘫软下来。   赵华伸出手,低声叫道:“陶陶,睁眼看看。”   迷糊着睁开一条缝,眼前是赵华张开的手掌,上面上面尽是白色半透明的粘液,“啊”了一声就拉过被子捂住了头脸,在被子里乱扭。二哥,这种物事不用这样明白地放在眼前看吧?却感觉身体里还插了一根巨物,立刻停住不动了。清醒的时候总还是有半分羞意。   赵泰狠狠搂住他哈哈大笑,分身抽出来,从被子里挖出那汗湿的小脑袋说:“别捂着,看闷坏了”。陶令华拼命揪着被子就是不出来。   虽然已经不能再做了,赵泰却意犹未尽,揽过那个还在乱动的要人命的小东西,下面贴着他双臀乱顶,也释放了,又抱住胡乱亲吻吸吮着。   忽听陶令华喃喃地说道:“大哥、二哥……”   赵华一边用帕子给他擦汗津津油腻腻的小屁股,一边亲了亲他脖子,问道:“怎么了陶陶?”   枕上人情事过后全身疲惫,所以眼睫低垂,满脸春色,慵懒地瘫在枕上,只会喃喃地嘟囔着“大哥、二哥”。   赵泰耳朵贴在他嘴唇听了一会,悄悄对赵华笑道:“迷糊了。让他睡吧。”   赵华下炕去用热水拧了帕子给他全身擦干净,又用干帕子擦了,才换了被子来盖,幸而提前拿了备用的,不然要睡潮湿的褥了。又丢给大哥一面帕子,自己也擦干净,才去封好炉子,上来大被同眠。   夜已深,窗外依旧寒风似铁,拍打这窗棂,只是没有什么寒意能侵染到幸福中的人。   陶令华枕在赵泰手臂上,闭着眼睛平复了呼吸,问道:“大哥,二哥,你们不想家吗?”   赵华探过头亲亲他:“想啊,可是父母都没有了,以后有你的地方就是家了。”   赵泰摸摸他额头,笑道:“是啊,咱们以后亲亲热热过一辈子,谁都不孤单了。”   陶令华睁眼,微弱的炭火光中,眼睛波光潋滟,似乎哭过,抱住赵泰的手臂,摩挲着,半晌,忽然开口,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大哥,二哥……”   -------------------------------------------------------   小剧场——穆启的家庭生活:   穆大人一向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工部尚书俞大人的快婿,谁不高看几眼,就是俞小姐带过来的家人都个个称赞自己家的姑爷。   俞小姐婚姻生活很幸福,只是最近却听说,自己的夫婿在外面有外室,这对俞小姐来说却是个晴天霹雳,连忙把贴身的丫头婆子都找来问。   丫头小玲子悄悄道:“小姐,我是听说的,俞三前些日子从洛阳回来了,就是跟着那个狐媚子办事去了。”   俞小姐趁着穆启去衙门公干还没回来,连忙命人把俞三叫来,隔着珠帘问道:“你不是跟着姑爷去了江南?怎么是从洛阳回来的?”   俞三嗫嚅了半天才答道:“是姑爷命老奴去护送一个同乡去充军而已。”   “同乡?什么同乡这样重要,要你一路护送?”俞小姐纳闷。   俞三低头回道:“是姑爷小时候的邻居和师弟。”   俞小姐忽然想到:“是不是前些日子你家姑爷在奔波的那件事?那书生后来充军了?”   “是。”俞三心里吓的咚咚直跳,生怕露了陷。   俞小姐哼了一声:“下去吧。”   俞三连忙弯着腰恭恭敬敬地退出,暗暗甩了把冷汗。这件事还要早通知老爷为好,想到这里连忙命儿子去衙门送信,就说小姐大概怀疑这件事了。   晚上穆启回来,俞小姐满面怒容,穆启一进内室门就被砸了个枕头。穆启连忙接住笑道:“娘子为何生气?”   “你干的好事!”俞小姐脸气的通红。   “我干什么了?”穆启接到俞三报信,心里已经有谱了,所以语气很平静。   “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还在外面找小倌!你丢不丢人?”又一个枕头飞过来。   穆启放下枕头,走过来拦住她笑道:“你从哪里听说的我找小倌?”   “我都知道了,你还瞒着我?你是不是嫌我不让你纳妾?你这个穷酸!”   穆启脸色一变,瞬间又恢复平静,笑道:“你别听人瞎说,哪有的事。我一向自律,从不出入秦楼楚馆,这是你知道的。”   俞小姐一向生长锦绣丛中,纳了这么个虽然才高俊秀,却家世一穷二白的丈夫,自然有些高傲,有点瞧不起的意思,当下皱了皱鼻子道:“我谅你也不敢,你记住,你敢纳妾,我父亲不会饶了你的!”   穆启脸色不变,笑容明朗地安慰道:“我志在官场,和娘子又恩爱,怎么会胡来?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说完就拿嘴去亲。   俞小姐呜呜说道:“你小心,若是被我查到,我自然饶不过你,你的前程都在我爹手里,你敢乱来,我就让我爹把你打回原形!”   穆启道:“我自然不会,娘子,时候不早,咱们歇了吧。”   “歇了吧,只是你别动我,我这几天不舒服。”   穆启殷勤问道:“怎么不舒服,可有找大夫看过?”   俞小姐懒懒靠在枕上道:“胸闷,想吐。”   穆启扑上前笑道:“是不是有了?快找大夫来瞧一瞧。”说完立刻命丫头出去通知管家找大夫。   第二天,穆启欢天喜地带着俞小姐回岳丈家。吃饭的时候,穆启通报了这个好消息,俞夫人也早在内室听女儿说了此事,高兴的满面透光,俞家虽有个小儿子,奈何是个妾室生的,嫡出的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宝贝万分。俞大人也很高兴,指点着丫头们扶着小姐去休息,这里翁婿两个讲究朝中之事。   俞大人笑道:“上次亏你见机,这些时我看汪公每每出镇边军,不在圣上身边伺候,圣上又十分地宠厚梁大人,看来梁大人有压住汪公一头的希望。咱们要见机而动,不可在这夹缝中被人挤了,也不可行动的太慢让梁大人看不上。”   穆启恭敬笑道:“那是自然,小婿已经命人给梁大人送了礼物去了,明天就去登门再拜访一二,朝中动向,小婿一向在意,岳父尽管放心。”   回到家中,穆启命人叫来俞三到书房,皱着眉头问道:“我还以为你去山西了?怎么没去?陶公子怎么样了?”   俞三羞愧难当答道:“老奴本来跟着陶公子的,到了洛阳,却是害起了绞肠痧,不得已留在了那里,命穆五跟着去的。老奴病好了,却是没有盘缠,在驿站当了半年驿丁才攒够了盘缠赶紧回来了。”   穆启觉得有些不妙,连忙命人叫穆平进来,吩咐道:“你去账房领一百两银子去,立刻动身前往大同去,到高山卫找个叫‘陶令华’的人,找到后若是过的好,你暂且回来报我,若是不好,你先在那处照顾,我再想办法。”   穆平领命而去。   像熬油一般煎熬了两个月,才等到穆平回来,得知人还活着,穆启高兴地把手中正喝着的查一口灌进嘴中,穆平却接着道:“陶公子如今住在大同城,过的很不错,是和营中的一位参将大人,叫赵泰的住在一起。”   穆启的茶还没喝完,“噗”的一口全吐了出来。   ☆、第三十六章 过年   赵泰回来,来家里窥探的人绝迹。   洪瑾和老高要走,赵泰说家里还是人少,不能走,还是留下大家相聚热闹。这两个也没别的亲眷,也就留下了。   陶令华病好,行动再无阻碍,无比活跃起来。他本不是个懒散的人,就是身上有伤的时候还每天看书,学着跟赵华认药材,这一好了,心情舒畅,更是每天脸上带着甜蜜笑容四处忙碌,连擦桌扫地,做饭洗衣都不在话下。   赵兴无奈地跟在他身后:“三少爷,你都干了,我干什么啊?”   陶令华笑道:“你可以歇着。”   赵兴只好发笑。   赵华吩咐赵兴:“陶陶想做就由着他。”被圈着半年了,从夏到秋,从秋到冬,好不容易能自由活动了,少年人本就活泼,想必早就被憋坏了。   因为天天在家憋着受不了,就缠着赵泰想出去,眼看着进了腊月,街上热闹的很,陶令华从来没好好在街上走过,一年的苦难让他从死到生走了一遭,却从没享受过平常人家逛街买东西的幸福,赵华见他哀求,想着只要自己兄弟两个跟着,穆启未必敢光天化日能抢了去,就答应了。   第二天恰好是个晴天,但是很冷,雪并不化,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直响,陶令华就跳着去踩那还没被人踩过的街边的雪。赵泰也是好久没在街上走了,看着陶令华跳来跳去,觉得可爱至极,就跟在后边笑。   已经是上午了,街上人来人往,陶令华远远地朝赵泰叫:“大哥,我们再去大慈阁玩吧?对了我上次给你求了个护身符忘了给你了,回去给你带上。”   赵泰紧赶几步,伸臂揽住他,两人向大慈阁走去。   这大慈阁是个小小的庙宇,只有三四个和尚在这里,但是香火极盛,听说这里的菩萨很灵的。   两人进去上了香,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个老和尚,陶令华连忙拽着赵泰出门,老和尚叫道:“施主,看手相面相解签,十文钱一次!”   陶令华理都没理就跑。赵泰笑道:“怎么了?”   陶令华气哼哼道:“我上次去求护身符,让他耍笑了一番,还找他看什么手相面相?呕都呕死了,连男女都分不清!”   赵泰奇怪,就问。陶令华就把上次的事说了一遍,说那老和尚断定自己三个丈夫一个儿子。   “一派胡言!”陶令华气的脸通红。   赵泰好笑地安慰他:“好了,他老糊涂了,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你还想要什么?咱们去逛逛。”   “我上次看人家卖的剪纸很漂亮,咱们去买吧。”   “好。”   走了好半天走到东街卖剪纸的铺子,各种各样的花样,看花了眼,陶令华挑了许多,准备回去贴在窗户上,他尤其喜欢那个“老鼠嫁女”的,准备贴在最显眼的地方,太喜庆太好看了。   又买了一堆小吃和玩物,看看中午饭时间到了,两人就相伴着回去。正走间,忽然前面的街口走过一乘轿子,轿帘掀着,陶令华一下子顿住脚步—穆启!   穆启远远地就看见陶令华了,所以让轿子慢慢地走,想躲看一眼。他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力量抢人,毕竟自己还只是个六品官,本朝以文官监军,文武之间向来不和,自己在这帮武将们面前也没那么大的面子,没人会帮自己,若是从赵泰手里夺人,无异于虎口拔牙,当日强行把他带走,若是陶令华愿意跟着自己,还好说话,如今赵泰回来,再想抢人,难度太大,所以,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到了家里,穆启下轿进屋,穆平跟进来回道:“老爷,这是老大人给您的信。”   穆启结果一看,是自己岳父的。打开看了,冷笑一声,原来是说汪直危险了,让他小心些。   穆启心中好笑,这件事自己早就猜出,所以才脚踏两条船。今冬无甚战事,明春回京应该有所提升,顺便早做打算,汪直若是败落,京中权力交接必是一场风暴,有倒霉的就有高升的,早做准备没坏处!   放好信,接过仆人递过来的湿毛巾擦脸擦手,一边道:“东厂的礼物送去没有?   穆平道:“送去了。”   “那户部左侍郎周大人的病如何了?”   “看着病重,听说可能也就半年的时间了。”   穆启眯着眼坐在圈椅上,手指在桌上“嗒嗒”敲了一会道:“来得及回去,不能让别人抢了先。”想了一下又道:“去给我买个女人来,我有用。”   穆平躬身答道:“是!”   穆平退出去以后,穆大人挥手令屋里的下人都出去,才把擦手的湿帕“啪”地摔在桌上,狠狠道:“我守了十五年的宝贝,焉能轻易给了你们?等着瞧!”   陶令华玩疯了。   年前热闹,他几乎天天出去。赵泰兄弟反正闲着,就轮流跟着他。看着越来越笑靥生花、明艳动人的小弟,这两兄弟都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总算了救过来,老天保佑!   这几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门口来了一只野狗,毛色是黄白相间的杂毛,不是什么好的品种,就是普通的杂毛家狗,也许是谁家扔出来不要的,毛很脏,夹着尾巴,整天蹲在大门口。见人出来就摇一摇尾巴,很可怜的样子。   陶令华见它可怜就领着来家,撒在后院,给他吃骨头和剩饭。这狗倒知道感恩,要是后墙外有生人过,就“汪汪”狂吠不止。   赵泰摸摸自己的头笑道:“先前怎么没想到养条狗啊?能看家护院。”   家里人都喜欢这条狗,陶令华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富春。   赵华也哈哈笑,问道:“你是不是想起富春江来了?”   陶令华点头,离家几千里,路上艰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到了腊月三十三家里就开始准备过年了,买了许多年货,   新衣也都做好了,这一大家子,除了赵家兄弟都没血缘的人聚在一起,天天就是做过年前的准备。   房子要打扫,从里到外,桌椅板凳都要擦的亮亮的。脏衣服鞋袜都要洗,被子要拆洗。   好在虽然很冷,天气晴好,陶令华也没时间出门了,天天窝在家里干活。水太凉,只好天天烧开水兑着来用。   赵泰和赵华以前也没这么干过活,都是仆人做的,现在陶令华抢先做,他们也不好意思不动,所以也都去做,洪瑾和老高也插手来帮忙洗洗涮涮,擦桌扫房,看着很热闹。   富春跟着各人后面瞎跑,一会在屋里,一会在屋外,陶令华嫌它跟着在脚下打拌,就扔给它肉骨头去啃,这才消停。   扫完房子,就开始做各种面食肉食。   在院子里支起大铁锅猪肉,因为人多,就买了半头猪的肉,陶令华最喜欢站在锅前边烧火,锅里放了香料和盐、猪排猪头和猪肉都剁成小块熬煮,煮熟了,就用筷子从里面捞出一根猪排骨,用手捏着啃。啃的满嘴是油。其实排骨嘛,是没多少肉的,啃的是那个乐趣,富春在脚底下吐着舌头哈气,馋的口水掉在地上,不时甩一甩,甩的到处都是,陶令华见它馋的够呛,连忙把手里的骨头扔给它,上面还带着点肉,富春一跃而起,准确接住,叼到角落里去啃。   陶令华刚吃完排骨走进屋里,就见赵泰头上包着一块蓝布,打扮的像个乡下妇人,站在炕上抖被子,姿势滑稽。   立刻笑的直不起腰。   人都在屋门里外聚着,忽听马棚“咴咴”传来马的叫声,赵泰脸上漾起一丝笑纹:“陶陶,乌金想你啦!快去看看!”   陶令华平爬到炕上起脚就想踹他,赵泰见屋里没别人,忽然弯腰在他耳边轻轻道:“别踹我啊!你要是踹,我就喊陶陶打夫君!”   “啊呸!”陶令华羞的脸一下子红了,气愤地呸了一口,跳下炕,冲出屋门去马棚看乌金了。老远还能听见赵泰坏坏的笑声。   煮完了肉,就在大铁锅里盛放着,只把锅搬进屋里就行了,随时吃随时再用小锅热一部分。   接着用小点的锅煮鸡鱼之类的肉食,陶令华还跟着赵兴学蒸馒头,先前在家里帮佣过一段时间的那位大婶教给他们不少做面食的手艺,蒸煮煎炸俱全。   赵华也学了几手,这时候就都用上了。陶令华觉得新奇,每天就跟在赵华身边转,就像富春老是跟着他转一样。   赵泰被冷落了,有点郁闷,因为他做的都是粗活,陶令华不是很感兴趣。赵泰只好在炕上找回来。   因为毕竟是那个地方曾经伤重几乎不治,很怕病情反复,所以不敢天天弄,就是想,也是匆匆而已,大部分都是用手解决掉。可是赵泰精力太旺盛,用手的话要好久,陶令华每次都被累的手抬不起来,以至于第二天吃饭端着碗手都抖,洪瑾就问:“陶陶你是怎么了?可是做活累到了?你就别干了,有我们就够了。”   陶令华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泰就笑的脸皮都放光。陶令华暗暗咬牙。   贴窗花的时候,洪瑾抢着帮忙贴,还总是劝他去休息,陶令华在心里把赵泰狠狠骂了一百遍。   ☆、第三十七章 纳妾   又到晚上,三人打点睡下,赵泰满面含笑把自己铁一样的物件塞到陶令华手中,陶令华气的狠狠一捏。赵泰“嗷唔”一声差点跳起来,叫道:“陶陶你做什么?”   陶令华道:“你不是愿意让我给你摸吗?我给你摸个够!”说完就抢,抢到手就用力捏。赵泰吓的乱钻,一钻钻到陶令华腿间,用嘴巴叼住他粉嫩的玉柱,下力气用舌头吸吮舔舐起来,陶令华立刻投降,瘫软了全身躺平了任他舞弄。   赵华见他两个在炕上闹,也在底下笑,添好了炭,封好铜炉,坐上一壶水,也洗手脱衣上来,相拥而眠。   年前,赵泰营里发了过年的钱物就放假了,刘虎子因为是本地人,家离此地不到百里,所以把东西搬回来就放他回家过年了,这时家里剩下六个人,还算是热闹。还买了不少花炮。   三十这天,贴了福字和对联,一起吃完了饭,守到半夜,洪瑾困的靠在椅上打盹,确实年前这段时间他干的活顶好几个人,是该歇歇了。   赵华刚想叫醒他让他回去睡,老高食指竖起贴在唇上轻声道:“我抱他回去。”起身轻轻抱起洪瑾就回前边院子去了。   陶令华却硬撑着放完了炮竹才洗漱睡下。赵泰求告地在他耳边说:“陶陶,今天能做了吗?我都快憋死了。”陶令华昏昏欲睡,哪里管他说什么。   赵华微微皱眉道:“大哥,陶陶困了。”   赵泰看陶令华睡着,脸泛胭脂,唇色瑰丽,馋的心里痒,一边用嘴亲,一边在被子里拿住陶令华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慰藉自己的铁棒,半晌才勉强出货,擦了睡觉。叹了口气道:“整天看的见吃不到,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大年初一,赵泰和老高去营中转了一圈,跟留守的同僚们喝了半天酒,赵华也带着赵兴去代王府走一圈。家里就剩下陶令华和洪瑾。两个人就在客厅里守着炉火聊天。   洪瑾犹豫着对陶令华说:“过完年我还是搬出去罢。老住在这里也不是个事。”   陶令华奇怪道:“为什么?这里不是住着很好?大家在一起住着多热闹。”   洪瑾道:“是,可是我想做点什么,不能让老高养着啊。”   陶令华抿嘴笑:“他养你不是应该的么?”   洪瑾低头想了会说:“唉,总不是长久之计,我其实是想离开此地,因为毕竟有些熟人,有的还是高官,高大哥在官场上混,难免被人知道,岂不是没脸?”   “离开?高大哥是官身,哪里那么好离开?你跟他商量没有?”   洪瑾用铁箸拨着火炉里的炭,摇头:“我就是这么想,还没说。唉,再说吧。”   说了会话,洪瑾说去茅厕,陶令华也起身出来,把晒的棉被抱进去,忽然听见狗叫,方向是大门。连忙出去看。   打开门一看,眉头皱起道:“你怎么来了?”   穆启着一身蓝布棉袍,一个人站在门外,十分低调。   见陶令华出来,温柔笑了笑:“我来给你赔罪的。”   “不用!我没生气,你请回吧!”陶令华说完就想关门。   穆启命人在此盯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见那两个瘟神都走了,才来探看的。有些话还是当面说好些。   陶令华不耐烦,还是想关门,穆启焉能让他关上?用力挤进去,低声笑道:“我知道错了,如今我想通了,不再缠着你,可是我给你已经脱了军籍了,你总不能不理吧?喏,你看这是文书。”穆启连忙从怀里掏出,脱籍的文书,展开让陶令华看,陶令华好奇地伸头一看,果然上面盖着大同府的大印。   穆启趁机说道:“我是真想通了,日后就做个朋友来往也行啊,毕竟咱们这么多年了,总有故友的情分吧?天这么冷,总不能总站在门外,请我喝碗热茶不行?”   陶令华犹豫了一下,穆启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陶令华见他没带人,也没像上次一样乱来,就放下心来,答道:“那你进来吧。”   穆启进门,陶令华还是戒备地看着他。   穆启一笑,温润柔和,堪比春风。本来就是个英俊的人嘛,只要他不做恶形恶状,就是再温润儒雅不过的。   相跟到了前厅,前厅少有人来,所以,既没炉火也没茶水,冷的都不敢在椅子上落座。   陶令华只站着,对穆启道:“有话请讲。”   穆启也不在意,微微叹了口气道:“咱们的过往就算揭过了,我也不想再为难你了。我年后纳妾,你可有空去喝杯喜酒?”   陶令华心里觉得有一丝痛划过,不过转眼就消逝了,蹙起眉头道:“穆兄纳妾,理当去捧场,可是我身体不适,还是不去了。”   穆启转身在屋里走了一圈,笑道:“难不成你还是在意我?所以不敢去?”   “谁说的!”陶令华脸红,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亦或是羞愤,“去就去!”   “好,这是喜帖。到时候你可一定来啊。”穆启歪起嘴角笑。陶令华有点不好的预感,但是又猜不出来,只好接过那喜帖,   穆启也不多留,笑了笑就说:“那我走了。咱们毕竟是同乡,身在异乡,还是互相照应的好。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说完转身出去。陶令华跟在后面出来。走到大门正好碰到赵泰。赵泰在营中自然见过穆启,只是没有近看过,本来就十分戒备着他,觌面相逢,有如看见了敌人,立刻全身杀气炸起,眼睛就瞪起来了。   陶令华拦住道:“大哥,没事,我送他出去,回来再说。”   赵泰不听,转身在前领路,穆启笑笑,也没说什么就扬长而去。   赵泰拉着陶令华急急走回去,到了屋里才上下摸了一遍,边问:“他有没有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陶令华失笑:“大哥,他一个人来的,他又不会武功,能把我怎么样?他是来送脱籍文书和喜帖的。”   赵泰不信,直到看到那官府文书和喜帖才信。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   陶令华笑嘻嘻腻在他背上搂住脖子讨好:“大哥,总之,这次能脱籍也算是幸运了,不然不知要费多少周折。穆启毕竟是我同乡,反正这忙已经帮了,总不能推出去。这样,你要不放心,到时候你陪我去就是了。”   赵泰抓过他放到膝盖上横坐,故意威胁道:“你要是还想着他,我可就对他不客气了!”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陶令华急于表白,双手搂住赵泰脖子,吊在颈上摇晃哀求。   赵泰故意生气,哼道:“是不是真话?我来检验一回。”言罢一抱而起,连走两步进了内室,扔到炕上,就压了上去。还好内室火炉一直很旺,不然这样衣襟大敞,估计会很冷。   陶令华连忙推却道:“啊,洪瑾在呢!”   “他早回屋了!你是不是还想着穆某人?”赵泰脸上带上悲哀之色,故作伤心。   “不是不是!”陶令华只怕赵泰吃味,连忙捧住他连亲几口。   赵泰心里大乐,这小东西何时肯这么主动了?正好老二也不在机不可失。想着立刻扒了棉裤,拿过炕脚的膏脂盒子,稍微润滑了一下,就顶了进去。   却是里面有东西,拽出来一看,是牛肉。忙问道:“这么还有这东西,不是好了么?”   陶令华羞赧道:“二哥说每日做这件事怕伤了,还是上点药的好。所以……”   赵泰大乐,还是老二细心。说着一边顶一边摸索着,问道:“疼吗?”   陶令华攀住他脖子,细细喘息:“不疼,只是你快点,我怕有人来。”   赵泰一边叼着他红唇一边低低道:“谁会来?老高他们不会到后院来,除非你二哥,都一个炕上睡了还怕啥?”说完就向下一压,屋里就只剩了喘息声。   不一会,果然赵华回来,正好撞见这两个在偷欢,陶令华听见脚步,不知道是谁,吓了一跳,底下一紧,赵泰没提防,泻了。气得回头对赵华道:“你看你,也不出个声,吓到陶陶了。弄的我也没尽兴。”赵华拿过巾帕替陶令华擦洗,笑道:“你两个偷欢,还有理了?改日我也要偷。”   陶令华见他们拿偷欢当平常话说,脸上挂不住了,连忙穿了棉裤起来,赵华道:“别下来了,炕上暖和,就用被子捂着吧,我出去拿饭来你吃。”   正月初十,陶令华去穆启家里贺他纳妾之礼。赵泰执意要跟去。却是头一天晚上闹的太晚,起的很迟,等换好衣袍,都快中午了。   到了穆宅,发现冷落的很,也无甚红灯喜字什么的,只三五乘轿子在门外,门口有仆人迎候,见陶令华来,认识他,忙笑着躬身迎接进去。   厅里也只两桌席面,大部分是穆启同僚的文官,共十来个人,还有一两个是武官。赵泰见了熟人一一招呼,并介绍陶令华是自己义弟,穆启的同乡,同来道贺的。   坐下之后稍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新人已经接来了,原来是春兰院的清倌人。众人低低议论谈笑,说穆大人艳福不浅。   这样冷落,想是穆启不想张扬,也没拿着妾室当回事,只是相熟的几个人吃顿酒席而已。   不一会就见穆启出来,只是穿着平常湖蓝茧绸的棉袍而已,身后低眉顺眼跟着一个女子。   众人都奇怪,虽然妾室敬酒也是有的,但是那也只是家中地位极低的家伎之类,不是什么正经贵妾。就这样把个妾室弄出来敬酒,这穆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大概也没打算把这女子当做什么正经妾室来看。   穆启在旁边一桌上对着众人一一敬酒,谈笑风生。那女子也跟着敬酒,相貌艳媚,举止大方,举动间自有一种风情在,众人只大赞穆大人好艳福。穆启酒到杯干,看上去确实很高兴。   陶令华和赵泰看见这场景,心里吊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相互对看一眼,就见穆启带着那女子执着酒杯走过来。   ☆、第三十八章 遇险   陶令华见穆启走过来,低下头,用手指圈着酒杯在桌上轻轻转着,万千思绪都被隐藏在潋滟眸光中,一抬头,脸上微微带上了礼貌的笑容,耐心等着两人过来。   穆启朝着陶令华走过来,觉得这短短的几步路,犹如十几年过往的年华般悠长。苦心经营却举步维艰,终于还是把心爱的人推到了别人的怀里。冬日淡淡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陶令华的透着红粉的脸上,光滑的肌肤,美丽的眉眼,曾经也在自己的怀里绽放光华,曾经也是笑语如花,曾经也是依偎在一起取暖,以为世界上只有自己和身边这个人最幸福。如今却在别的男人身边笑言相对,风华更胜往昔,可以想见在床上是怎样的风情。   心里咬了咬牙,忍住醋葫芦打翻的要咆哮的冲动。   好在人还在,只要自己努力,一定能夺回来的。   穆大人端着酒杯,心里给自己打气,慢慢地,终于走到陶令华和赵泰的身边,温言笑道:“两位能来,穆某深感荣幸。这一杯敬两位。”说着举了举手中杯。转身示意那妾也上前敬酒。那女子莲步轻轻,走上前来低眉俯首地微微福了一福,从跟着的丫头手中托盘里拿过酒壶,给陶令华和赵泰一一斟上,轻轻道:“请两位公子尽兴。”   陶令华和赵泰对望一眼,都端起来笑道:“穆兄喜事,理应道贺的,干。”都饮尽了杯中酒。   穆启眼睛盯着陶令华,眼神很复杂,神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没说话,须臾又笑道:“两位自在喝酒,我到那边走走。”   从穆启那里出来,陶令华笑道:“对了,我那里还有他一块玉佩,回头给他送回来罢。”   赵泰喜笑颜开道:“那是自然,留着那东西做什么?”   说完用大手把陶令华的手掌包在掌心向前走,嘴里说道:“你二哥说,要买几斤羊肉回去吃火锅,咱们去肉铺子看看去。”   两人边聊边走远了。不知道穆启一边送同僚,一边朝这边张望着,惆怅的很。人都走光了,才进院子来,刚纳进门的女子走出来扶住他,软软依在身边道:“老爷,奴家给您准备了解酒汤,您趁热用吧。”   穆启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去你自己屋里歇着吧。”说完拂袖而去,进了书房。   女子大失所望,站在院内彷徨,半晌才叹口气进了内房。   赵家晚上吃的火锅大宴。不光买了羊肉,还有牛肉,和各种蔬菜香菇面筋莜面,堆了满满一桌,堆不下的就先放在别处盆里,需要时再拿过来。   赵华亲自炖了牛骨汤做为汤底,从昨天到今天整整熬制了一天的时间,滋味十分厚重,汤清见底。又做了酱料备用。   六个人,围着桌子坐的满满的。   正中间的大铜火锅,已经烧的炭火通红,锅里的水已经开了,水汽沸腾。   洪瑾先烫了许多蔬菜给几人吃,又慢慢放进去一大盘牛肉和一盘羊肉,一滚即熟,蘸着酱料吃,滋味鲜美,妙不可言。   屋子外面很冷,更相衬着屋里的热火朝天。   酒过三巡,陶令华和赵泰、老高都喝的有点多,半醉之时飘飘似仙,最是酒到好处之时,都放开了抢东西吃。你抢我的,我抢你的,菜叶子飞的到处都是,肉片刚在锅里熟了就被别人夹走。   在抢食这件事上,陶令华颇有天才,他虽不会武功,胜在身材轻盈,眼尖手快,围着桌子乱跑,跑圆场功夫十分了得,围着桌子跑一圈回来,赵泰一块肉还没进嘴就被他抢过去了。   富春在桌下也跟着奔来跑去,摇着尾巴呜呜叫,赵华就时不时喂它一点肉吃。   洪瑾对赵华笑道:“陶陶真是天生的抢食高手。”   赵华抿了一口酒,微笑不语。天寒地冻,自己家里却笑语喧声,热气腾腾,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过完年赵泰依旧去营中轮值,陶令华跟着赵华学认药材,他想,既然考科举无望,那总得有个营生,洪瑾说的对,总是能让别人养着啊。那么跟着二哥学学医术不知道有没有这天分。毕竟二哥是从小就学的,二十多年了呢,自己半路出家不知道能不能学会皮毛。   赵华倒是无所谓,陶令华想学,他就耐心教,一边教一边给他讲自己走南闯北的故事。赵二公子,为人风流不羁,又温文儒雅、见多识广,最是让人喜欢亲近,何况他们是交颈鸳鸯般亲密,所以,陶令华每天就是跟在赵二身边,笑语欢声,边学还能边亲亲摸摸,快乐无比。赵泰回来见他们亲亲热热在一起,故意装作吃醋的样子哼了一声。   陶令华见他斜着眼看自己,连忙扔下手中的药材扑过来吊在颈上亲,问道:“今日营里不忙?大哥怎么回来这么早?”   赵泰这才有点笑脸道:“不忙,明天轮休,我带你去城外玩吧。”   “太好了!”陶令华连忙跑去告诉二哥。赵泰跟在后面叫道:“就咱们俩。”   第二天上午,两人共一骑,出东门——和阳门到城外的御河边上玩耍。   山川封冻,满目雪白。深深呼吸着冷冽的空气,仰头看天上飞鸟寂寞地飞过,两个人相拥着在河边上闲走。河水还在封冻,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行人稀少,但是也不是没有。偶尔也有寒鸦麻雀在上面成群跳着,妄图找到一点半点食物。陶令华看着冰上有人在走,很想上去走走,赵泰只好拉着马陪他在上面走,冰层很厚,走上去感觉很放心。   向南慢慢走了大概一里地,那边对岸却有个废弃的庙宇,赵泰道:“不能再走了。南边河水是化开的。”   陶令华惊奇地问道:“为什么?这样冷的天气,河水还能化开?”   赵泰拉他上岸,边走边道:“那边有个小小支流,却是一股温泉之水,所以到了河里就把河水暖的花开了,不过河水还是很冷,要是掉进去必定要冻死了。”   两人安然惬意地拉着马向南走,果然看见有条细细支流汇入御河主干,主干的河水果然是化开的,水流很急,水也很深,河上冒着腾腾白气,犹如仙境一般,很是神奇。   陶令华蹲下身探了把河水,果然冰冷刺骨,似乎那些腾起的白雾是错觉一般。   南边不远有座小小平板石桥架在河上,两人又无事,只在岸这边。   陶令华在岸边玩,赵泰叮嘱他不要靠的太紧,以免掉下去,一边四处张望,此处少有人烟,对岸是森森林木,只是都还未发芽长叶,硬如根根铁丝,直指灰蒙蒙的天空。玩耍了一会,天上却又纷纷扬扬下起来雪片,只好打道回府。不过在郊外玩耍确实比闷在家中好多了,所以陶令华就经常求着赵泰带他出来。赵泰无奈,反正现在又没什么战事,营中悠闲,乐得和陶陶在一起。也就答应了。所以两人经常三不五时地出来走走。   这天是二月初八,虽然节气是春天了,北地却依旧是大雪封山,山川静寂。两人又骑着马出来,走到上次的小桥边上闲耍。   赵泰一边看着陶令华玩耍,一边四处闲闲张望,忽然发现对面小小庙宇中走出几个人来,看穿戴像是游玩的平民百姓。但是拉着几匹马,斗篷披在身上严严实实的,却是有一些可疑。他久在军中,十分机警多疑,不管是不是敌人,先准备好无大错,连忙一拉陶令华道:“快伏下,对面有可疑人。”   陶令华吓了一跳,连忙在岸边的枯草从中伏下身子,谁知乌金此时却忽然叫了一声,惊动了对岸的人,那些人也望了过来,见赵泰按刀立马站在对面,并没凑近,只是尽力向林中走去。大概有五六个人。   赵泰迟疑了一下,若是没带着陶令华势必要上前去问他一问。可是现在带着他,就怕有危险,此处离城门也很远,叫人来不及。所以只在岸边立定,没有出声。   谁知对岸的人凑在一处似乎说了几句什么,竟然向河边走来。   赵泰浑身汗毛竖起,立刻觉得不对劲,连忙拉马过来叫道:“陶陶,快走!”   陶令华不知所以,听到他的话连忙起身向马跑过来,谁知对岸的人跑的飞快,竟然几步跨过石桥来,手上张弓搭箭就朝陶令华射了过来,陶令华不及躲避,手臂受伤。   赵泰一把拉过他,抱上马去,几个人已经追到,赵泰来不及上马,连忙抽刀抵御。抽空子往马屁股上一掌打去,乌金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就跑。   陶令华抱住手臂,同时紧紧抓住马丝缰,身不由己被马带着跑,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吓的有点懵,却惦记着赵泰,连忙回头看,只见这几个人十分彪悍,个个不输赵泰的身材武功,刀来刀往间,赵泰已经砍倒了两个,还有三个。陶令华被那血肉横飞的场面吓心胆俱裂,慌乱中想道:此地离城甚远,我若走了,未必能请来救兵,大哥岂不危险,若是留下,没准还有些微的助力。所以,强按住心跳,硬生生咬破唇边,忍住疼痛向岸边驰回。   赵泰见他回来,大叫道:“快走!”   陶令华跑到近前,见只有一个大汉还在和赵泰过招,赵泰本有胜算,却是力战四个好手,筋疲力尽,大腿和前胸也受了伤,鲜血淋漓,血人一般。   陶令华狠狠心,把手臂上的箭只拔掉,疼的险些晕过去。但还是站住了,朝那正在力战的两人走去。那大汉似乎也已经力尽了,都是拼尽全力想把对方置于死地。   陶令华看看两人举刀相架的功夫,攒起了平生力气撞向那个人,双手牢牢抱住向后推去。原来离河边不远,那人被陶令华猛地一撞,竟然没站住,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噗通”一声两个人都掉进了河里,一下子就没入河中,被激流带的向下游滚去。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赵泰觉得心差点碎了,大吼一声就想往河里跳,可是力尽血虚,眼前一黑就晕倒在地。   山河恢复了静寂,只余河水呜咽,乌金舔了舔倒在地上的赵泰,又冲着河水悲鸣几声,也无人理会。   ☆、第三十九章 夜宿   陶令华紧紧抱住那个大汉,在湍急的河水中沉浮,用自己最大力量向下压,希望能把这人淹死。老天保佑,河水虽冷,此时却毕竟是春天了,还不至于立刻把人冻成冰块,大汉虽雄伟,却不会水,陶令华出身水乡,水性很好,拖着那大汉在水里浮沉,两个倒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把谁压制住,只互相揪扯着向下游翻滚而去。   手臂的疼痛,河水的冰冷,被河里的石子和树木残枝不停地刮伤,随着激流呛水,陶令华觉得快支持不住了,手臂不由自主地松开,谁知被抓住的那个大块头反而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天哪,这样会被他带着沉到水底淹死!   陶令华奋力挣扎,终于渐渐无力,失去知觉。   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在一个山洞中。立刻回想起前情,一骨碌想爬起,却发现只能欠起半个身子,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摸摸手臂的伤口,拼命吸了口气才不至于痛的叫出来,衣衫湿透,但是血迹斑斑。抬起手,看到手掌都被水泡的发白。转头望望四周,山洞不大,却很深、很干燥,洞里十分昏暗,看不清什么东西。   挣扎起来向外走,想看看情况,猜测应该是那个一同落水的大汉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的。那么他没死,自己就危险了。   拖着手臂靠着洞壁向外蹭,潮湿的衣衫裹在身上,让人全身如堕冰窖。再这样下去会冻死的。   “你受伤了!过来我帮你包扎。”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陶令华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去看,原来,光线昏暗,竟然没发现身边有人。   那大汉呵呵一笑,说道:“快过来。我这里有火引,我给你包上你去找点柴火。”   陶令华紧紧靠住洞壁,心“怦怦”乱跳。这人坐在那里,是不是受伤太重动不了?那么可不可以趁机杀死他再回去?不知道大哥怎么样了。   想到赵泰,陶令华的心立刻揪了起来。连忙试探地问:“你怎么不动?”   大汉“嘻嘻”一笑道:“你不用动那想杀我的念头,你还没这个本事。”   陶令华听他口音有些怪异,警惕地问道:“你不是本地人,你是蒙古人?”   “猜对了。但是我母亲是汉人。”大汉颇为得意地摇着头笑道:“我汉话说的还可以吧?”   “哦?那是你的母亲命你来残杀她父母之邦的?”陶令华冷哼一声,撇了撇嘴。   大汉沉下脸道:“小毛孩子,懂什么军国大事,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陶令华不理他,脑子里飞速转着,看如何才能杀他。   “我说了你别乱动脑筋,没用,我一个石子就能打死你,不过是我不会水罢了,否则怎么能让你得手。”大汉笑嘻嘻地提醒着。   陶令华看看确实如此,就算自己用箭射他,也不一定能射中,何况也没箭,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杀不了他只能先逃走。可是身带伤口,浑身冰冷,在这寒冷的天气,几乎寸步难行,而且天快黑了。大哥若是获救,应该会带人来找。可是如果大哥也伤重的话,会被冻坏的。天哪,都怪自己啊,没事跑出来干什么啊?   陶令华后悔地直想抽自己嘴巴,可是手却抬不起来。   “我让你过来你就过来!我要想杀你早就杀了,还把你弄到洞里来干什么?要不是为了背你,我还不至于伤口扯的更大。”大汉不耐烦了。   陶令华想了想,也是,他想杀自己就跟捏死一只小鸡一样,而且没必要把自己也带到这洞中,只要留在水里,自己就是淹不死也冻死了。那么他留着自己的命想做什么?   大汉见他还是不过来,声音里带了威胁:“你不过来的话,等我歇过来,我可饶不了你!”   陶令华思想再三,还是蹭了过去。   蹭到大汉身边,慢慢蹲下,大汉轻轻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小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个百宝囊。里面什么都有,白布、棉花、各种装药的小瓷瓶,还有火石火镰。   大汉先用白布给陶令华裹了手臂的伤口,说道:“你去洞外附近找点柴禾,不然咱们都得冻死。别想跑,你跑不了,这林子深着呢,弄不好还有狼。”   陶令华被他说中心事,有些恼怒道:“你是我的敌人,我凭什么留下来帮你!”   “你走了说不定会被狼吃了。”蒙古大汉挑了挑眉毛嬉笑道。   事实如此,陶令华无计可施,只好出去找柴禾。强忍住不叫痛,来回走了几趟,捡回来一堆大大小小的干枝叶,这洞周围并没有积雪,因为一股温泉从旁边经过,热气氤氲,十分美丽。   好不容易点起来柴堆,火势熊熊地烧起来,陶令华才真正看清这大汉的脸,不到三十岁年纪,不像别蒙古人的脸那么平板,虽然粗糙黧黑,却是鼻梁比较高,眼睛也不是像他本族人一样是小眼睛单眼皮,反而是深邃明亮的大眼,眉毛出奇的浓重,所以他一挑眉就感觉他的眉毛在跳舞一样。   “看够了没有?本大爷够英俊吧?”大汉又挑了挑右眉,嗤笑道。   陶令华收回目光,只是捧着手臂向火,虽然火烤胸前暖,禁不住衣衫都是湿的,背后可是冰冷无比,所以还是忍不住打抖。   大汉想必伤的也很重,所以一直坐在那里靠在洞壁不动,半晌才暖和过来,睁开了眼睛,看陶令华抱着身体在那里发抖,声音轻快地笑道:“过来,我抱着你。”   陶令华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动,只是肚子忽然“咕噜噜”叫了起来。那人又轻声笑了一声。从那百宝囊中拿出一小块牛肉干抛过来。陶令华接住,仔细看了看,没吃。那人笑道:“放心,没毒,我留着自己吃的,你先吃吧,别饿坏了。”   陶令华冷眼瞅了他一眼,塞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大汉又道:“我叫布日古德,就是雄鹰的意思。你叫什么?”   陶令华皱了皱眉,不说话。那人就笑道:“你不说,我就随便叫啦。我想想啊。对了,叫你其木格如何?”   陶令华翻了个白眼,继续抖着身体烤火。   布日古德笑嘻嘻地转了下身体,靠的舒服一些,又说:“其木格是花蕊的意思。我娘是你们那里湖南人,她说过,她家乡好多美丽的鲜花,香甜无比,那里的女孩子都像花一样漂亮。对了,你是不是南方人?”   陶令华不说话,耳朵听着外面黑夜里的声音,有呜呜的风声,也有远远传来的夜枭的叫声,而且似乎真的有狼嚎之声。   布日古德又说:“我这次来本来想,要是方便就带个女孩子走的。谁知出了意外。”   陶令华气愤道:“带一个?是掳一个吧!你们这些强盗!”   布日古德不悦道:“各为其主,难道你大明就没打过我们的部族?”   陶令华道:“你这次来是来刺探军情的吧?”   布日古德点头:“是,不过也是马上要回去,谁知出事了。对了,和你一起那个人是谁?”   陶令华没好气地回答:“我大哥!”心里却在转着找机会一定杀了这人的想法。   “你大哥?我看你们亲密的很,可不像大哥,像情哥哥。你跟我走吧,荣华富贵有你享受的!”   陶令华气极,不顾身上有伤,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就扔了过去。   布日古德轻轻张手接住,撇嘴一笑:“白费力气。”   陶令华气哼哼坐到火边,往里面扔了一根树枝。忽然想道:“你干嘛叫我花蕊,那是女人的名字!”不知道有个花蕊夫人吗?不读书真是可怕。   英俊的黑汉子又挑了挑眉:“呵呵,你这么漂亮,就像朵花一样,比我们那里的姑娘还美,叫你花蕊也很合适啊!”   “啪啪啪”陶令华连着往火堆里扔了三根树枝,火光暴涨,火星四溅,陶令华狠狠地抽打着火苗道:“不准叫什么花蕊!我叫陶令华!你给我等着,等我大哥来了,你就是死路一条!”   “呵呵~”布日古德往后一靠,拿了一根草茎衔在嘴里,笑道:“女孩子才会等男人来救,你这样不是女孩子是什么?呵呵,明天,我要是伤好些了就带你走。我们那里草原广阔,骏马成群,自由自在的,比你在这城里好多了。”   陶令华皱了皱鼻子,心道真是异想天开,跟个敌人还这么多话,真不知道说这人什么好。   夜渐渐深沉,陶令华身上衣服虽然烤的差不多干了,身体却作寒作热起来,坐在火堆边上抱住身体抖的更加厉害,渐渐地身体向旁边倒去,缩成一团。   布日古德本来想杀了陶令华的,可是见他这么漂亮,实在是下不了手,见他倒下,就轻轻挪动身体,把他抱了过来揽在怀中。偷偷掀开衣服一看,肌肤雪白,看看嫣红的脸蛋,忍不住用手不停地摩挲起来,却发现他身子滚烫,想必是染了风寒。   只是此时却无医无药,连暖和的被子都没有,只好把他抱在怀里窝着。   一觉到了天亮,陶令华浑身疼痛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身边的火堆已经熄灭,洞内也无人,自己身上却盖着一件羊皮袄,是布日古德的。起身四处寻找,没有人,只见一行脚印往山下去了。陶令华有点茫然,这人明明是自己的仇敌,怎么不杀自己?   来不及多想,连忙下山,只是走的很慢,好不容易下了山,发现离御河还有段距离,只好苦捱着踩着泥泞冰雪向前走,山风猎猎,吹的人东倒西歪几乎站不住。   远远地发现前面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正在老高,赵华也跟在后面。   陶令华连忙大喊:“高大哥!我在这里!”   马队近前,众人下马,陶令华扑到赵华怀中,急忙问道:“大哥怎么样了?”   赵华笑道:“大哥伤势有点重,但是性命无碍,在炕上躺着呢,你这一晚上在哪里?吓死我了。身上伤到没有?”   陶令华只道:“手臂伤了点,没事,快跟我走,那蒙古探子想必还没走远,咱们快去追吧!”众人连忙上马,老高道:“我们去就行,你跟老二回家去,你大哥等你等的心焦呢!”陶令华告诉老高那人形貌,老高带人策马而去。   回到家中,赵泰躺在炕上,嘴唇焦干地还在叫:“陶陶找到没有?找到没有?”   陶令华一步跨进,抢上前抱住道:“大哥,我回来了!”   赵泰和他紧紧相抱,嘴唇在他脸上用力揉搓着,喃喃说道:“陶陶,陶陶,你回来就好!”   “大哥,都怪我,要是我不出去玩,也不会出这事。”   赵泰摇头道:“奸细的事是时有发生的,也怪我,一冬天都没战事,就给疏忽了。这些天都不可出门了,全城搜捕奸细呢。”   老高回来后告诉众人:“那幸存的探子不知从哪里抢了一匹马向北逃走了。我们跟着马蹄印追了好久还是没追上,就算了。这厮马术忒精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陶令华细细给赵泰讲了那布日古德的事,赵泰皱眉道:“这人也是个悍将,没想到鞑子派这样好手来探听消息。以后还是小心些,这次幸运,下次就不一定了。奇怪,他和你待了一晚上,怎么又放你回来了?”   陶令华眼神闪烁了一下,笑道:“怕是他伤重,打不过我,逃走了吧?”   “他就是断了一条腿,你身体健全还拿着刀你也伤不了他。冤家,哪里来的这么多烂桃花!连鞑子都喜欢你!”说着狠狠亲了上去。   赵华笑道:“大哥,你这不是把咱们也骂了么?”   三人都笑了。   赵泰和陶令华养了半个月,身上的伤就差不多好了,可以自由走动。   陶令华见赵泰脸色蜡黄,就对赵华道:“二哥,我去买点肉,给大哥补补吧。”   赵泰道:“我每天都吃肉,还补什么?倒是你,受了伤又病了这一场,真该好好补补了。”   正在闲谈,忽然老高进来道:“来巡边的刑部侍郎和户部主事几位大人都奉旨回朝,明天就走,我去送送。”   陶令华问道:“穆启也走?”   老高道:“是啊。”   晚上果然收到了穆启的信,说是明日回京,不及相别了。   两赵和陶令华都松了口气。   ☆、第四十章 被劫   穆启走了,三个人都大大松了口气,总算不用日防夜防了,陶令华可以随意出入,跟着赵华出去买办药材,跟着赵兴出去买菜买别的东西,刘虎子过完年回来和赵兴继续住在前院看门。洪瑾和老高在忙请调京城的事情,因为洪瑾想离开此地开始新生活,老高在京城有故友可以投靠落脚。   日子变得忙碌而平静起来。不过有时候陶令华看着那张盖着鲜红大印的遣返文书,还是有些惆怅,毕竟穆启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毕竟有过十几年的交情,说忘记不是那么容易的。   正是四月天,柳丝飘摇,细雨蒙蒙,陶令华在后院种了些菜籽,希望能长出些青菜,也算消遣一下。既然这么幸运已经脱了军籍,恢复平民的身份,那么就该想个营生做了。再读书考试,怕是有些不妥,那就下点功夫真的学医算了,将来若有所成,也不算白活一世。而且,是时候回老家看看了。   晚饭时分,一边吃饭,一边就对赵家兄弟说了想回家的打算。赵泰端着碗停住没说话,赵华给陶令华夹了一块肉说:“按理是该回去,只是路上不平静,要回去还是大家一起搭伴才好。”   赵泰咽下一口饭,低声说道:“那我怎么办?”声音很是委屈。   陶令华沉默。是啊,大哥怎么办?可是回家也是要回的。   一顿饭什么结果也没商量出来,只好搁置,慢慢想办法。   半个月后,一个傍晚,赵华忽然收到京城表姐的信,要他回京一趟。三人商量了半天。   赵华想带着陶令华回京去,也好到江南走一趟。赵泰却想留下陶令华在这里陪着自己,争执了一番,陶令华最后说道:“我还是留下来陪大哥,等大哥卸任再走,老家那里,二哥你到了京城,先托便人给我送一封信去罢。”   正好洪瑾和老高也要动身,赵华只好和他们结伴,先行动身回京去。   赵泰很高兴,虽然和自己的弟弟分享爱人他也能接受,但是一个人独霸陶陶,那就更好,所以,赵参将每日红光满面,喜气洋洋,连走路都哼着小曲。   陶令华每天忙着做饭、洗衣、喂马、打扫院子、种菜,倒也忙碌的很。   这天出门去买了些竹竿回来搭瓜架,走到一个僻静处,忽然被人一把拉住。   陶令华大惊,回头一看,竟然是布日古德!   连忙想大喊抓人,布日古德一把捂住他嘴,低声说道:“别喊,我又不伤你!”   陶令华奋力挣扎,布日古德看看左右道:“别动了,你跑不了的,乖乖的啊,我真的不伤你。”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紧紧塞住陶令华的嘴,把他连手臂带腿紧紧捆住用个大布口袋把他从头到脚套住,抗起来转身就走。   陶令华心里万分后悔没让赵兴跟着自己,没想到这厮竟然还会胆大到回到这里。   布日古德正在左张右望地沿着小路向前走,忽然一栽就倒了下去。   陶令华觉得自己被“嘭”的一声摔在地上,疼的想叫也出不了声音,嘴还被堵着,然后很高兴有人来救自己。   难道是大哥?不对,大哥在营中,难道是赵兴?   不对,赵兴没这么高的武功,而且也不会用暗器。   那是谁?   他歪在地上,被闷在布袋中纳闷,觉得被人又抗了起来,连忙嘴里“呜呜”乱叫,想让人给他放出来,谁知道来人理都不理,一直向前走。   好像没走几步就到了一个地方,听见开门声,关门声,然后又进门,被放在一个地方,才被从布袋里掏出来。   陶令华抬眼一看,吃了一惊:“是你?”   赵宅中,傍晚时分,赵泰还在营中,正打算回家,却发现赵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喊道:“大公子,不好了,小公子不见了!”   “什么?”赵泰一下子攥紧了马鞭,指着赵兴大声问道:“快说!怎么回事!”   赵兴弯腰拄着两膝大声喘着气,半天才喘匀,答道:“老奴今天,出去买东西了,小公子在家看家,说是要出去买竹竿,老奴说回来再跟他一起去买,谁知道回来就不见人了,连忙去找,在前街一个巷子口发现了一捆竹竿,散的满地都是,问行人和附近熟人,每一个见过,不知道哪里去了。”   赵泰二话没说,立即骑马就去找。前街,没有。后巷,无人。市场,空荡荡。到处问过,卖竹竿的铺子老板说他扛着一捆竹竿走了,可是没人发现他之后的行踪,踪迹断在了竹竿的散落处。   赵泰又回营带了十几个人出来继续寻找。连着找了一晚上,没有丝毫消息。只好先回家。   赵泰坐在椅上,眼中尽是红丝,赵兴端了饭上来劝道:“大公子,都怪老奴,没看好小公子,您找了一宿,先吃点东西吧,不然等找到小公子,您也累坏了。”   赵泰满脸胡茬子,灰尘满面,狼狈的很,抓过碗来胡乱塞了几口,站起来想继续去找。   赵兴道:“大公子,您还是歇一会,老奴带人去找。”   赵泰拍了拍赵兴的肩膀,叹了口气,大步出门。   第二天凌晨,各街道城门都贴上了陶令华的画像,可是一连又搜索的一整天都毫无信息。赵泰有些暴躁了。他一直在想,陶陶在这城里会得罪谁,以至于在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被劫,可是想不出来。   穆启走了,连二弟和老高他们都走了,布日古德逃走,基本没什么熟人认识陶令华。   那么会是谁?   正在千丝万缕抻不出个头绪,赵兴送来一封信。赵泰拆开一看,一下子跳了起来。竟然是那个鞑子布日古德托人送来的,上面只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小花蕊被劫。吾被打昏,未见劫人者面。速派人寻找。   赵泰被刺激地在在桌上狠狠捶了两拳,咬牙道:“这厮又来了,找死!难道他见过陶陶?不是他,那又是谁?”   赵兴道:“大公子,这鞑子的信不知是真是假,咱们该怎么做?要不要报上去,全城搜捕?”   “这厮既然敢送信来,大概藏的深或者已经脱逃,先报上去再说,顺便寻找陶陶。”赵泰眉头紧皱地看着这信,“到底是谁?”   ☆、第四十一章 进京   陶令华被劫当日,城中一座简陋的小院里,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轿帘垂放着,陶令华在车厢里睁大眼睛惊奇地盯着进来的那人。车厢里光线昏暗,已经是傍晚时分,只能看到那人的轮廓,依稀是穆平。   穆平恭敬地拱手施了一礼,答道:“公子受惊了。”   “快去抓刚才那个人,那是个鞑子奸细!”穆平道:“那人想必已经走了,我只是打中他穴道,让他昏迷了半盏茶的功夫而已,并没有受伤。”   陶令华见他不动,只好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没跟穆大哥走?”   穆平道:“小的奉命留下专候公子。”   “嗯?你先给我解开啊!”陶令华满心疑惑,这捆人的手法太精妙,怎么都挣不脱,难过的很,别的话稍后再说。   穆平又施了一个礼:“小的得先给您点了穴道才能给您解开。”   “为什么!”陶令华有点不耐烦,这都什么跟什么?   穆平道:“时间紧急,来不及多说,公子,得罪了!”说完举手一点,陶令华觉得身上一痛,片刻间失去了知觉。   再醒过来已经在城外的官道上了,睁开眼睛一看,还是在那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   陶令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发现自己的手脚依旧被绑着,嘴却没有被堵住,连忙开口叫:“穆平!”   穆平暂时停住马车,挑帘进来,回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陶令华气愤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绑架吗?快放开我!”   “您说对了,公子,就是绑架。这是老爷的吩咐,让我带您回京去。”穆平面色平静地低了低头以示恭敬。   “什么!”陶令华奇怪地问道:“穆大哥?他不是早回京了?他不是说放手了吗?还纳了个妾室,过完年我还去贺过礼呢。”   穆平答道:“小的不知,小的只听老爷的吩咐。”   “你!绑架良民,你这是犯法!”陶令华气的脸都红了,穆启怎么能这么品格低下,干出这种事情来?还真看错他了。   穆平只是跪坐在那里,回道:“老爷没娶那女子,只是障眼法而已。”   陶令华愣住了,障眼法?为了我吗?只为了能让赵家兄弟放松警惕,伺机夺人吗?   呵呵。   冷笑一声,嗤笑道:“我倒要谢谢你家老爷如此青目于我,真是费尽心机!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这么折腾有什么意思呢?”   穆平低头不语,半晌道:“老爷是对公子是真心的,自从小的到老爷身边,只见他为您日夜悬心,费尽心血,还望公子能体谅老爷的苦心。”   陶令华看了看穆平,心想,我跟他说这些做什么?本来就是穆启的人,当然会帮着他了。所以又转了话题,问道:“你怎么把我弄出城的?我大哥想必早命人在城门口堵着呢!”   “这个……”穆平抬眼看了一下陶令华,迟疑地没继续说下去。   陶令华胡乱扭着身上的绳索,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先前穿的了,一身素兰棉裙,竟然是女子的衣衫!   陶令华气极,瞪着穆平低低声音吼道:“你怎么给我穿女人的衣服?快给我换回来!”   穆平低头道:“不能,这一路您的身份是我的娘子。老爷早就办好了通关的路引,得到了京城把您好好的交给老爷,才能换回来。”   “你!”陶令华见使唤不动他,只好气闷地住嘴。须臾又燃起一线希望,笑道:“穆平,我看你不像个助纣为虐的坏人,你家老爷这样做是犯律法的,你怎么能跟着他做呢?你把我放回去,我大哥一定会感谢你的,我去求他帮你谋个前程,比当人家奴才不好多了?”   穆平不语。   陶令华又道:“你若是执意为之,将来我大哥必会为难你,你是何苦呢?”   穆平不语,停了一会又道:“老爷把我从锦衣卫手中救出,那时候小的这条命就是老爷的了。”   陶令华只得摇了摇,没办法了,这家伙是个愚忠,怎么都说不动。就思想着转话题,问道:“穆启想把我带走,为什么不开始就带走呢?还派你留下来拖这么久才动手,这么麻烦!”   穆平继续跪坐在那里,恭敬地答道:“老爷也是怕惊动赵家两位。”   陶令华笑了:“不会罢,你只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打昏弄走就行,哪里要等这么长时间?”。   穆平道:“您单身行动的时候不多,而且在路上时间太短,赵家两位时常跟着,不好下手,万一惊动,我打不过他们。所以,才拖了这么长时间。”   陶令华气的笑起来:“是啊,二哥走了,你就少个对手,大哥又时常去营中,你就好下手了。不过,怎么鞑子一出手你也就出手了呢?你打得过鞑子?”   穆平很诚实地回答:“打不过,所以才要偷袭。小的本来也要出手的,见那鞑子掳了您,不得已出手,不然就要被他把您掳走了。”   陶令华觉得太好笑了,忍不住笑意在眉梢浮动,怎么都压不下去。   穆启啊穆启,让人说你什么好啊。当下看着穆平笑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不然我就真被鞑子掳走了。”   穆平面无表情,低着头,那拉车的马虽没走动,却开始拖着车向路边走,找那路边的草吃,穆平的身体随着马车的节奏晃动着。   见说不动穆平,陶令华只好动了动身体,靠的更舒服一点,对穆平道:“你没给我梳个女人发髻吧?我可受不了。”   “没有,小的不会,只好披散着。等下到了客栈寻了下处,小的还得把您点昏了,抱进去,得罪了。”穆平低头作了个揖。陶令华不置可否,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随便他好了,反正打不过他。   到了客栈,穆平拿个大斗篷把陶令华一裹,只露出一点额头,白如春雪。陶令华昏着被弄进屋,穆平叫了饭菜来,又弄醒他两人吃饭。陶令华道:“我若喊叫,你待怎样?”   穆平道:“多谢提醒。”说完起手一点,陶令华只觉得胸胁一痛,再张嘴就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只好噤声,心里后悔道:我干嘛要告诉他?该死!这样被他弄回去,家里一点消息都没有留下,大哥岂不会急死?   怎么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好办法,心急如焚,只得苦苦挨过一个不眠长夜。   第二天又被弄进马车赶路。此时穆平为了保险起见,白天赶路总是点陶令华昏睡穴,而且总是声称车内是自己的妻子,重病在身,还是肺痨,就被人敢靠近细查,就算掀开车帘看一看,也只看到露出的一片春雪般白皙的额头和脸颊,谁都没怀疑是个男人,也没人想起来,既是肺痨,怎么一声都不咳嗽?有时候关口的守卫还笑谈穆平好艳福。   沿路除了偶尔无人的旷野能开口说话,只要有人,陶令华就被封口,无法出声,心里把穆启恨的,若是他在眼前,就扑上去咬几口也未可知   陶令华至此全部绝望了,只得寄希望于到京后能找到二哥,再去给大哥送信。   行行复行行,整整一个月才进了北京地面。此时天气已经是五月中了,只能穿单衫了。车厢捂的严严实实,捂热的很,陶令华觉得全身都是汗,味道有些不好闻了。   昏沉沉地在马车里摇晃着,只听见外面人声喧嚷,大概是个闹市,一忽儿又安静下来,只听见车轮辘辘之声,须臾又停住,车帘掀开,穆平进来,解开绳索,点开穴道,恭敬地说道:“公子,到了,请下车。”   陶令华睁开眼睛,欠起身,已经麻木了,暂时动不了。却听见院门响,几个人的脚步杂乱地走来,一人道:“穆平,到了?”   穆平出去答道:“是,老爷。”   陶令华揉着酸痛的身体,看见穆启从车门处笑吟吟探身进来,举手就迎面给了他一拳,可惜身体酸软,拳头像棉花。   穆启轻轻接住,笑道:“很精神嘛。”说完俯身抱起来挪下车去,身后跟了一大串人,前面几个丫头在门首打起帘栊,穆启把陶令华抱进房去,房内布置的十分雅洁,多宝格上摆放着些山水盆景和略略几件宝石玩器之类,转过一个精致的红木落地屏风,放在一张红木拔步床上。上素兰纱帐低垂,几床锦缎的被子整齐堆放在床里。   陶令华想起身下床去,却因为一个月的时间都窝在马车上,而且大部分时间是绑着的,腿脚如面条一样,支不起来,软到在床边,穆启连忙扶着他温柔笑道:“别动,坐了一个月的马车,肯定累坏了,先洗了早吃点东西,歇着吧。”   陶令华不语,对穆启,他已经绝望了,没什么好说的,只想寻机逃走。反正二哥在京城,找到二哥就行了。因为有希望在心头,所以,现在倒比在大同城外时心情好多了。所以就倚在床头,垂眸静养,等待身体恢复。穆启吩咐下人们去准备吃食和衣物,回头两手拉住陶令华的手放在自己嘴边亲了一下,笑逐颜开地说道:“可想死我了。你看这屋子还满意么?这里很幽静,景色也好,正好将养身体。”   陶令华抬眼略了他一眼,嗤笑道:“我有没病,将养什么?难不成是养好了好伺候穆老爷么?”   穆启摸摸他头发,嘴角微微带起一丝笑纹道:“还是这么刺猬似的。我何时拿你当娈童了?咱们从小的情分,难道是白来的?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我是不该命人强行带你来,但是不这样,我就没办法了,没了你,我睡觉都不安稳。”   陶令华撇嘴,索性转过身去,不理他了。穆启抚着他消受的背脊叹道:“唉,这一个月也委屈你了,我已命人细细准备了,好好给你补补。”   不一时有丫头回道:“老爷,香汤准备好了。”穆启又亲自抱着陶令华去了浴房,原来就在间壁,从卧室打开一个小门过去便是,浴池里水汽氤氲,很是诱人。   一个月没洗澡,天气已经进入夏季,陶令华觉得身上都臭了,不管穆启怎么对待自己,先顾不上骂他,先洗洗澡再说。见了水立刻就自己脱衣想进去洗。奈何手也是不服使唤的,气的就乱扯衣带。   穆启轻轻一笑,就帮他宽衣解带,回头命丫头们:“你们都下去吧。”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穆启把陶令华轻轻放进浴池里,自己也脱了下来,陶令华此时倒坦然了,闭眼趴在水中的竹床上任穆启给清洗,脑子里转的是怎么想办法逃出去。   穆启只是轻柔地给他洗着,时不时笑一声,却是谁都没说话,表面上倒是显得十分和谐惬意,似乎两个人又和好如当初的情形。   洗了一遍,换了水继续泡着,陶令华有点虚脱,昏昏欲睡起来。   忽然外面脚步纷杂,似乎朝着卧房来了,隐隐约约有说话声:“老爷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   陶令华一惊,清醒过来。   ☆、第四十二章 藏娇   穆启听见声音,皱着眉头喝问道:“外面是谁?”   有仆人连忙跑进来回道:“是芳叶姑娘。”   穆启擦了身体,仆人服侍着穿好衣服出去。   陶令华在皱皱鼻子,这厮还真是花,还弄了个什么芳叶姑娘。还说不是把我当娈童!   支起耳朵仔细听卧室那边的声音。   只听有个女子的哭诉道:“老爷,奴家等了老爷一个月了,只是想为奴为婢伺候老爷,不想走。奴家打听过,在京城的亲戚都死绝了,无处投奔,还求老爷好心收留。”然后就听见“嘭嘭”磕头的声音。   穆启道:“当日我已和你说清了,我带你回京投亲,你帮我演一场戏,然后各不相扰,你还想怎样?”   女子沉默了一会,又磕头哭诉。   陶令华听的不耐烦,自己动了动身体,发现手脚能用了,遂起身擦干了穿好衣服出去。   屋里两个人都转头看他。地上跪着的女子忽然用手捂住嘴轻轻尖叫一声:“陶公子!”   陶令华也看清了,是穆启在大同纳的那个妾,原来叫芳叶。   穆启招手笑道:“过来。”陶令华走过去,穆启拉住坐在床边笑道:“怎么起来了?也罢,吃点东西再歇着吧。”   转头对芳叶道:“你既不愿走,就留下伺候公子吧。尽心伺候的话,少不了你的好处。”芳叶磕头领命,穆启挥了挥手,芳叶退出去了。   看看已经是傍晚了,穆启命人传饭,进来一个仆人回道:“老爷,您不是说要回去办小公子的百日宴么?奴才准备好车了,您几时动身?”   穆启楞了一下,笑道:“我倒忘了。”转头拉住陶令华的手道:“小华,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得了一个儿子。”   陶令华冷笑道:“恭喜!”   穆启在他脸上亲了亲又道:“别生气了,我不会委屈你的。我先回去应酬一下,晚上再过来,你自己吃饭不要挑食,我看你最近瘦的狠了。喏,这块玉佩你还是戴着。”说完从怀里掏出那块五梅攒花的白玉佩依旧给陶令华戴上,回头吩咐仆人和丫头们好生伺候着,自己就坐车走了。   陶令华听见马车出门的声音,立刻精神百倍,见饭菜端了上来,也不客气,端起饭碗就吃,吃了个肚圆,手脚的力气也渐渐恢复了,歇了会消消食就开始在屋里走动,芳叶上来,捧着睡衣道:“奴婢服侍公子就寝。”   陶令华看了看她,总觉得这女子不太像心甘情愿当丫头服侍人的,就奇怪地随口问道:“你家老爷让你走,你为什么不走?难道是没给你银子?”   芳叶眼睑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摇头回答:“奴婢无家可归了。”抖开衣服,陶令华道:“我不用人伺候,就问你几句话。你是京城人?”   芳叶点头。   陶令华又问:“你知道东直门外的邱家胡同么?”   芳叶想了想道:“听说过,但是奴婢没去过。”   “哦,没关系,我只要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就行。”   晚上穆启没来,陶令华一夜好睡,第二天穆启依旧没来,一连三天都不见影子。想是被家中妻子绊住了,陶令华窃喜,暗中观察着院子的布局,看看可有什么地方有看守上的漏洞,好逃走。自己身上没钱,就打算把穆启这块玉佩给当掉。   只是烦人的是,穆平时时刻刻跟在身边,只要自己一出屋子他就跟着,在屋里有丫头婆子和仆人们轮流伺候着,根本没机会单独出去。   几天之后,听见丫头们在议论,说是穆启升任户部左侍郎。看着下人们个个喜气洋洋,陶令华心里嗤笑,只三年时间就从六品主事蹿升三品大员,能说穆大人不干练?不能,像他这种官场干员,应该是十分识时务,懂取舍,可是干嘛非霸着自己不放呢?要说当个娈童,犯不上用这么大力气,要知道给充军犯脱军籍可是天大的事情,若说不是把自己当娈童,那留着自己除了在床上有用,还能干什么?   难道真是眷念旧日情分?   嘁!   陶令华嗤笑,情分?这点情分怎么能抵得过他穆大人的官场前途?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逃走,大哥不定急成什么样了,也许早就给二哥捎信来了也未可知。后花园这个狗洞,不知道能不能钻过去,虽然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但为了能逃走,权宜一下也好。   “公子,要不要喝点酸梅汤?”   陶令华回头一看,穆平又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盏酸梅汤。   真是阴魂不散!   心里腹诽着,狠狠把手里揪下来的花叶子扔在地上,留恋地看了看那狗洞,无法去试一试能否钻过去,只好先回去。   一连呆了半个月,穆启才来。   是个傍晚,院中花香浮动,百鸟喧闹,正是晚饭时分。陶令华只些微喝了点粥,因为嘴疼,每日被关在这里,又没办法出去,嘴上急的长了个泡。   穆启兴冲冲进来,陶令华狠狠瞪了他一眼,没说话。穆启笑吟吟走过来揽住肩膀道:“怎么不吃饭?哦,嘴上长泡了。”   回头骂人:“你们都是死人?看不见公子上火?也不知道拿药来,回头一个一个都打死!”   丫头婆子和仆人们连忙都跪在地上磕头,连叫饶命,芳叶却手捧着药膏低头上前交给穆启。穆启一边接过药膏来给陶令华抹着一边气哼哼地斥道:“都下去,再有下次饶不了你们!”   众人连忙退下。   陶令华冷眼看着他做戏,心中冷笑。转头却发现芳叶一直站在身侧,好像在悄眼看穆启,神色不明。   穆启摸摸那抹了药膏的油汪汪瑰丽的唇瓣道:“唉,你这是何苦,我说了不会辜负你了。就算我娶妻生子也无非是为了子嗣起见,我只希望咱们能厮守到老。”   陶令华继续冷笑。   当晚穆启并没走,他想和陶令华歇在一处,当然是被人家赶了出来,穆大人摸摸鼻子自嘲了一下,只好留在厢房里睡。反正人在我手,不必着急,等他忘了那两个,自然就能水到渠成的成就鱼水之欢。   穆大人为人稳重,耐心颇好,他等待着两相情好、共赴鸳梦的美好未来。   第二天很早,天还黑着,穆启就起身了,他要上朝。陶令华听见厢房有灯光和说话声,就起来隔着窗户缝隙悄悄向外看,只见穆启一身官服,威风凛凛,玉树临风,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着:“好生伺候公子,不许怠慢!”   有丫头回道:“是!要不要叫公子起来送老爷?”   穆启轻声骂道:“混蛋!你没见他睡着呢!不许惊动他,先去准备小米粥,用我昨日带来的那包米,还有那小咸菜也切的细一些,他上火了,先别给吃那油腻的东西。”说完带着人一阵风地走了。   早饭果然是稀粥咸菜,只不过那小咸菜格外精致香甜,从没见过吃过,不知是用什么调料腌制的。   吃过饭漱了口,见芳叶拿着用过的巾帕要退出去,就开口叫她:“芳叶!”   芳叶愣住,抬头茫然地看着陶令华,答道:“奴婢在,公子有什么吩咐?”   陶令华坐在圈椅上,手指在桌上扣着,迟疑了一下才问:“你是不是喜欢你家老爷?”   芳叶脸色一下子变了,“扑通”一声跪下道:“不是,公子误会了。奴婢怎么敢有这非分之想?”   陶令华看她脸色变的煞白,摇了摇头苦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喜欢他也不是什么大事。”   芳叶只管磕头。   陶令华俯身扶起她道:“你不用怕我,你在这里也没个亲人了,一个孤身女子也甚是可怜,你就没想过其他出路?”   芳叶低头不语,半晌摇了摇头。   陶令华看着她眼睛,见她眼神闪烁,心想,你若无他想,为何要留下当奴才?去嫁个平人不是更好?必有所图。想罢语声带了点诱惑,低低笑道:“你想不想跟了穆老爷?他可是当朝三品,跟了他你也是荣华富贵不可限量的。”   芳叶吃惊地瞪着陶令华,嘴巴嗫嚅了几下,还是没说话。   陶令华心中有数了,又道:“你若有心,我可以帮你,想你一个孤身弱女子,做了三品大员的妾室,还不算辱没,也算有个归宿了。”   芳叶知道失礼,但还是紧紧盯着陶令华的眼睛看,看他是不是说的谎话来陷害自己,以免一直以来的计划变成泡影,看了半晌,却没发现任何涟漪,连忙跪倒哭道:“公子若是能帮婢子,婢子终身难忘大恩。”   陶令华弯身扶起她,笑道:“我不用你报恩,你只帮我一件事就行,咱们算是互惠。怎么样?谁也不欠谁的。”   芳叶眼睛转了一轮,点头答应道:“公子有何吩咐?”   陶令华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芳叶点头。   翌日穆启又来,却是天色已晚,下人们回说公子已经睡下了,穆启一看,果然房内黑着,却没像以往那样房门紧闭,心里大喜,换衣洗漱了,偷偷推开半掩的房门,进去,纱帐低垂,美人浓睡,正好亲近。   慢慢摸进帐子,触到那光滑的肌肤,穆大人心中狂跳,喜不自禁地手抖了起来,只觉得口唇发干,忍不住了,连忙脱衣上去,轻轻侧卧在床上人身边,把那轻薄睡衣悄悄退下,手直接就奔胸前去了。嘴唇贴在修长滑嫩的颈项上深深吸了口气。   ☆、第四十三章 被陷   穆启手伸过去抚摸,忽然发现手下是温软的两团肉,一惊,立刻停住,手向下伸去,却原来一马平川,该有的没有,手下之人此时却轻轻呻吟一声。   穆启一听,起手就推了一把,翻身下床吼道:“来人!”   外间守夜的人连忙胡乱穿衣跑了进来。   穆启怒气冲冲道:“点灯!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贱人!”   蜡烛点上了,帐子里一具纤细赤裸的身体跪在床头簌簌发抖,头发披散着看不出是谁。   穆大人猛地抓起这人的一把头发,用力向上一揪,看清了脸庞,冷笑一声:“芳叶?你就这么急着上老爷的床么?贱人!说!小华去哪里了!”   芳叶被抻住头发,脸孔向上仰着,泪痕满面,抱住身体抖着声音道:“公,公子,上,上半夜就走了。奴婢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穆启顾不上发落她,连忙穿衣叫人,打着灯笼一路追寻。谁知寻了半宿,眼看三更已过仍然没有找到,这处宅子离紫禁城颇远,必须提前准备才能准时上朝,穆启不得不留下人继续寻找,自己带了几个人回去收拾洗漱换官服前去上朝。   待到他忙了一天赶回别院之时,却发现人还是没找到。穆大人彻底暴躁,把跟的人都骂了一遍,但是也没办法,偌大的京城,他要想藏身,太容易不过了,据穆平所报,那赵家二公子也是回京城了,那么陶令华必是去投奔他去了,   穆启派了干仆前去打听。据芳叶说陶令华打听过邱家胡同,那么赵华的住处不难打听,因为赵泰在朝也有熟人,一打听,果然很快在邱家胡同赵家表姐的家中看到了赵华,探问回来却说他家里并没陶家公子的影子。   穆启有点迷茫了,没有办法,只好命人日日在城中寻找,各处去问。   话说赵家二公子赵华,此时住在邱家胡同他表姐家里,也正在焦急寻人,他倒不是瞎找,自从月前收到大哥来信说陶陶被人掳去,兄弟二人都同时想到了穆启,正好赵华就在京中,穆启的府邸又好找,所以立刻派人打入穆府。   这日邱家的老仆邱老实来回报:“二公子,我家老婆子回来了。”   赵华立刻命韩老实的婆娘进来,问道:“你去穆府,可有打听到小公子消息?”   韩婆道:“公子的消息暂时没打听到,只是听说穆老爷和穆夫人经常吵架。”   赵华问:“可知道他们为何吵架?”   韩婆不太肯定地答道:“老奴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穆夫人很是厉害,从不准穆老爷纳妾,有时为些个小事也吵一顿。”   赵华低头想了想又问:“穆启可有夜不归宿?”   韩婆回道:“老婆子是在后面伺候厨房的,夫人院子那边的事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听说穆老爷每天都进门的。”   赵华摆摆手,打发了两串铜钱命他夫妻退下,这里又和姐夫邱溪湖商量,邱溪湖道:“那穆启并未夜不归宿,想是把陶陶藏在家里?可是听说他那夫人是个妒妇,若是藏在家里,早就翻了天了,哪里还能风平浪静?”   赵华暂时也弄不清楚,只得命韩婆还去卧底,一有消息就回来报信。   穆启也命人去监视赵华,自己也去偷偷看了一看,却只是发现赵华一个人进出,陶令华的影子都没见到,很是纳闷。陶令华既然问过邱家胡同,说明他必是知道赵华就住在这里,那么为什么不来找赵华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   穆启坐在陶令华的床边苦思冥想,穆平轻声回道:“老爷,那芳叶如何发落?您还没说。”   “嗯?”穆启满眼红丝地抬起头来看,芳叶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轰出去,别在我眼前让我添堵。”   穆平答应一声,带芳叶出去。   芳叶头发散乱,穿着一身旧衣,背个简单的小包袱,里面只有几串散铜钱,几件衣服而已,失魂落魄地出了门,走出胡同口,拐上大街去,忽然发现身后似乎有人,一回头却被人捂住嘴拖进另一个胡同,都没来的及叫喊,就被塞住嘴套了个麻袋塞进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到了某个地方,又被带出来揭掉麻袋,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十分精致的房间,一群丫头婆子围着一个年轻的贵妇。那贵妇大概也就二十来岁,面相富态,眉眼有些凌厉,满头珠翠,甚是富丽。   芳叶茫然地站在地上,贵妇旁边一个婆子走了过来狠狠扇了她一个嘴巴骂道:“万年改不了吃屎的婊子,见了夫人还不跪下!”   芳叶也不知道是哪个夫人,但是人在矮檐,只得先低头。遂跪下不语。   婆子又问道:“小娼妇,你是怎么勾引老爷的,说!”   芳叶这才反应过来是穆启的夫人,那么这里想必是穆府了,只好低头回道:“回夫人,奴婢没敢勾引老爷。”   “哗啦”一声,俞小姐把手中的茶盏扔向芳叶,砸破了她额头,血迹斑斑,满脸滚烫的茶水,还沾着几片茶叶,俞氏破口骂道:“还没勾引?不是老爷从大同的春风院赎你出来的?嗯?婊子就是婊子,除了想办法爬男人的床还能做什么?要不是你两个贱人,老爷怎么会弄什么外宅?每天前门进后门出去外宅睡,当我是死人?给我打!”   几个婆子过来先左右开弓打了几个嘴巴,登时肿了。芳叶摊在地上只叫“夫人饶命!”   俞氏笑对婆子道:“张妈,还是你的手段高,若是我自己找上门去,哪里会弄的来这两个贱人?这守株待兔,反而事半功倍了!”   张妈谄笑道:“小姐,姑爷如今升了三品侍郎,是不能硬和他顶的,而且咱们家老爷身体不太好,朝中还要姑爷帮衬,能不闹翻最好,几个小贱人而已,好收拾。”张妈是俞氏的奶妈,是以称呼俞氏为小姐,穆启为姑爷,俞尚书在她嘴里还是老爷。穆府其他人却是称俞氏和穆启为老爷夫人的。   俞氏叹道:“他当初和我成婚,答应不纳妾的,这才几年就变了,可见男人是不可信的。”   张妈安慰道:“小姐不用太难过,男人都这样,您如今有了小公子,又做了三品诰命夫人,这些小事不用太在意,老奴就给您收拾了他们。”   俞氏发愁道:“地窖里那个怎么处理?是个男的,性子又太烈,倒不比这个小贱人好弄。我还不想杀人。”   张妈想了想道:“小姐,姑爷喜欢那男宠,其实就让姑爷收了也无所谓,反正也生不了孩子,但是您气不顺的话,不如这样……”   俞氏听了,连连微笑点头道:“姜还是老的辣,留他们一条命,看他还要不要这两个贱人!”   穆启这日下朝后正急急往别院赶,半路只见穆平飞奔而来,忙喝住道:“你慌什么?”   穆平连忙躬身回道:“夫人派人到别院去请老爷了!说是请老爷立刻回府!”   穆启觉得脑袋“嗡”了一声,有些眩晕,心想,坏了,那婆娘知道别院了。   立刻带人回府去,路上想了很多,反正就算那婆娘吵闹也是不用怕她了。不过看样子她知道别院想必有一阵子了,这样的话不知道小华是不是着了她的道,若是落在她手里……穆启抖了抖,连忙命人快走,轿子飞快地向着穆府行去。   进了家门,跳下轿子就大步往后院走去,沿路丫头婆子们纷纷行礼。穆启冷眼看着,奇怪怎么这么安静,到了内室却发现没人,连忙问道:“夫人在哪里?”一个丫头回道:“夫人请老爷去后花园的地窖去。”   地窖?   穆启有不好的预感。连忙跟着丫头往后花园走。到了那地窖,却发现俞氏在地窖门口坐着,一手扶在圈椅上,一手端着一杯茶在品,似乎是往常一样在赏花似的悠闲。一群丫头婆子在她身边围着。   穆启大步向前,沉声怒道:“小华在哪里?”   俞氏慢慢放下茶盏,轻轻笑了一声:“小华?这就是你那心上人儿的名字?还挺好听的。哦,他在里面享受呢!你想进去就进去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端起茶杯继续喝茶,连带看好戏。   穆启知道她没安好心,恨恨地瞪了女人一眼,俞氏装作望天,理都没理。   下得窖去,发现这窖还很大,是平时藏酒和新鲜水果之地,自己平时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却听见角落里传来痛苦的嘶吼之声,抬眼看见不远处的角落里围着一群婆子,有四五个人,呼呼喝喝地似乎正在张牙舞爪地按住里面什么东西,见穆启进来,连忙跪倒在地行礼。   穆启紧走两步过去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晕倒。   ☆、第四十四章 离去   穆启向角落里望去,少年修长劲瘦的身躯倔强地反抗着,双眼被蒙住,手脚被捆住,拼命地扭动嘶吼着,身上到处是血迹和伤口,还有斑驳的白色液体。他身下是个同样赤裸的女人。两人被这几个婆子按住强制行房。   穆启悲愤地大吼一声上前踹翻几个婆子,一把把陶令华揽在怀中,且顾不上解开束缚,脱下外袍裹住,抱起就走。陶令华继续挣扎,穆启哽咽地低声在他耳边唤道:“小华,是穆大哥,我来救你。”   陶令华闻言停了一下,循着感觉,一口咬在穆启的手臂之上。   穆启疼的深吸一口冷气,见他不松口,只好抱住继续向外走,慢慢爬上梯子,到了地面上。   俞氏还在喝茶,穆启面无表情地抱着陶令华走近,冷着声音问道:“你关了他几天?”   俞氏放下茶杯,掰着手指头数到:“一、二、三、大概十来天吧。”   穆启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这么说他一出别院你就把他掳到了这里?”   俞氏含笑点头。   穆启又问:“你给他喂了多少春药?”   俞氏望着陶令华惨白的脸笑答道:“一天三顿加夜宵,每顿三大碗,呵呵,管饱。”   穆启手腾不出来,起脚就踹在俞氏身上,俞氏坐在椅上,正好被踹到胸口,连人带椅子仰面朝天翻倒。   俞氏惊叫一声,旁边的丫头婆子们急忙扶起,众人纷纷跪下求情。   俞氏被踹的胸口气血翻涌,嘴角吐出一丝血沫,爬起来狠狠地骂道:“穷酸!你为了两个婊子踹我,你等着瞧!”边说边爬起就想往外走。   穆启大喝一声:“来人!”   花园外面候着的仆人轰然应道:“老爷!”   “夫人疯了,给我把她关到屋里,没我的话,不准出内室一步!这几个逆天的丫头婆子也给我看起来!”仆人们连忙连拖带拽把俞氏和几个丫头婆子弄走,连地窖里的芳叶和那几个被踹伤的婆子也带走了。   穆启满眼心疼悔恨,把陶令华带到别院安顿好,请来大夫来诊治。还好身上的伤都是外伤,不是很严重,只是这春药却无法解,只能慢慢挨着,要不就是找女人纾解。   一整个晚上,陶令华都在发抖,都在翻滚着嘶声吼叫,下体一直在兴奋着,但是他下意识地逃避纾解,因为和被迫和芳叶行房这几天感觉混如地狱一般。按照俞氏所说,十天了,一直是这种情况,那么陶令华所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看着他几近昏迷疯狂的举动,穆启只好痛苦地紧紧抱住他亲吻,却无法可想。   见这情况一点都不能缓解,只好拿了润滑的膏脂来,一边轻声安慰,一边慢慢给他润滑着后穴,直到感觉他能承受了才慢慢把自己埋入他的体内。   穆启深深吸了口气,泪水几乎奔流而下,好几年了,终于又和心爱之人合为一体,却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身下的人满身伤痕,几近癫狂,而往日的鱼水欢情竟然变成了治病的途径,不要说乐趣,心痛还痛不过来。   且喜三天后陶令华终于醒了过来,只是神思恍惚,体弱无力,大部分时间是还是昏睡,醒过来就狂笑不止,穆启白天不在家,只得命人好生照看着,晚上回来亲自搂抱着入睡,听陶令华狂笑听得毛骨悚然。   又过了三两天,怀里的人终于不再狂笑,却是眼神冷冷地看着穆启说道:“放我走!”   穆启一愣,刚想说话,陶令华又道:“放我走,不然我就死在这里!”   穆启看他神情似乎失常,不敢逆他,连忙道:“好,好,我送你回家,回老家,看你姐姐。”   陶令华听见姐姐两个字,泪如雨下。   谁知天不从人愿,陶令华想离开这里,却忽然害起病来,作寒作热,只是说胡话。   赵华早得到消息,急忙赶来,却被屡屡拒之门外。   陶令华无颜相见,只把那珠子奉还,赵华怏怏而去,连夜写信给自己大哥,让他加紧回京,本来办调令之事已经半成,路上加紧些,半个月大概能到,没想到又有一场战事,就耽搁住了,等赵泰赶到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穆启有空的时候就回家去处理内务。   先把芳叶赶了出去,又去找俞氏算账。   俞氏性烈如火,大骂不止,穆启心中愤恨,只把她关在内室不准出门。   七月间,俞尚书重病去世,俞氏闻信病倒在床,穆启气她手段恶劣,冷言相对,俞氏气极,不久下世。   穆启开丧出殡,不久就有人说媒,穆启以思妻之名一概婉拒,众人倒说他性情中人。陶令华闻言心中暗暗唾骂不止。   此时陶令华病也好了没多久,穆启命穆平护送他回老家去。陶令华知道两赵必定会找到老家,所以,他不想回去,偷偷藏了一大包胡椒粉,半路上趁穆平不备朝穆平眼睛口鼻撒去,穆平只顾呛咳,被陶令华逃走了。   万念俱灰之下,陶令华想着随便找个地方落脚算了,等到过些年,两赵忘了自己再回老家。这辈子就算欠了赵家兄弟的。但还是恋恋难舍,走到邱家门口远远张望,看到赵华进出,心似刀割。盘桓了几天都舍不得走。   眼看着留下也是无益,只得动身南去。走到城门口的地方,忽然发现街边一个女子在路边呕吐不止,形状狼狈,但是眼熟,细细一看,原来是芳叶!   陶令华想了想还是上前问道:“你没事吧?”   芳叶抬头,满面羞惭。   两人相对无语。   半晌桃叶才说:“公子,我,我怀孕了。”   陶令华苦笑一声,他早就想到可能会有这种事。思量半晌说道:“我要找个地方安身,你若愿同行,就结个伴吧。孩子你想打掉还是生下来?”   芳叶神色憔悴地答道:“我问过大夫了,说我身体不好,用药打掉会连命都丢掉。所以……”   陶令华又苦笑道:“走吧,反正是我作孽。等孩子生下来我养,你愿意走就走吧。再别去做人妾婢,找个平人嫁了吧。”   芳叶低头应道:“是。”   赵泰回京,兄弟两个一起去找穆启,穆启正在听穆平回话,急的满头是汗,人报赵家兄弟来到,穆启也顾不上骂穆平,忙起身,这时候再分彼此就是傻子了,先把人找到要紧。   赵泰大步冲进来,一把把穆启提在半空,恶狠狠道:“陶陶呢?”   穆启垂头丧气道:“丢了。”   赵泰急的抓住他手臂一用力,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穆启的手臂竟然折断了。三人都很吃惊,穆启立刻就痛的说不出话来。   赵华连忙上前给接骨,虽然接的及时,但是毕竟是断了,穆启还是萎靡的很,又恨赵家兄弟和自己抢人,又恨自己把人丢了,也没好气,不欢而散。两家各自派人去找,还派了人去陶令华老家去找。   赵泰每次有空就去穆府骂人,赵华只好劝着,一边继续寻找。穆启本来就沮丧不止,妻子过世,留下个几个月的儿子,每天哭的烦人,也怕保姆奶娘们不好好待儿子,还要分心出来去看,朝中事物也不能耽搁,只是开始手臂断了歇了几天,以后就带伤依旧去上朝和公干。   陶令华逃出京城两日后,赵兴来报:“大公子,有消息了。”   ☆、第四十五章 芳嫁   徐州,是个南北交界、水陆舟行之地,客商云集,热闹非凡。刚过二月,春色尚薄,却忽然下起暴雨,一连下了几天,寒气逼人,到处泥泞不堪,是以街上行人稀少。就是不得不出门的也是一边缩头缩脑地打着竹伞,穿着钉鞋乱踩,一边大声咒骂着该死的天气。   这种不宜出门的天气,却有个形容俊俏的十八九岁年轻人夹着一叠厚厚的纸打着伞匆匆而行。   华祥布店的老板邱会笑着叫住他:“陶小哥,又去给庙里送经卷啊?路上不好走,还是改天再去吧。”   陶令华回笑道:“不行呢,等钱用呢,我妹子身体弱,大夫说要补一补。我赶着送去凑了钱好回来买些鱼和肉。”   邱会连忙出去拉住他,硬拉进店里来:“只几百钱而已,我先垫给你,回头你再还我就是了。山路泥泞,你要是摔了,你妹妹娘两个可靠谁呢?还是改天去,先进来喝碗热茶吧。你看你脸色都青了。”   陶令华不好意思地笑笑,应了,落了座。不一会邱掌柜就端上来一碗热茶给他,这地方的茶却不是泡了茶叶的茶水,确切来说是叫“茶面子”,是把面粉用油盐炒过收起,吃的时候就用开水冲一下就行。   邱掌柜这个“茶面子”却与众不同,还加了芝麻粉和糯米粉,软糯醇香,滋味无穷,陶令华很喜欢这种东西,又当茶又当饭,还很香,喝一碗都不用吃饭了。他自己有时候也学着做给芳叶吃,但是不常做,芝麻很贵,而钱,总是很紧。还好最近找了几份写对联字画的活计,对陶令华来说,还算轻车熟路,又不是什么需要十分精致的名人字画,只是普通百姓人家需要的,还做的来,收益也算好,就是日子还浅,攒的钱不多。就是这活计也大部分是邱掌柜介绍来的,心里着实地感激他。   吃过了茶面子,邱掌柜悄声道:“你上次不是托我给你妹妹找个人家吗?我找了,西街上茶叶店的胡掌柜要续弦,但是这孩子,毕竟不是人家自己的,你看……虽然没明说,我猜着人家是不愿意把孩子也带过去。”陶令华初到此地,只谎说和芳叶是兄妹,投亲未遇,就落了脚,但是还没入籍,毕竟还不知道将来如何,先这样凑合着。   见邱掌柜这样说,低头想了一下就回说孩子留给自己带。其实都不用想,他和芳叶早就商量好了,孩子留下。   芳叶一个女人带着个拖油瓶嫁人,前途堪忧,还是他自己留下吧,反正他以后也不打算娶妻,一个人把孩子带大就行了。   可毕竟孩子还小,离了娘是最苦的,但是思来想去并没有权宜之计,只得商量着等孩子断奶了再说。   邱掌柜笑道:“那胡掌柜你也认识,我和他是从小认识的,这个人性情还挺好,家里也过得,就是老婆死的早,我看挺合适。”   陶令华点点头,这件事有邱掌柜帮忙,想必错不了,芳叶终身有托,自己也算卸下了一点负担,可以带着孩子平静地过一生了。想起过往种种,心里忽然像门外的大雨一样冰寒,嘴里泛起苦涩滋味,不想再多说,连忙起身告辞。邱掌柜拿了一吊铜钱过来塞到他手中,又塞了一罐子做好的炒面,陶令华感激地接过,告辞出门。   陶令华租住的房子离邱掌柜家也只隔着一个胡同,在他铺子的后面胡同里,很近,几步路也就到了。当初也是在运河租船时碰巧遇到邱掌柜去京城探亲就搭伴来了徐州,不能不说运气好极了,多承他这个本地商户的照应,才能顺利落脚。   回到家里,在堂屋脱了钉鞋放好竹伞才走到芳叶房间的门口,却没听见孩子哭闹或者嬉笑之声,问道:“慧儿睡了么?”   屋里芳叶的声音:“没有,躺着玩呢,哥哥进来吧。”   陶令华才掀帘子进去。   虽然相处半年多了,却还是有些拘谨尴尬,只是陶令华却不能弃她母子而去,只得苦苦忍耐着。   芳叶正在拍着孩子,孩子小拳头塞在嘴里胡乱吮吸着。陶令华把茶面子放下,凑近看了看笑道:“今天还很乖,没哭闹。”   芳叶也转头看着笑道:“是呢。”又问:“哥哥没去庙里?回来的倒快。”   陶令华道:“没去,隔壁邱掌柜先借了一吊钱,回头天气好点再上山吧。”顿了一下又道:“刚才邱掌柜说……”   芳叶抬头。   “邱掌柜说,给你找了个人家,是西街上茶叶铺的胡掌柜要续弦,你看……那胡掌柜我见过,长的很周正,听说性情也很好。”   芳叶不语。半晌才回道:“但凭哥哥做主吧。我怎么都行。”   陶令华只得点头,自去安排。   其实先前和芳叶一起到徐州的时候,芳叶曾经眼泪汪汪地跪在陶令华面前,希望能嫁给他,也算有个归宿。   但是陶令华已经万念俱灰,哪里还能接受她?是以怎么都不答应,只答应和她兄妹相称照顾她到出嫁。芳叶无奈,只得从命。虽然两个人相处尴尬万分,但是陶令华始终想尽办法挣钱照顾她母子,并没有抛下他们逃走。芳叶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接受了这种安排,也暗叹自己命贱,不该有这样的好男人相伴。   陶令华请邱掌柜帮忙打理芳叶的婚事,又花钱请了一个奶娘,同时和芳叶喂养慧儿,等慧儿能离开芳叶的时候才定了婚期。此时已经是五月了。   芳叶虽然万般不舍,但是身不由己,只得含泪披上嫁衣嫁了过去。   孩子哭闹了几晚上,因为还太小,所谓有奶就是娘,竟然很快就接受了奶娘。   奶娘不到三十岁,是个新死了丈夫的寡妇,留下一个遗腹子,也才不到两岁,就一起搬了过来,陶令华又多了一层负担,更日夜辛勤地挣钱养家。   打发了芳叶,他心里松了口气,虽然日夜劳累,倒比先前起色好了,吃饭也吃多了,时常抱着小慧儿笑闹,只是偶尔抱着孩子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就望着北边的方向发呆。   “大郎,发什么呆呢?我刚做了糯米鸡,快来尝尝!”奶娘周五娘在房里叫他。   陶令华拢了拢慧儿的小被子回头笑道:“好啊,周大姐,每日都是劳累你,真是过意不去。”   “你客气什么?快来吃吧。”周五娘是个爽快的妇人,五大三粗的,很能干,家里家外是一把好手。陶令华有她帮忙操持家务,照顾孩子,省了不少的心。   芳叶虽然不时地回来看孩子,但是陶令华想还是找机会搬走,离开这里,不能让芳叶因为孩子而受到什么连累。   正在商议之时,忽然院门被拍响,陶令华连忙出去看,门刚开了一条缝,就被一个巨大的马头挤了进来。   陶令华吓了一跳,险些喊出声来,是乌金!   知道不是赵华就是赵泰来了,或者这两个人一起来了,陶令华实在是没脸相见,就想把门关上,谁知乌金力大,用力一挤,门就全部被挤开了。赵华在后面笑吟吟地背着手站着,见陶令华满面羞惭站在那里,笑道:“乌金想你了,我就带它来看你。”   ☆、第四十六章 相见   陶令华愣愣地看着,贪婪地看着。   赵华安安静静背着手站在门外,一身干干净净的湖蓝色棉布夹袍,黑布鞋,发髻整齐地束在头上,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整个人显得那么儒雅清秀又温暖如三月春阳。在这阴郁、潮湿、寒冷的初春,让人不由自主想接近他,以吸取他身上的暖意。   一年未见,怎么能不想念?又怎么会忘记?   午夜梦回的时候,只有孤衾冷枕贴身,风寒雨冷之时,只有白纸寒砚为伴。梦里千回百转,想的是大哥的大笑有力的拥抱,还有二哥的温情笑语。   眼前的二哥风采依然,笑眼含情。只是,物是人非,如今的自己,又拿什么脸面再对故人呢?   如果是穆启,就可以毫不客气地把门摔上拒之门外,甚至骂他都不解气,可是赵家兄弟,毫无过错,错全在自己身上,先前一味逃避,想狠狠心断掉和赵家兄弟的情义,此时觌面相逢,却是口齿难开,眼神难转。心里如打翻了一百个调味瓶,各种滋味在心中翻滚,油煎一样,然而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赵华见他脸色变幻却久久不语,只好笑道:“怎么?这么冷的天,让二哥在门外罚站啊?”   陶令华闻言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想回头跑,可是已经对上话了,倒不好再跑,赵华又笑:“一年没见,陶陶不认识二哥了?”口气亲热一如往昔,陶令华闻言倒“噗嗤”一声笑了,尴尬顿解,连忙拉着赵华进门。   乌金一直在他脸上蹭啊蹭啊,还伸出舌头来舔,陶令华忍不住笑说:“还是这么调皮。”   赵华紧紧拉住他手,眼睛却看着乌金笑:“它一年多没见你了,想你了呗。家里还有一个更想的。”   陶令华知道他说的是赵泰,低头,轻声问道:“大哥,还好吗?”   “唉,病了好长时间了。”赵华蹙眉,状似十分担心。   “啊?”陶令华吃惊地跳起来,拉住赵华衣袖急忙问:“大哥现在在哪里?得的什么病?可有看大夫?”   赵华看陶令华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显见得是关心过度,心里好笑,连忙拍拍他的手,伏在他耳边轻声道:“他得的病没药医——相思病。”   陶令华一听之下立刻面红耳赤,忙松开了手,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抱住乌金的脑袋抚摸道:“一年没见,乌金倒更壮实了。”   赵华窃笑。   两人携着手慢慢向里走,忽然正屋门帘一掀,一个壮实的妇人走了出来,见到赵华连忙对陶令华笑道:“哟!大郎,来客人了?”   陶令华笑道:“这是我结义的二哥,我去买点菜,请周大姐帮忙准备午饭吧。”转头又对赵华道:“这是慧儿的奶娘,多亏了她照顾。”   周五娘爽朗热情地笑道:“是大郎的二哥啊,快请进来坐,我这就去准备,大郎你陪着客人,我去买菜就行了,这些粗活哪能让你读书人干?孩子们都睡觉呢,你看着点就行。”说完去厨房找了菜篮子,拿了些散铜钱就出去了。   陶令华忙着给赵华沏茶让座。赵华却往那里屋张望。   陶令华发现了,低着头脸通红,却不敢说话。   赵华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眼里含着笑意慢慢地说道:“我想看看孩子。”   陶令华依旧低着头坐在那里,手捏着衣角,闻言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犹豫着。   赵华微笑不语。   陶令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坚定地向屋里走去。赵华随后相跟。   掀帘进屋。床上躺着两个孩子,一个大些的,侧卧睡着,看不见脸。一个小些的,看上去也就几个月,仰面睡着,小脸白嫩嫩的,长长的睫毛低垂,小嘴嫩红嘟起,泛着润泽的光。两只小拳头紧紧攥着放在头两侧,睡的正香,时不时还从嘴里吐出个小小透明的泡泡。   赵华静静看着,心里也在叹息,一年的分别,换来的是心爱的人和别的女人生的一个孩子。要说不在意,那就是圣人了,可是抵不过爱意在心,旧日千恩百爱很难说一旦抛却,况且错在穆启身上,也怪不得陶陶的。   临来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要是陶陶要这孩子,那就一起带回去算了。   不过有一弊就有一利,穆启做出这种事,那就休想让陶陶再接受他,如此一来,岂不是去了一个情敌?   想到这里,赵华心里暗暗高兴,这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陶令华拘谨地偷偷看着赵华的脸色,见他本来平静的脸色现出微微笑容,觉得奇怪,虽然羞愧难当,却是好奇,就问:“二哥,你笑什么?”   赵华伸出右手的食指在孩子小脸上轻轻一点,笑道:“没什么,我喜欢这孩子。是男孩儿女孩儿?取名字没有?”   陶令华松了口气,答道:“男孩儿,叫慧儿。”   “哦。”赵华想抱抱孩子,但是怕惊醒他,还是放下了手,看着这张美丽的小脸,若有所思道:“长的真像你,你小时候就这样吧?”   陶令华站都没地方站了,低低地拉长声音嗔道:“二哥——”   赵华转身抱住他深深吻下去:“想死我了,你个狠心的小东西。快跟我回家!”   陶令华有点吃惊赵华的态度,本以为就是见面也不会再复合了,顶多算个朋友来往而已,谁知他来这一下,当下呜呜道:“二哥,我,你……二哥,你不嫌弃我?”   赵华狠狠吮吸着他的味道,一边闷声答道:“嫌弃什么?我想现在就把你压到床上去!逃家不归,看回去怎么罚你!”   赵华很少这样急色,一般都是温和如春风,慢条斯理的,这个态度,让陶令华有点招架不住,连忙气喘吁吁地撑住道:“二哥,你不怪我,那这孩子……”   “一起走!”赵华一句话没说完又亲了下来。   陶令华连忙道:“周大姐来了。”   赵华赶忙抬头,果然听见街门响,有人进来了,只好道:“先放过你,晚上再说。”   ☆、第四十七章 重温   周五娘回来,两人不得不分开。   陶令华心里激荡难安,脸色绯红。这么长时间的独处,又拼命挣钱养着芳叶和孩子,既灰心又疲惫。这一见到心爱的人,又心结半解,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他又不是清心寡欲的神仙,哪里还能把持的住?只是当着人也只得强自忍耐,饭端上来,周五娘却不肯上席,自己端着饭碗进屋了,一边看着孩子一边吃。   这里两个人就一边吃一边眉目含情。赵华悄悄道:“陶陶,咱们明天就回京怎么样?”   “明天?这么急?”   “是啊,我都出来三个月了。大哥在家一定着急了。”   陶令华吃惊道:“从京城到这里哪里用的到一个月,你怎么会出来三个月?”   赵华看看里屋孩子们笑闹之声,遮住嘴低声道:“我先回了趟松江看外祖,然后才来这里的。”   陶令华这才明白,“哦”了一声,继续吃饭。   其实赵华没说实话,他来去松江府也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这里却呆了两个月的时间了。却是为了帮着料理陶令华的事情。不过直到料理清楚了才露面,也算难为他有如此的耐心了。   饭后,两人进里屋和两个娃娃玩耍,周五娘见赵华长的这么好,谈吐举止甚是高雅,一看就是个大家公子,却十分的平易近人,也很高兴,抱着慧儿给他看。慧儿不知为何唧唧咯咯笑了起来,伸出小手抓赵华的手指。赵华伸出一个手指头塞到孩子软嫩的小拳头里,逗着他玩,对陶令华笑道:“我就是慧儿的干爹了,你不会推辞吧?”   陶令华红着脸但笑不语。   赵华解下碗上一颗玉珠子戴在慧儿的袄子外面,笑道:“来的匆忙,没别的东西,后补吧。”   正在说话间,忽然传来打门声,陶令华出去一看,是邱掌柜。忙往里让,笑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邱掌柜有点犹豫道:“是找你家来的那位客人。”   “啊?”陶令华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好叫赵华出来。   邱掌柜眼神闪烁地看着赵华。赵华抬抬手道:“无妨,说吧。”   邱掌柜这才作了个揖从袖中陶出一封信递上来。   赵华拆开一看,笑了,转手递给陶令华。   陶令华接过一看,竟然是赵泰的信。没顾上看内容连忙转头看邱掌柜。邱掌柜不和他对视,低头站在那里。   赵华连忙把他拉进去,三人进了陶令华的屋子,赵华才笑道:“这位邱掌柜是我表姐家的邱管家。”   邱管家回头给陶令华施礼。陶令华却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赵华,又指了指自己,却没说出话来。   赵华打发走邱管家,回头搂住他,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轻轻亲了一下他额头道:“怎么了?吓到你了?”   “你,二哥,你们,这也太……”陶令华张口结舌地结巴着。   赵华深深稳住那瑰色红唇,直到吻的两人都气咻咻的才停住。   赵华用嘴唇蹭着他脸颊喃喃道:“唉,自从上次被穆启把你偷走,我和大哥都吓坏了,哪里还敢放你一个人在外啊?你看,大哥又来信催了,你不回去,他日夜盼着,可不心焦?你舍得?”   陶令华当然舍不得,却还有点心有余悸,抬头看着赵华温柔的能溺死人的眼睛道:“二哥,穆启那里,不会再来纠缠了吧?我怕他再来,我很累了。”   赵华摸着他靠在胸前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叹道:“唉,大概不会了,我都跟他说清楚了。”   陶令华奇道:“你跟他说什么?”   赵华停了一下,没说话,过了一会却道:“总之没事了,你放心回家就是。别的,有我和大哥呢。”   陶令华双手穿过他两腋抱住那修长结实的身躯,点了点头。   这里就和周五娘商议回京的事情。周五娘是徐州本地人,家里却是没别的人了,也只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陶令华和她商量,能否一起进京去,这样就不用再找别的奶娘了,因为中途换人,对孩子来说大概又要好久才能适应了。要是她能一起进京,不会少了她和她儿子的两个人的生活费用。赵华还道,她若是愿意一直带着慧儿,会负责她和她儿子将来的生活。   周五娘想了想,陶令华为人忠厚,这位赵家公子又不是个低门小户人家,跟他们走,总比一个寡妇在家带着孩子苦挣的好,也就答应了。   大家都欢天喜地地准备动身。   只是今晚却要先安排赵华的寝处,自然和陶令华同床而睡。赵华偏着头,微微使了个眼风,陶令华装作没看见,转过头去在柜子里找铺盖,只是耳根子和脖颈已经红了。五娘奇怪道:“大郎,你怎么了?脸那么红,是不是着凉发热了?”   陶令华连忙摇头遮掩道:“啊不是不是,我刚才干活热的。”   五娘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奇怪道:“你干什么了?”   陶令华装作没听见,不答。   晚上睡觉,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的,两个人睡在一个被窝里也抱的紧紧的,都有点把持不住,先忍不住亲吻起来,静夜之中,除了东屋里传来隐隐的孩子的笑闹之声,只剩两人亲吻的“啧啧”声音。赵华一边摸着怀里的人一边叹气。   陶令华气喘吁吁问道:“二哥,你叹什么气?”   赵华道:“我叹气咱们认识三两年,倒有大半时间分离呢。”   陶令华紧紧抱住他,贴在他胸口闷声道:“以后咱们再也不分开了。我也想你们。想死了。”说完主动用身体蹭啊蹭,弄的赵华低低声音带着一丝诱惑道:“你惹火是不是?今晚不想好好睡了?”   陶令华不听,接着扭。   赵华本就想晚上办事,见他状似邀请,哪里还跟他客气?欠身从床头的小杌子上放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小瓷瓶子,嘴巴悄悄贴住那红艳透明的耳朵上道:“咱们悄悄做一做,别惊动那屋里的人。”   陶令华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放软了身体,展开,任君索取。   微弱的烛火下,帐子里看不清彼此,只是因为太熟悉了,根本不用看的,只用手摸着就一切都顺利进行。   终于把自己埋入心爱的人体内,赵华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贴着怀里人耳语:“陶陶,疼不疼?”   陶令华摇头。赤体相贴,二哥带着火热温度的身体让他一下子沉入往日甜蜜的回忆中,往事水一样涌上心头,不由心情激荡不已,这么长时间的辛苦,又觉得有点委屈,鼻子酸了酸,紧紧缠住身上滚烫的身躯,悄悄享受一晚这寒夜中难得的温暖和激情。   ☆、第四十八章 回京   陶令华本想回老家一趟,只是此地离浙江桐庐也甚远,水陆舟车十分辛苦,孩子才几个月,来回奔波实在是不方便,只得留了一封信,托给邱管家找便人送去桐庐家里。这里打点行李准备登程回京。不过芳叶那里却需要打个招呼。   芳叶一听,急忙过来,抱着孩子万般不舍,但是情势所逼,不舍也要舍,陶令华把家里搜罗在一起的家当都交给了她,让她好好过日子,日后也许还有相见之日。芳叶只得含泪点头,临出屋门忽然跪下磕头。   陶令华急忙扶起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幸亏是在内室,没人看见,不然要露馅了。   芳叶重重磕头,哭道:“哥哥好心人必有好报,我没别的可以报答,只能每日祝祷哥哥平平安安,富贵终生。”   陶令华叹息着扶起她,嘱咐道:“好生过,有什么事就托人带信。”两人无端被人弄到这种地步,算是造化弄人,无可奈何了。   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雇船北上,邱管家暂时留在这里转手那个铺子后再回京。   当日春风浩荡,岸草碧绿,花红似锦,已是晚春,景色十分宜人。   陶令华心情很好,所以上船之后安顿好了就出舱闲走,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穆平!   急忙回舱,奇怪地问道:“二哥,我好像看到穆平了,难道穆启也派人来了吗?”   赵华正在翻书,闻言抬头一笑:“是啊,你以为只有我才能找到你?他说要回京,找到我要同行,总不能拒之门外吧?不过,他怕吓到你,没和你照面。”   陶令华傻眼了,原来自己的行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亏他们忍耐了一年。   这船上也只有陶令华一家人,出来进去的总会看见穆平。不想打招呼吧,又不能装作不认识,打招呼吧,真的是尴尬难言,说点什么好呢?   所以,陶令华都尽量不出去,躲在舱里,有什么事也让赵华和五娘去打理。当然很多是粗活,还是五娘做的多,穆平又闲着没事,见他一个女人忙来忙去,就过来帮忙,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在船上半个多月的时间,不论是船上的活计,还是半途下船补充清水和干粮或者买东买西,穆平都跟着帮忙,五娘甚是感激。   陶令华每天躲在屋里,并没发现其中的变化,可是赵华却是每天进出走动的,看在眼里,有点郁闷,但也不好说什么。   到北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夏初时节。赵泰这次回来,调任了京卫指挥佥事,乃是正四品,新官上任,马虎不得,亦且同僚之间也需要联络一番,所以几个月都没得空闲,腾不开身来接,再说也不知道哪天到,所以赵华雇了两辆马车直接进了城。   赵华来京后一直住在邱家,直到赵泰回京才搬了出来,兄弟两个在京卫指挥使司附近租了个三进的宅子住着,赵泰每日上衙门倒也方便。   因为一直有陶令华的行踪,所以早就收拾好了屋子,只是怕惊到他,再跑了没处去寻,所以一直等芳叶的事情处理完了才露面,捉个正着,一起带回京来。   到了城里,离午饭还早,穆平认了门自去回穆府覆命,赵华带着陶令华和奶娘孩子回家。   家里只有赵兴在,见赵华回来,高兴地上前迎接,一边忙着卸车一边笑道:“昨日大公子还在念叨,恰巧今日就回来了,老奴待会就去衙门找大公子报喜去。”   把奶娘和孩子们安顿在后院,两个四五十岁的婆子迎了上来,原来是赵泰接到兄弟的信,知道有孩子和奶娘,虽然是不情愿的,但是毕竟是陶陶的孩子,也只得接受,命人买了两个寡妇婆子来伺候。   赵华携着陶令华的手直奔卧室,他们住在二进的一个大院子,十分的幽静。院中一抱粗的两棵古槐参天而立,浓荫蔽日,使这院子在这炎炎夏日显得十分清凉。   不到一个月的行程,累是一定的,所以,两人急忙洗漱了先睡了一会,半个时辰后赵华忽然想起来,应该赶快去表姐家里一趟,毕竟回了一趟松江,表姐一定挂念家中祖父,所以,快快地打点了些土产之类就出门了。陶令华打着哈欠送走了他躺下继续睡。   刚躺下就听院门响,一个大嗓门喊道:“陶陶回来了?在哪里?”   是大哥!   陶令华赶忙起来,只穿着里衣就接了出去。还没走出内室,就见赵泰一阵风一样走了进来,来不及说话,先狠狠搂在怀里,又狠狠亲了下去。   陶令华只觉得骨头都要被挤碎了,说不出话,喘不过气,只好用牙齿轻轻咬了赵泰的舌尖一下。   赵泰亲够了才放开,见陶令华脸色紫涨,软倒在自己怀里,连忙拍着后背顺气,叫道:“陶陶,陶陶?”   “呼——”陶令华终于喘上一口气,叹了口气道:“大哥,你瘦了!”   赵泰三两把卸了官服,拉他坐下,捧着脸也细细看,嘴里狠狠道:“真是个不省心的!我都快被你弄死了!”   陶令华满心愧疚,只得靠在赵泰胸前,轻声叹道:“大哥,是我不对,你罚我吧。”   赵泰道:“你知道自己哪里不对?”   “自然是因为那孩子。”陶令华心中慨叹,自己一生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是造化弄人,落到这种境地,大哥怪罪也是应该的。   赵泰搂过他面朝下放在膝盖上,狠狠地在那翘臀上打了一巴掌:“孩子的事不怪你,可是你为什么逃跑?你不知道家里人着急?嗯?以后还敢不敢跑了?”   陶令华鼻子有点酸,虽然觉得皮肉生疼,但是甘之若饴,打是亲骂是爱,大哥能不怪罪孩子的事情,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就让他打两下有何不可?   赵泰打了两巴掌,也舍不得再打,遂抱起来窝在怀中摸着,又恨道:“怎么这么瘦了?我听你二哥来信说,你每日忙着挣钱养家,怎么?出息了啊,想另立门户了?”   陶令华心中如洪水冲岸般激荡,心酸难忍,眼底涌出一点泪花,却不敢掉下来,只用嘴堵住赵泰,不让他说下去,赵泰立刻放弃责骂,把人狠狠揉在怀里用力揉搓着,恨不得揉到自己骨肉中去。   互相揉搓亲吻了好半天才气喘吁吁地分开片时,赵泰放下他出门吩咐赵兴烧水沐浴,出去半天也早一身是汗,洗干净了好上床来亲热。   陶令华服侍着赵泰洗浴了,自己也洗了洗两个人才上床抱在一处,赵兴进来回道:“大公子,午饭摆在哪里?”   赵泰闷声在内室里答道:“端进来吃。”   赵兴端着托盘进来,见罗账半垂,帐钩微动,看不清里面,连忙暗笑着放下托盘就退出去了。   赵泰实在急了,所以来不及出去吃饭,端到床上两人随便吃了几口,就脱衣滚到了一起。只是时间长了没在一起,赵泰手边却没有合适的膏脂,他又不像赵华会制药,随身都带着,现在没有那东西,又怕伤了陶令华,急的冒汗。   陶令华看他憋的辛苦,有点心疼,就附在赵泰耳根说了一句话,赵泰如吃了蜂蜜一样笑道:“真的?”   陶令华不好意思地转身过去,说道:“真的,你要不要?不要我睡觉了。”   “要要要,老二偏了好多了,也该轮到我了。不过多亏他今早做过了,不然岂不是还要等到他回来?”   陶令华急忙打断道:“大哥,那么多废话,这个事老挂在嘴上干什么?”   赵泰呵呵笑着连忙领命,慢慢进去发现果然滑腻,并没阻滞,只适应了一会就驰骋起来。真是久旱得甘霖一般痛快。   正在得趣,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赵泰并没停住,只把帐子掀开一点缝隙,一看却是赵华回来了,放心了,接着忙自己的事情。   赵华走到床边笑道:“大热天的,也不怕闷着。”   说完一把把帐子掀开了,陶令华拿里衣蒙着脸笑道:“二哥回来的倒快。”   赵华道:“吃了就赶紧回来了。”   大白天的,陶令华很久没和他们两个面对面这样了,有点不习惯,就推赵泰,赵泰没办法,快速弄了几下就下床来,偷偷在陶令华耳边道:“晚上你要赔给我!”   赵华忙着给虚软趴在床上的人收拾擦洗,一边道:“我才从前院过来,穆府差人来送东西了。”   “打出去!”赵泰依旧恨的牙根痒。   赵华道:“是穆平带着人来的,总不能真的打出去。”   陶令华想了想叹口气道:“还是退回去吧。”   赵华给他穿上里衣,又说:“要是只有给你的东西,我当然要退回去了,可是那里面还有给奶娘的东西,怎么办?”   ☆、第四十九章 交融   穆启派穆平送的东西终于还是留下了,只是都拿回后院送给了奶娘周五娘。   三个人都有点不高兴,但也没什么办法,穆启是朝廷命官,也不能真像打狗一样给赶出去,只能是小心提防了。   夜色浓浓,浴后清凉,三人都不想在屋里睡,就在大树下铺了凉席软褥乘凉闲话,因为点了艾草,省了蚊子绕人。   经历了这么多磨折,行动言语之间,陶令华不像以前那么肆意了,毕竟觉得好像欠了这哥俩似的。   赵泰心粗,因为一年多没见,只顾享受了,没发现身下之人的沉默。   赵华却是自从去到徐州找到陶令华之时就在思考,该怎么面对才不尴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尽量不刻意提孩子那个话题,顺其自然,只像往日一样亲热,让他知道这件事并不能减少对他的感情,一定能让他解开心结。可是看陶令华虽然回应着亲吻和抚摸,也动情地喘息和呻吟着,却并不像昔日一样活泼快乐,总像是畏首畏尾,行动间似乎总在观察自己两兄弟的神色一般。   看自己大哥在陶陶身上驰骋的不亦乐乎,爽快处还大吼一声,可是陶陶并没怎么动情,甚至连那依旧粉嫩的分身还半软,还不如当日在船上时如鱼得水,想是大哥心粗,毕竟不如自己窝盘抚慰的他顺心。   想到这里悄悄捅捅赵泰。   赵泰刚刚结束一轮奋战,正伏在陶令华身上喘息,回头问道:“何事?”   赵华道:“大哥,先停一下,我有话跟陶陶说。”   意犹未尽,赵泰不情愿地抽身而起,顿时汁水淋漓,弄了陶令华一身,赵华赶忙拿巾帕来擦拭,陶令华接过来笑道:“二哥,我自己来。”   赵华按住他的手道:“不用,陶陶你躺着吧,我有话问你。”   扯过一幅薄衫盖在下身,陶令华爬在枕上问:“什么事,二哥你说?”   “你是不是还是怕我们因为孩子的事怪你?”赵华单刀直入。这种事还是直接点说破好,虽然先前也说过不会怪他,但是看来陶令华还是不信的。   赵泰一听,眉头皱起,把陶令华抱在怀里问道:“陶陶,不是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的么?没人怪你啊?”   陶令华低头嗫嚅道:“总是我对不起大哥二哥。”   “傻子,那我们现在就摊开来说,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谁?”赵华摸摸他额头,笑问。   陶令华还没说话,赵泰抢着说道:“自然是穆启,要不是他,你能经历这么多磨折?”   陶令华苦笑道:“大错铸成,总是无法回头了,只是大哥二哥委屈了。”   “小东西,哪那么多委屈?今天把事情说开,当着天地,我发誓,我要是怪你,就让我……”赵泰望了会天,才道:“要是我怪你,就让我临阵枪软!”   “大哥!”赵华连忙打断,这什么时候,还开玩笑?摸摸陶令华的手臂,觉得有些凉津津的了,皱了皱眉头,两手捧住他脸颊正色说道:“陶陶,我那日已经说过,此事过去就算过去了,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千万不要存了别的心思,以至于互相误会。我和大哥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因为这事怪你?本来就非你之过。我们岂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再不要自己闷着,当心闷出病来。”   陶令华点点头。   赵华对赵泰道:“太晚了,夜里还是凉,进屋睡吧。”   三人打点进去睡下,少不得偶偶私语,又亲近一番。陶令华心结渐渐解开,心里感激两位哥哥的深情,不由也放开心怀,热情起来。   赵泰惊喜万分,陶陶还是热情似火的让他神魂颠倒。   见此情景,这两兄弟都想,没必要再客气了,同时扑了上去。   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彼此心灵契合,如水乳交融,久别重逢,这一场情事真是酣畅淋漓。   赵泰吃的心满意足,抱着陶令华在他身上种花,非得看着皮肉渐渐红艳艳的才停下,又去种下一朵,本已是满足了,也不肯把自己的小小兄弟抽出来,只顾在里面胡乱耸动,弄的床帐响个不住,陶令华按住道:“大哥,小声点。”   赵泰赖皮道:“你欠我的太多了,我要放在里面睡觉!”说罢更加扭动揉搓起来。陶令华无法,也只得由他。转头气咻咻地对赵华道:“二哥,明天我还得去翻地,你帮我,帮我劝住大哥——”   赵华见他眉梢眼角媚色无边,虽然自己已是累了,却还是含住那红唇深深一吻,笑道:“且由他,明日我帮你翻地。”   “翻什么地?我先把你这地翻透了再说别的!”赵泰不满他两个亲吻,抓过陶令华的两臂一带就揽进自己怀中。   夜色深沉,星空如海,唯有这一室春光引的人无法入睡。   家里多了两个孩子就热闹多了,还好慧儿还小,不会走,不会跑,但也是够磨人的,五娘一个人看两个孩子太辛苦,两个婆子也就帮忙看着,顺便做饭洗衣做些家务。   陶令华每天都来后院看孩子,毕竟自己骨肉,还是十分牵挂的。   赵家兄弟有空也过来,只是赵泰人比较粗豪,一进屋,孩子看见他就哭,赵泰气的就不去后院了,十分嫉妒赵华的老少皆宜。   晚上抱着陶令华在床上的时候就偷偷取经,问怎么才能接近孩子,因为他很知道孩子跟谁亲必须是从小培养感情,自己从小跟爹就不亲,是因为自己的爹很少在家呆着,大部分时间都是出征在外。   这娃子现在还小,等到自己养大了他,那一定和自己很亲,那时候陶陶想跑都没用啊哈哈哈——赵泰暗暗打着小算盘。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赵泰上衙门去了,陶令华在家把东墙跟的空地刨开,种了些丝瓜籽,希望还能来得及出苗。   初夏时节,已经是动辄出汗了,就干了这么点活计,身上已经汗湿了,刚刚想去洗浴一下换换衣服,却见赵兴从前院过来回道:“小公子,穆府来人了。”   “又来人?什么事?”这穆大哥真是贼心不死,毅力也太强了。真是令人佩服。   随便擦了擦额头的汗就出到前厅。只见一个老汉领着一个婆子在厅里等着。老汉竟然是俞三。   陶令华奇怪地问道:“俞大爷,这位是谁?可是有什么事?”   俞三连忙站起来躬身回道:“这是李九妈,做媒为生。”   陶令华更奇怪了,就问:“做媒?给我家谁做媒?”自己家里哪里有人要结亲呢?真是怪事。   俞三笑呵呵地回道:“我家老爷派老奴来跟您求情,说小公子的奶娘周五娘和穆平的事。还请公子周全。”   啊?   这真是——陶令华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又忽然想到不雅,连忙把嘴又合上,命赵兴照应着媒婆,自己把俞三拉到一边悄悄道:“真是怪事啊,穆平何时和五娘这么熟识?竟然要谈婚论嫁了?五娘要是嫁了,我家慧儿可怎么办?老是换奶娘对孩子不好啊!”   “是是,公子别急,我家老爷已经想到这一层了,让穆平入赘进来,您看可好?穆平的月银还是老爷那边给。这样小公子就不用换奶娘,您府上又多一个人伺候,还不用给工钱。”   呃!   陶令华噎住。这什么跟什么?   穆启有那么好心?只为成全穆平和周五娘?   算了吧,他那心里,就像黄河九十九道弯弯,一定有什么算计!大概是想借着穆平来接近自己。   不过这件事干系着五娘和穆平,拒绝的话就太不近人情了。可是答应的话,岂不是在自己身边放了个奸细?何况,五娘嫁给穆平,必然要偏向穆启那边了。说不准会替穆启说好话。倒不怕五娘不好好看孩子,她倒是把慧儿当亲生的孩子一样,只是女生外向,必然要偏向自己男人那一边的。   说起来和穆启并没什么深仇大恨,早年也是情深意重,只是这几年实在是因为他被折腾的厉害了,懒得理他了。这事还要等那两个回来再做决定才好,真是左右为难。   送走了俞三和李九妈,陶令华在东墙边打理那丝瓜架,支上些树枝,将来好爬架。站在梯子上偶然向东邻一望,忽然发现一个身影从那家二门进去,吓的惊叫一声,脚一滑,从梯子上摔到地上。   ☆、第五十章 邻居   陶令华失脚滑下去,摔在地上,脚踝疼痛,一时起不来,身边却又没个人,只好自己揉着,等能动的时候再起来。此时就听见隔壁有人声音急切地喊了一声:“小华,你没事吧?应一声啊!我就过来。”   陶令华叹气,这穆启真是,说他什么好呢?   不一会就见穆启爬着梯子从墙上露出头来,一脸的焦急:“没事吧?”说话间就爬上墙头,转身又顺着这边的梯子爬了下来,急着查看陶令华的脚,擦破了皮,扭了一下,看看似乎并无大碍,才放了心,就想抱人起来。   陶令华连忙止住道:“穆大哥,不用,我自己起来就行,不麻烦你了,你还是过去吧。”这事若被赵泰看见,不知道又要置几天的气。   穆启不听,弯身伸出双臂,一使力就抱了起来。陶令华眉头皱起来,却也没办法跳下去,只得任他抱着进了自己屋里,陶令华平日跟着赵华学些药理,也知道是扭了一下,需得正正骨,擦些药才行,眼前也只有穆启在,只得指挥着他拿了药,自己擦上,等赵华回来再看。   穆启乐得做些事情,磨蹭着不走。   陶令华有些着急,只好出声催促:“穆大哥,你回去吧。我自己歇一歇就好。”   穆启还是不走,只站起身走来走去地看这屋子,挑刺道:“怎么也没摆几盆茉莉?你不是最喜欢茉莉花?”   回来又坐在床边,打量这超级大木床,是个三层的拔步床,里面幽深华丽,层层月白色帐幔都被铜帐钩拢起,若是流苏纱幔放下,就像个屋中之屋,房中之房,可以想见夜深之时,帐中必是香艳无比。   穆启盯着这床,眼神幽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陶令华连忙催他:“我没事了,你走吧。等会来人须不好看。”   穆启挑了挑眉,英俊的脸上漾出一丝笑意,一边嘴角微微扯起道:“我是想和你商议一下穆平和五娘的婚事嘛,你不会这么狠心想阻了人家有情人的好事吧?”   陶令华被他那话堵住,只好容他坐下,却是满心疑问,只得问道:“你搬到隔壁来了?”   穆启点点头。   “这里离紫禁城这么远,那你上朝不是太不方便?”穆启不会是为了接近自己才搬来的吧,若是这样,那纯粹是赵家兄弟的心头之患了。怎么办?   穆启站起身,正色答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是为了穆平。总不能让人家夫妻分离。”说着还挑了下眉。   “……”他们还没成夫妻呢!陶令华心里腹诽。作为一个善心之人,当然不会阻止人家的婚姻,但是和穆启这些年搅成一锅粥一样的关系,让人也无法就这样任他安排。想了想就道:“穆大哥,这样好不好,我放五娘出去,反正她也不是我府中的奴仆,是自由人,我再找奶娘就是了。”至于慧儿,离娘之时本就哭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和奶娘熟了,这又要换,受罪的是孩子,想到这里,心中丝丝作痛,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穆启果然撇嘴道:“你是不是当爹的?你不心疼你儿子我还心疼呢,对了,我还没看过那孩子呢,正好带了点东西,就当做见面礼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长命金锁,看着十分精致。   陶令华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穆启。这人的脸皮已经厚到城墙拐弯都比不上了。   穆启放下长命锁,笑如春风地说道:“我也该走了,改日就送穆平过来。”说完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正好碰到赵泰,情敌见面,都有些眼红的意思。赵泰眼神不善地打了声招呼:“穆大人怎么进人家内室?手臂的伤可好了?”   穆启歪了歪嘴道:“承赵兄错问,早就好了,小弟搬到隔壁来住,来和邻居打个招呼!告辞!”转身就走,依旧从梯子上爬过墙去了。   赵泰顾不得进房,急忙跟着走到墙边,却见穆启越墙过去,搬起梯子就砸在墙上,摔了个粉碎。声音巨响,却听见隔壁传来朗朗笑声。   赵泰更加生气,就狠狠踹了一脚墙壁,墙倒没事,把陶令华支起的丝瓜架子都弄倒了。   赵泰在墙这边生气,却不知道穆启在墙的另一边笑容隐去,一拳砸在墙上,虽然无声,却是疼入骨髓。穆启恨恨地看了一眼高高的墙壁,摸了摸自己的拳头,神色阴沉地转头离去。   陶令华听见响声,忍着疼痛扶着墙拐出来,喊道:“大哥,算了,进屋来吧。”   赵泰见他扶着墙,大踏步走过来抱住道:“脚怎么了?”   陶令华只说不小心扭了一下,无大碍,赵泰还是唠叨着怎么这么不小心之类的,抱进屋里去安顿好了,找药油给擦,陶令华道:“已经擦了药的。别的等二哥回来再说吧。   赵泰立刻额头筋爆,瞪起眼睛问道:“是不是姓穆的给你擦的?他怎么进来的?为何是从隔壁爬过来的?”一连串问话,醋味十足。   陶令华失笑,只好答道:“他搬到隔壁来了。今天穆平来求亲,我正犹豫呢,等你和二哥回来商议。”   “求亲?求谁?”赵泰更是云里雾里。   陶令华正要说话,门口传来说话声音:“唉,自然是五娘。”   两人回头看门口,赵华一边脱外袍一边走了进来,声音里尽是无奈:“在船上我就发现了,唉,五娘不明真相,我也不好挑明,只得任其发展。”   见陶令华坐在床上吸气喊痛,连忙洗了手过来看,见不甚重,用手正了正骨头,又擦了药油裹上,说是两天后就能走了。接着讨论穆启的事。   赵泰反驳道:“不行!穆启必定有阴谋,我不同意,五娘想嫁,我们再帮她找一个男人就行了,我手下多的是人,总有合适的。”   赵华皱了皱鼻子,嘲笑道:“你以为人和畜生一样?随便什么人都行?要是把陶陶换了别人,你要不要?”大哥就是心思简单,这件事岂能硬来?遂坐到陶令华身边,搂过他笑道:“不必发愁,咱们想个好办法周全此事,又不让穆启来捣乱就行了。”   陶令华眉尖轻轻蹙起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把穆平买过来?”赵华仰起头轻轻一笑。   “二哥,你又开玩笑,你以为穆启会放手?”这想法怎么可能变成现实?   赵泰气哼哼道:“我去揍他一顿!这家伙记吃不记打!”   陶令华摇头,都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动不动就打架?说出去可不好听。想了想又道:“要不咱们搬家吧。”   “不行!”赵华斩钉截铁地打断,退缩逃跑岂是解决的好办法?你搬人家不会再搬?   赵泰和陶令华面面相觑,同声问道:“那怎么办?”打不能打,逃不能逃,难道任他纠缠?   “就留在这里,看他有什么诡计,见招拆招吧。不行就小小的惩戒一番,他总不敢再掳人了。”赵华答。   三人互相看了看,确实没什么好办法,对付一个三品大员,还真是不好办。   赵泰咬牙切齿道:“我先给他点小小的苦头去吃!”   于是五娘和穆平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毕竟如果抛开穆启这层关系,穆平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正在壮年,忠厚老实,勤快能干,又会武功,从哪方便来说都是五娘的良配,真要是拆散两人,陶令华觉得太不近人情了,太自私了。他不是那种人,只能是先顾着别人,至于自己这里,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穆启看来并不想用什么强硬手段了,大概也是被先前的事情吓到了,很有些后悔的意思。   后院房子不少,有两个单独的院落,单挑出一个小院来给他们做新房,穆平白日过东边去跟着穆启,晚上回这小院来。   让穆启安插了一个人进来,陶令华虽然不是很称心,却发现穆平着实的勤快肯干活,家里的粗活原来只有赵兴来做,现在穆平来了,一应大小事情,只要是男人干的事,他都一把抓了,赵兴倒闲下来了。   如此一来,除了赵家兄弟,别人都很高兴,赵家兄弟倒不是针对穆平,只是暗地想办法不让穆启渗透到自己内院。平时也暗暗盯着穆平,看他有什么行动没有,也用言语试探过,发现穆平十分忠厚,却并没什么小动作,兄弟两个倒迷茫了。   不过赵泰还是气不过,瞅空子,爬在墙头上,看穆启进院子的时候偷偷射了他一箭,当然只是射在他脚前的地上,想威慑一下而已。   穆启见一只箭猛地钉在自己脚前的地上,冷哼一声,理也不理地径自进屋去了。   日子很平静也很舒适,陶令华觉得这样也不错,只要穆启不过来纠缠,就随他去。   眼看着已经是盛夏,丝瓜秧长出来,已经爬了架了,又在院中种了许多的花木,又忙着看孩子,也很忙碌。这日赵华回来说,在家门同一条街上有个门面,可以租下来挂牌行医,总这么闲着也是难受,不图挣钱,算个打发时间的营生吧。陶令华很高兴,自己也是老闲着才忙些琐事,若是二哥开医馆,自己也可以去帮忙,也不至于闲的发疯。   赵华就去谈价钱、买一应的家具、进药材,很忙,几日都白天不得闲,陶令华不很懂这些,只一人在家,帮着打理家务。忽然赵兴来回:“公子,表小姐来了。”   表小姐不就是大哥二哥的表姐?这一向瞎忙,却也没去拜访过,其实是自己心里有点胆怯,不敢去,既然人家找上门来,也只好硬着头皮见了。   ☆、第五十一章 表姐   让赵兴赶忙先去迎接客人到大门以里,陶令华自己换了身整齐洁净的衣服,洗了把脸,重新挽好了发髻,才匆忙快步到前厅。   走到院的客厅门口,正好一乘轿子停在那里,一个的年轻妇人从轿子里款款出来,身姿婀娜,举止端庄,头上乌云高挽,略略几只钗子十分素雅,上身是淡紫色衫子,下面月白素绫裙子,眼神温和,和赵华有三分神似。这李家表姐虽然算起来已经三十的年纪,却恍然二十来岁的少妇般清丽出群。   陶令华紧赶两步深深作揖下去,称道:“表姐,一向没有拜会,请您赎罪。”   李氏抬眼,略了下鬓边发丝,轻轻启齿笑答:“这就是陶陶吧?老是听阿泰和阿华说起,他们两个都藏着掖着,不让我见,这不,我只好自己来看看。”   陶令华又作了揖,脸上作烧。   李氏见陶令华这么腼腆俊美,心里也暗想,果然色不迷人人自迷,这小小少年一看并不是魅惑人的那种人,可自己两个表弟却都被他迷住,也算是孽缘了。   陶令华先前也担心在京中住着,赵家兄弟的亲戚会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是赵华和赵泰说这李家表姐是极温和通情达理的人,让他尽管放心。如今一看,果然很是温和平易,连忙让进厅中,亲自倒了茶来奉上。   李家表姐端坐椅上,笑吟吟接过茶来,见陶令华还恭敬地站在一旁,连忙笑道:“陶陶不用怕我,我又不是老虎,难道还能吃了你?”   陶令华闻言失笑,尴尬顿解,也落了座,两人闲话。   李家表姐一边拨茶叶,一边带着温柔的笑意问道:“听说你有个儿子?我能见见吗?”   陶令华连忙让赵兴到后院说给五娘,把孩子抱来。   不一会五娘就抱着孩子过来了,因为是夏天,没用襁褓,只穿着薄薄的白绫子短袖的小衣服,胳膊腿似藕节一般白嫩,小娃娃还在沉睡着。李氏轻轻接过,小心地抱在怀中,见那眉眼脸庞,十分秀丽白嫩,和陶令华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样,李氏也笑了,却是神色有些复杂,沉默不语。   因为孩子睡着,也没多留,给戴上了一个大大的长命金锁就抱了回去。   这里李氏屏退了众人,温和地对陶令华说道:“陶陶,我今天来,一来看看你,二来,有几句话和你商量。”   陶令华连忙答道:“表姐有话请讲。”   李氏眼中还是含着笑意看着他,却没说话,半晌才叹道:“我爹只有一个妹妹,就是阿泰和阿华母亲。我们是姑表姊弟。姑妈和姑爹去的早,唉……”说着眼圈有点红,拿素丝帕子擦了擦眼角又道:“如今在我在京中也只有这两个表弟算是亲戚了,少不得多心疼他们一些。”   陶令华只得随着她的话点头。   李氏又道:“我姑父去世的时候,阿华还小,阿泰是个半大小子,姑父最遗憾的是没有见到他两兄弟成家立业。如今他们和你在一起了,说是断了留后的念想。唉,按说我不该管,可是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陶陶,你都有儿子了,你忍心让他们百年之后没人祭扫吗?”   陶令华早在她说到心疼赵泰兄弟两个的时候就猜到她想提什么,所以心情跟十五只吊桶一样,七上八下,现在看李氏直言不讳,更加低头,惭愧无语了。   天下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自己不管怎么说,都不在理上,就算没儿子,在世人眼中,在李家表姐的眼里,只怕是勾引他兄弟不走正道的狐媚子了,何况自己还有了儿子,却让人家兄弟绝后,这万万说不过去了。跟穆启纠缠,那也是因为十几年的感情在那里,这赵家兄弟跟自己认识没几年,却要人家断送了后代,是觉的有些说不出口。本来存着侥幸能和他们相伴一日是一日的念头,如今被晒在太阳底下,这所谓的真情在世俗面前却像见不得人的雪山一样迅速融化,变小。   陶令华很久以来一直在心里忐忑着,这件事就像一个埋伏在心中的火药弹,一日不炸一日在心中埋着,日夜难安,平时不说那是想自己骗自己。今天终于被点燃了,他反而有一种被大赦的感觉。   迟疑了好久才抬头对李氏道:“表姐是想让我离开他们吗?”   李氏拨茶的素手轻轻一顿,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可能让你离开?不说他们这几年为你这么折腾,必是情深意重的,就说拆散有情人,那也是我不愿意做的。”   陶令华呐呐问道:“那表姐想让我怎么做?”   “嗯,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也没别的意思,就让他两个随便一个人留个后代,将来好承继香烟,别的我就都不管了。”李氏依旧浅浅微笑,如三月春风般和蔼,只是陶令华觉得,这温柔话语却像数九寒天的冰凌一样戳进自己的心里,锐利的尖刺让人觉得冷而且痛,继而就有鲜血奔涌而出,心中弥漫着一片血液的腥味,嘴里立刻泛上来一股苦涩无比的铁锈味。   头沉重的几乎抬不起来,但还是勉强着抬起,尽力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表姐说的是。不知表姐想怎么安排?是让他两个纳妾还是怎么样?”   李氏放下茶杯,笑容更大:“真是通情达理的孩子,我准备好了,不用纳妾,就安排两个丫头伺候就行。”说完盈盈起身走到门口叫道:“进来吧。”   随着话音走进来两个女子,陶令华无心看却不能不看,只好随便扫了一眼,心立时如铅块缀入水中,一沉到底。   这两个女子,一个身量高挑苗条,容色艳丽,一个娇小,却清秀娇憨,都在十四五岁年纪,真是豆蔻年华。   李氏对那两个女子道:“过来拜见陶公子,以后就听他安排,伺候两位赵公子,日后若有身孕,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陶令华只好命赵兴去带着人去自己住的院子,给收拾出两间屋子来安置。等赵泰和赵华回来再说。大概,自己要暂时先避一避了。   李氏见安排完了就起身笑道:“我也该回去了,你好生歇着,等他兄弟两个回来给我个回话。唉,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想开些吧。”   陶令华躬身答道:“表姐为了大哥二哥费心了。小弟怎么敢不听。”   李氏点头,迈步出门。   一直送走了李氏,陶令华才昏昏沉沉回到自己院子,却见穆启趴在墙头叫他:“小华?小华!”   陶令华面无表情地机械地抬起头,转身看着东墙上笑的如狐狸一样的穆启,没说话,径自进去了。   穆启抬高声音冲他喊:“真是,人家都要纳妾了你还留在这干嘛?还不如过来,咱们两个过呢。”   屋里没人说话,穆启不死心,还在墙头等着,须臾就见陶令华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走了出来。穆启忙喊道:“小华,你过来啊,跟我说句话。”   陶令华走过来,冷笑道:“穆大哥,我的遭遇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赶紧走吧,让我清静几天!”说完转身决绝而去。   穆启不甘心地嘟囔:“他们两个的事与我何干?我知道你遭了不少罪,我改了还不行?”   陶令华头也不回地出二门奔前院去了。   赵泰今天回来的早,进了门把乌金扔给赵兴就直奔二门自己院子,屋里没人,又走到后院看了看孩子,后院也没陶令华的影子,只好去厨房找赵兴,赵兴答道大概在前院,刚想说表小姐送了两个人来,赵泰却急慌慌地走了。   一脸狐疑,走到前院,厅里空着,平日家里人少,除了赵兴在前边守门,这里却没别人,又找了一圈才在一个小小的屋里里找见了。陶令华正在奋力擦洗屋子,那架势好像过年前收拾屋子一样。   赵泰不由奇怪道:“陶陶,这不年不节的,你收拾这里干嘛?跟我去洗澡吧。”   陶令华不答,更加用力擦。   赵泰不明所以,却因为好几天在外面公干没回来,想亲热一下都没时间,心里的欲火升腾,只当陶令华使小脾气,就一把给他抗了起来,大步走回院子一直进了浴室。天热,大浴桶里备好的水都是温的,正好洗浴。赵泰笑嘻嘻地脱了陶令华的衣服,也把自己扒个精光都塞到浴桶里。   陶令华一路懒得说话,此时才对赵泰道:“你快洗,洗完了我有话说。”   赵泰一把给他洗一边自己洗,笑道:“说什么说?好几天没见,先吃要紧。”先把这张呱噪的嘴堵上要紧。   “急色鬼!”陶令华推了他一把没推开,只好任由施为。   一番折腾之后,满屋都是溅出来的水,这澡洗的颇具动感。   赵泰心满意足了才开口道:“你想说什么啊?”   “你的艳福来了。”陶令华懒懒道   “我的艳福就在怀里,不用你操心!”赵泰坏心地又探手摸一摸还在相连的身体,嬉笑道。   叹了口气,陶令华起身,硬生生脱开身体,爬出来,用水冲干净,擦干,穿衣。   赵泰扫兴地闷闷道:“好不容易和你单独在一块,你就不能好好的?”   陶令华不语,把赵泰拖出浴桶,拿小木桶装了清水“哗”地给他从头浇到脚,又拿了大块的干布巾子粗鲁地胡乱擦了几下,才过卧室拿了衣服扔过来,这屋子和卧室通着,很是方便。   赵泰看他神色不对,连忙问:“到底怎么了?有事你说呀?闷着想闷死我?”   陶令华平静无波地说道:“坐在这等着。”说完转身出门。不一会就带着两个人进来。   赵泰打眼一看,是两个很年轻的女子,云鬓花颜,软玉娇花一般,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事?”   陶令华对那两个女子道:“这位是大公子,以后你们就跟着他,好生伺候,不得偷懒。”两人跪下给赵泰磕头,娇声说道:“拜见大公子。”   陶令华转身离去。   ☆、第五十二章 对策   陶令华几乎是闭着眼逃出屋门的,却在走出四五步的时候听到屋内一声怒吼,紧接着就是沉闷的跺脚声,一个巨大的身影带着劲风从头顶飞过,稳稳地沉重地落在自己面前,发出“嗵”的一声闷响,地上的青砖仿佛被震的晃动了一下,衣襟被搅起的劲风掀起,。   木然抬头,只见赵泰脸色青黑地站在面前,眼神射出悲愤的光,深深看着自己,沉声问道:“为什么?这两个女人是你弄来的?”   陶令华觉得自己声音飘在天外:“是表姐送来的,说是给赵家留个后。”   赵泰一把抓住他的手,陶令华觉得手生疼,连忙甩,但又甩不脱,只好任他抓着。   赵泰听说是表姐送来的,不由气道:“表姐必定不会强迫你,你不会拒之门外?还弄进来住到家里,诚心气我是吧?”   “放开!咱们出去说,在这里吵闹让人看着好看啊?”陶令华费力地拖着赵泰向前院走。却见赵兴在门口探头探脑,赵泰吩咐道:“把大门、二门都关好,别让别人过来。”赵兴连忙跑去把大门关好,自己回后院的厨房去了。   两人到了那小屋,赵泰只是吵着把人退还,陶令华立刻打断他道:“不行。你想把我放在火上烤吗?”   “那你说怎么办!”   “……”   “你至于吗?就这么点小事!”   “……”   赵泰烦躁地搓着自己的脸,又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着,像一头微微暴怒的豹子。   在他的心里,这么点简单的事情,直接拒绝就行了,哪那么多弯弯绕?可是陶令华似乎有什么难言之苦,却怎么都不开口说,这让他觉得烦,很烦,好像隔膜了,不像往日水乳交融、心意相通了,这种危险的感觉让他躁动不安。   陶令华闷坐床头,心里的悲伤如潮水一样弥漫,以前多少苦难都捱过来了,现在却败在一个女子的殷切目光和温柔如水的话语下。   赵家兄弟深沉真挚的爱意让自己迷了心窍,看不到前路的危险,忘记了潜在的荆棘,终于还是一脚踩了上去。   他们不同于穆启,他们有亲人,有长辈家族在,是有拘束的,而且是兄弟两个都被自己牵绊住,不放手的话,赵家,真的要绝后了。就连穆启没人拘束的都想娶妻生子,何况他们兄弟两个?   当初太年轻,太稚气,忘记了一个人总是不能脱开身边的亲人和人群,总要在别人的眼光里生活。其实是知道这一点的,只是执拗于情爱不肯放下,刻意去逃避想这些东西而已,久而久之,就真的忘记了。   一个令别人兄弟绝后的男人,比红杏出墙的女人更让人唾弃吧?   到此时此地,陶令华觉得自己少年时情比金坚的执念真像个笑话,像一个小孩子吹出的肥皂泡一样不堪一击,虽然在阳光下是五彩斑斓,却是轻轻一碰就破碎消失了。   李家表姐轻轻的一次试探就让他一败涂地,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这两个女子,就像火炭一样在自己手中。   若是赵泰和赵华不和她们欢好,自然是证明自己是妒夫,或者她们没有怀孕生子,那也会被人说是做了手脚。   如果想证明自己是宽大胸怀,那就一定要让她们生下一男半女,或者这两个女子不行,那就要再寻别的女子,总之,只要赵家一天无后,自己就一天被这嫉妒的枷锁捆住,无法呼吸。   就算赵家兄弟是自己不愿意,那这笔账表姐也会算到自己的身上。   留在这里看着他们生儿育女,展示宽大胸怀吗?怎么可能?   一走了之?那赵泰赵华说不定会怪表姐多事,那岂不是自己挑拨他姐弟的亲情?   真是留不得,走不得。   陶令华忽然觉得很累,虽然只有十九岁,但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过了漫长一生,心境苍老,疲惫不堪,手指头都不想抬起来,就想这么靠在床头,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赵泰自顾在屋里乱走,催促陶令华说话,却是一句话也掏不出来,急的汗直往下淌。   正在胶着,大门外有人拍响了门环,有人在叫门,赵泰大喜道:“老二回来了!”抬脚就往外走,飞快地跑到大门处开门,果然是赵华,欣喜地拉住他就往小屋跑回来,叫道:“陶陶,你二哥回来了,让他来说。”   赵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见陶令华在往日的空屋子里闷坐,这小屋却好像被收拾了一下,又看到陶令华的包袱,转头问赵泰道:“大哥,这是怎么了?”   “老二,你快劝劝,表姐送来两个女人给我们,陶陶生气了!”难得赵泰口齿如此快利,两句话把话就说清了。   赵华打叠起温柔笑意,劝道:“表姐跟咱们闹着玩呢,我现在就把人送走。来,跟二哥回去。”握着陶令华一只手就想拉走。   陶令华平静地抬头说道:“大哥,二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任性而为?不是生气,我是想清楚了。”   两赵互相看了一眼。   陶令华又道:“表姐说的对,是我以前太糊涂,你们不用劝我,这件事必要有个结果才行,你们没孩子,我心中不宁。我不想以后一辈子背负骂名。”   “谁敢骂你?先问问我的刀!”   赵华连忙使眼色,这种话毫无意义,徒增烦恼。转头揽住陶令华道:“你想让我们留后,和陌生女人欢好,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陶令华心里似乎被薄刃轻轻地刮了一下,刺痛,抬头道:“自然。”可是那落寞的眼神却泄露了他的想法。   赵华摸摸下巴,眼波微微漾出一丝笑意,说道:“而且你还没问我们是不是愿意呢。要是我不愿意……”   赵泰立刻接嘴道:“我也不愿意!”   “……那你岂不是强人所难?”赵华见陶令华神色之间为难的很,故意拿话堵他。果然见他脸色更加难看,这才轻轻一笑,揽过他肩膀慢慢摇着说道:“我们是一家人,有了事应该一起商量才对,你怎么一味退却、自己在这里为难呢?为了虚名委屈了自己的心,岂不是得不偿失?”   陶令华心里一暖,拉住赵华的手道:“二哥说怎么办?要是把人送回,表姐一定会怪罪我!”   “唉,是不好办。不过……”赵华轻轻叹道,却是话未说完。   “你卖什么关子?快说,怎么办才能送走这两个山芋又能打断表姐的念头?”赵泰急的直拍桌子,陶令华也殷切望着。这件事他被夹在中间,这个好人是断断做不了的,不知道二哥有什么好办法?   赵华一笑:“试一试吧,总不能束手不为。”   三人商议了一番,回到自己院子,叫来两个婆子带那两个女子回后院去安置。这里陶令华开始打点行李。   第二天,两辆素朴的马车,拉着陶令华和孩子奶娘出了门,向城南而去。   几天后,李家表姐来探望表弟,顺便看看情况,发现家里一片萧条,四处是扔的碗和衣服。只有赵兴一个人在家里守着,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赵兴赶忙回道:“陶公子带着孩子走了,家里两位公子找了好几天了都找不到。陶公子说了,他们一天没生下孩子,就一天不回来。”   李氏吃了一惊,又跑了?这要是找不到人,表弟不是要怪到自己身上?没想自己倒成了坏人了。不过要是陶令华真的不回来,那不是表弟就有希望留后了?这样一想,心里慌张之外却也有点窃喜了。   直直等到帮晚时分,才见赵泰眼睛通红的回来,赵华却没回来。   李氏忙问怎么回事。赵泰虽然不能当面怪罪表姐,却是万分疲惫地说了句:“还在找。”倒在椅子上就闭上了眼,不一会就睡着了。   李氏见此,不宜留下,只好先回去,临走去见了见留下的那两个丫头,嘱咐她们好生伺候,不得怠慢,也不能露出高兴的样子,这才忧心忡忡地回家去。   又过了三天,李氏接到赵兴来报:“人还是没找见,大公子却病了,病来的甚急,连二公子都治不好。”   李氏急忙赶过赵宅去,一路走一路自责,要是表弟有个好歹,自己大概难辞其咎。   赵泰果然病的很重的样子,脸色黑黄,胡子拉碴,瘦了很多,却是昏沉沉倒在床上说胡话,满头是汗。李氏拉着赵泰的手,眼泪直掉,对赵华道:“是我的不是了,你们过的好好的,我来多事,平白的让阿泰病这一场,若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去见姑妈和姑爹?”   赵华也是胡子拉碴的,满脸疲倦,不复平日优雅之态,深深叹道:“唉,表姐也不用自责,你也是为了我们,为了赵家。可是和陶陶这段缘分,也是我们的命,大哥和陶陶感情格外好,所以才会急火攻心,我已经给喂了药了,就是好不了,药虽对症,奈何难医心病。”   李氏哭的越发厉害。   赵华也带了哽咽道:“大哥这病,若是能挺过去,过个十天半月,大概还有的救,若是他无心坚持,只怕……”   李氏还没听完,立时晕倒在地。   ☆、第五十三章 失算   李氏晕倒,救醒之后嚎啕大哭,本是个端雅的人,这时候也顾不得了,软倒在地上满面泪痕地拉着赵华袖子叫道:“阿华,你是大夫,你怎么能说这话,这是你大哥呀!”   赵华转脸偷偷抽搐了两下嘴角,又转过脸来对李氏做出痛不欲生的表情哽咽道:“姐姐,我也是、我也是没办法了,如今只有找到陶陶,大哥或许还有些希望……”   赵华的话还没说完,李氏立刻冲出屋门,叫道:“来人,都给我去找!找到陶公子的,重赏——”众丫头婆子仆人都一哄而去,这里还派人回府去把门房、护院,连做饭的厨子、赶车的把式都派出去了,谁找到就给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啊!够小老百姓很富足地花十几年的!   众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找一气。   赵家两兄弟偷偷在心里笑,见李氏一直守在床前,也不好交谈,只好劝李氏先去歇息,后院收拾出一间干净房间安置。李氏守了一整天,又哭又担心的,早就疲惫不堪,只好暂时去歇一歇。   见表姐走去,赵泰一骨碌爬起来,叫道:“快给我拿饭!饿死了!”   赵华连忙按倒他:“大哥,小声点,小心表姐听见,要是发现我们在骗她,那不是遭了?”   赵泰一想也是,只好躺下,可是饥火煎心,都饿的前心贴后背了。可是却见赵华端了一碗药进来,连忙问:“还喝呀?我快受不了了,都跑肚好几天了,又不给饭吃,你想我真死啊?”   “最后一碗。”赵华一边递过来那碗药一边笑,“不给你喝这个怎么才能让你看上去像生病的,你壮的跟牛似的!”   赵泰乖乖接药喝了,擦擦嘴哼道:“哼,回头一定要让陶陶给我补回来,我这罪可受大了。”   赵华一边擦手,一边问道:“陶陶那边怎么样?他没事吧?”   “没事,我前两天去看了,就是整天嘟囔对不起表姐。”   “唉,对不起就对不起吧,要真是让陶陶走了,咱们对不起的是自己。”赵华转身出门去打点吃用的东西派穆平偷偷送去。为什么不派赵兴?因为赵兴要去跟着找人去,容易露馅。穆平是穆府的人,目标比较小。   李氏小睡一会,又赶过来看赵泰,一边听回来的下人们汇报寻人情况,听说还是没找见,不由心里焦急,因为没吃午饭,这里给她做了饭也不想吃,又立刻出去了。   赵华想拦着,怕表姐累坏了,但是又拦不住,自己心里也有些愧疚。   掌灯时分,出去的人都回来了,李氏疲惫地进门,对赵华道:“我先回家,明日接着找吧。若是找到了我再也不逼着你们纳妾了。”   两兄弟目的达到,想着赶快把陶令华弄回来,好让表姐放心,穆平看了一趟回来,说是平安无事。   赵泰也很想去看看,但是在装病,不好动,而且这时候已经起更,宵禁了,也懒得和巡逻的打搅。只好等到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早,赵华就出门,直奔南城。   本来是在南城租的一个小宅子,很不起眼,不怕被人盯上,可是,到了那里却发现,人去屋空!   打听周围邻居才知道,这里住的人昨天就搬走了,大人孩子和行礼弄了一车,很是热闹。   赵华觉得自己有点耳鸣,脑子嗡嗡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把他们劫走?又一想不能,昨天穆平还来说平安无事呢,可是为什么一晚上就不见了?   打听邻居们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只好先回来找穆平,找到穆启那里,穆启今日休沐,正好在家,穿着一袭月白大袖衫子,踩着布鞋,正在拿着小花洒给屋里的茉莉浇水,十分惬意悠闲,见问,淡淡答道:“穆平?我命他回老家了,家里有点急事。”   赵华又问他见没见到陶令华,穆启放下花洒,自顾倒了一杯茶,一边抿着一边冷笑道:“我都多少天没爬墙头了?我能见到他?”态度十分不耐烦,赵华也懒得和他多说,告辞,转身就回家了。   穆启放下茶杯,冷哼了一声,手指在桌上“笃笃”地慢慢敲着。   到家,赵泰还躺在床上装病,饿的直哼哼,见赵华满脸疑虑皱着眉头进来,急忙颤巍巍起身问:“他那边没事吧?我看表姐也急坏了,赶快让他回来算了,拖久了再把表姐急病了,得不偿失。”   赵华看了他一眼,还是皱着眉头答道:“人不见了。”   “啊?”赵泰一撑身体,却浑身发软又扑在床上,急忙问道:“怎么回事?快说!”   赵华一边思索一边答道:“我刚才去看过,宅子空了,说是昨天就搬走了。”   赵泰急地一下跳起,顾不得身体酸软,连忙换衣服,就要向外走。赵华道:“哪里去?”   “找人啊?你还楞着!”赵泰外袍穿了一只袖子就向外走。赵华道:“先别乱找,这事有蹊跷,陶陶不会带着孩子和奶娘凭空消失,除非他自己想走或者有人从中使坏。”   赵泰回头,收回脚问道:“陶陶自己想走?不会吧?都说好了搬出去是为了骗表姐嘛。一定是有人使坏绑架他了。我还是回衙门叫人帮忙找。”抬脚就走。   赵华没拦住只好命赵兴跟着,家里现在就剩他一个人。   对了,还有后院那两个丫鬟,高的叫梅叶,矮的叫梅蕊,两人很会看眼色,见家里没别人,二公子又没吃早饭,就去灶上做了饭端来,赵华也是饿了,端起来吃了几口。   天气这么热,两个人见他还穿着外袍,满头是汗,连忙伺候换衣洗漱。   赵华本来满脑子都是想这件事的奇怪之处,根本就没注意是谁端饭伺候,一抬头见到这两个女子,皱眉道:“你们先下去,以后没事别来这院子。”   两个妙龄少女面面相觑,见主人不理会,只好先退下。走到后院,梅叶见无人了才对梅蕊耳语道:“两位表公子看上去长的这么英俊,怎么喜欢男人啊?”   梅蕊嗤笑道:“这年月,养小相公的多的是,没见过这么养的,也太出奇了。”   梅叶笑她:“你是嫉妒陶公子吧?要是你有这么两位相公,还不高兴疯了?哪里还用跑?一辈子扒着他们才是,就算有几个妻妾算什么?”   梅蕊打梅叶:“胡说!我嫉妒他?男人又不能传宗接代,咱们只忍耐着,总有出头的日子。家里没人伺候,待会再去看看,总会有机会的,难不成真把我打出来?我看他们不像那打骂下人的,我就从没见过公子骂人。”   赵华思索再三,还是觉得不是绑架,因为如果是被迫,邻居们必定会发现失常之处。   那么如果是陶令华自愿,那就是之前的劝说没起作用,要么就是穆启从中作梗了,可是从穆启的脸上却找不到任何失常的地方,难道真的是陶令华自愿走的?这拖家带口,奶娘又是穆平的老婆,走到天涯海角也走不脱啊?总会找到他的,那为什么还要走?   奇怪!   正在头疼,赵泰骑马回来,甩镫离鞍就跑进来叫道:“真的不见了!”说完一下坐到椅上,瘫软了,脸色甚是灰暗,本来就几天没吃饭了,还跑肚,弄到个病入膏肓的样子,又跑了这一大圈,实在支撑不住,几乎昏了过去。   赵华连忙端来刚才没吃完的粥饭道:“大哥,快吃,不用装病了,咱们得赶快找人,必是他故意回避我们。”   赵泰却有点支撑不起来了,气喘道:“我在几个城门都打听了,说是无人见到,也留了话,让他们见到就来报我。他为何又逃?不是说好了骗骗表姐的么?”又气又急,额头青筋直跳,喘了口气接过饭碗,呼噜呼噜吃完,又站起来要出去,却是双腿发软,有些动不得了。   赵华叹道:“他有心病我知道,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安心的,如今只得先去找,不过应该没什么危险,而且这事,穆启没准会插手。”   赵泰一拍桌子叫道:“是他挑拨的?我找他算账去!”   赵华赶忙拦住道:“没有证据,说也没用,如今咱们且先找着,暗地里派人监视他就是了,若有蛛丝马迹,那时再动手不迟。”   赵泰点头:“说的是。”   两人商议怎么找人,却见表姐急慌慌走进来,扶着门框就要哭,赵华连忙扶住让她坐下,劝道:“姐姐,别哭,人总是没事的,总会找到,您先回家歇着,我们两个找。等找到了立刻报给您知道就是了。”   李氏这几天又是伤心又是着急,再加后悔,四处奔波,人都瘦了一圈,见此情景,也知道急也没用个,只得听从赵华的安排先回家休息等信。   这里命人暗地跟着穆启,看他有何异动,谁知跟了几天,穆启每日上朝、上衙门办公,回来就躲在家不是看书就是浇花弄草,悠闲的很,并没有四处走动。   他家里除了丫头婆子和那个孩子,其他的都是男仆,连个侍妾都没有,每天只是一个人歇宿,也并无任何出入勾栏或者在同僚家歇宿的事情。以前没留意,现在一跟踪,赵家兄弟倒有些佩服穆启,不是那等好色之人,更不像其他做官的老婆孩子一堆,通房妾室娈童一群。   不过就算如此,两赵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毕竟和自己争人,争了这几年了还是不想放手,真真讨厌!   没想到找了几天,人影都没一个,赵泰真的急了,本来身体还没恢复,如今急上加急,火气攻心,病倒在床,连衙门都去不了,只得告假。   李氏表姐听说,过来一看,赵泰比上次病的更重,悔恨不及,只想打自己几掌,赵华拼命劝住。   白天家里人都去找人,赵华也去,可是家里没人照顾赵泰,只得把梅叶和梅蕊叫来伺候。   赵泰昏沉睡梦间觉得有人给自己喂水、擦汗,有点混乱了,一把抓住,抱在胸前喃喃自语。   梅蕊见梅叶去做饭了,屋里只有自己和大公子,被他抱住手,有点害羞,但还是大着胆子靠了上去,只听赵泰喃喃道:“陶陶——”   梅蕊一愣,咬了咬嘴唇,还是坚定地贴了上去……   ☆、第五十四章 消息   梅叶端着乌木托盘轻手轻脚走进来,托盘里放着两碗白米饭和三个小菜,还有一碗汤,因为赵泰病着,所以直接就进了卧室,却看到床上纱帐半垂,里面似乎有两个人,一直雪白的脚从素白的帐子里露出。   梅叶吓的惊叫一声,托盘险些掉在地下,连忙放在八仙桌上,谁知帐子里也惊叫一声,竟然是梅蕊的声音。   梅叶刚想上前,就听“嘭”的一声,肉体被击的闷响,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人裹着半边纱帐飞出来,正砸在身上,承受不住,两个人一起朝后狠狠撞在墙上。梅叶痛的大叫一声,滚在地上。   砸在她身上的梅蕊则是直接昏了过去,身上素兰掐黑边的背心被扯破,露出白色里衣、葱绿肚兜和一痕雪白的胸脯。   赵泰里衣大敞,光着脚跳下床来,气狠狠地抬脚就想踩,梅叶慌忙抱住他的脚哀求道:“公子饶命,梅蕊也是无心,她再也不敢了。奴婢求您饶她一条命——”说罢泪流满面。   赵泰脸色焦黄,嘴唇开裂,精神也很差,但是依旧身板挺直,眼神锐利,让人看着不寒而栗。放下脚,低沉地哼了一声道:“谁让她来的?不知道这屋子不准你们进来吗?”   梅叶一边磕头一边道:“是二公子看您无人照看,吩咐奴婢来的,公子,梅蕊真的不是有意,请您饶命啊!”   这时候梅蕊也清醒过来,见那凶神一样的男人站在身边,瞪着眼射出凶光,立刻在脑海里回想起刚才他一瞬间醒转,眨眼间就挥手把自己扔出来的情景,心胆俱裂,连忙挣扎着磕头求肯。   正在乱成一团,门外人影一晃,赵华进来了。见这情景皱起眉头问道:“这是怎么了?乱糟糟的!”   两个丫头立刻转身给他磕头,哭道:“求二公子给说几句好话,饶奴婢一命,再也不敢了。”   赵华拿眼看自己大哥,眼神暧昧,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赵泰尴尬地站了一会,觉得累,就坐回床上,恶狠狠说道:“下去,再有下次,饶不了你们!”   两人如逢大赦,赶忙相扶着退下去了。   赵华发髻有点乱,衣服湿透,贴在身上,赵泰向窗外一看,原来是不知几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扔过巾帕让他擦脸,气哼哼道:“你让两个丫头来伺候,差点惹出祸来。”   赵华擦脸,心不在焉笑问:“什么祸?两个女人而已,还能吃了你?”   “你还说,竟敢往我身上爬,要不是我警醒,差点着了她的道!”赵泰几乎暴跳如雷,可惜病的有点虚,气势不太足,有点虚张声势了。   赵华这才哈哈大笑,手指点着自己大哥的脸笑的直不起腰。   赵泰皱眉道:“还笑!我问你,找人找的怎么样了?不会又没找到吧?要不就去通州问一问,老高和洪瑾在那里,没准他会去找他们。”   赵华笑了半天,总算直起腰,摇头道:“不用找了,他自己会回来的。”   “你怎么敢确定他自己就会回来?”赵泰一百个不相信。上次就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回来,这一次,不知道又要费多少心思了。而且这其中不知道是哪里错了,说好的是计策,怎么就真的不见了?   赵华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轻轻抿着,停了一会才哼了一声道:“你发现没有?隔壁的穆大人往常隔三差五的就趴在墙头来勾引陶陶,只是没人理他罢了,现在陶陶不见了,他反而平静的出奇,每天种花养草逗孩子,一点都不着急。我不信他就这么两天就把陶陶给忘了,事有反常必为妖,肯定是他做的!”   “对呀!”赵泰一拍大腿道,“我就说平时他闲着没事就来捣捣乱,我有两次差点就拿石头丢中他了,现在倒装起正人君子来了。不对劲!那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赵华眯了眯眼,把袖子撸到手臂上,哼道:“我就不信狐狸尾巴露不出来,等着瞧。”一贯慢条斯理、优雅温润的二公子此刻也是顾不上形象了,恨不得直接把穆启掐死。   赵泰铁一样的汉子,从来不生病,这次阴差阳错给病倒,却缠绵病榻,不能出门,没法去衙门办公。好在这段时间衙门十分清闲,请假也没什么,真有事就命人报到家中或者安排人去处理就是了。所以有空就强撑着身子盯着穆启,但是穆大人除了办公,几乎不怎么出家门,和以前判若两人,沉稳的让人郁闷,怎么都抓不到他把柄,两兄弟心里生气却也没办法,只是日日盯着。   陶令华那日在宅子里等信,派跟来的两个婆子去看了一趟回来报说,两位赵公子不肯圆房,气的李氏大娘病倒在床,陶令华立刻觉得事情复杂了。   又过了两天,赵泰和赵华都没过来,那婆子又去看了一趟,却说李氏气的哭喊,说是他们若不圆房,就住在那里不走了,两兄弟无法,只好听命。   陶令华虽然不信,但是自己也不能露面,问道:“你们看到她了?”   婆子答道:“没有,我们不敢进门,远远地望见李家大娘带的人进进出出的,而且还有人带着大包的药拿进去。听见好几个人说病的很重。”   陶令华笑道:“哦,那没事,大概是大公子病了。”   婆子又道:“老奴还听见一个小丫头说李家表小姐气的要来找公子您呢,说是带坏了两位表公子,要找您算账什么的。”   陶令华把茶杯一放,脸色沉下来:“怎么可能,李家表姐是个很端庄文雅的人,怎么会说这种话?你不要骗我!”   婆子立刻跪下道:“老奴不敢,是真的听所了,而且邱府的奴才们还在到处找您,说是谁找到了就得一百两银子!”   陶令华正在狐疑,忽见五娘抱着慧儿匆匆进来,回道:“公子,不好了,我看见李家表小姐身边的两个婆子在前街,到处在问,好像是在找人!”   “原来是真的!”陶令华心里如坠铅块,看来的骗不过去了,不知大哥二哥那里怎么样?自己拖家带口的在这里,总会有人问到的,邻居们不知实情,万一透露了,被表姐找到,不知会不会受一场羞辱?虽然先前看她文静端雅,不像个乱发脾气的人,但那是没逼到尽头,要是真的到了非此即彼的时候,谁知道她会如何?唯今之计,还是躲远一点,等过几天再想办法去找大哥二哥。唉,万一他们拗不过表姐,真的和那两个女人圆了房,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可是事情紧急,来不及多想,只好先找地方搬家,命婆子出去找,要远一点的地方。   凑巧,半天就找到了,在外城一个小宅子,周围都是做买卖的小商户,离家大概有三十里地,够远,也离了京城高官富户们住的区域,暂时是安全了。   可是安顿下来半个月,日日悬心,婆子们偷偷去看过回来说是两位公子真已经纳妾了,陶令华一听还是坐不住了,自己在脸上涂了些灰,穿了两件粗布衣服,发髻用一块灰布包上,提着一个篮子,装了些水果,扮作卖水果的小贩,走去家门口偷偷打探。   走了一上午才到,家门口倒是人来人往,也能看见李家表姐带的人进出。   隐在一个粗大的石柱后面看了一会,不由地就想靠近,但是又怕被发现,只好躲在旁边一条胡同,低着头听动静。   谁知道忽然有两个年轻女子从胡同口慢慢走过,其中一个穿的白纱衣,掐黑边的素兰背心,细白纱百褶裙,容色娇憨,个子不高,正是梅蕊!另外一个个子也很娇小,却不认识。   因为原来和大哥二哥商议的是设计装病让表姐内疚退走,所以,陶令华深信他们不会碰那两个女子,但这些天得来的消息让他有点动摇了,所以还是竖起耳朵听她们讲些什么,只听那个陌生的女子娇声笑道:“梅蕊,你这次真是走运了,要是给大公子生下个儿子,没准就成了夫人了,四品夫人,这是多大的福分哪!”   梅蕊娇羞地捶了她一下轻声笑道:“你也好啊,二公子长那么俊,对人又温柔,跟着他这辈子你有享不尽的福了。”   陶令华如雷击顶,看着两个慢慢走过去的女子的背影,竹篮子掉在地上,水果滚了一地,也没想起来看一眼。   原来如此吗?陶令华慢慢向回走,不知走了多久,天上似乎是下雨了,一摸脸上都是水,分不请是泪水还是雨水,大概不是泪水,他觉得自己没那么禁不起打击,那么多苦难都挺过来了,这算什么?大哥二哥有后,应该高兴不是吗?那为什么心还是酸的,嘴还是苦的?   走到租住的小院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却忘记换了,就那么坐在床上,不知想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半晌才觉得有人推自己:“公子,你没事吧?怎么哭了?快换换衣服,都湿透了。”   抬头一看,是五娘,接过衣服,笑了一下道:“谢谢你五娘,我没哭,是雨水。”   没事?五娘狐疑地走出内室,没哭怎么一脸的泪水?要是是雨水,那怎么是从眼眶里流出来的?     ☆、第五十五章 算尽   陶令华直直呆坐了好几天才缓过神来,心如刀绞。   他想,当初大哥和二哥听说自己有了孩子,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如今他们想娶妻生子,也是正道,看来当初商议的对策根本就不成啊,大概是天意吧?果然男人和男人是不行的。   虽然痛不欲生,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得放手。   与此同时,穆宅中的三品侍郎穆老爷却在得意洋洋地喝茶。   微笑地握着茶杯,精巧的白底青瓷花的小小杯子在手中慢慢转动,袅袅香气升起,今日的茶似乎有一股格外的幽香,沁人心脾。   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算计,不由嘴角上翘,笑的很开心,笑的声音都出来了。   旁边伺候的小厮为他续茶,不由问道:“老爷,您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穆启放下茶杯,吩咐道:“把插瓶里的画给我打开一幅。”   小厮问:“老爷,您想看那一幅?”   穆启噙着温柔的笑容,望着窗外森森竹叶上滴下的清清雨滴,挥挥手道:“随便。”   小厮走过去,从书桌旁的粉彩大插瓶里取出一幅画,展开在书桌上。   穆启走过来,手指轻轻抚上画卷上那个笑靥如三月春花的少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小厮进来低声报道:“老爷,梅蕊来了。”   穆启微微一顿手,吩咐:“让她进来。”   梅蕊手里提着个竹篮低头走进,跪下磕头道:“见过穆老爷。”   穆启点头道:“起来吧,那边怎么样了?”   梅蕊起身,轻声回道:“回穆老爷,大公子还病着,我家太太也在忙着找陶公子,昨天陶公子来门口窥望,奴婢和梅枝按照您的吩咐做了,陶公子似乎信以为真了。”说罢双手呈上那个竹篮,篮子里有几个橘子,沾满了尘土。   梅蕊又道:“他听完就走了,奴婢在他站的地方发现了这个篮子还有几个橘子。好像是扮成卖水果的小贩来着。”   穆启命人接过,看了看,心里在笑,面色却平静无波地道:“你去吧,那边有什么动静就找机会过来禀报,不会亏待你。”回头吩咐小厮道:“去拿十两银子给她,出大门看着点,别让人发现。另外去拿十两给那两个婆子,让她们稳住,有消息就立刻报来。”小厮领命,带着梅蕊出去了。   穆大人端起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轻声哼道:“不肯和女人圆房是吧?没关系,只要小华相信就行了。”说完,放下茶杯,继续抚摸着那画像上的人,吁了口气,眯起眼睛向圈椅后背一靠,惬意地用手指“嗒嗒”点着扶手,似乎进入冥想之中。   算计,是他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东西,融入了骨髓,融入了血液。   朝堂争斗比和赵家兄弟相争要残酷多了,一不小心就可能连身家性命都丢掉,可是也从来没有像这样费尽心机,耗尽所有的心血过。   为什么?穆启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不把人争过来,这辈子都会孤单地度过。就是要争,管他为什么!   所以,他用尽平生最大的耐心,忍耐着心爱之人和别人同床共枕的痛苦,苦苦地等待时机。   时机终于来了。   赵家兄弟的表姐算计了陶令华,想让他自动退出。   而赵家兄弟顺水推舟算计了他们的表姐,想让李氏因为心疼表弟而放手。   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都没想到,穆启会借着这个机会算计了他们所有的人。只花了区区百十两银子,买通了那几个丫头婆子,造了几句谣言,就让赵家兄弟的一番苦心付之东流。让陶令华误以为赵家兄弟已经迫于李氏的压力和女人圆房。而黑锅却推到李氏的身上。他穆大人站在高岸,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局,穆启颇为得意,他算着过不了几天陶令华就会携子逃走,那时候就是自己收获的时候了,从此后,一生一世一双人,逍遥过一生。   又过了几天,派去跟着的人回来报说陶公子每天就窝在家中发呆,什么都没做。穆启觉得明天应该露面去找陶令华了。   此时已经是三伏天,闷热之极,傍晚时分却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四起,雨点如鼓点一样密集地打下来,一瞬间天地间就形成了一层层密密实实的雨幕,几乎看不清一丈之外的东西。   密集的雨声隔断了外界的声音,穆启悠闲地坐在窗前,一只手捧着一把精致的紫砂小陶壶,时不时对准壶嘴喝一口,看着窗外的雨幕,想着自己的心思,忽听小厮穆声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喊道:“老爷,不好了,陶公子回来了!”   穆启吃了一惊,起身问道:“你亲眼看见的?”   穆声答道:“是梅蕊偷着过来说的,听说已经冲进门里去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和赵家公子见了面了。”   穆启不由猛地向后一坐,直接倒在了椅子上,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没想到,以至于出现疏漏了,可是哪里错了呢?又想不起来。   大概,真的要功亏一篑了。   坐了一会,雨还是很大,隔壁的动静一点都听不到,心焦如火,坐不住,还是打了一把伞,冒雨走到西墙根下,一步步爬上梯子。   下面小厮仰头喊道:“老爷,雨大,要不小的上去看吧?”   穆启摇头,轻轻探出头去。   墙的那边和这边的格局是一样的,正是赵家兄弟的住所,只见人来人往的进出不止,不一会就见赵家兄弟的表姐李氏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匆匆进去。   穆启静静地等待着,像是等着最后的判决一样难熬,但内心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陶令华能原谅自己,然而,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若是被他知道是自己插手此事,这希望几乎是没有了。   滂沱大雨夹杂着狂风冲击的竹伞东倒西歪,穆启身上都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雨水顺着脸流下去,虽是夏天,却是浑身冰凉。   那屋里的情形依旧不得而知。   忽然,一个蓝袍身影从里面冲了出来,径直向墙边跑了过来,袍子已经湿透了,薄薄布料贴在那人身上,愈发显得消瘦。穆启痴痴地看着,明知道那人怒气冲冲而来,竟然忘了回避,依旧在木梯上站着。   陶令华冲进雨幕,“哗啦哗啦”踩着灰色地砖上流成河的雨水,跑到墙边,那架梯子倒在墙根,他奋力竖起,靠在墙头,爬上去,木梯上偶尔有木刺刺破了手也不顾得了,有血顺着手掌流下,很快就被雨水冲走。   穆启傻傻的看着那人一步步爬上木梯,到了墙头,两人已经对上脸了,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容貌当然没变,只是清瘦了好多,头发衣服全湿透,脸上也被雨水冲的煞白。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张曾经鲜艳的桃花脸上,变得更加幽深的眼睛射出悲愤目光,恨不得吃人。   穆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陶令华起手一拳就打了下去。   穆启一偏头,正砸中左脸,轰然而倒,直直地摔到了地上,木梯倒下压在身上。   陶令华手一撑墙头,奋力爬上来,纵身一跳而下。   穆启早已在小厮的协助下爬了起来,正要解释一番,陶令华一步步走近,一字一字道:“你害我可以,为什么要算计我大哥?你害得他重病不起,我,我……”声音嘶哑,似乎心都在泣血,眼睛里面满满的是怨毒,是绝望,完全不同于往常的气愤。   他狠狠攥起拳头,手指清瘦苍白,骨节更加泛白,慢慢地举起了手。   穆启以为他要打,下意识一偏头,却没见他打下来,但是穆启反而觉得脸痛,心痛,身上也痛,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片片碎掉了,顺着风雨飘零而去,再也难以收回。   绝望。   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愤恨的少年,一丝一毫都没有对自己的留恋,留下的只有恨。   他有点迷惘了,不知道自己这么些年为什么要和陶令华纠缠不休,似乎入了魔道一样,无法自拔,然而却是越努力越是渐行渐远,直到咫尺天涯。   穆启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在往下沉,一直到底,沉到没有光亮的地方。   陶令华挥了挥拳头,还是放下,冷声怒问:“为什么要害我大哥!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这样陷害我!”   穆启呐呐地开口,雨水顺着嘴流了进去,不由咽了一下才出声:“小华,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   “不用说了……穆启,以前你害我,我还能忍你,大不了不理,如今……”他顿了一下,似乎四气息不顺,抽动了一下鼻翼,接着道:“没办法,以后再也不用见了,就是死,也不用见了。”   穆启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心如刀绞,痛的脸都有些扭曲,但还是有点不死心地捉住他手问道:“死也不见?”   陶令华眼里的火熄灭下去,垂头,哑着嗓子说了一声:“下到黄泉也不见!”   声音很无力,似乎一下子就被风雨吹走了,但是也很坚定,说完就扶起那木梯快速地爬了上去,转眼就消失在墙头。   穆启楞在那里,一任雨水冲刷,小厮轻轻叫道:“老爷,回去吧。”   木然转身,回屋洗漱换衣。脑子里还在想,这是为什么?   按照以前对陶令华的了解,这是个良善内秀的人,就看上次他和芳叶的事就知道了,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把所有罪责都背到自己身上,所有他才会逃走,才会照顾芳叶。   如果听到赵家兄弟和女人圆房的消息,必定会自责,必定会回避逃走。   可是,这次,自己真的失算了。   是了。   原来如此。   人心,哪里是那么好算计的?   自己算计了所有的人,唯独没有把陶令华对赵家兄弟的感情算在里边,根本没想到他会不顾脸面,不顾羞辱地回头来找。   呵呵——   穆启苦笑,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机关算尽,细心编织的网,却被一个“情”字轻轻戳破,虚无中破碎的网丝似乎成了嘲笑自己心机枉费的证据。   罢了,死都不见是吧?   那就不见吧!   穆大人端起桌上的凉茶一口灌了进去。   ☆、第五十六章 鱼水   陶令华用了自己平生最大的勇气,才冒雨回来,在家门口徘徊了几乎一整天,终于还是冲了进去,正好看到梅蕊。   梅蕊见他进来,不由惊慌地叫了一声,急忙向外跑。   陶令华哪里顾得上问她,拼着羞辱一场,脸色煞白地直接冲到了二门。   赵华正端着药罐子出屋门,看见陶令华进来,惊喜万分,好像天降大宝一样,陶罐顺手一扔就飞奔过来,紧紧把人抱在怀中。   雨当时下的还不是很大,但也足够把人淋湿,两个人湿淋淋地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赵华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问道:“陶陶,你到哪里去了?让我们好找!”   陶令华抬头凝望,似乎相隔百年一样,心中酸楚,半晌才道:“二哥——我——”怎么好意思问出,你们是不是纳妾了呢?   赵华拉住他大步进屋,吩咐道:“去后院告诉表小姐去,陶陶回来了!”   赵兴领命而去。   陶令华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就是李家表姐骂自己,也要跟她把话说清楚,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掉!   走到屋里,赵华大声说道:“大哥!看看谁来了?”   赵泰缠绵病榻已经好些时日,瘦的有点脱形了,勉强从床上爬起,却下不了床。急的用力拽帐钩子。   陶令华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去,扑到他身上,大惊道:“大哥,你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   赵泰连忙抱住他,差点哭出来,胡子拉碴的脸贴住陶令华的脸颊,气喘吁吁地说道:“陶陶,为什么要走?你怎么这么狠心哪?这不是要大哥的命吗?”   陶令华用手连连摩挲着赵泰瘦的骨头都突出来的肩胛,连连答道:“大哥,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正乱着,李氏扶着丫头的手进来,陶令华一见,立刻转身跪倒在地,俯身拜求道:“表姐,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能离开两位兄长。”   李氏一头雾水道:“陶陶,你回来就好,这些天我们找你可找苦了。你怎么这么说?我早就放手了啊。只是苦于找不到你,所以才没跟你说。”   陶令华抬头,眉头皱起道:“我接到消息,说两位兄长已经纳妾了,所以才走的,今天是不想不告而别,才来问个清楚。难道不是这样?”   赵家兄弟和李氏都奇怪道:“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陶令华道:“张婶子和王婶子说的,我不信,就亲自来看过,听梅蕊和梅枝亲口说……”停了一瞬,下定决心说:“梅蕊和梅枝都说,已经和两位兄长圆房了……”   “来人!”   陶令华话未说完,赵泰就吼道:“快把梅蕊和梅枝找来!”他虽病的久了,武将的气势还在,这一吼,还是吓的下人们害怕。连忙出去找人,不一会就拉进两个湿淋淋的丫头来,正是梅蕊和梅枝。因为有下人见她们跑出门去,就追上去拉了回来,没想到她们真是做出事来。   两人一见这个阵势,腿都软了,赵华稍稍喝问几句,就全招了,原来是拿了隔壁穆大人的银子,才合伙挑拨离间的,不过那两个婆子是不是也被买通,她们不知道。   李氏又气又愧,走上前去就打了两掌,心里甚是不过意,命人赶快把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丫头捆了起来。   真相大白,陶令华摸着赵泰瘦的只见骨头的身体和脸庞,恨的口齿只咬,等安抚赵泰终于又躺下,他才转身出门,不顾大雨滂沱,直接奔东墙,爬过墙去找穆启算账。   这本帐大概算清楚了,因为从此以后穆启再也没爬过墙头张望过。   陶令华也没搬家。   不搬又如何?就住在这里,看他敢再做什么手脚!   陶令华觉得不管穆启再怎么挑拨离间,他都不怕了,因为再也没人能把自己跟那两兄弟分开了。所以他安心坦然地住了下去。   李氏见事情落地,也没再多待下去,既然人家情比金坚,自己若是一味地破坏,也太不近人情了,所以,虽然有遗憾,还是放手了,带着人回家去。   那两个丫头梅蕊和梅枝转手卖给了别人。两个婆子得知消息,跑掉了,也没再追究。   当初梅蕊和梅叶是在一起的,谁知梅叶的娘得了重病,回去伺候去了,倒让她把这事躲过去了,不能说不算幸运。   三人经过这一场风波,反而心意更坚,彼此契合,片刻不忍分离。   其实陶令华心里不是没有心酸,不是没有留恋的。并不是想和穆启有什么暧昧,只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就算小时候年纪小不懂什么感情,那也是亲情啊,就连上次因为他被俞氏陷害,也没想着老死不相往来,这样彻底割断,心底还是留下了几丝惆怅和失望的,只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而已。   赵泰本来身体底子非常好,只是先前喝了泻药弄到身体虚了,恰逢陶令华走失,双重打击下才病倒在床,又长时间找不到人,病的就更重了。   如今看心爱之人回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想立刻起床,谁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人病的虚弱了,一下子就想好起来,却是不那么容易,又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才起床下地。   虽然如此,陶令华体贴入微的照顾还是让赵泰心里舒坦了不少,这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赵泰正惬意地靠在床头,想着夜夜被照拂的窝心,不由靠着床头傻笑。   陶令华端着一碗解暑汤进来,笑道:“大哥,你笑什么呢?”   赵泰张嘴道:“喂我——”   “你呀,几岁了?还让我喂!”陶令华一边笑他还是拿起勺子喂汤给他。   赵泰喝着汤,偷偷在陶令华耳边耳语道:“陶陶,今晚还给我弄一弄如何?”   “不行!”陶令华脸一沉,“大哥,你身体正虚,老这样怎么成?”见赵泰垂头装可怜,又软下来,轻轻道:“等你好点了,我再……”说着贴住赵泰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自己耳朵倒红了。   赵泰惊喜道:“真的?你不要骗我!到时候我要一并讨回来的。”   陶令华一边喂他汤水,一边红晕上脸颊地点了点头。   赵泰立刻大口喝汤,一边看着陶令华笑。   赵华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心里知道大哥必是在陶陶面前讨了什么好去,所以这么开心,这阵子也苦了大哥了,随他高兴罢。   晚上,陶令华一边给赵泰按摩腿脚一边给他讲这些日子的经历,赵泰恨的想跳墙过去揍穆启一顿,被他拦住道:“真相既然知道了,就不用理他了,而且我和他说清楚,断绝一切来往,不会再有任何牵扯,从今往后,连话也不用说了。”   赵泰这才嘟嘟囔囔地躺好。   天气热,三人在一张床上睡,虽然不挤,毕竟有些热,陶令华就在床边支起一张竹床,竹床上也罩上纱帐打算在上面睡,赵泰不答应,最后只是赵华在竹床上睡了才算消停。   因为是夏天,帐子都换了最轻薄透风的纱帐,所以,里面的人有点什么动静,外面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陶令华只穿着丝质的里衣,身体的线条若隐若现。   赵泰病还没好,身体是虚弱的,但是心可不虚,武人都很直接,所以赵泰的手现在已经在怀中人的衣服里面了。   洗过澡的身躯有些凉浸浸的,肌肤丝滑柔腻,线条流畅,赵泰手一摸上去就自动下滑至腰线,舒服的咂了咂嘴。   得,还没怎么摸人家呢,自己反而就受不了了,但是陶令华又坚决不帮他,所以,赵泰很不满意,哼道:“你勾引我又不帮我,真狠心哪——”声音拖的很长,以至于外面竹床上的赵华都轻声笑了起来。   陶令华打掉那作怪的手,轻声答道:“大哥,你还真是倒打一耙,快把手放开!”   赵泰嘴贴在他脖颈上吹气,悄声道:“咱们轻轻的来,不让你二哥知道好不好?”   陶令华转身过来推他:“不好!”   赵泰不说话了,只管手下不老实。   唉——陶令华心中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投降,悄悄地探手下去……   又过了五六天,赵泰终于可以精神焕发地出门了,高兴的不得了,安排筵席,三个人吃了半夜,半醉半醒间,房帏之间未免有些事情,不可尽数,只是第二天,陶令华埋怨不止,因为这回轮到他下不了床了,如何不恼?   不过幸运的是,没几天赵泰就领命离京去通州公干去了,陶令华这才松了口气。赵泰不悦,说道:“便宜了老二,我回来一定要讨回来,再加上利息!”   赵华只是笑,不理他。   自此,白天陶令华跟着二哥一起去医馆帮忙,晚上两人同歇同宿,形影不离,很是恩爱。   赵二为人心细如发,惯会体贴人意。见陶令华有时候沉默,就猜到他心里还为断绝穆启有些不快意,所以在枕上挽头交颈、低低细语来劝解一番。又不时地炖汤炖水将养陶令华,睡前无事还用自己做的花草珍珠之类的膏脂给他按摩全身,弄到股软筋酥,眼饧气喘之时,免不了摩股贴胸,做些鱼水之间的事情。   陶令华得到这样体贴的情人,满心满意,感激涕零,放开怀抱接纳,床笫之间,春光无限。   赵二也是很惊喜,更加温柔小心,每次都是满足而睡。   不过,陶令华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每天日头高起,自己还在床上睡的熟酣,等到洗漱之时,二哥都出去看了几个病人回来了,还要服侍他起床洗漱,甚是过意不去,可是又浑身酸软,只想懒着靠在床上,又没办法让下人帮忙,也只得含羞接受。   这种日子过了半个月,陶令华颜色愈发鲜艳,以至于老高和洪瑾跟着赵泰来看他,大呼:“陶陶,两年没见,你怎么比早先还水灵了?”   陶令华大窘。   正要出门,仆人赵喜来回:“隔壁穆老爷派人送信来了。”   这个仆人是后来买的,不熟悉穆启和他几个人之间的恩怨,所以径直来回报。   “不接。让他回去。”陶令华想也没想就回绝了。   赵喜又回道:“说是桐庐的家信。”     ☆、第五十七章 姐弟   陶令华让送信人进来,一看竟然是穆平,心下暗暗为难。穆平离开几个月,自己竟然忘了他是在两家走动了,他既是穆启的贴身护卫,又是五娘的丈夫,要是断绝和穆府的交往,穆平怎么办?   不过现在还是先看信,别的等想好了再说。   原来当初穆启派穆平回老家替他去上坟祭祖,顺便去陶家看看,陶家大姐就托穆平带了信来,还有许多土特产之类,虽不值钱,但毕竟是家乡风味。信里还说生了儿子,已经两岁了。   陶令华非常高兴,家里孩子多,就热闹啊。现在睹物思人,有些寝食难安,着实地想念起姐姐来了。   赵泰和赵华一商量,干脆接他们一家上京来住,反正也不差这几口饭吃。   晚饭的时候就和陶令华商议这件事,陶令华想了想,也同意,这样就不用来回几千里奔波了,一家人住在一起,同享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一边打发人去老家接人,一边收拾房子出来,反正家里房子多的是,后院再收拾出一个院落,添些家具就行了。   等着等着就到了中秋佳节,去接的人还没回来,只好自己一家先过节。   五娘做了月饼,手艺不错,大人孩子都爱吃。   做了许多,吃不完还拿一些出去散给街边乞讨的乞丐。   幸运的是今年的中秋天气晴朗,月明如镜,寂寂寥寥几颗星子挂在天上,还没上中天就把如水的月华铺撒在了天地之间。   院子里设置了矮桌蒲团,一家人围坐赏月,很是惬意。   慧儿还小,才6个月,穿着大红夹袄,乌黑的头发很短,软软地敷在小脑袋上,白嫩的圆圆小脸,两只水汪汪葡萄样的大眼睛骨噜噜乱转,东张西望,时不时“依依呀呀”一番,却是没人能听懂他说什么。   赵泰接过慧儿,抱在怀里,用自己刮的光溜溜的脸颊去蹭孩子的小嫩脸,慧儿毫不客气地一把揪住他颈子后面的碎发用力一扯。赵泰“嗷唔”一声就叫了起来,笑骂道:“小东西,给了你多少好东西,还这么看人下菜碟!”   大家都笑起来,五娘把孩子接过去笑道:“大公子不必在意,孩子嘛,心性不定,再大点就知道您的好处了。”   赵泰挠头。   陶令华接过慧儿举高高,孩子手舞足蹈地唧唧咯咯大笑起来。院子里一片欢乐。   虽然有些秋意,却并不冷,所以在院中多玩了好一会。   五娘的儿子小福儿也跟着笑闹,抢果子,穆平静静盘腿坐在一边,笑着看着。只是神色有些不定,不停地向东墙那边望一望。   隔壁似乎也在赏月,也有孩子的笑闹声,穆启的孩子比慧儿只大了几个月而已。   陶令华知道他在看什么,但还是没说话,既已断绝,就断个干净吧。   至于穆平,陶令华想,随他们夫妻两个的意愿,愿意在哪里就呆在哪里。所以穆平还是每天跟着穆启出门,回来就回到赵宅。   时间一长,陶令华觉得也无所谓了,就这样吧。   过了一会,月上中天,慧儿哈欠连天,穆平就带着五娘和孩子们去睡觉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赵华切了水果大家吃着,他自己擦了擦手从屋里拿出自己的碧玉箫,幽幽吹起。   陶令华靠在赵泰怀里,闭着眼睛听,箫声呜呜咽咽,悠远而宁静,一如这澄净的天空和水一样的月华,让人如浸在微微温暖的泉水中,被温柔触抚,思绪在寂静中飘向远方。   忽然,隔壁“哗啦”一声巨响,似乎是茶碗砸碎的声音,就听到穆启骂道:“滚!你是哪个!谁让你来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苦求道:“老爷,您消消气,这是老奴找来的,是老奴的不是了,这不是看您每天苦着自己嘛。”俞三的声音。   又有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哀求:“老爷饶命,奴家这就走……”   这边三人面面相觑,一下子没了赏月的兴致,无心再听,只好收拾进屋。   进了卧室,陶令华洗漱了躺下,还是被搅合的没有兴致,索性睡觉。   两兄弟知道他听了隔壁的事情,有点郁闷,就百般抚弄,情事是最好的疗伤药,辗转厮磨间也就忘了外面发生的事了。   一直到十月底了,陶家大姐一家子才拖家带口地进京来了。   接到信报,陶令华高兴地连着两天没睡着。   三年多了,一直没有见到姐姐,怎么能不激动?   姐弟见面不消说哭成一团。陶令华拉着弟弟的手上下打量了好半天,见人好好的,还比先前高了,胖了,脸色也非常好,这才放心。   旁的人又上来相见,互相介绍了。   陶令华姐弟又忙着给双方的侄子外甥见面礼,又是一番忙。   都相见过了,陶令荷才打量起赵家兄弟。心中暗暗称赞,做大哥的威武不凡,赵二又俊雅斯文,都是人中龙凤。   当然她是见过赵华的,印象很好。只是上次接到弟弟的信之后,也知道弟弟和这赵家两兄弟在一起,没见到面,倒没机会说什么,可这见到面了,就算千万个不情愿,却更不能当面说什么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四品的高官,一个是书香之后,陶令荷一个平民女子,就是想反对,也不敢随便张嘴。而且很明显,这两个人把自己的弟弟当宝一样捧着,慧儿明显是弟弟的亲生,这到底怎么回事?   当着人前不好问,直到安置好,各人都退出去,屋里直剩了姐弟两个,陶令荷才拉着弟弟坐下,小声问道:“小华,你别怪我问,你是不是和那两位赵家公子……”剩下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出来,自己倒红了脸。   陶令华知道这关迟早得过,也红着脸小声答道:“姐姐,我也是没办法,我的命都是他们救回来的……”   “救命?”陶令荷大惊,你是不是在大同遇到什么危险了?   陶令华想了想,既然危险已经过去,就没必要再详细说,吓坏了姐姐。于是敷衍道:“嗯,当时很是危险,生了病,不过两位哥哥救我回来又给治病,已经都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了?”   陶令荷不死心,劝道:“救命之恩,理当涌泉相报,咱们姐弟做牛做马报答他们就是了,何必……这个,以身相许呢?”   “这个……”陶令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地答道:“姐姐,不只是救命之恩那么简单,他们多次待我比待他们自己都好,我……我已经决定和他们过一辈子了。”   “……”陶令荷无言以对。既然弟弟死心塌地,自己也没那个勇气去和一个朝廷的高官对言,只得罢了。又问道:“慧儿……”   陶令华见姐姐问道,扯谎道:“先前娶了亲,孩子的母亲去世了。”陶令荷唏嘘不止,只叹息孩子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娘。   这个话题翻过,陶令荷又问道:“穆大哥就住在隔壁是吧?咱们应该去看看,多承他帮你奔走,怎么也该去谢一谢。何况他也做了大官,多走动走动,日后也好对你有个照应。”   陶令华低头不语。   陶家大姐自顾从箱笼里搬出许多东西,有家乡的点心,有各种小孩子的玩具,风车拨浪鼓之类的,一边搬一边说:“穆大哥的儿子几岁了?这些玩具给他玩吧。”   陶令华闷声道:“算了吧,人家是大官,哪里买不到这些东西?咱们别去了行不行?”   “那怎么行?”陶令荷抬头把脸边的一缕碎发掖到耳后,笑道:“礼轻情意重嘛,老邻居了,就算不好高攀,看一看也是应该的。你别管了,我安排好,你跟我去就是了。难道穆大哥还会把咱们赶出来?”   因为穆启每天很早就上朝走了,傍晚才回来,所以陶令荷打听好了才让储信搬着东西,带着陶令华登门。   天刚擦黑,穆府门前的灯笼就亮了起来,照的黑漆铜钉的大门甚是气派,门口守着两个衣帽整齐的家丁。   陶令荷推着陶令华上前去问。陶令华万般不愿意地问道:“请问穆大人在家吗?我们是他乡邻,前来拜访。”   这两个家丁和陶令华熟的不得了,对他们的恩怨也早就心知肚明,见他装模作样装作不认识,暗地偷笑,面上却正色回道:“老爷说过,陶公子来,不用回禀,请进。”   陶令华本想,和穆启吵了这一架,彻底断绝了关系,肯定会回绝自己的上门,打着主意回头就走,谁知道人家直接带路向里走了,倒把他噎住在那里,进也不是,回也不行。   陶家大姐和姐夫储信忙着催促:“小华,快走啊。”   ☆、第五十八章 送菜   陶令华本就是被逼着来上门的,打着人家不让进门的主意,自己正好顺水推舟回家去,谁知此时被卡在中间,不得不硬着头皮跟进去。   说是比邻而居,其实从来没有从这个大门进到过穆启的府中。   一般,都是爬墙头 。   两家格局是一样的,前院是接待外客的客厅。   陶令华以为会在前厅,谁知仆人直接穿过夹道进二门去了。   他也只好跟上。   仆人把他们带到二层院的客厅,上了茶,请他们暂侯,转身去禀报主人。   厅前一株粗大的梧桐,枝繁叶茂,天气虽渐渐凉了,落叶并不多。离着不远一个院中院想是穆启的居所,门前一侧竹影婆娑,北方气候到底比南方冷些,所以黄黄绿绿的竹叶铺了一地,另一侧种着很多菊花,大朵的黄菊红菊正在怒放,随风送来清爽的香气。   陶令华当然是很熟悉这个院子,所以头也不抬地坐在那里,也不喝茶也不说话。   陶家大姐两口也有点局促,虽然是老邻居了,但是毕竟人家已经是京城高官了,所以也不敢高声讲话,只是四处打量着厅中素朴中显出华贵的摆设,偶尔两相耳语几句。   等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墙上的镂空花窗都开着,只有纱扇关上,透过糊着绿纱的格子能看见外面人影晃动,须臾走了进来。   陶令华不由抬头一看,穆启穿着一身湖蓝色家常的软缎锦袍,没有系腰带,就这样大袖飘洒地进来了,显得格外风流潇洒。只是有个把月没见,竟然瘦了很多,神色也有些许的憔悴。   穆启可没有管陶令华有多尴尬,脸上笑容如三月春风,上前拱手笑道:“是陶妹子和妹夫来了?早就想接你们来,现在总算来了,小华都想你们想的睡不着觉了!”   这话说的,好像是他把人接来的似的,而且听上去好像他每天和陶令华一起睡觉一样。   陶家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陶令华只狠狠地攥了攥拳头,他姐姐陶令荷和姐夫储信连忙上前见礼,口称穆大哥。   穆启和颜悦色地请他们入座,命人换好茶来,又上了几色精致的点心。这才带着笑容慢慢攀谈起来。   陶家两口子见穆启一点官架子都没有,悄悄吁了口气,放下了肩膀,也攀谈起来。   说起来陶令荷对穆启当年为自己的弟弟奔走救助的事情是铭记在心,后来又多亏他帮弟弟洗脱了罪名,脱了军籍,才能平安度日,如今姐弟重逢,怎么能忘了人家的好处呢?所以她反复对穆启表示感恩之心。   穆大人端着茶杯轻轻吹茶叶,带着温和的笑容听着,时不时表示谦逊,只说看着小华长大的,不可能放任不管,以前既是好街坊,现在依旧是邻居,要多多亲近往来才是。   陶令荷和储信几乎是感激涕零。就差跪下来磕头了。   陶令华心中极其复杂,忍了半天还是没说什么。让穆启把这好人装到底,反正自己是不会理他的。   陶家大姐又拿出自己带的一些土产点心和一些孩子的玩意儿,说是没什么好的可送,只是些家乡的风味而已,拿不出手。   穆启直接走了过来,打开一个纸包,拿出一块层层叠叠白面砂糖做的小点心,放到嘴里,稍微嚼了一嚼,眯着眼睛叹息道:“好几年没吃过了,真是想念呢!”   陶令荷见他语气真诚,觉得非常感动,忙道:“穆大哥喜欢吃,以后我再做就是了,这个也值不得什么。”   穆启又叹道:“在京城这几年,别的还好,就是吃不上家乡的菜肴,有时候做梦都想啊。”   陶令荷只好答道:“这样啊,穆大哥,我们吃饭都是自己做,自然是家乡风味,穆大哥不嫌弃,就来我家吃饭也行。”忽然想到自己还住在人家家里呢,有点不好意思,改口道:“穆大哥没空的话,我做了,让小华给你送过来就是了。”   穆启连连点头称谢。   陶令华暗骂:厚脸皮!   心里暗暗懊恼,看来说是下到黄泉也不想相见是不可能实现了。   三人告辞,穆启命人收拾出好多京城的精致吃食给他们带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提前准备的。   陶令荷两口边往外走边赞叹穆大哥为人热心又和气,做了高官还不忘乡邻,竟然提前就买了这许多点心送人,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一家来了呢?真是难得。   陶令华心里嗤笑:你们这拖家带口的来了,人家能不知道?有心哄你们,自然是热心!   第二天,穆启还是傍晚才回家,陶家大姐提前做好了家乡风味,装在食盒里,让陶令华送去。陶令华百般不愿意,但如果不去就要解释原因,这一解释就会出事,所以还是乖乖去了。   走到穆府的门口,交给看门的家丁就立刻想向回走,陶令荷知道弟弟有点懒,偷偷跟着,见此情形不高兴,立刻说弟弟不懂事,对待救命恩人这样敷衍。   陶令华只得带着食盒走去亲自交给穆启。穆启看上去心情不错,也不追究陶令华转头就跑的行为,自顾轻笑着打开食盒看。   里面是四个小菜:一碗白鲞炖天堂肉、一碗酱烧胡桃,还有一碟子白菜炒千张和一碗香覃蘑菇乱炖的白豆腐。都盛在白蓝相间的青花大碗里。红白黄绿,很是漂亮。菜肴热腾腾冒着热气,香味扑鼻,令人食欲大开,穆启朝屋外大声吩咐:“来人!盛两碗饭来。”   俞三带着人送饭进来,穆启拿过饭大口吃起来,吃完了一碗又碗,一连吃了三碗才停。   “老爷今日倒是好饭量,想是吃到家乡风味很开心。您已经好多天没好好吃过饭了。都瘦了许多。”俞三心疼地看着自家老爷吃的香甜,不由心下安慰。这都多少天没这样吃过饭了?不对,自打他到穆府来伺候,就没见老爷这样吃过饭。   穆启点头笑道:“不错。对了,红烧肉以后家里就别做了,我都吃隔壁的。”   俞三笑着应了,又问道:“老爷,那,白吃人家的?”   穆启拿帕子擦了擦嘴,狐狸一般牵起嘴角笑了笑:“自然不是白吃!咱们也可以做些给他回礼嘛。”   俞三点头就去通知厨房那边去了。   穆启见下人都走了,自己垮下肩膀,叹道:“唉,吃不到人,只好吃点菜了。”   陶家大姐住了半个月,就和弟弟商量,还是做点小生意,总这样白吃过意不去。   陶令华自然是说赵泰的俸禄和赵华的医馆都是收入不菲,养家里几个人是不成问题。   但是陶大姐发愁道:“小华,姐姐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既然想跟他们一起过,姐姐也不拦你。可是好的时候自然是好,可是万一有什么事,你没个营生,到时候要走到哪里去呢?姐姐和你姐夫可以开个小店子糊口,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陶令华笑道:“姐姐,我也会挣钱,你担心什么?”   “那也不行!我们还是开个胭粉店干你姐夫的老本行,挣点银子的好,就是你将来万一有个事情,我们也有银子好回家去。”   陶令华不语,姐姐自然是担心自己的,虽然自己有把握,但是也挡不住别人担心的。只得随她。   回去和赵家兄弟一商量,两个人只笑:“又不是缺钱,每月给姐姐姐夫十两银子的家用应该够了。何必再去辛苦?”   陶令华不好直说,只道:“十两哪里用的了?我们在家一年也用不了十两的。只是他们劳碌惯了,歇着难受。”   赵华心里有点明白,但也不好说出来,只道:“既如此,我去找门面,正好我们医馆那条街有个铺子要寻租,我去看看,若是合适,就给姐姐姐夫租下来,至于进货,我去找相熟的商家去问一问。只要细心找,事情也难不到哪里去。”   “那就辛苦二哥了。”赵华做事向来是妥当的,陶令华很是放心。   赵华点头,三人收拾睡下。现在天气渐渐凉爽,所以赵华也搬到大床上来睡,锦帐层层放下,烛影摇摇,隐约听到马棚里“铃铃”的马铃之声,趁着静夜沉沉,格外好听,那是乌金在吃草。陶令华忽然想道:“大哥,咱们都来京了,富春你送给谁了?”富春是他在大同的时候收养的那条狗。   赵泰道:“送给代王府的管家了,放心吧,没人吃它。”   “你干嘛不带它回来?那管家对富春好不好?”   “好!”赵泰心里有点闷了,暗想,我当时都快急疯了,还想的到它?能想着送人就不错了。手下用力一揽,就把人压在了身下。   陶令华欲再问,被堵住了嘴,“呜呜”几声也就放弃了。床帐帘钩登时响成一片,人影摇动在帐子上。门窗紧闭,无人来探看这一室春光。   第三天晚上,赵泰从外面回来,不高兴地把乌金的缰绳一扔,就走进屋里来,问道:“隔壁是怎么回事?怎么天天送菜来?”   陶令华没说话。   赵华嗤笑道:“是姐姐天天让陶陶去送菜给穆大人,穆大人回礼嘛。”因为是陶令华的姐姐,所以赵家兄弟就随着也叫姐姐了。其实他们兄弟比人家年纪大不少。   赵泰气得一拍桌子:“咱们又不缺他这点东西,不要,退回去!菜也不要给他送了!”   陶令华默默地帮他脱下官衣官靴,服侍洗漱换衣。   赵华无所谓地笑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不让送,姐姐必是要问怎么回事,那时候岂不是让陶陶为难?”   赵泰也只得作罢。   因为这个缘由,穆启又和陶令华接续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心里十分欣慰。而且还有穆平这边的关系,陶令华想打断骨头,可还连着筋呢!“死也不见”岂是那么好做到的?   两府之间虽然主人互相看不顺眼,下人们却很相得,时常互相送个东西串个门,交谈几句,倒是一件奇事。   十一月间,储信的胭粉铺子开张了,凭着自己一手做胭脂的手艺和纯良温厚的品行,储信很快就站住了脚,慢慢的货品丰富起来,各种首饰香粉和手帕纸伞等各种东西都齐全了。   京城毕竟比那小镇繁华多少倍,虽然铺子的租金也高了几倍,但是收益也高了几倍,渐渐的陶家两口就不让赵泰给家用了,说是自己能挣家用,不必花家里的钱。   其实家里的钱都是陶令华管着呢,姐姐不要,陶令华就偷偷塞给姐夫储信,储信回头还是给了陶令荷。   陶令荷无奈,只好把银子收下,暗暗收藏起来,自己挣的钱用的也很节省,就怕小弟万一有需要,可以提前有个准备。   陶令华除了去医馆帮忙,有时候也去姐姐姐夫的铺子看看,日子忙碌而平顺。他常常有些晃神,觉得头顶的太阳有点不真实,太幸福了。   只是最近街面上不是很太平,有时候见到大队的锦衣卫在街上策马疾奔。行人纷纷避让在两旁,还听到有人耳语道:“真是缺德啊,听说梁太监去南方,把人家的祖坟都掘了。”   另一个道:“难道没人能管吗?挖坟掘墓可是斩立决的大罪!”   旁边又有一人悄声道:“挖坟掘墓算什么?听说国库几窖金子都被他们偷光了!”   另一老者咳嗽了两声,轻声喝道:“不要命了?莫谈国事!”   众人纷纷道:“对对对!莫谈国事,还是保命要紧!”   看看马队疾驰而过,掀起遮天的尘土,陶令华小心地贴着街边走到家里。   赵华今天出诊,要晚点才能回来,他去厨房看了今晚的饭菜,安排好了就坐等家人回来。   不一时只见赵泰拉马进门,扔掉鞭子就骂道:“什么世道!奸臣当道,忠臣反而受枉入狱!没法活了!”   陶令华接过他官帽挂好又帮着脱衣,问道:“怎么了?可是朝中有事?”   赵泰点头:“刑部的林员外郎因为弹劾阉党被老太监陷害入狱了。”   陶令华吃惊道:“不是你平时很说的来的那个林大人?”   “是。如今朝中臣子忙着结党,太监忙着捞钱弄权,天子一味宠幸万妃党羽,暗晦不明,民不聊生。何时是个了局?”赵泰一边伸脚让他脱靴子,一边愤愤地说道。   闻言,陶令华有些担心地皱眉,劝道:“唉,官场凶险,你还是小心些。不行咱们就不做这官了,哪里不能过活?”   赵泰笑嘻嘻地答应:“我晓得。”回头亲了一口笑道:“担心我啊?来来,亲热亲热安慰我一下。”   “去!”陶令华转身去拿官府和靴子准备出去洗。   赵泰一脸的鄙夷: “不过隔壁穆大人可算是火中取栗,倒便宜了他。” “便宜什么?”陶令华回头,奇怪地问。   “你的穆大哥如今不止是户部侍郎了,还兼任刑部员外郎!可不是便宜了他么?我看他还有的高升呢!”   “他不是我大哥,你才是。”陶令华拿着衣服和靴子出门,面无表情。   赵泰一喜,连忙跟上。   ☆、第五十九章 鞑子   穆大人情场失意,官场得意,除了担任刑部员外郎之外,又担了礼部侍郎的职位,而且户部尚书年纪老迈,迟早退休,这尚书的位子,弄不好还是他的。以此,穆大人的官途愈发平顺,身价如腾云般蒸蒸日上。每日上门的络绎不绝,送礼的求事的,纯粹拉关系的,挤的水泄不通,弄的小小的宅子无处下脚,不得不挂上免见牌。   按照平常人的习惯,升官之后宅邸狭小,必定会换个豪华些的,可是穆大人就是稳如泰山不挪窝。以至于朝野称赞:富贵不忘本,荣华不骄人。其实外人哪里知道他是贪着这每天一顿的家乡菜呢?当然这也只是个借口,穆大人什么吃不起?贪着那人每天一次送菜而来的半刻温情时光才是真实目的。   说是温情,也不过是穆启自己想像出来的罢了。陶令华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就算能每天吃这个人送的菜,又怎么样呢?人在咫尺,心在天涯。穆启也知道这一点,这么多年求而不得,也懒得用什么手段了,就这样吧,他告诉自己。   赵泰等人联名上本为林俊求情,却是如石沉大海,毫无声息,每日闷闷地去来,眉头紧皱。   陶令华和赵华知道他心情不好,都不敢高声,只是默默地吃饭睡觉,不时也开导几句。   陶家大姐见赵泰闷闷的,听说是朝中之事,就偷偷对弟弟说:“要不要去找找穆大哥?他做大官的,应该能帮忙吧?”   陶令华撇嘴道:“算了吧。”其实他很想说就是死都不去找他帮忙。可是没敢说出来,要是说了,姐姐必得问原因的,又是一场麻烦,还是沉默算了。   后来那位林大人怎么样了,陶令华没敢问,只是听说是革职不用了。   渐渐地赵泰也放下了些心事,脸上也有了点笑容。   腊月里,下了两场大雪,赵家开始打扫院落房子,擦拭家具,洗涤衣物被褥,买年货准备过年,因为人多,大人喊,孩子叫的,很是热闹,整个三层院里,都是人声,连黑马乌金都被感染了,时不时叫几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陶令华想起小富春不在,有点想念,但是千里迢迢,也没办法。赵华见他喜欢狗儿,就跟来看病的病人家里要了一只两个月的小狗,乌黑的毛色,白爪子,卷尾巴摇的似一阵风,很是喜兴,取了个名字就叫小黑。陶令华把些小块的肉骨头、鸡爪子给它吃,那狗儿就跟着他进进出出的跑动,欢实的很。连陶令华去穆府送菜它都跟着。也没人拴住它,大门都关着的时候它就钻狗洞,来去自如。有时候在家里找不到必定是在穆府,穆启时常用好吃的勾引这狗儿,弄的陶令华很郁闷,觉得穆启作为一个朝廷命官,真是——不要脸。   送菜送了几个月,恨的要死。可是姐姐还是逼着他每天去送。   其实陶令华也想了很多办法来推脱,比如装病,可是那样就得吃药。   比如派下人去,比如从墙头给扔过去,都被姐姐发现,狠狠批了一顿。陶令华快二十的人了,这样被骂还真是脸上下不来,可是姐姐也是个腼腆的人,轻易不骂人的,这样骂那就是生气太过了,陶令华怕气坏了姐姐,只得听从。   有时候也想冲动一次,把穆启做的那些事告诉姐姐,可是那样的话姐姐就会埋怨自己小小年纪不读书就想着那些事情,还真是让人难以启齿。所以,这种额外的折磨就如影随形的每日跟随,无法摆脱。   赵泰提议:他去送。可是穆府的人见他来就关大门,他又不好大吵,因为要是让陶家大姐看见朝廷命官打架,这也太丢脸了。   所以,赵华想了个办法,在菜里放了点巴豆,少量,不至于死人,但绝对是难受。   穆启吃过一次就知道被人做了手脚,就趁陶令荷来自己家里做客的时候告黑状,陶令华又被姐姐责备了一顿,最后还是由他来送菜,也不敢放巴豆了。   好在穆启除了吃菜回礼,从没有什么多的要求,连话也不强求说,只是每天笑嘻嘻地多吃几碗饭。所以,赵宅也没再对他采取什么动作。   不过最近穆启忙的很,有时候很晚才回来,陶令华把菜交给俞三就回来,都没见过他。这天,俞三一边接食盒一边笑道:“我家老爷说这几天礼部那边忙的很,因为蒙古那边来了朝贡使团,这些日子都脱不开身,让老奴准备好了您爱吃的给送过去呢。”   陶令华赶忙说道:“不用,我什么都不爱吃,你留着自己吃吧,回头他问,就说我吃了就行了。”   俞三笑呵呵应了。对于自家老爷和陶公子之间的事,他是很清楚的,他也不明白自家的老爷为什么一定要和人家纠缠不休,唉,大概是孽缘吧,俞三也只能想到这个词。   眼看着腊月二十了,陶令华照例去给穆宅送菜。   今天特意早去,最好每次都不碰到他。可是,失算了,小黑直接跑进前厅里去,还叫了两声。陶令华惊觉,今天穆启竟然在家,似乎在前院客厅里招待客人,时不时听见豪爽的大笑声。   止步想留下食盒回去,下人却早进去禀报了,穆启立刻从里面掀开棉帘子出来,笑呵呵地正想接过食盒把他拉到后面去坐,忽然从他身后跟出一个人,身材高大,面目黧黑,但是很英俊,一双眼睛深邃明亮,然而却像鹰隼一样,十分锐利。   陶令华一见,心里一抖,立刻明白这就是蒙古来的使臣,下意识想躲。   只见那人挑了挑浓黑的眉毛,惊喜万分地笑道:“小桃花?竟然是你!”说罢上前就想拉人。   陶令华连忙向旁边一闪躲过去,心中安定下来,心想,当日在野外,自然怕你,今日在我家门,还惧你不成?想罢正色道:“布日古德大人,想必是作为使臣来访,请你放尊重些!”   布日古德一抓竟然抓空,倒有些意外,收回手背在背后,颇有些玩味地笑着看陶令华。   穆启倒吃了一惊,连忙把陶令华拉在身后,对布日古德道:“黑台大人,你认识我这义弟?”看来这鞑子竟然认识小华,而且心存不轨。   穆启浑身的汗毛几乎都竖起来了,全神戒备着。   陶令华拨开穆启的手对布日古德道:“原来大人贵姓黑台?那失敬了。小的不过是个市井小民,没资格和大人说话,这就告退。”说完丢下食盒转身就走。   布日古德伸长手想勾他,穆启伸出右手让道:“屋外冷,请大人进屋叙谈吧。”布日古德只好暂时进屋,边走还是转着身子朝陶令华出去的方向看。   须臾进屋落座,问道:“穆大人,这是你的义弟?在下有一事相求。”   穆启不动声色道:“黑台大人不必客气,请讲。”   布日古德起身一揖到地:“在下在北地的时候和陶贤弟一见钟情,曾经共度一宵。如今重逢,也是前缘,意欲求婚,既然大人是他的义兄,还请大人看在两国交好的面子上周全此事。”   什么!   穆启太阳穴青筋爆出。   共度一宵!   小华什么时候和这个人见过?难道赵家兄弟都不管的么?竟然让个鞑子得手!   真是——笨蛋!   ☆、第六十章 较量   布日古德深揖到地,穆启连忙起身双手相搀,笑道:“这件事,下官恐怕帮不了您。”   “哦?”布日古德坐回椅上,皱起眉头问:“可是他已经有了家室?我在大同倒是见过他和一个人一起,难道还是那人?功夫倒是不错,不过,只要美人自己愿意,他能耐我何?您只要去帮小弟去说和一下就成了,别的小弟自己去做。”   穆启端起茶杯,垂目用盖子慢慢刮那茶叶,缓缓说道:“是有了家室,而且,这家室恐怕不是很好惹,您要是去的话,只怕会碰这个钉子,讨不了什么好来。”其实穆启并不知道布日古德和赵泰的恩怨,所以才会这么说。   布日古德起身,背着手在原地踏了两圈,一拂袍摆又坐下,朗声笑道:“那小弟倒要会一会了。”   穆启抬眼看他,眼神嘴角含着一丝笑:“那好,下官这就安排您和他家人会面。”   布日古德大喜,起身告辞而去。约定明日再来。   穆启送人出门,回到自己卧室。   俞三带着人伺候穆启洗手,安排晚饭,把陶令华送来的凉透了的菜肴又热了热,看自家老爷开心地端起饭碗吃饭,这才担心问道:“老爷,您真要让赵大人和那鞑子打一架啊?会不会有危险?”   穆启一边安安稳稳地吃饭,一边冷笑道:“让他们先咬一架,就伤不了也得咬一嘴毛!”   俞三失笑:“老爷,要是让陶公子知道,又该生您的气了。”   “关我什么事?小华明明认识那鞑子,不会扯到我身上的。”穆启四平八稳地往后一靠,下人端上清水,他漱了口,又用帕子擦嘴,得意地笑了笑。   俞三看着自家老爷笑的那个狐狸样子,不由也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心里暗叹,老爷真是可怜啊,得不到陶公子,也只能这样看看戏了。当然这话俞三打死都不敢说出来的。   晚饭后,穆启写了个帖子命人送去隔壁,自己就等着看好戏了。   赵泰回家,陶令华立刻告诉他当初那个鞑子布日古德来京了。赵泰哼了一声道:“到处找不到他,他倒送上门来了,上次他掳了你去的仇我还没报呢!正好!大爷我很久没操练了!”   陶令华脸色发白,劝道:“算了,战场上刀枪不长眼,跟他计较什么?再说他是来使,你伤了他也不好。”   赵华也劝。   赵泰不依不饶:“不揍他一顿,他就不知道马王爷长的是三只眼!看你大哥揍的他满地找牙!”   须臾隔壁穆府送了帖子来,只说蒙古来使黑台大人久仰赵兄大名,想找机会见上一面,托穆某来问,不知明日有空闲否。   赵泰一摔帖子,吼道:“鞑子该死!”真是胆大包天了,没去找他算账,他还真找上门来了。当下就回了帖子,明天黄昏时分见!   陶令华和赵华劝也劝不住,只得叹息。陶令华倒是没想到去埋怨穆启,这事其实跟穆启关系也不大,这布日古德在大同就想把自己掳走,只是被那穆平给搅合了,这次又来,必定凶险,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受伤,当日大哥和那鞑子拼命的时候,全身是血的样子现在还历历在目呢,想到这里,急的头上都是汗,连忙拉住赵华道:“二哥,那鞑子武功也很厉害,就算大哥能赢,也可能受伤的!快想个办法,不要让大哥去硬拼啊!”   赵华也有些苦恼,自己的武功也就一般,打打穆启还行,对付一个武将,肯定是不行的,要想大哥不受伤,那就只有暗算了那鞑子!   想着就说出来,陶令华立刻道:“就是要暗算他,让他没的打!”   赵华道:“是不是有点太上不了台面了?”   “他几个人杀大哥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个?我才不管他死活。我只要大哥毫发无伤就可以。”   第二天,还没到黄昏,布日古德就递帖子来访,本以为是他一个人来的,谁知道身后跟着一队兵勇。个个身材彪悍,不输赵泰。   陶令华当先出门,劈面说道:“黑台大人,难不成你是来打群架的?这可有失身份!”   布日古德对着他作了个揖,温柔笑道:“哪里,我是来看望陶贤弟你的啊。你看……”回身指着那些兵勇挑着的担子,吩咐道:“打开让陶公子看看。”   众人放下担子,纷纷掀开覆在上面的红袱,只见各种珍宝,闪瞎了人眼,有各色闪耀着柔和光芒的江南丝绸,整箱的南海珍珠、晶莹剔透的和田美玉,波斯的毛毯,海外的小小自行钟,还有些东西,陶令华认都认不出来。   陶令华心里嗤笑:这是来求亲了?笑话,以为我是女人吗?会为了你这些外物动心?我一年也花不了几两银子,要你这些干嘛!   想到这里就沉着脸道:“黑台大人既然是来会故人的,就一个人进来算了,东西和这些人还是回去吧。我们也用不着,您留着回去做几件衣服,听说北地苦寒,正好用的着。”   布日古德见他堵着门口不让进,无奈,只好命人把东西都挑回去,自己一个人进门。   穆启作为引荐人,也早早的上门了,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一来头一回来赵家。心里颇有点感慨。只是没人关心他是在想什么罢了。   众人进了前厅,落座,穆启先说了几句场面话,让人听着他和布日古德好像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公事公办,行使礼部侍郎的职责而已。   赵泰和布日古德各自都憋着一口气。   赵泰是想报仇,揍他一顿。   布日古德是想在美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那些珍宝都没打动他,只能用实力了。毕竟美人都是爱英雄的嘛。草原上的雄鹰怎么能输给一个南蛮子?上次被赵泰占了便宜,是因为自己本来就带病呢!这次,一定尽力而为,管保让美人倾心!   ☆、第六十一章 品酒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赵泰和布日古德曾经拼死一战,今日一见,刚刚对上眼神就想动手,但是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所以都装作很斯文地拱手见礼,做足了场面。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杀气顿起。   陶令华不懂武功,却也觉得有些寒气逼人了。不由心情紧张,额头反沁而出了薄汗。连忙向穆启频频示意解围圆场,不要让他们打起来。二哥一早就去看一个急症病人,不在家,若是他在,还把稳些。   穆启正端着茶杯笑呵呵地看戏,见陶令华对自己使眼色,神色焦急,鼻尖上有微微的汗意,人倒是显得更加鲜艳了,很想欣赏一番,但是也知道他害怕,所以心里虽然不情愿,也只好放下茶杯正色道:“黑台大人,赵将军,既然两位都是久仰双方,想切磋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拳脚刀枪无眼,若是伤了,那在下岂不要担责任?还是不切磋的好。”   陶令华立刻跟着点头,说道:“对,不切磋的好,大家既然千里相逢,我这里有自酿的水酒,大家饮几杯,叙叙旧吧。”说完起身就要去拿酒。   布日古德一听有酒,还是美人自酿,求之不得,把争胜的心倒是息了几分,而且明显看出来陶令华不喜欢他们争斗,自然不想得罪了他,要比武,改日再比就是,于是笑吟吟拱手道:“陶贤弟,为兄倒是想给你送酒来着,只怕北地的酒太烈,你受不住,所以没送。如今有机会尝一下贤弟亲手酿的酒,真是三生有幸。”   陶令华暗暗抖了一下,这马屁拍的,谁和你认亲了?就贤弟为兄的称呼起来。本来是仇人好不好?你差点杀了我大哥!我不给你放点毒药毒死就很客气了。   不过当日承他好意,饶了自己一命,而且如今是朝贡的使臣,不能真要他的命,所以,稍微教训一下就算了。   陶令华起身去拿酒,赵泰偷偷跟出来,求道:“不要喝酒好不好?咱们的酒怎么能让他喝?我要跟他比试一回替你出气!”   “大哥,你若不听我的,我就搬出去住!”赵泰性格太粗豪,好勇斗狠,若是想震住他,不得不下狠心。而且两强相遇,必有一伤,或者两者皆伤,绝没有共存的幸运。这回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得阻止他们相斗。就算拦不住那也得暗算那鞑子,让他无力相战。   赵泰见陶令华生气,屋里还有人,也没好意思硬来,只好同意先喝酒。   陶令华就吩咐厨房去做几个小菜,自己去地窖里搬酒。布日古德偷偷跟出来,见二人去酒窖,他也就跟了过去。   穆启自己在厅里悠闲地喝茶。   地窖在二层院的西南角,窖边残雪成堆,一株寒梅正在开放,冷香扑鼻。布日古德在窖口守着,一边四处打量,原来自己想了很久的人就住在这么个朴素的小宅子里,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不由想像着,若是自己和他住在这里,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想着竟然有点出神。   不一会见陶令华抱着一个酒坛子上来,连忙用手来接,趁机摸了一把他的手。   陶令华皱了皱鼻子,把酒一坛坛递了上来。   一连拿了五坛。赵泰不让拿了,说是不能都便宜了鞑子。   窖外蹲着的鞑子听见竟然没生气,只是笑着看陶令华,脸色虽黑,却是英俊不凡,眼如寒星一般熠熠闪光。   赵泰跳出窖口,就发现布日古德在发花痴,立刻想发火动手,陶令华连忙抱住他手臂道:“大哥,不要动手,求你,你今天若是不打架……”说着停住了。   赵泰见他顿住不语,不知何意,收回拳头,问道:“怎么?”   陶令华想了想还是附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赵泰惊喜万分,低声问道:“真的?你不要谎我!”   “只要你今天不打,我一定说到做到。”陶令华说着,不由脸上浮上些红晕。不看赵泰,抱起一坛子酒就往前院去了。   赵泰也抱了两坛,笑呵呵跟上去,却是没人理会人高马大戳在一边的布日古德。   不过他很会为自己找乐子,在旁边看了半天美人羞色图,看那人初初凛如冰雪,跟赵泰耳语时的却不自觉透出的一点媚意,红晕从耳边上涌直到白皙的面颊,混如身边这株浅粉的梅花,在冰雪中含笑绽放,那一点春色勾的这草原铁汉子心如猫抓。   其实不是没见过美女俊男,只是这一个却与众不同,不是那种故作娇羞或者艳媚的勾栏美女和小倌,也不是贵族大帐中那些女侍男娈的假面娇颜,就是一个长的清秀美丽的小书生,行动做派无一处不自然,无一处不赏心悦目,当日相处,还有点跋扈的感觉,但是看着那么幸福,真想把他抱到自己怀里,看他在自己身边笑语欢颜。   只是他身边的那个凶神一般的汉子却是不好惹,而且看来他们感情甚好,外人似乎很难打进去。该怎么样才能撬开这美人的心窍呢?   想的出神了,等醒过味来发现人已经走远,连忙也抱了剩下的两坛酒跟过去。   酒菜上了,四人喝酒。却是人人有心事,个个不在焉。   赵泰讨厌布日古德,恨不得一拳把他打回老家,布日古德当然也讨厌赵泰,不过,此时不是争气的时候,万一翻脸了,陶令华不高兴,可就得不偿失,还是先按捺下来再找机会,这酒虽没有自己家乡的酒烈,不是男人喝的,却是清香扑鼻,清冽无比,很有股梅花的香气,想是陶令华自己酿的梅花酒。有幸喝到,也算缘分,不如趁机多喝几坛。   所以布日古德一边和穆启寒暄,一边大口喝酒,一杯酒,只两口就完了,一坛子转眼就没了。   陶令华有点眼红了,这样喝,自己酒窖里的酒不是都会被这家伙干掉?不行啊不行,舍不得。要想办法让他早醉,可是,这家伙明显喝烈酒喝惯了,喝自己这个梅花酒就像喝水一样。怎么办?   因为先前怕他们打起来,赵华提前给准备了麻醉药,不过现在有人盯着,根本没机会下药,难道任他们喝?   陶令华急的有些冒汗,不由自主看穆启。   因为相比之下,穆启比赵泰要精明多了,找他想办法还是好些。   穆启正在品尝梅花酒,幽香扑鼻,清冽如斯,往年在家也喝过陶令华做的梅花酒,没想到如今又喝到了,很是惬意,但是又有些落寞。毕竟人还在,却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见陶令华频频使眼色,又看了看赵泰瞪着大眼脸色不善,而布日古德大口喝着本应细细品味的梅花美酒,暗叹,真是暴殄天物,这等美酒要是自己留着喝,会慢慢品好多天才能品完,让这鞑子跟饮牛似的都喝完了,却是浪费。   当下就笑道:“黑台大人,江南的梅花酒素来有名,三两好友围坐,烫上几盅散着梅花香气的清酒,轻轻嗅来,慢慢品味,却是难得的享受了。没想到穆某离了家乡又有幸喝到,真是不由人不思念往事……”说着收了笑容,微微扫了一眼旁边的陶令华,语气里竟然与点忧伤。   这话别人不懂,陶令华全都听懂了,这是对自己说呢。只是往事已矣,徒留惆怅罢了。当下也不动声色。   布日古德何等聪明,一听这话,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是江南文人的美酒,怎么能像喝家乡的烈酒一样?见陶令华沉着脸,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鄙夷,心下明了,微微一笑,捏着酒杯在鼻下稍稍晃动了两圈,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果然香洌,一如江南的水和人一样。”慢慢抿了半口,用舌尖在唇上一抹,看着陶令华笑道:“江南人美酒也美,什么时候能和江南的美人共度一生,我死也足矣。”   这神态和语气明摆着有点调戏的意思了。   赵泰想起当日陶令华被掳去和这鞑子呆了一宿,又听到这等调戏的言语,当下忍不住,一拍桌子,酒杯盘盏在桌上咣啷响动,跳过来揪住布日古德,喝问道:“你说什么?”   布日古德看赵泰揪着自己领口,微微一笑:“我说,江南人美,我也想要个江南美人共度一生。”   赵泰大怒,挥拳就打了下去。   ☆、第六十二章 受伤   赵泰一拳打下去,布日古德轻轻接住,本想开口说停住,谁知赵泰一拳接一拳地打了下来,招式凶猛,拳拳带风,差点就掀翻了桌子。   布日古德来不及躲避,只好迎了上去。屋里顿时乱了起来。拳风带的帘幕呼呼晃动,很是惊人。   陶令华想到他们当日在大同郊外的生死一战,吓白了脸。连忙趁机拿出一个小小纸包,偷偷把里面的药粉倒进自己酒杯,还用手搅拌了一下,穆启在旁边偷着笑,陶令华瞪了他一眼,捧着酒杯上前叫道:“都给我住手!”   两人同时住手。   陶令华道:“都别打了,大哥,黑台大人既然来做客,哪有和客人开打的道理?”连自己许诺的诱惑都管不住大哥了,可见他气恨到什么地步,只怕今日这一场不好避免,只得勉力为之,劝到什么地步算什么地步。   赵泰气哼哼的,不肯听,拳头还攥的“咔咔”作响。   布日古德却収手笑道:“多谢贤弟帮我美言。”   陶令华笑着递上酒杯:“黑台大人,对不住,我大哥想是喝多了,有些冲动,你别在意,我敬你一杯酒,就当赔罪了。”给人下药的事情陶令华从来没干过,虽然只是麻醉的药,不会对人有什么危害,但是看着布日古德的眼睛,陶令华还是心里扑扑乱跳,只怕他不喝,又怕他发现。   布日古德接过酒杯,略略打鼻子下面一过,脸色就变了。   陶令华心中一紧,不由紧张地盯着他,看他如何反应。若是他翻脸,只怕更要打起来了。那自己岂不是弄巧成拙?唉,真是难办!   谁知布日古德看着陶令华的眼睛,眼神深邃,满是无奈地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贤弟,你敬的酒,我不能不喝,只是,你明白我的心就是了。”   陶令华见他似乎是知道自己做了手脚,只怕他翻脸,正在手足无措间,就见布日古德一仰头,一干而尽,喝完还照了照酒杯。   松了口气,陶令华下意识摸摸自己额头,竟然出了汗。放下心来,心里却有些微的歉意,但是立场不同,也只能对布日古德的好意感到无奈了。   赵泰不明所以,还要过来,陶令华双手抱住他的腰向后拖。穆启离的远远的看戏,自顾品着久违的梅花酒,并不插手。   这片刻的混乱间,布日古德身体转了一圈,就仰面朝天倒了下去,陶令华不由自主去接他后背,“噗通”一声没接住,连自己也被压倒在地。   赵泰酒气熏熏的立刻跳过来踩了他一脚。被麻醉过去的人毫无知觉,陶令华费力地从倒地的布日古德身子底下钻出来,伸手去阻止,叫道:“大哥——”却发现那人小腿的裤子慢慢浸出了鲜血,急忙掀开他的锦袍,把裤腿撸上去,撸到小腿,惊地低声叫了一声,原来赵泰这一踩竟然把人小腿给踩断了!   陶令华蹲在布日古德身边,有些懊丧,只顾着护着大哥,却不防出了这种事。布日古德是朝贡的使臣,在自己家里出了事,若是有人参奏,大哥只怕要背罪名了。   虽然也理解他的愤恨,只是现在怎么办?   赵泰的气却还没消,以为布日古德装死,还想用脚踢他。陶令华忙抱住他腿道:“大哥,你把人家腿给踩断了!”   赵泰低头一看,果然,愤愤骂道:“踩的少,有机会我弄死他。这个鞑子狗!敢打你的主意!”   陶令华只摇头,跑出去把赵兴和下人们都叫来,帮忙把布日古德抬到旁边的房间,又去拿了药箱来帮他包扎固定伤处。都收拾清了,才会穆启道:“这件事,怎么办?别让人弹劾大哥才好。”   穆启微微翻了个白眼:“你就知道你大哥!”回头看看赵泰,哼道:“这件事我不说就是,但是瞒是瞒不住的,就看他醒来怎么说了。”说完转身离去。   赵泰喝了不少,酒虽不烈,后劲却大,此时有点晕乎乎的想睡,又不满陶令华不理自己却围着那鞑子转,一个劲地过来捣乱,陶令华无法,只好亲自扶着他去自己院子,安排他睡下,才回来看布日古德。   时辰慢慢过去,只见床上的人慢慢动了动身体,还未睁开眼睛就已经微微的泻出几丝痛苦的呻吟。接着是眼帘缓缓掀起。陶令华带着歉疚看过去,布日古德眼眸依旧深邃明亮,却是皱着眉头,满脸的痛苦转头看了过来。   陶令华不好回避,只得无奈笑道:“呵呵,你醒了?喝点水吧。”   布日古德慢慢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腿被木片纱布包裹着,疼痛之极,原来睡梦之中的疼痛是真的!嘴里轻轻地吸了几口气,坐起身笑道:“贤弟,我还以为你会让赵将军把我杀了。没想到你还手下留情啊?”   陶令华见他丝毫不提及自己下药的事情,微微放下了心,不理他的调笑,转身端过一碗水给他。这麻醉药就算人醒了也得用清水来解,不然不能走动。一边心里还在想着,这鞑子被大哥踩断了腿,若是他有意为难,岂不是难办?   所以,趁着布日古德喝水的时候,陶令华就小心地试探着问:“黑台大人……”   布日古德离开水碗抬头看着陶令华,眼睛里有点促狭地笑道:“叫我布大哥就行。”   “呃——”陶令华有点噎住,停了一下才接着道:“布日古德大哥,你看,我大哥也是喝醉了,有点失控,酒后伤了你,你就不要计较了好不好?”没办法,还是不得不偏心啊。   布日古德递回水碗,仰头想了一会才道:“我可以不计较,可是,我这腿一时半刻不能动,你让我在你这养伤可好?”喝下他那杯下了麻醉药的酒就是为了使这苦肉计,如今腿已经断了,不赖在这里岂不是亏了?   “……”这是引狼入室吧?陶令华大窘,大哥知道了,肯定气死他自己了。   陶令华还是想把人送回去,只说家里窄小,人手也不够,不方便,还是馆驿的好,可以延请名医来诊治他的腿。   布日古德道:“一事不烦二主,我既是在你这里伤的,就在这里养伤好了。我听说你家里人不是大夫么?而且你也会些医术,正好照料。至于房屋窄小和人手问题,你看我也是个粗人,山洞荒野都能睡,这个你是知道的。没那么多讲究,随便就好。”   陶令华还是不愿意,因为他留在这里,大哥大概会天天过来打架,只怕这个年都过不安生。   正在僵持,厅里传来脚步声,一个声音传过来:“黑台大人既然是不小心在这里伤到,那就留在这里养伤嘛,小华也不要太不近人情了。”穆启挑起棉帘进来,微笑着对布日古德道:“黑台大人放心,我这义弟心底良善,必定会照料你到痊愈的。”   陶令华看着穆启,大概只有自己才能体味到他那种微不可见的得意,但是确实是因为自己才让他断了腿,再推辞就显得太没人性了,又被穆启话赶话挤兑到了这里,只好点头答应。心里想回去怎么按住大哥不生气,还要跟二哥解释。唉,这件事大概得等这鞑子伤好了才能算完。真是麻烦!这个年还怎么过啊?   布日古德拖穆启派人去自己下处送信,说是不在朋友家喝酒,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在彼处修养,不用派人过来了。   穆启应了,放下一些养伤的药和补品,说明日再过来看望,就出门回府。   边走边心里笑:赵泰,你这个蛮牛,有什么资格霸占小华?不给你添点恶心,这口气怎么能咽的下去?   这鞑子不是好相与的,只要看好戏就行了。哈——   晚上赵华回来,发现家里多了一尊神,也哭笑不得,只好用最好的伤药给布日古德治伤,期望他能快点好了,好给他踢出去。   赵泰喝了两坛酒,后劲太大,睡到傍晚才醒,也发现自己的仇人兼情敌硬赖在自己家不走,又想动手,赵华笑道:“大哥,你若把他打到再也不能动,只怕他要一辈子赖在陶陶身上不走了。”   赵泰一听,只好收住脚,有点懊悔又有点气恼地踢了门槛一下,骂道:“鞑子狡猾!”   于是鞑子布日古德得以在赵家修养。   作为朝贡使臣,受了伤,朝廷自然来会关心一下,遣人送来各色补品和药品,并表示可以派人接黑台大人去太医院修养。布日古德连忙推却,只说伤的不重,民间医生尽可以治的好。所以最后他还是留在了赵家,连馆驿自己的下人来伺候都打发回去了,说是没地方住,这倒是真话。   不几天就过年了,老高和洪瑾也被赵华派人接到家里来一起过年。   这个年真是热闹,三进宅院,都住了人,前院的厅里是布日古德,客房住着老高和洪瑾,门房是赵兴。二进是陶令华三人。三进住着穆平夫妇,陶家大姐夫妇,三个孩子。   大年夜这顿饭,吃的是无比热闹。   只是前厅清冷些,陶令华只留下赵兴照料布日古德,自己一家人都去二进自己卧房的客厅里面吃饭。虽是隆冬,屋里却是温风拂面,大铜炉里火炭烧的通红,上面坐着的水壶呜呜作响,大人叫孩子喊,还有狗叫声,热闹的像个菜市场。虽然没有大富大贵,这份平安喜乐却是求之不得的。   忽然赵兴提着个盒子进来,说是隔壁送来的。   陶令华忽然想起,这些日子都没去给穆启送菜,这家伙怕是馋了,就随便捡了四个小菜装好,让赵兴送过去。自己顺便出去拿一坛酒回来。   出了屋门,正要向西走,只听隔壁院子传来孩子的大哭声。   陶令华心中一紧,因为自己有孩子,所以对小孩子的哭声是很敏感,想是穆启的儿子在哭,只是这大过年的,哭的这么凄惨,实在是奇怪,难道他当爹的都不心疼?不由自主地走到东墙,爬上梯子,想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六十三章 惊变   陶令华爬到墙头,衬着灯影,发现隔壁穆启的门口跪着几个丫头婆子,婆子怀里抱着穆启才不到两岁的儿子穆修,小娃穿着个大红绸袄,哭的惊天动地,气噎声堵。   穆启气哼哼地站在那里,对婆子说道:“把小公子抱回去!”   婆子哭道:“老爷,您就抱一抱小公子吧,他就是想您了,不是故意把那砚台打翻的。”   穆启还想说什么,忽然抬头看见陶令华在墙头张望,立刻闭嘴不说了,挥挥手,婆子们带着孩子下去了。   陶令华狐疑地也下了梯子抱着酒坛进屋去,心中感叹,没娘的孩子就是苦,还好自己的儿子有几个爹疼爱,要是摊上穆启那么个爹,也是孩子倒霉。   这边穆启回到书房,看着桌上污损的画卷叹息。听到隔壁的欢声笑语,自己这里只有孤灯相伴,烦躁地一把把墨污的画卷成一团,重新铺上一张纸,平复了一下心情,调好了颜色,慢慢勾画起来。   赵泰因为看布日古德不顺眼,天天来横眉瞪眼地吵闹,要么就是给他饭酒菜里放点碱,或者多放几把盐,总之不能动手只好把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使出来了。   陶令华哭笑不得,只得和布日古德商量,还是送他回去,省得在此受罪。可惜布日古德好不容易有机会亲近心上人,就是天天盐巴当饭吃,也甘之如饴。   直直过了两个月,已经是早春时节了,穆启发现苗头不对,陶令华对鞑子态度甚好,每天照料的很是周到,端茶送饭,细心之极。侍郎大人心中立刻警钟大响,不好,这鞑子会磨人之术,弄不好会让他得手,怎么比自己还受欢迎?   看看布日古德的腿差不多好了,穆启立刻上本,说是黑台大人的病已经好了,不宜再继续留京。所以,旨意下来,布日古德不得不随着使团动身回去。临走,硬是把自己随身戴着的一串兽骨打磨成的项链塞给了陶令华,说是小时候母亲给他做的,是护身符。陶令华追赶不及,只得留下。细看这项链,每个都是一小块骨头,雕刻成鹰的样子,很是精致。   赵泰这次倒是大赞穆启做的好,穆启理都不理他,气的赵泰又踢了一脚墙跟,鄙夷道:“阴阳怪气!”   不过穆启也没能留在京中,一道圣旨下来,让他去护送使团,顺便巡边。   赵泰笑疼了肚子,一个一个的情敌都被踢开,他心情格外舒畅。   穆启把儿子抱过来交给陶令华,说是家里没人,也没什么可以信任的人,只好交给他了。陶令华虽不情愿,但是孩子没过错,本来这没娘的孩子就没人疼爱,现在爹也要走,也是太可怜了。   赵泰因此咕嘟着嘴不悦了好几天,陶令华只得在房帏之事上多讨好他,这才圆转过来。   穆启一去一回就过去了快一年的时间,等回京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了。到家儿子都不肯认他,躲在陶令华身后探个小脑袋就是不出来,陶令华无奈只好抱起他指着穆启说道:“修儿,这是你爹啊,快叫爹。”   穆修歪着小脑袋,两手吊在陶令华的脖颈上大声道:“我不要他做爹,我要你做我爹!”   陶令华无奈地笑道:“我怎么能做你爹呢?我是陶慧的爹。”   穆修气愤地嚷道:“陶叔,这不公平!陶慧有三个爹,都疼他。我只有一个,还不疼我,我不要这个爹,我要你!”说罢嚎啕大哭。   陶令华心下吃惊,这么小,周岁也才刚三岁,这都是谁教的呀?   穆启脸色很复杂,想把孩子接过来,谁知这穆修人小力气不小,两手扒住陶令华的脖颈就是不放,哭声直上云霄,连陶令华脚下的狗儿小黑都吓的叫了起来。   乱了半个时辰,到底把他给弄过去了。   不过穆修还是让陶令华起誓,要每天来看他他才不哭,不然哭死给你看!   这小鬼,简直是成精了!   穆启回朝,户部尚书年纪老迈,告老回乡了,穆启就地提升,做了户部尚书,同时还兼任着刑部员外郎和礼部侍郎,权势熏天,只差入阁拜相了。不过穆启并不想当什么内阁大学士,那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位,虽然是舆论领袖,风光无限,但是担的风险和压力也更大,弄不好会连身家性命都丢了,还是抓实权的好。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又是一年。   成化二十二年的冬天,朝中形势更加复杂,先是万贵妃病,成化帝极其奢糜地建了许多庙宇道观,为自己和万妃祈福。   依附万妃的党羽尽是贪财弄权的庸碌之辈,反而把有才之士排挤出朝廷,民怨沸腾。而朝中各势力之间互相争权夺势,更加激烈。   赵泰每每回家都大骂不止,吓的陶令华和赵华都拼命拉住他,千万不能让外人听到。这妄议朝政和诽谤权臣,弄不好就是死罪。   两人偷偷商议着不然让赵泰辞官算了,这混乱朝局,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丢了性命,不如辞官回家,安生度日的好,也不稀罕他这高官厚禄。赵泰听了认为可行,只是暂时脱不开身而已,只得慢慢谋求。   说话间已是晚饭时间,陶令华出去安排晚饭,却见陶家的保姆抱着穆修过来,这小子手里举着一个风车,鼻头红红的,好像哭过,陶令华伸手抱过来忙笑着问:“修儿,你怎么又过来了?”   穆修抽打着小小的鼻子,瘪着小嘴哼道:“陶叔,你说话不算话,说好了去找我的,你又不过去,我只好过来找你。再说,我爹说了,你就跟我的爹一样的,不找你找谁?”   不到四岁的幼童,说话却如此流畅,调理清晰,却是罕见的很,陶令华也很喜欢这孩子,太聪明了。又想起他母亲俞氏,虽然对自己做过错事,到底是因为穆启的原因,几年过去了,也不再怨恨她。孩子早早没了娘,如此早慧,却是有些可怜巴巴的,自己的儿子慧儿比他小不到一岁而已,话都没说清楚呢。   这样想着就故意笑他:“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离不开大人?陶叔我很忙。”   穆修撇撇小嘴:“我知道你忙什么!你就忙陶慧的那两个爹!”   呃——   陶令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噎死在那里。   这小人精,都在哪里学的?简直不像个孩子说的话。也有点生气了,虎着脸道:“再胡说,我揍你啊!”   穆修立刻大哭道:“你不疼我!我爹也不疼我!没人要我——呜呜——”一边哭着身子扭成了麻花缠在陶令华身上,简直让人头疼。   把穆修抱到屋里,赵华正逗着慧儿玩耍,两个人唧唧咯咯的笑个不住,穆修一看,立刻扑了过去,拉住陶慧道:“慧儿,我跟你玩吧?”   慧儿懵懂地点了点头。   穆修亲热地拉着他的手,笑着说:“慧儿,你有三个爹,我只有一个,我把我的风车送给你,你让给我一个爹怎么样?就让你爹做我的爹吧?”难为他能把这么多爹都清晰地说出来。   慧儿不干,胡乱跟在穆修身边乱转,直要抢那粉红纸做的小小风车,穆修把手背过去,大声道:“你得让陶叔做我爹,我才给你。”   慧儿伸着小手,都快哭了,叫道:“我爹做你爹,风车给我——”嘴一咧,就要哭,穆修这才把风车塞到他手里,回头对陶令华叫道:“陶叔,你以后就是我爹了,你得跟我一起住才行!”   陶令华深深觉得,这小子没准是被他爹给特意教过,不然怎么总是缠着自己不放呢?   其实这种日子过着也不错,就算不想跟穆启牵扯什么情爱,做个邻居也行。   日子忙碌而平凡,陶令华除了在医馆忙碌,回家没事就是逗逗孩子,做做家务,赵泰已经递了辞官的表章,大概很快就能回老家去,继续这种庸庸碌碌的日子。   虽然有点遗憾,不能建功立业,成就男儿梦想,但是也算平安喜乐了。   陶令华以为这种平静会持续一辈子。   人在安详喜乐之时很容易忘记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所以在灾难袭来的时候才会毫无准备,撕心裂肺一般痛苦。   很多年以后他都还记得那个刚刚下了第一场冬雪的日子,鲜红的血迹落在白雪之上,如红梅卧雪,触目惊心。   那天早上,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正在飘落,世间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里的红梅正在凌寒怒放,甜香幽幽。陶令华带着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堆雪人,孩子们笑着闹着,快乐的像正在雪地里奔跑的小鹿。他不得不和五娘还有姐姐一起去拦住他们,以免跌倒。   忽然,赵兴一路小跑地飞快进门来,身后还带着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跟着跑了进来。   ☆、第六十四章 奔走   那人浑身是血地跟着赵兴跑进来,陶令华一见,心立刻揪紧,场面太血腥,不能吓到孩子们,是以赶快挥挥手让姐姐带着丫头婆子们把孩子们抱回去,他自己跑上前几乎是颤抖地问道:“张新,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大哥出事了!”张新是赵泰的手下一个小武官,这样子必是出了大事,是以陶令华吓的心脏猛跳,腿都有些发软。   张新扑倒在雪地上,右肩的伤口还在冒血,点点滴滴落在白雪上,让人心惊肉跳,他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大人被劫持……”话未说完,竟昏了过去。   陶令华惊的险些晕了过去,连忙抓住张新,见他昏了,一时半会却问不出什么,只好先去叫二哥回来。   吩咐赵兴先给他清洗伤口,包扎起来,自己跑步去医馆。   赵华一听,立刻给看病的病人告罪,关门回家。   张新已经醒过来,却是动不了身,伤口已经包扎好,也喝了些药,一边痛的眉头紧皱一边急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今天早上,赵泰就接到了批复的奏章,开始交接公务,其实是个闲官,当下就能交接完,所以心情很好,还说等过几天回老家之前请同僚们会一会。   谁知道忽然有人上衙门来找,原来是被贬的刑部员外郎林大人府上的小厮,林栩出狱后,上个月重病过世,林夫人和年幼的儿女艰难度日,赵泰倒时常接济他们。此时说是有急事,赵泰就去了,一个时辰后回来气愤难当。说是竟然有人要强抢林家的女儿为妾,被他一顿拳脚给揍跑了,当下就让他们收拾东西,先找了个客栈住进去,避一避风头。   谁知道下午和赵新出去,打算给林家去找找房子,回来经过城外的一片旷野,忽然迎面冲来几十个锦衣卫,手持梁督公手令,要拿赵泰。几十个好手,鲜衣怒马,个个身手不错。   赵泰不信,不肯听从,那些人就抽刀齐上,两人也来不及说话,就抽刀迎战,张新后来被刺了一刀,昏过去了才捡了一条命。只是醒来后发现自家大人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张新略略叙述了过程,又忍着彻骨之痛道:“小的追寻了一路也没追到,已经去衙门禀告了上官才回来的,公子若是要去寻,小的这就带两位前去。”   赵华按住他道:“你的伤很重,不必动了,我自己去问。”陶令华立刻拽住他的衣袖道:“二哥,我也去。”   赵华想了想,脸色凝重地嘱咐道:“你在家看着,万一有什么也好有主事之人,等我回来,不要轻举妄动。此事不简单,必有内情。”说罢拉过一匹马,快速出门翻身上马而去。   陶令华看着远去的马,几乎支持不住,连忙扶着门边的墙壁才不至于倒下去。   咬牙站直了走到后宅,后院只有两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惶惶不安地等着消息。   陶令华稳稳心神,不能乱,自己要是乱了,姐姐他们岂不是更加害怕?   当下又吩咐赵兴去找姐夫回家,穆平跟穆启出门了,大概晚上才能回来。   陶令华有种预感,这一次,怕是要大难临头了。难道是老天看自己一家人日子过的太顺就降下灾祸?   抑制住令人发抖的可怕感觉,不敢再想,只是把茶杯窝在手中却忘记喝水,时而呆坐,时而出门探看,直到天色将黑,过一会就到晚饭时候了,人影都不见回来。可是哪里还会有心情吃饭?   灰白的天空,满地的白雪,压抑而沉闷,先前还喜乐安宁的气氛一扫而空,冷冽的空气   冲到鼻端,让人透不过气来。   到后院,陶令荷和五娘都心焦如焚地等待着,见陶令华进来,忙上来问是怎么回事。陶令华自己心里都惊疑不定,但毕竟是个男人,只能强打精神告诉她们一定要冷静,二哥已经去打听了,回来就知道了,先把孩子们照顾好,做了晚饭来吃。   晚饭之后,赵华也并没回来,陶令华只得在门口时时张望。   青天白日,刚刚卸任的四品官在京城被人劫持,简直是太离奇了。难道大哥平日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暗中下手?大哥虽然暴躁些,却是没听说和谁有过节。就算有,平常人也没人敢动他。   惊疑半晌,却发现穆启竟然也没回来,想问问消息都不得而知。保姆抱着穆修从门里走出来笑道:“小公子吵着要见您,怎么都劝不住。”   陶令华一看,这小子脸上带着泪,快睡着了,还在哼哼唧唧地叫着陶叔,连忙抱过来拍着,问保姆道:“他爹怎么还没回来?”   保姆回道:“昨日老爷说要出京去通州公干的,好像明天就能回来。”   陶令华这才想起穆启是说过,只是自己并没放在心上而已。见天色已晚,就对保姆道:“外面冷,你抱着他到后院去吧,我姐姐她们都在呢。饿了的话有饭菜在锅里。”保姆笑嘻嘻地接过孩子进去了。   陶令华独立门边,天渐渐黑了下来,却纷纷扬扬又下起了雪,渐渐大了,不一会就成了个雪人,赵兴和储信拿着大毛的斗篷出来,赵兴担心地劝道:“公子,先回屋里去吧,二公子想必很快就回来了。”   储信也道:“是啊,别饿坏你身体,先吃点东西,等有了消息再想对策吧。”   陶令华神色灰败地挥挥手道:“赵兴你在门房守着,我就来。”   赵华一夜未回。陶令华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雪反而越下越大了。正在倚门而望,远远地见赵华满身风雪地骑马艰难前行,连忙跑出门去迎接。急切问道:“怎么样?找到大哥没有?”   赵华抱住他,低头窝在他颈窝处,声音里尽是悲伤:“被东厂带走了,说是妄议朝政,诋毁大臣。”   陶令华不信道:“大哥一向只在家里发发牢骚,难道会到处去说这种事情?”   赵华拉住他手进门,苦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找了大哥的几个同僚,说是锦衣卫先去的官衙,没见到大哥,才在半路截人的。我听他们言语间的意思是大哥大概得罪人了。具体因为什么事,得罪什么人,却没人肯说。”   陶令华还要细问,赵华问道:“你吃饭没有?”   吃饭?这时节还顾得上吃饭?   两人回到屋里,赵华道:“我是先回来给你报个信,等会再出去,找找大哥的同僚好友,还有我父亲和外祖父在京时的好友,一定要快,否则,就算无罪,大哥也会受尽刑罚。”   陶令华看赵兴端来饭菜,立刻给赵华盛饭布菜,边哑着嗓子道:“二哥,你快吃,吃了好去。家里会不会有危险,要收拾一下去别处躲避吗?”   赵华点头道:“要。先把店都关了,能转让就转让,细软先都收拾好,随时准备离开京城。”   陶令华大惊,攥住赵华的手问:“大哥……”咽了口吐沫,硬生生把后半句话给吃了进去,他不敢说,不敢想,就怕一语成谶!   然而不管多么担心,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心惊肉跳中等待了一整天之后,赵华回来,紧紧抱住陶令华,低声说道:“收拾好东西了吗?你先带孩子们回老家去,松江府有老爷子在,会护着你的。”   天,一下子塌了下来。   陶令华紧紧抱住赵华,声噎气堵地问道:“是真的出了大事吗?”   赵华点头:“大哥被东厂关押,无人敢保,这分明是陷害。现在还不知道大哥得罪了哪个,这么狠毒想置他于死地。”   陶令华万箭穿心一般。   赵华又道:“如今万贵妃病重,圣上无心理政,东厂梁监全权把持朝政,谁敢顶风和他们作对?上次林大人上书弹劾就是被他们陷害入狱的,后来出狱就重病而亡……不好!”赵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会是被林大人牵连的吧。大哥曾经为林大人上书求情,怕是那时候就得罪人了。”   两人计议了一夜。只是如今是有心帮忙的却无力,有力的却不想冒险,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   不知道赵泰在受怎样的罪,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夺回性命。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已是半夜时分,上了床,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都没有睡着,感受着对方急促的心跳,寒夜之中只有心口的这一点温度可以温暖对方。   赵华又奔波了几天,毫无结果。   希望一点一点熄灭。   陶令华在东墙下徘徊。穆启昨日已经回来。穆平也一起回来了,想必穆启已经知道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竟然不闻不问,陶令华心下有些寒意。   可是现在,只剩下穆启没找了。只有他在自己认识的人中最有权势。   可是这几年何曾给过他一个笑脸,一点好处?还曾经说过下到黄泉也不相见的决绝之语,虽然没有真正断绝关系,但是也从没想到去求他办事,如今要去求他,迈出这一步是多么艰难,这一句求人的话是多么难开口,陶令华自己知道。   可是如今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许多?咬了几次牙关,还是爬上梯子。墙那边的梯子依旧在那里,似乎每天都在等着有人爬上爬下,只是荒废了许久没人理会了。   冷遇和拒绝,这是必定的,但不管怎样,拼着丢脸,也要问一问。陶令华跳下木梯,径直向穆启的小院走去。   几年了从来没到这里面来过,顶多到过客厅。这小院和自己卧室所在的那个差不多,也有书房和卧室浴室,只是冬天,景色萧瑟的很。已经是傍晚,天色黑了下来,屋里已经亮起灯火,窗纸上人影微微晃动。   陶令华试探着走到门边,却发现门扇半开,轻轻敲了三下。里面立刻有人道:“小华?”下一刻就见两扇门被打开,穆启一把把他拉进去,笑道:“你总算来找我了。”   陶令华咬了咬牙道:“我来,是求你帮忙。”   穆启把门关好,按他在椅上坐下,倒了茶给他捧在手里,笑道:“什么事?说吧。”   “我大哥……”陶令华无心喝茶,放下茶杯,抬起头,拼着被人拒绝,还是开口说了出来:“我大哥,被东厂抓走了,我来,是想请你帮忙救他。”说完眼睛不眨地盯着穆启的眼睛。这人知道赵泰被抓走,还这样平静。   穆启神色沉了下来。   陶令华心中一紧。   穆启道:“我就知道你无事绝不会上我的门。”   “……”   穆启冷笑一声:“你可知他得罪了何人,你可知救他有多难?他得罪的是梁监的侄子!上次给林栩求情,就已经得罪了人家,这次他又打伤了人家,还是重伤,断了一条腿,你说我怎么帮?”   “啊?”陶令华大惊,上书他知道,打伤人,这是从哪里说起?   穆启道:“梁监的侄子梁池现在家中,听说是前几日纳妾,去接亲被人打伤,我昨日才去看过,大夫说恐怕要残废!你们还懵懂不知!本就是势不两立,现在又重伤了梁池,梁监岂能饶他?”   陶令华听穆启说一句,就觉得灯火黯淡一分,直到穆启说完,他觉得天已经是一片黑暗,暗到伸手不见五指。   官场之中,本就党争激烈,现在大哥已经卸任,无权无势,就算还在任上,也惹不起权监。那么就是死路一条了是吗?就算没有判定死罪,以锦衣卫的手段,迟早被折磨致死。   慢慢抬起头,看着穆启,沙哑着声音问道:“这样说,是全无生路了是吗?”   穆启不语。   陶令华扶着圈椅的把手慢慢起身。   穆启看他摇摇欲坠,想去扶他,谁知陶令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里有血在滴:“求你救赵泰一命。”   穆启本来在扶他,听了这句话冷笑道:“我救他?我是他什么人?我是你什么人?我凭什么救他?”   陶令华抬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穆启。穆启看他面色发灰,眼神迟钝,似乎生意全无,自己时时刻刻在意的人,怎么能感觉不到他心中悲痛?   但是想了一下还是冷硬地说道:“我没有理由来帮他!你回去吧!”   陶令华看了半天,穆启转身过去不理。陶令华只好慢慢起来向门边走去。   穆启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站住。”   陶令华回头,眉头微微皱起。   穆启道:“你若弃了他,跟我在一起,我可以考虑救他。”   陶令华脸色涨红,瞬间又褪去,变成惨白,终于还是转身离去,临出门,穆启听见他虚弱的声音说道:“生时同衾死同穴,我绝不离开他!”   穆大人的卧室亮了整整一夜的灯光。   ☆、第六十五章 脱难离京   几天后就是新春佳节。   就算因为万贵妃之病,朝廷不准军民人等大加庆祝,但是也挡不住家家都在扫房子、买年货、做新衣,喜庆之气四处弥漫,   但赵家因为遭逢大祸,没人想起来悬灯结彩和置办年货,反而是加紧收拾东西做离京的准备,一切细软都装箱打包。储信的铺子已经转让出去,赵华的医馆也关门了,一家人都沉浸在紧张悲痛气氛之中,准备过了年就先把妇孺先送回老家。   赵华每天还在奔走,只是成效却不大,所谓人走茶凉不是白说的。就算有交情的官场朋友,或者官品极低,比如老高,有心无力,或者位高却明哲保身。   世态炎凉,只有在遭难之时才体会的如此深刻。   陶令华短短时间就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再也没有了少年的娃娃脸,脸上也不再如五月桃子般有一层红晕,反而肤如白玉,毫无血色,甚至有些透明,眼神也沉静了下来,常常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人迅速地消瘦下去,半个月就已经形销骨立。   赵穆两家本就是比邻,再怎么避嫌也无法做到全不碰面,所以,陶令华和穆启还是时常在门口见到,觌面相逢,两相却无语。   陶令华能做到的只是不当面撕破脸面,迅速地扭过头去,独自承受这人世间排山倒海般的痛苦。   穆启却像心事重重般望着他,眼神很复杂,似有难过,似有心疼,动动嘴唇却也没说出什么,各自回家去了。   大年夜的当晚,赵华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他们买通了一个东厂的小小指挥使,姓廖,能照料一下赵泰,使他暂时不受酷刑折磨。但这人官微职卑,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了,无人敢保赵泰下一刻性命无忧。   虽然如此,赵家人还是松了口气,这个年过的比想象中要轻松一些。   只是刚过大年初三,那就传来了坏消息,说是上头要提审,事情只怕有变。   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像被吊在半空,被金丝缠紧一样喘气不能。连孩子们都感觉到了紧张,不再胡乱跑动,都缩在女人们怀里不出门了。   初三晚上,赵华和老高白天出去守候在衙门左近的客栈之中等候消息,并未回家。陶令华和洪瑾在家里守着。   窗外雪片飘飞,寒气逼人,屋里虽生着火炉,却一点都没觉得温暖。   陶令华披着棉袄在客厅的窗前木然站立,忽然发现窗外有个人影,连忙把窗扇推开一条缝隙,发现竟然是穆启,穿着灰鼠皮的斗篷,风帽也没戴上,发髻斗篷上落了一层薄雪,看上去像个雪人。看这情形,似乎在窗外站了有好一会了。   陶令华心中气苦,心想,他来干什么?难道还是要自己卖身给他?真是卑鄙无耻!   暗淡灯影之下,穆启的眼睛闪烁着光亮,眉头紧皱,欲前不前,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陶令华心绪不好,忍不住皱着眉头恶声恶气道:“你还来干什么?快离开这里,我不想看到你!”   穆启嘴唇动了动,似乎嗫嚅了一句什么,陶令华没听清,恶声问道:“你说什么?”   穆启上前一步,拉住他手,压低嗓音说道:“小华,你要保重!”   莫名其妙!   大哥生死未卜,我保重个屁!   心中涌上无尽悲痛,酸苦不已,泪水几乎要冲眶而出,硬生生憋住,不在这无情无义、落井下石的人面前流泪。   穆启却并没再说什么。   陶令华见他无话,举手“嘭”的一声就把窗户关上了。   洪瑾正在里间铺开棉被,闻声提高声音问道:“怎么了陶陶?有人在说话?”   陶令华强忍心痛,走进里间装作淡然道:“无事。我自言自语。不知道二哥和高大哥几时回来。咱们明早再去衙门那边去看一看吧。”多少次无果而回,他已经麻木了。银子流水一样送进去,却也只是保了大哥暂时不受酷刑。不知道此次提审的结果如何。   洪瑾点头,心疼地说道:“好。你来睡吧,我把汤婆子窝好了。你已很多天没好好睡觉了,别累垮了身体。赵大哥一定没事的。”   陶令华没有说话,自顾脱衣钻进被窝,把头埋进被子里面,憋闷的要死,只是却不想出来,甚至想着就这样死了算了,没有大哥,活着也是痛苦。这无边无尽的痛苦,怎么熬过去?   忽然想到穆启,这人跟发癫似的半夜跑到窗下,到底要干什么?若是有心帮忙,为什么不说?若是还想像原来一样落井下石,让自己卖身给他,又何必前来?   这个人,一生之中从不肯吃亏,等他援手,不过是妄想罢了。当初就不该去找他,白白受那一场羞辱。   胡思乱想着,竟然慢慢睡着。   洪瑾见陶令华呼吸平顺,已然睡着,松了口气。几日几夜不眠,一定累坏了。心疼不已地给他掖好被子,自己也吹灯睡下。   穆启一连几日都没露面,连穆修这孩子也没过来了。倒是能听见他的哭闹声。   一直过了初十,各处衙门已经正常办公,忽然老高兴奋地从外面叫门:“陶陶!阿瑾!开门啊!”   陶令华连忙丢掉手中的火钳子,他正在弄炉火,和洪瑾走到大门口,开门一看,老高牵着一匹马,后面跟着赵兴,也是红光满面。   人进门,大门关好,陶令华急忙问道:“事情如何?我二哥怎么没回来?”   老高大声道:“老赵有生路了!快准备银子,只要交三千两银子就可以赎人出来了。你二哥在那里等着呢。要快!”   陶令华有点晕乎乎,问道:“这,这是真的?只要交银子就行?”   老高点头,催促道:“快,以免夜长梦多!”   陶令华连忙转身向屋里跑,银子银子!家里所有的细软银票都在自己这里收着,早就准备好要离京的。   其实赵家不是很有钱,这些年全部家当也只不到一万银子,而且还有些家产已经运到松江老家去了。所以在京中也只算中等人家而已。三千两几乎去了二分之一的家产了。   陶令华抖着双手拿出银票,不够,又搬出两箱现银,这才凑够。把箱子搬到家里的马车上,自己也锁门跟着去,洪瑾和姐姐姐夫他们在家看着孩子。   三人押着银子,赶着马车到了衙门附近的客栈,见到赵华,也是消瘦之极,脸色发灰,想也是日夜折磨,只是此时眼神之中却透出一丝喜气,正在等着家里人带银子过来。见到陶令华,一把搂在怀中,揉搓了几下才哽咽道:“陶陶,大哥有救了!”   陶令华也用力抱紧他道:“二哥,快去,先把大哥接出来要紧!”   赵华点头,两手用力握了他两肩一下,才出去和老高带银子赶着车进衙门接人。陶令华和洪瑾裹着斗篷远远地在外面等。   直直等到中午时分,街上的白雪晃的人眼神发花,脚也冻麻了,远远的大门里面才慢慢出来一辆马车,正是赵华他们赶进去的那一辆。老高在车辕上坐着。   威严耸立的大门,门里门外就是生死的界限。   或许是街上的白雪反射的阳光太亮眼,陶令华有些眩晕,连走几步跑上前去,一把掀开车帘,里面果然躺着日夜挂怀的大哥。要不是在大街上,陶令华觉得自己一定忍不住要扑在他身上大哭。   只是此时,赵泰还在昏睡,听赵华说性命还无碍,几个人来不及交言,迅速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家去。   陶令华和赵华在车里守着赵泰,老高和洪瑾在外面赶车。   赵泰双眼紧闭,脸上胡子遮盖了大半个脸,衣服破烂成条状,浑身是血,因为左腿断了,所以移动起来也很困难。陶令华轻轻摸着他断了的左腿,伤口外翻,已经红肿不堪,咬着牙关忍住想怒吼的冲动,只静静地捂住赵泰的手,随着马车摇晃着身体。   赵华轻轻道:“还好救出来的早,不然……”两人对看一眼,不觉遍体生寒。   到了家,家里人都急忙围过来。赵华先给其他人说了情况,说是不严重,但是要稍微修养一下,然后要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全体都点头。   老高道:“我也辞了官了,跟你们一起走吧,我在京里也没什么知己的亲戚了,和你们在一块,还互相有个照应。”洪瑾也同意,这京城也没什么好呆的,有个地方能过后半生就好。   晚上赵泰醒过来,见陶令华正拿着湿巾给自己擦身,一把抓住他的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陶令华不防,吓了一跳。见赵泰睁眼,惊喜万分,连忙放下手巾,用另一只手捧住他脸颊,激动地问道:“大哥,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赵泰不说话,只咬着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咬,挨着咬了个遍,才笑道:“嗯,是你的味道。我没做梦。真的回家了。”   陶令华扑到他身边,头脸相挨低声哽咽道:“大哥,你回来,真好。”   赵泰笑呵呵地开口,声音嘶哑:“我想吃你——”   这个色坯!   陶令华当下哭笑不得,回身去拧热手巾给他继续擦身。   赵泰接着笑道:“我在牢里天天想着,我死了老二就独霸你一辈子,我不甘心,所以我一定要活着!”   陶令华见他一句正经话也没有,不理他了,出去端了热水青盐,扶起他洗漱,又忙着端了饭来。赵泰一边大口吃一边挑着眉毛笑:“待会吃你——”   陶令华一边喂他一边笑,对赵泰的调笑他只当劫后重逢的喜悦了。   因为不想留在京城,所以第三天就开始准备离开。首先是人员。陶令华的意思是穆平想走就跟着五娘一起走,可是穆府竟然不放人,只好让五娘留下,好在陶慧现在已经断奶,不用天天粘着五娘了。赵华写了自家在松江的地址给穆平,若是将来他们有空可以来走动。   赵家的表姐那里,因为邱家举家去祭祖,回了湖南,已经大半年了,所以只好留封书信让他们家里留守的下人转交。   看看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准备好了三辆马车一起动身去通州雇船。   冬日的清晨,寒风夹杂着吹起的雪雾迎面吹来。别人都在忙碌着装车,孩子们在雪地上跑,陶家大姐一边搬包袱一边追赶两个调皮的小娃。   陶令华裹着厚厚皮毛的斗篷,站在窗前呆立,不由自主像东边望去。粉皮墙高高耸立,看不到隔壁。呆了半晌,赵泰忽然喊道:“陶陶,干什么呢?”   陶令华惊醒,抬头一看,老高和储信抬着用门板做好的担架,赵泰半身欠起正在呼喊。陶令华赶忙上去,赵泰一把拉着他手笑道:“你不会还想着穆启吧?”口气中醋味十足。   陶令华甩开他手道:“大哥你说什么?我只是觉得离开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有点舍不得,毕竟在这里过了几年。”   众人上车出门。   看着大门缓缓关闭、上了锁,心情都有些复杂。但是此时却没时间伤春悲秋,还是赶紧逃离险地为上。   水陆比陆路要方便快速的多,而且赵泰腿脚不便,不能来回搬动,所以坐船还是最好的选择。   沿路都没心情看风景,也没什么风景可看,岸边残雪成堆,野草枯败,一片萧条,也只有停船补给的时候才有机会下船走动走动。   几乎过了一个月,渐渐景物变换,岸边有了绿色,是江南的风景了。问了船家,前路就到徐州了,众人都兴奋不已。   到了徐州码头,停船歇息半天,陶令华亲自带着陶慧去见找芳叶,过门不访,有些过意不去。赵泰有点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好在离的不是很远。   芳叶闻报,急忙说请。自己也带着两个孩子出来到客厅。   两人相见,都有些岁月如白驹过隙的感觉。陶令华很高兴,芳叶有了两个儿子,看上去容颜鲜艳,心情颇好,想必夫妻感情也很好,日子非常平顺。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芳叶笑着让保姆抱了不到两岁的两个双胞胎儿子给陶令华看,都粉妆玉琢,瓷娃娃一般。陶令华很为她高兴,女人家有了两个儿子傍身,日子必定要平顺许多。   芳叶接过慧儿亲昵地在他小脸蛋上蹭,一边笑道:“多亏哥哥给我做主,如今过的很好,当家的生意很好,对我也不错,哥哥自己保重,不要担心我了。只是……”看看慧儿,慧儿似乎还记得自己的母亲,抓着芳叶的发丝眼睛却看着那两个本应该是他弟弟的小娃娃笑。   陶令华道:“放心,慧儿也是我儿子,我会疼他的,今日时间很紧,就要走了,我留下地址,日后若是有机缘再见吧。”说话间就要起身。芳叶知道拦不住,连忙命人去仓库搬东西,自己又从首饰盒里捡了一个最大的金锁给慧儿带上,想必她这几年早就准备好了。慧儿虽然有点对于母亲的记忆,却不是很深,所以也没哭闹就离开了娘怀。芳叶有些黯然却也无法,只得寄希望于以后有机会还能见面。   离开徐州,一路行来并无阻滞,到了松江,先遣赵兴去老宅报信。   李老太爷派了五辆车和十来个下人来接他们。   陶令华一直在踌躇,在京的时候只当跟赵泰和赵华回老家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到了这里,却心下忐忑起来。毕竟自己一个男人霸占了人家兄弟两个,不知道老太爷会作何反应。想必不会很高兴。   前路是福是祸还未可知,陶令华有点不敢向前迈脚了。   赵华揽住他肩膀笑道:“外祖父他老人家是最开明的了,我早先不是写过信给他么?他老人家知道咱们的事情,不会怪你的,放心吧。”   赵泰躺在担架上也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呢。”   陶令华勉强对他们笑了笑,事到临头,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向前,不管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是和风细雨还是雷鸣电闪,一概接受就是,反正,不管怎样,死也不离开这两兄弟。   松江离海甚近,所以连空气中都有一股海风的味道。咸腥的海风味道反而让人觉得很新鲜。慧儿抓住自己姑姑的衣襟叫道:“姑妈,听说松江有很多鱼,我要吃鱼啊——”   众人都笑了。来接船的一个下人,看上去五十来岁年纪,赵华介绍说是府中的李管家,这时也笑道:“老太爷早就准备好了很多鱼,小公子一定能吃到很多你没吃过的鱼的。”   慧儿听了高兴地笑闹起来。   一路行来,到了一座古朴的大宅前面,大门黑漆铜钉,门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两个隶书大字:李宅,端严无比。   门前两座石狮子,显得年代颇久远了。一看这就是那种几代传下来的官宦大家的府邸。   众人忙着搬东西,把赵泰搬进屋去安置。李管家笑道:“老太爷近日身子不爽,本想接出门去的,却行动不太方便,只得辛苦陶公子去客厅见面了。”   陶令华忙道:“老人家身体不好,本应晚辈来探望拜见的,哪里敢劳动他老人家出门呢?”   赵华忙问道:“李叔,外公身体怎么了?”   李管家道:“前几日有些伤风咳嗽,喝了药,这几天好些了。只是外面太冷,不能出门。”   陶令华握住赵华的手,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赵华拍拍他手笑道:“别担心,外公身体一向强健,自己又是大夫,一定没事的。”   李管家看他们亲近,笑而不语。   客厅分两层,前厅没人,后厅却是很温暖的,再后面连着老太爷的卧室。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怎么还没来?出去看看。”就又仆人应声而出,正好见到赵华进门,忙笑道:“老太爷,二公子回来了。”   赵华挑起棉帘进去,笑道:“外公,我来了。”   陶令华站在门口不敢进去。赵华轻轻一拉就把他拉进来。   陶令华见一位六十几岁年纪的老人须发花白,面目慈祥,微笑着坐在那里,连忙走上前,跪倒磕头道:“外公,您老人家一向可好?晚辈给您请安了。”   老爷子呵呵笑道:“你是陶陶?快起来。让外公看看。”   陶令华只好慢慢起身,走近几步。   赵华拉着陶令华的手笑道:“外公,这就是陶陶。你看,我们这次脱难归来,不准备走了,就在家孝敬您老人家。”   老太爷不解地问道:“什么脱难?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京中可是出事了?”原来这次出事,因为路途遥远,并未给老太爷通信,他老人家一毫不知。赵华只得轻描淡写地述了一遍。李老爷子宦海浮沉几十年,只听几句就明白了其中的艰险,自然是大惊失色,听闻脱险了才松了口气。   老爷子看着陶令华,心里也很复杂,虽然早就通过信,知道两个外孙和这孩子的事情,只是到了眼前,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可是作为一个通情达理的长辈,也不能硬生生拆散鸳鸯。而且这孩子确实本性极佳,温柔知礼,品行纯良,是好人家的孩子,不是那种风尘中善于迷惑人的卑贱之人,而且不攀富贵,不惧危难,大难临头也对自己的外孙不离不弃。那么自己还能说什么?有多少不甘心也得先压下来。不能让人说自己这个老头子不明是非。   想罢拉过陶令华的手,看了半晌叹道:“好孩子,你受苦了。难得你对泰儿如此情分,不离不弃还举家相随,我做老人的,没什么可说的,只希望你们过的开心罢。”   陶令华本来是低着头,忐忑着不知老爷子会怎么对待自己,乍一听这话,倒是有点出乎意料,有些感动,连忙笑道:“大哥二哥对我恩重如山,我是一辈子报答不了的。”   赵华见事情如此顺利,更加高兴,连忙命人把慧儿抱来。赵华抱过慧儿刚要和老爷子说话,陶令华笑道:“外公,这孩子是大哥的儿子,叫赵慧,先前因为离的路远,只是取的小名,现在见到外公了,大名还是您来给取吧。”   老爷子抱过孩子,只略略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孩子必是陶令华的儿子,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为什么却是姓赵呢?老爷子在心里打了个转就明白了,心里有点苦涩,却也明白陶令华一番苦心,当下也就不点明,只笑道:“好啊,只是今日却有些精神不济,改日好好商议一下,给咱们这个宝贝好好取个好名字。”众人都笑了。   陶令华又把自己的姐姐一家请来见老太爷,老高和洪瑾也来见。老太爷一一温和问候。家里总算热闹了。老太爷高兴的很。   当下众人见老人家身体不快,就都作礼告辞,下去安置。   陶令华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遇到这样通情达理的老人家,他感激不已,所以日日去老人床前伺候,时时陪着解闷,老爷子见他十分的孝顺懂事,比自己那两个外孙还孝顺知礼,就有什么话也都咽了下去。   何况慧儿又乖巧可爱,十分黏老爷子,一点都不认生。家里静寂了这些年,总算热闹多了,老爷子很满意。每日只和孙儿重孙儿笑闹,身体也很快就好了起来。   京城的一切似乎迅速从陶令华的世界里褪去了色彩,往日的幸福又唾手可得了。   陶令华心下安稳,幸福都挂在脸上,就连赵泰的纠缠都让他觉得甜蜜的像泡在蜜罐里,也不嫌赵泰要的太频繁了,为了安慰大哥受的苦难,他也放开了怀抱,不拒亲昵,赵泰乐的快要飞起来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待遇?自己不用动,每天都有心爱的人伺候,简直是神仙日子嘛。赵泰希望自己在床上再多躺几天,可是又很想自己在床上大展雄风,唉,真是矛盾哪!   还没到三月,官府贴出告示,说是万贵妃薨,举国大丧。正好京中赵泰的朋友托人带信来验证了这件事,并说皇帝病重,朝中人事变动极大,梁监和太子的争斗日益激烈,想必会有大事发生。   老太爷看了信道:“唉,太子受万妃压制这许多年,终于快熬出头了,这次朝中不知道又是怎样腥风血雨,幸亏你们回来,不然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呢?”   众人都点头赞同。   时间很快就到了五月,这天早饭过后,陶令华刚刚从老太爷处回来,准备亲手包粽子,明天就是端午节了,要热热闹闹地过。   正在淘米,就听一个仆人气喘吁吁跑来报道:“公子,有人要见你。”   陶令华很纳闷,自己在此地一个熟人都没有,老家也无人,谁会来见?忙让来人进来。   来人跟着仆人进来,陶令华一见大惊道:“怎么是你?”   ☆、第六十六章 繁华如梦(大结局)   竟然是穆平!   陶令华惊疑道:“怎么是你?你和五娘不在穆启那里了?”或者穆启出什么事了?这一句陶令华没说出来,怕自己乌鸦嘴。就算对穆启没什么好感了,也不希望他出事。   穆平躬身作揖道:“不是的公子。月前琉球老王薨,新王要登基,老爷奉圣命出使琉球宣旨去了。路途遥远,又隔着海域,生死未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是以老爷把家产都变卖了,命我等带着小公子来找您。老爷说只有您才值得托付。还说两位赵公子心地良善,必定会不计前嫌,收留小公子的。若是老爷不幸,还请您把小公子抚养成人,他感激不尽。哦,这是书信。”   陶令华心里“咯噔”一声。穆平的神色不是很好,想也是为他家老爷担心。就怕一语成谶吧。   出使琉球,隔着广袤海域,风高浪险,这确实不是一个好差事啊。   打开书信,熟悉的字迹。大体内容和穆平说的一样。只是信中提到已经给府中所有下人都脱籍,家产全权交付陶令华打理。信尾反复说珍重。   唉,陶令华心中叹道:你自己才要珍重才是。   想起穆修,这孩子可怜,没了娘,现在爹爹又生死不知,怎么可能拒他于门外?   叹了口气,立刻对穆平道:“修儿现在哪里?”   穆平答道:“在松江客栈。因为人多,怕打扰到您,所以小的自己先来报信的。老爷说可以在这里买所宅子安置,不必打扰您的家人。只是希望您常来看望一下。”   陶令华摇头:“不行,修儿那么小,还是在我跟前的好。您们有多少人?若是愿意,就都留在我这里吧。若是愿意走,也可以。”   穆平摇头道:“来的都是愿意跟着您的,也只有小的一家和俞管家一家人。别人都走了。”   “嗯,那好,你先下去喝口水歇一下,我马上安排。”   穆平点头跟着下人下去了。   陶令华起身就奔内室。   赵华出去看病人去了,只有赵泰还在床上养着,虽然腿长好了,但是不能活动太多,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屋里呆着。   赵泰一听,当下不太高兴,但是也无法反驳。因为,毕竟和穆启没有深仇大恨,出使海疆,确实风险极大,穆修那孩子也很可怜可爱,不可能真的拒之门外,所以也就答应下来。正如穆启说的,赵家兄弟本质是善良的,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他看的很准。   两人又走到老太爷那里,只说故友远赴海疆出使,以子相托。   老太爷慨然相应。陶令华赶忙亲自带了车马仆人去客栈接人。   穆修大概这一路被折腾的够呛,小脸黄黄的,有点萎靡。见了陶令华立刻扑过来叫陶叔,瘪着嘴想哭的样子。五娘笑道:“小公子晕船,一路吐的厉害,直到徐州的时候才好一些。”   陶令华心疼地摸着孩子的脑门叹道:“苦了修儿了。”   穆修“哇”的大哭起来:“陶叔你不疼我了,你走的时候都不告诉我——”说着就扭成了麻花一样缠闹起来。   陶令华知道这小子难缠,也不生气,只问穆平道:“其他人呢?”   穆平急忙把俞三一家也带过来相见。俞三老泪纵横就要跪下,陶令华连忙止住,都安排上车,一同回家。   路上,穆修问道:“陶叔,这回你不会丢下我了吧?”   陶令华点头。   穆修欢呼一声就爬到他背上去叫道:“陶慧呢?我要跟他玩。”   陶令华把他扯下来抱在怀里道:“他如今改名叫赵慧了,以后都叫赵慧。”原来老太爷觉得慧儿这名字不错,也就没改,还叫原来的名字。   穆修懵懂地点了点头。   陶令华问他:“想你爹吗?”穆修摇摇头噘着嘴道:“不想。我爹又不跟我玩。老是骂我!”   陶令华教育他:“你爹对你的好你现在看不见,将来就知道了。”   穆修皱着眉头问:“陶叔对我比我爹对我好多了,我爹都不理我的。”   陶令华摇头道:“不是的,你爹牵挂你,只是没说出来而已。你记住,这世上除了你娘就是你爹对你最好了。你娘不在了,你爹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以后要好好孝敬他才是。”   穆修点点头。   到了宅里,先去给老太爷请安,老太爷看穆修可爱,抱着逗他笑道:“小子姓甚名谁?哪里来的?”   穆修毫不怯场,声音清脆地答道:“我叫穆修,从京城来的。老太爷你好吗?”   孩子的声音格外甜,老太爷高兴地胡子直抖,当下给了一个大大的金项圈戴上。众人也来参见了就退下。   单独分拨出两处小小的宅子给穆平和俞三一家住,俞三家的院子比穆平的要大不少,因为他们家人多,有俞三夫妇两个,他儿子媳妇还有个孙子。   都安置好了,陶令华就把穆修安排到慧儿一个院子里去,让保姆一起看两个孩子。穆修大了,换了保姆也不怕,倒是和慧儿久别重逢,十分高兴,里里外外地跑着玩。五娘过来见了慧儿,抱着不撒手,毕竟自己喂养大的孩子,别了这些时,十分想念。   赵华回来,也没说什么,反而吩咐给新来的人都一人做一身衣服并各项生活用品都备齐了。   穆平当晚就把带来的穆府的家产全部交给陶令华。因为怕带着不方便就把银子都换成了银票,还有一些古玩玉器之类,装了几箱。   陶令华打开装银票的盒子一看,吓了一跳,满满一小盒子,打开穆启亲笔写的清单一数,分毫不差。银子竟然有五万两!   这贪官!陶令华心中腹诽。   又抬头看穆平。这汉子忠厚老实,又有武艺在身,这么多银子他竟然没动心贪了,反而是按照主人的吩咐一路护送,把小主人和银子交到主人托付的人手中。   这等忠厚之人确实难寻,难怪穆启不放手。不过穆启看人那真是一看一个准。   就此穆府的人就在李宅安顿下来。月钱也是照着别的高等下人的水平发放的,每月每人都给一两银子,另外衣服饮食医药都是府里出。   穆平回说老爷临走给了足够的安家费用,每家给了五百两,完全可以自理的,不要这里给钱了。   但是老太爷说一定要给,所以也就接受下来。   五娘是干活的好手,做的一手好菜,就跟着府中的厨娘们做事。穆平又会武艺,可以跟着四处去田里收租,护送粮米和铺子里的货物。一个顶十个,老太爷十分欣赏,额外还给他们不少赏钱。   俞三和他儿子都是管家惯了的,先前穆启手里的田产铺面之类都是他们打理,也就分派各处人尽其用。总算各得其所,过的十分平安。   日子一天天过去。   陶令华发现有点奇怪,穆平和俞三总是皱着眉头从未高兴过似的,虽然在自己面前是笑着的,但那是假的,当下没发现,时间长了就会偶尔看到他们有时候在一起喝闷酒,长叹不已。   陶令华以为他们是担心穆启,也并没深想。   只是有一天半夜,天气有点热,他睡不着,就起来四处走动走动。赵华也披衣出来陪他走。   月亮很大,风还算凉爽,比屋里好些,就更不想回去睡,于是出了自己的院子在柳树下四处漫步。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听上去很苍凉。陶令华心里一紧,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哭,连忙和赵华四处寻找,走到荷花池旁边最偏僻的角落,远远地柳树影子里有个人影蹲在那里。   陶令华连忙一拉赵华的手,两人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偷偷听到底是谁。   只听那人一边手在树上捶,一边呜咽着:“老爷,你怎么这么命苦——”   声音断断续续,似有似无,好像是不欲为人知,所以把声音压得非常低。   是俞三!   大半夜的来这里哭穆启?他又没死!哭什么?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陶令华支起耳朵,细细听着,还好风是向着自己这边,才只言片语地能听到一点,似乎是哭穆启命苦,自己无力救他,八月十五可怜的小公子就会失去父亲……   陶令华大惊,说这里面没事,谁都不信,当下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俞三道:“俞叔,到底怎么回事?八月十五会发生何事?穆大哥难道有难?你快说!”他不自觉的恢复了对穆启大哥的称呼。   俞三吓了一大跳。   他没想到半夜躲在这最隐蔽的角落哭一哭也会被人发现,还是最不能说的人。   只是他心里一直为自己的主人叫屈,觉得老爷太不容易了,临死了还不能让心爱的人知道,太苦了。有什么比阴阳两隔更让人痛心的?   所以他看着陶令华抓住自己前襟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呆了半晌。   陶令华知道他在犹豫,急的手都有些抖了,更加用力抓住他。   俞三觉得自己要是不说就陶公子一定会勒死自己。   犹豫了一会,还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公子,不是老奴要瞒着您,是老爷不让说啊——”   陶令华见他还是不直奔正题,急的冒汗,忙道:“你快说啊!你想急死我?”   俞三跪在那里,老泪纵横,半晌才顺过气来,哽咽道:“老爷不是出使琉球,是得罪了梁监,被他寻隙安了贪赃枉法的罪名下狱了……”   陶令华心里一沉,急忙问道:“然后呢?这罪名不至于死罪啊。”   俞三哭倒在地:“老爷这次用梁监偷运国库金子为筹码威胁梁监,所以被他报复,已经下了死囚牢,八月十五就要处斩……”说罢竟然昏了过去。   陶令华脸色在月光下一下子变得惨白,不敢相信,连忙用手拍醒他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怎么知道的?”   俞三悠悠醒转,气息断续哽咽道:“老奴本来不知,谁知那次梁监亲自来找老爷,他们在书房密谈,老奴无意中经过,听见梁监大骂老爷,这才听了一点。老爷也是为了救……”   “为了救谁?”陶令华有预感,真相似乎立刻就能浮出水面,而且这真相是自己几乎承受不了的沉重。   俞三低着头,嗫嚅道:“为了救赵大人。”说完抬头又恳求道:“老奴实在是看着老爷可怜,所以才忍不住说了,求公子看在老爷为您着想的面子上,去见他最后一面吧。老爷太可怜了……”说着又呜呜饮泣。   陶令华连退几步,一下子坐在地上,心如重锤敲击,心里竖起在和穆启之间的铜墙铁壁瞬间轰然崩塌,片片碎铁重重地插入自己的心脏。   痛!   彻骨的痛铺天盖地地袭来,几乎淹没了他,喘不过气来。   失神呆坐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却起不来,赵华叹了口气,扶起他道:“要不明天就动身去京中看看吧,也许有希望能救他。”   陶令华僵硬地转动脖子,木然道:“咱们无权无势,如何救他?”说这样的话,无疑在在自己心上硬生生再插一刀。有什么比眼看着那人即将死去却无能为力更加痛苦的?   赵华又问俞三道:“是你自己知道,还是穆平也知道?”   俞三擦了擦泪,回道:“穆平起初不知道老爷出事,后来老爷提前变卖了家产,把小公子托付给我们来找公子,我们才意识到可能会出事。我们在通州一个客栈藏了几天,穆平留在京中打探消息,直到发现家里被锦衣卫抄家,才听说老爷已经被下狱了。穆平四处打听才知道直接下的死囚牢。可是我们只是下人,谁都不认识,就想救也无从救起,等了几天,连人都见不到,只得来这里找公子,可是老爷提前嘱咐过,只能说是出使去了,家里的事情一丝一毫不让透露。可是……老奴心里难过的要死,又没办法救他……”俞三泪水流个不停,胸前衣襟湿了一大片。   陶令华只得让他先回去睡,答应他一定想办法救人,俞三才施礼回去了。   回到自己卧室,叫醒赵泰一说,赵泰“腾”地就坐了起来,眉头紧皱道:“我说怎么那么快就放了我,本来是往死里折磨的。没想到说放就放了。这几个月我一直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老穆出了力。既如此,怎么能放着不管,无路如何也要去京中一趟才是。”其实三人都心里清楚,这事若是真的,大概是难救了。赵家自家出事尚不能自救还要穆启拼上前程性命来救,如今穆启出事,谁还能救得了他?   陶令华倒在床上,身体觉得冰凉凉的,这大夏天的竟然有寒冷的感觉,不自觉地抱紧双肩。赵华揽住他安慰道:“明天咱们就起程,离八月还早,一定赶得及见面的。”其实就算见面,也未必救的了。大概这一面就是诀别了。   第二天一早,陶令华就和赵华赵泰去禀报老太爷,没敢说实话,怕老人家着急,只说陶令华想回老家去看看。老太爷欣然应允,还准备了不少礼物。三个人心情都很沉重。互相对看一眼,勉强笑着接了。   赵泰腿还没好,只得赵华、老高和穆平三个陪陶令华去,人少也好,比较方便,而且都会武功,在路安全一些。为了怕用到银子,就带了穆启的银票去。赵家虽然是大家,却很难一下子筹集那么多银子,反正若是穆启死了,银子留着也没什么意义。还是人命要紧。   已经是五月中了,陶令华急着赶路,算着北上的话,船行的慢,大概比南下时间要多花三分之一,所以一天都不能耽搁,当天中午就起程了。不知内情的家里人还奇怪呢,怎么回老家这么急。连他大姐陶令荷都奇怪,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啊,急着回去干什么?就算回去,怎么不让自己跟着?一头雾水弄不明白。   陶令华也不解释就走了。   在路辛苦自不必说,陶令华却顾不上想吃饭睡觉身体劳累的事情,每天心急如焚地站在船上眺望,也不知道在望什么,夜里就大睁着双眼也不睡觉。睡不着就起来在船上走。虽是夏季,河里的风却湿寒,站久了就遍体生寒。赵华只好硬拉他去睡。   谁知这样毕竟是辛苦,到了山东就得了一病,发寒发热,低烧不退,每日昏沉不醒,就醒了也是问今天是什么时候了。   赵华看他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瘦没了,心中疼惜,只得在沿路买药来调治,但是病在心中,就是有药也难医。   病情渐渐重了起来,不得不在济宁城上岸去歇息几天。才在客栈呆了三天,陶令华就强撑着要动身,因为此时已经是快七月中了,逆行本来就慢,要是再耽搁只怕不能提前到达。三人拿他无法,只得听从。   七月底,终于到了京城,老高和赵华出去打听消息,穆平陪着陶令华在客栈等候。   带回来的消息却着实令人心焦。板上钉钉,死罪难免。就是花钱也没人敢管这件事。   赵华本来想瞒着陶令华,谁知他耳朵尖,竟然听见他们在外屋压低声音交谈,一下子病更重了。每天只是昏沉沉的。醒来的时候就说自己想去见见穆启,花了重金终于进去了。   这次是朝廷定的死罪,所以人关押在刑部大牢。   死囚牢气味难闻,让人窒息。   不过因为穆启毕竟是刑部的官员,众人都有惺惺相惜之意,所以他并没受什么刑。只是瘦的厉害了,衣袍脏污,还显得很宽大,胡子拉碴的。除了这个,他人还是显得很镇定,眼神沉静,似乎跟坐在自己家里喝茶也没什么区别,只是细看之下,本来清亮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陶令华想到赵泰当日也曾经生死一线,是穆启给救的。如今穆启有难,自己却找不到任何人来救他,心里揪紧,酸泪难忍,抓住横在两人之间粗大的牢房栏杆不放,悲伤地看着眼前的人,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穆启在自己心里有这么重的分量,大概这些年的纠缠,这个人的影子早就深入了骨髓,变成了自己的血肉,一旦要分离,竟然有撕心裂肺的痛苦。   只是自己忙着怨恨他,从来没有正视过罢了。   见陶令华进来,穆启本来惊讶万分,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必是俞三他们泄露了消息。   泄露就泄露吧,反正见他一面也是好的。于是拖着锁链慢慢走过来笑道:“你怎么来了?我本以为死之前也见不到你了。”   陶令华听穆启亲口说到“死”字,眼泪终于奔流而下。   穆启抬头带着镣铐的的手给他擦眼泪,还在笑:“哭什么?人谁不死?我早几年在奈何桥上等你,到时候你可别装作不认识我。下辈子,我还要你!”   陶令华满面泪痕,不停地摇头,泣不成声,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怎么、这么傻!”   穆启手摸了摸他的脸,笑了笑,声音平静地说:“我只是不想你恨我而已。好好活着,不许胡思乱想。修儿就交给你了。”陶令华眼睛模糊一片,看不清楚穆启此时眼中的浓情和不舍。   赵华站在远处,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从死牢出来,阳光非常强烈,让人睁不开眼睛。陶令华觉得自己像一缕幽魂一样,几乎是飘着回到了客栈。   第三天老高带来消息,说是东厂直接从死牢把穆启提到了东厂的牢里。   最后的希望终于破灭,又一次站在离那个恐怖的衙门很远的地方,陶令华用很强的意志站了三个时辰,终于再也挺不住了,昏倒在街上。   赵华抱他回去。   这一睡就很久也没有清醒。   陶令华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噩梦连连。   梦里总是见他穆启浑身是血地向自己跑来,有时候是没有头,有时候没有手臂腿脚。   这噩梦像渔网一样把他网住,四野茫茫都是黑沉沉雾霭,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自己心头一点微弱的光亮。   也经常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就是动不了身子,睁不开眼睛。于是拼命挣扎。却总也挣扎不出来。   这一天忽然又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名字,挣扎了很久终于能微微睁开一点眼缝,眼前还是有些模糊,只能见到一个不太清晰的人影,反正除了赵华就是老高他们,所以,顾不上揉眼睛就一把抓住面前人的衣襟,急急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熟悉的声音答道:“八月二十五。”   陶令华觉得心胸之间有什么在激烈地翻涌,抑制不住,终于冲口而出,一股腥甜之物喷在面前人影的衣襟之上。翻身下床,颤抖着腿脚就想往外跑。   赵华见他摇摇晃晃地,又吐血,吓的赶忙把他一把抱回床上。人已经瘦的轻飘飘的了,再瘦就真的是魂灵了。   陶令华已经认清了赵华,急切难起,只好叫道:“二哥,你帮我穿衣服,我要去……”   “去做什么?”   “去见穆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华看着他嘴角的鲜血,心疼地轻轻擦掉,轻声道:“别担心,人还在。已经回来了。”   ?   不是说八月十五就要处斩的么?今天八月二十二了,那人怎么可能还在?   陶令华满心疑问,撑起半个身子,瞪着赵华。   赵华指了指床的里面。   陶令华慢慢转身。   看清身边的人,当下差点吓倒在床上。   床的里侧安稳地躺着一个人。   正是穆启。   虽然瘦削,但是身上很干净,只穿着白色里衣,平躺在床的里面,呼吸平顺,似乎在沉睡。   陶令华不敢相信,用力揉了揉眼睛。   没错,是穆启。   还是不敢相信,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到温热的气体喷在自己手指上。   接着又用手指头戳了戳穆启的脸,是软的,热的,又摸他身体各处,也是热的,只是都是骨头,摸着硌手。   想着竟然说出来了:“这么瘦,都硌手了!”   “你以为你自己不硌手?”躺着的人忽然出声。   陶令华吓了一跳,赶忙放手。   眼看着面前之人就睁开了眼睛。   觉得心脏几乎停跳,屏住呼吸,不错眼珠地看着那人睫毛慢慢掀起,露出微微带着笑意的清亮眼波,嘴唇微启,说了一句:“都吐血了,对我这么情深啊?”   陶令华大窘,转头一看,赵华、老高和穆平都在床前站着,眼神带笑,更加无地自容,只得一拳打在穆启胸口上。   当然,并没使力,不过穆启装腔作势地捂着胸口叫:“哎哟!不行了!疼死了!”声音虚弱。   陶令华知道他必定在东厂的大牢里受了非人折磨,只怕自己真的打坏了他,连忙用手摸着他身体,皱着眉头问道:“哪里不好?让二哥给你看看罢!”   穆启抓住陶令华的手塞到嘴里不停地轻轻咬,好像吃什么美味佳肴一样。   屋里还有别人呢!   陶令华心里尴尬的要死,这厮怎么跟大哥出来的时候一样啊?都喜欢咬手指头!   又不好让穆启失望,不能把手拔出来,只好偷偷拿眼角瞥床外,忽然发现没人了,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好了,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一下子没事了?”   穆启挑挑眉毛,笑道:“等我歇过来再说不迟,现在,让我先尝尝你的味道。”说完继续啃,那样子和啃猪蹄子差不多,那个香啊!   猥琐!   陶令华生气地硬把手拽出来,问道:“你既身体不好,为什么不另外弄一张床歇着?这样多不方便啊!”   穆启侧身以手支头笑道:“我想跟你同床共枕嘛!就跟赵华说了,他够意思,就把咱俩放一起了。”   “你就不能正经点?跟我二哥说这个,你不觉得难为情,我还尴尬呢。”陶令华不知道穆启的脸皮竟然有这么厚,想想让二哥把自己和穆启安排在一张床上,二哥心里是什么感觉?   唉!   穆启不理,抬手给他擦嘴,说道:“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本来心里就有我,你看嘴里的血还留着呢。你既然不好说,我去说!”   陶令华低头用手抠穆启身上盖的薄被的一角,不答。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陶令华虽然吐血,不过是急火攻心而已,现在知道穆启没事了,立刻就能下床。   先洗漱换了衣服,又跟穆启一起吃了饭,这两个人都太虚弱,不能吃太多。不过是两碗清粥,几个小菜,两人却吃的津津有味。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在床上吃,是因为穆启起不来,又不放人,所以陶令华只得坐在床上,你一口我一口喂他吃。   至此,陶令华一颗心已经柔成了春水,再也对穆启硬不起来了,被他吃的死死的,说什么是什么。   穆启奸诈,充分利用了赵华的让步和陶令华的心软,每天把他霸占在自己身边,虽然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要能看见这个人,摸到这个人,能感觉到他的味道和温度,夜里睡觉都安稳些。   他也知道赵家兄弟是知恩图报的人,必定不会阻止自己加入进去,所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心上人的照料。   很多年了,自从陶令华和自己决裂就再也没有这样温暖幸福过,而这种幸福自己终于又找回来了,尽管差点丢了性命,但是值得啊!   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把赵家兄弟踢开,所以也没抱什么希望独占,能分给自己三分之一就行。   爱上一个人,难道就这样心甘情愿么?   穆启不知道,只知道这么多年折腾,后悔不已,早知道当初就不瞎折腾了,人还全是自己的。   唉!   一直到了晚饭后,陶令华才知道真相。   原来八月初的时候,成化帝就病重不治,只是在拖时间而已,太子趁机控制了宫里,打压梁监一伙权臣和外戚。   穆启以前上的奏章都被梁监截留,所以,皇帝根本就不知道,现在太子掌权监国,穆启趁机让好友把证据的呈到太子面前。   太子朱见深正愁想搬倒权监却无有力证据,见此大喜,立刻把穆启从牢里放出来,恢复原职并暂代刑部尚书之职,一力擒拿奸党。   穆大人躺在躺椅上办公,雷厉风行,拿了不少人。   直到八月二十二,当今晏驾,太子接掌朝政,定了九月初六举行登基大典。   所以,现在是国丧时期。   陶令华一边听一边出冷汗,不由说道:“好险,若是没有这个缘故,恐怕就……”剩下的话他硬生生咽了进去,咬到自己的舌头,疼的吸气不止。   九月初六,太子登基为帝,年号弘治。   穆启以身体重伤为由递了辞王表章,弘治帝挽留不住,只得放他离去。   九月中旬的天气,秋高气爽,早上已经是有点冷了,呼吸之间会有一团团白气。   晨雾朦胧间,两辆马车慢慢出城而去。   时候还早,天色还微微暗着,天空明净,寒星闪烁。马车的车厢前面都吊着一盏暖黄的纸灯笼。   陶令华掀开车帘,回望高大的城门,四野昏暗,唯有城门那里有昏黄的光亮,照的城门更加巍峨,似一张大口,能把人吞进吐出。想到这些时发生的事,不由打了个寒噤,连忙缩回头放下窗帘。   穆启问道:“冷了?来,到我被子里窝着。”   陶令华不理他,又挑开车门帘子对外面说道:“二哥,我换换你吧,你在里面歇会,这天还是冷。”   赵华回头笑道:“没事,你歇着,赶早上了船就好了。”   穆启偷偷把陶令华拽回来,抱在怀里,轻声道:“你说我去了松江,他们会不会欺负我?”   陶令华嗤笑道:“欺负你?你不欺负人家就是好的了!”   穆启委屈道:“我知道你和那两兄弟感情好,只是也别丢下我才是啊。你这样偏向,我可怎么办?”   陶令华只好摸摸他脸道:“好了,我也偏向你还不行?”   穆启把他手压在自己的脸下面窝着,笑的很开心。   倚在穆启身边,陶令华想着到了松江怎样安排以后的生活,竟然慢慢睡着了。   清晨的风吹过,车轮辘辘,马蹄踏在官道上的声音很是清脆,马铃“铃铃”作响,听上去十分美妙。   美妙的大概还有车中人的梦境。   这一场繁华过往,对穆启来说,也如一场梦一般,回首之时,唯有身边的人是最值得珍惜的。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也陷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明天更新番外。   ☆、番外:甜蜜生活各有招   番外:甜蜜生活各有招(戏作,不要当真,拒绝挑刺)   十月的松江,依旧繁花似锦,丹桂飘香,海风熏的游人醉,只把他乡做故乡。   雪白细软的沙滩上,一个步履蹒跚的瘦高男子,看年纪三十来岁,面色从容,俊朗非凡,头上发髻梳的甚是利落,穿着一身深灰色单薄布衣,高挽裤腿,光脚提着一个小小木桶,正慢慢弯腰下去捡拾找到的贝壳和鹅卵石。温软的海风拂过面颊,赤脚踩在细细的沙里,惬意的很。   退潮了,成群的小螃蟹四散奔逃,他想跑起来跟着捡一些,却不防腿脚不便,一个跟头栽倒沙滩上,弄的头发散乱,头脸身上沾满细沙。   “叫你不要来,你非来,看看,走不动就别逞强!”旁边走过来一个更加年轻的男人,说的上清丽温雅,只是皱着眉头用手巾给这中年男人擦那些细沙,一边嘴里唠叨个不停,不过虽是埋怨,却也听得出满是关心和爱意。   这两个人不用说就是穆启和陶令华。   因为南下的船走的很顺,这次只一个月就到了松江,穆启不愿意呆在李家大宅,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不好施展。陶令华只得在左近寻找,恰好大宅后巷有个士绅的外宅空着,就买了下来居住。这宅子不小,却是十分精致轩丽,本来就是按着江南园林建造的。小桥流水,楼阁幽深,是个修养的好地方。   穆启十分满意。就把家安在了这里。   这个宅子的前门对着李家的后墙,陶令华就在墙上开了一个门,每日进出也方便许多。   几个人回到松江,才把事情告诉家里人,众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老太爷,深知其中的关窍,穆启为了自己的外孙竟然冒了丢官丢命的危险,这不能不让他动容,感激不尽。所以,不但把俞三和穆平两家人又送回来,还送了几个非常可靠勤谨的仆人。   其实按着老爷子的想法,就让穆大人也住在自己家里,更好,只是穆启百般推辞也就罢了。   穆启因为大部分时间在刑部大牢,只在被搬到东厂的狱中才受的折磨,所以比赵泰稍微好点,腿没断,却是皮肉之苦受了不少,多亏出来的早,不然怕会落个残疾甚至没了命。   陶令华心疼他,每天亲自过来做饭,顺便就被霸占在这边不能回去了。   当然这是穆启这个嘴刁的人自己要求的,倒不是陶令华做饭有多好,主要是享受心爱的人洗手做羹汤的那种乐趣罢了。   穆启的伤好的很快,不几天就能走动了。   陶令华喜欢去海边赶海,捡些贝壳海物回来添菜,穆启虽然还不能吃这些发物,却也喜欢跟着去,多年的摸爬滚打,如今才得忙里偷闲。这才出现开头那一幕。   赵家兄弟着实在私下和陶令华计较了一番,尤其是赵泰,其实以前他是有预感的,一直知道陶令华心里有穆启,所以他才会总是吃醋。不过这回人家是为了救自己差点把身家性命搭进去,若不是正好改朝换代,那铁定就是死路一条。就算是为了陶令华,那好处实实在在是自己得了,赵泰也确实是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若是陶令华心里没穆启,那他必定会用别的方法报答,可是陶令华都为穆启吐血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得面对现实,接受下来。所以赵泰也只在底下叽咕了几句,就不再死命反对这个事情。   这事有点乱,虽然错不在陶令华身上,他心却有愧意,是以在床上也下了心思安慰讨好赵家两个,赵泰吃的心满意足。他向来是多吃多占的主,这回更逮到理由,所以更加放开了吃。   他身体好了,每天算着次数来做,把以前的都要补回来,弄的陶令华疲惫不已,逮到机会就留在穆启那里。赵泰反而摸不到人了,十分郁闷。   ————————————————————————   被打扰是最讨厌的事情   穆启的身体好的很快,虽然不能跑,在床上的活动是没问题的,是以,正像赵泰想像的那样,穆启也开始清算这些年欠下的情事了。   因为这宅子里伺候的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人,李家派来的人穆启又把他们还回去了,说是自己家里人口少,用不到这么多人。   现在穆启行动坐卧都黏在陶令华身上,几乎片刻不离。   看看十月底了,夜风有些凉,晚上就不能在外面睡竹床,于是把铺盖都挪到内室。这间卧室隔壁就是浴池,还引了一股温泉,浴池建造的十分漂亮,整个屋子都是用大理石铺就,四处水口都十分精巧,雕刻的是鱼形水口。这宅子足足花了两千两银子,处处都是很精致,也不枉花了这些银子。   好在穆启本来就有家当,辞官之时,皇帝赏了些,同僚们也都送了些,宦囊十分丰厚,生活过的优哉游哉。   虽然穆启现在习惯了人伺候,但是因为和陶令华的事还是要保密一些(他们自己想保密,能不能保住,是两回事。),所以,洗澡和房事之时,就都把人遣走了。其实也是掩耳盗铃。俞三和穆平他们什么不知道?   温泉水滑,雾气氤氲。穆启看着心心念念多年的人在水中浮沉隐现(陶令华在游水,水池比较大),心神有些恍惚了。几年了?屈指算来,整整7年了,眼前的人已经从娇嫩美丽的小小少年,变成了一个文雅温文的青年,也是做了父亲的人。想起那档子事,穆启就想抽自己嘴巴。这些年折腾什么啊?真是胡折腾。要是当初不放手,不攀高,凭借自己的能力,也不过是晚上去几年罢了,平白的把自己心爱的人送给另外两个男人享用这些年,等弄到手的时候只剩下三分之一!   不过,穆启这样安慰自己,经过这些磨难,从此以后两人再不分离了,也算后半生的慰藉吧。   看陶令华在池子里来回游的畅快,穆启忍不住也扑下去,只一滑就滑到了他身边,以后揽住那条银鱼,笑道:“玩够了没有?”   陶令华好不容易有机会游水,很不愿意停下来,就随口答:“没有——”接着就想游走。   穆启有点气,笑道:“你相公都等不及了,你还不过来伺候啊?”   “滚——你是谁相公!”陶令华不理他。   穆启眼珠一转,附在他耳边道:“我有个新的玩法,你想不想试试?”   “嗯?”陶令华很好奇。   穆启把他带到池边,伸手拿过一个精致瓷瓶,陶令华眼睛瞪大了:“这,这是二哥做的!”   穆启轻轻在他唇边吻了吻,笑着说:“是啊,赵华怕我伤了你,你看他多体贴,咱们别浪费了人家的好意嘛。”   陶令华觉得他说的太露骨了,索性不搭理,只爬在池边歇息。   穆启一边轻轻笑着把瓶子打开,挖出膏脂,分开那两团滑嫩的肉肉自顾润滑着后穴,一边亲昵地在那人染上桃花红的修长脖颈上亲吻,声音“啾啾”,伴着微微荡起的水波生,十分动人。陶令华回头轻声嘟囔道:“你亲的声音太大了!小心人家听见!”   穆启两手滑腻腻的都是膏脂,只有嘴是闲着的,只用嘴去堵上那两瓣水亮粉色的唇,一边咬着一边呢喃道:“这就不好意思了?待会还有更大声的……”陶令华转过头去,不说话了,脖子慢慢更加红起来。他也有点恨自己这个性子,和三个人纠缠了这些年,情事都数不过来了,还是这么放不开。要是在他们三个面前还好,反正也没什么脸面可言了,可是每每看见下人在微笑,就觉得他们大概在腹诽自己和这三个人的事情,有一次还因为赵泰在自己脖子上吮了个深红色的唇印,惹的好几个下人捂嘴偷笑,虽然知道他们一点恶意都没有,还是觉得羞死了。   而且孩子们见了,竟然当着老太爷的面大声问自己是怎么回事,尴尬难言,只得说是刮痧刮的……   想着这些,陶令华有点走神,不防身后体内忽然慢慢挺进来一根热烫难言的铁棒,这才发现穆启已经开始行动了。   穆启懒洋洋地贴在陶令华身上,一手在水淋淋的两个半月上摸来摸去,捏来捏去,看着滑软的两团肉上慢慢染上红晕,轻笑一声,俯身搬过陶令华脸颊大大地亲了一下,慢慢撞击起来,甬道紧致,热烫难言,膏脂的滑腻使身体相撞的时候发出暧昧的声响,伴着被荡起的“哗哗”水声,室内雾气弥漫着,整个浴室简直是活色生香。   穆大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足地眯起眼睛,开始享用这顿大餐。   渐渐的陶令华有些支持不住,因为刺激太明显,身体站立不住了。深深喘|息着,身体向下滑。穆启不得不抱住他大力撞击了几下,看看实在是撑不住,只好抱出水池擦干,走进卧室放在柔软的大床上。因为先前北上的时候大病了一场,一直都没恢复到原样,先前抱在怀里都有点轻飘飘的,好在这些日子天天补,食补加房事上调弄,才变得心情和胃口都好了,不过也只后臀上的肉多了一点,所以,穆启才会不停地摸弄他后面两团肉。   仰面躺在厚厚的床褥上,陶令华有点慵懒,因为泡热水时间长了点,不想动,穆启坏笑:“不想动就躺着吧,相公来伺候你。记得叫几声鼓励鼓励我啊!”说完不等陶令华说话就一鼓作气攻了进去。   身下之人有点吓到,轻轻喘了几声道:“慢点……”   “慢点?我真是等不及了呢!我等了好多年了。”   穆启一边用力一边问:“这些年,你有没有一点想到我?”   陶令华转转眼珠,下面夹的紧紧的答道:“没有!”   穆启失望,奋力一击。皮肉相击的声音,淫|靡之极。陶令华瞬间失神,喘|息呻|吟起来。   穆启又大声问:“有没有想过我?宝贝?”   陶令华被撞的喘不过气来,看来要一直回答没想过,这厮今天一定不会饶过自己,于是只好答道:“想过想过——”   穆启脸露微笑,这才放慢速度温柔地抚弄玩戏起来。   七年了啊,除了先前给他解春药那一次,就再也没亲近过了,真是,亏死了!   穆大人病好了,爱算计的本性又出来了。   那两兄弟是在一起的,这样他们两人就一起都占用三分之二,自己算来算去只有三分之一,虽然先前说好的,每人十天,最后还是自己吃亏。   这样不行啊。   穆启一边享受着火热甬道的包裹吸吮,耳内听着销魂的曼声轻吟,一边想着办法。   有了,假装出游,把小华带出去,呆他个把月再回来,这样就都赚回来了。   想法已定,就专心做起此时该做的事,死在这个人身上都值啊!   两个人正在唇齿相交,贴股偎胸地抵死缠绵,彼此都觉得酥酥麻麻地快要飞上天堂了,忽然窗外传来一个声音:“陶陶!晚饭吃什么?”   陶令华吓的一紧,下面狠命收缩,瞬间泄了身,浓稠的液体喷到两人小腹上。   穆启恶狠狠地吼了一声,陶令华觉得一股股火烫的液体冲击着体内。   原来穆启也被吓的——泄掉了。   穆启一边喘气,一边大骂一声:“哪个混蛋!”   窗外刻意地咳嗽了一声:“和你们商量吃什么饭而已,继续继续……”说完声音渐渐远去。   穆启冲窗外大吼一声:“赵泰!你给我等着——”   过了半个月,穆启找了个理由说出去访友,就带着陶令华一起去了,真的去了一个月。赵泰差点砸桌子,命人送信去,陶令华坚持回来他们才回家。   ————————————————————————————---   梅园雪夜   穆启虽然有自己的小九九,但是赵家兄弟各自也都有自己的办法多和心上人亲热亲热。   腊月里,处处梅花绽放,正在赏梅的好时候,李家有个园子在三十里外的山下,平时没人。赵华提前命人去打扫了,生上火,说是去赏梅,就带着陶令华去了。赵泰是个没情趣的人,对那些一点兴趣没有,就去找老高喝酒,穆启这两天被儿子抓去亲近,因为陶令华教育穆修说要孝敬父亲,不能等父亲老了才孝敬,那时候就晚了,有句话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穆修记在心上,时不时地就把自己老爹弄过去,进行孝敬,其实是陪他自己玩。   穆启以前欠自己儿子的太多了,心里愧疚,此时存心和儿子亲近,父子俩笑闹不止,十分快乐。等穆启回来才发现陶令华不见了,也只得生闷气。   李家梅园有几十亩地,种的有红梅、腊梅、白梅、绿梅种种不一。每到梅花开的时节,家里人有想来的就来这里休闲玩乐。   此时内室已经是温香拂面,也烧好了洗澡水存在大桶里。   赵华笑道:“咱们先去赏梅吃酒,再来洗澡歇息。”   陶令华只顾看外面的白雪红梅,胡乱点着头。   梅林果然美景非凡。陶令华披着大大的白裘,赵华披着灰鼠的,更大,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那么大几乎能把两个人都裹起来。   陶令华问,赵华笑而不语,只吩咐人先去梅树下铺上厚厚的毡子,摆上小火炉和酒菜。那酒温在火炉上,随时都是温热的,菜盘也是铜制两层的,下面有炭,所以菜也是热的。   这样幕天席地,白雪红梅,美景在目,美人在怀,果然是只有赵华这个喜欢搞情调的人想出来的事情。   喝了两杯黄酒,陶令华觉得身上热了起来,这样冷的天气,反而有点冒汗。   黄酒本来就是温热的,虽然酒力不大,却是最养人的。   赵华看着他脸上红晕飞起,暗暗欣赏着,心里很得意。   渐渐酒意上来,赵华含了一口酒,揽过人来对着嘴哺进去,顺便唇齿相交。啧啧之声不停,如鱼群取食的声音。   陶令华这样想着,发现赵华在解自己的大裘。奇怪地问道:“二哥,干什么?”不会在这冰天雪地做什么吧?   赵华贴着他耳边轻轻笑,只说了一个字:“你!”   陶令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四处看,悄声道:“这是外面啊,会让人看到的吧?”   赵华摇头:“下人我都打发到屋里去了。不会被人看见。”   陶令华还是拘谨僵硬地缩在原地不准他解衣。赵华无法,只好从旁边的包袱里拿出一大叠布,打开围在四周的梅树上,竟然形成了一个帷幕。然后赵华得意地笑道:“现在没事了吧?”   陶令华从来没见过二哥笑的如此的——yindang,有些呆住了。没想到他为了露天玩耍费了这么多心思,也有点不忍心拂了他。于是伸开两手让他解衣。   赵华只是把他大裘解了垫在身下,这样就更加暖和了,然后又把自己的大裘在上面一遮,人就覆了上来。这超级大裘竟然比棉被还要大还要厚。真是难为这位费尽心机了。   陶令华钻在大裘里闭眼任他抚弄。不一时就喘息连连,柔成一汪水了。赵华也不着急,慢慢地亲吻着,揉弄着,慢慢地解了他裤子,上面的棉袄还是好好的,只掀开外袍把裤子褪下一条腿……   真是,yindang啊!   陶令华觉得有点无法接受,总想四处看是不是有人偷窥。   赵华嫌他不专心,一边伸手下去抚弄,一边用嘴堵住不让让乱转头,陶令华不一时就气息急促,头昏脑胀起来,身体也从开始的僵硬变得柔软,甚至用光裸的腿蹭了蹭身上的人。   这种情况一般就代表着,上边这位爱咋弄咋弄,他不会有什么反抗了。   慢慢调了膏脂揉弄的桃源洞口溪水潺潺,慢慢地把自己埋进最爱的地方。赵华轻轻咬了咬粉红色的耳垂,紧紧压着身下温软的躯体,把大裘一带,全部蒙住两人的身体,裘内的温度立刻上升,不一会就热气蒸腾,陶令华有点不安,轻轻道:“二哥,真的不会有人吗?”   赵华叼住他红唇吹气道:“放心吧,绝对没人!”说完不再犹豫,趁着着白雪红梅,美酒助兴,温柔地撞击起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听在陶令华耳中却格外yinmi,真是……他只好闭紧眼睛紧紧抱住自己身上的人,迎合上去。   粘腻的水声越发大了起来。   忽然头顶一串“叽溜溜”清脆的鸟叫声,陶令华一惊,下面就紧紧锁住,赵华正在兴头,被这样紧紧绞住,一下子就流泻而出,趴在了陶令华身上。这一绞,竟然是无与伦比的酥麻甜美。   抬头看看,那遒劲梅枝上,娇艳红梅旁边,站着一只鸟儿,黑黄相间的羽毛,格外小巧美丽。赵华连忙指给陶令华看,说道:“虽然没人看着,却挡不住鸟儿看。难道他也喜欢你?”   陶令华扭头看见,连忙把脸深深埋进大裘之中,只听见赵华清朗的笑声和鸟儿拍动翅膀飞走的声音……   两人在梅园呆了两天,除了赏雪景,看梅花,喝酒玩乐,就是在被窝里干点快乐的事情,这天下午,正在被窝里亲昵,屋门忽然被推开,陶令华哧溜一下就缩到被窝深处去了。   赵华也奇怪,下人是不敢这样进门的,除非是大哥,或者——穆启。   正穿衣,脚步声就进了外屋,有声音道:“老二,你们怎么不回家了?”是大哥。   还有个声音道:“是啊,我都想小华了。”这是穆启。好了,都到齐了。   赵华看看鼓起的被窝,笑着摇了摇头,就知道自己占不了两天,两人必来,还真是准时啊。   这情形陶令华从未遇到过,这三个从来没一起碰过头,尤其是穆启,都是单独和他在一起的,这样三人一起,还真是有点难办。   看看时辰,也是快傍晚了,回家是不行了,只得在这屋里歇了,吃过晚饭就安排睡觉的事情。   这园子这次只准备了一间卧室,只能在四个人一起睡。   陶令华吓坏了。   这三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要是谁也不让谁,都来一次,一是难为情,而是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所以,他提议,自己睡在最边上,谁也不要靠近他。   他的要求当然直接被人无视。   赵家两兄弟和穆启私下也交流过,两边都觉得就这样守着心爱的人到老也不错,赵家兄弟也知道穆启这么多年折腾,差点连命都搭上,再不让他加入进来,穆启就得疯了,所以,也就马马虎虎什么都不说就默认了。   大家形成一个默契,陶令华在两家住着,谁都没说什么。   可是今天三人对面,这就难办了。   好在先前的默契起了作用。三个人坐下来细细商议一番决定:一起来。   三人排序,穆启最大,所以排第一。   陶令华抗议道:“我不要!”   三人齐声道:“要!”   陶令华叫道:“我会被弄坏的!”   三人笑道:“我们哪是那么没分寸的?”   陶令华没话说了,只好缩在被窝里不出头。   赵华最温柔,也最会挑弄他的情绪,见他害怕,就上来亲亲吻吻,摸摸弄弄不一会就让他情绪上来了。此时也就顾不得方才的话了,摊开身体任君索取。   赵华让出身下的人,下去把铜炉的火拨的更旺一些。又把水壶里添满水,一会还要擦洗。   穆启钻到被子里面,直接接管了所属权,一边胡乱亲着一边把自己埋进身下人的体内。陶令华深思昏昏,手脚乱动着缠在穆启身上。一只脚不自主地伸到被子外面去了。赵泰眼红地在边上看着,恨不得也钻进去,见那白脚出来,一把抓住,在脚面上狠狠嘬出一个红红紫紫的印子,然后手就顺着小腿摸了上去,一直摸到大腿根。滑不留手,谁知一下摸到了穆启身上,穆启一把给他拍出被外,笑道:“现在是我的,你越界了!”   说完大力地动被子几乎盖不住了,陶令华手脚和肩膀几乎都露了出来,赵泰就凑过去亲。   穆启一把把被子盖上,自己压在人上面,一边下面加紧做工,一边亲个不住,就要上下齐来,不然就吃亏了!   过了两柱香时候,穆启终于满足,从那软成一团的人身上下来,自己去擦洗。赵华扔过一块帕子给他,又拿帕子给床上人擦,汁水淋漓,弄的满身都是,陶令华神思还在天外,摊开身体正在喘息着,忽然觉得身下又钉进来一根热铁。比刚才穆启的粗大多了。知道是大哥的,不敢夹紧了,会弄伤,就依着往日的经验放松,让赵泰进去,一边习惯性地用腿缠住了他壮实的身体。   赵泰一边搂着亲一边叫好兄弟,见他如此识趣,高兴极了,他一贯风格都是狂风骤雨,这回也不例外,看陶令华身体放松,连忙手口不停地弄啊亲啊,开始行使自己丈夫的责任。当然这是他自己心里想的,可不敢说出来,要让陶令华听见,估计半个月都没的吃了。   窗外寒风吹倒窗纸上“哗啦啦”直响,铜炉里的炭烧的也噼啪乱响。几个人却谁都顾不上别的。   穆启擦洗完了,就过来握着陶令华的手乱揉。   赵华反而去摆弄白天折来的几枝梅花,红白黄绿几色都有几枝,白天还是花苞,此时暖气一熏,竟然都绽放了,顿时甜香四溢,真是沁人心脾。穆启十分佩服他的定力和精巧心思。   等赵泰下来,陶令华已经如醉如痴,赵华过去抱住滑溜溜的身体,陶令华立刻缠上来,先前的羞赧一点都看不见了,性子被激起来了,反而比刚才和穆启赵泰两人的时候更加放的开,也不再隐忍着声音,简直是活色生香,看的这两个要流鼻血。顿时觉得自己亏了。   都做完了,赵华给他打理清爽了才依偎着睡下。陶令华呢喃道:“明天还要——”   三人大喜。   接着就听他道:“吃烤鹿肉……”话未说完就星眼朦胧地手脚缠在赵华身上睡了。   赵泰失望道:“原来是想吃鹿肉啊!我还以为……”   穆启笑道:“你还以为他想要做是吧?”转头问赵华:“你给他吃了多少鹿肉?”   赵华皱起眉头想了想回答:“没算,反正这两天就是吃鹿肉喝酒了,他一吃这个就不想吃别的了。”   两天时间,顿顿吃鹿肉。   难怪!   三人对看几眼,心下有了计较:下次还让他吃鹿肉。   ——————————————————————————————————————   藕花深处玉生香   夏天,穆启的园子景致非常好,所以陶令华大部分时间在穆启这里呆着。白天很热,大太阳晒的人蔫蔫的,不想动。穆启会想办法弄一条船,船上铺好了毡毯和细草编织的凉席,另外,酸梅汤、各种水果还有熏香也是不能少的,两人坐上船就向荷塘深处划去。   这园子前院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中层是主人住所,后院有个十来亩地大的荷塘,虽然不能和外面的湖塘相比,在家里却算大的了。此时正是六月天,荷花绽放,清香满园,真是十分胜景。   荷塘中间有条水道,沿着水道还有一溜突出水面的石头,可以踩着来去,但是还是喜欢划船来往。荷花最深处还有一座精巧的亭子,翠瓦飞檐,四周荷叶如盖,荷花送香,夏天就在这里消夏乘凉很舒服。   本来陶令华是想上亭子上去的,穆启却道:“就在这船里也很别致啊。”于是把缆绳拴在台子的柱脚上,就在小船里躺了下来。   水中锦鲤不少,水鸭子和鸳鸯也有些,本来见人来了就躲了,渐渐的看人不来追,反而好奇地靠近。   穆启正在一边和陶令华亲昵一边解开他的衣服,夏天的衣服都很薄,今天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丝里衣而已,所以,脱了上衣脱裤子,然后……就没有了。   陶令华本已习惯这样子在情人面前光裸着,却觉得四周好像有几双眼睛在偷看一样,立刻觉得不自在,扭动着不让穆启分开自己的腿。   穆启觉得他在自己怀里动来动去滑不留手,很好玩,以为他是故意闹着玩,也跟着亲来摸去地玩闹,手伸下去抚弄他。陶令华道:“别动,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   穆启转头一看,只见几只水鸭子在在荷叶底下探头探脑,笑道:“几只鸭子而已,又不是人,怕什么?”说完就伸手拿了瓷瓶子过来。   陶令华皱眉道:“还是别扭!”   穆启凑过来亲他:“没事,你闭上眼就行。来,把腿张开。哥哥疼你——”陶令华打了个哈欠举起双腿打开让他弄,不一时那处摩的软融融的,可以进去了,穆启惬意地呼吸了一口混着荷花、荷叶清香还有点水腥味道的空气,挑了挑眉毛,一手握住那白皙的脚腕,一手把住自己,就那么慢慢地,随意而悠闲地埋进那个让自己幸福到天堂的地方。   两人并不急着大动,只是闲闲地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着、缠绵着,似乎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唯有微微的清风带着香气拂过脸颊。缓慢的摩擦,深情的缠绵反而是情人之间最喜欢的互动。穆启陶醉地沉浸在里面,嘴唇贴在身下人的耳边,轻声问道:“宝贝,咱们一辈子就这么在一起吧?别离开我。”   陶令华闭着眼睛,微微点头,嗯了一声。穆启很高兴,忽然来了兴致,就着连接的身体把他慢慢翻了过去,俯在船中,陶令华慵懒地跪着,腰身用力伸展。塌腰翘臀,完全放松了身体让那人在自己体内翻搅。自己反而悠闲地伸手出去搅那碧绿的池水,又抬高手臂去掰了几瓣荷花瓣放在鼻子下面嗅。   穆启见他不专心,只顾玩耍,哭笑不得,又见他掰了几片荷花瓣,忽生灵感,立刻把自己拔出,起身去把周围的荷花都采了下来,把花瓣都弄下来。   陶令华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穆启不答,让他欠起身体,把这一堆粉色荷花瓣均匀铺撒在他身下,又放他躺下,这才轻拢慢捻地缓缓调|戏起来。   粉色荷花清香扑鼻,白皙如雪的躯体慵懒展开在自己身下,迷醉般的喘息,朦胧半闭的星眼,这一切让穆启如梦如醉。身体被火热甬道包裹,眼前活色生香,神仙也受不了这种诱惑。实在是忍不住了,加快了速度撞击起来……   终于释放,两人都满足地懒懒地依偎着,穆启伸手在陶令华下腹一摸,满手的粘滑液体,举手让他看,陶令华从鼻子里面轻轻懒懒哼了一声:“扔掉!”   穆启随手一甩,都甩在旁边的荷叶上了。   荷叶是留不住液体的,瞬间就聚成了一颗颗乳白色半透明的水珠,在上面滚动摇晃。穆启被逗的笑了起来。陶令华捶了他一拳道:“就你坏水多!”   又过了好半天,两人正睡着,听见园外有人在喊,一听是俞三,大概是有事。   穆启起身亲了亲陶令华,拉他:“去屋里睡吧。”   陶令华懒得动,翻个身接着睡。穆启无法只好给他用薄薄的丝被把腰腹盖上,又把小香炉里的香添上一些,以免被蚊子咬了,自己才起身擦了穿衣出去。   赵泰昨天晚上和陶令华在一起来着,早上出门去办事了,回来就没看见人,知道他必是在穆启这里,就翻墙跳了进来,他想偷偷看看陶陶在干什么。   屋里屋外找了一圈都没找见,不觉走到后园,只见远远地荷花深处似乎有一只小船的影子,看不太清楚,连忙顺着湖中的石头走过去,一看,鼻血顿时奔流。亭亭荷盖下,粉色荷花掩映中,一条小船上仰面躺着自己心爱的人,身下是散铺着的粉红色花瓣,香气诱人,上面的人竟然是光着的!一朵大大的荷花盖住脸,白皙地胸膛上两点粉红,顺着胸膛向下,腹部最诱人的地方被丝被盖住,再往下是修长雪白的双腿……   赵泰是个武人,这种直接的视觉刺激哪里受的了,心里唾弃穆启文人多妖,惯会弄这些东西讨好陶陶。   当下就弯腰把人抱起来。陶令华本来睡着,被人抱起自然是醒了,但是也知道没别人,实在是懒得动,就蜷在赵泰怀里不动,赵泰高兴,在他额头亲了亲,把船上的毡垫丝被都弄到凉亭上,还是这里舒服。   都铺排好了就解衣覆了上去。   陶令华没睁眼,双臂双腿伸展开缠住身上的人,懒懒叫道:“大哥——”   赵泰喜滋滋问道:“怎么知道是我?”   陶令华从鼻孔里哼出来:“手那么多茧子,不是你是谁?”说罢缠住他,把下半身抬高,方便他进去。   赵泰高兴地有点晕乎乎,连忙一边亲着一边把自己的铁物抵住那处,原来刚才虽然收拾清洗过了,却还是软滑之极,赵泰一点力气都没费就进去了。陶令华用腿蹭他,用下面厮磨,赵泰忍不住,大吼一声,惊散了水底的鸳鸯,只留下荷叶掩映下两个纠缠在一起抵死缠绵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