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恶狼养花指南》作者:妃鱼   简介:   时绫是个小花精,每天在自己院子里浇浇花弄弄叶。不知做错了何事突然被贬下凡间,还被村民当作祭品送给山中的山神。   什么山神,分明是头成精的狼!   时绫虽怕极了,却发现对方好像对他并没有兴趣,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烤鱼。   “你要吃……”他话都没说完,鱼就被夺去了。   ?   偶然间,时绫发现这狼妖竟还会法术,不过都是些低级的,但对于他这个灵力低微且什么都不会的小花精来说,已经很厉害了。   时绫每天抓鱼烤鱼当拜师费,让狼妖教他法术。   时不时还偷摸两把尾巴耳朵,虽然总是会被凶,还会被压在地上被湿热的舌头舔的浑身都是口水。   不过……   时绫搓搓手:“真的好软好蓬!”   某天,师父莫名其妙突然被抓走了,时绫哭晕过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重要的是他再也摸不到毛茸茸的大尾巴还有热乎乎的耳朵了!   时绫下定决心定要把师父救回来。   -   众人皆知,玄宗山上的掌门仙尊,是神裔之后,万年难见的九尾银狐,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位列仙界之巅,但清冷严肃无欲无情,不可企及。   那日,泽夜失魂落魄回到仙门,大弟子说前几日新入门的小师弟为了孝敬他,给他烤了鱼。   他吃了鱼,把新入门的小弟子唤了进来。   小弟子似乎很怕他,头都不敢抬,结结巴巴说:   “弟、弟子丑陋,怕污了仙尊的眼。”   泽夜:“……本座不嫌弃你。”   -   时绫第一次见仙尊时,腿都是软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可仙尊自从吃了他烤的鱼,好像对他……不那么冷了?   直到有天,时绫不小心撞见了暗处发情的神狐,他的尾巴竟和师父的颇为相像,不等他反应,月白的长尾便圈住了他的腰身。   “在山里的时候不是追着本座要摸尾巴耳朵。”尾巴尖的长毛挑逗般地轻扫着他的脖子,嘲讽中又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现在怎么不摸了,难不成看上别的野狐狸了?”   双洁 HE   自割腿肉   双向奔赴,不只是受单方面在找攻,攻也在找受   【排雷】   1.受是超级超级万人迷+万物迷(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喜欢受)   2.本文凝受片段很多   3.节奏慢,故事会从受被贬到凡间开始一点点展开写   4.最前期攻不会说话,后面慢慢会一个字一个字蹦   5.前期真真真真人外(攻是真兽人)   6.和受暖昧贴贴亲亲(没亲过嘴)的攻很多,正攻只有一个   7.每一个攻都洁且只喜欢受一个,且有很多攻。   8.训狗训狗训狗,受是钓而不自知,天然呆   9.受是万人迷,但是会坚定地选择正攻只对正攻有箭头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万人迷   主角:时绫 泽夜 配角:时绫(小时候版) 潇澈   一句话简介:尾巴好大好软好好摸   立意:努力修炼互相救赎,自强不息 第1章   时绫提着嫁衣的裙摆,拼了命地狂奔,他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寂静的山谷深处偶尔会传出两声鸟叫,叫声诡异刺耳,令人不寒而栗。   黎明的山间层层云雾环绕,使人辨不清方向。山路崎岖,杂草丛生。   突然,时绫脚底踩到了一根树枝,那树枝上仿佛抹了蜡,他整个人向前一滑,便狠狠摔在了泥石混杂的地上。   痛,浑身都痛。双腿已经痛到麻木了,连呼吸都成了酷刑。   时绫像堆破烂般趴在地上,身后便传来几个男人粗犷的怒骂。   “他娘的,你不是能跑吗?怎么不跑了?”   “贱人,老子两天没吃东西了,现在这一跑,半条命都要没了!”   凶神恶煞瞎了只眼骨瘦嶙峋的老头快步走来,想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拖拽回去。   就在他弯下腰的那瞬间,时绫抓起一把泥土向他扬去。   混合着小碎石和沙子的泥土覆盖在老头的眼睛里,他本就瞎了只眼,如今捂着那只好眼一蹦三尺高,疼的嗷嗷直叫,嘴里还不听咒骂着:“娘的,贱人!你敢阴老子。”   老头用手胡乱抹了几下,怒道:“我看你是欠收拾了,看老子不好好教训你一顿,让你好知道知道我们村的规矩!”说罢,他撸起袖子,咬牙切齿地将他的身子扳过来,抬起手铆足了劲就要往他脸上打。   时绫腿已经摔得毫无知觉,他跑不了了,只能闭紧眼睛偏过头下意识用手臂挡住脸。   他等了好一会,想象中的疼痛都没有袭来,时绫抬眼望去,一个年轻的男人牢牢抓住了那老头的手腕,怒斥道:“若他要是你的人,你今天就算打死我都不会过问,可他是要献给山神的,打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到了山神那里,我们如何交代?”   年轻男人又扫视了时绫一眼,冲老头说道:“赶紧把他抓回去,天快亮了,天亮之前就得把这祭品给山神送去,别再耽误了。”   瞎眼老头听罢,愤愤地放下手,啐了口吐沫骂了两句,不过眼神却在时绫白皙修长的脖子那里停留了好一会,不知在想什么。   山路难走,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没有一处平地。抬轿子的深一脚浅一脚,轿子里的时绫更是被颠的有些晕。   他的双脚隔着鞋子被粗硬结实的麻绳和轿底死死绑在一起,结还特意打在了外面。路途还有些远,怕给他手腕勒出印子,变成残次品,于是只捆了脚,这让时绫还可以扶着座子尽量保持平稳。   看着轿外微亮的天,时绫微微垂下眼睑,他现在只担心他院子的那些花朵,它们都是时绫在灵界各处找到的跟他同样病弱的小花,如今没有他的照看很快就会彻底枯死,明明……   明明很快,它们应该也都能幻化出人形了。   时绫是灵界一个不起眼的小茉莉花精,历经两千年才幻化而出。   他还是一朵花时就体弱,整日恹恹的。身旁的其他花果树木都能日日汲取天地灵气慢慢幻化成人形,而他却连阳光都无法充分吸收进来,更别提灵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时绫甚至都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要跟这壤土关联在一起了,他终于幻化出了人形。   或是因为他体质的问题,也或许是他其实根本就只是个成精的花罢了,时绫几乎没有灵力,也不会法术,跟凡人无二。   他的日子很平凡,几乎没什么朋友,唯一一个还是万年的蘑菇精老头,偶尔他们会坐在院子聊聊天,更多时间他还是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浇花或去河边浣衣。   正因如此,时绫觉得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或是得罪了谁。   可是有天,他小屋木门突然被踹开,力气大到桌子上的茶杯都被震去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闯进来的是一位仙子还有几个侍从,侍从们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肩膀,压着他让他跪下,其中一个还摁下他的脑袋,并道:“仙子的面容是你这低等花精能看的?”   侍从的这番话带着讨好意味,那仙子被逗乐了,嗤笑一声,嘲讽道:“果然是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低贱花奴,还妄想企及别人的东西,本事不大,胆子倒不小。”   他将桌子上仅剩的一个被震倒的茶杯用两根手指捏起,勾着唇看了看,紧接着又装作不小心的样子将它十分嫌弃地扔在了时绫身边,茶杯碰到地面的瞬间便四分五裂,飞溅到碎片划伤了时绫,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极细极浅的血痕。   血珠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在他脸上蔓延。   “低贱的花精,更何况是你这种毫无灵力的废物,跟凡人也没什么区别,留在这灵界也是无用,还扰了这一方清净,不如我送你去个好地方。”   “就去凡界好了。”   满目疮痍毫无生机的破败村子,便是那仙子给他选的好去处。   因为干旱,地面全部开裂成蛛网状,硬的堪比石砖,根本种不了庄稼。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村民,他们虽都面黄肌瘦瘦弱不堪,却个个眼里闪着寒光和算计。   躺倒在地的还有几头牲畜,这些牲畜同样瘦的皮包骨头,大抵是死了许久,空气中弥漫着腐肉味,几个村民正拿着刀头破血流地哄抢这这些肉,有些抢不到的腥红着眼磨刀霍霍砍向其他人,破罐破摔准备吃人肉。   时绫的突然出现,在这村子里格格不入,很是扎眼,衣衫虽有些朴素不过这身打扮也能看出他的身份必然不一般,应当是哪家官府的公子。   村民们一窝蜂涌了过来,也不管他身份如何了,联合将他捉住后扯下他的外衫并套上了件不合身的红嫁衣,人多势众,时绫没有灵力自然用不了法术,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被他们塞进了轿子。   “山神嘞!我们给你送祭品来了!”   -   越往山中走,山路越是崎岖不平,几个抬轿子的不是脚滑就是不知被什么给绊了一下,时绫好几次险些随着轿子摔进山崖。   时绫倒是觉得,就算是掉入悬崖摔落而死,也比被送去给那个所谓的山神当祭品的好。   这一路时绫也听了不少他们谈论那山神的事,也知晓了大半,躲在那山中山洞里的,分明就是个怪物!   不知又走了多久,轿子被抬进了一个小山洞里。   没粮食也没水喝,几个村民肚子里除了干树皮没别的东西,自然是没力气,反正也没多少路子了,准备歇息一会。   时绫本是有些困乏,想小憩一下,合眼前隐约察觉有道视线在他身上。轿子有个小窗,他一抬眼,便瞧见轿外坐在角落里那个瞎了只眼的老头正死死盯着他。   瞎眼老头目光灼灼,看到时绫望过来时似乎更兴奋了些,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村里好多年轻女人都跑了,她们本就是嫁卖来的,干旱饥荒,谁还有心思去看管他们,该走的走,该逃的逃,剩下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种地汉子,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不走,地就是他们的谋生的东西,要是走了,那可就是别人的了。   他们好些日子没见过女人了,确切来说,是年轻女人。如今轿子里的虽是个男人,生的却十分娇艳勾人心魄,白白送上门的,哪有不收的道理。   瞎眼老头看了其余三人一眼,见他们的神色和眼神同自己一样,立刻便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   “要我说,不如咱几个就先爽爽,毕竟男人跟女人不一样,那怪物肯定察觉不了!”   坐在他身旁矮胖的男人虽有些胆小,但听了这番话,眸光闪了闪,小心翼翼朝山上看了眼,不知是害怕还是也动了心思,纠结道:可那毕竟是神仙,神仙不都是神通广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话都没说完,一阵阴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   “瞧你这出息,难不成你真见过神仙?这神仙也是分小神和大神的,我看那山上的根本不是什么神仙,就是个跟牲畜无二的怪物罢了!不然跑咱这穷乡僻壤的山沟子作甚?修炼成神?”   瞎眼老头瞅了眼坐的最远的也是他们几个中最年轻的,连媳妇都没娶,甚至女人的手都未曾摸过。   像是在说给他听似的,不急不缓道:“那王婆子和刘婆子年岁大了,人老了说疯话的大有人在,依我看,根本没有神仙!”   刘婆子正是年轻男人的妈,一听这话,立马站了起来,硬着脖子冲瞎眼老头喊道:“我娘上山砍柴前还好好的,怎会说疯就疯了!她说有,那自然就是有!”   瞎眼老头完全不惧他,翘着腿不屑地嗤了声,“除了你娘和那王婆子,可曾有人再见过?狗二子,你见过吗?”   狗二子便是那年轻男人的名字,闻言,他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憋不出一句话,直接熄了火。   “夜夜倒是能听见那嚎叫声,不过依我看……”瞎眼老头轻蔑地晃晃脑袋,“什么山神,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矮胖男人听完,想起前些日子王婆子刘婆子下山那疯疯癫癫口水直流的样子,他本十分相信甚至忌惮,现在再仔细一想,觉得瞎眼老头说的十分有理。他也未曾娶妻,饥荒干旱前,整日游手好闲,胆子虽小却十分好色,整日便四处寻机偷看其他女子洗澡,或是夜半三更在点灯人家窗前看看是否在行房事,没少被打。   他往自己两个手心吐了口吐沫搓搓,活动了一下筋骨,像是给自己壮胆,不急不缓地向轿子走去,边走边道:“行,听你的,咱就先替那怪物尝尝这小美人是什么滋味!”   轿子里的时绫浑身颤抖,他在灵界从小到大虽未受过优待,不过也没经过什么凶险。   如今外面那几人丝毫不避讳的这番话,使他心脏狂跳整个人仿佛坠入冰窟浑身发冷。   他弯下腰双手抓住脚下已经断裂的轿板,这轿子本就破烂不堪布满尘土,因为年久,早已被腐蚀的不成样子,时绫没用多大力气便掰下一块带尖刺的木板准备防身。   剩下二人也被瞎眼老头这几句话说动了,急忙跟了上来生怕排不上号。   时绫眼睁睁地看着首当其冲的矮胖男人满面油光的脸上带着猥琐的邪笑,肥腻满是脏污的掀开轿帘准备钻进来。   时绫颤抖着双手握紧木板,朝他的肚子刺去。 第2章   他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凄厉的惨叫声如刀子般狠狠划破山谷的寂静,枯树上的乌鸦被惊地嘎嘎叫着成群飞向远处。   矮胖男人鬼哭狼嚎地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时绫看了眼已经断裂成好几段的木板,上面仅仅只有丁点血迹。   木板年久风化不够结实,矮胖男人也不是纸做的,饥荒还能如此膘肥体壮,肚子甚至大过身怀六甲的女人,所以这一刺只能给他带来疼痛,并不会让他血流不止并因此丧命于此。   时绫微微蜷缩着手指,他的手心被木板磨破了点皮,现在传来丝丝缕缕针扎似的微痛。冷汗从他额头缓缓滑落至下巴,他卷起手指想去抹掉,却在触碰到时,被自己冰凉如雪的手冷的抖了一下。   已然入夏了,可此时他每个指尖却都透着寒意。   矮胖男人自从倒下后,看着时绫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凶狠。应当是痛极了,没有余力发出声音,只剩断断续续的气音,他嘴巴不停张张合合,除了他自己,时绫自然是听不到他恶毒的咒骂。一张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攻击无效。   他快要气死过去。   其余三人显然被这情景吓了一跳,任谁都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时绫竟能把皮糙肉厚的张肥子用块板子捅的这样狼狈。他们本以为时绫只有胆子逃跑,顶多一会被他们几个制住时哭喊两声再咬他们几下给他们增添点情调,毕竟村子里抓来的女人都是如此。   一时间,愣是没人再敢上前。   时绫身边已经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东西了,也就是说,此时若他们一起冲上来,他将毫无还手之力。   显然,张肥子也看出来了,他现在站不起来,只能龇牙咧嘴三人喊道:“他娘的,这贱人现在什么都没有,你们三个…………哎呦疼死我了。”张肥子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更虚弱了些,“你们三个还制不住吗!”   瞎眼老头被张肥子一提醒,这会也反应过来了。猥琐恶心的目光盯着他,咽了咽口水,唯一好的那只眼中冒着金光。不过他似乎并没有要帮张肥子报仇的意思准备把打他一顿,反而更是兴奋了。   时绫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瞎眼老头嘴角挂着口水,张开的双手颤抖着。   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差点把轿子推翻。   他死死抓住时绫的手腕,常年劳作的人手劲哪是能轻易挣脱开的,时绫从来到这凡界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弦“嘣”一下断了,他现在好想家,好想那些花花草草,好想蘑菇爷爷……   他已经尽力去逃跑去反抗了,可是……   或许,他身体再好一点,头脑再聪明一点,如果他跟其他花精一样有灵力会法术,他也许就不会被仙子贬下凡界。   时绫的脚和轿子捆在了一起,瞎眼老头扯了半天才想起来,他立马火急火燎地跑去轿子外的另一侧去解绳子。   一高兴,自然也就飘上了天,嘴里不停念叨,“也就是我现在老了,你们看我好欺负!要放从前,谁见了老子不得点个头!就是那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句乔老!”   “还山神,我呸!”瞎眼老头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他越是心急,这绳子越是难解。   本是他自己打的结,如今却解不开,“奶奶的,肯定是那怪物带来的晦气,绳子都跟老子作对!还山神,就算是玉帝老子都不怕,我看,那怪物保不准是什么牲畜成精吓唬人!也就哄哄你们这几个小喽啰。”   话越说越大,瞎眼老头像是怕他们不信,又像是想证明自己真的有什么本事,放下绳结拍了拍身上的灰,大摇大摆地走到山洞口。   “瞧好了,我今儿就让你们这几个小喽啰看看,到底有没有山神!”   他叉着腰,面上满是不屑与讥讽,又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朝山中大喊。   “狗蛆虫,呸,成精的畜生还在你爷爷我这装神弄鬼,你现在要是敢他娘的出来,我一脚就能把你踹到山沟子里去!你要是真有那本事,就尽管使出来,我也好开开眼!”骂完他闭目仰头丝毫不惧。   等了好一会没动静,仅有偶尔远处飞鸟的几声叽叫。   瞎眼老头如同打了胜仗的公鸡,昂首挺胸地回去接着去解轿外的麻绳。   洞内除还在地上哀嚎打滚的张肥子以外,二人瞧着瞎眼老头毫发无损模样,狗二又想起临走前,他娘拉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念叨着把祭品送去这山神一高兴咱们就有活路了,他挠挠头自说自话道:“莫非,真是我娘老糊涂了?”   麻绳被连咬带啃,终于是开了一半。只需再来个人帮忙一拽,便可解开。   瞎眼老头起身对着还在愣神的两人怒斥道:“你俩是死的吗?赶紧滚过来帮忙!”   天刚微亮,今日应当是个大好天气,只是晨间雾浓,令人辨不清方向。   话落,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直劈瞎眼老头。   坐在轿子里的时绫将这一幕看的真真切切。   轿子是有窗的,瞎眼老头虽在外头却离他极近,那道雷好似是认准了,连劈三道,一道比一道响,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时绫睫毛颤了颤,还未等他有所反应,那老头便化成了一小堆灰烬。   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和荒谬,时绫甚至忘记了呼吸,这场面,他也只在灵界闲逛时,偶然看见路过的雷公雷母腾云驾雾,施雷惩罚犯错的小仙,一劈一个准。   难不成……   不对不对,凡人不归雷公雷母所管啊。   “扑通”一声,刚准备过去帮忙的二人吓得直接跪倒在地,狗二和身旁的瘦子身下均是一热,低头一看,竟尿了裤子,淅淅沥沥地打湿了土地。   地上的张肥子倒是没被吓尿,双眼直愣愣的盯着那一小堆灰,嘴巴张大,仿佛被割了舌头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忽然。   张肥子双眼猛地瞪到最大,眼球都快要蹦出来似的,浑身痉挛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   一下,两下。   没了动静。   狗二腿软的站不起来,只能用手臂撑着爬过去,他伸手去探张肥子的鼻息。   张肥子死了,被吓死的。   “山……山神显灵了。”   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倒是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狗二对着洞口“邦、邦、邦”磕着响头,一边磕一边哭的凄惨,“山神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贱民吧!我从头到尾也没说过您一个不是,您千万别下雷劈死我啊!”   瘦子也跟着开始磕头,“山神大人,您的祭品我可没碰过一根头发丝,没动过一丁点歪心思,我……我这就把祭品给您送去!”   狗二点头如捣蒜连忙附和道:“对对对,我们这就给您送新娘子。”   两人连滚带爬地过来,时绫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中满是戒备。   “您可坐稳了,千万别摔着您,我们现在就把你抬上去。”狗二跟瘦子双手合十冲他连拜三下,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架着杆子将花轿抬了起来。   本是四人抬都吃力,现在两个人健步如飞走的飞快。   仅用了一半的时间,便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前。   花轿被稳稳放下,捆着他脚的粗麻绳终于被解开,时绫尝试站起来,奈何被捆绑的时间太长,两只脚完全麻了,看来得缓上好一会。   时绫正准备探出脑袋看看,便听见一群蝙蝠扑扇翅膀的声音。   似乎是洞里发生了什么,将这群蝙蝠全部吓了出来,四处乱飞。   紧接着入耳的是外头两人的惊叫。   “怪物啊!怪物!” 第3章   时绫试探着伸出脑袋,瞧见那二人手脚并用跑的比兔子还快,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他又朝着山洞望去。   洞里黑漆漆的,什么都……   忽然,一个高大的影子从洞口一闪而过,速度之快,乃至他没看清那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妖,眨眼间的功夫便彻底融入了黑暗。   山洞旁有个巨大的石头,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黑影刚刚应当是躲在那个石头后,不知是因模样丑陋怪异,还是故意为之,先是吓跑了那两个抬轿子的人,而后又趁他不注意窜回了洞里。   但是他已经注意到了。   这黑影约莫着就是村民口中的山神。   时绫的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他揉了揉缓和了许多的双脚从花轿中走了出来准备近些瞧瞧。   畏手畏脚地跑到离自己较近的枯树后,这颗枯树很大,能把他挡个严严实实。   时绫作为一个茉莉花精,自然是对自己的“同类”惺惺相惜。见到这颗枯树便忘了正事,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毫无水分的黑褐色树皮。   “我来的突然,没带花蜜,要是有花蜜,你兴许便能活过来了。”   花蜜是时绫为了他那些小花们熬练出来的,一滴就需要熬上三个月,十分珍贵,效果自然也是极好的。   时绫不是沉默寡言之人,抱着树嘀嘀咕咕地诉说着他的委屈,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越说越停不下来。   叽里咕噜的,明明声不大,可在这空旷静谧的山中却尤为明显。   过了许久,只听“咚”的一声,才堪堪把他这张叨叨不停的小嘴制住。   山洞内传出的异响回荡在山谷中,久久未能平静,时绫吓得心脏突突直跳。   山神发威了?   时绫轻拍着胸脯,小口喘着气。   他……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不过,不过就是抱着树说了一小会话罢了,山神竟如此小气。   “难不成这树是你栽的?”他声细如蚊,嗫嚅道。   时绫很生气,也只能生生气。他整个身子躲在树后,双手扒着以防摔倒,小心翼翼地从树后露出一只眼睛打探情况。   他本就不是急性子的人,颇有耐心地等了好一会,一动不动站的他腰都有些酸了,依旧再无任何动静。   时绫按耐不住好奇,想再靠近一点。   这山神虽小气,应当不会滥杀无辜吧。   要是那三道雷真是山神所下,被劈死瞎眼老头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出言不讳,污言秽语,无论是在何处都是大不敬之罪,该罚。   况且那老头甚至要对他图谋不轨,三道雷也算是替他报了仇,这么一想,时绫就好多了。   “山神大人,我是好人,不不……我是好花,不要劈我,不要劈我。”   小嘴不停低声念叨着,他其实还是有点点怕,要是真不小心触怒了那位,挨几道天雷,倒是不会死,可他病弱,空有仙体却无灵力,其他花精尚能抵御,他被劈完大抵是打回原形入土重修了。   枯树和山洞离的有些远,时绫一路心惊胆颤小步地挪动着,尽量不发出声响,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鬼鬼祟崇地扒着洞口,谨慎地向内张望,此时太阳已然升起,日光轻洒在后背,暖暖的,而洞内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再细听,里面似乎还有汩汩水声。   听那瞎眼老头所说的刘婆子和王婆子砍柴回来便一直说胡话,约莫着她们是发现这个山洞里有水,进去探寻时直接撞见了所谓的山神,才被吓成了疯子。   再有抬轿子的那两人。   洞里丝丝阴风吹来,冷的时绫一哆嗦。他眼睫微颤,不自觉抓紧了衣角。   这山神相貌得是有多丑啊,不是把人吓跑就是吓疯。   时绫背着手在一边走来走去,有些许犹豫是否要进去一探究竟。   正想着,他余光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晃动着。   时绫定睛一瞧。   似乎是个活物?!   他生怕打草惊蛇,轻手轻脚地靠近。那东西是从洞口探出来的,左右轻巧摆动着,带起地上的尘土。   时绫抱膝蹲在地上,仔细打量着。   鸦青的长毛,约有胳膊粗细,时绫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东西的眼睛嘴巴在哪,如此怪异,他在灵界也从未见过,倒是有点像凡人用的……鸡毛掸子?   好生奇怪。   纤细葱白的手指悄悄地接近,指尖被洞内阴风吹得微凉泛红。触碰到的一瞬,时绫小小地惊了一下,他赶忙捂紧自己的嘴巴。   看似粗硬如银针,实则犹如灵界时不时飘下来蓬松的浮云,柔顺如丝。   好软好软!   时绫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这东西显然已经感受到了他的触碰,渐渐不动了。   他忍不住继续一小下一小下地抚摸着,柔软又温顺,他最是喜爱。   在灵界时,他便特别喜欢与灵宠玩闹,那些灵宠也很是喜爱他。   时绫每日照料完他的小花后,便会去灵界的百花苑。   那里是灵宠的休憩之地,在他到来之前,百花苑中时常龙争虎斗,珊瑚独角兽、白虎、梼杌、蛊雕,没有哪个是性子温顺的,每次时绫看到的都是一片狼藉。   最数梼杌和白虎尤其好斗,一口便可咬断石柱的白虎,见了他立马倒地翻起肚皮打滚求摸。都说虎屁/股摸不得,而时绫最喜欢揉它的屁/股,浑圆又有弹性,白虎常常被弄得羞涩不已,直往他怀里钻。   梼杌獠牙粗/长锋利,四处乱撞扰的方圆二里不得安宁,灵界其他仙子精灵唯避之不及,时绫却觉得它它没有那么凶残,明明很可怜,长的没有其他灵宠娇小可人招人怜爱,孤零零的一个,时绫每次来它都哼哼唧唧跑来蹭他的腰,脸上的獠牙让它不敢舔他的小脸,急得绕着他团团转。   他似乎生来就招活兽的喜欢。   摸着摸着,它蓦地轻颤两下,时绫呆呆地眨巴两眼,觉着和白虎害羞时摆动的尾尖有点相似。   时绫更加好奇这毛毛的小东西到底是什么了,他准备把它抓起来。还未等他有所行动,像是察觉了他的意图,毛发从他指尖“嗖”地滑过,这小东西便一下进了洞。   “等等!”时绫惊呼,“里面很危险的!”   身体下意识做出了反应,半蹲着追了上去。   好在,毛毛的小东西并没有跑入深处,还在洞口附近,时绫松了口气,他回过头眯着眼睛望了眼越升越高的太阳和逐渐强烈的日光。   应该是怕光吧?   “你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时绫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么小一个,应当好好保护自己,洞里很危险的。”   时绫用手指戳了戳它,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这洞里……”他有点点怕被听到,抬眼望了望,里面依旧黑漆漆一片,寂静无声,时绫这才放下心来,咽了咽口水继续说:“洞里有个山神。”   ”脾气可差了,很凶很凶。”他顿了下,又想了想,接着道:“对了,还很小气!我刚刚只是跟外面那颗枯树说了会话,他就生气了。”   时绫越想越生气,小嘴叭叭停不下来,就算现在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而且……这山神长得好像还很丑,把别人都吓成傻子了,你要小心别被他吃了,你这么小一个……”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正午,日光直直投来,驱散了附近大半暗光。时绫愣愣地顺着地上这个毛毛的小东西朝上看去,嘴里缓缓吐出剩下的几个字。   “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哪里小了,这……这分明是一条尾巴,很大,大到时绫觉得它只要轻轻挥动下,就能把这石壁拍碎。   看来是白担心了。   他现在应该担心自己。   黑暗将它十分巧妙地藏了起来,时绫不知道它究竟是何禽兽。   尾巴也是他从未见过的,长而蓬松宛若蒲扇,大体为月白,只有尾尖是鸦青色。   闪着寒光的利爪冒了出来,晃了他的眼睛,时绫太委屈了,刚才不还乖乖的让他摸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时绫后知后觉,难不成从一开始,它就是在引自己进来?   可恶,太可恶了!   怎能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不过即使重新来过,他应该还是会上钩。   没办法,他生来就喜欢这些。   利爪缓缓接近他,时绫蹲了太久腿麻了,一个没撑住“扑通”坐到了地上,爪子几乎是同一时间停住不动了。   时绫以为,对方肯定是不清楚他的实力如何,故而不敢轻举妄动,每次动作都带着试探,可他对自己的实力。   那可太清楚了。   时绫干笑两声,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道:“打扰你了,我我这就走!”   说罢,他便要起身跑路。   迅捷的爪子极快地压在时绫胸前,将他摁倒在地,带起一片尘土。   时绫下意识抬手挡住,手心被木板蹭出的伤口早已结痂没了疼痛,但此举还是扯出了点点血珠。   它粗重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时绫身上穿着的还是村民强行给他套的嫁衣,此时已被胸前的爪子戳破,爪尖扎着他的肌肤,它大概还未下死手,故而没有痛感。   透过指缝,他看到……   一头狼。   不,是人形态的兽人狼妖。   -   通身月白的短毛,身躯修长挺拔,肌肉线条流畅有力,身后的大尾巴垂在粗壮的两腿中间,方才被时绫摸来摸去的尾巴尖轻摇着,似乎在提防身后是否会突然有危险靠近。   猩红的眼睛恶狠狠地死死盯着他,时绫刚刚被他吓到了,水盈盈的眸子包着泪,却没流出来,因为他已经被这狼妖吸引住了。   他细细打量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狼妖,狼妖并没有整个身子全数压上,而是半跪着横跨在自己腰间,时绫此刻等同正躺在他的□□。   锋利无比的利爪又伸长了些,抵在他的脖子上,他若要起身,下一秒便可刺破他的喉咙。   长着人的头骨,却仍是狼的模样,毛发长而凌乱,甚至遮住了一只眼睛,竖瞳红眼,尖锐的牙齿也慢慢显露了出来,迫不及待要将他拆之入腹一般。   下颚与脖子均有诡异黑纹,一直向后背蔓延。   野狼食人,他在灵界古籍时常看到,并不稀奇。   时绫抿唇,眼中满是乞求。   我不是人。   我是朵花,不好吃的,茉莉花都是苦的。   “那个……”刚发出一丝声音,狼妖的牙呲得更狠了。   还动了下耳朵,不知是吃他前的兴奋还是警惕。   要知道,时绫最喜欢摸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在灵界就是了,软软热热的,单手便可将其包住。耳朵内里的毛很短,摸起来更滑一些,外毛偏长,更蓬松些。   不知道这头狼的耳朵手感会不会更好。   时绫正想着,狼妖猛然变得怪异,他湿热的鼻子一直不断地在空气中狂躁地嗅着什么,瞧着十分难受的样子。   更是直接蹭上了他细嫩白皙的脖颈,发狠地嗅,鼻子戳得他既痒又奇怪,把脖子都弄湿了一小片。   时绫好看的眉头一皱,担忧道:“你……你怎么了,很难受吗?”   说罢,他欲抬手去摸狼妖的耳朵。   在灵界灵宠暴怒或是受惊时,他便会摸它们的耳朵以示安抚,百试百灵。   可未等他碰到,身上压着的爪子忽地一松,转而抓住了他的手腕。   狼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全部的牙齿,每一颗都能刺穿他的手臂。   时绫吓得咬紧牙关紧闭双眼扭过头去。   完了。   没被山神的雷劈倒是要被狼给吃了。   “求求你别吃我,我会养花种草,还会做花蜜,你家中的小花若是蔫了病了,我可以把它救回来!而且,我很难吃的呜呜……”   说了一堆,他自己都不信。   荒山野岭还干旱,哪里有花草,更何况……   一头狼养什么花啊!   时绫简直要被自己给蠢哭了。   低吼声不绝于耳,哈出的层层热气快要把他烤熟了一般。可这声也吼了嘴也张了,等了半天愣是没有丁点疼痛。   时绫悄咪咪睁开只眼睛瞧去。   就见这狼妖几次欲咬下去都停住了,又嗅了嗅他的手心,十分嫌弃似的松开了爪子,接着他身子一轻。   ???   走了?   时绫撑着身子站起来,摊开手掌仔细瞧着,仅有一点干了许久的小血印,他学着狼妖的样子又闻了闻。   没味啊。   “等等!”时绫提起衣摆追了上去。 第4章   狼妖身高腿长岂是他能轻易追上的,而且他也不会御空飞行。   “这是山神的老巢,你……你小心被雷劈。”   时绫在洞口不敢往前,声音越来越小地说道。   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根本懒得搭理,狼妖一步未停,头也不回便融入了黑暗中,让他看不到了。   时绫拍拍身上的灰,小声嘟囔着:“到时候被劈成灰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洞内阴暗潮湿,洞外阳光大好,兽类最喜欢晒太阳,可这狼妖却十分反常,瞧着似乎还有些讨厌。   真是奇怪。   况且,凡间怎会有幻化成人形的狼出现,凡间向来疾苦,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唯有渡劫飞升的仙神才会下凡历劫。凡人没有灵力修为,如同捏死蚂蚁一般简单,其余妖精魔兽更是不屑了。   莫非这狼妖也是被贬下来的?   时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那他们还真是……   同病相怜。   —   上山时那几个抬轿的人曾说过,逃跑的女人是用驴车蒙眼送来的,以为跑了便能过上好日子,根本不知出山起码要走上十天,荒山野岭,不说是否会遇上凶兽,一路上没吃没喝,也会饿死在半路。   且下山的路仅有一条,村子就坐落在山脚下,定会被发现。山连着山,一眼望不到边,时绫决定放弃了。   渐渐的,太阳慢慢躲下了山,天色也越加暗沉,他得找个栖身之所。   本想多找些叶子铺在地上将就,可一抬眼便是一片荒芜,甚至连片枯叶都没有。   他原身虽是花,可灵界的壤土都是松软舒适就连温度都是适宜的,躺了就忍不住发困。   这里土地干裂起皮,别说睡了,就连坐着都是一种折磨,又冷又硬。   思来想去,时绫又来到了那颗枯树旁。   白日里小气的山神因为他跟这棵树挨得太近发怒了,可这已然是黄昏快要入夜,天仙还有打盹的时候。   时绫不信这山神不睡觉。   刚入夏,夜中还是有些凉的,他四处收集早已枯倒许久的树木树枝,钻木取火提前弄了一个小火堆取暖。好不容易熬到夜中,时绫弄完火其实也一直都没闲着,假装若无其事,实则总是挨挨碰碰,试探山神有何反应。   果然不出所料,他都已经爬上了树,洞里依然没有任何异响。   也没被雷劈。   时绫终于是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他一朵花上树实在是困难,废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上来了,才发现这树上没他最初想的那么舒坦。总是看蘑菇老头在溪边那颗桃花树上休憩,有时睡熟了口水都能滴落下来。   故而在他的印象里,这树上睡觉大概和壤土一样舒服,没想到竟如此难受至极。   他趴在树杈上紧紧抓着树枝,好在树够大也够结实,不会突然断掉把他摔下去,不过时绫还是瑟瑟发抖。   最终他还是决定不辛苦它了,略有些狼狈地爬了下来。   深夜的山谷比白日更显沉静,烧火噼里啪啦的柴木响都格外刺耳。   时绫抱膝靠着树呆坐在火堆旁,火光照亮了他毫无血色苍白的脸。   方才忙活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一闲下来便容易胡思乱想。   刚来到凡间时被心怀不轨的村民围起来抓住,还有在山中逃跑和挣扎抵抗时,其实他都没有那么害怕。   心跳声震耳欲聋,时绫哆哆嗦嗦把屁股又往火堆挪了挪,心里不太舒服。   他独自一人蹲坐在此,今夜无月,除了面前这堆烧火,放眼望去任何角落均被黑暗所吞噬,仿佛身处混沌之中,未知的恐惧是最令人绝望的。   最重要的是,他怕黑。   灵界的夜晚,随处可见会发出暗暗幽光的花朵,宛若天上的星星,他甚至期待夜幕的降临。   时绫其实抱有幻想,或许那仙子觉着无趣,会派人将他召唤回去。   幻想最终是幻想,经不起时间的拖磨。   直到现在,时绫才终于意识到,他再也不能回到被馨香唤醒,睁眼便能看到花海,灵宠围着他打闹,果木为伴的日子了。   可再想想,他在灵界唯有灵宠花草相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很多仙子精灵甚至厌恶他,尽管他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蘑菇老头年事已高,精力自然比不过年轻的花精,除了偶尔来跟他聊天,其余时间都是睡觉。   想想也没有那么难受了,时绫只能这么自己骗自己。   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胡思乱想一通,火堆烘的浑身暖暖的,他眼皮越发沉重,头靠在树上打了瞌睡又忽地惊醒了。   “咔嚓。”   踩树枝的声音。   时绫赶忙望过去,黑漆漆的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夜间野兽四处觅食,他的气息突兀地出现在这里自然会将它们吸引过来。时绫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颤颤巍巍地抱住了自己,一动不敢动。   不一会,他又听到了凶兽的叫声,不过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几乎是同时,方才树枝被踩断的方向又发出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有什么东西匆匆跑远了。   想来是被吓跑的。   时绫一刻也不敢在这待下去了,起身将还未烧的树枝全部抱在怀里,又拿起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棍照明,顺脚踢起尘土灭了火,一点点朝着山洞走去。   狼妖自从进洞就再也没出来过,而且洞里也并没有什么异常,起码时绫是什么也没察觉到,那就说明里面应该是安全的吧?   那么,他就要收回说山神小气的那句话了。   山神大人还是……很大方的。   既然这凶巴巴的狼妖都能随意进入,他一个小小花精没有灵力也没有爪子獠牙,毫无任何威胁,况且他就只占用一小点地方而已。   山神大方,狼妖白天虽欲咬他,可到底还是没下嘴,他现在好好的,丁点伤都没有,那就不是坏狼。   花精狼妖山神,说粗略点他们就是一伙的!是一家人!何来互相伤害一说呢?   时绫抱着树枝在外踌躇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进去。   他举着火棍没敢走太深,比白日狼妖引诱他进洞的地方稍远了些,他怕离洞口太近会被野兽叼走。   洞穴比外头还要冷上许多,他赶忙升起火堆取暖,贴着石壁而坐心中忐忑,但不走。   山洞虽阴冷潮湿,还住着未曾谋面的山神和暴躁的狼妖,可风不吹雨不淋,时绫慌乱不安的心竟渐渐平静下来,慢慢睡着了。   次日。   时绫是被冻醒的。   身旁的火堆早已烧尽,他慢吞吞地支起半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洞外阳光正好,已然是正午了。   时绫胡乱摸着身上各处,都好好的,看来山神默许了他住在这里。   摸着摸着就摸到了瘪瘪的肚子。   昨日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现在早已好上了许多,没有其他事情分神,注意力自然转移了,转移到了肚子上。   有些饿但不是很饿,可吃食是少不了的,早晚都得找。   自他在外时便听洞穴深处始终有水流声传出,有水的地方大概会有些苔藓,味道不好,但勉强能吃。   听声貌似就在附近,不深。于是他又跑去洞外钻木烧了根火棍用来探路。   自打醒来发现自己毫发无损,他的胆子愈发大了。   “山神大人,您是最好的神仙,……”时绫底气略有不足,“定不会希望我饿死的对吧?”   “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时绫提起衣摆迈过一片淤泥,没走几步果真发现了一条溪流,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时绫举着火把找了半天都不知道源头在哪,但水的确是流动的。   颇为怪异。   溪流边上有个洞口,他用火光照了照,里面不大。   本想进去探究一番,可水中扑通扑通几声鱼跃让时绫彻底不再犹豫,当即决定将这个小洞穴当做自己的家了。   水可以喝,鱼可以吃,简直是风水宝地!   哪怕这洞里有牛鬼蛇神他都要住下!   时绫说干就干,急匆匆地埋头往洞里搬运干树枝留着取暖用,来来回回折腾不知多少次,树枝已经堆成一个小山他才停下。   接着便是捉鱼。   他趴在岸边撸起袖子将手臂探进了水中,试探着往下摸索了许久,在水快要淹没他整条胳膊时,终于摸到了底。   既然知道水不深,时绫索性直接脱了鞋卷起裤腿准备下水捉。   冰凉刺骨的溪水冻得他快要失去知觉,他得举着火把,于是只能单手拿着树杈一通乱捅。   折腾了半天,衣服都湿了大片,总算叉到一条,虽然不大,但他自己吃已经足够了。   时绫哼哼着,欢欢喜喜地支起火堆,将鱼大致清理了一下,架在火上烤。   很快整个小山洞里便充斥着烤鱼的香味。   时绫光是闻味都已经想象到有多好吃了。   烤着烤着,头顶突然投下一片阴影,他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时绫转动烤鱼的手不自觉停了下来。   略有些耳熟的嗅声。   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缓缓抬头,径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猩红眸子。   时绫眼睛眨巴两下,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干巴巴地说道。   “好……好巧,你你也住这啊?” 第5章   粗重的呼吸全数喷洒在耳尖,烫的他不自然地抬手捻了捻。   狼妖依旧是一副凶巴巴不好招惹的模样,不过时绫已经没有初见他时那样惧怕了。   裸露在外的两颗尖锐獠牙映照着火光,时绫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他从未见过清理得如此干净的兽齿。   时绫有点懵,即使是吸收精华之气为生的灵宠,跟他嬉耍玩闹时偶尔会假装咬他来撒娇,牙上的污垢总会将他的衣衫弄得脏脏的。   可这狼妖的却没有丝毫污迹,像是刚长出来的一般。   洁净如新。   没等他细想,手腕便被抓了去。   狼妖宽大的身躯将他头顶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时绫整个人被他圈在了身下,此刻因为被抓住了手腕,只好转过身子对着狼妖。   时绫此刻是蹲坐的姿势,他仰视着那张凶恶的兽面,即使站起身就可以缓解他手臂被狼妖拉扯的疼痛他也依旧不想起来。   他已经很累了。   兽爪外形看着十分骇人令人下意识想要躲开,可如今被肉垫包裹着手腕,有一种说不出,却很微妙的感觉。爪心传来的温度,使时绫竟一时忘记了挣扎。   见他没有要动的意思,狼妖呼出粗气似是要发怒,从嗓子里挤出低吼,皱着鼻子露出全部獠牙,分明是在威胁他。   时绫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这头狼哪哪都透着怪异。   挣扎他会龇牙,顺从他也会龇牙。   书上说,兽类会用肉垫或张嘴龇牙漏出舌头来排汗驱热。   难不成是热的?   “你很热吗?”时绫歪着脑袋把内心的想法问了出来。   听到他说话,狼妖的耳朵动了两下,眼睛下移到那张开开合合的嘴巴上,紧接着微微躬身靠来,一张兽面渐渐放大在他眼前,并且越贴越近。   狼妖浑身散发着冷冽的寒气,时绫轻嗅两下,闻到了丝丝水汽,借着火光,他看见狼妖的毛变成了一簇一簇的,显然是湿了。   水珠顺着长毛滴落下来,有几滴还落在了他的手臂。   时绫更加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继续道:“你的毛怎么都湿了啊?是不是太热了,去水里沐浴了?”   他指向外面,狼妖的目光跟随着时绫葱白修长的细指,也一同看向鱼跃不停的溪流。   “里面的溪水很冰很冷,你沐浴后也不出去把自己晒干,很容易染上风寒。”   身下的小人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表情很认真。因为贴的太近,说话时嘴里吐出的热气缓缓飘来,令他的身体有种奇怪的反应,本紧紧握住细白手腕的爪子不自觉地松懈下来。   “你好像很怕光,这样不对,多晒阳光对身体有益处。”   一股股温热的气息,以及某种似有似无的花香,都让他身体里的燥热愈发强烈。   然而这种燥热和反应并不受控制,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压下。   时绫也察觉出了不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已经生病了?”说罢,他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去摸狼妖的头,但被反应极快地躲开了,不让他碰。   与昨日一样,狼妖眸中始终带着几分警惕,时绫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收回了手。   狼妖微眯起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将他的手带到鼻前细细嗅了起来。   还未贴近,便已经闻到了淡淡的馨香,这香气仿佛有灵气般,争先恐后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狼妖看着时绫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变得更加锐利,仿佛随时都能将他生吞活剥。   略带湿气的鼻子更加用力地怼在柔若无骨的手心,发狠地嗅着,身/下某处的反应更加强烈,是从未有过的怪异。   獠牙不自觉地在软嫩的肌肤上滑动,压抑着想将其拆之入腹的冲动,甜腻的香气勾着他,可无论怎么用力,还是无法全部收进鼻腔。   时绫呆呆地愣是被抓着闻了好一会,在狼妖将牙露出来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的手要保不住了,没想到对方没有要吃他的意思。   鼻子弄得他手心很痒,他忍不住挣扎了一下,结果就是被抓的更紧了。   胳膊举得太久,又酸又胀。时绫难受的快要哭出来,忍不住细细呜咽一声,狼妖才终于把他放开。   时绫红着眼眶收回手,上面不知是口水还是鼻息,被弄得湿乎乎的。   与昨日一样,狼妖嗅的是他之前擦伤的地方,本就只是破了点皮,所以愈合的很快,今天伤口已经彻底好了,血印也在水里被彻底清洗干净。   不同的是,狼妖并没有表现出昨日那般狂躁。   难道是讨厌他的血吗?   时绫幽怨地看向狼妖,狼妖也在看他。   烤鱼的焦香萦绕在他鼻尖,时绫这才想起来鱼还架在火上,他赶忙回过身子接着转动。   有一面略微有些糊了,时绫揪起一点糊的地方,滋滋冒油的鱼皮烫得他吹了两下便匆匆放进嘴里。   鱼皮接触到舌尖的那一刻,时绫控制不住瞪大了眼睛。   微糊的鱼皮香浓焦脆,内里夹带的丝丝鱼肉肉质细嫩,油脂丰沛,不需要任何染味已然自带咸香。   他从未尝过如此至味的吃食。   仙子日日告诫,他们跟凡人不同,是灵界精灵。吸收花木的精气为主,饮花瓣露水为辅,草木根茎作配,其余俗物万万不可沾染。   时绫自小乖顺听话,自然是不敢违背仙子的训导,不过倒是常常听蘑菇老头念叨凡间的许多吃食比天界的仙羹还要美上几分。   花精们每次都听得口水直流甚是入神,三三两两的花精偶尔会趁仙子修炼或是休憩之时,偷偷用法术捉飞鸟捕水鱼来解馋。   每当瞧见花精们兴奋不已的样子蘑菇老头便会摇摇头叹气道。   “飞鸟和水鱼味道虽美,可在凡间都是穷苦人家逼不得已才吃的,到了灵界还成了稀罕物,可悲可哀啊!”   因此时绫始终好奇仙子口中的俗物灵界的稀罕物究竟是什么味道。   如今一尝,花精们的反应果真不是作假。   时绫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转动树枝的动作又快了些,他想快点把鱼烤好细细品尝。   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一切,烈焰翻滚间,原本阴湿冰冷的小山洞被热浪所取代,渐渐暖和了起来。   方才下水弄湿了卷到膝处的裤腿,湿布料贴在肌肤上逐渐变得冷硬他终于才注意到,把裤子和衣摆拉了下来,一下便遮住了原本裸/露在外白皙如玉的小腿。   在刺骨的寒水里泡了许久的双脚又疼又麻,围着火堆烘烤这么久已经缓解了不少,还驱散了大半疲惫,因此时绫并不急着把鞋穿上。   他心无旁骛烤得入神,目光全然投在鱼上。丝毫未察身后的狼妖此刻同他一样也蹲坐了下来。   狼妖先是绕过时绫看向了架子上滋滋作响的河鱼,后又被火堆旁微微抬起的双脚所吸引。时绫心情似乎很好,脚尖上下小幅度地轻晃着,极为晃眼。   红眸中本散开的竖瞳变成了一条线,死死锁在他白皙中透着红润的脚趾上,衣摆随着主人的动作偶尔会露出一小节纤细的脚踝。   看样子单只爪子就能将其一起捉住,并且紧紧地箍着,让他再也不能乱动。   微微张开的薄唇发出轻柔的曲调吸引他的注意,他不知道时绫哼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从里面吐出的气息会让他变得奇怪。   过了许久,树枝烧出的浓烟呛得时绫忍不住咳嗽一声,狼妖才如梦初醒般立马转过头去,将目光忙移向别处。   焦香酥脆的烤鱼金灿灿的,时绫迫不及待地将鱼从树枝上取下来,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他毕竟不是凡人,不吃东西虽然会饿会难受,却不至于因此丧命,所以不需要吃饱。   不过因为太好吃了且从未没吃过,时绫一口接着一口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吃得高兴,完全没注意到那道锐利的目光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时绫不急不缓,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埋头吃了许久,本以为这条鱼他自己应该能吃完的,这才吃了不到一半,就有些吃不动了。   他满足地咂咂嘴,直起身子转了转酸涩的手臂,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此刻正坐在他身后的狼妖紧实的胸脯上。   时绫突然想起来洞里不止他一个。   咕噜——   身旁传来一串闷响。   他好奇地看过去,狼妖立马扭过头去不看他。时绫刚发现他没有衣服,下半身裸着。不过因为是兽人,不穿也很正常。   结实有力的双腿靠着石壁盘坐,尾巴从身后折了过来,尾尖在他脚边一左一右地摇着。   “你饿吗?”   时绫听得真切,声音就是从狼妖肚子里发出的。   狼妖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看见那两个毛绒绒的耳朵抖了两下时绫都要以为他没听见了。   鱼是他费了大劲抓到的,不能浪费,况且时绫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像他自己那样认为的好吃。   他挪动屁股坐近了些,用手指轻轻戳了两下狼妖的胳膊。   “那个……你要吃吗?” 第6章   轻摇的尾尖忽地停了,充满邪性凶恶的兽面终于转了回来和他面对面。那双眼睛依旧锐利。   可是时绫已经不再畏惧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头狼有点傻乎乎的。   比如此刻,红到发黑的眸子里是藏不住的杀气和狂暴,好像随时准备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但眼中的竖瞳却在看到他手中的烤鱼时慢慢扩散开来。   原本皱着鼻子将兽牙裸/露在外,低吠着吓唬他,不过终究是抵不住洞穴里烤鱼的浓香,时绫看到他喉咙处滚动了下,应该是被馋地咽了口水。   时绫有些想笑。   明明想吃还硬要装凶。   他清了清嗓道:“你不吃啊?真是可惜,那我只好独享了。”说罢,装作要咬下去的样子,眼睛却瞥向早就收起獠牙的狼妖。   坐在他身旁宛若一座小山的狼妖,块头虽大,此刻直勾勾看着他手中烤鱼的模样,像极了灵界朝他讨桃花蜜喝的乖顺中带着点点可怜的灵宠。   时绫忍着笑,努力不让自己露馅,到时这狼妖又该生气发怒了。   他轻轻在鱼上咬了很小一口,边吃边赞美道:“肉质鲜美可口,火候恰到好处,不错不错!”   鱼肉被他细嚼慢咽,好一会才吃进肚子。   接着,他又要去咬第二口。   狼妖终于坐不住了,粗/大的尾巴左右乱甩,眼中透露着不加掩饰的急切。   这副样子让他实在憋不住想笑,他将烤鱼递过去,笑盈盈地说道:“不逗你了,快吃吧。”   似是在等他这句话,毛绒绒的大爪子略显笨拙地从他手中抓过烤鱼,也不再警惕和犹豫,生怕他后悔一般,狼吞虎咽地大口吃了起来。   时绫开始还想提醒他慢些别被刺扎到,可看他那的迫切模样,咬下去嚼也不嚼便直接吞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又咽了下去。   他好像知道这头狼的牙为何如此洁净了。   应该许久没吃过东西,饿的。   他抱着双膝坐在他身边,睫毛忽闪着,眼瞳好似块墨玉,氤氲着一团雾气,眼皮褶皱处还有颗极小的红痣,只在他闭眼的一瞬才能看到。   诡异的燥热又出现了。   他慌忙避开那一眨不眨好奇盯着他看的眼睛,吞咽的速度都变慢了。   小小一个,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他的凶器。只要他想,轻而易举地便可将其杀死,尽管他的血散发出的气味让他厌恶至极。   但现在,他竟有些害怕时绫。不知怎么,只要那双清清明明的眼睛看着他时,他的一些反应就会变得奇怪,并且几乎是下意识想要闪躲。   尤其是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以至于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时绫支着下巴眼巴巴盯了半天,除了能看出很饿以外并未看出有其他反应。   有了……   狼妖蓦地坐远了些。   ?   什么意思?   到底好吃还是难吃?   其他花精烤时他曾偷偷在一旁偷学过,想着有朝一日仙子大发慈悲万一允了他们,不再管束他们的吃食,就能用上了。   也确实真如他所愿,用上了,但不是在灵界。   时绫也跟着挪了过去,带着满满的期待问道:“好吃吗?”   没等到回答,因为这狼妖压根不准备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又坐远了。   ???   时绫很懵,难道又生气了?也没惹他啊?   “怎么了?”他语气中满是不解,再次向狼妖身边挪过去。   这一次,对方竟直接将整个身子转了过去,面壁而坐,让他仅能看到宽厚的后背和在地上耷拉着的尾巴。   时绫眸光一闪,本想趁机偷偷摸一把,狼妖就跟背后长眼了似的,“嗖”地收回去不让碰。   过分了。   他越是这副反应,时绫就越是好奇,定要弄清是怎么回事。   以为终于能将时绫“甩掉”了,胳膊下却突然多了一颗脑袋,把他吓了一跳。   “你生气啦?还是鱼不好吃?”   时绫说完垂眸看了眼狼妖爪子里还剩最后一口鱼肉的鱼骨。   火堆越烧越旺,小山洞里更加暖了,时绫鼻尖热得微微泛红,细眉轻蹙眼睛亮亮的,声音细软如泉水般悦耳。忍不住被吸引,又立刻清醒了过来。   虽然时绫并未伤害他或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还给了鱼,但他只觉一切定是他的诡计。   将烤鱼连肉带骨三两下地吞进肚子,猛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瞥了时绫一眼,暴戾的眼中映着时绫不明所以的小脸。   爪子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亮出,但时绫仍旧抱膝而坐,纹丝不动,只仰头望着他。   他有些恼,眼神锁在时绫纤细修长的脖子上,不自觉用力将指甲逼的更长,一根簪束束起长发,额前碎发自然垂落,他只觉碍眼极了。   犹如寒光般凛冽的爪子速度极快地朝时绫面中而来,带起一阵微风,眨眼间的功夫,身后传出脆响。   “诶?”时绫还没反应过来,抬手向头上摸去,空空如也。   扭头便发现了已经碎成两段的发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接着是刺耳的“滋啦”一声,时绫捡起发簪,抬头便瞧见石壁上赫然出现了五道长长的爪痕。   小碎石接二连三地落了一地,有的还崩到了他的的脚背上。   时绫不住蜷缩了下脚趾。   这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为什么要弄断我的发簪?”时绫两手分别拿着断裂的发簪举到他面前。   小巧的唇瓣微张,干净通透,像是一块暖玉,丝绸般的墨发如瀑般垂落在肩头,披散在红艳的嫁衣上。   无措的表情不似作假,可除了无措,再找不出其他情绪。   想看到的反应并未出现在他的脸上。   好像无论怎么做,他都不会生气。   爪子挠石壁才压下的烦躁顿时又涌了上来,看到时绫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怎会有如此呆傻之人?   时绫不懂这头阴晴不定的狼又是在发什么疯。没等到回答,因为狼妖愤愤看了他一眼后就去了角落低头坐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默默叹了口气,收起了发簪,日后捉鱼或许能派上用场。   -   或许他永远都将被困在此地,况且再好吃的东西日后天天吃也不免会腻的慌。如若再不下雨,山中的兽类也会彻底找不到吃食陆续饿死,昨夜还能听到几声兽吠说明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时绫决定出去碰运气找些其他能吃的。   他本想问狼妖是否要一同前去,便往角落里瞅了眼,见狼妖仍然垂头纹丝不动地坐着,大概是睡熟了,时绫只好放弃。   阴暗的山洞以至于让他忘记了当下才值正午,阳光正好,很是舒服。   天上常常会掠过成群结队喳喳叫的飞鸟,时绫在原地看了一会,有了想法。   山洞附近空旷的可怕,仅有的一棵树上昨夜他爬上去时没有任何收获,时绫决定往飞鸟飞的方向去寻找。   上山的路虽坑坑洼洼,没有湿泥倒也不算难走,时绫身子轻,很快就来到了一片林子前。   同山洞旁的一样,林中的树无论大小无一幸免全数干枯了。   枯叶踩上去咔嚓咔嚓地响,偶尔会惊起几只小鸟。   时绫绕来绕去挑了一棵最大的树爬了上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有飞鸟的地方定有鸟蛋。   树杈上被搭了个不大不小的鸟窝,时绫扒着枝干仅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往里瞧,发现窝里足足有七个拳头大的白鸟蛋。   时绫紧抿着嘴防止自己因过于兴奋而发出声音引来大鸟。   小心翼翼环顾四周,除了不远处的树上有只黑色的乌鸦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其他树上都空着。   时绫看了看乌鸦的体型,又看了看窝里的蛋。   嗯……绝对不可能是乌鸦下的。   时绫眼中带着乞求往那只瞧着不算友善的乌鸦看了一眼,心里默默祈祷。   他屏住呼吸极为小心地从窝里掏了四个鸟蛋放在衣摆里兜着,掏完他又瞥了眼乌鸦,乌鸦没其他反应,就盯着他。   时绫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正当他一手兜着鸟蛋一手抓着树干准备下去的时候……   “嘎!嘎!嘎!嘎!”   本如木雕般呆傻的乌鸦突然间腾空而起,径直飞向了他头顶开始盘旋,边飞边叫着。   叫声刺耳难听,时绫吓得汗毛直立,做贼心虚地赶忙从树上爬下来。   时绫在嘴边竖起手指边跑边朝乌鸦道:“嘘!嘘!”   叫声停止了,时绫以为是起效了,没成想是乌鸦叫累了歇了会儿,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嘎嘎声。   “……”   林子尽头的大鸟本正啃食着其他鸟的鸟蛋,听到动静忽闪着翅膀极快地朝鸟窝飞了过来,但此刻时绫早已下山去了。   -   四个鸟蛋安安静静地在衣摆里躺着,甚是诱人。鱼肚子里若是打个鸟蛋进去一起烤,不敢想象会有多可口。   他顾着鸟蛋有惊无险地下了山,路上又捡了不少树枝留着烧火。   尚未靠近山洞,时绫远远地便听到原本静谧无比的洞中传来阵阵清脆的水浪拍击之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听闻此声,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自己的脚步。生怕惊扰到洞内正发生的事情。   当他逐渐走近时,借着从小山洞内透出来的微弱火光,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高大而模糊的黑影。这个黑影正站在潺潺流淌的小溪之中,其身形巨大且动作颇为粗暴。   黑影行动略显笨拙僵硬,但仍能看出在努力地捕捞着溪水中的某样东西。 第7章   哗哗——   又是一阵比先前更响亮的水浪轰鸣回响在山洞之中。   时绫紧了紧衣摆中裹着的鸟蛋,贴着石壁向前走去,目光始终跟随着水中晃动的高大黑影。   黑影动作粗暴,早已将岸上都溅满了溪水,溪水已然开始向洞外蔓延而去,无声地流到时绫的脚底。   洞中幽暗,小山洞散出的微弱火光仅仅能照亮正对着的溪流,时绫完全没想到溅出的水竟蜿蜒流淌这么远。   “啪嗒”一道脆响,时绫踩到了积满水的小坑,他下意识看向水中的黑影。黑影瞧着依旧很忙的样子,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显然并未注意到身后时绫这边的动静。   接连不断地鱼跃声萦绕耳畔,也恰好将他的脚步声掩盖住。   于是时绫毫无顾虑地加快了步伐,走得越发近,近到他甚至站在了小山洞洞口处,近到黑影只需微微侧头便可发现他。   然而黑影没有,仍旧聚精会神地沉浸其中。   岸上的时绫也彻底看清了黑影到底是谁。   溪水中的鱼儿们与他下水时相比显得欢快活泼许多,原先一片死寂的水面热闹极了。接二连三的鱼儿高高从水中跃起形成一道优美弧线又稳稳扎入水中。   狼妖耳朵因此抖动得频繁,似是在闻声辨位,耳朵每动一次,宽大的爪子便会迅速在水中划拉几下。   但是没用。   这些游鱼商量好了般,十分狡猾地交替围着狼妖而起。卷起鱼尾将水全数甩去狼妖脸上,模糊他的视线,使得他顾左不能顾右,顾前不顾后。   甚是狼狈。   狼妖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了,像是撒气,低吼着在水中狠狠踩了两下,除了带起阵阵水浪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狼妖的四肢看似健壮结实且有力,却透露着些许笨拙之感。身为兽人,捕猎是天性也是最重要的谋生之道。   很显然,狼妖对捕猎并不精通,就连他自己的爪子都无法熟练地利用。   灵界刚降生的小灵宠才会有的问题竟出现在一个成年健壮兽人身上。   扑通──   本稳稳站着的狼妖不知为何竟忽地跌坐在了水里,水花顿时向四周飞溅开来。时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烤干的裙摆再一次湿了个透彻。   他望着此时正坐在水中的狼妖,懵懵地眨了眨眼睛。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自狼妖跌入水中后,万物都静了下来,水中的游鱼也不再欢腾,回到了最初平静的状态,游刃有余地缓缓游荡着,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他的笑声自然毫无保留地进了狼妖的耳朵。   刀剑般锐利的红眸瞬间对上了他的眼睛,时绫顿时收回了嘴角抿紧嘴巴,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笑的。   狼妖眼神极为恐怖,时绫话都不敢说全,颤着睫毛后退着,脊背撞到了石壁,对坐在水里如同一尊大佛的狼妖道。   狼妖未作回应,时绫眼中充满了心虚。一个站一个坐,他和狼妖对视了许久,久到时绫快要站不住脚。   狼妖最先移开视线,双臂撑着两岸猛地从水里站了起来。他身上的毛被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仅仅是裙摆和内里的裤腿湿了,在这个山洞里他已经冷得快要双齿打颤。狼妖没有衣物傍身,如今在刺骨的溪水里泡了如此之久不敢想象有多折磨。   时绫走上前去,自上而下关切地扫视着狼妖的身体。眼神落至胯/间时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狼妖的视线也紧跟着时绫移至下方。   反应过来后他立刻后退两步快速移开目光,耳朵发热,不敢再看。   狼妖微眯双眼看着时绫的举动,接着“哗啦”两声踩上了岸,时绫再次向后挪了一步。   沉闷的脚步声中夹着水滴砸向地面的响动,让时绫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狼妖明显不想放过他,一步步朝他而来,逼得他只得不断后退拉远距离。   其实可以理解,毕竟谁出丑后被笑话心里都不好受。   但时绫可以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我……”不等他说完,脚跟便撞上石壁,无路可退了。   时绫一手抓着衣摆以防鸟蛋坠落,另一只本抱着树枝的手被湿凉的爪子抓了起来,树枝全数散落在地。   好在这一小片地方没有被水打湿,一会捡起来应该还能烧。   时绫的手也被弄湿了,他想挣脱,但这点力气在狼妖的面前压根不值一提。他能感觉到对方甚至没用力就已经让他动弹不得。   如同傀儡般任由摆布。   时绫始终扭着头不敢去看狼妖,鼻尖萦绕着的冰寒水汽愈发强烈,丝丝缕缕如恶狗扑食般咬向时绫的脸,凉意席卷而来。   可一想到刚刚的画面,再冷的气息都无法掩盖他脸颊的滚烫。   物随其主,和他一样凶,直挺挺地立在那,模样可怖。   时绫不知道狼妖现在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又在龇牙凶他,还是威胁着张开血盆大口欲咬他的胳膊。   兽毛上的水珠源源不断地顺着他们裹缠在一起的手滚进时绫衣袖之中。   时绫慌到开始胡言乱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变的是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乞求。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说:“你身上都湿了,要不我给你找个东西穿吧,刚才我找到了一片枯树林,可以用地上的枯叶给你做一个……”   时绫稍有犹豫,不过还是继续道:“腰裙。”   话落,寒霜般的凉气又一次紧逼。   时绫又忙改口:“要是觉得简陋的话,穿我的也可以。”   艳红的嫁裙长至脚踝,他穿着合身,但狼妖比他壮硕高大多了,嫁裙在狼妖身上最多能遮盖到小腿处。   好像有点不合适。   不过总比光着好。   时绫入神地想着,没注意到腰间突然多出的爪子。   上衣衣摆被时绫自己提着用来兜鸟蛋,内里的裹衣顺势暴露出来。湿漉漉的兽爪隔着薄薄的裹衣掐住他盈盈一握的细腰,时绫惊得差点站不稳。   既柔软又温热的触感,他若是再用力,细薄的腰身说不定会断在他掌中。   这身皮毛便是他的衣物,但时绫此时瑟瑟发抖要给他做腰裙的样子和方才那声笑都让他十分不爽。   不知道他口中说的穿腰裙是什么东西,但从他看到他胯间之后的反应来看,大概是下身的那个东西。   真蠢。   爪子下滑至时绫胯处,粗暴地将外裙扯到大腿,随后便准备扯时绫的裹裤。   不是想要他穿吗?那他要里面的那个,看着好歹顺眼。   没等他再次行动,时绫便反应极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眼底似有泪光闪过,哀求地看着他。   时绫死死拽着自己的裹裤以防和腰裙一样也被扯下来。   他吸吸鼻子,颇有耐心地解释:“我只说腰裙赠予你,并未答应将裹裤给你,你怎能私自动手强抢?这是不对的。”   “更何况,裹裤是我贴身而穿。”   时绫一字一句认真说完,可狼妖的眼神却毫无波动。   无奈,他只得用手指了指大腿处的腰裙,“这个可以赠予你穿。”   而后,他手指上移,并摇了摇头,道:“这个不行。”   时绫觉得他这次表达的已经足够清楚了,他不知道狼妖能不能听懂他说话,但肢体动作总不能还看不懂吧?   狼妖的爪子停在半空中不动了,时绫欣慰,果然明白了。   没等他夸奖的话语出口,偷袭似的,兽爪再一次抓住了他的裹裤。   “笨狼!”   时绫小脸严肃,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蹙眉斥责。不知怎么的,他看到时绫这种表情,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松开。   不对。   他为什么要听他的?   此时此刻,时绫也终于明白了。   初见时,时绫的确被高大如松且健硕有力的人形狼兽吓到了。爪与牙的锋利不分上下,自上而下无不透露着凶恶的气息。   尤其是他的眼神,分明是在看送上门的猎物。   而他,是个软弱无能且没有仙力的低等花精,如何与兽人所抗衡?   能做的也只有顺从。   可渐渐的,时绫发现事情的发生似乎与他所想的背道而驰。   嗜血如命的兽人闻到他的血后竟会极为嫌弃地避开,兽齿洁净,见到吃食时狼吞虎咽的模样,以及捉鱼的动作。   无不印证时绫的猜想。   这确确实实是头长成迟缓的兽人狼妖。   因为长成缓慢对四肢的控制让他几乎无法像其他兽人那般迅捷地捕猎。所以无论是地上跑的还是水中游的,他都无法捕食。   身体中流淌着血的除了天上的飞鸟便是地下的走兽。小溪中的鱼都捉不到,敏捷警惕的小兽不用想了。   这就代表着狼妖从未曾沾染过血气,以至于闻到都会退避三舍。   那么,一切便能解释地通了。   时绫看狼妖的眼神中不自觉带上怜悯。   严肃的表情也被眷注所代。   变化之快,让他烦躁。   如今他真的看上了里面那条裹裤,但时绫护得紧,死活不肯给。他恶狠狠地怒瞪着时绫,抓着他手的那只爪子逐渐向□□而去。   想起先前时绫看到后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就很是畅快。   被强拽的手越来越低,时绫紧闭着眼睛拼尽力气和狼妖拉扯。   突然,灵光一闪。   “听话我就给你吃鸟蛋!”   闻言,狼妖动作一滞,时绫趁机从他掌中挣脱出来。   鸟蛋是什么不知道,但他捕捉到了“吃”这个字。   时绫提起自己还在大腿间挂着的腰裙,小心翼翼颇有成就感地向狼妖展示他的收获。   就见四个白花花的大鸟蛋安静地躺在一起,鲜红的衣衫将它们衬得更加诱人。   狼妖明显也被吸引住了,他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还是吃的对这头狼有效。   自从推断出这是个长成缓慢的兽人后,时绫便愈发觉得自己应该对他多些包容,毕竟任谁变成这样都不会好受。   他一本正经又有点点难为情地对直勾勾望着鸟蛋的狼妖说。   “那里……不能随便给别人碰,要懂得保护好自己。”   软软绵绵的语气宛若天鹅的绒毛钻进他的耳朵,时绫袖子里露出的一小节手指颤颤地指着,他心中莫名焦躁。   “既然你不冷,不穿衣也无妨,毕竟你是兽人,我也不好强迫你。”   穿穿穿。   他觉得时绫真麻烦。   时绫不指望他一下能明白,索性蹲下身将散落的树枝一根根捡起,洞内的树枝烧的差不多了,这些正好够今晚用。   他刚想叫狼妖帮忙,就见对方径直走入了山洞深处。   “你去哪啊?”时绫道。 第8章   没有火光的照射,时绫仅看到狼妖从他眼前走入了山洞深处。他灵力低微,眼睛在夜色中与凡人无二,没有光他便什么也看不清。   兽人却不同,在黑暗中他们所见所闻甚至会更为清晰。   回想起刚刚狼妖走时大尾巴左右一甩一甩的烦躁模样,时绫都能猜到他那时是何表情。   时绫垂头看向怀中的鸟蛋满头雾水,听到吃鸟蛋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转脸就变了个样。   莫非又被他惹急了?   “脾气真是大。”   时绫无奈地摇摇头捡起最后一根树枝起身回到了小山洞之中。   火堆燃烧的火焰逐渐微弱,时绫赶忙多添了些干树枝进去好让它接着维持洞中的温暖和光亮。   添完他低头一瞧,怀中最大的鸟蛋不知何时竟已经破了一处,晶亮的蛋液缓缓从缝隙中挤出,蛋壳努力粘连在一起不让蛋液彻底破壳而出。   若他再不及时发现,恐怕就要白白失去一个了。   他赶忙挨个将鸟蛋取出,动作小心轻柔地将它们慢慢搁置在地上。   破损的那个还被他特殊关照,用树枝稳稳垫起。   弄完这一切,时绫准备捉鱼。   时绫此次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从捡回来的枝子里挑了一个最为尖锐同时也是最结实的。   试探性地掰了下,柔韧性也相当不错。时绫满意地点点头,用这根树枝叉鱼定会更加容易些。   想到方才狼妖捉鱼时的笨拙,还有被鱼捉弄时的无措模样。脑袋生的不灵光,做出什么事都再正常不过。   那一声嗤笑,时绫自己越想越愧疚。虽不是存心,但肯定把狼妖伤到了。   他边卷裙摆边自责,走到溪边时他终于想到了怎么给狼妖道歉。   既然狼妖自己捉鱼没捉到,那就给他捉一条最大的当赔礼好了。   夜间的溪水比白日更加刺骨寒冷,狼妖在水中坐了那么久还能面不改色,莫不是因为脑袋长成迟缓以至于身体没了知觉?   时绫双齿开始止不住打颤,握着树枝的骨节泛白,四肢变得僵硬,动一下都是折磨。   火光下的水面波光粼粼,本游荡在水底的鱼尽数漂了上来,背鳍接连露出水面,无需仔细去寻便可轻而易举地将其捉起。   说来奇怪,鱼儿对他和狼妖的态度称得上是天差地别。   若不是亲眼所见,时绫定不会相信以水鱼的灵智,躲闪还来不及,竟会做出戏耍之事。   有几条鱼身子不断贴蹭他的小腿,凉凉滑滑的,让时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他半天也不懂它们是什么意思,只能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见他不作回应,水鱼开始急躁,用头不断轻顶他的小腿,甚而翻滚了起来,拨弄起片片水花溅在时绫的脸上。   “好了好了,不要弄了。”时绫擦去水珠,半弯下腰看着闹腾的最厉害的那几条,不明所以地柔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啊?”   他明明是来吃它们的,可它们看上去不怕,反而表现得还……挺高兴的?   鱼儿见他有了回应,这才平静下来,又挨挨蹭蹭地去贴他的腿,把头从水面抬起。   这一幕让时绫觉得有点过于吓人,好几条水鱼两个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因为不会眨眼,更增添一分诡异。   冰凉的鱼嘴突然去碰他垂在水面上的指尖,时绫被吓到,踉跄后退几步,水底石头滑,使他险些与狼妖一样跌坐进水中。   然而水鱼非但未受到惊吓,反而一股脑全涌了过来,围着他打转。   古怪的鱼固然让他害怕,不过更让他害怕的是饿肚子。   尽管如此,时绫依然要捉。   不,不能算捉。   只见他的手刚进入水中,水鱼便争先恐后地往他掌心钻。   应该叫拿。   拼命摇动的尾鳍让他想起灵界灵宠撒娇的样子,时绫试探性地伸出手摸了摸其中一条水鱼滑腻的鱼头。   躁动的鱼群安静片刻,紧接着爆发出更强烈的反应。   要把山洞掀翻的架势。   时绫彻底明白了它们想做什么。   想要他摸。   一双双本空洞无神的眼睛时绫却从里面看出了丝恳求,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飞鸟鱼兽,只要展露出善意,时绫都是喜欢的。如今这群水鱼如此热切,他自然不好抗拒。   “好……好吧。”时绫顺着冒出的一个个黑鱼头摸了过去。大概是溪水太冷,时绫胳膊抖的厉害,三两下摸完便忙不迭地爬上去了。   他前脚刚上岸,后脚两条水鱼紧跟着跃出水面,一大一小在地上扑腾。   时绫:“……”   自己送上门,不要白不要。   —   两条鱼清理干净后,洞外的天完全陷入黑暗之中。相较于白日而言,夜晚的静谧更加扰人心绪,时绫蜷缩在角落里,心绪不宁地转动着手中的烤枝。   每当听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响动,时绫便会匆匆起身来到洞口向深处望去。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头狼妖的半点影子。溪中的鱼儿们见他出来倒是“热情”,纷纷抬起小脑袋望他。   摆在眼前架子上金黄酥脆的烤鱼正散发着焦香,时绫回来越看心里越别扭。一来二去再有任何动静他也不想出去瞧了。   鱼肉烤定型后,他将先前破损的鸟蛋倒入自己那条鱼的肚子里。接着,他又拿起了个完好无损的鸟蛋,准备敲进给狼妖准备的大鱼里。   可就在鸟蛋即将砸向地面的一刻,他却顿住了。   万一那头狼不喜欢这么吃呢?   时绫盯了鸟蛋好一会,终归是放了回去。   “还是先留着等他回来自己决定好了。”时绫自言自语道。   这两条鱼比他白日捉的要肥上不少,烤起来也更费力气,又重又沉,更何况是两手一起,不过他也不敢歇息,生怕再烤糊了。   忙活到深夜的时绫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烤鱼夹蛋。   先前的罪恶感和疲惫烟消云散,时绫埋头苦吃,吃得忘我吃得高兴。满足地舔了舔唇,将还剩一半的和狼妖的烤鱼放在一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吃饱了就容易困倦。   他背靠石壁,眼皮开始打架,合眼之前忽地想到那头笨狼还没回来,便强撑着精神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   个子高大却又傻又笨,万一遇到了危险,他听到动静过去兴许还能帮上点忙。如今这里就狼妖能与他作伴,倒也不寂寞。   如果狼妖不在了,他不敢想象今后会有多孤寂。   “不能睡着。”时绫嗫嚅着。或许是累极了,嘴上说的好听,头却不断歪去一边。   不知不觉中,他睡沉了,再次惊醒时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看向身旁。   空无一狼。   烤鱼还是他之前安放的位置,纹丝未动,说明狼妖没回来过。   时绫呆坐了好一会,以狼妖的性子,无论是遇到何人第一反应肯定都是亮出爪子龇起大牙。   就算没有这么做,凡人见了这头人形的狼兽也定会吓得屁滚尿流四散而逃。   凡人是伤不了他的,更何况现在都知道此山中有山神,更不敢上山了。   时绫原打算闭上眼睛接着睡,又猛地站起身。   等等。   山神?   烤水鱼吃鸟蛋过的安逸,以至于他竟忘了还有山神的存在。   三道雷将瞎眼老头劈成一堆灰烬的山神。   时绫三两步跑去扒着洞口朝外望,一抹淡淡的鱼肚白逐渐浮现,他眼睛一闭竟睡到了旦日。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时绫心慌不已,咬着唇在洞中踱步思索着。   狼妖入了山洞深处见到山神,就那副谁来咬谁的凶恶模样,保准被定个大不敬之罪。   想到瞎眼老头的下场,狼妖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不安之感愈发强烈。   他得去看看。 第9章   时绫一刻也不敢耽误,拿起火棍便准备进入洞穴深处。   经过溪前,听闻他的脚步声,本沉在水底休憩的水鱼纷纷浮了上来,抬起头露出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目送他,甚至还想蹦出来。   水浪拍打在岸上,再闹腾下去溅起的溪水恐怕要把他的栖身之所给“淹”了。   时绫赶忙回头冲它们道:“我很快就回来了!”   说罢,身后总算慢慢安静了下来。   时绫一手举着火棍,随着逐渐深入,洞穴的寒气越发阴冷,他只得单臂紧紧抱住了自己以求一丝暖意。   仅仅是手腕粗的火棍,所发出的火光并不强烈。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深处,实在是不够用。若不想被石头绊个脸着地,就得半躬身先照脚下,进而再慢慢举到上方看路。   以及山洞过于诡异,顶部偶尔会有几块石锥倒立刺下,一个不注意便会撞上,或被刮掉头发。时绫步步如履薄冰,不敢走快,也走不快。   此刻他要是有双如同狼妖在暗中也能看清楚的夜眼就好了。   不知不觉中,时绫走到了一个岔路前。两个洞口长得极为相似,时绫本想查看脚印,弯下腰却发现每个入口处都有兽爪走过的痕迹,这让他犯了难。   犹豫再三,时绫决定随便选一个先进去瞧瞧,若是没发现狼妖的身影再出来也不迟。   时绫很是忐忑,想到瞎眼老头的惨状,心中莫名有种狼妖也被劈成一堆灰烬的……   没准是他多想了。   他所选的洞口进入后越往深处越是狭窄,等他反应过来时,再想前行也只能侧身而走。   入口处的脚印想必是狼妖也曾来过此地,与他现在一样发现进不去原路而返了。   是啊,连他都进不去,更别提那么大一只狼了。   时绫走前踮起脚尖将火棍举向前方好奇地望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他看到了大片密密麻麻的月色眼睛。   倒挂在洞顶的蝙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的火棍,与耗子相貌无二的脸上露出凶神恶煞的神情。   蝙蝠的脸上粘连着血红的黏液,如狼似虎的眼神仿佛下一秒便要扑上来把他撕个粉碎。   孩童般的哭啼声洪亮且尖锐地在如此狭小的地方响起,刺得时绫只得咬紧牙关硬撑着慌忙收回高举着的火棍步步后退。   “抱歉抱歉,打扰你们了。”时绫转过身小跑起来,一刻也不想多做停留。   他捂住砰砰跳动的胸口,气喘吁吁地回到岔路旁的石壁靠着休息。里面早已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探出错的,那狼妖必然在剩下的洞口之内。然而与狼妖同在的,应该还有一直未曾谋面的山神。   想到山神时绫便手心冒汗,可能是因为他未经山神允许私自捉了山神溪水里的鱼来吃。   做贼心虚。   一会见到山神他定要好好向山神认错。   —   朦胧的雾气缭绕在周围,让本就艰难的道路更加难以行走。不知从何处渗出而下的水珠时不时便会滴落在头顶。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时绫再熟悉不过的淡淡木香,使得他忍不住寻找来源。四处绕了一圈又一圈连个木头的影子都没见到。   “不应该啊。”时绫坚信自己不会出错。   作为茉莉花花精,生来便具有对其他花果树木独特的感应能力,若四周有活着的“同伴”他都能有所察觉。   他分明感觉到附近有木头的气息,而且还是刚刚生长出来的活木。   雾气比刚进入时还要浓上几分,时绫即使举着火棍渐渐也无法看清眼前的道路,他不知这是不是山神所为,因为不想他进入而故意设下的阻碍。   可若他真就这么了,那狼妖怎么办。   区区一个兽人怎斗得过神仙。   寂静无声空无一物的山间,草木全数干枯,山脚下的村民饥荒之下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尽管狼妖脾气不好脑袋也不灵光,还总喜欢凶他,不过好歹可以与他作伴。   若是狼妖没了,无人相陪,他定会孤独至死。   不行,活要见狼死要见尸。   他不能离开。   方才那股清淡的木香愈发变得浓郁,不由分说地钻进他的鼻腔,香味勾人心魄,使他脚下不免随着气味而动。   时绫嗅得入神,未能及时照清前方的路,以至于踢到了异物他才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方倒去,时绫眼睛死死闭着,显然已经做好了摔个结结实实的准备。   手中握着的火棍“咚”地砸在了地上,一下震地他从胳膊麻到了指尖,时绫手一松,火棍便咕噜咕噜滚去了一旁。   时绫深吸一口气,“好疼。”手好疼,胳膊好疼,还有……   好像没了。   此时依旧维持着方才摔倒时的大字趴,可除了胳膊和手是被棍子震的以外。   时绫尝试着曲腿。   不疼。   就是这地是什么时候变得又软又硬?   时绫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越摸越觉得不太对劲。   地上还长毛了?   时绫用手随便找了个可以支撑的位置挣扎着准备爬起来。冰凉的手刚放上去身下几乎是同时传出一道闷哼。   声音不大,在幽静的洞穴内却显得格外突兀。时绫惊得一屁股向后跌坐而去,这次倒是真真切切坐在了地上。   屁股也麻了。   没有火光,时绫丁点东西都看不见,只得抖着嗓子试探地问道:“你是谁啊?”   然而回应他的就只有滴落的水声。   对方不理他,他也不敢再问。就心惊胆战地呆坐了好一会,时绫才捂着缓过劲儿来的屁股去找刚才滚到一边的火棍。   万幸的是火还在烧着,不过明显微弱了许多,一副快要熄灭的样子。   拿回黑暗中唯一的依靠后时绫猫着腰小步小步挪向摔倒的地方,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平白无故出声吓他!   火光逐渐微弱,几乎要贴在地面才能勉强看清路。   时绫一手护着火,屏息凝神地慢慢找寻。   然而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双被捆住的兽足。   喜悦顿时涌上心头,时绫甚至没再多确认一眼便扑了过去牢牢抱住。   “呜呜小笨狼,你还活着啊,我差点以为你被山神给劈死了。”时绫趁机将头埋进长毛中一顿猛蹭。   怀中仿佛是个大火炉,源源不断地暖流渐渐将他的身子也暖热。   若不是怕火彻底熄灭,时绫恨不得两只手一起狠狠摸个痛快。在灵界时他可是每日都要去找灵宠嬉闹,闲下一日他都浑身不舒服。   如今到了凡间,除了狼妖他也摸不到其他毛绒绒的活物。   此刻他横跨在狼妖身上,耳朵贴在胸膛,听着狼妖规律有力的心跳,十分安心。   太好了,这头笨狼没死,他还有作伴的!   时绫想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停。对着狼妖上下其手摸了半天也没够,又伸向狼妖的尾巴。   但可惜的是尾巴大概正被狼妖坐在身下,根本找不到。   时绫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摸他的尾巴根。   尾巴根的毛虽没有其他地方的长和软,还有点硬,不过也很好了。   一会揉一会捏,时绫玩的不亦乐乎,此时狼妖在他手中如同随意蹂躏的玩物。   “小笨狼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了?”时绫轻声问道。   狼妖依然没有任何回应,而且大腿内侧似乎有什么奇怪东西在变硬,硌得他不太舒服。   更奇怪的是,狼妖好像同之前不太一样。   有点太老实了。   之前想摸摸耳朵都不行,现在怎么“欺负”都不反抗,更没有抓着他的手放在嘴边做威胁。   时绫纳闷:莫非是被捆住了?   捆住?!   回想方才,他似乎看见过狼妖的脚被什么东西绑在了一起。   后知后觉时绫赶忙从狼妖身上而起。   借着细微的火光,果然不是看错。   狼妖的双脚竟被而充满韧性的树枝死死捆在了一起,他尝试着扯断它,但努力了半天也未见成效。   而且他用那么大力,狼妖应该被弄疼了吧?   果不其然,一抬眼便发现黑暗中那双熟悉的血红眸子微微发亮,此刻正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时绫略带歉意地眨眨眼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视线再下移,狼妖的胳膊也被反绑在身后,怪不得刚才怎么蹂躏他都没反应。   他蹲在狼妖身边迫切地想知道缘由,“难道是山神施法捆了你?”除了山神,时绫实在想不出谁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将一头凶恶的兽人弄得这般狼狈。   狼妖懒懒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随即扭过头去,一副不想理睬他的样子。   “怎么不理我啊?”时绫戳了戳他,又突然想到,狼妖好像是听不懂自己说话的。   时绫从狼妖身上跨去另一边,那就得让狼妖看着他的动作。   “你身后手腕上和脚上的树枝。”时绫指了指,继续道:“是怎么回事?”   这回,狼妖有了动作。   将头转回了时绫刚才蹲着的那边。   “……”   固然他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被接连刻意无视。时绫非常委屈,他明明是来帮忙的!为什么这种态度!   他不由分说地跨坐回狼妖的腰间,现在这头笨狼被捆着,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时绫胆子更大了,一手抓住狼妖的嘴强行将他的头转了回来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火光打在时绫严肃中带着几分气恼的小脸上,狼妖完全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番举动,明显怔住了。   “小笨狼!”时绫骂他。   狼妖目不转睛地将时绫的每个表情都收进眼底,他当然知道不是好话,可对着那张双颊大约是气到泛红的脸,心中的怒火却卡了壳。   柔软无骨的手捏着他嘴,无需用力便可轻易挣脱出来,如果他想,甚至可以狠狠咬穿他的手心。   但他并不准备这么做。   因为他受伤所冒出的血腥味让他厌恶至极。   除了血腥味,还有身上某种诡异的香气。然而时绫的下身紧紧贴着他,此刻他们像是融为了一体。太近了,近到他再一次嗅到了那股香气。   令他燥热失控的味道。   坐在他身上的人似乎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声音仿佛被彻底隔绝在外,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香味扰乱他的心智,让他没时间去想怎么将时绫从身上赶下去。   他只觉。   软,哪里都软。   手,还有夹着他腰的腿肉。   渐渐的,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凌乱的气息使得香味趁虚而入。他越是慌乱,吸进的越多。   发簪被他恶意弄断后,时绫的头发便一直随意披散着。如今散落的发丝交缠在他胸口的毛上,勾的他胸前很痒。   他动了动想要躲开作乱的头发。   毫无预兆的动作让本就没坐稳的时绫向前倒去,嘴巴磕在了硬如磐石的肩膀上。   时绫吃痛地呜咽一声,松开了抓着他嘴巴的手,眼里氤氲着水汽愤愤地瞪他,直起身子转而捂在了自己嘴上。   一根极细的短兽毛被挂在了嘴角。   舌头舔了舔内里的软肉顺带连干涩的唇瓣一起润过,好在没有磕破。   时绫小发雷霆,报复性地对着狼妖的耳朵又抓又捏。   狼妖不着痕迹地收回落在时绫唇上的目光,任由他摆弄。   “坏狼坏狼坏狼!你故意的!”时绫瘪着嘴捏手中热乎乎的大兽耳,其实并没有很痛,他就是想找个借口顺理成章地捏耳朵罢了。   狼妖这副随便蹂躏都不反抗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凶神恶煞的笨狼竟会有如此“乖顺”的时候。   捉弄了狼妖好一会,火棍也有了快要熄灭的架势,他逐渐看不清面前这头狼的模样,只得眯着眼睛尽量贴近他。   看着转眼间就和自己呼吸相缠的时绫,他身下倏然一紧。   “你有名字吗?”   只是随口一问,毕竟这头笨狼也听不懂他说话。   时绫浅浅笑着,眼珠子一转,打趣道:“要不然我给你起一个,如何?”   名字?   有吗?   他不记得了。   也不管他是否愿意,时绫自顾自打量起面前这头半靠在石壁上的傻狼。   “尾巴似狼又似狐,不过狼比狐狸凶多了,还是狐狸小巧有趣些。”想了想,他犹豫着开口:“小狸?”   “小狸,这个名字你可喜欢?”   时绫满脸期待又乞求地看着他,生怕他不同意。   狼妖撩起眼皮不带任何情绪地瞟了他一眼。   明知狼妖听不懂,时绫依然坚持不懈地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两个字,似乎要用这种笨法子让狼妖记住这是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是小狸。   “好不好?”时绫红唇轻启,吐出丝丝缕缕似要将他卷入火海中的滚烫气息,使某处胀起的越发厉害,硬得发疼。   那根兽毛仍旧牢牢挂在唇边,仿佛有了灵智般,无论时绫怎么动都不掉。   一身红衣,明眸似水,那双琉璃瞳格外漂亮,歪着脑袋期许他的回应。   此时此刻,那根兽毛不细看压根注意不到,可不知怎么就是十分碍眼,着实令他不爽。   时绫心中难过,这头笨狼除了盯着自己看以外,一点其他反应都没有,像个木头!   他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与狼妖相贴,对方粗重的呼吸弄得他唇上都隐隐湿了。   好痒。   时绫努努嘴,没用。   正当他欲轻抬手指抹唇时,柔软而温热的舌头毫无预兆地舔上了他的唇角。   舌头宽大灵活,将他的小半张脸都舔湿了。   唇角碍眼的毛终归是被舔掉了,他难以控制地上下滚动喉结。良久,他回过神来,舌头上还残存着时绫的气味,一股极淡的花香。   四目相对。   他率先移开视线。   至于为何这么做。   看着时绫白净细腻的脸,除了他留下的口水,不带一丝瑕疵,宛若一块上等的白玉。   只是想收回属于他的东西罢了,仅此而已。   时绫愣怔一瞬,随即欢喜地握住他的肩头,语气中是难掩的喜悦:“小狸,你同意了?” 第10章   狼妖的表情虽没有丝毫变化,但时绫在灵界时,那些灵宠们开心时便会舔舔他,有时是手有时是脸。   所以时绫此刻便认为狼妖舔他嘴角也是高兴的意思,喜欢他起的名字。   “小狸。”时绫柔声唤道,吐息喷洒在他的鼻尖。   “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顿了顿。   时绫伸出一根手指,狼妖的目光立刻警惕了起来。视线跟随着那根葱白细长的手指来到了他的胸前,兽毛刚才被时绫蹭的乱糟一片。   时绫颇为认真地用指尖在他胸口写着,力道轻如羽毛,一下又一下仿佛划开肉身在他心脏上挠痒。   过程对他来说漫长又煎熬。   时绫约莫着狼妖不太可能识字,写在他身上也只是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名字长什么模样罢了。   时绫写完,双睫微动,一眨不眨地看着狼妖念出自己的名字:“时绫。”   狼妖对上他的眼睛后匆匆扭过头去,耳朵却极小幅度抖动了一下,被时绫捕捉到了。   应该是听进去了吧?   不过这副冷淡的样子和刚刚伸舌头舔他时简直是判若两狼!   时绫从未见过态度转变如此之快的妖兽,根本摸不清他此时到底是何想法。   他又一次捏住狼妖的嘴巴将他的头转回来,“小狸,你为什么又不开心了?”时绫看着他的眼睛道。   可让他意外的是,狼妖本凶恶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许变化,收紧的竖瞳逐渐扩散开,血红的眸色也淡了不少。   原本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也弱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痛苦。   狼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们紧贴在一起的地方。   “哪里不舒服吗?”   时绫此刻正坐在他胯上。   温热的软/肉覆着他,暖意融融,将他本就燥/热不堪的某/处又增添了一把烈火。   时绫早已习惯他的冷漠,问十次能得到一次回应都算稀奇。   他有些腰痛,此刻虽坐在狼妖身上,却始终收着劲不敢将全部力气压下。   他下意识扭动着身子想得到缓解。   没成想这一扭,本死活不出声的狼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夹杂着隐/忍沙哑的闷哼,仿佛在尽力克制着什么。   他极力控制自己凌乱的呼吸,妄想压制住那个总是扰他心绪使他发不出火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响声使时绫不敢再继续乱动,手中的火棍噼里啪啦蹦出几个小火苗,他赶忙举远了些。   可这样一来,狼妖的面容自然也就看不清了。   看着重新被黑暗包裹住双眼的时绫让他不免松了口气。   被时绫又碰了一下后,明显感觉在止不住地加剧,早已紧/密相贴。   时绫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好难受……”他忍不住抱怨。   先前硌在大腿处的硬/物因为他的刻意避开此时又抵在了他的臀上,并且越发滚/烫。   无奈之下只好从狼妖的身上下来。   没注意到的暗处,被他一直坐着的身体的主人下意识松了口气。   又是初入此洞穴闻过的木香,香气不知比先前强烈了多少,环绕在狼妖身前。在火光的照射下,时绫发现木香是缠绕着狼妖的树枝所发出的。   尽管狼妖不语,他也早已认定这一切皆是未曾谋面的山神所为,可让时绫不解的是:山神施法用迷雾阻挡他前进,却又让木香引他找到狼妖。   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将狼妖解救出来。   树枝韧性十足,仅凭他的力气根本拉不断。于是时绫便轻扯出一节枝丫,随即便用火棍将其烧断。   重获自由的狼妖在束缚被彻底解除的瞬间就站了起来,巨高临下地看着呆呆蹲在地上手中还拿着一节刚刚被烧断还冒着火星的树枝。   时绫不知道狼妖在这里靠着石壁僵坐了待了多久,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狼妖身体竟强健的如此可怕。   此时站在他面前跟没事一样。   换作他肯定得在地上躺一会才起来。   时绫看他的眼中充满了羡慕,被他十分不自然地无视了。   狼妖越过他欲走,时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一晃一晃心情看起来很愉悦的月白狼尾。   几乎是他抓住的一瞬,尾巴整条僵直成了棍子。   时绫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妖兽的毛竟然是能炸起来的,像触电一般。   野兽低吠的声音顿时响起,他再熟悉不过的锋利兽爪刹那间便来到了面前,时绫没躲,眼睛甚至都没眨一下。   血红兽眸中满是杀气,似乎要把他撕个粉碎。   最终,闪着寒光的爪子还是在离他鼻尖仅有发丝宽的位置停了下来。   时绫瘪着嘴愤愤地抬头望向那头无情的笨狼,开口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你这条大坏狼大臭狼!我好心来救你,道谢都没有也罢了,竟只顾自己走!”   狼妖身形一僵,龇着的兽牙收了回去,怔在原地不动了。看着时绫逐渐发红的眼眶,下意识收回爪子。   时绫自认为是自己凶狠的语气把狼妖唬住了,接着道:“我手中的火棍快烧尽了,洞里那么黑,我又没有同你一样的夜眼,怎么看得清?”   洞中实在是太冷,鼻子被冻得又红又痒。一口气说完,他吸了吸鼻子。   跟他的低吠声相比,时绫的声音还是太小,可依然“锁住”了他的双脚,使他迈不开步子。   苍白的小脸上只有眼眶和鼻尖是红的,楚楚可怜地问着他。他呼吸都不自觉放轻,害怕时绫会哭出来。   然而并没有任何用处,晃眼间,一颗豆大的泪珠便从时绫的眼眶中滚落在地。   泪水砸下的声音如银针般猛地刺进他的耳朵,他恍惚一瞬,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尾巴竖起的毛也恢复原状。   时绫也感觉到了异样,松开抓着狼尾的手转而蹭上了自己的脸颊。   湿的。   时绫以为是从上而下滴落的水珠,可一只眼睛突然模糊了,他揉了揉眼框,竟也是湿的。   他这是……   哭了?   自他化为人形的这两千年以来,每每瞧见其他仙子精灵因为喜悲而泣时,他曾试图效仿。无论他用什么法子都无济于事。   以至于想伤害自己造成疼痛从而哭出来时,被蘑菇老头拦下了。   蘑菇老头说这与灵力有关,他现在灵力不够,等他慢慢修炼,到时自会掌握这个“法术”。   时绫难以置信地擦了又擦,直到将脸上那道细细的泪痕擦干,才终于相信自己会哭了。   “我会哭了!小狸,你瞧见了吗?”时绫眼睛弯成月牙,笑盈盈地举起手背上沾染的水渍给他看。   舌头扫过尖牙,他沉沉呼出一口气,转身又欲走。见状,时绫急忙起身抓住他。   “你不带我一起走吗?”   他侧头,视线落在紧紧抓在他胳膊上的手。那只手很小,完全握不住他。时绫大概也知道,所以格外用力,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着。   生怕他跑了。   火棍已然燃到了尽头,指头大小的微弱火苗摇摇欲坠。   他看着,不知怎么又忽地想起在溪边时,也是这只手,被他抓着去胯间。   心中杂念纷飞,最终被平静所取代。   再动身时,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时绫几乎是被带着走。狼妖一步顶他两步,他得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渐渐地,时绫累了,完全没有余力再去抓狼妖的胳膊,他只好又将手伸向了那条狼尾。   尾巴可比硬邦邦的胳膊好抓多了。   “咚”的一道闷响,身前的狼妖突然停住脚步,时绫直直地撞上了他的的脊背。   时绫有些心虚,却没放手,后又想到什么,慢吞吞地说道:“洞里那么黑,我只有你了。”   “你还走那么快,我跟不上。”   跟不上,我只有你了。   尾尖不受控制地摆动两下,好在火光微弱,时绫并未发觉。   他只觉时绫虚伪。   利用他的手段罢了。   灵活有力的狼尾轻而易举地便从时绫的手中挣脱而出。   时绫眼睁睁地看着柔软蓬松的毛绒绒大尾巴离自己而去,心里很难受,他还没摸够呢!   “尾巴也不让抓,那你让我抓哪里?”时绫蹙着眉头无措地站在狼妖身后。   月白的狼尾在话落时悄悄往时绫的手心蹭,不过还未触碰到便被主人收了回去。   垂在身侧的爪子逐渐收入指内,他饿了,没有耐心等在这里。   正当他无视时绫的抗议准备继续前行之时,温暖的手包裹住了他的小指。   他怔愣片刻,没有挣开。   兽人的爪子外形除了指尖锋利的兽甲和掌内肉垫以外和人的并无较大的差别。   时绫此刻握着狼妖毛绒绒的小指,而狼妖的步伐也终于慢了下来,不再需要他小跑着才能跟上了。   —   回到小山洞后,他先前给狼妖赔罪的烤鱼依旧静静地放置在角落。   狼妖抓起烤鱼,大抵是饿急了,三两下便将烤鱼吃了个精光,又准备去拿他吃剩的那条。   时绫眼疾手快地先一步将烤鱼拿到身后。   “想吃也可以,得先告诉我捆住你手脚的是不是山神?”山神神通广大,若是能得到山神的指点,或许他就不再是个空无灵力的无用花精了。   时绫从袖中拿出方才被烧断的一小节枝丫,手脚并用表示了一遍,确保狼妖能看懂。   看着时绫手舞足蹈的样子,狼妖只是舔了舔嘴边的鱼渣,选择了明抢。   可时绫也不是个傻的,他比狼妖矮小许多,更何况狼妖脑袋不灵光,他又如同游鱼一般灵活,狼妖根本抓不到他。   笨拙地被时绫溜来溜去,狼妖明显恼了。   只见狼妖再一次张开爪子时,时绫拿着烤鱼的手竟多出了一条与困得狼妖不得动弹所相同的枝条。   枝条上迅速分裂出枝丫,并牢牢地将他的手包裹起来。 第11章   时绫怔愣片刻,垂眸看着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又看了眼同样愣在原地的狼妖。   狼妖瞧着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闪躲。   一时间,他们谁也没动。   时绫环视一圈,小山洞内除了他和狼妖并无他人,那这缠绕的树枝只能是……   他试着拽了两下,与捆绑狼妖时唯一不同的是,看似裹得紧实的树枝其实不需要费多大力气便脱落了下来。   在他忙着摆脱之时,狼妖分明可以三两步上前将烤鱼从他手中抢走,可令时绫意外的是他没有任何举动。   狼妖只是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的手从中挣脱出后,才转身坐去了角落。   也就是他转身的一瞬,时绫才发现狼妖下身不知何时竟多出了条同他极为相似的裹裤。   裹裤除了沾上了点尘土外,看着并不旧,而且竟出奇的合狼妖的身。   被困在山洞深处的狼妖,躲避狼妖时突然缠绕他的树枝,还有狼妖身上多出的裹裤。   一下发生了太多事,让时绫一时难以消化。   然而这些都和狼妖有关,要想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从狼妖身上探究。   不过狼妖早已坐去了角落且背对着他,或许是时绫累得眼花了,从狼妖的背影中竟看出了一丝落寞和可怜。   最宝贝的尾巴也没有收在身侧,而是被胡乱地摊在地上。   “小狸。”时绫走到狼妖身旁,随即缓缓蹲下,手中依旧还拿着之前被他吃了一半的加了鸟蛋的烤鱼。   狼妖耳朵耷拉着,似乎想隔绝时绫的说话声。   时绫本想把无精打采的耳朵重新立起来,却顾忌狼妖的脾气,怕又惹他龇牙,手顿在了半空最终悻悻收了回来。   可尾巴见到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小幅度地晃动几下,吸引他的目光。   时绫注意到时,它却不动了。   时绫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毕竟主人心情欠佳,尾巴能开心到哪去?   正当时绫收回视线时,小腿处忽然被什么东西轻挠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就见鸦青的尾尖长毛正欢快地上下扫动着。时绫瞥了眼依然冷着张脸的狼妖,弯唇悄悄想跟它玩一玩。   手指还未碰到,尾巴便猛地缩了回去。   时绫惋惜地无声叹了口气,对着尾巴无奈地摊手。   月白的狼尾也显得略微有点沮丧,拍了拍地面,紧接着又好像在模仿游鱼,弯曲滑动着窜来窜去。   这一幕让时绫想起了平日凶狠冷酷的狼妖捉鱼时的呆笨模样,没憋住被逗笑了。   他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怕被狼妖听见,到时又该生气了。   尾巴见时绫笑了,欢喜地半立了起来,长毛宛若羽毛般轻盈。扭扭捏捏又想往他身边蹭。   时绫也挪过去两步,刚摊开手掌,松软毛绒绒的尾巴便极快地“躺”了上去,生怕晚了一步便碰不到了。   尾尖钻入他的指缝中,灵活地仿佛要将每一处都蹭个遍。似是觉得不够,从手中开始逐渐溜向他的脸颊。   软软滑滑的兽毛轻扫过时绫的整张脸。就在快要触到红润的嫩唇之时,一转眼,再一次缩了回去,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地。   倏忽之间,狼妖扭过身几乎是粗暴地从地上抓起尾巴,皱着鼻子露出兽牙对哆哆嗦嗦的尾巴低吼着。   时绫呆呆地看着狼妖,看着他凶自己的尾巴。   狼妖的血色的兽瞳转向时绫,模样可怕,连时绫都被吓到了。方才跟尾巴嬉闹时的手还举着,仿佛成了罪证。   可怜兮兮的尾巴正向他求救,尾尖往这里伸了又伸,时绫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不知是哪来的胆子,时绫一怒之下小心地将尾巴从狼妖掌中抢了过来。   时绫安抚地摸了摸,细眉颦蹙随即说道:“你怎么对自己的尾巴都如此凶狠,它喜欢我,我亦喜欢它。”   “你不理我,我只好跟尾巴玩闹。若是不想我们在一起,那你陪我啊!”   目光交汇,他不自觉地放松了对尾巴控制的力道。   时绫身上飘散处一股淡淡的香气,好似在勾着他去靠近,并让他止不住贪婪地将全部都占为己有。   在时绫手中兴奋到颤抖的尾巴使他的思绪回笼。   他恨极了这个东西。   尤其是遇到这个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气味。   反正他讨厌。   讨厌这个凡人,一直缠着他,还让明明长在身后,却总是不受掌控的尾巴更加不听使唤。   方才若不是他发现的及时,这东西便要蹭到这凡人的嘴上了。   那里是他舔过的地方。   就算他厌恶这个凡人,也不许除他之外的任何东西去碰。   尤其是这根破尾巴。   而且这凡人脸皮忒厚。   上山的几个无一不被吓得屁滚尿流,尽管他什么都没做。可这个却不同,怎么吓也吓不走,跟这跟尾巴一样黏,还总跟他搭话。   如今竟还让他陪。   时绫不懈地等着狼妖的回应,他定要将一切弄个明白。   互不相让,谁也不愿先避开彼此的眼睛。   “山中并无他人,你这裹裤是从何而来?”时绫嘴上说着,却盯住狼妖的眼睛未曾移过半分。   闻言,这头笨狼竟还真垂眼看去。   时绫:“……”   好啊,原来并非是听不懂,就是不想搭理他装的罢了!   或许也意识到自己露馅了,半晌,狼妖不动声色地默默将身子转了回去。   ?   时绫眼睛快要背过去。   他放开意犹未尽温存在他手中的尾巴,一手抓着狼妖宽大的肩膀,妄图将狼妖扳回来。   可就他这点力道,并且另只手还拿着烤鱼,根本不足以撼动这么大一头狼。   狼妖不动如山。   时绫早已看透,若是这头笨狼不愿理睬他,任凭他把山洞掀翻也无济于事。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是好之时。   “咕噜噜。”   时绫十分确定不是他肚子在响。   看着手中狼妖没抢到的烤鱼,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三两下吃完后,他将火堆旁剩的三个鸟蛋藏在了一个不起眼的缝隙当中,又用树枝将缝隙遮盖起来。   确保那头笨狼不会发现之后,时绫便坐了下来。   在此之前以何为食他不得而知。不过一个对血避之不及的兽人不吃地上跑的和天上飞的,况且尝过烤鱼的美味之后,时绫认定他不会就这么放弃。   拙手笨脚,溪中水鱼还愚弄他,想捉到简直比登天还难。   时绫和狼妖无声地僵持着。   期间唯一苦的便是尾巴,意图通过不停地拍打着石壁吸引他的注意。   中途时绫不忍心,还是偷偷摸摸地瞟了几眼,狼妖似乎制止了许多次都没能让它停下,最后干脆坐在了身下,死死压住。   时绫拿了根树枝玩地上的蚂蚁,与蚂蚁玩够了,就出洞去找早已等他多时的水鱼。   水鱼们见时绫终于来了,兴奋不已,纷纷昂着头互相挤在一起等摸。   时绫揉了揉眼睛,确保不是自己眼花了,溪中的鱼比他走前还要多上一倍不止。   想到今后都要待在此处,本还担心鱼会被自己吃光,现在看来,是他杞人忧天了。   就在时绫忙着摸鱼时,身后静寂的洞中又传出一串突兀的咕噜声。   躁动的鱼群蓦地停滞一瞬,随后一条接一条的大鱼跃上了岸。   “……”   “谢谢你们,不过不是我饿了。”   时绫沉默地将几条肥大的鱼重新放入了水中。   —   回去之后不久,时绫便倚靠着石壁睡熟了。   再醒时,已然是深夜。   角落的狼妖早已不见踪影,在梦里,他还时常能听到一阵又一阵的咕噜声。   此刻时绫估摸着他应当饿急了,出去找吃的了。   他扒开树枝,一个没少,看来狼妖并未发觉被藏起的鸟蛋。   时绫百无聊赖地静静等着狼妖回来。   就在时绫快要再次睡过去之时,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困意立刻一扫而空,可他却仍要闭上装作睡熟的样子。   不过留了一条小缝。   狼妖停在了溪边,垂在腿间的尾巴还在滴水,显然已经下过水了。不过从狼妖疲惫不堪的背影来看,应该没抓到。   水鱼接连不断地扑腾出水花溅在他身上作驱赶,时绫压下翘起的嘴角,继续装睡。   狼妖经过时绫身旁时停顿片刻,也让时绫顺势看到了他狼狈至极的模样。   这头笨狼的兽毛明显缺了几处,时绫猜测,他应该也找到了那片枯树林,并且发现了树上的鸟蛋。不过偷鸟蛋时却非常倒霉地给大鸟发现了。   惨遭乱啄。   光是想想都倒吸一口凉气。   可狼妖愣是一声不吭若无其事地走了。   看到他空手而归时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踏实地闭上双眼入眠。   这一夜睡得不算安稳,因为狼妖肚子的响动几乎未停过。   —   翌日,时绫迷迷糊糊中看到狼妖正站在洞前的溪中,全身已经被水鱼给欺负的湿了个彻底。   不过狼妖的动作倒是没有那日他偷看时那么粗莽了,似乎有所顾虑,时不时往这里偷瞄上一眼。   像是怕吵醒他。   没过多久,狼妖略显狼狈地上了岸,依旧是空手而归。   时绫在心中暗笑,伸了伸懒腰假装刚醒的样子,起身和狼妖擦肩而过,径直走向了小溪。   虽然已经察觉到了狼妖的目光正紧盯着他,但时绫仍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于是时绫便在狼妖的注视下,捡起了主动跳上岸的肥鱼,随后目不斜视地坐回火堆旁开始烤。   烤完直接大口大口吃,实在是吃撑了便放在一旁,也没有同之前去问狼妖吃不吃。   角落中肚子发出的咕噜声他也当作没听见,既然想装听不懂他说话,他也只好彻底不去主动搭理那头笨狼了。   一花一狼各行其是过了三日。   然而这三日时绫倒是一点没苦了自己,饿了就吃鸟蛋烤鱼,无事便和水鱼玩玩,累了倒头便睡。   反观狼妖就没有他的如此这般舒坦了。   又去尝试偷鸟蛋,但回来时明显被啄得更狠了。   吃不到鱼偷不到鸟蛋,不过兽人生来体质便异于其他禽兽,硬生生饿了三日看起来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唯一折磨时绫的便是狼妖肚子到了深夜叫个不停扰他休憩。   四日一早,时绫照常带着昨日吃剩的烤鱼出洞漫步,顺带捡些烧火用的树枝。走走停停,磨蹭到日落西山才姗姗回去。   刚踏进小山洞,狼妖十分稀奇的没有再跑到角落待着,反而占了他平日里常坐的地方,见他回来了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时绫直直对上了狼妖血色的红眸,而后又面不改色地坐在了狼妖正对面的火堆旁烤火。   令他没想到的是,前几日狼妖以为他没发觉,所以时不时偷偷摸摸看他两眼。只要他动一下,狼妖立马泰然自若地瞥向别处。   当下狼妖大概是彻底不想装了,光明正大的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数收进眼底。   固然时绫已经尽可能地忽视,却还是浑身不自在。   时绫侧过身去不动声色地避开那道称得上是灼热的目光,他感觉自己脑门快要被盯出一个洞来了。   没成想狼妖居然三两步跨了过来,硬是挤到了他身边跟他并排而坐,继续盯他。   “……”   有点似曾相识……   狼尾欢快地爬上他的臂弯,想与他挨挨蹭蹭,可扭了半天时绫也不为所动。   从始至终时绫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它和狼妖。   冷淡的样子让本热情如火的尾巴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感受到时绫似乎是铁了心不准备理会后,蓬起的毛无精打采地垂下,缩回了狼妖身旁。   送走尾巴,时绫心里也不好受,抱膝将脸埋了进去,没等他清净一会,小腿被轻戳两下。   “干嘛?”时绫头也不抬,闷声问道。 第12章   话落,那只作恶的爪子停顿一瞬。高高在上的狼妖为了口吃的竟也会厚着脸皮主动找他和好。   不对,他们本就不是友,何来和好一说。   时绫实在是有些懊悔。初到此地迫切地需要有人作伴,即使不是人,是个凶猛的妖兽也无妨。   然而发现这头笨狼头脑不灵光,笨手笨脚,而且也听不懂他的话,甚是可怜,所以才对他百般纵容。   不过自从那日狼妖自己暴露之后,他便突然醒悟过来。   之前真是好脸色给多了。   时绫越想越气,一直往一旁躲,摆明了不想让他碰。可狼妖不知是没意识到还是故意为之,锋利的爪子快要将时绫的裙摆戳出个洞来。   “啪!”   狼妖再度欲戳他小腿时,他抬起手狠狠拍了一下,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洞中。   时绫不想看到狼妖,所以始终将脸埋在膝盖里,纯属是误打误撞,他本以为打不到,狼妖会躲开,没成想这么轻易便得手了。   手心虽然被震得发麻,可这个巴掌拍的他是十分解气。   狼妖没再继续烦他,可还是没走,依旧坐在他身旁,只不过安静了许多。   时绫不信狼妖如此暴躁不堪的性子真会沉下心来。   如若始终保持冷淡,这头笨狼不气急败坏地吼他都是他前身在壤土里积出来的福。   不知不觉中,时绫慢慢睡着了。连续几日遭受狼妖肚子的叨扰,这一晚他终于睡了个安稳觉,梦中再无令人止不住皱眉的咕噜声。   时绫醒时,脸上被发丝压出几条鲜红的痕迹,有些痒,他忍不住挠着。   一抬头,狼妖还在他旁边坐着,不过与昨日不同的是,掌中握了个……   时绫眯起眼睛仔细观摩,不知是从哪找来的一小截胳膊粗细的树干,里面似乎被掏空了,还灌满了水。   见他醒来,狼妖冷着张兽脸,动作却略显殷勤地将盛满水的树干递到他眼前。   时绫觉得莫名其妙,这头笨狼性子大变,变得他甚至都有些害怕,如今还给他送水喝。   “多谢好意,我现在不想喝。”时绫推了回去。   狼妖也没再强求,顺势放在了地上。   其实时绫扯谎了,他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他不露神色地默默瞥了眼,咽了咽口水。   笨狼笨狼果真是头笨狼!   再拉扯两回他不就接下了吗?真是太没眼色了!   时绫在心中暗暗道。   —   先前放的鸟蛋吃光了,时绫准备再去看看能不能有机会掏到。   他目不斜视地起身绕过狼妖,独自出洞去了。   日光大好,时绫心情也舒畅了不少。一路哼着他自己胡乱编造的曲子,走走歇歇,要多慢有多慢,就差没直接躺下睡去。   数不清是第几回,时绫再度找了棵枯树席地而坐之时,身后不远处的一闪而过的白影也同样闪躲去了树后。   时绫早已发觉狼妖跟在后面,装作不知罢了。   要问是怎么发现的,只能怪他那条不听话的尾巴。   狼妖通身月白,本就极为惹眼。犹如蒲扇般摆动的狼尾在没有叶子灌丛遮挡下更是属人耳目。   似乎存心想让时绫看到,不懈地朝他挥动,不知被收回了多少次,最后还是被狼妖捉在掌中才安分下来。   固然狼妖凶恶狂躁,可他的尾巴却跟主人的性子截然不同,惹人喜爱。   昨夜不得已对它淡漠,尾巴不仅没生气,第二日便恢复如初。   时绫很喜欢它。   他这几日吃得都很饱,今日出来掏鸟蛋也是为日后备着,所以他一点也不急。   但他不急自然有狼替他急。   狼妖今早饿的竟然都开始端茶递水了是时绫没想到的,不过看狼妖惨到如此地步他的气也消了大半。   只要他想知道的狼妖不再隐瞒,作为交换,时绫当然乐意给他吃食。   时绫拍了拍裙摆的尘土,动身继续前行。   身后的狼妖同样也从树后探出来,紧跟其后。   再次来到这片枯树林,时绫小心谨慎地环视四周。之前的乌鸦早已不见踪影,有的是几只大鸟,此刻威风凛凛地站在高高的树杈上。   嘴巴看着尖锐有力,狼妖身上的伤应该就是它们所为。   时绫没有狼妖皮糙肉厚,被啄一下不知道要疼上多久。   他小心翼翼地猫腰四处找树躲藏,边躲边紧盯着几只大鸟,但凡它们煽动一下翅膀时绫都许久不敢动弹。   树上的鸟窝变多了,时绫随便找了一棵较矮的树三两下便轻松爬了上去。   可惜的是,鸟窝里虽然有蛋,却都破了,散发着阵阵恶臭。   这时,一只大鸟大叫着腾空而起,扑扇着翅膀气势汹汹。   时绫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赶忙将脸躲在鸟窝之后。   他谨慎地露出眼睛,发现大鸟似乎并非是朝着他的方向而来,拐了个弯直直飞向离时绫不远的那棵树上。   树上也有个鸟窝,鸟窝里还有只黑白相间的小鸟似乎正在孵蛋,见大鸟来了,慌忙飞离逃窜。   大鸟没追过去,而是三两下破开小鸟的蛋吃了起来。而那只小鸟则飞去别的树上同样吃起了其他鸟窝的鸟蛋。   时绫看着眼前破壳的蛋,既然飞鸟相互吃蛋,那这片林子应该剩不下几个完好无损的蛋了。   果不其然,时绫找了一棵又一棵树,鸟窝里不是空的就是破的。时绫忙碌了半天,白忙了。   正当时绫收拾收拾准备下来时,他不经意一瞥,忽然瞧见离自己不远的树上似乎有一窝青绿的鸟蛋。   时绫大喜,爬上去一看,不是他眼花。鸟窝中整整齐齐的五个鸟蛋,比他之前掏的还要大上不少。   同上回一样,时绫将鸟蛋用衣摆兜着,比来时还要提防那几只大鸟。   平安无事地走出林子后,时绫找了一圈也没见到狼妖的身影,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一回头,便见狼妖正在爬一棵有鸟窝的树。动作并不矫健,甚至算得上蠢笨。   爪子划过树干的声音已经吸引了几只大鸟的注意,时绫忙躲去一旁。   山崖陡峭,时绫脚边便是下坡路,他不自觉抓紧了身旁的小树苗。   枯树苗细到他一手就都能将其握住,树根已经松动出土。时绫此时庆幸自己病弱瘦小,若是再健壮一些,树苗大概会被连根拔起。   时绫看着狼妖接近鸟窝,爪子轻轻端起鸟窝到眼前一瞧,里面仅有一些碎蛋壳。   泄愤似的,狼妖将鸟窝往下一扔,随即便准备跳下来,不过另一只爪子却死死钉在了树里,无论如何都拔不下来。   动静过大,已然引起了注意。飞鸟惊叫着盘旋在林子上空,寻找来源。   狼妖低吼着拼命扯动自己的爪子,整棵树都摇摇欲坠。   “咔嚓”,树皮硬生生被狼妖拽下一块,爪子也顺势摆脱了束缚,狼妖从树上一跃而下的同时,飞鸟似乎也找到了他的位置。   身上的伤口未好,时绫今日在此,便不想亲眼看到狼妖又再添新伤。   地上都是枯叶,时绫用脚扒拉几下,终于找到一颗拳头大的石头,拿在手中掂量两下,分量十足。   飞鸟的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已经快飞到狼妖头顶了。   跳下树后,他一眼便看到缩在前方的时绫,目光微微一顿,眸中流露出一丝惊讶与诧异。   他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以为时绫掏了鸟蛋后便会头也不回地回去。   竟然没走。   什么时候发现的?   素白的脸蛋,樱唇琼鼻,含着水光的杏眼正紧张地看向上方。手指修长纤细,正握着一个石头。   他随着时绫向上看去,就见几只大鸟正虎视眈眈扫视着整片林子,随后朝他这里飞了过来。   与之前几次无二,那副模样像是已经做好了要将他的毛薅个精光的准备。   被啄过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可不想再被几只臭鸟搞得伤痕累累,特别是在这个凡人面前。   颜面何存。   这棵树不算小,起码能将他遮个七七八八。原本闹腾的尾巴此时也安分下来,一动不动,任由他掌控。   他怀疑,那个凡人能发现藏得如此严实的他,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是被这条臭尾巴所害。   这碍事的东西来日他定要砍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杀气,尾巴缩得更加厉害,恨不得钻进狼妖的裹裤中。   飞鸟气势汹汹地停在他头顶的树杈上不动了。   虽然并未发现他,可这样一来,也走不了了。   无论怎样,绝对不能让这个凡人看到他被臭鸟啄得四处逃窜的模样。   细皮嫩肉胆子又小,应该很快便会害怕地跑掉。   只需静静等着,等着他走。   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转向那处,目光交汇的刹那,意外的是他没有从时绫眼中看出嘲弄的意味。   时绫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石头。   眼神在狼妖身上停留片刻,接着奋力朝远处一扔。   那头笨狼应该能懂他是什么意思吧?   不出所料,大鸟们立刻闻声飞去。狼妖身形一僵,随即大步走了过来。   还好,不算太笨。   时绫松了口气,正欲转身离开,却早已忘记身后是陡峭的下山路,脚下一滑便直直摔去。 第13章   脚踝传来一阵刺痛,时绫第一反应是先攥紧衣摆,不让鸟蛋摔落。   下山路上都是断了的枯树,干硬的尖刺向上而刺。   他甚至不敢惊呼出声,只在心中暗叫。若是将飞鸟引回来,摔成什么样子不知道,反正肯定会和狼妖一样惨。   时绫紧闭双眼,自认倒霉。   那抹红影在离他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倾倒而去,几乎是下意识,他跨步向前伸出爪子妄图抓住时绫的衣摆。   原本粗糙的衣裙却在此刻变得十分顺滑,从他掌心溜走,不给他一丁点机会,连极其锋利的尖爪都没能将其勾住。   脑中一片空白,他虽然仍厌烦这个凡人,但连一个小小的凡人都护不住,就是他的无能。   愣神间,一根藤蔓即刻从他掌中生出,牢牢环住了那盈盈一握的细腰。   发丝飞舞,裙摆飞扬,金色的光辉与红影交织,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木香和花香。   香气浓郁,仿佛变成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紧紧包裹。他急躁不安的心也被慢慢安抚。   他这次没有再失手,眼神紧锁在藤蔓之上,随即紧紧握在掌中。   这藤蔓像是长了灵智般,虽缠的紧,却不会勒伤时绫。确保能把他捆住,不会让他摔下山。   隔着里衣,时绫丝毫不知腰间何时多了条藤蔓。   因为闭着眼睛,而且一直未有疼痛袭来,一时发懵的他只以为这下山的路程实在是遥远,竟然能落得如此之久。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像个木偶被提了回来。直到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时绫才缓缓睁开眼睛,怔在原地。   沉默了片刻,一转头却微微愣住。   狼妖粗重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有力却杂乱的心跳声传入他的耳朵,兽瞳微缩,可眼中却没了往日的杀气。   见他回头望过来,狼妖的神情滞了一瞬,环在时绫腰间的爪子不自觉又收紧几分。   时绫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垂头看去,腰上有的不只是狼妖毛绒绒的手臂,还有一根十分结实的藤蔓。   而藤蔓的另一头,则是接在了狼妖的爪子里。   似是长出来的一般。   刚刚。   是狼妖救了他?   时绫有些错愕,他分明记得脚滑的时候,狼妖还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才对,怎么一眨眼的功夫……   不对。   刚受了惊吓,时绫努力平复心情回想。   他是让什么东西缠住了腰身,紧接着就被拽了回来,再后来,睁眼便是在狼妖怀中了。   时绫仔细观摩着眼前这根算得上鲜嫩的藤蔓,干旱的荒山中哪里还会长出这种奇物。   况且狼妖掌中明明是空无一物,何时多出一根救他性命的藤蔓。   时绫抿了抿干裂的唇,更加确信了心中所想。   被石头吸引而去的飞鸟大抵是意识到被耍了,叫声更加凶狠刺耳。林中甚至开始回荡着不止一种鸟的鸣叫。   时绫绕开狼妖宽厚的臂膀回头望去,几只飞鸟翅膀扑扇的逐渐用力,飞的也越来越高,似乎要将整片林子翻个底朝天。   那日冲他叫个不停通风报信的乌鸦此时停在了他掏鸟蛋的树上,歪头似乎嗅着什么,随后便朝着他和狼妖所在的地方飞来。   “我们被发现了,快走吧。”时绫拍拍狼妖的胳膊,轻声道。   狼妖怔怔地打量着怀中令他生厌的凡人,墨发红唇,举手投足间都会牵扯出丝丝缕缕的气息。   昨夜时绫总是舔唇,天没亮他便出洞去找能盛水的东西,若不是太饿了,今早怎会卖力去讨好他。   结果平日总是黏在他身后的凡人,竟然木着脸并不接受。   他心中始终存着气,可一想到这凡人还可以利用,只能强压着怒火。   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只要这凡人语气不再冷硬,柔声对他说任何话,心中再多的怒气也莫名消散了。   没忍住,他极轻地摁了摁时绫的腰身,软的好似要将他的爪子吸进去,使他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刚才时绫说了什么已经被他彻底抛在脑后,他现在的注意全在时绫身子上。   眸子里含着泪光,痛苦地对上他的视线,唇瓣被咬得轻微红肿。脖子透着艳极的绯色   哪里他都觉甚是有趣,可隔着衣衫终归有些别扭。   他将手掌从上衣摆下方探入,始终收着前端尖利的爪子。   因为他知道,时绫跟他不同,细皮嫩肉的一个不注意便会弄伤,到时又会渗出让他恶心的血珠。   左摸一下右按一下,完全将时绫当作任人摆布的人偶。   没了阻碍,肉垫刚触碰到肚子上的软/肉时顿了一下。   他硬是足足怔了一会才继续。   软。   他脑海里有且只有这一个字。   像是怕被他伤害到,时绫颤颤巍巍地挣扎了一下。   “小狸。”   时绫用气音说道。   这是那日给他起的名字。   明明只隔了几日,再一次听到仿佛已过了许久许久。   无法控制地,他刻意忽略了时绫的软绵无力的话语,继续向上探去。   突然,指尖摸到了一颗极小的,又稍微有些硬的尖尖。   时绫身躯一震,耳尖微红。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呜/咽一声。   “疼……”   疼?   他对自己的身子都不熟悉,更别提凡人的了。   杂乱的鸟叫声更近了,叽叽喳喳个不停。   出于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小,再者他的爪子过于宽大。根本捏不住它,只得打圈搓揉着那处。   “叽……”   不知是被飞鸟所吓,还是……怀中人的身子越发滚烫。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个凡人反应如此大?   心中想着,他不禁加大了力道。   时绫隔着衣衫无力地覆住他作恶的爪子。   “它们飞过来了,小狸。”时绫带着哭腔乞求。   随着他的动作,怀中的人似乎更加难受,腿一软便要跌下,好在另一只手掌还死死圈着他。   小小的一颗,经过不断揉摁,竟逐渐月长大。 第14章   兽人粗粝的指节不断按压揉动,竟逐渐高高站立而起。   方才分明没有现在这般模样,若是不细摸的话,是完全注意不到的。   时绫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   震耳欲聋。   他害怕,害怕辛苦掏的鸟蛋被发现。到时飞鸟将他们啄得四处逃窜,万一把鸟蛋摔了,岂不是白忙一场。   狼妖粗糙的指尖打圈搓揉,算不上温柔,倒也没有让时绫感到疼痛。   仿佛置身火炉之中,整个身子都变得奇怪。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一点点烧起来,本阻止狼妖的手无力地垂下,光是站着都耗光了他余下的力气。   时绫吓得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也越加模糊。   不知是不是飞鸟改变主意飞去了别处,时绫耳朵里的声响都消失了,剩下的唯有他和狼妖的心跳声。   狼妖的呼气没比他好到哪去,又急又重。   不知何时多出了与那日在山洞深处相同的东西,硬得像根棍子气势汹汹地直直抵在腰后,弄得他十分难受,忍不住扭动着身子想要避开。   忽然,他猛地回想起,这东西似乎不是别的,正是狼妖那个跟他同样威风的怪物。   那日匆匆一眼,时绫直到现在仍记得清楚。   就在时绫以为狼妖的指尖要磨破他之时,狼妖终于放开了。   不过立刻转去了另一个。   狼妖饶有兴趣地对那着方才一直被冷落的尖尖仔细关怀了起来。   时绫无论怎么说什么,狼妖都无动于衷,将他牢牢禁锢在怀中,不让他逃脱。他轻易也不敢乱动,毕竟那么锋利的爪子划一下定会皮开肉绽。   或许是察觉到没有危险了,狼尾缓缓恢复过来。毫不犹豫轻盈地随着狼爪掀开的衣角一同钻了进去。   粗/大的尾巴将时绫的里衣都撑了起来,从远处看像是身怀六甲。   后段架在他的腰窝处,尾尖也学着那只不断作坏的爪子向上探去。刚脱离狼妖的魔爪,一刻也未曾停歇地又要遭受尾巴的折磨。   时绫心中只有懊悔,悔在为什么要救这头笨狼,就应该不管他,直接转身离去才对!   他一手提着衣摆,另只手指尖都在颤,“唔……笨狼,大笨狼!快放开我。”狼妖粗/壮的手腕他根本扯不开,只好转去那条跟他主子一样坏的狼尾。   但时绫想错了,这么健壮的身子,尾巴能弱小到哪去?   不仅没能将其抓下,反而被纠缠住了手掌。   泄愤一般,尾尖钻过他每个指缝,前后用力磨/蹭着。若不是兽毛实在太软滑,照这个势头,细嫩的肌肤都得被擦出血来。   从指缝麻到指尖,时绫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他现在能抓紧衣摆保证鸟蛋的平安都已经是万幸了。   狼尾在他掌中来去自如,像水中的游鱼,抓也抓不住,慢慢游向了他的腰裙边。   尾尖轻而易举地挑开,随即不顾他的反对,灵活地探去了深处。   时绫不知此时的尾巴是否是狼妖在掌控,扭头想让狼妖收回尾巴,却见那双眼睛的血色更深重了些,正死死锁在尾巴兴风作浪的地方。   眼尾控制不住涌出颗颗滚烫的泪珠,一滴接一滴隔着衣衫落在他的爪子上,晕湿了嫁衣与薄如蝉翼的里衣。   湿热的眼泪穿透他的兽毛,滴在皮肉上的温度使他身形僵住。   时绫从耳尖一直到脖子全部染上绯色。长而翘的睫毛上也挂着泪水,鼻尖上出了一层薄汗。   直顺的发丝也被他弄乱了,整个人看上去很是可怜。   瞧着像是被狠狠欺负了一顿。   不过他可没欺负。   那个东西让这个凡人有如此反应,他分明是在帮他查看到底是何邪物罢了。   现在看来,好像并不要紧。   时绫一直抓着他的尾巴哭,哭得他心烦。很想知道这个凡人眼睛里到底哪来那么多水。   尾巴触碰到时绫肌肤传来的暖流似乎比刚才他爪子待过的上衣还要热些,一时间,他竟有些不想拿出来了。   “小狸,你把它弄走。”   时绫哭得一抽一抽,眼睛红了一圈,手也抖得厉害。时绫只要觉得委屈难过,或是像刚才身体里灼热奇怪的感觉,就莫名其妙会掉眼泪。   尽管他也不想,大概是刚学会的缘故,“法术”还难以控制。   时绫现在要收回夸尾巴的话。   简直跟他主子一模一样!   他不会说什么很恶毒的话,愣是足足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臭尾巴。”   软绵无力的语气和毫无攻击力的话语根本不足以伤害到狼妖。他早已习惯时绫气急时说他的话,翻来覆去只有两句。   原向此处而来的几只鸟已不见踪影,他收回目光,松开了对时绫的束缚,同时也将尾巴收了回来。   本还在纠缠挣扎的时绫眼睁睁地看着尾巴做完坏后若无其事地溜了回去,他以为这尾巴是个老实的,没成想……   时绫指着躲在狼妖身后装得楚楚可怜的东西,气得不行,“再也不理你了!”   听到时绫这么说,尾巴更委屈了,蔫蔫地垂着毛。左探右探想要蹭去时绫脸上擦他的眼泪,却被狼妖一个眼神吓得僵硬颤抖,不动了。   还在气头上的时绫不再看狼妖,抚平衣衫的褶皱后便准备离开此地,他现在浑身无力,只想回去好好歇息。   手上也沾染了浓烈的气息,他搓了搓指尖,仿佛那颗肉/粒还在指尖被他蹂躏。   缕缕香气不断勾着他,手掌无意识地颤了一下。不受控制地率先做出了动作,等他回过神来,指尖已经放在了鼻前。   他瞥了一眼身前的时绫,见对方耳尖红的快要滴血,还在低头整理里衣。   指尖贴在鼻子上,他想避开都不行。于是便顺势轻轻嗅了嗅,很香,是时绫身上的那股的花香。   香气沁人心脾,柔和又清淡。   可他分明记得之前闻时极为厌恶,一直想要避开。   诡计多端的凡人,应该是施了邪术,才让他开始对此气味沉迷。   正愤愤地嗅着,怎想时绫突然转头看了过来,毫无防备地对上那双通红的眼睛,他迅速将还在鼻前停着的爪子放了下来。   像是被发现后的气急败坏。时绫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可他却一刻都不想待了。略过时绫独自走下山。   时绫满头雾水地看着背影都透着怒气的狼妖,只觉脑袋不灵光实在是太可怕了。   举着干什么都不行的爪子傻站着,无意看了一眼就给他惹急了。   “傻狼。”时绫小声嘀咕。   还没走远的狼妖耳朵动了下,显然听见了。   时绫撇撇嘴,听见又如何,反正说的是事实,而且他之前也没少说。   又往上扯了扯腰裙确保下山时不会被绊倒,时绫才准备动身回山洞。   可他刚迈出一步,左脚踝剧烈的刺痛使他痛苦地低叫一声,身子不稳差点再次跌下山去,他反应极快地抓住手边的树苗。   听到惨叫后,狼妖回头便瞧见时绫脸色煞白死死咬着唇,一只脚还抬了起来。   他微微偏头朝时绫后方的林子看去,空无一物,显然不是飞鸟所为。   那为何平白无故乱叫一声。   想到刚才被时绫看到,他就莫名感到十分不快。不动声色地转了回来,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准备继续走。   时绫看着逐渐离自己远去的狼妖心中升起不安。   日落西山,天很快要黑了。他的脚伤了,一瘸一拐不知何时才能走回去。   夜晚时山中许多野兽出来觅食,到时半路突然蹦出一头虎视眈眈的凶兽,他只会被吃的渣都不剩。   况且眼下还是下山坡,要想回去只能舍弃辛苦掏来的鸟蛋,不然仅凭单手撑地而下根本不可能。   时绫真想给自己这张嘴一巴掌,刚才就不该那么说。现在狼妖肯定很生气,会不会停下来都不一定。   “小狸!”   山中空旷,无需多大的声音便能传出很远。狼妖大大的兽耳幅抖了又抖,尾巴甚至都翘起来了,要说没听见时绫绝对不信。   明摆着不想理他,恰好对面山头野兽的嚎叫响起,虽然不大,可时绫更加害怕了,“呜呜小狸,你别走。”   每个字都打着弯,耳根都急红了,可狼妖仍旧一步未停。   狼妖走的不算快,甚至还有点磨蹭,不知是不是他太过恐慌,他只觉得宽大的背影越来越小。   忽地,那抹白影顿住了,时绫以为他们共处一室这么久,狼妖不会不管放任他被野兽撕成碎渣的。   时绫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见狼妖在一棵树下席地而坐,头靠在树上开始休息。   时绫:“……”   林子尽头似乎有只飞鸟在不停叽叫,时绫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一身红衣没了狼妖在身后挡着,实在是过于惹眼。   要是恰巧飞鸟又开始觅食,满树林开始找蛋吃,他马上就会被发现。   “小狸。”时绫朝着狼妖的方向说道,“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再也不说你傻了呜呜。”   “你是最好最乖最聪慧的狼。”时绫颤声一通乱夸,而狼妖的耳朵也没停过,一字不落地将时绫的话全数收入耳中。   天渐渐暗了,时绫望着怀中的鸟蛋,才想起来,狼妖许久未吃过东西了。   “小狸,只要你带我回去,这些蛋都给你吃。” 第15章   话音刚落,远处的狼妖有了反应,懒懒地掀起眼皮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时绫欣喜若狂,连忙拿起一个鸟蛋举起给狼妖看,道:“不只这一个,全都给你,真的!”   飞鸟的叽喳声,野兽的嚎叫。时绫腿都吓软了,手指冰凉不受控制地微颤。   林子里的鸟依靠互相吃蛋为食,今后应该也没有多少鸟蛋可以掏了。反正只是些鸟蛋而已,不吃也罢,他还可以吃鱼。   “小狸,你再不回来,鸟蛋会被那些鸟给抢走的。”看着依旧不为所动的狼妖,时绫开始急了。   他回头朝林中望去,上空盘旋着的鸟用力扇动翅膀,极快地挨个寻过有鸟窝的树,显然是成群结队开始觅食了。   狼妖却依然无动于衷,无视他焦急的眼神和话语,像个木头般一动不动。   他要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今早就不应该拒绝狼妖的示好。   不对!   是不该救这头臭狼!   要不是为了救他,自己的脚踝也不会受伤,一切都是因为他。   真是忘恩负义,看来以后更不该可怜他给他吃的了,让他在这片空无一物的山间寻不到吃的最终饿死在地才好。   时绫暗暗想着狼妖的惨状,余光再次瞥见那根藤蔓,突然想起了狼妖就是用它救了快要跌下山崖的自己,心中哑然。   时绫无奈又无聊地踢了踢藤蔓,可若不是为了帮狼妖吸引飞鸟的注意,也不会摔倒不会崴脚。   总之就是狼妖的错。   时绫看着藤蔓,无意识地咬着嘴里的软肉。   不过,狼妖还不能饿死。   脚踝撕裂般的疼痛越来越严重,刚开始时绫还能勉强两只脚一起站着,现在一碰地面便会使他全身发抖额头冷汗涔涔。   单脚站立太久,时绫早撑不住了。他抓着树苗小心地坐了下来。痛感也减缓了不少,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或是抱着必死之心,又或是心底深处仍觉得狼妖不会不管他,慢慢地,时绫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不再带着哭腔低声下气地求狼妖,而是随手捡了块石子,轻轻将鸟蛋破开一个小口。   很饿,也很渴,所以时绫准备将就一下,先凑合生吃一个鸟蛋。   时绫其实有点点抗拒,可是此时此刻他根本没得选。   即使他不吃,飞鸟发现他怀中的鸟蛋也定会一窝蜂地涌上来吃的一干二净,吃完再把他啄一顿。   不过时绫先前一直都是在火旁烤着吃,也没想着去闻生鸟蛋究竟是什么味,只知道烤熟之后香气扑鼻,萦绕在洞中久久不散。   每每这时,角落中的狼妖肚子的响声也会更频繁些。   他细细嗅了嗅,除了蛋壳和之前的不一样以外,闻着没什么味道。   磨蹭了好一会,才终于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闭着眼睛将蛋液倒入口中,随即直接咽了下去。   时绫砸吧砸吧嘴,也没找出有什么其他怪味,似乎还有丝丝甜意。   一边品着,时绫立马又砸开了第二个蛋,同刚才一样,让湿滑的蛋液顺着喉间滑进了肚子。   鸟蛋比之前掏的小了不少,所以连吃了两个才足够。   既然狼妖不来带他下山,那他也不用留剩的了,而且飞鸟来抢的话肯定是护不住。   时绫决定一口气强撑着全给吃了。   正当举起石块再次要给鸟蛋破壳时,时绫头顶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仰头望去,不知何时狼妖竟悄无声息地回来了,眼睛直直地盯着鸟蛋,以及他手中捏着的小石块。   时绫下意识将余下的三个鸟蛋护在怀中,警惕地看着狼妖。   “你怎么回来了?”时绫语气不算好,声音中早没了哭腔,还带着提防。   狼妖表情未变,抓着他没受伤的脚踝就要走,时绫惊地连忙踹了几脚狼妖的小腿,挣脱而出。   月白的兽毛被时绫踹上了灰,狼妖侧头看了一眼,没管,又来抓他。   时绫挪动身子不让他碰,接着说道:“别碰我。”声音依旧绵软,可却包裹着寒意。   话落,爪子果真停在了半空中,四目相对后,狼妖握紧手掌,缓缓收回了身侧。   不难猜到,狼妖是怕他把鸟蛋全吃光才回来的。   苦苦哀求那么久也不理,明明答应将所有鸟蛋都给去了,却非要较劲,现在吃了两个后终于知道来找他了。   看着结实高大又健壮,怎么脑袋生的如此之笨。   时绫好看的一张脸不带有任何情绪,嘴巴抿成线。一站一坐相持了许久,硬邦邦的土地坐得他屁股开始疼了。   最先忍不住的是时绫,狼妖反倒上看去没有任何不耐的样子,像个木雕。   他本想靠自己还有手边那棵小树苗站起来,没成想现在脚踝已经严重到完全不能动腿的地步,每尝试一次曲膝起身都是巨大的折磨。   一来二去,连里衣甚至也隐隐汗湿了。   看来还是得让那头笨狼帮他才行。   时绫清清嗓子故作严厉道:“你过来。”   说完,他伸出了手,想让狼妖扶他起来。   时绫语气不算好地使唤狼妖,其实内心已经做好了会被无视的准备,可被粗糙的肉垫捉住手心的那一刻,他还是颇为意外微微愣住了。   不过狼妖根本没继续给他愣神的机会,而是像刚才那样,抓着他准备拖走。   “停停停!大笨狼!你想拖死我吗?”时绫已经被他弄得没了脾气。   本就矮小,坐在地上后更是需要躬身才能捉住比他一半还要小的手。仅仅捏了一下,手心手背已经泛起了红。   衣衫后的两颗,被弄了那么久,应该也会变成这样。   时绫当然不知道狼妖在想什么,心平气和地指挥,“我是让你过来扶我起来,没让你拉我走。”这次他是看着对方的红眸一字一句认真说的,狼妖能听懂话,如果还来拽他,那就是存心的了。   好在,狼妖并没有太坏,这次倒是乖乖地站定,无需他再多费口舌,将他一下就从地上拉了起来。   “好乖。”   时绫心情舒畅不少,眉眼弯弯随口夸了狼妖一句,顺带趁机捏了捏毛乎乎的爪子。   他忍不住注视着时绫满含笑意亮晶晶的眼睛,刚才说的那两个字,好像不是在骂他。   应该是个好话。   他之前也从时绫嘴里听到过,不过这次却听的最为真切,好像也是说他说的最认真的一次。   甚至还摸了他。   白嫩细滑的手还在掌中,和他粗糙干燥的黑肉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没忍住,他悄悄摩挲了一下时绫柔若无骨的手心肉。   和身上一样,很软。   回过神来做了什么后,狼妖警觉地看向时绫,发现对方正仔细抓着衣摆检查余下的鸟蛋有没有破时,他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放松。   看来没发现。   他真想将这双不受控制毫无用处的爪子给撕碎。   还有尾巴。   正悄悄攀附时绫身子的尾巴觉察到不对吓得瞬间缩了回去。   几乎是同时,时绫的手也突然抽出,他下意识收紧爪子却没抓住。   时绫挨个将鸟蛋放入狼妖的手中,随后脱下红艳的嫁衣,现在正是盛夏,仅穿里衣也不会冷。   时绫脱完衣又把鸟蛋拿了回去,用衣衫包好。   薄如蝉翼的里衣被汗打湿之后,白皙的肌肤便若隐若现。   时绫还在探究如何将鸟蛋护好,而狼妖则被晃得早已无心关注那几个破蛋。   长衣长裙,除了脸和手露在外,其他地方都遮得严严实实,所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时绫的身子。   或许是脱了件外衣的原因,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更加浓烈的香气。他眼神不受控制地死死盯住时绫肿/胀的两个小点。   和他想的一样,果然跟方才握过的手心一样红润。   将薄薄的衣衫两边分别顶出印子,眨眼间仿佛便要挤破布料而出。   随着时绫的动作,时而隔着布料隐约可见,时而只有丁点绯色,总之无论如何仔细也看不清真容。   他的视线慢慢移向了别处。分明没用多少力气,可在这柔弱不堪的凡人身上还是留了不少痕迹,他指腹的薄茧在光滑的肌肤磨出了一道又一道印子,直到现在还未彻底消散。   他升起一股诡异的满足感,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莫名填满了。   狼妖粘在他身前的视线时绫丝毫未注意到,正忙着将袖子系在一起,衣摆下方被他打了个结。   时绫掂量了两下确保不会散开,随后才慎之又慎地斜着背在了背上。   “背我吧。”只有狼妖表现好时时绫才会这样叫他,他举张开双臂,歪着脑袋疑惑地看向怔愣在原地不动的狼妖,又试探喊了一声:“小狸?”   狼妖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眼神十分明显地闪躲了下。   他招招手,让狼妖靠近点。   此时的狼妖才从时绫身上回过神,耳朵刚接收到时绫的话,脚竟先迈出步子走了过去。   等彻底反应过来,几乎贴在了时绫身上。他的腰被两只手轻轻抓住,呼出的气打在他胸前,刺的他一颤,险些让单脚而立的时绫倒在身上。   “你变得好奇怪,发生什么了?”   时绫担忧地望向目光无神的狼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狼妖像是中了邪,脾气不仅好了许多,而且还有点听话了。以前一言不合就凶他,现在最多是无视,不再总是龇牙咧嘴。   长长的胡须抖了抖,狼妖的瞳孔收缩,似在满满聚焦。   确认狼妖恢复正常后,时绫才继续指挥他,“转过去。”他推了推狼妖的身子,用手比划了一下。   温热的小手无意摸上胸/前的一刹,他身/下倏地一紧,好不容易将其压下,此刻又缓缓抬了上来。   眸色霎时可怖起来,正当时绫以为狼妖的转变只是偶然时。   眼前高大的兽人照着他的话默默转身了。   时绫满意地点点头,咬着牙看似极为用力,双手快速地上下摸着狼妖后背的短毛,实则力道很轻。   背对着他的狼妖被摸得身形僵硬。   究竟是为何,时绫看到毛绒绒的灵兽即使再凶猛,总是有种想摸死它们的冲动。   对狼妖也是如此。   时绫摸够了,抓着狼妖身侧的手指晃了晃,柔声道:“你蹲下来点,太高了,我爬不上去。”   兽人笨拙地屈膝下蹲,直到宽阔的肩膀与自己同高,时绫趴上长满月白兽毛的脊背,手臂收紧圈住狼妖的脖子。   狼妖按照指示做事,并没想到时绫会突然趴上来,与他紧密相贴。   背上的人很软很热,他浑身像被烈火灼烧。时绫的下巴放在他的颈窝处,每一次呼吸都喷洒在他的脖子上。   毛都被吹乱了。   两个小的突/起正挤在他们之中,只要时绫一动,便会摩擦他的脊背。   某处的怪物彻底抬了起来。   “脚疼。”时绫委屈地嘀咕,踢了踢狼妖,“你得架着我的腿,脚才不会四处乱晃,而且我会掉下去的。”   从这个凡人嘴里说出的话仿佛有某种邪术,他本不知此话为何意,可身体却无师自通,直接挽上时绫的腿弯。   “小狸,你变得好乖啊。”时绫边说着,轻笑一声,手指闲来无事地在狼妖脖子上打圈。   紧接着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教我法术好不好?” 第16章   时绫观察着狼妖的反应,却发现他连耳朵都没动一下,自顾自地背着他准备下山了。   狼妖身材魁梧个子高大,时绫此时趴在他背上,才知道狼妖平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山坡本就陡峭,他将下巴从狼妖肩膀上移开,没忍住想探头向下望去。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狼妖脚下没站稳,巨大的颠簸再加上猛地躬身让时绫差点以为自己要飞出去了。   吓得他呜咽着急忙瑟缩回狼妖的颈窝,双臂圈得更紧了,一动也不敢再动,生怕狼妖再一个不稳给他甩飞。   时绫止不住地发抖,狼妖身上的兽毛热热的,源源不断地暖流传到他的身上。整个身子被又热又软的毛包裹起来,时绫因为惊吓疯狂跳动的心逐渐被安抚。   不过依旧惊魂未定的时绫老老实实地趴在狼妖背上,一时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   或许惊吓过度产生的幻听,他似乎听到从狼妖的喉间发出一声短暂而低沉的笑。   时绫很想知道刚才究竟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悄悄掀起眼皮观察狼妖,只见对方的兽面和平日没有丝毫变化。   眼神依旧透着凶狠不过却专注地注视着下山的路,矫捷地避开拦腰截断的尖锐树根。   轻松地像背上空无一物般,仿佛自己的存在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时不时颤动的几根胡须跟狼妖毛色一致,很长。而且随着狼妖的步子偶尔还会弹个几下。   时绫好奇地打量了一会,最后实在是没忍住,偷偷摸摸极其小心地用手指轻轻捏住胡须细细的尖端,往上一拉,狼妖的嘴竟然就这么被扯了起来,露出里面锋利雪白的獠牙。   狼妖停住脚步,侧头瞥向他。时绫胆战心惊地瞬间收回手。对上狼妖的眼睛,他抿了抿嘴非常小声地心虚道:“对不起。”   狼妖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满意,就那么站在半坡上不走了。时绫下巴依然搁在狼妖的肩头,愣愣地抬眼不知所措地和他对视了好一会。   獠牙闪着寒光,好似是在威胁。时绫怕狼妖一怒之下给他扔在这,破罐子破摔干脆死死搂住狼妖的脖子不松手,将脸埋去他的颈窝处,声音自然而然也变闷了。   “对不起小狸,我以后不捏你的胡子了。”时绫委委屈屈细声慢吞吞地说着,说完还又蠕动两下往上了些,两条腿也把狼妖夹的更紧了。   时绫本想就这么埋在狼妖软软的毛里把自己闷死算了,可又突然仰起头想到什么,不知道从哪偷来的胆子,伸出手呼噜两下狼妖的嘴。   “是不是扯疼你了,给你揉揉。”   揉了又揉,手腕都快要酸了,狼妖终于蓦地一下撇过头去躲开了。   看狼妖这副生人勿近谁来咬谁的恶犬模样,时绫已经彻底打消了疑虑,刚才那声低笑绝对不可能是狼妖发出来的,定是他幻听了。   时绫悻悻地收回手,又补了一句:“别生气了好不好。”   语调细细柔柔的,和时绫呼吸时喷在脖子上的感觉如出一辙。   很痒。   让他的怒气仿佛打在了棉花上。   分明是这个讨厌的凡人拽他的胡子,可他却不敢再侧过头去看背上人的眼睛。   长而翘的睫毛忽闪着,墨色的双瞳亮亮的,每次他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模样暴戾可怖。与这个凡人姣好惹人怜爱的面容相比,他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不对,他就是怪物,是个狼妖。   大概是与凡人待在一起太久,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自己与凡人不同,只有在看到那双眼睛时,才会想起。   嘴上还残存着时绫方才带来的香气。   若是早些躲闪或许就不会被碰到,他越发觉得,整个身子也渐渐不受控了。   明明可以躲掉,如果他想,甚至还能直接咬下那只总是在他身上作乱的手。可被裹挟着萦萦香气葱白柔嫩的手触碰到的一刻时,他的头像被定住了,怎么也移不开。   肯定是这个凡人给他下了邪术。看似单纯无害,实则阴险狡诈,悄无声息在暗中谋害他。   狼妖越想越觉得时绫阴狠。   时绫怔愣着,完全不知道狼妖扭过头在想些什么,只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狼妖似乎……   越来越气了。   果然,他刚准备再哄哄挽回一下,狼妖便加快了下山的步伐,脚步也重了许多。   狼妖背着他走走走,时绫的脚被颠来颠去,牵扯到脚踝,加剧了疼痛。   看着狼妖在气头上,时绫也不敢提要求,起初只是自己不声不响默默忍着,最后实在是忍不了了,用力拍了两下狼妖的肩膀。   狼妖没感觉似的,丝毫不予理会。   时绫知道他这是存心的,存心报复自己。看着狼妖上下滚动突起的喉结,时绫想都没想一口咬了上去。   如他所愿,脚踝终于得救了。   时绫疼得脸颊一片红晕,刚才咬那一下,他其实没用力气。   与其说是咬,倒不如说是含。   “你突然走那么快干嘛?”时绫嘴上粘了几根短毛,但他也无暇顾及,继续问道:“还在为我刚才扯了你的胡须而气?”   狼妖目视前方没给一个眼神,可挽着他腿弯的手臂却更用力了。   时绫能感受到他后背的肌肉在逐渐收紧,   “小狸。”他柔声哄着,抚平狼妖喉间被他咬乱的毛发,狼妖呼吸越发粗重。   这气性未免也太大了。   时绫在心中暗想。   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法子才能将这头愤怒的狼哄好,索性松开了环着脖子的手臂,转而从后牢牢抱住了他。   时绫想给他顺气,可是狼妖的身子太宽,自己的手臂不够长,压根不知道摸哪去了。   只好双手一齐上下滑动,怕狼妖不懂是什么意思,他还边说道:“不要生气了。”   毕竟还有求于这头狼,时绫可不想闹僵了。   被咬过之后,喉间的毛凌乱无序地黏在一起贴在皮肉上,似乎还留有一点水渍。   喉咙干涩的像被灼烧过一般,只能拼命通过咽口水来缓解。   那个凡人咬上来时,虽没有任何痛感,不过却被一个湿/滑的软/物怼了一下,速度极快,一晃而过。   离开后,毛就湿了。   他想擦去那片水渍,可刚有动作,背后的人就叫了起来。   “不要把我丢下!”时绫的手还在狼妖身前,下意识十指用力扣住,拼命想将自己留下。   胸/前忽地一紧,闷哼一声,垂眸看着埋在毛中的两只手,正覆盖着他在林子前蹂躏凡人的那处。   一瞬间,倏然又有了反应。   两个突起从始至终藏在兽毛下,从未察觉过,他本以为是凡人才有的东西。   脚踝依然刺痛,时绫的手也愈发用力。   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这头狼身上。   起初,还没觉得到这么做对他有任何威胁,时绫之前的反应,他只觉是凡人身子娇气。可随着背上人不经意间指尖磨蹭的力道加大时,眼皮上方竟突突直跳。   晚风一吹,喉上湿了的毛发变得冷硬干燥,但仍没有吹散他全身的燥热。   身后喋喋不休让他不要放开的哭腔听得他烦躁不已,为了堵住那张嘴,只好将背上小小的一团往上提了两下。   “呜呜呜……”闭着眼睛趴在狼妖身上装哭的时绫立马就止住了声音,笑嘻嘻地重新圈上狼妖的脖子,“嘿嘿,我就知道你不忍心。”   “不生我气了?”时绫勾着头想去看狼妖的眼睛。   因为除了眼睛能看出情绪以外,狼妖的脸上根本找不出一丝其他的表情。   这头狼像只拉不回来的倔驴,别过头就是不给看。   狼妖不管不顾继续前行,只不过这次却慢了不少,步子也稳了。时绫没再感觉到颠簸,脚踝的疼痛也缓解许多。   对付这头狼,时绫已经摸索出了技巧。   狼妖闻不得血腥,所以不用担心惹急了会被咬。生气了就哄哄,哄不好就撒泼打滚耍赖,都不行时绫下次打算直接拿吃的威胁。   一步一步不知过了多久,时绫虽然被狼妖背着,可手臂慢慢使不上劲了,酸胀难受,正好此时前方有棵老枯树。   眼睛一亮,他踢踢狼妖,叹气道:“胳膊好酸啊。”   狼妖实在是烦透了这个娇气的凡人,要不是为了吃的,他怎会落得如此地步,怎会听一个凡人的指使。   时绫满脸开心地等着狼妖把他放下来,却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狼妖正龇起獠牙想咬穿他的脖子。   斜背在身上的衣衫被取下,他拿出里面的鸟蛋递给身旁的狼妖。   几日没吃东西,刚才还背他下山,若是真饿死了,那谁来教他法术。   狼妖徒手掰开,眨眼间的功夫,三个鸟蛋就被吃光了。   吃了东西的狼妖戾气似乎没有那么重了,时绫挪近些轻戳两下,狼妖瞥了他一眼。   “小狸?”时绫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么叫不太对,又道:“山神大人?”   “瞎眼老头被雷劈,是你所做?”说完,时绫上下打量狼妖一眼。   三道雷应该是个巧合而已,狼妖看上去没有那么大的本领。若是有,捉鱼不会如此狼狈,直接下雷劈不就好了。   这么想着,他自顾自地摇摇头。   不过“山神”,肯定就是狼妖没错。   他在山洞里住了那么久,连个神的影子都没见着,洞穴深处的两道入口一个挂满蝙蝠,另一个进入后只发现了被困的狼妖。   本战战兢兢地以为是狼妖惹怒了山神,所以山神大发雷霆将狼妖捆起来了。   后与狼妖争抢烤鱼时攀上他手腕的枝丫,身上多出的裹裤,和在林前救他藤蔓,都让时绫更加肯定。   狼妖就是村民口中所谓的“山神”。   没成想这头看似呆笨的兽人竟然会灵界的法术,时绫看狼妖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崇拜。   “小狸,对不起,是我之前小瞧你了。”想到自己若是真有一天学会了法术,嘴角就止不住上翘,又往狼妖身上靠了靠,顺势抱住对方的手臂。   时绫开口时,他清楚地看到粉嫩的舌尖上有根细小的月白绒毛,是刚才舔他留下的。   晶莹透亮的口水包裹着从他喉间带走的兽毛,身上的燥热逐渐集中在一个地方。   时绫摇晃着他的手臂,“太厉害了,可以教我吗?”   看着这个凡人期待的眼神,他心中莫名畅快。 第17章   也许是时绫抱得太紧,手臂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面对期待又崇拜的眼神,狼妖眼中毫无波澜,轻而易举地拨开两只纤细的胳膊。   狼妖冷若冰霜的样子并没有让时绫气馁,他又抓住对方的指节,继续道:“小狸,你身上的裹裤就是法术变的吧?这可是唤物之术!”   时绫之前早有怀疑,只不过一直不敢确定。   一个脑袋不灵光的兽人竟会使用唤物之术变出裹裤,实在是令人难以信服。本以为是狼妖趁夜深人静之时,潜入山脚下的村民家抢来的,可再看这裹裤的布料和细致的走线。   实在是不像穷苦人家能有的。   直到两次亲眼目睹狼妖使用法术,时绫才终于信了。   大信特信!   一直以为他是头生来呆笨的狼,没成想竟有如此大的本事。   果然,凡事都不可貌相。在找吃的这方面,对于狼妖来说是难了些,可是在法术上,他定是远远比不上的。   时绫感叹:真是深藏不露啊。   不过好像也不太对。   他脑袋一下子乱了,看看旁边的空空如也的蛋壳,又看看狼妖身上极为合身的裹裤。   穿的都能变,变点吃的不是轻轻松松?   “小狸,你变不出吃的?”时绫脱口而出,又赶紧止住嘴。这样说好像有点无礼,又斟酌一下措辞,才继续道:“你的法术可以捆天上的飞鸟,或是水中的游鱼吗?”   他的手死死握住狼妖的手指,狼妖性子暴躁没什么耐性,可时绫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所以很怕给狼妖问烦躁了,对方直接拍拍尾巴走掉。   好奇,敬佩,探究。结合起来汇聚在一双眼睛里,这双眼睛好像还在发光,刺得他想要避开。   可指头被突然力大如牛的纤纤素手牢牢抓住,怎么也挣脱不出。若不是怕闻见恶心的血气,早就把这双总是在他身上做坏的手用利爪切下。   “可以吗可以吗?”   那张小嘴还在喋喋不休地问个不停,舌尖上的细毛早已不见踪影。   估计是被吞入腹中了。   下/身热得更加厉害,像是被一团烈火灼烧。   心仿佛被架了起来,算得上狼狈。他慌张地转移视线,十分抗拒时绫的靠近,害怕被瞧出来点什么。   不想在凡人面前丢了面子。   时绫当然能看出兽瞳中的心虚和抵触。   想起那日在洞穴深处,他发现被捆住手脚的狼妖,眼中也是这种情绪。   现在看来,狼妖大概是不小心施法把自己给困住了,由此才有与此时一样心虚的眼神。   然而这些也只是他的猜测罢了,又或许……狼妖就是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也说不定。   时绫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   眼神落在盘腿坐着的狼妖下身,天色渐暗,他也快看不清了,若有所思地轻咬薄唇。   半晌,他松开手。虽伤了只脚,但丝毫不影响时绫一个翻身横跨坐了上去,不给狼妖反应的空隙,双腿立刻牢牢盘住他的腰,胳膊也环在了他的脖子上。   待狼妖回过神来,原坐在身边的时绫此时已然挂在了他身上。   想都没想扣住时绫乱动的腰身,强撑着压下越发粗重的喘/息,随即便要将他扔下去。   令狼妖没想到的是,时绫早已猜到他会这么做,因此才会手脚并用,为的就是好将法术的事问个彻底。   老老实实跟狼妖交谈直到磨破嘴皮都是无用功,还不如死缠烂打有效果。   若是狼妖喜欢被束缚,那他自己来充当麻绳不就好了。   时绫扳正兽面,强行让狼妖看着他的眼睛。问他:“小狸,我这样……”   又忽地贴近,语气和眼神都极为认真,甚至带着敬重,带着对法术深深的渴望。   “你可喜欢?”   话落,狼妖用力的指节似被定住了,一瞬便松懈下来,手掌搭在时绫腰窝上。   晚风清凉,很是解暑,不动声色地悄悄抚乱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气息。   从时绫口中问出的四字,久久不散地烙在他脑中。尽管拼命想将其忘却,只要那双眼睛还在看着他,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喜欢吗?   他甚至也开始问起。   喜欢什么?喜欢这个凡人?   心底不禁嗤笑一声,身为妖兽怎么可能去喜欢此等低劣的凡人。   可笑。   弱不禁风瞧着病怏怏的身子,风一吹都能刮跑。若是真病倒了还得费尽心思去照看。   麻烦。   而且胆子还日渐增肥,总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更粘他了,好像时时刻刻都要与他在一起,一刻都不能分开。   比身后那条无用的尾巴还让他厌烦。   莫非……   是这个凡人一厢情愿喜欢他?   不然为何三番五次挨得如此近?   可是对上时绫墨色的眸子后,狼妖又有些怀疑了。因为他从里面只看到了某种渴望,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小嘴张张合合个不停,开始说起别的。   “小狸,你那日是不小心把自己捆住的,对不对?”时绫说着,情不自禁地摸上狼妖的脑袋,像是在灵界安抚受伤的灵宠。   时绫柳眉微蹙,对狼妖的鼓舞快要从眼里溢出来,夸他:“没事的,能用法术已经很厉害了,况且你都能将裹裤变出来,日后变点吃食或是用法术捉飞鸟鱼兽肯定也不成问题。”   或许变出裹裤也是意外。   不过时绫不在乎。   “那,那你可以也教教我吗?”   正当狼妖还被为方才之事所困之时,反观时绫,分明就没想过从他这得到答复,句句不离法术。   气急败坏躲开摸在他头顶的手,重新捉住那截细腰。   时绫瞪大眼睛慌忙稳住身形,一边将手臂圈紧在对方脖子上,一边想着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   脑中一闪,他顿然醒觉。   任谁都不会平白无故教别人法术,在灵界精灵修炼还得有仙子指导,然而想得到仙子的点拨定是要给点什么以表心诚。   时绫急忙解释道:“不不不,不会让你白教的,我可以给拜师费!”   可眼前这头狼跟疯了一样,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只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爪子的力道加重,后仰身子想用蛮力将他扯下。   时绫当然不会就此放弃,死活不撒手。尾巴倒是十分懂事地圈上他的胸就往狼妖身上拉。   很快,手脚并用且在尾巴的帮衬下,时绫一时竟真防住了。   没来得及高兴,或许是他们都太过用力,又或是尾巴乱了狼妖的身形。   突然,时绫被带着向下倒去,他顿感不妙,但为时已晚,缠抱在一起“难舍难分”的一花一狼就这么滚下了又一个不算陡峭的小山坡。   好在没有什么断树石块,头也被狼尾护住了,并且狼妖宽大的身躯垫在下方,因此时绫一点事都没有。   稍微缓了缓,时绫撑着身子拖着受伤的脚踝从狼妖胸脯上爬下。   “有没有摔疼啊?”时绫问。   他们身上都被尘土染脏了,狼妖闷头拍打干净,没理。   看来没什么事。   裙上的土渣抖一抖就干净了,不过背上的他却摸不着。   之前嫁衣用来装鸟蛋了,方才取下时随手放去一旁并未穿上,如今只剩身上这件贴身的里衣了。   虽然山间再无其他人,不过他依旧不想当着狼妖的面脱衣。   于是时绫只好试探向狼妖开口道:“可以帮我吗?”   话音落,红眸瞥了过来,更加深沉而阴冷,透出一种不可控的危险与凶恶。时绫咽咽口水,自知是不可能了。   正当他想着要不直接脱下来好了,反正自己身为男子,狼妖也是雄兽,没什么大不了。   掀起下摆,一截白晃晃的腰肢便露了出来。狼妖余光瞥见,动作不由一滞,眼神不自觉地追了上去。   时绫还未察觉到如此隐晦的视线,狼尾便从后贴了上来,长毛亲昵地擦过他的脸颊,紧接着去扫落他背上的尘土。   动作快而迅速,三两下弄干净后便缩了回去。   时绫微微惊讶了一下,再眨眼,狼尾已然蜷缩在地讨好地扭动着身子,他不免被逗得翘起唇角,伸出手指蹭蹭表示感激。   “好乖。”   这句话似乎让尾巴更亢奋了,在地上拍个不停,阵阵尘土飞扬,时绫笑着挥挥衣袖驱散鼻前的灰尘。   身侧的狼妖爪子深深嵌入地下,时绫只顾着同尾巴玩闹,看上去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笑一声,狼妖的脸色便黑上一分。   眼神阴狠冷戾,紧盯着时绫的一举一动,特别是那只摸过他头顶的手,当下正被尾巴包裹的严严实实,松软的毛将每个指缝都填满。   而手的主人似乎也十分享受这种感觉,任由它作乱。   乖?   昨夜,如若不是他从中阻止,这个孽物早已顺着腰裙下摆钻了去。   狼妖在心底不禁冷笑一声。   在林前时绫也说过这句话,直到现在他还清楚记得时绫笑着夸他的样子。   之前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对他说的,只用来夸他的。   可现在却说给了这条无用无耻且卑鄙的尾巴。   怒火不由地从心底升起,强硬蛮横地从时绫手中抢过狼尾,浑身的毛气得都炸了起来,紧紧攥入手中,恨不得直接掐断。   此举惊得时绫举在半空的手一时都忘了收回,尾巴毕竟是和狼妖长在一起的,显然狼妖自己也疼得厉害,却仍不肯放开。   “不要。”时绫扑了过去,颤抖着覆上狼妖的爪子,脸色煞白。   时绫不知道狼妖究竟为何发疯,先前狼妖只是凶他吓他,却从未真伤过他一分,可如今却对自己的尾巴下狠手。   狼妖看都没看他一眼,晦暗的血眸闪着寒光。他能明显感受到爪子在一点点收紧,再继续下去,尾巴真要断在狼妖自己手里。   时绫不敢再想,猛地抱住狼妖,一只手在狼背上轻抚,而另一只手则又一次摸上他的头。   “小狸。”   “别再伤害自己了。” 第18章   狼妖沉闷的心跳震得时绫冷汗涔涔,每跳动一下他便抱紧一分。   时绫忍着脚踝处的疼痛,紧抿薄唇尽力去安抚怀中的恶狼,一刻也不敢停下,轻柔又缓慢地抚平后背炸起的狼毛。   两只兽耳高高耸立着,倔强的任凭时绫怎么揉捏,就是不愿软下劲来。   即使狼妖此刻是坐着的,时绫也得费好大力撑起身子才能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比起又硬又硌的肩膀,倒不如直接埋进柔软的胸脯。   时绫闻着兽毛中裹挟着的冷冽气息,唤着给狼妖取的名字。   “小狸,小狸……”   声音虽又小又闷,不过狼妖定是可以听见的。   狼妖的身躯僵直,肌肉仍在不断收紧。   想让一头狂躁的兽人立刻恢复过来哪有那么容易,时绫只得用极轻极柔的话语慢慢去哄,慢慢熄灭他心中的怒火,唤回发了疯的恶狼。   “今日辛苦你了。”语调平和,没有一丝惧怕和颤动,反而带着夸赞的意味。   手也慢慢从头顶停下,下移到胸口,隔着皮毛感受那颗狂跳的心。时绫微昂起头瞥了眼狼妖的反应,见他注意仍在那条“奄奄一息”的尾巴上,只好打圈在胸口揉着。   一边揉,一边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世上最漂亮的小狼,也是最乖最好的小狼。”话落,时绫从狼妖怀中起身。   怀里小小一个,柔软温暖又散发着馨香,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离开,不知为何,他竟有种失落的感觉。   刚垂下眼睑去寻,便撞进了时绫担忧的眼睛。   时绫见狼妖终于有了反应,说明他的话语是起效的,压下心中的欢喜,他双手再次一起覆上紧握的爪子。   “我们小狸这么漂亮,若是尾巴断了,我会心疼。”眼底晶亮,一眨不眨地望着竖瞳逐渐扩散的眸子。   狼妖怔怔地看着时绫的举动,他心底有一丝怀疑,可又不知究竟该怀疑什么。两只细白的手不断地摩挲他的指节,一点也不怕他。   甚至还说会心疼。   心疼?   他明明掐断的是自己的尾巴,一个凡人何来心疼一说。   可身影笼罩下的人眼中流露的情绪不似作假,一字一句都十分真切。   狼妖本以为凶恶的样子会把时绫吓跑,令他没想到的是不仅没走,而且还抱他摸他,夸他是世上最漂亮的小狼。   漂亮吗?   可他分明从时绫眼瞳中看到了一张可怖的兽面。   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都是用来骗他的假话罢了。   刚想一把挥开那两只手,时绫便重新抱了上来。不过这次,没有贴在他的胸前,也没有贴上他的脖颈,而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他抱进了怀里。   柔软有力的怀抱紧紧将他困住,四周充斥着时绫身上的气息。花香侵占了他的鼻腔,侵占了他的所有。   时绫抱得很用力,肚子上的软肉隔着薄衣衫被他带着湿气的鼻子顶出一个小窝。然而顶得越深,越贴近肌肤,香气也愈发浓郁。   心中的怒火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不要气了好不好,我不想看你受伤。”时绫肚子被顶的有点难受,不过只要能把这头恶狼给哄好了,怎么都好说。   先前一直厌恶时绫身上的味道,因为他始终觉得这是某种阴邪之气,对他百害而无一益。   可如今,他好像对这股香气有了爱恋。闻到时,不自觉地想要再多一些,怎么用力嗅都不够。   想要全部。   他不禁松开了攥着尾巴的爪子,转而搂在了面前柔软的腰肢上,牢牢桎梏住,随后用力在软肉里将脸埋得更深。   此举固然让时绫小小惊了一下,可看到解脱出来的尾巴在地上打滚扭动,心中自然非常高兴。   时绫认为他或许是一头心思敏感的狼,非常需要关心,还喜欢听夸赞。方才夸他漂亮时,浑身戾气都散了不少。   “小狸好乖呀。”时绫拍拍他的脑袋,不知第几回夸他乖了,可这个字反而是最受用的,狼妖耳朵也软了下来。   一串“咕噜”声突兀地从怀里传来,时绫身子一颤慌忙去找尾巴,见到它依然平安无事地缩在狼妖身侧又松了口气。   那串咕噜声很像狼妖发怒时自喉咙中挤出的低吼,本以为狼妖因为尾巴又毫无预兆地生气了,看来并非如此。   起初,只是断断续续地出声,时绫听到后便会停下抚摸狼妖头顶的手,他手一停,咕噜声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怕被他发现似的。   一来二去时绫便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轻柔地捏捏狼耳拍拍头。响声再也没止住,甚至愈演愈烈。   时绫竖起耳朵听了许久,现在的声响和狼妖动怒时还是有所差异的。细听便能听出里面似乎夹杂着一丁点……愉悦?   最明显的便是两只兽耳开始一上一下地耷拉着,伸手一摸还会在掌中颤动,耳尖的长毛主动钻进指缝蹭个不停。   一切都说明狼妖此刻心情很好。   时绫大概明白过来了,咕噜不一定表明狼妖即将暴怒,还可能是他开心了,情不自禁。   单脚站的太久,时绫有点撑不住了,轻轻推了推那颗在他怀里蹭个不停的脑袋,试探开口道:“小狸……要不,我们走吧?”   怀中一下没了动静,时绫以为狼妖这是默认了,于是便想往后跳一小步,刚欲动,狼妖一把捞过他的身子,时绫脚下不稳,向后倒去。   没有摔倒,而是坐在了结实有力的臂弯里。   另一只爪子仍掐在他的腰上,狼妖从始至终都未曾从他怀中退出过。腹上的衣衫已经被灼热的呼吸浸湿,贴在皮肉上,晚风一吹,凉凉的。   虽然坐得比较稳,可时绫还是怕摔了,连忙重新抱住狼妖的脑袋。   膝处不经意间便会蹭到恶狼的胸脯,隔着裹裤和腰裙,时绫很难察觉,可它的主人却不同了。   一股无名火涌向下/腹,恶狼本不算平稳的呼吸又一次凌乱不堪,比先前更用力地去嗅他身上的味道,   胸前藏在兽毛下的突起,只要被稍稍触碰,身子便会控制不住地有反/应。   只在一处嗅早就不足以让他满意,里衣虽薄如蝉翼,可他还是觉得十分碍事。   “天黑了,再不回去……”会引来山间野兽。   时绫温声软语,后半句并未说出口,仅在心里默默想着。狼妖刚恢复过来,时绫认真思索片刻决定还是不急着回去了。   而且有狼妖在身边。   他不怕的。   面对时绫说了一半的话语,狼妖并不在意。此时此刻他想,也只想,与这个……   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的凡人就这样粘在一起。   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让他只夸自己一个,夸自己乖,夸自己漂亮。   还想越过这层阻碍,顶/上细嫩的软肉,仔细分辨与现在的味道闻起来是否会有所不同。   时绫不会读心,自然不知狼妖在想些什么,只得百无聊赖地玩着他的耳朵。   然而这一举动到狼妖那却变了味。   他以为,时绫同意了。   —   月光大亮,倾洒在空荡的山间,四周的一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本该寂静无声的深夜,却隐隐传来刻意放低的呜/咽声。   几乎与月光相融的狼人此时正盘腿而坐,宽大的身躯微躬,肩膀被抓成一团乱,侧腰处还有几个淡淡的灰脚印,在月白的毛上格外显眼。   狼人眼眸深邃,眼瞳微缩闪着淡淡血色眸光,手臂紧紧搂抱着的人衣衫掀直颈下,墨发似是被刻意拨至耳后。   细看之下便能发现,挂着发丝的耳廓红得快要滴血,连同脸颊也爬上绯色,整个人快要烧起来似的。   腰裙皱皱巴巴地被推在胯/间,左腿的裹裤严严实实地盖过受伤的脚踝,可右腿却早已卷至腿/根,皙白的肌肤快要与狼人的毛发一致。   匀称笔直的腿一同被迫折在怀中,大片的红印虽看上去触目惊心,却没有丝毫伤痕。   “疼。”   凡人真是娇气,他明明已经极力克制收起獠牙,可依旧蔫蔫地念叨着疼。   脚踝肿起一个青紫的包也没听说起过几次,轻叼起一点点皮肉就推搡着说难受。   时绫眼眶都是烫的,低头瞧着附在身/上的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兽耳怼在脸上,时不时还擦过他的唇角,总之就是十分不老实地在他脸上四处晃荡。   狼妖胡须下的毛很扎,随着啃咬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刺在他身上,时绫早已分不清究竟是疼还是痒了。   很像野兽抢食时所发出的凶残的吠叫,一声比一声低沉嘶哑。时绫心惊肉跳地看着狼牙一次次划过他的皮肉,明明比刀刃还要锋利数倍的尖牙,除了留下粘连的水/渍和如发丝般纤细的红痕以外,甚至连皮都没破分毫。   回想起狼妖试图掐断自己尾巴时的疯狂模样,时绫就忍不住胆颤,曲起的腿试着动了动,想抵开束缚。   这头恶狼分明是把他当作磨牙棍来用,一顿乱啃,没有一处落下。   “别咬了。”   先前时绫还天真地以为狼妖抱够了就会放开他,毕竟狼妖从初见时就极为抵触他的触碰。如若不是暴怒之下分散了狼妖的所有注意,定不会乖顺地任由他又摸又抱。   叼起林前被蹂/躏了许久已经变得可怜又无助的东西,重重吮过,力道大到仿佛快要扯下一般。   光是挣扎都耗光了力气,时绫索性放弃抵抗,不再去管狼妖究竟要啃多久。   眼皮越来越沉,困意如洪水般袭来,迷迷糊糊间被狼妖就这么抱着走了回去。   衣衫在胸口上方皱成一团,餍足的恶狼没什么耐心地胡乱将其扯下盖住了那些扎眼的“伤痕”。   回去的路不算平稳,受伤的脚耷拉着。时绫偶尔会清醒一瞬,不是被疼醒的,而是狼妖抱得太随意,晃晃荡荡颠醒的。   他无意识地扭动了一下脚踝。   好像……   没那么痛了。   回到洞里时,火堆早已熄了大半,剩几个火苗摇摇晃晃地烧着,时绫仅有一件可怜兮兮满是口水印的里衣松松散散地在身上挂着。   强撑着困意添了些树枝,小山洞中逐渐暖了起来,时绫想起自己那件遗忘在半山腰孤苦伶仃的外衫,抬手无力地抓住狼妖的指节。   “小狸,别走。”时绫躺在地上,半闭着眼睛,慢吞吞地一字一字嘀咕着。   他看着时绫这张微红的脸颊,还有牵住他的那只手,指尖沾染的水渍还未干,火光一照,晶亮剔透。   时绫手臂颤颤巍巍艰难地举着,如若狼妖稍微一动,指节便能从虚握的手掌中脱出。   刚才还嚷嚷着不让碰,这会儿又叫他别走,区区一个凡人也想来指使他?   舌头上还残存着花香,喉咙干涩。他也累了,一时半会不怎么想动,便顺带听听时绫到底要说什么。   地上的人眼皮越合越紧,吐出的字也模糊不清。   “我,我……”   狼妖身形压得更低了,心底莫名……期待。   要细问期待什么。   他也不得而知。   时绫嗫嚅半晌也没说清,破天荒的,恶狼耐着性子愣是傻站了好一会,耳朵僵直,一下都没动过。   心口震颤加快,强烈地几乎快要破开胸膛而出。   粗糙的指节攥在手中莫名心安,时绫舔了舔发干的唇瓣,额头涌上一股热气,晕晕乎乎的。   许久,才细声道:“衣服还在树下,帮我拿回来好不好。”   话落,无形的东西仿佛在空中碎裂开来。   时绫彻底睡过去的一刹那,小山洞中回荡了一道低哑又阴沉的声音。   “嗯……”   —   再醒来时,已是翌日晌午。   时绫头脑昏昏沉沉,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尽了,曲起腿双脚在地上磨蹭了两下,挣扎着想要爬起。   又猛然间察觉到不对劲,侧头看了眼昨夜肿得跟拳头似的脚踝,此时竟恢复如初了,并且一丝痛感也未存。   以为是自己睡出的幻觉,蹙眉费力转了转,才发现是真的不疼。   莫非是狼妖趁他熟睡时,用法术给他疗伤了?不然怎会好的如此之快。   时绫无力地半睁着双眼,左右瞧了瞧,发现狼妖并不在洞内。树枝也用完了,眼看着火堆快要熄灭,洞内也越发阴冷。   渐渐地,他连动一下的劲也没了,垂下眸子却意外发现身上正盖着本被遗忘在树下的嫁衣。   头好晕。   好冷。   时绫瑟瑟发抖地抓紧了衣衫裹在身上,不住地往火堆旁凑,想要汲取一丝暖意,可缓缓燃尽的火苗彻底让小山洞暗了下来。   除了额头热得像火烧一般,四肢早已僵硬麻木,冰凉的指尖紧紧攥住身上披着的衣衫,像是在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比时绫自己先感知到他病了的是洞口边小溪中的水鱼们。   奈何它们有再多的蛮劲也只是条鱼罢了,离开水便是死路一条。   鱼群急躁不安乱作一团,探头探脑地拼命跃起向洞内望去,不少甚至跳上了岸,扭动着身子努力向洞内靠去,但也是无济于事。   “啪嗒、啪嗒”,耳边不断响彻着鱼尾拍打地面的声音。   “你们,回……回去。”嘶哑的嗓音把时绫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还是朵花时身子就病弱,还没有灵力。在灵界时他便常常生病,不过灵界倒是有许多药草可以医治。他时常浑浑噩噩地走到一堆仙草前,胡乱抓一把便往嘴里塞,等次日从地上醒来,病也就好了。   不过这应该是他病得最重的一次,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就算爬出山洞,山间旱的连朵野花都见不着,上哪找草药。   越是觉得寒冷,时绫脑中控制不住地越是想念狼妖身上的绒毛。   很暖很暖,每次找到机会的时候都忍不住想多蹭一会。   时绫哆嗦着唇,瑟缩成一团,期盼着那头恶狼早点回来,好想好想,想抱抱他。不自觉喃喃道:“小狸。” 第19章   小山洞中,时绫面色苍白,抱紧双腿蜷缩着身子躺在坚硬潮湿的地面上。熄灭的火堆还留有丝丝热气,时绫不断靠过去,吐出的气息逐渐微弱。   分明刚睡醒,此刻却又有困意了,眼皮像被缝住了,怎么也睁不开。   小溪里闹腾的鱼群将本平静的水面搅得一团乱,洞内始终回荡着鱼尾拍打水面的啪嗒声,也正是这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将快要彻底睡去的时绫拉了回来。   时绫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睡,洞中如此阴寒,若是失去了意识,他定会活活冻死。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时绫如今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清醒。渐渐的,就连呼吸都成了酷刑,吸入的寒气仿佛要在他体内结成冰凌,随后刺破血肉而出。   此时,时绫浑身都是冰冷的,可额头的灼烧感更令他无法忍受,脑中乱糟一团,甚至还产生了幻象。   可幻象为何这般真实。   无力探寻,时绫翘起嘴角,不自觉地伸出手牢牢抓住绒毛。   现实也好幻象也罢,起码在死前还能予他一丝丝慰籍。   —   山间,昨夜时绫衣物落下的枯树旁。   烈日当空,一头恶狼正笨手笨脚地一点点捡起地上的树枝。   恶狼烦躁地左右甩着尾巴,动作越加粗鲁。爪子太长,好不容易将一根细树条捏起,一不留神又从掌缝中掉出。   恶狼恨得咬牙切齿,可又没有其他法子,只得弯腰去捡回来。   都是那个凡人所害!   以往白日里他定不会出来,如若不是夜间那个讨厌的凡人一直念叨着冷,吵得他不得安宁,他怎会一大早出来捡这种东西。   越想越气愤,脊背上的毛都要炸起来,血色的红眸死死盯着怀中抱着的一大捆树枝。   恶狼皱起鼻子慢慢露出尖牙,模样十分凶残。   又捡衣服又捡树枝,为了口吃的给凡人伏低做小。   回去他定要好好教训那个凡人一番!他可不是谁都能使唤的!   边想着,边抱紧了捡了半天的树枝怒气冲冲地往回走。   恶狼心中莫名开始急切,不禁加快了步伐,本就身高腿长,一会的功夫便来到了洞口。进洞前,他低头瞧了一眼脚上粘到的尘土,有些烦躁地蹭了两下,这才走了进去。   刚迈入洞中,兽耳快速抖动两下,没有任何声音,洞中一片寂静。三两步来到小山洞口,溪中的水鱼密密麻麻躺在岸上吐着股股溪水,空洞无神的眼睛都在看向漆黑一片的洞内。   不知为何,恶狼的心猛地颤动两下,一时竟没管那些主动送到嘴边的水鱼,直接进洞。   夜眼使他在幽暗的环境下依然能看清一切。   洞内的火堆熄了,时绫缩成一团紧挨着一堆灰烬。   狼妖将树枝往旁边一丢,蹲下身子仔细观摩着,看到时绫与他出洞时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后,又准备去挑几条鱼填饱肚子。   令他没想到的是,刚还在岸上半死不活的水鱼眨眼间竟全数钻回了水里,纷纷探出脑袋紧盯着他。   无神的眼睛此时幽幽冒着绿光,还长出了尖牙,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似在威胁他。   狼妖也毫不示弱地露出自己的獠牙,他还能被几条破鱼吓住?   可这些水鱼并没有与他一较高下的想法,仅仅瞥了他两眼后又跃出水面,好像是想绕过他看点什么。   身后就是小山洞,只有时绫此刻在里面休憩,狼妖恍惚一瞬,随即察觉到了不对劲。   大步走到时绫身边,紧接着轻而易举地抓着时绫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往日里眨巴着晶亮眼睛望着他的小人此刻一动不动,双眸紧闭,身上也不再温热。发丝垂散在身前,有些还缠绕在脸上,狼妖不爽地将其拨去一旁。   触碰到一刹,爪子怔住了。   薄唇苍白如雪,脸颊却红得像火烧,摸上去更是烫手。   狼妖竖瞳缩紧,微不可察地轻颤一下,锋利的爪子不断地收进指尖,随后缓缓戳上了滚烫的小脸。   脸颊肉凹陷下去,但时绫却没有丝毫反应,狼妖心存侥幸,不甘心地又戳俩下,依旧如此。   内心有一瞬间的慌乱,又被狼妖强压下。   何必如此在意,就算这个凡人死了都与他无关。   整日缠着他,还总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早就烦透了。   狼妖抓在胳膊上的爪子不由地握紧,目不转睛注视着毫无生气如同木偶的时绫。   正值盛夏,烈日之下晒了如此之久,浑身的毛像是快要烧起来,哪哪都不舒服。   他讨厌日光,喜寒不喜热。   眼前这个凡人身上很凉,正好可以给他消消暑。   狼妖心里想着,不太自然地将时绫一把搂进怀里,将那张发烫的小脸扣在胸前,手臂圈住他的细腰,贴得严丝合缝。   站着抱了好一会,兽毛沾染的暖气已然包裹了时绫全身。狼妖将他拉开,本想着应该是好了,可非但没有转变,反而脸红得更厉害了,气息比之前还要微弱几分。   狼妖一时竟手足无措起来,时绫身子慢慢凉了回去,说明仅凭这点暖流根本不足以让他好起来。   余光瞥到角落的一小堆灰烬,狼妖从捡回来的树枝堆里随手拿了两根盘腿而坐,依然将时绫搂在怀里不放。   在他怀中病得迷迷糊糊的时绫寻到了温暖,无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腰,唇瓣贴着他蹭了两下。   狼妖眸光幽深,像是在隐藏着什么,看了一会后又继续学着时绫平日里生火的样子,笨拙又急躁地转动树枝,胡乱弄了半天也没见到丁点火星。   本就没什么耐性的狼妖泄愤似的将手中的枝干掰成几段扔去了一边。   像是感受到了他冲天的怒意,怀中的小人瑟缩一下,颤抖着松开了手,不再抱他了。   这一举动让火发了一半的狼妖僵在原地,时绫好像真的很害怕,眼睫都在颤,哆嗦着嘴唇拽着自己的衣摆发抖。   狼妖暴躁地又挑了两根更粗的枝干,一把拉过时绫的手放在腰上,刚松开,两只指尖都冻得发红的手便又缩了回去。   狼妖再一次强行让他圈在自己腰上。   “呜……”,时绫十分抗拒似的呜咽一声。   一来二去,狼妖眼里透着杀气,低吠着张开嘴就朝时绫的脖颈咬去,快要碰到时却立刻闭嘴了。   粗重地呼出一口气,鼻子报复般发狠地蹭着他的颈窝,恨不得将他拆之入腹。   昨日他在山中想的一点没错,凡人天生病弱麻烦,而且不知会不会把病气传给他。狼妖尝试了许多回,想直接咬死时绫以绝后患。   磨磨蹭蹭半天也只是叼起一点皮肉,时绫若是难受地哼唧两声他便会马上松开,不由自主地舔舔被他咬红的地方。   一舔就是好一会,温热的/舌/头让时绫梦见了灵界的白虎,撒娇乖顺的模样安抚了他的心,时绫本就想念它,高兴地一把抱住不松手。   狼妖看着时绫明显放松下来的样子和重新圈在他腰上的胳膊,以为时绫喜欢,耳朵不受控制抖了抖,怒气一下消散了。   先放这个凡人一马。   狼妖甩甩尾巴,继续生火。   别的没有,可有的是力气,在磨断了无数根树枝后,终于把火堆升起来了。   洞内暖和了,狼妖抱着时绫在火堆旁坐着,时不时扒拉一下,看看他好转没有。   突然,时绫动了动,不过脸还是埋在他毛里,闷声闷气道:“饿。”   狼妖不理,又过了一会,时绫在梦中看到了一堆烤鱼,抓起一个却怎么也吃不进嘴,急得满头大汗。   时绫一口咬在狼妖的胸膛,没吃到鱼,反而吃了一嘴毛,委屈的不行,“饿,饿……”   时绫病着,软着身子没力气,那一口不痛不痒,可狼妖还是被他咬得一僵,毛上还沾了口水。   “吃鱼……”时绫哼哼唧唧地不断嘟囔着这两个字,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   不吃到不罢休,时绫还迷糊着,小嘴不停捣鼓,对恶狼的龇牙威胁浑然不知。狼妖不堪其扰,一把扯开时绫的衣衫又啃又咬。   梦里的时绫吓坏了,烤鱼非但不能吃还反过来咬他。虽然不疼,但是弄得他十分难受,胸/前更是可怜地被咬了好几口。   爪子从腰裙下摆探/入,隔着一层薄薄的裹裤掐住了时绫的腿/根,带着薄茧的粗糙指腹用力摩挲。   火光摇曳的小山洞角落中,湿/了一大片的里衣可怜兮兮被丢在一旁,细小的水声夹杂着哭声,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至颈处。   恶狼两下就将眼泪卷进口中,无视时绫抽抽噎噎的抗拒,顺着泪痕向上,舔了舔他的额头。   先前还烫得厉害,此刻已经好转了不少。   时绫没有那么难受了,渐渐也就止住了哭声。   可作乱的恶狼反倒不满,哭时恶狼会烦躁,可真没声了,心里堵着一口气,这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又想给他弄哭。   其他地方时绫最多哼哼两下,只有那两处反应最大。   恶狼消停了一会继续使坏,在报复时绫最初咬在他胸膛的那一下。   不知第几次哭了,时绫双眼紧闭发丝依附着泪水黏在脸上,下意识去推那颗毛绒绒的脑袋,手刚伸出掌心就被抓去狠狠舔了两口。   回来时指缝都是晶亮的。   梦中,时绫被巨大的烤鱼所桎梏,舔/遍全身,无论躲去哪里都没用。   病气走了,倒是被别的缠上了。   时绫此时唯一想到的只有狼妖。   那头笨狼一定会帮他的。   “救救我,小狸。” 第20章   时绫不知道的是,心心念念的笨狼就是那个在他梦中作恶的“烤鱼”。   听到他断断续续叫出那两个字,恶狼才回过神来。   他不喜欢时绫起的名字,甚至厌恶。   可每次听到时绫这么叫他的时候,他心底却有丝丝触动,仿佛是无家可归的弃犬突然有了主人。   下意识放下嘴里叼着的东西,看着自己弄出来的痕迹,心中生起一股怪异的满足感。   上身早已被齿印所占满,东一口西一口,丁点好地方都没有,尤其是那两处最为可怖,险些破了皮。   知道凡人娇气,所以没用多大力,只是看上去严重罢了。   “我饿。”   狼妖不再折腾他,自然就不会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噩梦,额头的疼痛又减轻了不少,时绫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又开始嘀咕着饿。   狼妖也没好到哪去,一连几日都没吃过东西,除了昨日吃了几个鸟蛋,还不够塞牙缝的。此刻他的肚子也开始叫嚣,狼妖目光不自觉地望向洞口的溪流。   溪中的水鱼冒着绿光的眼睛已经恢复成原本呆愣的模样,正纷纷昂着头目不转睛地瞧着他怀中抱着的凡人。   时绫本贴身而穿的里衣早被狼妖扔到一边去了,上半身裸露着。   像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所觊觎,狼妖怎能忍受的住,当即转了个身背对着洞口,把时绫遮挡的严严实实,抓过那件已经烤干的里衣胡乱给他套上。   确保时绫没有一丝一毫的肌肤暴露在外后,狼妖欲将他放回地上。   在即将脱离柔软温暖怀抱的下一刻,时绫立马圈上狼妖的脖子。狼妖还躬着身子,若不是反应极快地一手撑在地,恐怕就得压在时绫身上了。   怒气上涌,狼妖侧头吼了时绫一声,声不算大,本意就是想吓唬吓唬他。   时绫听到后明显哆嗦了下,小脸皱在一起害怕地嗫嚅道:“不要,不……别走。”   又一次,狼妖火发到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   时绫不知又梦见了什么,脸埋在他颈窝抽抽嗒嗒哭个不停,能听出来不是被他啃咬时难受的哭,而是伤心委屈。   狼妖被他搞得烦闷不已,毛都湿了一大片,三三两两地粘在一起歪倒在皮肉上。   托着时绫的腰窝直起身子,重重呼出一口热气,不知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这个哭哭啼啼的凡人给哄好。   除了环住时绫的腰以外,狼妖另一只爪子有些无处安放,一时莫名开始回想昨日时绫在他头上摸来摸去的感受。   五个指尖陷进毛里缓缓轻按,心中再多的怒火都能被抚平。   挺舒服的。   不过也就一点罢了。   狼妖鬼使神差地学着把爪子放在了时绫的头顶,然后很僵硬地揉了两把。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一味地沉着脸打圈搓时绫的脑袋,柔顺的发丝被他粗粝的掌心弄得乱蓬蓬的。   不过时绫的反应也证明了的确有作用,等回神时怀中的人哭声小了许多,慢慢地只剩下哽咽。   可只要狼妖再有把时绫丢下去的动作,时绫便会继续哭,好像一刻也不想与他分离。   本该不管不顾地直接将紧抱着的凡人扔下,任由他自生自灭,冻死病死都与他毫无关系,可此刻恶狼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被缠上的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怀中的身子一点点暖了回来,抱着跟平日无二,应该是彻底好转了。   狼妖被折腾得毫无办法,只得一手托着时绫,一手拿了根略粗些的树枝准备叉鱼。   自打捉鱼时让时绫瞧见还被嘲笑了声之后,狼妖就对这些水鱼十分排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再轻易尝试,因为每次他都会被几条臭鱼耍的团团转。   那日偷偷看时绫和水鱼玩耍时,狼妖心中始终不舒服。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很讨厌凡人的触碰,可看到葱白晃眼的指节在一个个鱼脑袋上摸来摸去,甚至还会摸它们下巴。   时绫还从来没有这么摸过他。   某种情绪在眼中翻涌,狼妖微眯起眼睛,眼神不善地垂眸扫过它们。水鱼也不甘示弱,做好了较量的准备,就等着狼妖下水,然后狠狠用鱼尾抽他。   睡梦中的时绫好似感受到了般,焦灼不安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子,哼哼两下,接着慢吞吞地小声呓语道:“小狸,小狸乖。”   昏暗火光下的赤红兽眸,阴鹜狠戾渗着寒意,在听到时绫的话后,眼神瞬间变得清澈。像做了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慌乱又狼狈地侧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   虽然并没有醒,可恶狼却再也凶不起来了。   捉不到这些狡猾的水鱼,那就只能再去山上的林子里看看能不能找到哪怕一个鸟蛋也好。   给这个凡人吃,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再嘀嘀咕咕个没完没了。   “……饿。”,时绫又道。   话音落,狼妖随即便抬步欲出洞去,可比他反应还快的是本气势汹汹的水鱼,忽然活跃起来。狼妖警惕地盯着它们,抱着时绫后退两步。只见水鱼一个二个接连跃上了岸,恨不得自己跳进火堆。   为了让狼妖知道它们并无恶意,甚至主动蠕动到了他的脚边,像是在求他来吃。   “……”   —   狼妖闷声烤了许久,因为分不清对于凡人来说怎么才算可以吃,前面几条撕成小块塞进时绫嘴里后无一例外都被时绫皱眉吐了出来,狼妖冷着张兽面从他嘴边捡起自己吃了。   这回狼妖耐着性子烤得非常仔细,终于被吃进肚子。吃饱后的时绫不再哭闹,心满意足地在他怀里缩着身子不动了,狼妖也不知不觉靠着石壁睡去。   深夜,洞内幽静,水鱼也一动不动地沉入水底,仅有两道均匀的呼吸声和火苗时不时蹦跳而出的噼啪响。   兽人生来觉浅,丁点异动都逃不过头顶高高竖起的耳朵,时绫极小声地哽咽了下,狼妖紧闭的眼睛便倏然睁开。   蜷缩成一团的凡人双手颤抖着在他身上乱摸,话语模糊不清,不过能看出是想抓住些什么。 第21章   灵界的花园中,蝴蝶纷飞花香四溢,处处都是好景色,风一吹还带起各色花瓣,飘飘散散。   此刻时绫正身处花园中央的亭子里,放眼望去偌大的花园中竟只有他自己,平日里再不济也会有零散几个小精灵来打理园子。   时绫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个小山洞,他似乎病了,病得比以往都要严重,蜷缩在山洞角落的灰烬旁。   山洞中貌似还有……   时绫额头突然隐隐作痛,他不禁抬手摸了摸,疼得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时绫满头雾水,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身影十分模糊,一会是人一会是妖兽,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真容。   他好像未曾见过这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所有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包括以前的事物。唯一印象较深的便是那日仙子忽然闯进来,嘴巴张张合合个不停,可具体说了些什么,他完全记不得了。   究竟为何会如此?   时绫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脸,不禁痛呼出声:“好疼!”   看来并不是梦境。   时绫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没找到出路。站定在水坛边发懵地看向脚下的半截石子路,他分明记得就是这里没错啊,为何眼前仍是望不到边际的花海。   时绫决定回亭子坐着不再继续向前,他本身就是一朵花,怎能做出践踏同伴之事。   先等等看,前来花园打扫的小精灵应该是有事耽搁了,过会就会来的吧?   时绫没什么底气地默默在心中宽慰自己。   花园中处处都是花果树木的清香,淡雅的香气直沁肺腑,时绫不安的心逐渐归于平静,趴在石桌上渐生困意。   半梦半醒间,一股热气喷洒在小腿,还顺带顶了两下。时绫强撑着直起身子,就见半人高的白虎正趴伏在他脚边,湿软的舌头轻舔他的脚踝。   舌面上的小刺被极力收起,生怕弄伤了他,呼吸都小心翼翼。见他醒了,白虎眸子一亮,天真无害地眨巴着绿瞳,连忙站起绕着他颠颠地小跑了两圈。   时绫不知白虎是何时来的,看到那张呆笨的兽面,总觉得许久未见过它了。可自己一直都在灵界哪也没去过,只要在灵界定会日日前来与它们玩耍。   或许是他睡糊涂了。   时绫想去摸它,白虎也乖乖坐下不动,耳朵牢牢趴在两边尽量腾出最大的地儿。   “怎么胖了这么多?是不是又偷吃果子了?”   他躬身笑着询问道,白虎闻言明显有些羞涩,垂头哼哼唧唧半天,扭捏着起身走来走去就是不让时绫碰,尾尖都在颤。   时绫忍着笑,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了,又说:“不胖不胖,逗你呢。”   白虎转头费力地看看自己的身子,似乎意识到时绫说的没错,沮丧地耷拉下尾巴,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趴在地上用爪子捂住脸。   “真的。”时绫无奈地蹲下身子,欲摸白虎的脑袋,“明明很可……”   话说了一半,时绫顿住了,五指动了动,又抓了两下。   白虎焦急万分,嘤嘤地哼叫着站起来,原地转了好几圈。   时绫低头看了看脚踝处白虎留下的口水,指尖微颤摸了上去,随即看向指腹。   干的。   什么都没有。   可明明……   时绫不敢置信地再次伸手,眼睁睁地看着手掌穿透虎头而过,只抓到一片虚无。   “萤虎,到我这来。”时绫慌了神,唤着白虎的名字,欲将它拥入怀中。白虎听见时绫叫他很是高兴,丝毫未犹豫一头扎了过来。   然而依旧如此。   白虎撞在了时绫身后的石凳上,痛苦地呻吟一声。时绫心疼不已,想像以往那样安抚它,尝试了许久都摸不到,眼眶都急红了,只得一个劲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萤虎,都是我的错。”   时绫手足无措地跪坐在地,双手不受控制地颤动,四肢冰凉,不甘心地一次又一次地去触碰白虎,无一例外。   “怎会如此……”时绫哽咽道,胸腔剧烈起伏着。   白虎一点也不生时绫的气,反而很关心他,此刻看着他脸颊缓缓滑落的眼泪,急得想来给他舔掉,却只舔到了漂浮着的粘腻花香。   努力半晌,终于是死心了。白虎蹲坐下来,眼中尽是担忧,静静地陪在时绫身边。   哭累了,时绫用袖子擦干眼角的泪痕,红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他压下一口气想坐回到石凳上,却直接跌到在地。   如今连石桌石凳他都碰不到了吗?   那……   时绫茫然地眺望花草满地的园子,喃喃道:“我会不会彻底消散?”   “不会不会!”   一道中气十足的回答吓了他一跳。   时绫只觉耳熟,还未看清究竟是何人,白虎便嗖地一下挡在了身前。   “哎呦喂,绫绫,快给这尊大佛弄走!”   来人衣衫褴褛,鞋子上都是壤土,看着苍老,可精气神好的不得了,此刻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惊恐。   时绫歪着头,有些意外道:“老蘑?”   老蘑身上还散发着壤土的幽香,听到他的回答有些气恼,眉毛都快竖起来了,“怎么?才多久不见就不记得我这个老蘑菇了?好不容易才给你召来!你这反应真是寒我的心哟。”   时绫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将白虎唤到了身边,拧着眉十分不解,“多久不见?什么意思啊?”   老蘑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摆摆手,“罢了罢了,你无事便好。”说完便绕着他仔仔细细瞧了许久,一边摸着胡须一边自言自语。   “倒是没瘦。”   老蘑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随即愤愤道:“那个牡丹仙,真是不可理喻,竟敢私自将灵界小花精下贬至凡间!”   时绫完全不懂老蘑在说什么,气得上蹿下跳通红着脸的老蘑菇精看得他眼睛都疼了。   老蘑一顿发泄过后,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将茶水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看着时绫呆愣的模样很是心疼。   “绫绫啊,你别害怕,你可是我从那么丁点大的一朵小花看着长大的。”老蘑夸张地用手指比划一下,紧接着叹了口气,“我不会放任不管的,就算是元神尽散,我也……”   老蘑像是被突然掐住了喉咙,什么声也没有了,时绫有些焦急地起身,想问点什么,可自己和老蘑一样,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在喋喋不休的老蘑压根没注意到时绫的不对劲,更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一个字也传不进他的耳朵里了。   时绫想拽老蘑的袖子,却和方才一样,直接穿了过去。   眼看着老蘑和白虎的身影越发模糊,时绫拼命想要抓住他们。当老蘑到余光瞧见时绫在逐渐消失后,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冲他大喊道。   时绫断断续续只听到了四个字。   “绫绫,等……带……” 第22章   狼妖不懂时绫究竟是怎么了,只见他刚刚还笑着,转眼又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他将爪子递了去,时绫挥舞的手找到了依附,立马环住他的手臂,还用脸蹭蹭爪子。或许是他掌心的肉垫太过粗糙,没抱一会就被时绫蹙着眉头嫌弃地推开了。   时绫接着难受,一直断断续续地流泪,眼睛一圈哭得红肿。哭声虽细小,可狼妖还是心烦意乱。   哼哼半晌,时绫不自觉地曲指抚了一下右眼的泪痕,眼皮顿时染上绯色,褶皱处赤色的小痣,平日里几乎是看不见的,只有完全闭上眼睛才能显露出来。   狼妖沉声盯了许久,喉处上下滚动。   还陷在梦中的时绫对狼妖的想法一概不知,他四处摸索着,想找到可以抓握的东西。   狼妖的目光始终落在时绫害怕又可怜的脸上,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手此时已经游移到了哪里,刚想抚摸那颗小痣,下/身蓦地一紧。   狼妖眼神即刻暗了下来。   时绫病气反反复复,嘴唇又苍白起来,再度烧红的脸颊与红肿的眼眶无一不在告诉他。   怀中的凡人病着,病得还不轻。   压下眸中翻涌的情绪,恶狼沉着脸将时绫的手扒开,或许是力道重了些,时绫疼得轻颤。狼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不予理会。   手腕处被他碰过的地方渐渐显现出一道刺眼的痕迹,凡人果然娇弱麻烦,他分明没用力。   时绫不是娇气的性子,如若没有狼妖在他身上作乱,平日里磕碰或受点小伤,不会哭哭啼啼个没完。   如今他没有意识,吃痛后自然委屈,刚小心翼翼地哽咽两声便被狼妖发觉。恶狼被时绫折腾的一点法子都没有,看着他可怜兮兮地缩着身子,还有肿起的眼睛,再放任他哭下去恐怕是要睁不开了。   他受够了时绫的低声啜泣,只想清净一会。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称得上急切地舔上那道红痕,细瘦的手腕他轻而易举便能含住,轻轻将其在满是锋利兽齿的口中啃啃咬咬。舌头上没有倒刺,故而无论如何用力都不会伤到他。   寂静的小山洞中久久回荡着滋滋作响的水声。   他的舔舐似乎很有效,时绫果真没再哭出来,看来是不疼了。   狼妖若有所思地紧盯着被他留满口水的手腕,不禁甩了甩尾巴,有力的尾尖拍打在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侧头扫过那条宽大蓬松的狼尾。   自那日后一切都变了。   凡人每每落入他视线之时,心总会不自觉地颤动加快。就连身后无用的东西好似也变得越加乖顺了,轻易便能驾驭。   如绸缎般的发丝凌乱在胸前,恶狼极力收着爪子拨去一旁。唇瓣逐渐有了血色,也正是这张薄唇曾夸赞他好看。   恶狼静静地想着,尾巴却翘得老高。   这个凡人说过,喜欢他的尾巴。   恶狼又开始生闷气,可转念一想,尾巴本就是他身上长出来的。   说不定是凡人找的借口罢了。   喜欢尾巴定是喜欢他。   恶狼耷拉着耳朵仔仔细细地想着,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天上翻起鱼肚白,久到晨间的第一缕日光头一回缓缓打进了洞口,将溪水照的波光粼粼,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   阴森潮湿的山洞不再可怕,有了生气,   狼妖犹豫半晌,破天荒地将尾巴轻放进时绫怀中,松懈下来快要有时绫身子那么大一条的尾巴,毛乎乎的,抱在怀里又软又暖,嗅着还有狼妖冷冽的气息。   时绫不再四处乱摸乱抓,抱紧尾巴不松手,蹭了又蹭,十分餍足,看上去喜欢的不行。   其实恶狼心底还是有点不舒服,可时绫每一下呼气和指尖的抚摸,他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恶狼不想管那么多了。   蹭尾巴就是在蹭他。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气?   而且他好像……   也没有先前那么讨厌身后的尾巴了。   然而被时绫抱了许久,尾巴也未曾私自动过,反而是狼妖时不时地用尾尖扫扫时绫眼皮那颗小痣,或是唇瓣。   如同羽毛般轻柔地一下一下刮着,时绫被弄得痒了,微微启唇呼出一口气撇过头去,尾巴也趁机钻进他的口中。   长毛先是擦过他的贝齿,随即抵住舌尖,晶莹透亮的口水刹那间将毛浸湿,湿了的尾尖毛变成一小撮,作乱也变得更容易。   恶狼趁着怀中之人沉睡时,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尾巴使坏,像是在对时绫泄愤,又像是真的好奇尾巴探进去是什么感受。   平日里吐出绵绵热气的唇中如今含着一点点鸦青色的毛,狼妖急躁又迫切地开始在他口中转动,时绫也难免会继续分泌口水,嘴里被搅和的泥泞不堪。   睡梦中的时绫终于受不住抗拒地呜咽一声,摆头闪躲着,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狼妖见状只好作罢,翘起尾巴抽了出来,一小截兽毛黏在一起,他非但不嫌弃,甚至还有些怪异的满足。   时绫嘴角处被牵扯出一丝口水。   晦暗不明的眸子望向唇角,那日被他舔后早已转好的脚踝和彻底没了痕迹的手腕,似乎都在隐隐告知他,让他确信心中所想是对的。   不经意间率先舔过时绫的嘴角,心满意足地将其卷走,花香顿时充斥在唇齿之间。   恶狼很想要更多,但不敢。   就连帮时绫“疗伤”都越发小心谨慎,因为恶狼突然不那么想让他快些醒来了。   狼妖舔得认真舔得仔细,笨拙的鼻子时不时会戳到时绫,一戳便是一个红印。每当这时狼妖便要重新去舔被戳到的地方,反反复复,可他未曾恼怒过,也不觉麻烦,且深陷其中。   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乖乖缩在时绫半敞的衣衫里,他本就瘦弱,衣衫自然也没多大,狼妖硬是要挤进去,独属于兽人粗重闷热的呼吸喷洒在时绫颈窝,不一会便结成了一层薄薄的水气。   狼妖发觉后,懒懒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他也累了,想睡一觉,也只想这样抱着时绫,趴在他身上睡。   —   没有任何打扰,恶狼将自己认定的“猎物”禁锢在怀中,安安静静地在小山洞的角落中熟睡,直到天色渐暗,才幽幽转醒。   醒来的第一反应便是看看时绫有没有醒,见他嘴唇红润脸色也好了不少可双眼依旧紧闭,心中暗暗高兴却又有些失落。   狼妖又抱着时绫站在溪边“要”了几条鱼,他已经知道得烤成什么样时绫才会吃了,将时绫喂饱后,狼妖自己才随便吃了几口。   捏捏时绫的指尖,又玩玩他及腰的长发。以前狼妖从未觉得孤身在此地有多难熬,毕竟自打他从山洞中醒来,身旁便空无一物。   他忘了所有事,脑中空空。那时时绫问他的名字时,他自己也很想知道。   狼妖日日在洞中坐着,捉不到鱼,饿了便喝几口溪水,倒也没死。   山路崎岖,山连着山,根本走不出。知道自己会永生永世困在此地,狼妖固然不觉孤寂,可一个凡人突然出现,打破他的宁静。   狼妖见到时绫的第一眼就心生厌恶。   鬼鬼祟祟在洞口迟迟不进来,他心里憋着莫名的火气,盯着时绫的一举一动,眼中满是提防,想知道他会不会与那些凡人一样挥舞着斧头闯进来。   盯了半天却只见时绫抱着洞口那棵枯树嘀嘀咕咕说个没完,他没有耐性,气得猛砸了一下身旁的石壁想要吸引时绫的注意。   听到动静后,凡人也只是趴在洞口张望,并没有想进来的意思。   狼妖只好用尾巴做诱饵。   引进来,再杀了。   当凡人被他桎梏住的那一刻,喊叫挣扎都未曾听到,而手掌上的气味更令他不适,他顿时便觉得无趣。   本以为得知他在山洞里后凡人会识趣地远离,没成想竟厚着脸皮住了进来,扰他清净。   不过,他渐渐好像习惯了被打搅的感觉。   如今这个凡人不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倒有几分无趣。   狼妖开始期盼时绫能醒过来。   看着与时绫身下相同的裹裤,狼妖回想起来,脸上难得有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那日时绫不断乞求念叨着腰裙腰裙,可他眼中却只有时绫贴身的……他也不明白是什么。   于是狼妖便想去洞内找找,正好先前也从未进去过。一直念着裹裤的样子,下身竟真多出了与时绫身上一模一样的东西。   刚想抓下来看看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凡人护那么紧,没成想凭空冒出来的枝丫捆住了他的双脚。   狼狈摔倒后,撑着身子想要站起,可掌心疼的厉害,他心中想着查看伤势,爪子竟也反捆在了身后。   凡人发现后,倒是没嘲笑,不过比原来更缠他了,甚至为了此事与他置气许久。   没成想自己讨厌的,正是他所需要的。   但还不懂究竟怎么才能唤出乱七八糟的藤蔓树枝,狼妖又烦躁起来。   凡人口中一直说的叫法术的东西,他自己也很讶异,直到此刻都是糊涂的。   不过有了法术,对他来说似乎不是坏处,因为这个凡人会一直粘着他。   可是……   如果被发现他其实并不能自如地掌控……   会不会像前几日一样,不理他了?   狼妖心登时慌了起来。   想的太过入神,就连怀中之人醒了都未察觉。   看着怀中抱着的狼尾,又抬眸望向狼妖。笨狼神情专注目视前方,时绫呆愣地眨巴眨巴眼睛,抬手捏了捏狼耳,唤道:“小狸?” 第23章   或许是刚醒来的缘故, 时绫嗓子沙哑的厉害,而且他说话声本就小,狼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太专注, 根本没听见。   可狼妖明显被他捏耳朵的举动吓到了,瞬间将耳朵抽出随即侧头一口便要咬上他的手。   时绫惊了一下,实在是狼妖最近太过乖顺,以至于时绫忘了他本来那副凶恶的模样,想收回早已来不及了,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被这头恶狼的嘴包了个严严实实。   可令时绫意外的是,恶狼也仅仅只是含住罢了,并没有咬下去的意思,时绫甚至能感受到他在极力控制着不让兽齿碰到自己的手。   狼妖的嘴里好热好热, 舌头顶在他手心,湿湿软软的, 时不时还舔他两下。   时绫躺在狼妖怀中和他四目相对, 狼妖的眼中从始至终都没有丁点防备和警惕, 那股凶恶劲也没有了, 眼底清澈无害。   “小狸。”时绫忍不住喃喃道, 任由他灵活的舌头舔舐手心和指尖,“你好像又乖了。”   话音落,恶狼的舌头一僵, 率先移开了视线, 却吃着时绫的手愣是不松, 就连搂他身子的胳膊也收紧了,   毕竟在灵界时绫也时常被灵宠舔手,自然不觉得哪里奇怪,所以没有抗拒, 老老实实地被恶狼吃了个爽。   拿出来的时候,时绫指尖都在颤,上面还沾满了口水,狼妖抓着他的手腕又仔仔细细舔了一遍。   时绫单手撑着狼妖粗壮的大腿坐了起来,他肯定睡了许久,浑身酸疼不已。   然而更奇怪的是竟然一个梦也没有做,时绫的记忆还停留在昏睡前,再一醒来便是狼妖怀里了。   狼妖另一条手臂仍圈在他腰上,摆明了不让他离开,时绫有很多话想说,可看他舔得如此认真,只好先咽到肚子里,乖乖坐好看着他舔。   时绫的眼睛一直不加掩饰地看着狼妖未曾移开过,反观那头埋头苦舔的恶狼,垂着眼皮只敢盯着时绫的手看,中途实在是按耐不住偷偷抬眸瞄了时绫一眼,对上之后又匆匆收回。   鬼鬼祟祟的模样看得时绫满头雾水,不会是他病糊涂了吧,眼前怎么跟换了头狼似的。   就在时绫手都快麻了时,狼妖终于放开了他。   恶狼咽下口水,嘴里满是时绫身上的气息,每根兽毛也同样沾染了淡淡的香气。   纤细的手从掌中抽走之时,心底有一丝他自己也无法形容的感受,这种感受使他下意识不动声色地将时绫的腰身箍紧了些。   时绫没察觉到他暗中的小动作,稍稍直起身子面对着狼妖。狼妖之前总是撇头无视他,时绫两只手一同捧上兽面,为的就是让他好好听自己说话。   “是你把我治好了。”   不带有一丝询问的意味,而是十分肯定。   时绫大病初愈,更何况身子本就瘦弱,只需稍稍扭头便可脱离掌控,可狼妖此刻像被定住似的,愣是不敢动弹一下,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他从未见过时绫脸上出现过这种表情,认真中带着些许严肃,嘴巴也抿成一条线。   心慌之余,恶狼也不忘护着身子依旧虚弱的时绫,以防他摔下。   时绫瞧着狼妖呆傻的模样,内心很复杂。他越来越不懂狼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了,要说真傻吧,又怎会懂得在他快要跌下山坡时救他,还趁他熟睡时医治好了他脚踝的伤痛和病气。   要是假傻,可有时候狼妖笨拙的动作真的非常像有些生来头脑不灵光的灵宠。   “说话。”时绫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不给狼妖反应的机会,立马接着道:“小狸,那晚我听到你答应我了。”   他记性很好,正巧那时还未彻底睡熟,所以狼妖的那一声“嗯”是进了他的耳朵的。时绫自己也没料到竟会突然生病,根本来不及细问就不省人事了。   时绫性子绵软,强撑着说了两句硬气的话就再也装不下去了,声音和眼神一同柔了下来,又开始哄着恶狼,道:“答应一声我就给你抓鱼吃好不好?小狸最乖了。”   前半句狼妖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可一旦从时绫口中听到那个字,狼妖怎么也静不下来了,无力耷拉着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如今他很想答应时绫,可怎么尝试也只能挤出属于野兽的低吼或是哼唧几下。对于他自己来说,那一声“嗯”,或许只是个意外。   只是短暂当了一回凡人的意外。   时绫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动静,可狼妖眼神中的无辜实在不似作假。   既然能听懂又怎会……   时绫想了想,十分有耐心地一点点问他:“能听懂我的话吗?”   恶狼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果真不会说?”   恶狼又点头。   “还是只能说个‘嗯’。”   恶狼继续点头。   “那你嗯一下。”   恶狼摇头。   “……”   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毕竟是兽人,一时心急也没用,或许真的只是凑巧,以后再慢慢教他好了,时绫只好先作罢。   狼妖见他不再执着于此事,因为紧张立起来的毛也放松了,没等他缓过神来,便立马落入了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   时绫抿了抿干涩的唇,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语气中满是感激:“小狸,谢谢,你真是一头好狼。”   “我以为你笨笨的,没成想竟有如此大的本事!”   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话语使狼妖头脑发晕,呼吸紊乱。爪子还在时绫腰上,一时不知是否该像时绫那样抱上,还是就这么放着。等他好不容易想好了,时绫已经松开了他。   “你是用法术将我医治好的吗?”时绫问。   看着时绫崇拜和期待的眼神,恶狼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时绫耐性极好,一点也不急,一花一狼就这么静静地对视。   半晌,狼妖点点头。   决定先骗着。   果不其然,时绫更崇拜了,双眼瞪大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夸赞。   “用法术疗伤需要很深的灵力和修为,小狸你太厉害了!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妖兽!长得俊俏,法力也高强。”   时绫小嘴叭叭个不停,想到什么夸什么,从头夸到脚,甚至连狼妖的兽齿都没放过,一个劲儿地称赞它十分洁净,是他生来见过最白的。   可狼妖偏偏就吃这套,被时绫夸两句尾巴就翘了起来,欢快地甩来甩去,没忍住哼哼两声。   时绫边说边摸他的脑袋,狼妖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夸归夸,时绫也始终没忘了自己的初心,等狼妖被哄得彻底迷失之时,他忽地凑到狼妖耳边轻声道:“那小狸也教教我,可以吗?”   兴高采烈的恶狼对时绫的话语甚至都没去想,直接便点头了。   等时绫开心地环住他的脖子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   “小狸小狸,你真好!”   时绫激动地快要哭出来,正因他没有灵力,自然也使不出法术,所以无论如何修炼都是无用,灵界没有仙子愿意收他指点。蘑菇老头虽年纪大,可灵力并不深厚,也无能为力。   他也是有师父的花了!   高兴一会,时绫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双手捉住狼妖的肩,真诚地说:“小狸,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白教的,以后我天天给你捉鱼,就当是我的拜师费!”   突然又意识到不对,时绫自言自语道:“那我以后不能叫你小狸了,应该叫师父。”   说完,他眼睛亮晶晶的又甜甜了句:“师父!”   可被他称作师父的狼妖似乎并不高兴。   时绫笑容僵在脸上,开始回忆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狼妖肩上,时绫慌里慌张急忙收了回来,背在身后,活脱脱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观察着狼妖的神色。   本就不懂法术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况且他也无法驾驭和掌控,可若是不答应,又怕时绫失望不再理睬他。   从点头那一刻就开始后悔,再细想,怎么选似乎都是错,还不如先应着,能骗多久骗多久。   如今狼妖气的是“师父”这两个字。   他不喜欢时绫叫他师父。   他想让时绫像从前一样唤他小狸。   可时绫不会读心,狼妖变脸比翻书还快实在是让他害怕。   “师父,我……”时绫话还没说完,狼妖便将他提了起来放到一旁,自顾自地转了个身背对着时绫。   生气了。   和之前一样。   时绫甚是不解,可又不敢多言,毕竟多说多错,说不准过一会他自己就消气了。   狼妖爱吃鱼,方才自己也说好了要捉鱼当拜师费的,时绫不敢耽搁,立马小跑到溪边从主动跳上岸的水鱼中挑了条最为肥大的,还顺带和它们玩了一小会。   看得出水鱼真的很想念他,一个二个都要摸摸,时绫当然不好意思拒绝,颇有耐心地挨个摸过去,正起劲,身后洞中的恶狼低吼一声。   “来了来了!”时绫不敢耽搁,连忙抱着鱼跑回去,歉意地笑笑,“对不起师父,您饿了吧?我现在就给您烤鱼。”   本还在气头上的狼妖听到时绫去溪边是为了给他捉鱼,心情稍稍好了些。   他手脚麻利,三两下将鱼处理好后便架在火上,期间没少偷摸观察狼妖,对方虽没再背对他,可从始至终都闭目打坐不曾睁开过眼睛。   时绫无奈地耸耸肩,专心致志地将鱼烤好后送到了狼妖面前,谄媚讨好地嘿嘿两声,狼妖闻声也睁开了眼睛。   “师父,请。”时绫恭恭敬敬端坐着,自狼妖答应教他法术的那一刻起,时绫心中满是对狼妖的尊敬,不敢与之前一样时不时和他挨挨蹭蹭。   可时绫不知道的是,正因自己突然变得疏离又客气才惹得他“师父”不高兴。   见狼妖迟迟不肯接过,时绫焦急又忐忑道:“是我烤得不好吗?那我去再去捉一条!”说完,时绫当真起身准备出洞去,被狼妖一把拽住了手腕。   时绫疑惑地回头,下意识顺嘴一问:“怎么了小狸?”   狼妖尾巴立马摇了摇。   可惜的是时绫目光一直在他脸上不曾移开,显然并没有看到他暗中提醒的小动作,而唤了他最想听到的两个字的人还在为自己嘴快懊悔。   “师父……我,我一时嘴快,失敬了。”   狼妖:“……”   面对这头喜怒无常的恶狼,时绫不知该如何是好,总觉自从认他做师父后,恶狼就变得愈发古怪起来。时绫也不敢细问,他嘴笨,怕哪里又说的不对狼妖会彻底将他“逐出师门”。   心惊胆战的时绫对手中刚刚烤好还冒着热气的鱼不知该如何处置。扔了太浪费,自己吃就更不像话了,师父还没吃,他一个当徒弟的还吃上了?   目无尊长。   正当他还在纠结之时,狼妖粗鲁地一把抓过他手中的鱼,还给他留了半条。   时绫先是一愣,而后傻笑了起来,一屁股坐在狼妖身边。狼妖不愿理他,一直往旁边挪,势必要和他拉开距离,可时绫脸皮厚,不断追上去。到最后狼妖实在是无处可退,心情舒畅地默许时绫贴着他坐。   可狼妖没想到时绫什么都不做,真的只是为了贴着他。   他又开始生闷气。   其实时绫一点也不饿,按理说,大病初愈后会非常想吃东西,可他的肚子却是饱饱的,像刚饱餐过一顿。   他心中疑惑,却没在意。   毕竟是师父给他的,不吃不太好。   时绫没再犹豫,看到狼妖吃了之后才小口小口地咬着。   这副小心谨慎的模样看得狼妖心里一股火。   狼妖恨自己不会说话,又恨时绫是个木头脑袋,竟看不出他在气什么,还傻呵呵地吃的开心。   火光摇曳的小山洞中,一个乐在其中,而另一个则阴沉着张兽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气。   时绫吃得慢些,他喜欢小口吃进很多,将腮帮子都撑得鼓鼓的,然后再慢慢咀嚼。   而恶狼就直勾勾地看着,看得很入神。   盯着他那被鱼肉撑起的脸颊,还有沾了些渣子的薄唇,以及热得微微发红的鼻尖和低垂的眸子。   发簪是被他弄断的,所以时绫时不时便要将碍事的头发别去耳后,长发垂落在腰间,每次飘动都能带来一股香气。   狼妖并不后悔。   好不容易吃光了,时绫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一只狼爪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时绫怔了下,没动。指尖的利爪收着,指腹粗糙,恶狼极轻地抚上他的唇,抚上他唇角的鱼肉渣,仔细地将其抹掉。   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狼妖也滞住一瞬,窝囊又羞耻地将头转去一旁,不敢面对时绫,更不敢看他的反应。   时绫倒是不觉有什么,很是感激和开心。挽上狼妖的手臂,笑吟吟地说道:“谢谢师父,师父真好。”   就一下,便很快松开了。   —   尽管时绫刚醒来,可终究是抵不过残存的病气,头还是有点点晕。此刻洞外正好月黑风高,困意袭来,时绫眼皮忍不住耷拉下来,他摇摇狼妖的手臂。   “师父,我有些困了,明日您再教我可好?”   他看着时绫又变得无精打采,心中颤动,点头应下。   时绫强撑着笑了笑,谢过后,随即便躺下睡去。   过了一会,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响起,狼妖并无睡意,试着轻拍两下时绫,见他双眼紧闭睡得很熟不曾有要醒来的迹象后才放下心俯身趴在他上方。   他全神贯注地打量着时绫,一张小脸白嫩细腻丁点瑕疵都无,睫毛长而翘,衬的那颗小痣更加勾人心魄。注视了许久,狼妖才伸出舌头舔上他的红痣,舔上额头令他难受地方。   因为狼妖发现,自己的口水可以治愈时绫的伤痛。   紧皱的眉在狼妖一点点的舔舐下逐渐舒展开,此时此刻安静入眠的样子,用时绫平日总对自己说的那个字再合适不过了。   乖。   狼妖在心中想。   舔累了,狼妖只好顺势勉强在时绫身旁躺下。时绫睡的地方离火堆有些远,半夜若是冷了,再染上病气他岂不是还得去照顾一番?   真麻烦。   他可不想再照看了。   狼妖思索着,不情不愿地将时绫搂进了怀里,尾巴盖在他身上,确保不会被冻到之后才放下心来。细小的呼吸喷洒在胸前的毛上,一下接着一下,狼妖也在呼吸声中缓缓入睡。   一夜无梦。   次日,时绫醒来时,平日里丁点细小的声响都逃不过狼妖的耳朵,觉浅起的还早。如今天光大亮,洞外鸟叫不断,这头狼竟睡得如此沉,真是稀奇。   洞内的树枝又快烧光了,时绫想捡些回来,狼妖的双臂将他圈的太紧,根本挣脱不开,尝试了几次后只好放弃。狼妖的绒毛很暖和,于是时绫也不急着出去了,百无聊赖地玩着正盖在他身上的狼尾。   他用手指逗弄了一下尾巴,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它像之前那样欢快地给予回应。自那日狼妖妄图掐断它后,时绫似乎再也没见过它自己动了。   失落之余,时绫又自我安慰,或许尾巴……本就不会自己动。   没等他用这个理由彻底将自己说服,本垂着的尾巴尖突然晃荡一下,时绫呆滞地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下一刻,狼尾像以往那样钻进了他的手心,亲昵地蹭蹭。   时绫瞥了一眼狼妖,见他仍睡着,才压制着心中的喜悦小声道:“我以为……”   看来是他多想了。   尾尖穿过掌心,游向他的下巴,时绫握住尾巴猛吸了一口,使劲蹭了蹭,顺滑的长毛覆在脸上的感觉很奇特,他不禁夸赞道:“好软啊。”,还顺带亲了一口。   或许是害羞了,尾巴在他手中瑟缩一下,时绫坏心眼地笑了,又猛亲了好几口才放过它,尾巴愣是久久没再动弹。   时绫忍着笑觉得它似乎不太禁逗了,比以前腼腆了许多。察觉到狼妖的桎梏逐渐松懈,时绫借此机会悄悄从他怀中退了出来,一步三回头轻手轻脚出洞去了。   身后躺着的恶狼在他踏出的一刹幽幽睁开了眼睛。   —   时绫精神比昨夜好了不少,也有力气了,心情极佳地哼着曲慢步在山间。倏然间,他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时绫渐渐停住脚步,扶着手边的枯树弯腰喘着粗气。体内有什么在不断涌动,手按在胸腔感受着,那似乎是一股热流。   热流从胸腔蔓延到四肢,时绫手心都湿了,渐渐无力地瘫坐在地,半晌才堪堪缓过劲,双腿发软,浑身像是脱了一层皮,心口也抽痛几下。好在这股莫名的热流很快便散了,时绫勉强站了起来。   回头望去,早已不见山洞的影子,总不能白跑一趟,时绫捂着心口顶着烈日继续缓步前行。   疼痛愈演愈烈,时绫鬓角的发丝都被汗水浸湿,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快速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踩碎枯叶发出的清脆咔喳声。   时绫薄唇微张艰难地呼吸着,眼皮抽动两下,脚步声越近心疼得越厉害,他颤抖着猛地回头,可身后除了拦腰断开的几个树墩,空无一物。   他微眯起眼盯了会,又放轻脚步走了过去,疼痛和强烈的危机感使他不敢靠太近,最终也只是匆匆瞥了几眼,见后面真的没有动静才转身离开。   一路都没再出现方才的不适感,心也逐渐归于平静,时绫用力揉动两下心口,虽还是有些许刺痛,和刚才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他重新将目光集中在干裂的土地上,然而挑挑拣拣也没找到几根合适的,不是细如发丝就是断了好几节,完全用不了。   山上的枯树林时绫也不想再去了,飞鸟太凶悍,万一运气不好就得被啄个遍体鳞伤。   正发愁,余光瞟到远处似乎还有一片小林子,时绫心中大喜,丝毫未犹豫即刻动身前往。   林子里的树枝又粗又结实,定比先前要烧得久一些,他当即决定多捡一点回去,不知不觉中,怀里就抱不下了,时绫意识到后收拾收拾准备回去。   转身的一刹那,离他仅有几步之遥的树后突然蹿出一只野虎。时绫被它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却并不害怕,因为他喜欢妖兽,前提是它们本性为善。   野虎尾巴下垂,眼睛死死盯着他,时绫暂时摸不清他的脾性,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巧不巧,野虎站着的地方正是他出林子的必经之路,若是这头虎一直不动,时绫自然也走不了。   凭借与灵宠相处千年的经验来看,眼前这头野虎看上去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原凶狠的眼神也柔和了,头越来越低,委委屈屈地抬眼望着他。时绫最看不得妖兽这样,心立刻软了下来。   “怎么啦,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时绫将怀中的树枝先放去一旁,蹲下耐心地询问着。   不问还好,问完野虎显露的锋芒全数收了起来,眼底甚至闪着泪光,哼哼唧唧地走了过来。时绫心疼不已,赶忙将虎头抱在怀里,轻拍着它的脊背,低声安抚:“好了好了,不难受了。”   一头快赶上他两个身子叠一起那么高大的凶虎就这么乖乖趴在他旁边抽噎起来,以至于时绫一时来不及深究它是从哪冒出来的,只顾着手忙脚乱哄它了。   许久后,野虎才停止了哽咽,将头搭在时绫膝上,爪子也放了上来,时绫无奈地捏了捏。心有疑惑却也没当回事,笑道:“不是干旱吗?你怎么还能吃这么胖啊?”   野虎撒娇地在他腿上蹭噌,时绫揉揉它的爪子又摸摸脑袋,日光晒在毛上,别提多舒服了。野虎享受地咕噜着,声响同狼妖那日所发出的如出一辙。   一想到狼妖,时绫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本以为不会出来很久,就没叫醒他。如果师父醒了见自己许久不回来,会不会担心啊?   野虎见他手中动作慢慢停了,抬眸疑惑地望着。时绫也想和它多呆一会,可时候不早了,他得赶快回去。   时绫起身摸摸虎头,“对不起啊,我得先走了,你以后若是遇到困难或是想和我玩,可以去山下的大石洞里找我。”   野虎闻言,眼中的不舍快要溢出来了,时绫不敢再看它饱含泪光的眼睛。   “我今日出来的急,没和师父说,所以急着回去,改日我再来找你好吗?”   时绫抱起地上的树枝欲走,本还在地上趴着的野虎赶忙站起咬住他的裙摆,时绫一个趔趄差点摔了,稳住身形后,没有丝毫怒意,叹了口气又摸摸它,无奈道:“那,那我明日来,明日陪你玩。”   野虎咬着裙摆死活不肯松口,时绫拿它没法子,于是又陪他玩了一个时辰,虽然开心,但始终惦记着洞里那头狼,并且心底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这回我真的要走了哦,不能再拦我了,不然明日我便不来了。”时绫做出生气的样子,野虎被他的话震慑住,乖乖坐好,尾巴摇了摇。   时绫眉眼弯弯,夸道:“这才乖嘛。”   说罢他转身离开,没走两步,身后一阵呻吟,回头便见野虎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时绫觉得是它挽留自己用的小把戏,可还是放心不下走了过去。   野虎青绿的眸子竟逐渐染上了血色,身体也止不住抽搐起来。时绫扔掉怀中辛苦捡的树枝,跪坐在它身边,双手颤抖着捧着它的脑袋,紧张到说出来的话都断断续续。   “怎,怎么了这是,刚才……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回应他的从始至终都是野虎的哀嚎,野虎颤颤巍巍地将爪子伸出,时绫会意,立刻紧握在手中。   霎时间,尖锐的牙齿从它口中刺出,越来越长,直到长过下巴,鲜血不断涌出,时绫吓得脸色惨白。那双兽瞳也彻底被血色渗透,野虎将爪子抽出,用头顶着时绫的腿。   时绫知道它是想让自己走,可眼睁睁地看着野虎去死……   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野虎抽搐不停的身子渐渐不动了。时绫以为它已死去,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见野虎威风凛凛的竟又站了起来,口中的鲜血顺着嘴角的裂痕缓缓滴落。   野虎的眼神完全变了,时绫察觉到不对,毫不犹豫转身大步向前跑。身后的野虎发出一声响彻山间的嚎叫,即刻开始追他。   时绫跑得飞快,自那股热流过后,他能明显感觉到自身的变化。力气比以前大了很多,方才抱着一大捆又粗又重的树枝也没觉得累,如今跑起来耳边甚至能听到风声呼啸。   可他终归只有两条腿,怎么比得过四条腿的凶兽,眼看野虎即将扑来,时绫转了个弯麻利地爬上了一棵看着就结实的粗树。   时绫对爬树早已有了自己的见解,三两下蹿到了顶,一屁股坐在了树杈上。发了疯的野虎见状张开血盆大口想上来咬他,奈何太肥太重,根本爬不动,三两下摔老实了。只得绕着树一圈又一圈缓缓走着,凶神恶煞地死盯他,如若一个不小心掉下去,照野虎这架势来看定会将他撕成碎渣。   时绫不知道那个哼哼唧唧冲他撒娇,见他生气便会乖乖坐好的野虎怎么眨眼间变成了这副模样,时绫心中既难过又害怕。野虎看出他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仰着头趴在了树下。   看来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不过,狼妖若是迟迟不见他回来,定会出来寻他。时绫抠着树皮,小声嗫嚅道:“师父会来找我的。”   话落,心口又一阵钝痛,时绫疼得蜷缩起来,手一松还险些跌下。野虎立刻站了起来,口水掺杂着鲜血流了一地,时绫忍着疼抱紧树干。   正午已过,阳光没有那么毒辣,时绫在树上呆着也不算太难熬,困了就睡一会。   树下的野虎可没有他那么有耐心,此刻口中的尖牙又粗了许多,爪子也更长更尖了。   时绫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野虎张口咬在了树上,巨大的冲击吓得他手脚并用更紧地抱住树干,泪水顺着脸颊流进衣衫之中,嘴里不断念叨着狼妖的名字。   “小狸,小狸,快来救救我。”   砰──   野虎的进攻一下比一下猛烈,力量出奇的大,地动山摇,震得他脑袋发晕。   时绫宽慰自己这棵树没有那么脆弱,不可能让一只野虎三两下就撞断了,结果就听到一道清脆的响声。   “咔喳”   大树硬生生被撞断了一半。   野虎后退几步,快步冲来,给了这棵枯树最后致命一击。时绫心中暗叫不妙,眼睁睁地看着树和自己缓缓向后倒去。好在不算太高,时绫纵身一跃而下,倒是没伤到,就是脚彻底麻了,一时半会起不来。   野虎迫不及待向他扑来,时绫瘫坐在地挪动着后退,眼中满是绝望。 第24章   一道青光闪过, 野虎痛苦地哀嚎一声,随即重重跌倒在地,时绫看着瘫倒在他脚边的野虎, 愣住了。只见它粗重地喘息几声,而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不过这回就显得有气无力了,张开满是血污的嘴巴,妄图咬上他的胳膊。   时绫抓起地上的尘土一把撒向野虎, 野虎被迷了眼睛,一时辨不清方向,他也趁机站起,脚底传来的痛麻使他根本走不稳路, 没多远便又软倒在地。   他眼眶通红地用力揉动着无力地双腿,眼看野虎缓过劲来, 凶残的眼神向四周一扫, 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   时绫不肯放弃, 手边正好有一节小臂粗的树杈, 他一把抓过, 决定等野虎冲上来咬他时便刺上去,如若没成,就只能认命了。   野虎快步朝他奔来, 眼中不加掩饰的凶恶和愤怒的嘶吼似乎已经准备好要将他碎尸万段, 浓重的血腥味涌入鼻腔。   它一跃而起, 尖长的爪子在空中挥舞着, 时绫下意识抬手格挡,而另一手则攥紧树杈。   他脑中一片空白,耳中仿佛被壤土塞满, 外界的一切响动都消失了,仅有自己的心在震个不停。   时绫等了片刻也没感受到身前再有任何动静,胳膊还在眼前挡着,时绫先垂眸向下看去,未见野虎的爪子,反倒多出了……   慢慢放下因举起过久而酸痛的手臂,眼前竟突然多了位男子,他一身白衣胜雪,身姿英挺,乌发如缎,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给俊朗的脸上平添了几分魅惑。   见他愣神,男子放下手中的木棍,木棍落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又在地上弹了几下而后滚至他脚边。   野虎奄奄一息地躺在白衣男子身旁,挣扎了几下后彻底断了气。   时绫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知该作何反应。男子满脸担忧地走来,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又贴心地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灰。   或是对野虎的忌惮还未消散,时绫下意识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缓缓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   男子歉意地笑笑,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紧接着又关心道:“你还好吗?”   时绫未答,而是注意到了他掌心渗出的血珠,又看了看脚边裂开的粗糙木棍,定了定神反问道:“是你救了我?”   男子对他的不答反问丝毫不生气,紧张的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狭长的凤眼眯起,轻快的笑声响起,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刚想说话,又疼得“嘶”了声。   时绫见状赶忙上前拉过他的手查看,细细密密的小口子交错在男子宽大的手掌中,血珠接二连三地挤出,看着触目惊心。   他有些手足无措,回想刚刚对男子的态度,心中顿时愧疚不已,“多谢公子搭救,刚才是我太过无礼了,还请公子原谅。”说完,便要鞠躬,白衣男子连忙制止了他。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客气。”   大度的模样让时绫更过意不去了,小心翼翼地拉着他满是伤口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男子看出了他的无措,深叹一口气,假装苦恼,却以玩笑的口吻说:“要不,你陪我聊聊天,就当是‘赔罪’?”   时绫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下来。   白衣男子拉着时绫坐在了方才被野虎撞断的粗树上,期间一直想搭话,可看时绫一脸认真地挑着他手心中的木屑时,又闭上了嘴。   柔嫩的指尖极为小心在他掌中四处游走,像鹅毛刮来刮去,痒逐渐盖过了疼,男子缩了缩手。时绫以为他是太疼了,细声安抚道:“再忍一小下,马上就好了。”   男子狭长的双眼微眯,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寒光,不过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点头应好。   好在伤口只是看着多却并不深,时绫稍稍放下心来,挑完最后一点木屑便放开了。一抬眼便见男子神情淡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时绫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试探道:“公子?”   男子一怔,随即扬了扬眉,收回了手,指尖被攥得温热,他不禁摩挲两下,“刚刚在想些事情,失礼了。”   时绫摇摇头,眼眶依旧有些红,连忙回道:“没事没事。”,随即舔舔干涩的唇,继续说:“我叫时绫,时辰的时,绫罗的绫,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闻言,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像是要牢牢记下。   “表字潇澈,风雨潇潇的潇,清澈的澈。”   时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柔声再次谢道:“今日多谢潇公子出手相救。”   潇澈回头望了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野虎,关切地上下打量了时绫一眼,“太客气了,都说了是举手之劳,没伤到吧?”   “没有没有,多谢公子关心。”时绫拍拍屁股下坐着的粗树,有些小得意,“我一直躲在树上,它咬不到我。”说完他又有些难过,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潇澈见状,坐得近了些,温声耐心询问道:“怎么了?”   时绫无言,手中仿佛还残存着野虎爪子热热的触感,鼻尖酸涩,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是来此地捡树枝时遇到它的,它特别乖,还跟我撒娇,我们一起待了很久很久,我还答应了它明日来再来同它玩,它就……”   野虎彻底失智以及痛苦挣扎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时绫声音哽咽,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它就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潇澈盯着挂在他脸颊上的两滴泪珠,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一动,下一刻,时绫抬袖将其抹去了。   时绫用力把眼眶擦干,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侧头看向潇澈,“让公子见笑了。”   长翘的睫毛被泪水黏成一簇一簇,潇澈敛了笑意,声音不自觉冷了下来,却依旧温和且耐心,说:“你这么喜爱它,它还要伤你,又何必为一头无情的野虎伤心。”   时绫怔了怔,以为潇澈没听明白他的话,刚想解释,潇澈又接着道:“凶兽失智是常有的事,毕竟本性难移,以后见了它们,还是离远些的好。”   听了潇澈的话,时绫心中疑惑难解,可还是点了点头。   “多谢公……”   “诶。”潇澈打断他,“这般见外,公子公子,你喊着不累我听都听累了,叫我潇澈便好。”   时绫乖乖地应下。   “方才你说来捡树枝?莫非你就住这附近?”   “不是,我住山下的石洞里。”   “远吗?”   “还好。”   “捡树枝那么辛苦的活,你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家中没有别人了?”   “家中还有师父,不辛苦的。”   话落潇澈嗤笑一声,眼中有些许嘲讽,“师父?”   时绫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老老实实点头。   “烈日当空让一个瘦弱的小徒弟出来捡树枝?这也配当师父?”   潇澈的话听得时绫心里很不舒服,他下意识维护狼妖,皱着眉严肃地解释道:“我生病了,还病得很严重,是师父把我医治好的,为了照顾我已经很辛苦了,我想让他多睡一会,就自己偷偷出来了,而且我之前也时常捡的。”   一口气说完后时绫脸都憋红了,潇澈见他急忙为师父辩解的样子心像被猫抓似的,不禁低声喃喃道:“若是我有个像你这么乖巧的徒弟,我定是不舍他受累的。”   时绫没听清潇澈的话,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潇澈轻笑一声,“没什么。”   时绫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眼潇澈,衣衫的料子看着就不像是平民百姓所穿得起的,眉宇间流露出的高贵气质都隐隐让他感觉眼前这名男子定不可能是寻常人家。   “有什么想问的吗?”潇澈能看出时绫打量中带着戒备的眼神,主动开口。   时绫也没藏着掖着,将心中的困惑说了出来,“这里穷乡僻壤人烟稀少,时常闹饥荒旱灾,你……住在这里吗?”   潇澈回的爽快,点点头伸手指向他身后,时绫顺着潇澈所指的方向看去,然而什么都没看到。   “我的小木屋就在那个方向,不过……”   时绫被他说话说一半不说了搞得着急又好奇,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潇澈苦笑了一下,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前些天深夜时突然塌了,又搭了几回都没成,就弃了。”   “弃了?那你如今住在何处?”   “无处可依。”潇澈淡淡道,语气轻快地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我从栈州而来,在那里长大,可栈州太过繁华吵闹,我不喜欢。驾着马车走了两个月准备去信州看看,没成想迷路了,误打误撞进了山,越走越深,不过此处清新淡雅,倒也是个好归处,将马放走后就住下了。”   时绫不知栈州在哪,但看潇澈的气派下意识觉得那肯定是个很厉害的地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这副傻样让潇澈勾唇笑了,时绫耳根登时红了个彻底,他就是朵小小的茉莉花,两千年来都在灵界,哪也未曾去过也什么都没见识过,凡人口中说的繁华热闹,这州那州他统统听不懂,有些羞臊。   “那你呢,自小就在这山中?和师父相依为命?” 第25章   “我?”时绫都许久没见到凡人了, 自然还准备好应对的说辞,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潇澈就一直笑盈盈地看着他, 看得时绫心里发毛。   他不想说谎,可是如果坦白说自己其实是个茉莉花精,潇澈也不会信的吧?   时绫很纠结,把衣角攥在手心揉搓,过了半晌, 潇澈将早就皱的不成样子的衣角从他手中解救出,又道:“还有这身嫁衣……”   经过潇澈的提醒时绫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还是被村民送上山时换的嫁衣,嫁衣料子不好,又厚又硬, 出来会有些热,在山洞里就刚刚好, 很保暖, 所以时绫也没觉得有什么。   更何况他也没想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间竟还有别人, 如今平白无故穿一身红艳的嫁衣就显得有些愚蠢。   时绫又哑巴了。   潇澈温声安抚道:“既然不想说那便不说了, 等你想告诉我时我再知道也不迟, 毕竟来日方长。”   他想都没想赶紧顺着潇澈的话点点头,如释重负般暗暗松了口气。潇澈脸上始终挂着无害的笑,时绫心中的戒备也逐渐消散。   “那, 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潇澈看着他道。   两人四目相对, 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只要不是有关身世的, 他应该都能回答, 时绫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你成婚了吗?”   时绫怔愣一瞬,立马摇头否认, “没,没有。”   身旁的潇澈闻言眉毛一挑,随即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啊,好,我知道了。”说完,他手忽地捂在肚子上,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潇澈,你怎么了?”时绫被潇澈突然一变的脸色吓了一跳,搭上他的胳膊,关切地询问道。   潇澈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有些虚弱地说道:“这几日都只吃些树皮什么的,有点不舒服。”   在山洞中饿了可以吃鱼,渴了就喝些溪水,日子过得还不错。如今潇澈的这一番话时绫才令恍然想起如今正干旱,方才潇澈救了他一命,而他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花。   正好借此机会可以报答一下潇澈的恩情,时绫立马道:“那我回去给你拿些吃食来!”说罢,他便要起身,却被潇澈拉住。   “不用麻烦。”潇澈隔着衣袖捉住了他的手腕,眉眼依旧带笑,说出的话却尽是苦涩。   “这么些天早已习惯了,天气炎热,跑来跑去太过劳苦,树皮虽难以下咽,却能保我不会饿死,只要死不了,吃什么都一样。”   时绫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当即摇摇头态度十分坚决,“那怎么行!你还救了我呢,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放任不管,不劳苦的。”   潇澈拉着他的手腕不松,刚想挣开,只听潇澈吃痛一声,时绫立马不敢乱动了,“碰到伤口了吗?对,对不起。”   “是我拉的你,你为何要道歉?”潇澈好笑地看向时绫,顺带松开了桎梏住他的手。   听到潇澈这么问,时绫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不会法术的原因导致仙子总是说他不该在灵界碍眼,以至于时绫时常将对不起这三个字挂在嘴边。   潇澈摊开手心给他看,原本密密麻麻的小伤口已经结了痂,只剩零星几个还在渗着血。   “急着要给我拿来吃食,是想早些还完恩情与我撇清关系?”一双凤眼笑起来眯在一起,看着平易近人,也正因为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使时绫看不透潇澈真实的情绪。   是真的在笑还是……   时绫觉得潇澈好像有点生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时绫被这么一问,底气竟莫名有些不足,可他本就不是那么想的。他慢吞吞地给自己辩解道:“我一直很感激你救我,急着回去给你拿吃的,因为吃树皮不是长久之计,会吃坏身子。”   潇澈又道:“那你就是不想与我撇清关系了?”   时绫呆呆地点头,“你是我恩人,我怎么这么做。”   “恩人。”潇澈默念一遍,似乎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一起聊了这么久,我自认为我们很聊得来,你觉得呢?”   时绫听了后认真想了想,有些话他无法说出口潇澈也没有为难他,从始至终都和声和气,让他心情舒畅不少。   “嗯。”   “那我们能做好友吗?”   在灵界除了灵宠他就只有老蘑算作是他的友,千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要和他交友,时绫一时有些惊讶。   潇澈收敛了常挂在脸上的笑意,眼神极为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他们坐得太近了,近到时绫可以闻到了他身上若隐若现竹子的清香。   作为花精对花果树木生来便有所感,不可能是错觉,潇澈身上散发着的就是青竹的香气,气味还很新鲜,应该是刚触碰过所沾染上的,很好闻。   莫非这山间竟还能长出来竹子?   潇澈刚才说过平日里就吃点树皮什么的,来之前或许还吃了竹子。不过对于凡人来说,竹子和树皮都难以吸入体内。   时绫不禁同情潇澈,点了点头,“可以的。”   “既然我们都是好友了……”潇澈停顿一下,又叹了口气,“算了。”   看着潇澈脸上黯然神伤的表情,时绫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不由自主地追问道:“你话怎么总是说一半啊,到底怎么了?”   潇澈眼中尽是难过,说:“我没了住所,如今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山间,甚是孤寂,若你日后有空,能否常来此地与我闲聊?”   时绫很犹豫,他现在有了师父,师父也答应要教他法术,那以后肯定没有那么多闲空跟潇澈聊天。   可一听潇澈说自己屋子塌了,还天天吃树皮,实在太过可怜,时绫心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本想邀潇澈一同住进山洞,可是他师父并非凡人而是妖兽,而且山洞也不是他的是师父的,他没有权利替师父做决定。   “可是……”   “昏暮时分过来便好,就一小会,可以吗?”潇澈打断他,深邃狭长的眼睛带了些乞求,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时绫生出恻隐之心不忍拒绝,纠结许久还是答应下来。   “那好吧。”   潇澈见他同意,欣喜不已,从身侧摸出一把折扇打开扇风,几根乌黑的发丝在身后飘散着,青竹香更浓重了些,匆匆摆弄几下又拿到他面前扇动着,“热吗?给你扇扇?”   时绫轻轻摇头,“不热,你扇吧。”   潇澈抿唇悻悻地收回了扇子,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将折扇递到他手边,“送你。”   扇骨为淡淡的青色,无暇剔透,此时正挨在他的手面上,冰冰凉凉很舒服。扇面方才潇澈扇风时他无意瞥到几眼,画的是精美的山水图。   看上去就十分昂贵,时绫万万不会收的。   “不行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潇澈蹙着眉头拿在手中看了看,轻啧一声,“就是一把扇子而已,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收着吧。”话落便要往他手中塞,时绫赶忙起身躲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潇澈也紧跟着跟着站了起来,“那我用扇子跟你换吃食总可以吧?”   时绫依然摇头拒绝,表情严肃,道:“吃食我明日昏暮来时会给你带的,扇子我不会收下。”   “唉。”潇澈见他固执的样子叹了口气,“我们不是好友吗?好友之间送点东西没什么吧。”   “你若是想送,可以送点花花草草,这把折扇太贵重了,我收不起。”   时绫是认真的,他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只想养些花草在手边,闲来无事时可以看看。   潇澈被他逗乐了,朝四周环视一圈,连棵还带着叶的树都没有,更别提花草了,“小时,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没有。”时绫淡淡道。   潇澈耸耸肩,又“哗啦”一声打开折扇为自己扇风,“好吧,我也不强求了。”   夕阳西落,淡淡的金光洒在二人身上,时绫心中焦急起来,微微倾身给潇澈打了个招呼,“时候不早了,我得快些回去了。”   潇澈表示理解,也没再挽留,挥了挥手,说:“今日你我二人相谈甚欢,我很期待明日的相见。快回去吧,你师父出来寻了。”   时绫朝他点点头,也来不及去管先前捡的树枝了,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潇澈目送着那抹红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空旷的山间,嘴角勾起的笑一点点消失,摩挲着手中细滑的扇骨,目光又落在那头早已死透了的野虎身上。   —   时绫一路小跑回了山洞,此时太阳快要完全躲进西山后了,他心口又开始刺痛,不安之感愈发强烈。刚踏进漆黑的洞中,便撞进了结实温暖的胸膛,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时绫确定面前站着的就是狼妖。   “师父……诶?”   还没说完的话变为了一声惊讶,狼妖躬身圈住他,双臂收紧,将他牢牢锁在怀里,时绫的脸被迫埋在狼妖肩头,背紧贴在石壁上。   “对不起师父,我回来晚了。”   时绫给狼妖道歉,可对方并未回应,喘息声粗重又怪异,与他紧紧相贴,压得他快要透不过气。   他回抱住狼妖,手放在他背上轻轻摸着。倏然间,狼妖嗓子里发出痛苦的低吼,时绫赶忙抬起脑袋,同时也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第26章   平日里高大健壮的狼妖此刻看着是那么的可怜脆弱, 无力地倚靠在他身上。若不是背后有石壁挡着,早已和这头狼双双跌倒在地了。   “师父你受伤了?”时绫难以置信地问道,回抱住狼妖的手臂变得僵硬无措起来。   他只闻到血腥气, 却不知伤口究竟在什么地方,害怕自己笨手笨脚会不小心碰到。   狼妖用湿乎乎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颈窝算作是回应,又像是安慰。   包裹着手掌的毛依旧是干燥柔软的,时绫顺着那一小片地方轻轻抚摸着,不敢探去别处。他尽量压制着内心不安的情绪, 柔声问:“那我们回去吧?让我看看伤口。”   狼妖喉咙中粗重的喘息声从未停过,紧绷的身体在时绫轻柔的动作和话语下逐渐放松。   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   时绫很担心狼妖,从抗拒他查看伤口来看, 一定伤的不轻。   恶狼一个劲儿地往脖子上蹭,时绫从始至终都未曾抵触过, 任由他在自己脖颈上又啃又咬。紧接着, 厚重的舌头又在啃咬过的地方舔舐, 不疼, 却有点点痒。   他在舔, 时绫就给他顺毛。   鼻尖萦绕着的血气越发浓厚,时绫十分焦急,却不敢表露出来, 强迫自己镇定。   轻轻捏了捏宽大脊背的短毛, 身上压着的恶狼停下了动作, 时绫慢吞吞地说道:“站得好累。”说完, 怕狼妖不为所动,又带着哭腔装作很难受的样子,“你太重了, 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话落,狼妖身形一滞,想要从他身上离开。   时绫怕这头笨狼为了不让自己看到伤口从而跑出去,手臂仍环抱着他没有松开。   “小狸抱我回去好不好,脚疼。”   恶狼的耳朵钻进了他最想听到的两个字,尾巴笨重却欢快地摇了摇,控制不住地哼唧了几声,本阴郁的心情突然转晴。刹那间,他什么都忘了,只想听从怀中之人说的话。   方才舔了时绫,狼妖感觉力气和精神都好了不少,伤口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轻而易举地便将他稳稳托起。   时绫知道狼妖会听话,在他抱起自己的那一刻,双腿就圈上了他的腰,牢牢挂上让自己不会摔下。   即使不这么做,抱着他的恶狼也不会让他受一点伤。   路过小溪时,水鱼们头一回没蹦哒着想要吸引注意,而是缩在水里,只露出眼睛跟随着狼妖怀中抱着的小人,鱼尾都不敢摆动一下,心有余悸地看着弥漫在洞顶的青黑雾气。   小山洞内火光微弱,狼妖抱着时绫坐在了角落,离火堆远远的。   他想去再添些树枝,却被狼妖紧紧按在了怀里。   时绫颇为无奈,对上狼妖冒着幽幽血光的红眸,心中早已没了惧怕,而那双兽眸中曾经对他的防备凶狠和厌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狼妖耳朵耷拉着,一只爪子握住他的腰,而另一只则小心地拽住了衣摆。   他伸手捏捏狼妖的脸颊,兽毛被他捏出了几个手指印,然而它们的主人并未暴怒也不曾闪躲,就乖乖定住一下也不敢动。   时绫很有耐心地低声哄着这头暗暗发倔的笨狼,“我去添点树枝,一会就回来。”   知道狼妖是不想让他看到伤口和生火才坐得离火堆那么远,所以故意没提这事。   狼妖微垂着头直勾勾地看他,往日里的傲气和蔑视都不见了,整个狼显得无助又可怜,时绫看得心疼不已,摸摸狼头,唤他的名字。   “小狸。”   狼妖不为所动,但是放在他腿上的尾巴却立马抖一下。   时绫猜测这或许不是尾巴自己动的。   为了验证,他又试探叫了一声:“师父?”   这次尾巴不动了,狼妖的眼神也倏然冷了下来。   他好像知道狼妖昨日为何突然生闷气了。   原来是不喜欢被喊师父啊。   想到昨日狼妖因为一个称呼气成那个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可时绫还是强压住翘起的嘴角捏了捏他耷拉着耳朵,“小狸乖。”   狼妖的眼神又变了变,被那两个字逼出的戾气消散了,拽着衣摆的爪子渐渐无力地垂下。   本已经做好了无论如何都不让时绫走的准备,可每当那张红润的薄唇轻启,他就不受控制地会听从里面所说的一切。   而且,时绫让他乖。   若是不乖,会不会再也不理他了。   像之前那样。   狼妖眼眸低垂,另一只搭在他腰上的大掌犹犹豫豫还没松,时绫将手覆上摩挲着,又轻声补了一句:“很快很快,真的。”   在不小心摸到狼妖指尖前段锋利如刀尖般的爪子后,只见狼妖猛地颤动一下,随即小心从他的手中退了出来。   没了禁锢,时绫眼中含笑,奖赏般地顺手挠了挠狼妖的下巴,随后走去了火堆旁,蹲下身往里面添着树枝。   然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盘腿坐着的恶狼此时此刻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欣喜,耳朵重新立了起来,尾巴也左右甩个不停,身子却僵硬的像块石头。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碰了一下被时绫挠过的下巴,毛上仿佛还存着一丝此时正专心倒腾着火堆的人指尖的温热。   狼妖喉间的硬物上下滚动着,伤口撕裂般的剧痛不知不觉中彻底消失了,努力回想着时绫五个指尖在他下巴挠动时那转眼即逝的感觉。   喜欢。   洞内所剩的树枝正好够他和狼妖度过今晚,时绫一点不剩地全部放了进去,弄完一切后拍了拍手中的木屑起身便要回去。   毫无预兆的转身使狼妖非常慌乱地收回了触碰在下巴上的爪子。   时绫没注意到他突兀的动作,回头只看到了火光映射下,围绕在脖子上猩红的伤口。   他瞳孔猛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跪坐在狼妖身旁,在月白兽毛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的伤痕还在往外渗着血,并逐渐向四周蔓延像是要染红全身。   时绫手都在颤抖,刚想触碰理智又突然回笼使他急忙收回,他声音抖着弯,眼底涌上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眶,以至于他看不清狼妖眼中的情绪。   “怎么伤的?”   时绫又凑近些,狼妖抬爪想遮住他的眼睛,却被强硬地压了下来。   狼妖不敢直视那双通红的眼睛,只好撇过头去让时绫仔仔细细地查看他脖子上的伤。   伤口像一个无法挣脱的枷锁紧紧套上了狼妖的脖子,被染红了的兽毛凌乱无序地黏在血肉上,时绫极为小心地将毛拨去一旁,随着狼妖的呼吸,正缓慢地流着发黑的血水。   口子很深且不整齐,很像勒痕。   时绫视线落在小山洞中四处寻着,最终一无所获。   时绫很想知道他离开时狼妖究竟经历了什么,可狼妖从他回来便一直抗拒进洞,刚刚生火也是连哄带骗才成。   如今只要有开口询问的意思,狼妖头就扭得更厉害了,伤口也撕裂的更加严重。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他将倔狼的头扳回来,告诫道:“不许乱动。”   声音与平日无差,但时绫说出这句话时却是冷着张脸,恶狼被震慑住还没缓过来,下一刻就见时绫直接当着他的面毫不犹豫地将上身穿着的衣物全部脱了下来。   狼妖不是第一次见到时绫的身子,可这回不一样。   这回是时绫自己脱的。   身形流畅,瘦弱却并不难看,盈盈一握的细腰他一只爪子几乎就能掐住。先前留下的痕迹早已淡去,白皙细腻的肌肤衬的那两颗绯红的小点更加惹眼,腰侧还有颗不起眼的小痣。   他之前舔过。   可惜的是,很快又被碍眼的红衣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嫁衣料子太过粗糙,里衣轻薄又柔软正合适不过,时绫想撕下一块布料先给狼妖把毛上的血污清干净,生拉硬拽半天连个小口子都没扯开。   时绫目光投向了狼爪,他当即握住狼妖的一根手指,用前端尖锐的指甲当作利刃在袖口轻划了一道,立刻得到了一块切口整齐好看的布料。   他拿着这块布料小跑去了溪边,或许是白日里被阳光照射过的原因,溪水没有初来洞中时那般冰凉刺骨了。   时绫将布浸湿拧到半干,随后回到狼妖身旁一丝不苟地为他擦拭着。   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时绫确保自己已经很轻很轻了,可狼妖的身形僵直不自然地躲着。   “很疼对不对?”他没有生气,而是更慢更仔细地一点点用湿布沾掉干硬的血渍和伤口里的断毛。   狼妖想告诉时绫不疼了,可又想起他不让自己乱动,只好用尾巴拍了拍地面。   时绫却误以为这是在同意他的话,手顿住了,担忧地抬眸望向也在垂着眸子看他的狼妖,紧接着腾出一只手去捏捏狼耳又挠挠下巴以作安抚。   尝到甜头的坏狼怎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时绫还没擦两下,他就会轻颤着表现出很痛苦的样子。这一招非常好使,每回时绫都会被骗到,又摸又哄说尽了好话,给这头狡猾的狼爽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察觉到不对后时绫心中有一点点小生气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最终只能先放下手中的布料,歪着头心平气和地对正扬着下巴还想让他摸的狼说道:“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乖乖的不动了?” 第27章   话音落, 狼妖依然仰着下巴,头上长而凌乱的毛发微微顺势遮挡住了血眸,所以时绫看不清被拆穿后的他眼里究竟是什么反应。   流淌出的血水干涸变黑, 逐渐和狼妖那从下颚一直延伸到脖子和脊背的黑纹混杂在一起。   肯定要擦很久,如果再加上这头一直不肯老实的坏狼……   时绫有些头疼。   他喜欢狼妖的毛,也能看出来狼妖自己也很爱干净,一身白毛无论何时去摸都是又软又滑。   如今从狼妖的反应来看似乎不想让他那么快擦干净。   时绫索性先不管他,拿起脏了的布走出洞去将其放在一旁, 担心这些黑血会污了小溪,所以只能一次次捧起溪水洒上去慢慢冲洗干净。   水鱼也确实表现出了十分惧怕的模样,不过并不是怕时绫,也不是怕血水, 而是畏惧洞顶那刚刚散去的青黑雾气。   时绫顺着它们的眼睛抬头向上望,没有夜眼, 只能看到黑漆漆一片。   水鱼的眼睛又投向了他手中已经差不多干净了的布料, 时绫赶忙给它们解释道:“别怕, 我不会放在水里洗的。”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被误解的水鱼很着急, 在他身后纷纷摆头。   洞里坐着的坏狼等得心急, 见时绫终于回来了,迅速昂起了头。   时绫把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湿布。这回没有跪坐在狼妖身旁, 而是直接坐在了他盘着的腿上。   坏狼一惊, 下意识伸出爪子想护住他。   时绫无处安放的腿圈在他的腰上, 身子也贴着。彼此的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 狼妖不自觉地动了动鼻子,朝着绵绵香气靠近。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顶上了时绫微红的鼻尖, 再向上看,长而翘的睫毛挂着晶亮的泪珠。   恶狼怔住了。   血肉模糊的脖子看得时绫胆颤,狼妖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更让他焦急,若是再任由伤口这么大开着,笨狼再过不久就会因血流不止而死。   时绫被急哭了,相处这么久,怎会不在意这头狼。   拼命压制住内心深处不好的预想,抬手捧住狼妖的脸,泪水越流越凶,哽咽着说道:“你喜欢被挠下巴对不对?等我把你的伤口包好,想要挠多久都可以,还是你想……”   话未说完,顺着脸颊快要滑落的泪珠被温热的舌头给舔掉了,接着又去舔了另一侧。   时绫愣愣地眨了眨眼,未流完的眼泪又接二连三地滚下随后被狼妖的舌头稳稳接住。   又急又重地吞了时绫的眼泪后,恶狼的眼底变得清澈。   他其实还想舔,可当时绫通红着眼眶抽噎时,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使他后悔不该那么做。   懊悔之时,时绫却突然开口瓮声瓮气地问他。   “想要我舔你吗?”   耳朵一直都是立着的,还有时绫那双带着询问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恶狼瞳孔猛缩,确定了所听到的不是错觉。   舌尖还残存着极淡的香气以及从时绫眼里流出的晶莹剔透的水珠的味道,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吃到那个水珠了。   不知该如何形容,反正他喜欢。   爪子慢慢握住他的细腰往怀中带的更深,面对近在咫尺还粘着他口水的光洁无瑕的脸颊,没忍住又一次舔了舔。   想。   很想。   想被舔。   可他说不了话,本欲点头,却又犹犹豫豫。心跳声震耳欲聋,仿佛下一刻便要破开血肉而出,狼尾被他藏在身后,尾巴尖在时绫看不到的地方疯狂颤动。   狼妖之前承认过能听懂他的话,可等了这么久也不见有回应的意思,只是一味地伸着舌头舔他的脸。   那应该就是想要吧?   时绫虽这么想着,但还是不敢确定,又试探着小声和他商量:“那你要听话,不许再乱动了,知道吗?”   狼妖这次收回了舌头,可依旧没作回应。   在灵界与那些灵宠再怎么亲密也没想过去舔它们,时绫不禁有些紧张。   面对即使是弓身坐着也依然很高大的狼妖,尽管他直起身子昂着头也够不到。   时绫很着急,他想快点做完。   可狼妖和他想的恰恰相反。   眼前耳尖红的快要滴血的小人满脸认真地努力想要凑上来舔他,探出的一点点舌尖夹在贝齿之中,将他的目光死死抓住,一股无名火涌向了下/腹。   贴的太近了,他不敢动,怕一个不注意便会蹭到时绫,然后把他吓跑。   之前就是如此。   恶狼也知道时绫是为了给擦伤口才主动坐上来的,可无论如何他都要多抱一会。   “小狸。”时绫看着眼底似乎没什么情绪的狼妖唤道,手放在他宽大的肩膀上往下摁了摁,“过来一点,我碰不到。”   略带乞求的目光眼巴巴地看着他,心跳动得更加剧烈,不由自主地听从指使,微微靠过去了一点,也只有一点。   为了自己私心,他还尚存一丝意识,没有完全被时绫仿佛加了邪术的话语彻底控制。   时绫又撑着身子试了好一会,每回嘴唇都只能堪堪从狼妖的脸上蜻蜓点水地擦过,就差那么一点。   他太过全神贯注,压根不知道其实都是这头狼在作乱。   只要时绫一凑上来,狼妖便悄无声息地往一旁闪躲,也正是这微不可察不多不少的距离,就能让时绫急得脖子都浮上绯色。   除了上身不断使坏,爪子也没闲着,表面上是在托着时绫的腰帮他,实则是为了将人牢牢摁在怀里,柔若无骨的身子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唯一可惜的就是隔了层衣衫。   正当时绫想换个地方,比如手臂肩膀什么的,狼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在时绫最后一次蹭上来时,他也凑了过去。   毫无预兆的动作让时绫的唇紧紧贴上了他的脸。   时绫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伸出一点点舌尖极轻极快地舔了下便匆匆收回,可那一小片短毛还是湿了。   软滑的舌触碰到的一刻,狼妖浑身的血液倒流,追着离开的唇欲凑上去,却被时绫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嘴巴。   时绫以为狼妖还想像方才一样来舔他的脸,皱着眉头严肃地说道:“说好了不再乱动的。”   恶狼烦躁地甩甩尾巴。   哪里说好了。   分明没答应过。   时绫明显冷下来的声音的神色,彻底让狼妖老实了下来。直到把毛发上的血污全部擦干净后这头狼也没动一下。   为了止血,里衣被时绫借用狼妖的利爪完全变成了一截长长的布条,待他欲将其缠上之时,竟发现伤口似乎在慢慢愈合。   时绫又凑近些瞧了瞧,本大开的血肉深处正极慢地合拢在一起,虽还是向外渗着血,可已经没有那样严重了。   差点都忘了,狼妖有灵力,先前还医治好了他的病气和脚伤。   亲眼目睹了如此严重的伤痕不需借助任何外力或是草药便可自己转好,他也终于意识到狼妖的灵力究竟有多深厚。   时绫默默松了口气,可为了千辛万苦擦干净的兽毛不被再次染脏,还是慢慢将布条一圈一圈裹在狼妖的脖子上。   令他厌恶的血腥气被充斥着时绫气息而且是贴身而穿的里衣所遮盖住,狼妖不由自主地用爪子抓过还未缠上布条贴到鼻前嗅了嗅。   还没闻多久就被发现,时绫拿过狼妖掌中的布条,继续绕在他脖子上,觉得差不多了,最后把两头系在一起确保不会松开。   布条太长,全绕在脖子上的话会很难受,所以此时还有约莫手臂长的一截没有用到,只能耷拉在狼妖身前。   时绫犹豫着要不要再用狼爪裁断它,可笨狼如今正爱不释手地抓着放在鼻子上蹭来蹭去,甚至还想塞进嘴里时被他制止了。   “这个不能吃。”   狼妖抓着布条的爪子僵在半空,眼神中有些许无辜,看得时绫的心立马软了下来,“是不是饿了?那你在这乖乖坐着别乱动,我去烤鱼。”   时绫再三叮嘱过后便出洞去了,狼妖见他走了着急又迫切地将布条往嘴里塞,用力吸取着丝线里沾染的所有时绫的气息。   淡雅的花香顿时挤满了他嘴里的每一处,香气使他上瘾,脑中混乱不堪,只顾着不断塞着布条,直到彻底塞不下了才罢休。   随着布料被口水彻底浸透,香气逐渐变得甜腻,恶狼的呼吸粗重急促,一边咽下夹杂着香味的口水一边留意洞口时绫的身影。   时绫完全没听到洞内传出的细小水声,只顾着在跳上岸的鱼堆里挑着相对肥大的水鱼。   他没有忘记要给潇澈带吃食,所以这回不仅要烤他和狼妖的,还得多备几条明日昏暮时分拿去给潇澈。   时绫拎着几条处理干净的鱼返回洞中,没去管角落中坐着的那头狼,径直走向了火堆旁忙活着烤鱼。   不一会,焦香味弥漫开来,时绫将给潇澈的四条分出放在了一旁,拿着一条大的朝狼妖走去。   脖子上缠满布条的笨狼不知何时转了过去面对石壁而坐,待他靠近时,鬼鬼祟祟的狼妖身形忽然一滞。   “小狸,你在做什么啊?”   狼妖闻言磨磨蹭蹭转了回来与他四目相对。   时绫不解地盯着他,兽面与平日冷若冰霜的样子无差。   正欲将鱼递过去,余光突然瞥见了那根颤颤巍巍耷拉在狼妖身前的布条似乎有点不对劲。   走时分明还平整的布料此刻皱皱巴巴不成样子,满是口水,时绫蹙着眉抓起来打量着。 第28章   询问的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坐着的笨狼嘤叫了一声, 时绫松开手中湿了个彻底的布料赶忙弯下身问道:“又疼了?”边问还边扒开脖子上缠绕着的布条查看。   伤口几乎愈合,连血都不怎么流了。   “不是长好了吗?”时绫疑惑地自言自语,随后理了理裙摆坐下。   狼妖眼睁睁地看着时绫坐在了他身旁的空地, 丝毫没有坐到他腿上的意思,眼神即刻阴沉了下来,摇动的尾巴也停下了。   时绫隔着布料轻轻摸了摸狼妖的伤口安抚他,将鱼递过去,“快吃吧。”   狼妖蹙着鼻子嗅了嗅, 没接。   妖兽的鼻子很灵,他以为是狼妖嗅到了鱼肉有问题,所以才不吃。   于是他也学着狼妖的样子闻了几下,随后撕下一块放进嘴里嚼嚼, 今日的鱼甚至比平日烤出来的更加鲜美。   “很好吃的。”时绫握住狼妖的指节摇了摇。   时绫不傻,怎会看不出这头狼在生闷气, 可仔细想想, 好像也没惹过他啊, 又生的哪门子的气?   狼妖的视线落在时绫抓在他手指的那只手上, 不仅没动, 随着时绫的动作还会主动跟着,怕一个不小心就挣脱出来。   “多吃点东西好的更快,伤口就不会疼了。”   时绫极有耐心地柔声哄着恶狼, 见他僵坐着一动不动, 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鼻子。   狼妖明显被弄得痒了, 不自然地躲开, 但手指一直让他抓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一下。   一花一狼僵持着。   狼妖一声不吭地坐得像尊石像,另一只爪子放在身侧, 就连尾巴都被打发在了身后,腿上什么都没有。   他已经把盘起的腿压得很低了,况且再怎么着难道不比这又冷又硬的石地坐着舒服?   时绫根本没看到狼妖暗戳戳的小动作。   因为他此时正在找狼妖的尾巴。   一整日没摸过狼尾让他莫名有些手痒。   看着时绫这副左顾右盼心不在焉的样子狼妖更气了,他将指节抽出,作势要挪去一旁坐着。   时绫也回过神来,慌忙抓住他身前已经半干的布条,拽住了狼妖。   时绫知道他脖子上有伤,所以没敢用力,抓着布条的手甚至都是虚的,奇怪的是狼妖还是猛地朝他倒了过来。   时绫的背毫无防备被迫贴上石壁,狼妖的头严丝合缝地埋进他怀里,湿湿的鼻子隔着衣衫顶在腰侧,呼出的热气穿透丝线烫得他身子一震。   鼻子顶的正是时绫腰侧小痣的位置。   坏狼使劲在这处蹭了几下。   除了眼皮褶皱的红痣,上身就只有这一颗痣了。   他都舔过。   为了报复时绫刚刚的心不在焉,也是在气时绫没有坐在他腿上,坏狼对衣衫的粗糙毫不在意,伸出舌头舔了起来。   被口水浸湿后的布料又薄又软地贴在肌肤上,坏狼不断地重复舔着那处。   时绫腰侧本就敏感,扭动着想要躲开,狼妖却好似对他了如指掌,立马桎梏住乱动的腰身。   狼妖半跪在他腿间,时绫努力曲起腿想要把他隔开,膝盖刚顶上狼妖下/腹硬邦邦的肌肉,耳边就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   坏狼突然痛苦地缓缓倒在了他身旁,头也从他怀中来到腿上。   此刻狼妖枕着他的腿,龇牙咧嘴地去扯脖子上的止血的布条。   时绫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得不知所措,慌忙制止,“是我方才把你拽疼了?”   狼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掀起眼皮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时绫心有疑惑可狼妖痛苦的样子不像作假,只好十分愧疚地抚摸上他的脖子。   “……对不起。”   坏狼的鼻子时不时会戳到他的小腹,有点点痒。可自从扯痛了他之后时绫就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只能任由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   又尝试了几回把已经半凉的烤鱼给狼妖却都以失败告终,实在没法子,他只能自己吃了。   时绫细嚼慢咽小口小口吃着,狼妖枕在他腿上眼巴巴的看。   想吃。   却不想自己吃。   恶狼不明白为什么时绫这么笨。   他生病时都是自己一点点喂的,如今轮到自己受伤,为什么不喂他。   凡人真没眼色。   狼妖自己在心里气了半天,气得尾巴毛都炸起来了,眼看着时绫准备把吃剩的鱼放下,他内心急躁却又拉不下脸去拿。   洞中静得他耳边只有自己带着怒意的呼吸声。   时绫也注意到狼妖的目光和明显粗重的呼气,以为他是被伤口疼成了这副样子,赶忙要将鱼肉放去一旁。   突然,一个沙哑中隐含着凉意的声音响起。   “吃。”   时绫以为是潇澈找过来了,下意识看向洞口。   没看到那抹高大的白色身影又发觉不对。   潇澈的声音没有那么冷。   可洞中除了他和狼妖并无他人。   时绫垂下头就对上了目光中带着些许气愤的红眸,不确定地结结巴巴问道:“小狸,是,是你在说话?”   狼妖愤愤地甩了甩尾巴算是回应。   时绫和他的心情完全相反,很惊喜也很高兴,这头笨狼终于能说话了,至少日后不会只有他自己在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了。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夸上一番,紧接着狼妖又僵着脸从嘴里蹦出了第二个字。   “鱼。”   狼妖忽然开窍说话,时绫自然也能知道他的一些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听到狼妖要吃鱼,赶紧应下。   可等时绫欢欢喜喜地把鱼递到狼妖手边,他并没有接下。   枕在腿上的狼轻颤着耳朵,很不自然地又往他身上贴近了些,磨磨蹭蹭好半晌,尾巴不安地从左边摆到右边,反反复复晃得他眼睛都花了。   见时绫实在是不明白他的用意,恶狼扭捏作态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非常小声地又蹦出来一个字。   “喂。”   声音听着平静沉稳,可狼妖的心像是快要炸开,胸膛剧烈起伏着,爪子难以控制地将地面划出了几道深痕。   “哦哦,好!”时绫闻言没多想直接就答应了,将鱼肉撕成小块喂到他嘴边。   虽然狼妖不喜欢被那个称呼,时绫却一刻也不曾忘记过他已然答应做自己的师父。   如今师父受伤了,他做徒弟的竟然忘了亲自喂东西给师父吃,急得师父都会说话了。   时绫只祈祷狼妖不跟他计较。   狼妖享受完时绫细心的投喂后肯定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固然被时绫气到会说话了,但也仅仅只能费力地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再多就说不出了。   然而时绫还是非常兴奋,小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   “小狸好厉害!你是我见过第一个会说话的妖兽!”   “还要吃吗?我再去给你烤!”   “是不是有些口渴啊,那我捧点水来?”   “伤口还疼吗?”   一口气问了好几句,狼妖都无动于衷,唯独听到最后时才有了点反应。   其实脖子上的伤早就好了,至于为何好得如此之快他也不得而知。   时绫没回来前钻心的疼痛恨不得直接要了他的命,眼前一片模糊,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扶着石壁才能勉强站起,看着越来越暗的天内心焦躁不安。   好不容易走到洞口,搅乱他心弦的人终于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没嗅到除了他之外的血腥气后如释重负的感觉使疼痛都减轻了些许。   时绫身上散发着的熟悉的香气让恶狼痴迷,再也不想让他离开,紧紧抱住的那一瞬,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脖子上血流不止疼到无法呼吸伤痕渐渐长合在了一起。   随着和这个凡人挨的越久,疼痛就越轻,直到彻底消散。   狼妖的伤完全好了,可他还不想让时绫知道。   时绫见他不答,本想自己掀开看看,但被狼妖抓住了手腕。   坏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疼。”   时绫的动作也在触碰到的一刹转为了轻抚,可狼妖抽动的嘴角像是在告知他这样并不能减轻伤口的疼痛。   师父痛苦做徒弟的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他想起自己刚化为人形时因为病弱走不稳路,时常摔倒,不过也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磕碰,而蘑菇老头就会一边用法术给他疗伤一边在伤口上吹气。   只记得当时他哭得稀里哗啦,被蘑菇老头一吹竟真的好了些。   后来每当受伤时就学着蘑菇老头那样给自己吹气。   “吹吹就不会疼了。”   像小鹿一样圆大的晶亮眼睛里倒映着他的模样,随后不等他理解透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殷红润泽的唇瓣越贴越近,在快要贴上时却停下了。   凉气混着极淡的花香喷洒在他脖子上,即使微弱,可还是能感受到。   时绫两颊鼓起,两鬓发丝散落,挡住了那张姣好的面容。   狼妖情不自禁地抬手用指尖的长爪小心地将其别到耳后。   他在想,或许……该把发簪修好。   —   次日昏暮,天地昏黄,已然到了昨日与潇澈约定好的时辰。   可狼妖自昨夜直到此时伤口似乎都没有再好转,不是埋在他怀里哼哼要么就是躺在他腿上,然后冷着眸子吞吞吐吐半天蹦出个“吹”。   并且只要他有要起身的意思,狼妖便让他吹。   时绫有点后悔教会他这个字了。   潇澈那边也不能不管,他不是无信之人,何况林子里等着的还是救过他一命的恩人。   只留狼妖一个在山洞时绫不放心,狼妖还死活不肯说是怎么受的伤。   在这山间住着的凡人除了山脚下的村民也就只有他昨日结识的潇澈了。   先前那几个抬轿的村民曾说上山的都被“山神”给吓傻了,而且个个骨瘦如柴怎可能将狼妖伤成这副样子。   而潇澈几乎半日都是与他在一起的。   时绫轻叹一声,玩弄着牵制狼妖脖子的布条,忽然间有了想法。 第29章   “小狸, 走快一点,天要黑了。”   时绫走在前面手中还抓着布条,狼妖则在后头慢慢悠悠地被拽着向前挪动。   他不知道狼妖的伤口早就好全了, 直到此刻还以为身后那头是个受了伤的可怜笨狼,不敢用力扯。   为了把狼妖带出来时绫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嘴唇都要磨破了,好言好语说了一大堆。   可这头狼知道他出去是为了见别人,沉重脸一个劲儿地说“不”, 甚至还要用身前的布条把他双手捆起来。   但爪子太长干不了这“精细活”,放弃了,于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时绫最后只能眼泪汪汪地哽咽着说树枝烧完了,得去捡些回来, 不然洞里太冷了会染上风寒,狼妖听到这才肯同意。   时绫拿着为潇澈准备的烤鱼, 心虚地不敢回头看狼妖的眼睛, 可他也没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潇澈是恩人, 报答恩情是理所应当的事。   要说为何心虚, 一是因为狼妖在山洞里从他提到潇澈这两个字后就突然变得暴躁。时绫想起初见到这头狼时他凶恶抵触的模样,觉得狼妖或许是不想接触外人。   二则是因为潇澈是凡人,见到妖兽定会被吓到, 万一像那些村民一样吓傻了……   时绫不敢再想。   总之绝对不能让他们见面。   时绫其实在洞里就早已想好该如何“支开”狼妖了。   快要走到那片小林子时, 时绫突然停住脚步松开了“牵制”狼妖的东西。见状恶狼如寒霜般的眸子垂下看了看被抛弃的布条,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为什么不牵他了?   狼妖看着时绫慢吞吞地转过身眼神飘忽不定, 手里的烤鱼还隐隐散发着香味。   “小狸,你去那边捡吧。”时绫指了指狼妖的身后,正是与潇澈约好的反方向。   时绫咬了咬嘴里的软肉, 试探着小声继续说道:“我去另一边捡,我们分头,然后……”   恶狼狐疑地顺着时绫的手指回头看去,那里确实有一片枯树。   可听到分头这两个字后。   “不行。”   狼妖沉声打断他。   清晰又干脆。   比灵界刚化为人形的花精说的还要好,压根听不出是妖兽在说话,就是一个冷冽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时绫没想到短短一日,狼妖已经由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到如今可以顺畅地说两个字了。   他惊喜不已,但被狼妖果断拒绝后紧张的心更加慌乱无措,抬眼便对上了那双可怖的还在幽幽冒着血光的眸子。   来都来了,况且想到潇澈此时此刻说不定在一边啃着树皮一边等他的吃食,时绫只好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道:“这样,这样会快一点,我们可以早点回去。”   “可以吗?”时绫伸手轻握住狼妖宽大的手掌,“回去后,我给你再吹吹伤口好不好?”   狼妖兽眼微眯,没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时绫被盯的有些发毛。   半晌,狼妖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看着他逐渐变小的背影,时绫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也快步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时绫急匆匆地赶到时,潇澈正在被野虎撞断的树上坐着,见他来了,笑着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潇澈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他脸上,时绫就差把鱼塞进他怀里了,潇澈才像刚看见似的,忙接下。   “这么多?小时,你真心疼我啊。”潇澈笑得放荡,拿起一条毫无顾忌地咬了下去,情不自禁点点头含糊不清地称赞道:“好手艺!”   时绫摆摆手,“我就只是烤了一下……”   “随便烤都烤得这么好?说明你有天赋啊!正好我缺个会做饭的,不如你来我这?”   潇澈嘴里塞了太多鱼肉,时绫只听清了前半句,问道:“什么?”   潇澈三两下吃完了一条,轻笑一声,不疾不徐地回他:“我说谁能当你师父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听到潇澈提到师父二字,时绫脑海中立马浮现出恶狼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不禁胆战心惊地朝狼妖离开的方向偷摸瞥了一眼,没发现熟悉的高大白影后才放下心来。   他鬼鬼祟祟的样子自然逃不过潇澈的眼睛。   潇澈跟着时绫的视线一同望了过去,随后走到他身旁倾身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小时这是在找谁?”   时绫明显被吓到了,扭头便看到一张放大的带着几分邪气的脸,踉跄着后退与潇澈拉开距离。   潇澈眸光暗淡下来,眼中流露着几分委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长得真有那么吓人?”   “不是!”时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立刻解释道:“不吓人,很好看。”   “那你喜欢吗?”潇澈变脸比翻书快,调笑着问,狭长的丹凤眼暧昧地眨了眨。   时绫不懂为何要喜欢别人的脸,刚想摇头,潇澈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又开口道:“你还没说刚刚是在找谁?能怕成那样。”   时绫当然不会说出实情,可他谎话说的也不精,磕磕巴巴,“没……没谁。”   怕潇澈抓着这事不放,时绫只好生硬地岔开话题,问:“你平日都睡在哪?”   潇澈无奈地耸耸肩,指了指他身后那棵断树,笑着打趣:“如今有它在我也不用睡土地了。”   时绫闻言点点头,抿了抿唇下定决心似的扯了扯潇澈的衣袖。   “潇澈,我有事想同你说。”   潇澈看着被时绫抓在手心的袖口,眸色一暗随即又染上笑意,反拉住时绫的手腕带他一起坐在树上,期待地看着他。   时绫不忍对上那包含期待的眼眸,始终垂着头,手上不自觉地用了些力气,潇澈胜雪的衣袖攥得发皱他也没发觉。   潇澈挑挑眉任由时绫抓着未曾制止过。   “我日后或许不能时常来找你了。”   说完,时绫不敢看潇澈的反应。毕竟他先前答应过潇澈,如今又反悔,作为一个失信之人,无论潇澈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   过了半晌,身旁之人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时绫闻声疑惑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潇澈,有点懵。   潇澈抬手揉了揉时绫的脑袋,“看你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以为你要与我断交呢。”他清清嗓子,将烤鱼放置一旁,又说:“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了?怎么不能来了?”   时绫看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内心的愧疚和不安稍稍减轻了些,一字一句地认真向潇澈解释道:“我师父受伤了。”   潇澈脸色一变,拧着眉头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本想拉开他的衣衫,却又止住了,声音都严肃了几分。   “伤在哪里?”   “不是我,是我师父。”时绫自认为刚才说的很清楚,为何潇澈还会误会。   话落,潇澈松了口气,“快给我吓死了。”眼中的担忧也转为了轻松,随口问:“你师父?”   时绫点头。   “你都叫他师父了,那他肯定有点本事,又怎会受伤?”   潇澈问的也是时绫所疑惑的,他摇摇头,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哎。”潇澈神神秘秘地冲时绫招招手,时绫以为他能说出点什么有用的线索,没多想便靠了过去。   潇澈凑到他耳边,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尖,男人带着笑意刻意压低声音道:“要不让我来当你师父?他能教你的,我也一样能教。”   时绫:“……”   “不逗你了。”潇澈稍稍收敛了笑意,有些不悦,“不就是受个伤吗?多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潇澈的话时绫根本没法反驳,正因他师父不是人,所以才需要他的照顾,也正因此,他才不能告诉潇澈实情。   见时绫不语,潇澈也识趣的没有再问下去。   “好吧,那等他伤好了你会来吗?”   男人落寞的样子看得时绫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一个人有多孤寂,能感同身受,忙说道:“没有不来的意思,我还会来送吃食的,一次会拿两日的分量,只不过不能多做停留与你闲聊了。”   潇澈深邃的眼眸静静看着他,里面夹杂着许多情绪,但时绫却只能看到委屈。   很像一只被遗弃的忠犬。   潇澈扯了扯嘴角,先前意气风发放荡不羁的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时绫很苦恼,安慰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他说:“那今日呢。”   “今日怎么有空与我闲聊,不用照顾师父吗?”   时绫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自以为安排的天衣无缝,将狼妖支开,然后过来和潇澈说清,再去找狼妖汇合。   “师父他,我……”时绫一心虚就会脸红,此时此刻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绯色,并且慢慢扩散至耳根,脸颊更是烫得如火烧。   潇澈没有理会他的窘迫,而是不依不饶接着问:“还是你在骗我?”   “又或是,你是偷偷背着师父来与我见面。”   “那我们这算什么?林中幽会……”   质问的话语戛然而止。   潇澈的唇被一只温热柔软的手给捂住了。   时绫嘴唇咬得发白,身躯微微颤抖,眼眶酸涩滚烫,语气中满是乞求,“别说了。”   潇澈嗅着覆在鼻尖的指节软肉上的气息,眼睛始终看着那张因他而变得羞臊的脸,喉结上下滚动,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时绫尽力平复着狂跳不止的心,天色逐渐变暗,狼妖离开的方向也正在被黑暗吞并。   他起身看着潇澈,“没骗你,日后我会同你说清的,我得走了。”   刚欲抬步,潇澈却一把抓住了他藏在袖子下的手腕。时绫被拽得一个趔趄快要摔倒,腰上忽然多了一只大手稳稳地将他接住了。   “我们不是好友吗?好友之间为何遮遮掩掩,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却要等到日后?”   潇澈依然是笑吟吟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可手上的力道却未曾松懈。   时绫自知理亏,支支吾吾说不出口,正当他苦恼之时,身后传出一声熟悉的低吼。 第30章   “小心!”   听到兽吼声的一刹那, 眼前的潇澈脸色一变,时绫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被猛地拉去了身后。   宽大的身躯挡在前方,大掌紧紧反握着他的手腕, 因为靠的太近,潇澈身上的青竹香气变得更加浓郁。   时绫被挡的严严实实,刚想探出脑袋就被男人所察觉,又将他往身后藏了藏。   尽管潇澈有意护着他不让他看,时绫也知道刚才的低吼声和此刻与潇澈面对面站着的是谁。   他脑中一团乱, 不知该如何面对狼妖。   来时的路上时绫还在想着该如何去说才能不让狼妖起疑,才能让倔狼跟他分开乖乖去别处。   好不容易想到了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没成想先是潇澈的几个问题让他如鲠在喉,再是狼妖不知何时竟从他后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   他一直都在注意着狼妖离开的方向啊, 明明连根狼毛都未曾瞧见过。   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潇澈方才说的那些话,狼妖会不会听到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时绫就不禁冷汗涔涔。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境, 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 内心却生出一种背叛的愧疚之情。   灵界许多仙子手下幻化成人形的精灵都被告诫过男女之间不可太过亲密, 即使是闲聊也要有分寸, 不可靠的太近, 更不能在四下无人时见面,必须要有第三个精灵一同在场。   仙子时常因不守规矩的精灵大发雷霆。   时绫虽没被仙子收入过门下,却耳濡目染, 自然而然也受到些许影响。   潇澈是个放荡不羁爱开玩笑的性子, 况且他与潇澈同为男子, 男子之间又有何妨?   师父应该不会生气的。   时绫如今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可微微颤抖的身子还是将他心底的紧张彻底暴露出来。   潇澈察觉后则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拉着他慢慢后退和狼妖扯开了距离。时绫想要挣脱,可越挣脱潇澈攥的越紧, 手腕都红了一片。   他欲开口解释清楚,告诉潇澈这就是他师父,可他的说辞潇澈会信吗?   “潇澈。”时绫拉拉他的衣袖,小声喊他的名字。   潇澈闻声侧头看了过来,以为他是太害怕了,一边警惕地瞥了恶狼一眼,一边柔声道:“别怕,我在这。”   时绫拼命摇头想表示自己并非这个意思,可潇澈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扳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个面。用着不容抗拒的口吻说道:“你跑,我来拖住它。”   说完却并未放手,捏着他肩膀的两只大手力道不断加大。   时绫感觉骨头都快要被硬生生地捏碎,疼得他脸色发白,转头不解地看向潇澈,可潇澈的神色十分可怖,眼神中再没了往日的笑意和柔和,只剩下一片冰冷。   “潇澈,你怎么了?”时绫声音都在发抖,抬手想要撬开他的指节,奈何力量悬殊太大,这点劲像挠痒痒般,潇澈的手岿然不动依旧稳稳地掐在他的肩上。   “呜……疼。”时绫实在忍受不住吃痛一声,声音并不大,可在这荒无人烟的空旷山间却显得格外刺耳。   身后发出“噼里啪啦”的一串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全数掉在了干硬的土地上,凶兽发怒的低吼声响起,时绫和潇澈同时转头看去。   白狼耳朵立起,一双兽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瞳孔急剧收缩成一条竖线,鼻子皱起露出藏在里面闪着寒光令人胆颤的尖牙   黑暗笼罩在整个山间,恶狼整张兽面都隐在夜色中。   时绫和他在一起久了,狼妖脸上一些细微的小表情他几乎都能捕捉到,有时从那张瞧着没有任何变化的脸上其实是能看出这头狼的心情究竟如何。   有时龇牙咧嘴看似是在生气,其实仅仅想要吓唬他罢了。   如今相隔太远,尽管借着月色也看不清那头狼的神色。   平日温顺活泼的狼尾垂在两条结实的腿间,毛也一下全数炸了起来,紧接着猛地甩在了一旁粗壮的枯树上。只见那棵树颤动了两下,发出“咔擦”一声,摇摇欲坠。   狼妖两只手的指节弯曲爪子瞬间从前端刺出,一张脸变得狰狞可怖,一脚踏上散落在地的树枝,树枝瞬间被踩得扁平,深深陷在了地里。   时绫从未见过狼妖这般凶残的模样。   恶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尽的暴怒,仿佛要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撕个粉碎。   时绫的心跳动的越发快。   不用看了。   真生气了。   而且气得不轻。   白狼残暴的眼神从始至终都在潇澈掐着时绫的那双手上,三两步便来到了二人面前,利爪毫不犹豫地挥向潇澈。   几乎是同时时绫肩膀上的束缚也消失了,潇澈凤眸微眯转而单臂将他搂在怀中护着,另只手摸出折扇“哗啦”一声展开。   时绫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潇澈上次要赠予他的那把扇子。   折扇如同坚硬无比的盾挡住了狼妖的爪子。   可潇澈仅有一把折扇,而狼妖却有两个利爪。爪子和扇子的挥舞声此起彼伏如同疾风刮过树丛,潇澈一边要护着时绫一边要挡下狼妖的进攻,逐渐落了下风。   随着一道清脆的“滋啦”声过后,潇澈的衣袖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好在并没有伤到皮肉。时绫还未仔细查看一番,一股大力便将他从潇澈的桎梏中扯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反应过来后时绫下意识环抱住恶狼的腰身,把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膛,声音都是闷哑的。   “不要打了小狸,别再打了,都是我的错。”   话落,挥起的爪子停滞在半空中。   时绫从他胸前仰起头,脸上满是泪痕,见状可怜兮兮地又去抱他抬起的手臂,狼妖指尖的爪子也在时绫触碰到他的一瞬间迅速缩了回去。   他太害怕,也太着急,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抽抽嗒嗒半天连个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恶狼阴沉着脸将他两颊挂着的泪珠抹下。   “小时,你难道忘了那头野虎何其凶残吗?这也是头失了智的凶兽,会伤了你的,快过来。”潇澈朝他招手,神情紧张地看着他,手中依然紧攥着那把折扇。   时绫红着眼睛拼命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手逐渐滑下,轻轻握住了狼妖的手掌,但手掌的主人并没有回握。   时绫委屈地望向那双依旧饱含杀气的眸子,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水眼看又要涌上,狼妖重重呼出一口气,将他细嫩的手包裹在有些许薄茧的掌中。   “潇澈,他,他不是凶兽,是我师父。”   此话一出,潇澈明显难以置信地怔愣一瞬,视线在他和狼妖的身上来回游荡。   果然不出他所料,潇澈根本不信。   “你是不是被吓傻了?”潇澈嘴角抽动了一下,强扯出一个笑容,尽量心平气和地温声哄道:“别说胡话了,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乖,快离它远点。”   潇澈逐步靠了过来,狼妖也重新暴怒,眼看又要打起来,时绫一个跨步站在了中间把他们隔开。   时绫认真地看着潇澈,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脸色苍白如纸,看着弱不禁风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在地。   潇澈蹙着眉头不由自主曲起指节想要帮他抚去眼角的水珠,还未触碰到,眼前的人突然被拉着踉跄后退两步。   时绫勉强站稳脚跟,不懈地继续解释:“真的,他真是我师父,和野虎不一样的,不会失智也不会咬人。”   像是怕潇澈不信,时绫踮起脚想把手放到狼妖嘴边。   “小时。”潇澈想要前来制止,恶狼的眸子犹如利剑一般刺了过来,晃了晃和时绫交握的手,潇澈止住了步子不敢轻举妄动。   狼妖收回目光垂下眼皮看了时绫一眼随后将头仰起。   坏狼本就高大,这一抬头就更碰不到了,时绫有些着急,越凑越近,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   “小狸,你低下来一点。”时绫怕他不理,又补充道:“求求你。”   坏狼没有听到想听的,自然不肯老老实实照做。   时绫无措地看着他冷漠的样子,好话在脑子里挨个转了个遍,突然眼睛一亮,薄唇几乎快要贴上他的脖子。   因为潇澈还在后面看着,时绫不敢太大声,奈何林子太过空旷寂静,即使声音再小也无法彻底掩盖。   “小狸最乖了,好不好。”   坏狼瞥了眼脸色黑如锅底的男人,躁动的心和堆积的火气也在听到这句话后都消散的无影无踪,。看着时绫红着脸费力踮起脚尖摇摇晃晃的模样内心掀起一阵涟漪,另一只手臂不禁圈上他的腰帮他稳住身形。   时绫如愿以偿地摸到了狼妖的嘴,而后又戳了戳鼻子捏了两把耳朵。   “潇澈你看,我没骗你,真的不会咬的。”   然而时绫转头就看到潇澈眉毛都要拧一块去了,目光中满是担忧地看着他说道:“就算不咬人,你又为何要认一头狼做师父?它能教你什么?抓耗子吗?”   时绫有些不悦,张口便要说出实情,可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恕我实在不能同你解释,但我是真心把他当师父的。师父他很厉害,我也能理解你不相信,但还请不要这么说。”   “你是被这个妖怪给迷惑了。”潇澈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没有。”   “我一直都很清醒。”   潇澈强行扯出一抹笑,眼神却是冷的,死死地盯着他身后的白狼,莫名的恨意快要溢出来,眼瞳也向四周扩散开来,眨眼间原本站得笔直的男人忽地半跪在了地上。   “潇澈。”时绫被吓到了,赶忙唤他的名字。   潇澈垂头捂着胸口,时绫只能听到他痛苦的低/喘,刚想扶他起来就被狼妖抱着腰闪开了。   半跪在地的男人抓了个空,修长的手指逐渐蜷缩握成拳头,低低笑了起来。   “你师父果然身手不凡啊。” 第31章   时绫这才意识到, 原来潇澈刚才痛苦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虽有些生气,可知道他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于是说道:“潇澈,师父对我很好,他不会伤害我,你不要这样了。”   潇澈见状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爽快地点点头,双手举着后退表示自己不会再有其他动作, 笑得张扬,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被爪子划的破烂不堪的衣袖快要垂落在地,藏在里面的肌肤也顺势暴露了出来。   今夜无云,月光倾洒而下, 林间异常亮堂,照得周围的一切都无比清晰。   借着光亮看到的一瞬间, 时绫不由得呼吸一滞。   有力的小臂爬满了青黑凌乱的诡异纹路, 细看似乎还在隐隐冒着黑气, 青竹香也变得更加浓烈在林间炸散开。   注意到时绫的视线, 潇澈挑了挑眉头整理了一下袖口将纹路遮盖住, “抱歉,没吓到你吧?”   说着道歉的话语,可语气中却只有兴奋。   不等时绫回答, 又自言自语道:“是我多虑了, 刚看到你的好师父身上也有, 你肯定早就习惯了。”   听了他的话, 时绫偏头看向狼妖几乎完全被布条遮盖住的脖子,狼妖的黑纹是从下颚开始一直蔓延至脖子和后背的,形状也十分诡异, 却不像潇澈那样会散发出夹杂着香味的黑烟。   时绫看了半晌,又不禁再次将视线投向潇澈已经盖严实的手臂。   潇澈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云淡风轻地扇着扇子,目光时不时落在他和狼妖交握的手上。   “小时,你当真不愿做我徒弟?我可是真心的,你若是答应……”潇澈眼神中满是期待,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放荡的样子,冲他邪魅地眨了眨眼。   “我马上就能带你走。”   潇澈说完,时绫明显察觉到牵着自己的大掌在收紧,他不知道潇澈说的带他走是去哪,可他下意识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已经有师父了。”   时绫颇为认真的样子逗乐了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了一下扇骨,随着“啪”的一道脆响,青白的折扇被合上了。   潇澈笑了几声后又惋惜地长叹一口气,很心痛的样子,无奈地说道:“好吧。”,狭长的双眼又转向散发着阴鹜气息的恶狼,感叹的话语充满了恶意。   “看来你是真喜欢你这个好师父啊。”   恶狼尾巴烦躁地左右轻摇着,又将利爪亮出,紧盯着潇澈的一举一动。   时绫没听出什么不对,只觉得潇澈这番话是接受了他认一头狼做师父的事实,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喜欢。”   “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再怎么挽留也没用。”潇澈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将扇子别在腰间。   又问:“小时,不管怎么说,咱们都还是好友吧?”   或许是刚才潇澈和狼妖的打斗太过激烈狠辣,把他吓得不轻,所以全身上下直到现在都是冰凉的,纵使手被狼妖给暖热了,可那点热意根本不足以缓解他微微发颤的身子,说出的话都在抖。   “是……是的。”   潇澈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我可是很喜欢你的,既然我们是好友,你也是喜欢我的吧?”   时绫还未做出回应,腰上就多了一双大掌将他提了起来,时绫惊呼一声立刻环抱住了狼妖的脖子。   恶狼稳稳托住他,阴沉着脸迈开步子朝林子外走去。   然而这次潇澈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勾着唇朝他挥了挥手。   时绫趴在狼妖肩膀上,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就听男人温雅的声音响起。   “我今夜就会离开,小时可别把我忘了啊,后会有期。”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话落,潇澈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身扎眼白衣身姿挺拔的男人眨眼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   狼妖抱着他走过了一段稍有些崎岖的路,随后毫无预兆地将他给放了下来,没理会时绫疑惑的目光,三两步拉开了距离走了。   时绫内心即刻慌乱起来,小跑着追了上去,拉住了狼妖的胳膊。   狼妖走的不算快甚至还越来越慢,可毕竟身高腿长,一步快顶他两步了,时绫追着还是显得很吃力。   “小狸,你……你还在生气吗?”   时绫轻声问道,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狼妖那双在黑夜里幽幽发光的眸子。   而狼妖则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过他,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着。   时绫自从上回被那股热流折腾了一番后明显能感觉出身体比以前好了不少,可如今不知是因为被狼妖忽视的害怕,还是其他什么的,浑身发软,勉强抓着狼妖的胳膊才能走稳。   “小狸,你别走那么快。”   “听我给你解释好不好?”   狼妖没有扒开他的手,任由他拽着,即使听到哽咽声也不为所动,尾巴耷拉在腿间随着步子一荡一荡,呼出的气又沉又重。   明明之前狼妖也会时常无视他,那时他心里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顶多是生气和无奈,而现在则是无尽的难受,心脏就像被狠狠攥在手中捏碎一般。   时绫吸进的气都是酸涩的,渐渐的,他松开了手,走得越来越慢,脚上像是被绑了几块大石头,使他无法前进。   一直闷声走在前面的恶狼实在没忍住偏头看了眼被时绫抓过的手臂,仔细感受着上面残存的余温,他的步子也越来越小,走得越来越慢。   似乎是在等谁跑过来,抱住他。   “呜……”   一道闷响夹杂着痛苦的呜咽,恶狼的耳朵精准地将其捕捉到,而后又强压下心中的情绪,咬咬牙准备继续走。   膝盖传来的剧痛将憋了许久的泪水尽数逼了出来,时绫咬唇看着那头越走越远的无情的白狼,手撑在地上,抽泣声断断续续。   刚才他只顾着看那头狼,没注意到脚下有个石块,被狠狠绊倒了。   时绫瘫坐在地上,手心也隐隐作痛,抬起一看,两只手都擦破了皮。   拍掉手上的尘土,一滴泪水滚落在伤口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正当他想拍拍衣衫站起时,头顶的月光突然被挡住,投下一片黑影。   狼妖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的,垂着头正站在他面前。他分明记得这头狼已经走了很远了,而且怎么一点脚步声都没听到。   还没等细想,狼妖弯下身便要来抱他,爪子还没触碰到就被时绫避开了。   恶狼一怔,耳朵也耷拉了下来,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收不回去,也不敢再靠近。   时绫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湿润的眼眶被凉风一吹冷得他鼻尖又一阵酸涩,忍着疼转过去背对狼妖抱膝坐着。   半晌,狼妖也坐在了他身旁,一瞬不瞬不加掩饰地盯着他看,时绫故意撇过头躲开他的目光,顺带往一边挪了挪。   恶狼也紧跟着挪了过来,还想来抓他受伤的手,不过又一次被躲开了。   时绫微微蜷缩着手指,自顾自地给手心吹气,可疼痛并没有减轻,大抵是因为被眼泪沾染过的缘故,甚至更疼了些,眼眶也随着他一下比一下用力地吹气变得更胀了。   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狼妖不由分说地再次抓过他的手放在嘴边,温热的舌头一下就将伤口上的血珠给舔了个干净。   时绫呆呆地看着他垂着眸子极为认真地给他舔舐伤口。   他记得很清楚。   狼妖是讨厌血腥气的。   初见时,他也是手心受了伤,也正因如此,狼妖才嫌弃地走开了。   可现在眼前这头狼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抵触和厌恶的神情,甚至称得上是迫切地将他双手的每一处都仔仔细细地舔了遍。   只要渗出一颗血珠,眨眼间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伤口的疼痛也逐渐减轻了。   正欲抽回手,锋利尖牙便作势要咬他的手指,即使知道狼妖是在吓唬他,可时绫还是有些害怕,只能老老实实被舔。   确保伤口不会再渗血之后,狼妖终于停下了动作,离开时还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心,爪子却一直没放开过,像是怕他再躲开。   见时绫脸色缓和了不少,才稍稍又靠过去一点,想扯开他的裙摆却没得逞,无奈伸出指节在受伤的地方摩挲了两下。   时绫知道狼妖灵力深厚,却没想到他厉害到隔着腰裙和裹裤就能准确无误地抚上他的伤口。   “你不是走了吗?”时绫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道。   狼妖未答,攥着他手的力道又大了些,耳朵无力地塌在两边,时绫从那双早已扩散成一个小圆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兽眸中披散着头发的小人红着眼睛脸也哭花了,可怜兮兮地坐在地上,像只被遗弃的兔子。   这句话犹如尖刺钉在了他的胸口,疼得他心脏抽痛不止。   他确实是走了,走得很远,因为他太生气了,气时绫为什么要提出和他分开,可那时看着那双满是乞求的眼睛,还有极具诱惑的话,尽管很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   为了树枝能用得久一些,每根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又粗又结实,高高兴兴捡了一大堆,正准备去找心里一直惦记的人,却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而且是个男人的声音。   他的耳朵和鼻子一样灵敏,刚才满心满眼都是地上的树枝和时绫对他说的话,以至于他听到时似乎都有点晚了。   狡猾的恶狼有意放轻脚步绕了一大圈,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潇澈和时绫旁边的树后躲藏起来。   他没听到多少,可记得最清的却是林中幽会这四个字,是因为时绫听到后立马红着脸捂住了那个男人的嘴。   非常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能让时绫有这种反应,坏狼还是默默记在心里了。   也是自从看到时绫和那个男人拉拉扯扯,他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赌气一般决定先不理时绫了。   因为他想让时绫哄他,摸他。   可现在看到心念的人受了伤,喉咙就像被无形的大掌死死掐住,难受的快要窒息。   “对不起。” 第32章   猝不及防的一句道歉让时绫哑了声。   他怎么也没想到, 这头刚才还冷漠无情头也不回的坏狼竟然会跟他说对不起,冰冷的嗓音中掺了些沙哑,却极为认真, 说的也很清楚。   时绫摇摇头,虽然也有一部分这头坏狼的责任,但的确是自己没仔细看路摔的,抿抿唇又问了一遍:“你不是走远了吗?为什么回来了?”   狼妖看了时绫许久,而后又贴过来了些, 轻轻将时绫的手放在他的胸口。   即使是隔着一层兽毛和皮肉,时绫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颗正狂跳不止的心脏,有力而快速的震颤使他忍不住用指尖打圈抚摸着。   狼妖眸光一沉,按住他无意识作乱的手, 随即指了指他手心和膝上受的伤,说道:“伤。”   时绫眨眨眼, 有些疑惑地问:“因为我受伤了你才回来的吗?”   他先是点点头, 又摇摇头。   时绫看不懂, 见狼妖的眼睛一直盯在自己的膝处, 于是又添了一句, “那……又是如何知道我受伤的?”   纵使早已亲眼见识过他深厚的灵力,可作为一个刚刚找到师父的小花,自然对师父都是崇拜和好奇, 很想知道狼妖是怎么做到的。   狼妖又带着他的手在自己胸膛处摁了摁, 语气中还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疼。”   时绫十分担忧地皱起眉头, 连忙问道:“是这里吗?”说完他用指尖抵在狼妖的心脏处。   “嗯。”   他那时一直在生闷气, 不知不觉就走了很远,然而心脏突然的绞痛强迫他回过神来,心底顿时升起不安, 猛地一转头,身后哪还有人影。   生气也转为了害怕和急切,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了回来。   而且越是接近地上坐着的那抹红影,心就更加疼得越发厉害,直到舔上时绫手上的伤口时才有所缓解。   此时此刻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甚至慢慢愈合了,可他的心还是有一阵阵的钝痛。   狼妖心中有个猜想。   为了得到结果,他小心地将时绫抱到怀里,在时绫呆愣的目光下,面不改色地将碍事的腰裙推到胯间,又卷起薄如蝉翼的裹裤,露出里面修长雪白的双腿。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到,可看到的一刹那还是眼瞳一缩。虽然已经极力克制,还是没忍住咽了咽口水,口水中还掺杂着时绫的血的滋味。   初见这个凡人时,在他短暂的记忆中,似乎是第一次闻到那股在当时令他恶心的气息。   他真的很厌恶,厌恶这个凡人,厌恶他身上诡异的味道,更厌恶他的血腥气。   可当真正舔上的那一刻,他头皮发麻,心底生不起一丝丝的排斥,只觉美味至极,甚至兴奋到尾巴都翘了起来。   原来他是喜欢的。   本无暇笔直的腿上分别肿起了两个大包,红得发紫,他收起爪子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怀中蜷缩着的小人立马倒吸一口凉气,疼得脸都扭曲了。   见状他转而将手托在时绫腿弯处将其微微抬起凑近鼻子,看着肿得愈发严重的两个鼓包,他仿佛闻到了疼痛的气息。   他的心也一样。   时绫看着逐渐贴近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内心有些忐忑,不过并不是怕狼妖会伤到他,而是这次摔得似乎真的很严重,方才狼妖明显已经很轻很小心了,可触碰到时还是疼得他冷汗都冒了出来。   “小狸。”他忍不住唤道。   狼妖闻言停住了动作,凑过来蹭了蹭他脸,长长的胡须扫过他脖子,时绫被弄得有些痒,咯咯笑着推了推他,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了许多。   见他没有那么怕了,狼妖这回没再犹豫直接舔了上去。   湿滑舌头包裹住高高肿起的膝,时绫先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发现真的一点痛感都没有后便不再闪躲。   灵活的大舌熟稔地游走在伤处,狼妖舔得非常认真,也十分享受,压在心底的气闷彻彻底底消散的一干二净,尾巴一摇一摇,从远处看就像是个被主人奖励后很高兴的大狗。   事实也差不到哪去,时绫无处安放的手正拽着他脖子上的布条,也只有时绫这样“牵”着他的时候,才有归属感。   布条上都是香味,随时随地都能放在鼻子上闻,以至于他永远都不想让时绫知道他的伤好了,只有这样才能将它顺理成章地留在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狼妖依旧不厌其烦地耐心帮他疗伤,滋滋的水声一刻也未曾停过,时绫肿起的包也消了下去。   等舌头离开时,他的膝处已然恢复如初,上面仅沾染了些晶亮的口水和狼妖没控制住咬出来的几个小牙印。   时绫试着动了动腿,钻心的痛感完全消失了。   他高兴地一把抱住了狼妖,怕蹭到狼妖脖子上的伤,于是把脸贴在了他胸膛上,听着已经平稳的心跳,问:“那你还疼吗?”   狼妖没有立马回应,而是仔细感受着。   他的猜想是对的。   他和这个凡人连在一起了。   看着怀中人忧心的模样,恶狼很想告诉他自己的发现,可脑中想的很好,到嘴边时却磕磕巴巴说不出来。   时绫坐直身子耐心地等着他说,可刚学会说话的笨狼根本说不出太多,无奈之下只能地指了指时绫满是口水的腿。   时绫以为他是在问自己的伤有没有转好,点点头,“不疼了,小狸真厉害。”   狼妖又一次带着时绫的手来到了自己的胸口,也学着他的话回道,“不疼。”   “这……这么快就好了吗?”时绫虽然有点懵,不过再一想以狼妖的修为确实没什么奇怪的。   见时绫并没有看懂自己的意思,恶狼心里有些急躁。   因为他迫切地想让时绫知道他们的伤痛连在一起了,像是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一种奇异的满足,将空荡的心填满。   狼妖的眼神中藏匿着许许多多他看不懂的情绪,时绫逐渐察觉出异样,看着这头狼把自己的手一会贴上他的胸膛,一会又放在自己转好的膝上。   时绫努力试着读懂他的意图,可那耷拉下来的布条在总是蹭来蹭去扰他心智,刚想将它拨弄至一旁,余光扫见狼妖缠的严严实实的脖子。   时绫呼吸一滞,双手捧着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不确定地问:“小狸,你是不是与我痛意相通了?”   怕他听不懂,时绫又解释道:“嗯……就是我们之间若是有谁受了伤,另一个也会承受相同的痛苦。”   他也是在灵界藏书阁里的古籍中翻阅得知的,起初看到时他十分狐疑不太相信,因为书上写的实在是太过荒谬,说三界有这一能力的不足十位。   据说几十万年前曾有天界的仙子和将领互生情愫不久后,将领练武之时不小心受了些小伤,二人也因此发现了他们的痛意是相通的。   起初二人都很高兴,这也代表他们永生永世都能时时刻刻察觉对方的安危,可并没有甜蜜多久,将领在天魔两界的大战中战死了,而且死状凄惨,是被魔界的灵兽活活折磨而死的。   在天界苦等将领的仙子灵体也承受了相同的痛苦,元神散尽。   时绫想起狼妖脖子鲜血淋漓的那日,他在寻树枝的路上突然心痛到差点不能呼吸,狼妖不出意外正是那时受了伤,痛意相通使他也承受了痛楚。   方才他摔倒后膝处和手心的痛也传去了狼妖的心脏,所以狼妖感受到后即刻回来了。   听了他的话,狼妖轻轻嗯了一声。   时绫一时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深知自己的鲁莽大意,若是日后再像从前那样时不时受点伤,狼妖会不会同古籍中所说的那个仙子一样活活疼死?   这可是他刚认的师父啊!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害怕,可事已至此,纵使再怎么担忧也没用。   时绫隔着布料轻轻抚上狼妖的伤口,“你受伤那日,我也同你一样,心痛得厉害。”   说完,本一直闷声不响的狼妖毫无预兆忽地掀起他的衣衫,时绫还没来得及制止,湿热的大舌便舔上了他的胸口。   “已经不疼了,呜……”   狼妖一手托着他的背,另一手牢牢桎梏住他的腰身,舌头像刚才那样娴熟地游走在心脏震颤的地方。   知道狼妖是好心,所以时绫只能一边解释一边推着紧紧附在身上的脑袋,“不疼了,小狸,不用再帮我舔了。”   坏狼像没听见似的,一刻也不停,时绫只得颤抖着指尖去扒拉他贴在脑袋上的耳朵。   明明刚才还高高竖起的一对兽耳此刻却爬伏在两边,时绫以为狼妖之所以听不到他的话是因为耳朵没立起来,可他掀了半天愣是连边都掀不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不停分泌涎水的兽舌时不时便会刮过突/起的尖尖,惹得时绫通身颤栗,脚趾都蜷缩起来。   “坏狼,放开。”时绫手指无力地抓着他头顶的茸毛,出口呵斥的语调却是绵软的,完全震慑不到这头厚脸皮的狼。   似乎为了安抚他,狼尾如灵蛇般蜿蜒伸来,可时绫根本无心去逗弄。   锋利无比的尖牙力道控制的极好。   先是轻轻衔起,随后嗛在满是獠牙的嘴中吮的滋滋作响,而暴露在外却一直备受冷落的则被带着薄茧的指腹肆意搓弄。   时绫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低低切切地说:“真的不疼了。”   “疼。”狼妖阴沉薄冷的声音立马响起,含糊不清地纠正道。   能听到他说话?   刚才是在装聋?   时绫没力气计较,只好哀求道:“求你了……”   贴近心脏处的尖尖灼烧感十分强烈,鼓胀麻木和怪异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折磨的苦不堪言,身子像被丢进了一个大火炉里。   松嘴后,如寒风中摇曳的残烛,可怜又颤颤巍巍地立/着。   时绫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热气,却怎么也想不到恶狼竟又打算去欺负另外一个。   见状他吓得脸都白了,头脑一热一个巴掌不轻不重地扇在了这头狼的脸上。 第33章   看着眼前被扇得微微偏过头的坏狼, 他的那一巴掌分明没用什么力气,尽管如此,手心还是有些发麻, 因为被短毛包裹的兽面下是极硬的骨头。   “我……我不是有意的。”时绫敢发誓自己真的不是有意为之,打上去的时候自己也懵了许久,直到狼妖气愤地哼哼两声和手心传来的阵阵酥麻才迫使他彻底回过神来。   衣衫皱皱巴巴地被推至颈下,胸前的肿胀还未消散,可时绫已经无心去管。   他竟然出手打了自己的师父!   时绫顿时慌了神, 连忙抚上狼妖的脸颊,真心实意地给他师父致歉。   “师……小狸,你没事吧?我一时心急,对不起。”   狼妖依旧是那个被扇巴掌时俯身半趴在时绫身上的姿势, 只是眼皮垂着刻意隐藏着眸中的情绪不让时绫发现。   脑海中的记忆短暂又模糊,如同碎成好几段的树枝, 拼拼凑凑还是一无所获, 可不知是为何, 他总觉这是平生第一次挨打。   那个巴掌对他来说没有丝毫伤害, 轻的甚至都没带来疼痛, 只有沾染在毛上的香味提醒着他发生了什么。   心里冒不出半分不悦和愤怒,反而十分快活,抑制不住的兴奋快要将他吞并。   恨不得。   把另一边也递过去让时绫扇两下。   见狼妖半合着眼睛一声不吭, 时绫吓得快要哭出来, 不会被他打傻了吧?   可他没用力啊!   时绫捧起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声音都抖着弯, 吓得魂飞魄散,“小狸,很, 很疼吗?我给你揉揉。”   狼妖不语,任凭时绫手足无措地在他脸上打圈揉弄,眸子紧闭,极力克制着不让尾巴像狗一样乱摇。   “小狸,别吓我,你说句话好不好?”时绫时不时瞄一眼这头僵得像个木头的白狼,心中的不安和关切快要让他崩溃。   狼妖在他夹带着哽咽的话语中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中的兴奋早已被藏匿起来,恢复了往日冷若冰霜的模样。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时绫手上动作也不敢停,问道:“还疼吗?”   狼妖定定看了他半晌后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嗯。”   时绫一听,心凉了半截,手腕都要揉酸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拥有的如此大的内力,一个巴掌能让狼妖疼到现在。   倏然,狼妖按住了他已经有些颤抖的手,又蹦出一个字。   “吹。”   时绫先是一怔,接着立马点头应好,勾着狼妖的脖子将他们的距离拉近,唇瓣贴近他毛发凌乱的兽面,小口吹气。   阵阵夹杂着凉意的风断断续续地吹向他被“打疼”的脸,呼吸都变得急促,狼妖不禁侧目向上观察。   长而挺翘的两半睫毛中是专心致志的眼眸,似乎一心只想着给他吹气,其他什么都不会发现,看着近在咫尺的红润嘴唇,心下一动。   若是不小心抖一下,会不会碰到?   仅仅犹豫片刻,坏狼不经意间便朝着那两片唇瓣凑了过去。   然而自以为计划的天衣无缝,可没料到怀中人本就胆小,这猛地一动,正一心为他“减轻痛苦”的时绫吓得立马后仰着头躲开了。   “……”   时绫呆呆地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笨手笨脚又怎么着他了,面前这头狼脸色难看的不得了,时绫心一紧,问:“怎么了?”   坏狼面不改色地将头转了回来,嗓子沙哑生硬地回道:“不疼了。”   闻言时绫放下心头大石,可没等他缓一会,狼妖又开口道:“痒。”随后将另一侧脸伸了过来,见他愣神,又重复一遍。   “这,痒。”   时绫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还是听话地轻轻给他挠了挠。   “好点了吗?”   狼妖未答,眼瞳却由圆点缩成一条竖线,时绫望着那双隐隐露出凶狠的眼睛,有点点怕。   因为狼妖已经许久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了。   冰冷。   犀利。   像是在看势在必得的猎物。   突然。   恶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强硬,“拍。”   时绫没懂什么意思。   狼妖神色些许不自然,拿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一下。   时绫被这头狼莫名其妙的举动给吓到了,刚才拿着他手拍上去的那一下明显比他不小心扇的那一巴掌力道大了不少,指尖都震麻了,可狼妖的却眼睛都没眨,更没说疼。   “……不疼吗?”   “痒。”   即使早已习惯这头狼阴晴不定的性子,可还是难以那么快地接受拍脸的……   于是只好商量道:“那,我用点力挠……”   “不。”狼妖打断他的话,沉着脸拒绝的十分干脆,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威胁,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时绫实在没法子,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算是师父的命令。不过时绫很不理解的是刚才挨了一巴掌还疼得让他揉了半天,现在又因为痒拿着他的手那么大力地……   说是拍,其实和扇也差不多吧?   狼妖这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让他只能老老实实照做了。   “好,好吧。”   时绫咬着唇往那张兽面上拍了一下,力道轻柔的像鹅毛,甚至称得上是抚摸。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狼妖似乎并不满意,却没说话,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时绫蜷缩着手指,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要……再拍一回?   时绫犹犹豫豫,他只想快些回去,可深更半夜荒无人烟还时常有野兽吼叫的山间,他自己定是不敢的,可狼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还在等他拍脸。   这头狼的脸上究竟有什么是抓挠都解决不了的,非得这样才行。   纵使心中有诸多疑问,时绫也终归还是又扇了上去。   这回他用了些力气,因为有兽毛的缘故,一道不是那么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恶狼的头又被扇偏了,偏得甚至比先前更狠了一些。   达到目的后,尾巴下意识狂摇了起来,却很快被压制住了。几近疯狂的心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此时此刻他快活到整个身子都是麻的,这种感觉他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让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时绫手不上不下地举着,看着狼妖没什么表情的脸有些担忧那一下是不是打得太重了点,正想开口询问,震得发疼的手便被带去了狼嘴边,灵巧的舌头使他的阵痛很快消散。   —   昨夜他们走到洞口才恍然想起树枝烧光了,狼妖本辛苦捡了许多,却因之前看到时绫和潇澈拉拉扯扯太生气一脚全踩碎了,于是只能又折返回去,等回来时天上已经翻起鱼肚白。   所以时绫这一觉睡得又沉又久,却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真切到令他直到醒了都还记忆深刻的梦。   梦里他身处灵界常常和灵宠玩耍的花园里,可偌大的花园中竟只有他一个花精。   他在里面走了很久很久都没找到出路,因为太过疲惫便在花园中心的亭子里睡熟了,是令他日思夜想的萤虎将他舔醒的。   思念使他想要快些与萤虎亲近,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心急之时,老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说了一大堆话他也记不太清了。   唯一记下的也是老蘑不断重复的,说找到了破除灵界结界的帮手,很快就能将他从凡间带回灵界,他不用再受苦了。   这或许真的只是由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期望所产生的一个较为真实的梦境,可时绫还是久久不能释怀。   甚至他开始觉得这就是老蘑不知又从哪本书上学的邪门歪术,于是施法进了他的梦境。   可梦里老蘑说的是真的吗?   灵界的结界可是由几位大仙子一起布下的,凭老蘑的灵力就算是找到帮手也不可能说破就给破了。   时绫闷闷不乐地坐在火堆旁看着狼妖正笨手笨脚地烤鱼,心中始终都在想着老蘑的那句话。   若是真的,他现在应该高兴才对。   可为什么一点也笑不出来,甚至……   甚至还希望老蘑不要那么快来带他回去。   时绫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此刻的心境,他迫切的想要增长灵力学习法术为的就是不想当一个与凡人无二的花精。   他从有灵智起就在灵界了,生活了千年的地方,说没有感情是假的,说不想回去也是假的。   这种莫名的情绪不断折磨着他,双眼无神苦恼许久,狼妖手中的烤鱼都快怼到嘴边了他都没发觉。   “吃。”狼妖冷不丁的一个字才让时绫回过神。   时绫魂不守舍地接了过来,往日美味至极的鱼肉在嘴里嚼了许久都咽不下去,味同嚼蜡。   渐渐的他也没心情吃了,就干巴巴地拿在手里一动不动地呆坐着。   察觉到他的异常,狼妖坐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撕下一块强硬地往他嘴里喂,时绫拗不过他,只好乖乖张嘴。   看着他被布条缠的严实的脖子,时绫抬手轻轻摸了摸。   如今已经确定与狼妖痛感相通,他的心也早就不痛了,仔细想想,好像是那日在洞口和狼妖抱了没一会心就不痛了。   时绫不禁佩服他的厉害,这么深的伤口说愈合就愈合了。   “小狸,你什么时候教我法术啊?”时绫嘴里都被鱼肉塞满了,含糊不清地问道。   话落,山洞寂静一瞬,正欲继续往时绫嘴里塞肉的狼妖身形一僵,爪子差点戳到那张热得通红的小脸,眼神躲闪。   狼妖的不自然时绫丝毫没发觉,用力咽下鱼肉后,半说笑半试探地接着说道:“小狸,我要是走了,你会同我一起吗?” 第34章   还未来得及张嘴, 本送到嘴边的鱼肉连着白狼手里的烤鱼一同掉在了地上。   时绫见状赶忙捡起来吹两下,但鱼肉上还是沾了些尘土,看来是不能吃了, 他只好将其放在一旁随后关切地询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狼妖不语,血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水光,时绫看到时一愣,可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或许是他看差了。   时绫内心十分担忧,挪了挪屁股和他贴着坐, 捧着他的脸又问道:“究竟是怎么了?”   狼头固执地从手中挣脱而出,时绫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只好悻悻地收了回来。   “去哪?”狼妖忽地沉声开口道。   时绫怔愣片刻,想起自己刚才问出的那句话, 才明白狼妖说的“去哪”是什么意思,慌忙说:“去, 去……”   他一时不知该从何与狼妖讲起灵界, 只好换了个更容易让他听懂的词。   “回家。”   狼妖对上他的眼睛, 警惕地重复了他的话, “回家?”   时绫用力点点头, “对。”看出狼妖眼神中的困惑和防备,又补充道:“就像我们住的这个山洞一样。”   说完时绫拉住他还有些僵硬的手,“从此处搬去我住的地方, 你可愿意同我一起?”   狼妖耳朵动了动, 状似极力在理解时绫所说的每个字的含义, 其实早就差不多懂了。   可时绫住的地方定有很多凡人, 先前凡是见到他的要么就是大喊大叫地逃下山,要么就是挥舞着一个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冲来,弄伤他的胳膊。   很疼。   狼妖心里早就认定, 只有时绫一人是好的,其他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不想去,可若是不去,定是再也见不到时绫了。   绝对不可。   况且身旁的凡人太过瘦弱,走两步就喘得厉害,昨夜捡完树枝返回时走到一半本来红润的唇一下变得苍白,还是他背着回来的。   如此这般病弱,没有他在,肯定会被欺负。   一想到时绫红着眼眶抽抽嗒嗒哭得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就像是被刺穿似的。他回握住了掌心中的那只手,将它牢牢困住。   自从收他为徒后,狼妖对他很好很好,龇牙咧嘴也少了。   以至于在这头狼垂眸不语的这段空隙里,时绫后知后觉才想起狼妖本身的性子是孤僻冷漠的,孤身住在这无人的山洞里,不喜吵闹。   但灵界花草树木成精后的仙子精灵整日嬉笑打闹,一刻也静不下来,狼妖肯定不会喜欢的。   时绫很忧心,可转念一想,灵界吵闹的似乎也只有那几个地方,他住的很偏,平日里从房前经过的精灵都没有几个,安静的只有花草呼吸的声音。   他咬唇纠结着,而后轻声没什么底气地问:“小狸,其他地方平日会有些吵闹。”   狼妖抬眸看向他,眸光一暗,心中升起不悦。   时绫看着他逐渐冷淡的神色,虽然心慌,可还是继续说:“你若是愿意与我一起走,可以住在我那里,屋子虽然不大,但是我们两个住着还是绰绰有余的,你放心,我家里没有别人,不会吵到你。”   说完,时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狼妖。   他已经想好了,要是狼妖不愿与他去灵界,那他也不会忘记狼妖的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等恩情没齿难忘。   灵界每隔半年都会消除结界派些精灵去天界送新鲜的花草,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悄悄回来看师父……   不对。   时绫猛然间想起,天上一日凡间一年,等他下凡之时,凡间都已然过去一百多年了。   不过狼妖不是一般兽人,有灵力会法术,应该不会那么快……   “我们?”   时绫心中正难过,就听狼妖突然出声问道,他赶紧点头,“对,只有我们。”   “好。”   得到时绫确切的回答,他压下心中的兴奋,轻描淡写地答应了。   时绫没想到狼妖同意的这么快,难以置信地说道:“真的吗?你当真愿意同我一起回去?”   看着那双满是惊喜的眼睛,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这种越发强烈的情绪促使他抱起时绫便要往洞口走去。   “等等。”时绫惊地瞪大眼睛拍着他的的肩膀,“我们现在不去。”叽里咕噜又说了一大串后笨狼才终于相信,抱着他又坐下了。   “回家。”狼妖说。   时绫被狼妖面对面抱着,腿圈在他的腰上,说:“还不回……其实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只是先问问你的想法,你愿意就好。”   狼妖闻言心又是一颤,搂着时绫的胳膊不自觉又紧了紧,忐忑不安地揪住时绫的衣角。   时绫对他此刻的心情浑然不知,叹了口气自顾自地继续道:“昨夜梦里老蘑……我家那边的好友,说不久就能带我回去,虽然是梦,但我越来越觉得是真的了,说不定过几日他就突然来了。”   狼妖越听越急躁,四肢渐渐变得僵硬冰冷,眼睛死盯着怀中之人。   “他要是知道我找到了师父,肯定高兴!”时绫笑吟吟地叭叭说个没完,而面前这头狼的心也随着他的话也渐渐凉了。   时绫被狼妖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挣扎了两下,抬头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看,可眼瞳却是散开的,显然是出神了,他挥挥手,“小狸?”   话落狼妖兽眸收缩,意识到时绫的不适,手臂松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一想到狼妖会与他一同回去,日后不再孤寂,时绫不禁喜上眉梢,说话都带着笑意,和魂不守舍的狼妖完全相反,心情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那小狸,你还教我法术吗?”   一听到这两个字,狼妖就像被谁掐住了脖子,丝毫不敢直视时绫那双饱含期待的眼睛。   如今狼妖不敢再逃避,这回显然不是不理他那么简单了,除了法术他没有任何能留住时绫的东西,所以他害怕,怕时绫失去兴趣自己回家了,让他再也找不到。   “教。”   时绫眼睛一亮,欢欢喜喜地抱住他,“太好了!我该怎么做啊?”   狼妖掐住时绫因为兴奋而在他身上乱扭的身子,近在咫尺的红唇令他想起昨夜狼狈的样子,心下一动,嘶声道:“嘴。”   会错意的时绫以为狼妖是提醒他嘴角沾了东西,蹙着眉头摸半天什么也没摸到。   他话还说不全,时绫听不懂也是情有可原的,于是坏狼不疾不徐地俯身贴近。   时绫不明所以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间反应过来,十分豪爽地说道:“小狸,你嘴巴痒了是不是?我给你挠挠。”说罢,时绫用手指贴心地从胡须缝里帮他挠了挠。   狼妖不躲,时绫心有疑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一直埋头挠挠挠,很快,兽毛下的皮肉就微微泛起了红,整张狼嘴像是抹了胭脂,一圈都是红的。   时绫意识到不能再挠下去了,曲起手指试探问道:“好点了吗?”   恶狼红着张嘴,看着那张稍有些窘迫的脸,沉声说道:“亲。”   “亲?”时绫歪着脑袋问他,“亲什么?”   狼妖镇定自若又振振有词地说道:“教,法术。”随后顶着张通红的嘴凑近。   “亲,嘴。”   听到的一刻,他嘴角僵住,懵了。   此等学习法术的方式时绫闻所未闻,他在藏书阁中所阅的书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了,其中不乏一些稀奇古怪神乎其神的古籍,可没有一本书上说过什么法术是要靠亲嘴来学习的。   可狼妖坦坦荡荡又理直气壮和不带有一丝情绪的眼神把时绫震慑住了。   纵使心中不解,但也未曾生出过抗拒的想法,不过是觉得新奇和意外,并不反感。   而且只是亲一下嘴巴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元神。   师父的命令时绫不敢违抗,连忙答应下来,“好。”   明明是他为了一己私欲哄骗时绫亲他,可看着越发贴近的唇瓣,他反倒生出了一丝退却的想法。   千钧一发之际,狼妖蓦地仓皇偏过头去,唇也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脸上。   时绫撅着嘴呆呆地眨了眨眼睛,鼻尖是狼妖身上独特的冷冽气息。   他行事直率不喜弯弯绕绕扭捏作态,说亲就一点没犹豫地亲过去,甚至力道没收住给自己嘴都磕疼了。   时绫直起身子嘶了一声揉了揉,“小狸,为何突然躲开啊?不是要亲嘴吗?”   面对时绫的询问,狼妖心中懊悔不已。   是啊,他为何要躲开,又为何要怕?   狼妖恨恨地磨了磨牙,主动凑了过去,然而还没碰到,时绫便因整理被他方才爪子捏皱的衣衫而垂下头去,扑了个空。   时绫一边捋平褶皱,一边轻快地说道:“小狸,不用为了教我法术如此勉强自己,只能亲嘴吗?还是亲别处也行?”   他想了想,又说:“亲尾巴可以吗?或者耳朵?实在不行……”   话没说完,下巴就被挑起,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以至于时绫眨眼间狼妖就已经镇定自若地直起身子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留在唇上的余温和一根兽毛能证明狼妖刚才亲了他。   时绫捏掉那根毛,心道:“亲的如此之快对法术的作用会不会没有久一些好?”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的时绫捧起狼妖的脸很重地亲了上去。   虽然也没多久,但和刚才那一下相比足以让狼妖快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松开后,他喘着粗气看着时绫泛着绯红的脸颊,心脏在体内肆无忌惮地冲撞。   即使只是碰了碰嘴,什么都没做,可他还是快疯了。   -   自从亲了嘴之后,这头狼一直垂着脑袋,说什么都不理,时绫只好去和水鱼玩了一日,直到睡前狼妖都没说过一个字。   看着身旁背对他而睡的白狼时绫有些无奈,又不禁想着:毕竟是亲嘴才能学会的法术,或许是教完法术之后不能言语,不然法术会失效?   时绫慌忙也捂住了自己的嘴争取不让声音冒出来,一想到自己将要学会此生第一个法术便欣喜不已,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才睡熟。   溪中的水鱼还沉浸在和时绫玩闹的兴奋中无法自拔,一个二个伸着脑袋朝洞内望去。   只见正躺在地上熟睡的小人袖子蹭到了臂弯处,暴露在外的手臂白的晃眼。   在一个个无神的眼睛的注视下,毫无预兆的,约有指节那么长的花茎带着花蕾从掌心钻了出来。   花瓣一片接一片绽放,一朵纯白的小花诞生于此,摇摇晃晃地感受着洞中的热意。 第35章   平旦, 天微微亮,侧身而眠的恶狼猛然睁开了眼睛。   身后传来阵阵平稳且绵长的呼气声,他想转过身去, 刚动弹两下椎骨忽地一疼,这才发觉尾巴是被人抱在了怀里。   时绫睡熟时很老实,狼妖深知这一点,轻而易举地就将狼尾抽出,转身与他面对面躺着。   发丝如墨, 虽衬的这张脸更加白嫩,可总是糊满所有他想看的地方。   气恼的恶狼又想起被自己弄断的东西。   那时其实狼妖充斥着恶意想欺负一下这个凡人,想看他像那些人一样见到自己可怖的模样哭得撕心裂肺和无比惧怕的眼神。   可出乎意料的时绫没有生气,只是一脸莫名地问为何要弄断他的发簪。   恶狼开始懊悔。   正因他觉浅还总是比时绫先醒, 所以每日平旦之际他都能一瞬不瞬地对着这张脸愣神许久,摸一摸嗅一嗅什么的。   然而每回时绫的发丝就跟生了灵智一般, 一个劲儿地作乱。   他爪子长而锋利, 一不留神便会在细嫩的肌肤上留下血痕, 待将那些碍眼的发丝全数拨开时, 他半个手臂都是麻的。   此刻好不容易将遮挡住时绫半张脸的长发理好, 正想凑上去嗅一嗅染上一抹绯红的脸颊,如绸缎般的墨发却又滑了下来,隔挡开他的鼻子。   实在忍受不住的恶狼去角落捡起被他弄断了的簪束。   自从断成两段后, 簪子就再也未被拿起过, 一直被放置在洞中石块之上, 长久以来早已被一层薄薄的尘土覆盖。   狼妖仔细地将尘土抹去, 爪子和簪子碰触之时发出了一声脆响,犹如泉水般悦耳。   发簪通体玉白没有任何修饰,正静静躺在宽大的掌心中, 狼妖想到那日时绫快要跌下山坡之时从他手中生出的藤蔓。   或许可以用藤蔓把它缠起来。   可他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唤出藤蔓,心知肚明那日只是偶然,还是极为认真地盯着两截断簪子,就这么眼巴巴地盯到头晕眼花,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狼妖烦躁地甩了甩尾巴,四处寻着能用的东西。   山洞简陋,除了正噼里啪啦烧着的火堆,再无一物,他只好拿着簪子坐了回来。   身前的布条晃来晃去似是在吸引他的目光,看着一直被他小心翼翼护着的布条,就连入睡时都要抓在手里,始终犹犹豫豫狠不下心。   一旁的时绫冷不丁地哼哼两声,两手摸索着,眼睫颤动两下像是要醒了,见状他将尾巴伸了过去。   抱着毛茸茸还散发着热意的狼尾,很快时绫便又睡沉了,狼妖一边动着尾尖轻扫时绫的下巴,一边想着该如何弄好发簪。   突然,有什么东西正穿过蓬松的毛发顶在他尾巴的皮肉上。   深知时绫熟睡时仅抱着他的尾巴不会乱碰,反倒是他喜欢用毛在时绫脸上蹭来蹭去。   狼妖的目光充斥着防备和凶狠,龇起獠牙作威胁,长爪扒开那一簇毛,看清是什么时他愣住了。   自打在此洞中醒来,洞外除了枯树便是一片荒芜,他从未见过这个瞧着非常脆弱的东西,可他看到的第一眼还是在心底不由自主地叫出了一个字。   花。   和兽毛颜色几乎完全一样的小花正阻挡在时绫的手心和狼妖的尾巴之间,然而看似十分脆弱的小花被坏狼用尾巴抽了好几下都不动如山,依旧□□。   狼妖不悦的低吠声响起,将簪子放置在一旁,轻轻拉过时绫的手,却发现花竟是扎在了柔嫩细腻的手心中,像那日从他掌中生出的藤蔓一样。   可藤蔓不痛不痒轻而易举便能脱落,而这花他揪了半天也不见有松动的痕迹。   本就不爽有除他以外的任何活物触碰属于他的东西,如今见拽了半晌都拽不下他就更气了。   由于花茎实在太细,笨拙的爪子根本掐不断,于是他垂下头张开嘴便要将其狠狠咬下,还没靠近,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还带着睡醒的迷离和沙哑。   “小狸,你是要吃我吗?”   时绫眼睛半睁唇角上扬,安静地看着他。   狼妖顿时心下一沉,转了个弯俯身慌忙去舔时绫的脸,还在他颈窝里蹭了又蹭。   时绫推开他的脑袋,笑道:“我在说笑呢。”   话落便坐了起来,见狼妖神色慌张,又问:“怎么了?”   狼妖托起他的手,时绫定睛一看,一朵白色的小花赫然长在手心中。   一瞬间,他眼睛睁大,身子像是被定住了般,惊地连话都说不出口,半晌才颤抖着手轻抚着纯白的花瓣,就连呼气都变得极轻,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它吹跑了。   花瓣细腻的不带有一丝瑕疵,形状虽然普通,但是并不妨碍时绫对它的珍爱,他只觉那一个个圆润的指甲大小的白瓣可爱极了。   时绫的手指去哪,白花便缓缓移过去,直到挨上他的指尖。   灵鹿般的眼睛里从刚才就只有小白花。   狼妖看着他这副欢欣雀跃和甚是喜爱的样子一口气堵在心里,杀气腾腾地死死盯着那朵花,或许是感受到他凶狠的目光,小花的精神似乎还更好了些。   恶狼愤愤地呼出一口气,爪子快要将地面给抠出一个大洞。   正当他气恼之时,倏然,怀中多了一个软软的身子。   时绫欢喜地抱住他,语气中满是惊喜,身子都在发抖,说:“小狸小狸,你好厉害!竟然一夜之间就让我施出了生灵之术!”   他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几千年费尽心机都没能学会任何法术,本以为是自己太过蠢笨,没想到狼妖三两下就让他学会了此生第一个法术。   时绫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狼妖,想着日后定要好好报答他。   说罢还在狼脸上重重地吻了一口。   狼妖的的心情顿时由阴转晴,尾巴又不争气地摇了起来。   即使脸上的毛乱了,他也不敢去碰,因为上面还留有时绫的气息。   香香的。   时绫凝视着小花,觉得一直长在手上似乎有点危险,比如他熟睡时要是一个不小心压死了怎么办?   于是他两指捏着花茎,将它慢慢拔了出来,手心花茎大小的小洞也快速愈合恢复如初,并且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痛感。   不过待他拔出来才发现这朵花竟然没有根茎,时绫不禁有些担心,根茎的作用是极大的,在灵界养的花有的虽然也没有根,只要每日滴上几滴花蜜也无伤大雅。   可如今是在凡间,哪里有花蜜?   时绫心有难过,这朵小花还是从他身上生出的,肯定希望它能活下来,事到如今不管怎么说也只能先把它埋进壤土中,之后再想别的法子。   他将小白花轻柔地放在狼妖手中,并且嘱咐道:“爪子可以轻轻地摸,太大力会弄伤它的,你先帮我照看,我一会就回来。”   恶狼的目光在时绫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后才转在了掌中那朵让他恨的咬牙切齿的花上。   臭花。   纵使没闻过,但他还是认定它肯定是臭的。   说完狼妖便攥紧爪子要把小花给掐死,却又停住了。   凡人那么喜欢它,直接掐死等洞外的人回来看到会不会哭,会不会生气?   正当狼妖决定换个法子时,外面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显然是时绫回来了。   一时心急,他直接把花塞在了嘴里,本想着咽下去让它消失的无迹可寻,可看似无害脆弱的白花竟散发出一股股浓郁的味道。   狼妖不知如何形容,胃里翻江倒海,尾巴竖得像根棍子,眼冒金星,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   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的时绫拿着狼妖先前为了“讨好”他做的盛水的木筒,现在里面装满了他精心取择的壤土,又用溪水淋的恰到好处,不干也不会太湿。   他高高兴兴又急切地回来了,却在狼妖的爪子里没发现小花的踪迹。   “小狸,花呢?”时绫急忙问道,绕着他找了一圈,甚至连尾巴都仔细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连片花瓣都没见到。   难道是长腿跑了?   时绫挠挠头,即使看出那朵花是有点灵智的,可也不会生长的如此之快吧?   他走后一直是狼妖与花“共处一室”,要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只有问这头狼。   “小狸,我刚才放在你手里的那朵花,是……是自己跑了吗?”   然而他面前这头狼已经被折磨的蔫了。   时绫看出不对劲,单手托起他的下巴,对上那双闪躲的眸子,“不舒服吗?”   闻言狼妖点点头便往时绫怀里钻。   他也没多想,抱着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听到粗重的呼气声以为狼妖是喘不上气,于是给他拍背疏解。   直到狼妖整个身子都微微发颤,时绫才察觉到不对,推着宽大的肩膀强硬地让他从自己怀中起身。   “小狸,你生病了对不对?到底是哪里难受?”   他不敢回应,只想一不做二不休忍着不适快些将臭花咽下去,可他舌头没了知觉,彻底动不了了,紧闭的嘴一松,露出了一小截花茎。   时绫大惊失色,掰着狼嘴道:“快吐了,不能吃。” 第36章   狼妖倔强地别过头, 喉间发出低沉的抗拒声,尖牙在火光下闪着寒光,但时绫丝毫不惧, 双手捧住他的脸。   “别闹了,花会被你咬死的,小狸乖。”时绫声音软了下来还带了一丝恳求,指腹轻轻摩挲狼妖的嘴角,试着安抚他。   狼妖身子微微一颤, 听了时绫的话,眼中的固执和凶恶逐渐被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耳朵耷拉下来,不情不愿地缓缓张开了嘴。   时绫松了口气, 从狼嘴里把小白花小心翼翼地解救出来。   五个小花瓣已经彻底被狼妖的口水所浸湿,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整个花蔫蔫的, 花茎都弯了, 不过好在没有受伤的痕迹。   他刚伸手还未触碰到, 小白花便可怜兮兮地凑了过来, 亲昵地用花瓣蹭他的手指,可显然没有先前那样欢快了。   时绫并没有责怪狼妖的意思,反倒还爱怜地抱了抱他。   毕竟本身还是头狼, 没有完全转变为人形的狼妖, 先前看到止血的布条被狼妖胡乱塞进嘴里, 所以时绫对此也已习以为常了。   “是不是饿了?”时绫柔声问道。   狼妖恨恨地瞥了一眼那朵柔柔弱弱正躺在时绫手中的白花, 没答。   时绫见他阴沉着脸,识趣地不再问了,将花小心翼翼地栽进了木筒里。   出乎意料的是, 方才花瓣低垂,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的小花,栽进壤土中后,花茎渐渐挺直了,甚至还长出了叶片。   时绫难以置信地捏了捏那片绿叶,赶紧将它端给狼妖看,想与他同喜。   小花在狼妖眼前缓慢地舒展开所有花瓣,身子左右轻轻摇晃着,狼妖竖瞳收紧,皱着鼻子暴露出尖牙,作势要将它再度吞进口中。   可小花一点都不怕,甚至摇得更欢快了。   时绫语气中难掩欣喜,“没想到你这么好养活。”   狼妖瞧着时绫颇为喜爱的样子冷冷地哼了一声,将头扭了过去,不愿再看。   —   狼妖本以为时绫对一朵破花不会太在意,顶多新奇几天就不会再理了,没成想一连几日时绫都捧着它,不是摸摸花瓣就是亲叶子。   甚至同他说话都少了。   每日眼睁睁地看着时绫拿着它在洞外走来走去晒暖,他嫉妒的快要发狂。   恨不得立马将它碎尸万段。   可时绫似乎对上回的事心有余悸,就连睡觉都要抱在怀里,他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   狼妖侧身看着身旁熟睡的小人,用尾巴盖在他身上,看着一同被盖住的小花,暗暗用力想要压倒它。   可小花连同木筒一起被时绫抱着,他若是用力时绫也会难受,狼妖气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放弃。   就在这时,余光扫过前几日被搁置在一旁的发簪,他突然有了法子。   次日曙光初现,狼尾不断在时绫脸上逗弄,不是扫他的眼睛就是顺着唇缝打圈想钻入他的口中。   时绫在狼妖的作乱下悠悠转醒,睁眼便是一张放大的兽面,目光炯炯地正盯着他看,见他醒了又挪近了些,伸出舌头舔舔他的脸。   见时绫没有制止的意思,狼妖将他身前栽着花的木筒拿去一边,长臂一伸便将时绫抱进了怀里,贪婪地嗅他的气息,毛茸茸的脑袋在光滑细嫩的脖子蹭着。   狼妖以往从未在他刚睡醒时就带着咕噜声来挨挨蹭蹭,更不会露出这般清澈中带着无辜的眼神。   见时绫没反应,狼妖又蹭了他两下。   看着身上趴着的这头恶狼极力讨好自己的模样,时绫忍着笑,随口问道:“小狸,你今日为何这么乖顺,是有事吗?”   闻言狼妖耳朵哆嗦两下,眼神有瞬间的躲闪,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接着啃咬他的脖子玩闹。   早已习惯狼妖转变极快的性子,时绫没太在意。   趁他没有防备,狼妖一个翻身横跨在时绫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眼神呆呆的小人,随即便要拉那松垮的衣衫。   时绫后知后觉才猛然反应过来狼妖又要像那日深夜一般来舔他的……   “等等,不行……”话音刚落,衣衫就被一把拽了下来,转而垫在他的背下,发丝也连带着乱糟糟的糊了满脸,恶狼单爪便将他的两只手牵制住一起举过头顶。   再熟悉不过的喘/息声听得时绫心惊肉/跳,透过几根发丝看到上方的恶狼动作忽地停滞一瞬。   以为狼妖是要放过他,时绫哆哆嗦嗦地慌忙说道:“小狸,那里……还没好全,很疼,求求你。”   狼妖听了他的话,目光向下落定在那个与时绫薄唇颜色相近的尖尖上,贴近嗅了嗅,哑声道。   “骗我。”   谎话被毫不留情地戳穿,时绫羞臊地抿着唇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可是,真的会疼,我还要带小花去洞外取暖。”   听到时绫又在提那朵破花,狼妖烦躁地将本觉碍眼的发丝全数盖在了时绫眼睛上。   他不愿看到那双带着乞求和委屈的眼睛,怕自己会心软,真把时绫给放了,然后只能目眦欲裂地凝望着时绫宠溺地怀抱一朵破花晒暖。   “小狸……”时绫可怜兮兮地唤他的名字。   狼妖不想再听到抗拒的话语,俯身在他唇瓣上轻咬了一下,不敢用力,只留下了两个小小的牙印,没破。   吃到痛的时绫还欲说些什么,恶狼却突然凑到他耳边用气音道:“法术。”   不出他所料,轻启的唇即刻闭紧了。   狼妖灵巧的舌从先前被他鼻子磨/红的颈窝一路游移,经过那颗尖尖时,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时绫委屈地呜/咽一声,轻颤着本能想蜷缩起身子,但腿被狼妖压着,动弹不得。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那报复似的一口过后,狼妖没再触碰过,而是停在了腰侧。   瞧着和它主人一样可怜的小痣,被恶狼连着皮肉一起叼在口/中大力吮/吸。   时绫能清楚地感受到尖牙一下下的刮蹭,又麻又痒,没一会便让他气息不稳,胸膛上/下起/伏着。   “疼。”   正因体内古怪的感觉在作祟,明明是痒,可他却偏要说疼。   恶狼虽心有火气,但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缓缓松开了嘴,一根发丝那样细的银丝粘连在齿尖与如同衣衫一般红艳可怖的皮肉上。   小痣彻底被涎水淹没,被通红的肌肤簇拥在中心。   可作恶的狼嘴离开后,腰侧却又一阵阵的痒意涌上,折磨的他只得再度乞求恶狼。   “痒,帮我……”尽管最后一个字时绫说不出口,可狼妖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厌其烦地一下下舔舐着由自己弄出来的“伤痕”。   爪子又伸向了近在咫尺的裙边。   时绫头都要摇断了,绯色一直从耳尖蔓延至脖颈,抽泣着断断续续哼哼道:“不行,不行。”   “行。”   狼妖学着他的话,却故意只学一半,语气强硬不容拒绝,尾巴也探了上来在尖尖上轮流打着圈。   “尾巴,坏尾巴。”时绫不会说粗话,气急了骂出的话也不痛不痒。   若是平日里时绫说他坏,他心里会难受和气恼,可如今这番话入耳却让他兴奋到尾巴颤动地更厉害了,长毛也如此。   时绫彻底后悔说它了,终于经受不住低声啜泣不止。   狼妖再度贴近他的耳边,近乎蛊惑般重复道。   “法术。”   “教你。”   时绫眼前被头发遮挡只剩一片黑暗,耳朵变得极为敏/感,冷冽低沉的嗓音听得他瑟缩一下,随后被腰裙和裹裤包裹着的暴露在洞中。   纵使洞中温暖舒适,可时绫仍旧冷得瑟瑟发抖。   鞋子连同腰裙裤袜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不知被粗暴地仍去了何处,吓得他脚趾蜷缩起来。   时绫觉得自己像溪水里跳上岸待宰的水鱼,可水鱼好歹有鳞片在身,他什么都没有。   狼妖似乎很满意,攥着他手的力道都松了些,指腹不断在缝隙处抚着。   时绫连出声的力气都没了,无言的泪水浸透了覆在他眼睛上的每根发丝。   洞口的水鱼脑袋瓜凑在一起好奇地伸头睁着呆滞的鱼眼将一切尽收眼底,它们平日里最厌烦的白狼正将头埋下,长而灵巧的兽舌钻入,进进出出。   时绫蹬着狼妖有些硌脚的肩,两腿内侧都各有一个热乎乎的兽耳在接替着上下磨/蹭/着腿/肉。   “好疼。”时绫又搬出这句话。   狼妖不为所动,指使着尾巴趁他说话时一下钻了进去,将里面搅动的泥泞不堪,长舌在下处一刻未停。   “为何。”   “不理我。”   含糊不清的说话声让时绫听得面红耳赤,但他还是断断续续回道:“没……没有不理你。”   狼妖固执且生硬的语气中夹杂着委屈,“有。”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花。”   “花?”   “你,抱花。”   恶狼抬起头,只能看到时绫仰着的脖子,“不理我。”   刹那间,时绫脑中的混沌消散,立马清醒过来。   狼妖这几日的反常也能解释的通了。   这头狼觉得备受冷落,可时绫记得自己日日都与他说好一会的话,只不过都没得到回复。   他以为是狼妖心情不佳,没成想是因为他抱小花而生了闷气。   时绫好脾气地认真同他解释道:“我和你说话时你总是偏头不答,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却不知因何生气,只好先同小花一起玩,想着等你气消了……”   话未说完,狼妖便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紧紧圈在怀里。   时绫还是头一回没有衣衫的阻隔被狼妖这么抱着,兽毛软软的,舒服又暖和。   下/身黏腻的感觉令他耳热,时绫没忍住动了动,正欲提出穿衣的请求,可对上狼妖眼底隐隐的水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对不起,日后我定会多关心你的。”   时绫拉着布条,狼妖顺势低下脑袋,紧接着一个饱含歉意的吻落在他的脸上。   温热的唇留下的余热久久未能散去,狼妖心上久久不散的雾气终于被一阵带着花香的微风吹散了。   狼妖一点点亮起来的眼睛也让时绫心中大石落地。   时绫在心中暗叹又找到一个安抚这头狼的招式。   以前是说点好话,哄哄摸摸,如今要亲一口才会好。   “小狸,日头正好,我得穿衣去晒暖。”没给狼妖生气的空子,时绫又忙补道:“我们一同去,好不好?”   狼妖瞥向一旁已经有些无精打采的小白花,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寒光,点点头。   时绫本想自己穿,可狼妖似乎对给他穿衣一事上出奇地执着。   而且只要他有一丁点想要帮忙的意思,原本好不容易在狼妖笨拙的爪子下穿好的衣衫便会被全数扒下从头开始。   一来二去,时绫连根手指都不敢动了。   —   狼妖为了给他穿衣耽误的有些久了,等出去时,阳光已经缓缓退至了洞口的那棵枯树上。   时绫抱腿坐在树下,柔和的暖光洒在肩头,使他不禁有些昏昏欲睡。   不远处恶狼时刻观察着倚靠着大树的时绫,耐心地等着他的眼睛彻底合起,随后目光落在了手中这朵花上。   正伸展着叶子吸取日光的小花,直到狼妖的爪子捏在它的花茎时才觉察到危险,颤颤巍巍地弯下身子,尽量放低姿态,没了先前的“耀武扬威”。   尾巴缓缓从身后靠拢过来,蓬松浓密的毛中藏着的正是时绫断了的发簪。   狼妖小心将其收在掌中。   他已经想好了,用这朵破花来把断成两截的发簪缠起来,到时就说是它自己跑上去的,时绫看到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狼妖不明白,明明已经有了自己的相陪,为何还要这朵毫无用处的破花。   那时只是为了哄骗时绫亲他,他根本不会什么法术,没成想还真成了,生了一朵臭花出来。   越想越气愤的恶狼瞋目切齿地欲将小花给拔下,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戏谑的声音。   “滥杀无辜?”   狼妖没有去找寻出处,而是立马抱起同样被声音惊醒的时绫便要往洞中去。   刚睡醒懵懵懂懂的时绫被狼妖单手抱在身上,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下意识还是抱紧了他的脖子。   日头正好万里无云的天忽地仿佛被黑布所笼罩,眨眼间便由白日转为黑夜,甚至比黑夜还要暗沉几分。   黑青的漩涡凭空出现在他方才坐的枯树旁,随着几声充满恶意的笑声,一个男人步履从容沉稳,衣衫轻扬,不慌不忙地从漩涡中走了出来。   男人一袭黑衣,上半张脸带了青纹面具,嘴角噙着笑,四目相对的一瞬,时绫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兴奋。   狼妖的脚步猛地停住,时绫转头看去,洞口无平常并无差别,可他伸手一碰,竟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在此将他们隔挡在外。   “素以刚毅著称的……”男人轻笑一声顿住了,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似人又似鬼,显然是刻意施法而为。   而后轻摇着头“啪啪”鼓起了掌,说道:“今日却畏首畏尾,临阵脱逃?有趣有趣。”   时绫被狼妖慢慢放了下来,双脚触碰到地面的一刹就被高大的白狼护在了身后,尾巴紧紧圈着他。   “如此紧张那朵小花?怕我抢啊。”男人忽地一歪头想越过狼妖找些什么,却被反应极快地挡住。   时绫躲在狼妖身后,闻言看到了狼妖手上端着的木筒,心中不禁松了口气,奇怪的是插在里面的两根玉白物件怎会如此眼熟。   男人轻嗤一声,“就你这副样子,若是我想抢,他早就在我怀里了。”说罢,伸出骨节分明且修长的二指,一缕青烟快速从指尖窜出,直直朝白狼身后的小人而去。   狼妖毫不犹豫用手臂接下,看似松散的青烟此刻却犹如灵蛇般死死缠绕在臂上。   时绫想帮却不知如何帮,他如今就学会一个生灵之术,根本派不上用场。   男人面具下的嘴角扬的更高了,藏在衣袖下的另一只手又欲对时绫作恶。   狼妖红眸中充斥着杀意,低吼一声,硬生生地将青烟扯断了。   “哟。”男人意外又快活地赞叹一声,“是我小瞧你了,差点忘了,你毕竟也是……”   话才听到一半,时绫眼前的白狼眨眼间消失了,再次现身便是在黑衣男人的身旁,速度之快令他呼吸都不由得止住了。   一黑一白即刻缠斗在一起,好在林间空旷,打起来没什么阻碍。   男人也用法术将十指变为了与狼妖一样的兽爪,爪子挥舞在半空的声音刺耳,时绫却一点也感受不到,因为他的注意全在那头白狼身上。   白狼虽一手拿着木筒,可丝毫不比男人逊色,甚至逐渐占了上风。   男人的脸色也由开始的不屑逐渐严肃了起来,就在狼妖的爪子挥向男人暴露在外的脖子时,再一次,一道黑气极快地朝时绫飞来。   狼妖侧头竖瞳猛缩,三两下蹬上了树一跃而起如箭离弦般,在黑气快要接近时绫之时将其结结实实地挡下。   随着一声闷响,白狼重重地倒在了时绫的脚边。   男人似乎不觉得意外,畅快地挑了挑眉头。   一股无形的力道扼制住他的喉咙,四肢百骸的力气像被抽空,腿一软跪倒在地,冰凉的寒气瞬间贯遍全身,时绫颤抖着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抱在自己膝上。   狼妖的手中依旧紧攥着木筒,小花早就怕得钻进土里了。   “小狸,小狸。”时绫眼泪涌了出来,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狼妖脸上。   狼妖听到他的声音强撑着睁开了眼睛,嘴角流出黑红的血液。   “啧啧啧,看得我也想落泪了。”男人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面具下的眼睛弯弯。   时绫双眼通红地瞪着他,头脑一热想要上前为狼妖报仇,下一刻便发现自己的身子被定住了。   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时绫厌恶地拼命想躲开,但中了定身术除了眼睛能动以外,其他都像个木头。   狼妖低吠一声伸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腕,却被轻而易举地挣脱。   “我又不伤你,这么怕我做什么?”男人蹲下身,捏捏他气鼓的脸。   时绫说不了话,于是只能用眼睛拼命瞪他,男人被逗乐了,低低笑了几声,随后说:“要不这样,你叫我一声哥哥,再说点好听的。”   男人一挥手,时绫嘴上的法术解了。   看着腿上奄奄一息的狼妖,时绫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语气和眼神中满是哀求,“哥哥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好不好,哥哥,哥哥。”   男人“啧”了声,不是很满意,“好听的呢?”   时绫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好听的,迷茫地看着男人。   “笨。”男人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跟着我说。”   “哥哥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乃四界第一美男。”   男人坦坦荡荡,丝毫不觉害臊,甚至将凡界也算上了。   时绫没法子,乖乖地说:“哥哥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乃四界第一美男。”   男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真乖,好了,哥哥要带着你的狗先走了,日后来找你。”   时绫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先是一愣,立马反应过来男人说的狗是谁,眼中满是泪花,问道:“不是叫你哥哥再说好听的就放过我们吗?”   “我何时说过要放了他?笨。”男人起身,一缕缕黑烟将狼妖从他身上带起,如同傀儡般悬浮在半空。   “哥哥走了,别哭了,脸都哭花了。”男人丝毫不嫌弃地用衣袖给他擦泪。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时绫气得满脸通红,“你不要脸,骗子,骗子!”说完还被口水呛的咳嗽不止。   见状男人彻底解开了他的定身术,大掌轻拍在他的背上给他顺气,“好好好,哥哥不要脸,别气了。”   甚至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任凭时绫怎么拍打挣扎都不为所动。   “放开我,放开!别碰我!”一下发生了太多事,时绫的力气早就耗光了,捶在男人胸口的拳头也和猫挠一样,造不成任何威胁。   待时绫彻底放弃挣扎,男人才慢慢松开了他,又用衣袖给他擦了擦眼泪,起身不舍道:“不逗你了,这回真得走了。”   时绫根本不理他,目光始终紧跟着悬浮在半空的白狼身上。   “要是遇到危险了,就叫一声哥哥,哥哥不管身在何处都来找你。”男人笑道,心情极好,最后捏了一下他的脸带着狼妖消失在了漩涡中。   黑沉的天空逐渐云开雾散,阳光重新洒在山间,时绫捂着心脏,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第37章   待时绫醒来时, 天色才真正暗沉下来。   确切的来说,他是被耳边噼里啪啦的声响所唤醒的。   他缓缓撑起眼皮,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 使吸入的气堵在喉间,只能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喘息。   支着无力的上身艰难地从地冷硬的土地爬起,尽管地面的小石子狠狠硌着掌心,但他也丝毫未感觉到。   时绫顶着肿胀的双眼环顾四周,深夜的山间寂静的可怕, 抬头望去,只有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   “啪、啪”两道脆响自身下响起,垂眸一瞧,他躺下的地方围了许多浑身沾满尘土的水鱼, 见他醒了,还用湿漉漉的小身子蹭蹭他的手。   时绫心一暖, 摸摸它光滑的鳞片, 哑声道:“怎么上来了……我没事。”   他又向洞内张望, 借着小山洞中映出的微弱火光, 仍有不少水鱼在努力跳上岸扭动着身躯朝他而来。   时绫担忧地蹙起眉头, 知道它们是好意,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旱死而无动于衷,当即来来回回将其全数送回了水中。   直到最后一条鱼也入了水, 水面上浮起一串串的小泡, 过了一会, 缓过神的水鱼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似是想逗他开心。   时绫静静看着, 半晌,他鼻头猛地一酸,跪坐在溪边终究还是没忍住痛哭出声。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滚落在水中, 本因哭声变得平静无波的水面被眼泪砸出一片片涟漪。   水鱼担忧地纷纷抬起脑袋去顶他的膝,急得在水里打了好几个滚,奈何它们只是鱼,除了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时绫扶着石壁恍惚地走回了小山洞,里面还留有一丝熟悉的狼妖兽毛上独特的冷冽之气。   不止是平日里和狼妖贴近时才能闻到,似乎在许多个深夜,他半梦半醒间,鼻前除了萦绕着白狼的气息,还有软软的茸毛。   时绫抱膝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泪痕逐渐干涸在脸上,又疼又痒。   肿胀的眼睛让他很想垂下眼睑睡一会,可只要闭上眼,狼妖受伤时奄奄一息的模样便会浮现,还有黑衣男人用法术刻意遮掩半人半鬼的声音也会在脑海中响起。   他的心与狼妖承受了相同的痛苦,如刀绞般的疼痛至今还无法消散。   纵使心中难受不愿回忆那一幕,可为了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时绫忍着脑中钝痛,抹了抹眼泪努力回想白日的情景。   令他讶异的是,黑衣男人竟然精通两种法术,还运用的如此灵活。一种是青法,一种则是打中和束缚狼妖在半空的黑法。   青法他知晓的不多,不敢妄下定论,但黑法他再熟悉不过,因为灵界的大仙子时不时便会将众小仙精灵召在一起讲起,以此让他们知道魔界的凶恶。   散发着黑气的法术是魔界才会修炼的禁术,修炼之人无不心狠手辣。   法术自会衍生出一种无形无色的毒气,即使毒气会深入修炼之人自身,久了便会毒发身亡,却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仙者愿意加入魔界,修炼让他们变得更强的禁术。   然而被魔界的法术打伤后,一半血液因被毒气所染,会逐渐暗沉转变为黑色。   狼妖替他挡下法术后,嘴角渗出的血也是黑红混杂的,血中若有似无的诡异清香与那日狼妖脖子的伤痕所散发出的十分相近,就连色相都找不出差别。   时绫记得清楚,先前狼妖去掏鸟蛋未果反倒带回了一身伤痕,那时从皮毛中透出的还是再平常不过的艳红色,也只有淡淡的血腥气,并没闻到什么清香。   想来狼妖脖子上的伤痕应该也是被那个男人所伤,除了他,想必在凡间这荒无人烟的山中,再无人能有这个本事。   同住这么久,时绫早知狼妖修为不浅,可那毕竟是魔界的法术,不靠任何外力硬生生地用肉身接下,不死都已是万幸。   时绫手抚上胸口,仔细感受着,心脏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刃狠狠刺入,不过好像没有那么的疼了。   “莫非……小狸的伤痛已有所减轻?”他心中更加酸楚,细声喃喃道。   若是猜想的没错,狼妖应该是被男人抓去了魔界,可时绫很是不解,一个兽人怎会与魔界的人有所牵扯。   难不成,狼妖是魔界的魔兽,私自下逃至凡间,被魔界发现后派人下来将其捉回了?   这一想法刚冒出,就被时绫使劲摇头否认了。   “不可能,小狸才不是魔界那些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魔兽。”   魔兽凶残至极,见到除主人以外的活物便会将其撕咬成碎渣,要么就是直接吞入腹中。   抬轿的几个村民只说上山的人都被吓傻了,却未曾提及“山神”吃过人,而且狼妖的兽齿那么洁净,魔兽的则又臭又脏,长得也丑陋至极。   尽管现已知狼妖或许是被捉去了魔界,但他一时也无法跟去。   如今困在凡间的深山之中,灵界他都回不去,更别提难以踏足的魔界了。   本以为找到了师父,就能增长灵力学习很多法术,不管那日老蘑在梦境中说要来接他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他学成之后靠自己也能与狼妖一同回到灵界。   若是真的,定是再好不过了。   但世事难料,没了师父,修炼法术也无望了。   平日里温暖如春的山洞突然又变得阴冷。   时绫一边往火堆里添着仅剩的几根树枝,一边抱紧自己。   看着狼妖时常坐的那个角落,本好不容易振作的心又跌落谷底。   自被贬下凡间直到今日,身边一直有兽人作伴。   毫无预兆地与狼妖分开,偌大的山洞除了水鱼,再无其他活物相陪,水鱼离了水活不成,不能时时刻刻与他亲近。   他先前从不怕孤寂,被抬上山时,早早做好了永生永世孤身在此的准备,可现在却一刻也无法忍受。   他好想那头白狼,也好想小花。   小花一直被狼妖拿在手中,直到被男人带进漩涡中也是如此。   黑衣男人如此阴狠,会不会……   时绫蜷缩在地上,越想越害怕,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次日一大早火堆彻底烧尽,冷若冰窖的山洞使他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唤了声狼妖的名字,手在地上摸索着。   耐着性子摸了许久也没摸到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又一阵阴风吹过,彻底将他吹醒了。   “小狸。”   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空洞,时绫不死心地轻轻又唤了一声,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心里很是难受,但还是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去找些树枝取暖。   回来时,炎阳似火,山间如同一个大火炉。   时绫舔了舔干涩的唇,想快些进洞休憩,正欲踏入洞中,耳边忽得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且听上去不只有一人。   他心头一紧,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四处没有可以藏身之处,只得转而闪身躲在了离洞口不远的枯树后。   脚步声走走停停,他屏息凝神等了好一会,终于看到来人是谁。   只见五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村民手持闪着寒光的斧子,气势汹汹地站定在了洞口。   而为首的正是先前抬轿送他上山的狗二和瘦子。   两人似乎更瘦了,可眼里的精光不减,面色阴沉地死死盯着漆黑幽深的山洞,攥着斧子的手愈发用力。   破旧的轿子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风吹日晒使其变得更加脆弱。   瘦子满腔怒火地一脚踹向那顶轿子,轿身摇晃几下,随着“咔嚓”一声,木屑四溅,彻底散架了。   “呸!”瘦子啐了口唾沫,低声咒骂,“这都多久了!收了祭品不降雨,老不死的狗神仙,真当我们好欺负不成!”   狗二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眯起眼睛冷笑一声,“神仙有这么办事的?我上次可看得一清二楚,红眼睛,尖牙,这不是妖怪还能是啥!”   “一个妖怪能有降雷的本事?也就是那老头命不好,凑巧罢了!咱几个要是降不了他,明个就带着全村一起来给他大卸八块,吃肉!”   躲在树后一字不落全听进耳朵的时绫早就吓得冷汗涔涔,心跳如鼓,紧紧抱着怀中的树枝,不禁后怕。   还好他路上走得慢,回来稍晚了些,若是早点,恐怕就得像这些人口中说的那样,将他大卸八块生吞活剥了。   如今洞内就只有水鱼,饥荒干旱吃食稀少,若是被他们发现了,日后定会天天来此,直接住下也说不准。   看来山洞是住不得了,只能移去别处。   可走前,他还是想同水鱼告个别,毕竟这些日子他和狼妖都是靠它们养活的,再顺带把方才所猜想的也一同讲给它们。   几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瘦子眼神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冷声道:“走,进去讨个说法!今日若是再不降雨,咱就用土填了这破洞,看他还敢不敢装神弄鬼!”   说罢便大步朝洞内走去,每一步都狠狠踩在了时绫的心上。   与狼妖的许多个日日夜夜都是在这山洞中度过的,狼妖走了,唯一残存着他气息的“家”也回不了了。   时绫一直站在树后等到天黑也不见五人出来,甚至一点声响也未曾听到过。   即使心有疑惑,但他也不敢贸然现身,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夜半三更,几乎站了一整日的时绫撑不住跌坐在地,好在他身子瘦弱,枯树把他挡的严严实实不露一丁点衣角。   晚风徐徐吹来,惬意又凉爽,时绫头越来越低,猛然间又惊醒,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恨恨道:“不能睡……”   说完便头一歪靠在树上睡了过去。   鲜少做梦的他今夜又身处在梦境之中,他梦到狼妖回来寻他,在山洞没找到后便离开了。   他急得跟在尾巴后面追,却发不出声音,无论如何用力拽那条尾巴狼妖都没反应,甚至越走越快,直到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深知这是梦境,可还是不由自主落泪,脸上一片湿润。   没多久,挂在下巴的泪珠便被抹掉了。   时绫哼哼两声蹙着眉头闪躲,可那带着密密麻麻小刺的软滑之物契而不舍地又追了上来,一下下轻轻刮蹭着他的脸。   痒痒的,很熟悉,似乎许久都没感受过了。   时绫迷迷糊糊出声道:“别舔……”   他下意识想推开,刚伸出手一个圆圆的大脑袋很主动地贴了上来。 第38章   每个指缝都被茸毛填满, 时绫一下睁开了眼睛,却因困意还未彻底消散,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   只见身旁正坐了一个正哈气吐着舌头的月白凶兽, 自己的手还在它脑袋上放着。   时绫五指蜷缩抓了两把,茸毛被阳光晒得有些烫,但摸上去的感觉十分真切,不是梦。   他想都没想倾身一把抱住了凶兽,哽咽道:“小狸, 你回来了?”   时绫像平日那样把脸埋在兽毛中一顿蹭,蹭着蹭着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长而软的兽毛似乎略短了些,也很软,但就是哪里怪怪的。   时绫鼻尖动了动轻轻嗅着, 果然没有嗅到熟悉的气息。   意识到不对劲的他即刻防备起来,一下便松开了凶兽/欲向后退。   可比他更快的是眼前这头坐下都快与他站起一般高的凶兽, 头轻轻一顶, 他的身子就被死死摁在了树上动弹不得。   时绫被这么一吓眼睛彻底清明了, 凶兽的头正在他腹上顶着, 看不清面容, 可身子却不是方才睡意朦胧时所看到的那样通身月白,而是直到尾巴尖都长有交错的黑纹。   纹路十分眼熟。   时绫又打量了一下像蛇一般左右抖个不停的尾巴尖,虽然晃眼, 但依旧能看出圆润。   分明是一头白虎。   白虎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嘤嘤声就没停过, 哼哼唧唧地用脑袋蹭他。   感受到它并无恶意后, 时绫也放松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它的背。   怀中立马响起了几声兴奋的“呜呜”声。   白虎也属凶兽,可这几声一点没有凶兽该有的威严, 而是又娇又软,时绫怎么听都觉得耳熟。   于是低声唤道:“萤虎?”   话音落,白虎自他怀中抬起头来,灰眸莹莹如星,眼中欣喜难抑,又伸舌来舔他的脸颊,舌头上的小刺惹得他一阵痒意。   时绫见状忙掩住它的嘴,白虎也很听话地乖乖缩回了舌。   举目四顾,确是凡间无疑,心中虽喜,但还是疑惑发问:“你怎么到这来了?”   萤虎还未化为人形,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只能向后抬了抬下巴,示意时绫看去。   可时绫拧着眉头仔细看了许久,除了荒山,其余什么都没见着。   时绫捧着这颗大脑袋,神情也不禁严肃了起来,“莫不是你又闯了祸,被贬下来了?”   萤虎眼皮耷拉下来,委委屈屈地摇了摇头。   “不是?”他不禁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被贬怎么都好说。   “是你贪玩偷跑来的?可灵界不是有结界吗?如何……”   “孽畜!”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苍老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厉呵打断了他的话。   时绫循声望去,正是萤虎方才所示的方向。   只见一位衣衫破了几个大洞头发花白的老者,一边捶着自己的腰,一边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赶来。   “老蘑!”时绫惊喜地喊了一声。   老蘑额间汗珠涔涔,脸晒得通红,没理会他,继续声如洪钟地指着萤虎的脑门骂道:“孽畜啊孽畜!让你伏着我走,你却自个跑的比野狗还快,真是累煞老夫我了!”   闻言萤虎不甘示弱地起身迎了上去张开血盆大口,老蘑晃晃脑袋,伸出胳膊瞪着眼睛不屑道:“来来来,你咬,你咬!”   时绫也跟着起身,想要制止,老蘑说完却一个闪身躲来了他的身后。   萤虎见了时绫又是一副面孔,可怜兮兮地甩着尾巴蹭了过来。   “只有你能治住这孽畜。”老蘑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像是累极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变出一把蒲扇龇牙咧嘴地扇风。   时绫也跟着坐了下来,正欲开口说话,老蘑又气愤地将蒲扇狠狠扔在了地上。   “你瞧瞧这地能待吗,快给我晒成蘑菇干了!都是那个坏到骨子里的牡丹仙,你可知她贬了多少无辜小仙与精灵?”   看着老蘑义愤填膺的模样,时绫愣愣地摇了摇头。   “足足有二百啊!”老蘑伸出两根手指,气得吹了吹胡须,“仗着自己是大仙,修为高了那么点,就在灵界肆意妄为,长老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说说能对这么多花精心生厌恶,不找自己的毛病,反倒在这戕害同族!恶毒至极!”   听老蘑的话,时绫心中毫无波澜,明知不公也无力抗衡,灵界一些德高望重的年长大仙平日都要给牡丹仙三分薄面,何况他区区一个小花精。   老蘑捡起蒲扇抬头就见他这副无精打采淡漠的模样,以为他病了,赶忙探了探他的额头。   “绫绫,你怎的毫无怒意,莫非是病了?”   时绫摇摇头,“气又能如何?”   话落,老蘑哑了声,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你说的对,不能气,不能气,我得多活几万年,亲眼看着这个牡丹仙遭报应!”   “那老蘑,你和萤虎是如何来到凡间的,结界不是只有大仙子才能解吗?”时绫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老蘑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也不看看我老蘑是谁?几万年的蘑菇精,一个小小结界不在话下。”   时绫挠挠头,“你不是找了帮手?”说完头顶就被蒲扇拍了一下。   老蘑脸色一变,咳了一声,说:“知道还问!”   “我以为是梦……”   “若说是梦也不算错,我在古籍上学了入梦之术,头一回有些生疏,话都没说清法术就失效了。”   时绫抓住了关键,很是惊讶,说道:“头一回?老蘑,你入了多少回我的梦啊,我怎一点也记不得。”   “还能有几回,两回都差点耗尽我的修为!”老蘑说完有些心痛地“啧啧”两声,他虽是几万年的蘑菇精,但天生懒散,终日昏昏欲睡,灵力和修为皆不高深。   “头一回只是先给你吃个‘定心丸’不记得也无妨,而且这孽畜整日缠着老夫要见你,尖牙利爪的,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它的折腾。第二回是我找到了帮衬,入梦告诉你一声,想让你有点准备,别到时激动过了头。”   “不过看你这副样子……”老蘑捋捋胡须打量着他,“绫绫,你是不是担心回了灵界再被那个牡丹仙给欺负?老蘑我啊,早就想好了,回去后你就住在我那个那个……”   老蘑冥思苦想半天,最后猛地一拍脑袋,“对对,树洞里,里面可宽敞着呢,几百年都没有一朵花路过,不会被发现的。”   本以为时绫会像以往那样眸子里闪着光连连点头,没成想非但看不出高兴,反倒苦着张脸不说话。   人老珠黄,眼神不太好,老蘑半眯着眼睛凑近一看,顿时惊了一下。   “哎呦!小绫绫你这眼睛怎么肿得与花苞一般大!莫不是喜极而泣了?我们这不是来了吗,快别哭了,一会哭瞎了以老夫我如今的修为八成是治不好的。”   老蘑话音未落,本安静趴着的萤虎闻言立马担忧地凑了过来。   不问还好,一问时绫鼻头一酸,无处倾泻的委屈顿时涌了上来,不一会脸上便满是泪痕。   毫无征兆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把老蘑吓了一跳,忙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急问道:“出什么事了这是,若是老夫解决不了就让那个小子来,他倒真有点本事,此番能破开结界下凡还多亏了他。”   时绫平复心绪,将如何认狼妖为师,以及狼妖是如何被抓走的缓缓道来。   老蘑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扳过时绫的身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见无半点伤痕后才放下心来。   他是看着这个小茉莉花精长大的,深知其性子,自是对他所言深信不疑,只不过有些诧异罢了,活了几万年,还从未见过会口吐人言,甚至还会法术的兽人。   “被魔界的人抓去了?”老蘑捋着胡须若有所思继续道:“魔界的人闲来无事抓他作甚?莫不是魔界的逃犯……不对,魔界何来逃犯一说,本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真教了你法术?”老蘑又问道。   时绫用力点点头,“是生灵之术,那日一早我醒时,手心竟生出了一朵小白花。”   老蘑眼睛一亮,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啊好啊,我本以为你灵体特殊,几次渡灵力助你都皆无果,没成想,你那师父还真有两下子!花呢,快给老夫瞧瞧。”   时绫垂下脑袋,“花……花在师父那,一同被抓走了。”   说罢抓着老蘑的衣袖,问:“老蘑,魔界怎么去啊?”   听到魔界二字,小老头本喜笑颜开的脸顿时一沉,“你要去魔界?”   时绫坚定地点点头,“是。”   答完头上又被老头手中的蒲扇轻拍了一下,“糊涂了?魔界有多凶险你可知道,像你这样的小花精去了可是会被魔兽吃的渣都不剩!”   看着时绫那张可怜兮兮毫无血色的脸,他又于心不忍,长叹一口气,语气好了不少。   “就算你要去,也得先学好法术,一个生灵之术能派上用场吗?去了就是白白送死。”   “跟谁学啊?”   “……”   老蘑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跟……跟……”他眼神防备地四处张望,压低声音道:“我本以为你生来如此,古籍上像你一样不通灵力法术的精灵也有不少,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只是灵界和那群蠢花仙不行。”   “总之先回灵界,既然能破除结界,老夫便替你打探打探灵界之外的师父。”   老蘑揉了揉他的发顶,将他从地上拉起,“别苦着脸了,你不是说和你师父痛意相通了?如今可还疼?”   时绫抬手抚了抚胸口,摇摇头。   老蘑:“那便无碍了,想来只是被关了起来。”   老蘑的一番话让时绫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只要狼妖不疼了,也没再受伤就好。   “快回快回,这破地儿老夫再也不会来了。”老蘑边扇风边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青白玉佩。   玉佩通透水润,花纹也精美,青绿二色过渡自然,他从未在老蘑身上见过此物。   察觉到时绫探究的目光,老蘑也没藏着掖着,解释道:“这玉佩是帮我破结界那小子的,厉害着呢,往那结界上一放,被几个蠢仙吹得天花乱坠的结界直接开了个口!”   话落老蘑欲默念法术,一旁的时绫却突然出声道。   “老蘑,还不能走。”   老蘑狐疑地看着他。   时绫指向身后不远处的山洞,“这些日子,我和师父住在洞里,靠着里面的水鱼才没饿到,如今要走了,我得同它们说一声……”   一旁的萤虎听到是时绫住过的地方,还没等说完立马兴冲冲地跑去了。   洞口只有进时的脚印,说明那五人还在洞里没出来,想到闪着寒光的斧子,时绫心下一沉毫不犹豫也跟了进去。   “你俩想累死我这个老蘑菇是不是!”老蘑大喊一声,无奈只能捶着腰缓步跟上。   来不及生火,山洞漆黑一片,除了萤虎发光的眼睛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然而身后的老蘑刚踏进,手中的玉佩如明月般蓦地亮了起来,照亮了整个山洞。   来不及惊叹玉佩的奇特,时绫站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压低声音唤回萤虎,“萤虎,回来!”   山洞中充斥着时绫身上的气息,萤虎贪婪地嗅着,摇着尾巴颠颠地向时绫跑去,因为跑得急,还被绊了一下。   萤虎气急败坏地怒吼一声回头望去,只见地上整整齐齐放着五把斧子,有一把的斧柄歪了,想来正是这把害得它差点丢了面子。   怒气冲冲的萤虎冲上前三两下便将斧柄咬了个粉碎。   “好了好了。”时绫蹲下身摸摸虎头算作安抚。   萤虎的叫声不小,不论他们在山洞何处定都能听见,可为何连个人影都未见到。   五人也深知只有拿着斧子或许才能打得过“怪物”,不会傻傻地将斧子扔下手无寸铁地走向深处。   咕噜──   一个个小脑袋缓缓从水里探出头来,先是看了看一旁站着的老蘑,而后又看向正在时绫怀中委屈的萤虎,随即欢快地冲时绫挥了挥胸鳍。   时绫点了一下最前面的鱼脑袋算作回应,轻声问道:“你们见到进来的那五人了吗?”   鱼儿们缓缓点了点头。   “那他们身在何处?还在山洞里?”   水鱼呆呆地愣了半晌,一举一动出奇地一致,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紧接着同猛兽一般张大了嘴,嘴里即刻冒出密密麻麻的尖牙,每颗都沾满鲜红的血水。   “哎呦,吓死老夫了!”老蘑捂着胸口后退两步,“绫绫你看看你,还是老样子,竟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玩。”   见状萤虎欲上前比试一番,被时绫拦住后又哼哼唧唧地往他身上蹭。   时绫倒是并不害怕,如今它们生出了尖牙足以保护自己,他也能稍稍放心了。   没问出五人还在不在山洞,他心依旧悬着,不再磨蹭,凑近了些,细声道:“我今日便要离开,日后怕是不能时常回来看你们。”   它们头一回没给予他回应,只是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慢慢潜入了水底。   过了许久,无论时绫说什么都不见有鱼冒出来,甚至连个水泡都没有。   在老蘑的催促下,时绫最终不舍地起身。   正欲转身离去之时,一条鱼儿自水中跃出,口中还衔着一串暗暗泛着柔光的粉白珠串。   鱼儿双目炯炯,定定地看着他。   时绫有些意外,轻声问道:“给我的?”   鱼儿衔着珠串,只得轻摆鱼尾回应他。   时绫本不想接,可见它拼命仰着头,似不接就准备一直这么仰着,犹豫片刻,他还是将其接下。   珠串入手温润,隐隐透着一丝凉意。他当着它们的面将其戴于腕上,细白的手腕被珠光衬的更是惹眼。   时绫抿唇轻笑道,“多谢,我很喜欢。”   说完,鱼儿纷纷游近蹭蹭他的手指,紧接着本清澈见底的溪水,转瞬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干涸的河床,草木枯黄,仿佛干旱多年。   时绫怔愣在原地,恍惚一瞬,若不是手腕上还带着正滴水的珠串,他甚至以为方才所见都是一场幻境。   —   灵界之中,雾气缭绕,花海如潮。   老蘑站在两边都是各色花朵的小径上,手中紧紧攥着一枚青白玉佩,玉佩上隐隐有流光游走。   他低头狠狠亲了一口,面脸喜色,说:“这玉佩用处太大了!省的咱躲躲藏藏,这下直接到家门前了!”   说完,老蘑抬起头,看向时绫,眼中带着几分关切:“绫绫,你真不去我那住?”   时绫知道他是好意,可那树洞他实在是睡不惯,“老蘑,我回到灵界一事只有你、我,还有萤虎知道。况且,我这向来素净,少有人来,日后我会多加小心的,尽量不出门了。”   老蘑叹了口气,自知劝不动他,只得点点头,“我回去就去问问那些地精老友,看看三界之外有没有厉害点的仙者收徒,争取早日让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时绫闻言,认真道谢:“今日能从凡间而归,还要多谢……”   “哎。”老蘑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他,“别客套了,谢谢谢有什么好谢的。”说完,他转身缓步而行,身影逐渐隐在雾气之中。   老蘑不拘小节的性子他早已习惯,目送老蘑离去后,时绫转过身欲推开门,才发现萤虎还在一旁乖巧地坐着。   时绫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问:“你想与我同住?”   萤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拼命点头。   “不行。”时绫毫不留情地拒绝。   “呜呜呜……”萤虎抽泣着,在地上撒泼打滚,四只爪子在半空乱蹬,又猛地扑过来咬上时绫的裙摆不松口,任凭时绫怎么拽都拽不开。   时绫没了法子,只得好声好气地同它商量。   “你若是与我同住,花园的精灵定会四处寻的,到时若是找到这来了,你就又要见不到我了。”   此话一出,萤虎动作一滞,过了片刻耷拉着眼皮慢吞吞地松开了嘴,上前吮了一下他的手指,随后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送走萤虎,时绫松了口气,环顾一圈,院子里依旧是熟悉的样子,本以为一些生来病弱的花会蔫死,没成想竟然开得更旺盛了。   他推开门,木门发出一声熟悉的“咯吱”,入眼的便是一张简陋的木桌。   桌上牡丹仙砸碎的茶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原放在柜里的另一个。   时绫不禁皱眉,可除了木桌上多了茶盏以外,其余陈设都与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或许是老蘑放的。   时绫想着想着走到了床边,一屁股坐在了床塌上。   “啊!”   还没坐稳,屁股下忽地传来一道男人痛苦的哀嚎,时绫吓得当即站了起来。 第39章   一转身, 时绫并未看见男人的真容,床塌对他来说躺着甚至还有余下,可对于男人确是小了点。   除了脚露在外, 其余都让布被盖得严严实实。   时绫起初有些害怕,以为是哪个花精或是小仙趁他不在时强占了他的屋子,若是见到他回来,难保不会向仙子告发。   可仔细嗅了嗅,并未闻到有花果树木之气。   看来男人是外来之人。   虽然还是有点点怕, 但为了守住自己的小木屋,他随手抄了一个木棍,壮着胆子去掀布被的一角。   然而第一下没掀开,时绫怔愣地眨了眨眼, 放下木棍,不信邪地两手一起用了十足的力气向后拉。   奈何拉了半天布被依旧纹丝不动, 时绫这才发现是布被下的男人正在与他较劲, 死命拽着两个被角。   时绫累得气喘吁吁, 被下的男人却低低笑了起来, 笑声又闷又细碎, 像是想忍却没忍住,整个床塌都轻颤了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紧接着男人轻咳一声, 刻意夹着嗓子, 依然带着难以压制的笑意, 问道:“哎, 你且猜猜,我是谁?”   时绫:“……”   见他不答,床上之人也不恼, 而是契而不舍地继续发问:“这些日子,你日日夜夜有没有思念过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子?”   男人声音轻佻,似有调戏之意。   看着床榻上布被所遮盖的高大身形和相似的语气,时绫不免想起抓走狼妖的那个黑衣男人,顿时怒从心头起,捡起木棍,不由得将其紧握在掌中。   “为何不理我啊,只让我一人自言自语,太狠心了吧!”男人裹着他的被在床上打滚,“我心里可是一直想着你,念着你……啊!”   “砰!砰!”   随着一道道木棍打在布被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床塌上的男人被时绫通红着眼睛打得惨叫连连。   “你把我师父带去哪了?”   他边哭边毫不留情一下比一下狠地打着在床上四处“逃窜”的男人。   “不逗你了,我错了!”被下的男人哀嚎着。   “骗子,大骗子,还我师父!”   只要想到狼妖那时耷拉着耳朵,气息微弱地躺在他膝上,时绫的怒火更盛,恨不得将他打成几段。   “小时,小时是我,别打了。”   没再刻意夹嗓子遮掩,熟悉的声音从布被里传出,时绫手上动作一顿。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颤悠悠地伸了出来,随后缓缓揭开布被。   男人一袭玄色暗纹锦袍,襟口半敞露出雪色里衣,常带春风的俊脸出现在他眼前。   “……潇澈?”   时绫很是意外,手一松,木棍掉落在地,弹了几下随即滚去榻下。   眼前被泪水糊得模糊一片,时绫擦干泪痕,举目四望,确认这是他在灵界的家,而不是凡间那个小林子。   潇澈龇牙咧嘴地坐直了身子,痛心疾首地看着他,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如雪。   时绫吓坏了,毕竟自己刚才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气,而且每一棍都没落空,全数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肉上。   “对、对不起,我以为……”   时绫三两步上前,坐在潇澈身边,双手关切地想搭在他胳膊上,就听“嘶”的一声,时绫吓得忙又缩了回来。   潇澈喘着粗气,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与你开个玩笑罢了,小时,以咱俩的交情,倒也不用下此毒手吧?”   时绫想看看潇澈的伤,但又怕弄疼他不敢碰,再一听这话,自知有错,更不敢说话了。   “好疼啊,你怎么如此狠心。”潇澈哼哼着牵住时绫的手隔着衣衫放在自己胸膛上,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疼死我了。”   时绫看着自己的手被潇澈拉着在他身上四处摸,有种怪异的感觉,却又不知道哪里怪。   “这、这、还有这,都疼。”潇澈撇撇嘴,“你说该如何是好?”   时绫本也没准备推脱罪责,想起柜子上自己熬制的草药还存有不少,当即就要起身去拿。   潇澈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腕,眼神中充满了防备,“你要走?你不想管我了是不是?难道不对我负责吗?小时你怎能如此?”   一连串的质问,时绫知道潇澈是误会了,当即摇头表示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不走不走,我只是想给你拿些草药擦身。”   潇澈咳嗽两声,眼尾泛红,又攥住他一片袖角,惨兮兮地问:“那你对我负责吗?”   时绫歪着脑袋细细想了想,本就是自己怒气上头误以为藏在布被下的是那日一身黑衣不要脸的男人,才将潇澈打成这副模样,一花做事一花当,定是要负责的。   “嗯。”时绫毫无防备答应的干脆,用力点了点头,“本就是我的不对。”   潇澈强压下翘起的嘴角,又捂着胸口蹙眉缓缓躺下了,转头虚弱道:“好,去吧,我等你。”   草药是下凡之前熬制的,是为他毛手毛脚时常磕磕碰碰所备,许久没在家中的缘故,时绫在柜子上翻找了好一会才找到。   待回到床塌前,潇澈气息奄奄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把他吓了一跳。   “潇澈。”时绫小声唤了一句并戳了戳他的脸,那双狭长的凤眼颤了一下却没睁开。   正当他想撸起潇澈的衣袖,一只大掌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伤不在那。”潇澈撑着身子欲坐起,见状时绫慌忙扶着他。   潇澈抬起眼皮,眼巴巴地望着他,半晌才有气无力地补了一句:“在背上。”   时绫闻言,眼都没眨一下,丝毫未犹豫当即要来解他衣带。   潇澈脸色骤变,手忙脚乱地捂住胸口,耳根悄悄爬上了红。   时绫眉头轻蹙,想掰开他的手却未果,只以为他是怕疼,软声劝道:“若不上药,会更疼的。”   潇澈喉结滚了滚,本意是想逗一下时绫,没成想他竟如此爽快,反倒是自己先乱了阵脚。   此刻只觉耳尖烫的厉害,浑身像是被架在火上,声音都虚了几分:“你,你怎能直接扒我衣服?”   他还从未见过潇澈这幅模样,向来眉眼轻佻唇角常挂一丝浪笑,何时这般扭捏作态面上都是窘迫过?   “你我都是男子,有何可避讳的?”   “那也不行!”潇澈别过脸,声音闷闷的,“你、你先转过去。”   万般无奈之下,时绫“哦”了一声,缓缓背过身,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就听潇澈干巴巴道:“好了。”   听了潇澈的话,时绫又转了回来,玄色衣袍褪至腰间,线条分明的脊背上交叠着几道棍子粗细的红痕,看得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更愧疚了。   时绫拔掉木塞,瓶口对着伤处将药水一滴一滴洒下,指腹刚贴上硬实的肌肉,男人身子猛地一颤。   “我轻一些。”时绫柔声安抚道。   潇澈呼气声渐重,宽肩随着喘息微微起伏,攥着布被的手背青筋隐现。   温软的指腹在他背上抚的每一下对他来说都是煎熬,好不容易等药上完,他额间已然出了一层薄汗,连带着脖颈也染了潮意。   时绫欲开口让他转过身来,想给他胸口处的伤上药。   方才潇澈拉着他的手在那处摸了好一会,应该也是有伤的吧?   可他手刚缩回来,潇澈三两下就将衣衫穿好了。   再见到那张脸时,一丝窘迫的神色都找不见,眉眼间已恢复了往日那副纨绔模样,眼中含着几分邪气。   “小时这般温柔的手法真是让我心旷神怡,一丁点疼都没了。”   时绫见他语气里没了那股恹气,放心了不少,可眼中仍有关心流露,“果真不疼了吗?别处呢?”   潇澈扬了扬眉,身子往前一倾,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在他耳边道:“能看到你如此关心我,这几棍子挨的太值了,要是你想再多打几下,我也乐意得很。”   说完,还眨眨眼,仿佛刚才疼得龇牙咧嘴的人不是他。   时绫已经慢慢习惯他轻浮的性子,并未理会他的话,将木塞压在瓶口,话锋一转,一字一句道:“潇澈,你不是……”   “我不是凡人吗?”潇澈像是会读心一般,轻佻地笑着抢在前面替他说了出来。   时绫登时语塞,只好将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你也从未说过你是个小花精啊?”潇澈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反问他。   时绫轻垂下头,嗫嚅着替自己辩解道:“我以为你是凡人,怕吓到你。”   “还真是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潇澈用肩膀碰了他一下。   “你是何时发现我是花精的。”   潇澈闻言余光扫见时绫坐得很乖,并着腿双手放在膝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顿时又升起了逗弄的心思。   摩挲着下巴,装作认真回想了半天,然后眸光一闪,侧头看着他说:“你猜猜。”   时绫:“……是与我师父动手那日?”   “是。”   潇澈承认的很快,“遇见你的那日是我刚下凡,听他们说凡间好玩的不少,正巧我‘神仙’当腻了,想当回凡人,便封了法术,所以我那时并不知你也不是凡人。”   说着说着他直挺挺地又躺了下来,打了个哈欠,“后来,我们相谈甚欢之时那头狼突然冒出来,没想到他就是你口中的师父,想护着你,但赤手空拳定是打不过他,于是解了法术,竟发现你是朵小茉莉花。”   潇澈揉了一把他的发顶,“小时怎么这么聪明?”   时绫侧目看向他的手臂,“那日瞧见你臂上的纹路……我也只是猜的。”   潇澈意外地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猜的真准,我该再小心点才是,好给你个惊喜。”说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坐直身子,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兴奋,“你师父呢?没带他一起回来?他不要你了?断绝师徒关系了?”   他越说越起劲,“那我当你师父啊,我定好好对你,不会让你受苦的。”   时绫想到狼妖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默了半晌才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我师父被抓去魔界了。”   潇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淡淡道:“原来如此。”   见他郁郁寡欢的模样,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语气轻松:“想去救你师父吗?”   时绫当即点点头,“想。”   潇澈随手理了理衣袖,带了些不容置疑的意味,说:“我可以带你去。”   时绫一听,欣喜一瞬又立马沮丧道:“可我现在还不会什么法术。”   “这不是有我?”潇澈坐近了点,紧挨着他,“我护着你,不会让你受伤的。”   “真的吗?”时绫满眼都是崇拜地看着潇澈。   潇澈胸有成竹地点点头,“怎么样?去不去?”   时绫眼睛一亮,正欲答应,木门一下被推开了,还发出一声足以打断两人的声响。   “去去去,去什么去!” 第40章   老蘑气势汹汹地正站在门口, 胡子都翘起来了,略有些浑浊的眼睛怒瞪着几乎快要贴在时绫身上的潇澈。   随后三两步大步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二人中间,抓着潇澈的胳膊用蒲扇一下下打在他的背上。   “臭小子!魔界那么大, 你可知他师父身在何处?”   闻言潇澈神色微变,摸了摸鼻子,嬉皮笑脸却很老实地答道:“不知。”   “那你还想带绫绫去!”老蘑用扇子又打了一下潇澈的脑袋,“虽说绫绫能脱离苦海还要多亏了你,但老夫也不能由着你带他去涉险!你本事是不小, 可魔界处处是凶险,你能护全自己,就你这副散漫样子还能分出一个心护着绫绫?”   “能啊。”潇澈眉梢一挑,当即接下话, “我就算伤得体无完肤也定不会让小时少一根头发。”   老蘑不屑地“哼”了一声,看着潇澈浪荡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想理他, 干脆又转向时绫。   时绫盯着老蘑挂在腰间的青白玉佩, 不知怎得就想到了潇澈那把淡青折扇, 问道:“老蘑, 你说的帮手,是潇澈吗?”   人老反应慢了些,老蘑慢慢扇着扇子, 正欲回应, 但几乎是时绫问出口的同时, 潇澈就已经立马戏谑道。   “是啊, 如何?爱不爱我?”   时绫眼神越过挡在中间的老蘑,就瞧见冲他挤眉弄眼的潇澈,   潇澈一副玩世不恭风轻云淡样子, 似乎此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其实自见到潇澈莫名出现在他家中之时,时绫也差不多猜到老蘑一直念叨的那个‘小子’是谁了。   除了几个也上了年岁的石头精与老蘑算是老友,老蘑与他一样在这灵界没其他能说上话的。   老蘑总说看不得灵界这处处虚伪和不公的样子,所以平日除了来他这里坐坐,其余都在土里睡觉。   况且知道有花精被贬下凡避开还来不及,谁会傻傻的来帮忙,更别提破界。   时绫心里不太好受,他又欠了潇澈一个恩情。   老蘑一眼便看透时绫心里想的什么,拍拍他的肩膀,很是心痛地说道:“他也不是白白帮的咱们,老夫我那几千年才能长出来一株的古参全让这个臭小子给我薅光了!”   一想到树下被薅得只剩几个土坑,老蘑苍老的指节止不住地颤抖,指着潇澈对时绫道:“我连你都还没舍得给,就全让他给拿了,年纪轻轻的吃那么多能受得住吗?!”   说完老蘑气得咳嗽几声,潇澈心情极好地拍怕他的背,道:“我拿了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小时的,您何苦气成这样?”   “油嘴滑舌,去去去!”老蘑皱着眉很是嫌弃地打掉潇澈的手。   一旁的时绫只静静看着并未插话,即使知道老蘑给了潇澈古参,他的内心的负疚也没好到哪去。   深知如今’两手空空’无以回报,所以时绫更想快点增长修为,不仅是为了找到师父,也是为了到时或许潇澈正巧需要点什么,他能帮上忙,将此恩情还上。   想起老蘑来时气喘吁吁满头是汗的模样,时绫拉了拉他破烂的衣袖,问:“老蘑,你来时如此着急,所为何事?”   正被潇澈油嘴滑舌气得不轻的老蘑闻言一拍脑袋,“对对,光顾着同这个臭小子生气了,差点给大事忘了!”   老蘑两眼冒光,握住时绫肩膀的手止不住地发颤,“绫绫啊,你可真是有傻人有傻福!”   面前的小老头兴奋不已,用力摇着他的身子,时绫被晃得晕晕的,还是潇澈帮他扳开了老蘑的手。   “玄宗山上的那只狐狸要收徒了!”   老蘑嗓门本就洪亮,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时绫吓得魂都快没了,赶忙透过窗缝朝外看去,瞅了半天没见有一个人影才放心下来。   他从未听过玄宗山,也不知道老蘑说的那只狐狸是哪只,呆愣愣地问:“玄宗山狐狸多吗?哪只狐狸要收徒啊?”   “什么狐狸多不多的。”老蘑斜了时绫一眼,用粗糙的手指咬牙切齿地点了点他的脑门,“你是不是又想着跟那些孽畜玩了?”   他确实听到狐狸二字就下意识想到了茸毛软软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小山狐,随即诚实地点了点头。   老蘑可太了解他了,也没说什么,只接着道:“是玄宗山的掌门仙尊,一个狐狸精。”   话音刚落,轻挑的笑声响起,老蘑怒气冲冲地转过头,就见潇澈正笑得合不拢嘴。   老蘑眉毛竖着,“啪”地拍了一下潇澈的肩膀,“别添乱!”   潇澈笑了好半晌,才终于缓了过来,挑眉道:“您可知在凡间,狐狸精不是什么好话。”   老蘑被一提醒,似是也想到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咳了一声跺跺脚,“凡间是凡间,这是仙界!更何况我说的也没错,他不就是只银狐吗?”   “您说的是。”潇澈讪皮讪脸道。   “不提我还忘了。”老蘑浑浊的眼睛半眯,上下打量潇澈,“我怎看不出你是什么成精?”   潇澈抚了抚衣衫多出的褶皱,不疾不徐道:“我是您树下的古参精,几千年才化成人形。”   “你、你……”老蘑想到自己成天当宝贝似的照看的古参一株也不剩,又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甩了甩衣袖呵斥道:“一边去!”   他越看潇澈那张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样子越来气,回过脑袋就见时绫还是刚才听他说话时坐姿端正的乖巧模样,心里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满是褶皱的手揉了一把时绫软滑的发顶,叹道:“绫绫啊,你可知这是多难得的机会,仙门一千年才敞开一回,无论山下乌泱泱跪了多少仙者,最后能敲响山顶仙门的也仅有一个。”   若不是小老头一脸认真的模样,时绫差点以为老蘑是在说笑,仙门千年一开,而他才堪堪两千岁。   “这般难得,那对修为和灵力的要求定是极高的,我……”   “哎。”老蘑摆摆手,“那狐狸是个怪脾气,收徒不看仙骨不看灵脉,要想上山,不得靠法术或是借外力,只能凭着两脚一步步走上去,先前有个小仙耍了小聪明,脚下刚踩上两朵薄云便被一阵邪风给刮去了山下,永世不能再来拜师。”   时绫听完霎时信心大增,脸色也好了不少,对山上那只狐狸也来了兴致,拉着老蘑好奇地问:“仙尊很厉害吗?比长老们还厉害?”   听到“长老”二字,老蘑翻了个白眼极为不屑地“嗤”了声,“绫绫你还是太小了,见识浅薄。他们几个啊,连那狐狸的一根尾巴毛都碰不到。”   两千年以来,时绫从未踏出过灵界半步,甚至连结界都没见过几回,犹如井底之蛙。在他的心里,长老和大仙子最厉害,也是他最为惧怕的。   可这简单的一句话还不足以让他知晓那位仙尊的本事,毕竟长老们的厉害也是他偶然从其他花精口中所听到的,并未亲眼见过。   老蘑一想到灵界这些个蠢仙在神狐那连个蝼蚁都不是,心中畅快淋漓,兴致勃勃地捋捋胡须继续说。   “那狐狸精通仙界的所有仙法,三界加起来的灵力甚至都不及他的一半。如此厉害尚可一统三界,可最令老夫倾佩的便是他早已昭告整个仙界,不插手任何事,可天界仍年年派人前去巴结他,结果连山都踏不进半步。”   声情并茂的一番话让时绫眼中的崇敬都快溢出来了,嘴也越张越大。   潇澈却突然起身走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合起他的两片薄唇,扳过他的脑袋,声音温润如玉,“小时,明明我就能做你师父,为何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玄宗山不比魔界好到哪去。”   然而这回不等时绫开口,老蘑差点气得跳了起来,合着他方才那么多都白说了?   “就你这副游手好闲的样子,还当师父?你难道能有那山顶的银狐厉害?”   说着他拍掉潇澈的手,“抢”过时绫的脑袋,说道:“绫绫你可知若是错过这次良机,就得再等上足足一千年啊!虽然上山拜师之路坎坷凶险,若是成了那定是最好不过,若是没成,只要出了山你一路所受的伤痛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甚至还能沾点灵力回来。”   时绫对上这双虽浑浊却充斥着关切的眼睛。   早在老蘑说出上山不得靠法术或是外力之时,时绫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了。他所没有的,正巧拜师还用不上,那为何不尝试?   正如老蘑所说,若是没成,沾点灵力回来也不亏。   时绫认真地点了点头,语气虽温柔却很是坚定,“老蘑,我一定会去的。”   知道时绫一根筋且固执的性子,有了这句话老蘑彻底放心下来。   三界常说拜狐狸为师比开天辟地还难,可他就是隐隐觉得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这朵小茉莉能成。   狠狠瞪了一眼潇澈之后,又道:“不过听闻那狐狸刚回山又下凡去了……哎,无妨,天上一日凡间一年,过不了多久应该就回来了,没敲响仙门之前关心此事也没什么用处。”   老蘑眉头一拧,苍老的手“啪啪”拍着脑门,又挠了挠稀疏的头发,自顾自地说道:“那几个石头精还说,去玄宗山得过……过什么来着,真是老了。”   潇澈道:“鲛海。”   “对对对!就是鲛海。”老蘑变脸比翻书快,笑着拍了拍潇澈的肩膀,“你总算是说出来一句有用的。”   说罢老蘑关切道:“绫绫,其实去玄宗山的路途不算艰险,可唯一难过的就是鲛海,海底的鲛王和游鱼凶狠且嗜血成性,葬身于此的仙者尸骨都快能把海给填满了,你定要小心。” 第41章   “花……花也吃吗?”时绫声音发虚, 眼睫颤动两下,小声问道。   老蘑见时绫是真被吓住了,忙安抚地拍拍他的肩, 欲开口说点什么,又被一阵浪笑所打断。   “吃啊,而且听闻……”   潇澈不知何时坐在了木桌上,用着时绫的茶盏颇为享受地喝着花茶。   见床榻上的一老一小看过来,嘴唇一扬, 露出抹坏笑,接着道:“鲛王最爱吃的就是像你这样的小花精,还不会法术,只能乖乖躺在水床上, 一边哭一边等着他过来,等着他先咬掉你的手, 让你彻底不能反抗, 然后……”   “行了!”老蘑将蒲扇砸了过去, 被潇澈轻巧地躲开了。   “他胆子本就不大, 你个臭小子想吓死他是不是!”说完老蘑担忧地看着脸色苍白的时绫, “没事吧绫绫?”   时绫轻轻摇头,不动声色地将手缩进了衣袖。   “鲛海是危险,但想平安无事地过去, 也不是没法子。”老蘑从破了好几个洞的衣袖中掏出了一张皱巴巴写了一行小字的纸条。   又拽了好半晌才将时绫缩在衣袖里略有些冰凉的手给拽出来, 将纸条塞进他手里。   “那几个石头精与鲛海的船夫是旧识, 到了之后把纸条给那个船夫, 他会尽力护你,可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潇澈跳下桌子,不慌不忙地走向时绫, 拿起纸条刚看了一眼,就被老蘑一把夺了回去。   “毛手毛脚的,别乱碰。”老蘑给了潇澈一记眼刀,对着时绫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将纸条放好。   潇澈摩挲着纸条在指腹留下的碎屑,随口问道:“要是丢了呢?”   “绫绫可不像你。”老蘑冷哼一声,“不过绫绫啊,你还是得收好了,在海上若是遇到了鲛王那些个虾兵蟹将,没有纸条船夫不会管你死活的,到时就麻烦了!老夫我年纪大忘性也大,放在我这保不齐就丢哪去了。”   时绫正琢磨字条上写的是什么,闻言一怔,抬起头看着小老头爬满皱纹苍老的脸,问道:“老蘑,你也要去?”   老蘑捋捋胡须撇了他一眼,“废话!我怎放心你一人前去?肯定得跟着。”   “不行不行。”时绫赶紧摇头。   老蘑年事已高,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但鲛海既然如此凶险,他当然不能让小老头一把年纪了也跟着涉险。   “有什么不行的?我说行就行!不亲眼看着你,让我如何放下心。”   老蘑脾气又硬又倔,时绫正愁该怎么劝,身旁本抱臂站着的潇澈突然长臂一伸,搂上了他的肩。   “这不是有我?”潇澈嬉皮笑脸地捏了捏时绫的肩头,“正巧我闲来无事,我送小时去玄宗山,您还是别跟着跑了,小时也分不出二心护着您啊。”   潇澈最后一句话老蘑越听越觉耳熟,忽地想到正是他方才用来怼潇澈的那句,刚想发火,但回过神来又将话全都咽了下去。   他确实老了,跟在后面只会增添负担,说不准还会害了时绫。   老蘑默了片刻,长叹一口气无奈点了点头,头一回没和潇澈急眼,而是盯着那双饱含笑意的凤眼,一字一句认真叮嘱。   “臭小子,绫绫就交给你了,你可得把他安然无恙地送到玄宗山下,要是让我知道绫绫伤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您放心,就算是祭出元神……”   潇澈正说着,嘴上却突然覆上了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将剩下的话堵住了。   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温热的触感一下让他想起了那日凡间的林子里,时绫也是这样捂上了他的嘴。   只不过那时的时绫满脸羞红,手不住地发颤,而此刻则是蹙着眉头不悦地看着他。   “不要这么说。”时绫语气和神色都严肃起来,可根本震慑不住眼前的男人,反倒还使他眼中的笑意渐深。   潇澈顿时心生一坏,在时绫怔愣的目光下,毫无预兆地亲了一口盖在唇上的温热手心。   时绫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随即像摸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一下缩了回来,掌中留下一小片潇澈亲出的湿痕。   老蘑瞧着潇澈那张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脸,已经开始后悔了,却也只能提醒道:“半月后便是玄宗山的开山之日,路途遥远,更何况如今灵界谁不知绫绫被贬去了凡间,此地不宜久留,今日你们就走吧。”   —   屋外的院子里,老蘑正喋喋不休地叮嘱潇澈,声音虽被刻意压低了,但时绫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让潇澈护好他,不要让他伤了。   老蘑越说,时绫心中对潇澈的愧疚就越深。   待他更完衣,正欲推门,余光却瞥见了垂在腰腹处的发丝。   先前的发簪被狼妖弄断成了两截,以至于他在凡间一直都是披散着头发,虽已习惯,可此行是去拜师,一路上长发乱飘定有诸多不便。   想到这时绫伸出的手拐了个弯,索性拿了个无论如何也摔不断的果木制成的发簪,草草别在了头上。   刚推开门,倏然间,不知从哪闪出了一个高大的黑影,一把将他死死抱住,还用脚踢上了门。   时绫想挣扎,头顶却传出了一阵哭声。   “呜呜呜……主人,主人你别走。”   是一道极为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他从未听过。   时绫双手贴上男人的胸膛想要把他推开,可即使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里面结实有力的肌肉。   看来不用白费力气了。   似是察觉到了他想要挣脱,男人抱得更紧了,哭得也更撕心裂肺,有几滴湿热的泪水甚至落在了他的后脖颈。   “主人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走,不许,不许你走!”   男人语气像个孩童一般,高大的身躯抖的厉害。   时绫闻言不禁疑惑,他回灵界一事只有老蘑萤虎和潇澈知晓,老蘑定是不会说的,潇澈便更不可能了。   剩下的只有萤虎,可萤虎还没化为人形……   等等。   时绫试探地唤了一声。   “萤虎?”   头顶的哭声戛然而止。   快勒的他要喘不上气的怀抱也松开了。   男人像是怕他跑掉,大掌分别握住他的肩头,弯下身凑近,通红着一双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入目的便是一张冷峻疏离的脸,可上面却挂着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可怜的像只弃犬,再往上看,头顶还真有两只耳朵。   不过是虎耳。   时绫只看了一眼便知那就是萤虎的耳朵。   而眼前这个男人也定是化成了人形的萤虎。   或许是变得太急,耳朵和身后甩来甩去的尾巴都还没收回。   “萤虎,你会变人了啊。”时绫笑着说,还伸手摸了摸一抖一抖的兽耳。   听了他带着夸赞的话,方才还哭得伤心欲绝的男人乖顺地将头垂得更低了,眼睛都舒服地眯成了一条缝。   时绫一下下地摸到哭声彻底止住才收回手。   萤虎显然是没享受够,哼哼着冲他撒娇,习惯性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近在眼前的小脸。   一口似还嫌不够,又欲舔第二口时,被时绫反应极快地躲开了。   萤虎错愕一瞬,随即又红了眼眶,眼底立马涌上泪水,抽噎一声,眼看着又要哭出来,时绫赶紧捧着他的脸揉了揉,这才没让眼泪掉下。   “主人,我舌头上没有刺了。”   萤虎张开嘴给时绫看。   时绫以前便不太喜欢被他舔,就是因为他舌头上有很多小肉刺,即使每回他都很小心地将其收起,但还是会弄疼时绫。   可他现在已经不是虎身了,是人。   时绫踮起脚摸摸他的脑袋,很有耐心地柔声解释道:“萤虎,你既已化成人形,就不能再同之前那般随便舔人了,会吓到别人。”   萤虎一直都很爱乱舔,时绫早就被舔惯了,所以并不排斥,只是告诉他日后不能再如此。   而男人很明显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认真道:“我从不舔别人,我只舔你。”   说完还怕他不信,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主人,我发誓,我从未舔过任何人,以前不会,以后也更不会。我是你的,我只舔你一个。”   时绫还想说些什么,可又怕再伤到萤虎,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萤虎不是个傻的,当然看出了时绫眼神中的挣扎和纠结,再开口声音里又满是哽咽。   “主人,你是不是有别的灵宠了,不想要我了?”   “怎么会。”时绫当即否认下来,关切地抱了抱男人宽大的身躯,“为何突然说这个?”   萤虎放开了时绫的肩,将头撇去一旁,好半晌才嗫嚅道:“我不信,你去了一趟凡间回来就不像以前那样喜欢我了。”   时绫歪着头,说:“没有不喜欢,我一直都喜欢萤虎。”   萤虎气来的快消的更快,听完立马俯下身欢欢喜喜地抱住了他,高兴了没一会,又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他:“主人,你能不能不要走。”   面对那双饱含期待的眼眸,时绫过了半晌,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能。”   一瞬间,男人像是条得知自己真的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再一次稀里哗啦地哭了出来。   然而这次时绫没有再哄他,只是默默用衣袖给他擦着眼泪。   萤虎哭了好半晌,也不见时绫像先前那样抱抱他摸摸他,知道时绫这是非走不可了,也彻底死心了。   “主人,要是你真的拜到师父了,还会回来吗?”萤虎拉着时绫的衣袖,但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在里面找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眼神。   时绫没有回他,而是反过来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去拜师?”   萤虎神色慌张,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我在窗子下听的。”   窗子没关严,再加上老蘑的大嗓门,确实很难听不到,可一想到萤虎身高腿长地缩在外面偷听,时绫就忍不住笑。   “要是我没听到,你是不是准备不告诉我就这么走了?”萤虎愤愤道。   时绫点头。   萤虎气得快要跳起来,时绫却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拜没拜到师,我都会回来的。”   萤虎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惊喜,有点点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   时绫回道:“真的,你和老蘑还在灵界,我当然得回来。”   “那好,主人我等你。”男人抱住他。   —   “小子,我和你说的都记住了没!嬉皮笑脸的看着我就来气!护好绫绫,绫绫才两千岁,你都快大他一轮了,不要总欺负他!”   “您放心好了,我何时欺负过绫绫,我喜欢他还来不及。”   “哼,你最好是。”   一旁的潇澈和老蘑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主人,你亲亲我,亲我一下我就放你走。”   萤虎搂着时绫的腰,哼哼唧唧地把脸凑了过去。   时绫倒也没犹豫,正欲亲上去,突然一道法术将抱着他不松的萤虎变回了虎身。   “好了小时,我们得走了。”说罢,潇澈拉住时绫走出了结界,只留满脸担忧的老蘑和气急败坏的萤虎在原地。   出了灵界后,潇澈起初还带着他脚踩浮云往老蘑所说的方向去,可半路却又拐了个弯。   起初时绫也没在意,本以为是潇澈找的近道,可过了许久也没见老蘑说的路上定会遇到的几个山崖。   “潇澈,我们这是去哪啊?”   时绫终于意识到不对,转过身直直地看着潇澈,不解地问道。   潇澈没答,而是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笑着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捂上了他的眼睛。 第42章   再醒来时, 时绫只觉眼皮重得像被石头坠着。他费力地睁开眼,入目便是一个陌生的屋顶。   周身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青竹香,是潇澈身上的气息。   时绫不由得侧头向身旁看去, 宽敞的床榻上却只有他一人。   身上盖着的同样是布被,却比他在灵界的要厚实暖和不少,还软软的。   他好奇地抓起被边放在鼻前嗅嗅,上面果然充斥着青竹的香气。   应该是潇澈盖过的,所以沾染上了。   又或许, 这就是潇澈的屋子。   想到潇澈,时绫脑海中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那时潇澈正带他踩着浮云往鲛海飘去。   飘了没一会莫名地拐了个弯,下方的景象也和老蘑说的越来越不符。   他满头雾水地问了一句, 潇澈便笑着捂上了他的眼睛,再睁眼, 便已是躺在此床榻上。   时绫揉了揉模糊的双眼, 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布被也滑落在腰间。   刚睡醒没什么力气, 时绫索性在床上呆呆地坐着。虚掩的门外毫无动静, 仅有一点点光亮透过敞开门缝落在他腰间的布被上。   时绫将手放在了上面,感受着光洒在手心上的温热,过了一会, 又换了只手。   这时, 门突然被“咯吱”一声打开了。   时绫循声望去, 没见到人影, 却能听到略有些杂乱且缓慢的脚步声。   正当他探究的目光四处找寻时,声音忽地停了,随即而来的是两下相对重一些的, 似乎还带着气愤的跺脚声在床塌下响起。   像是在提醒他往下看。   时绫顺着声响目光下移,就见两个还没有床榻高,差不多到他膝处的人形小灵兽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通身为暗青色,矮矮胖胖身形圆润,与孩童的脸极为相似,可五官很奇怪。黑珠子似的眼睛大而圆,没有鼻子,嘴巴微咧,露出两排细小且歪歪扭扭的小牙。   两个小灵兽浑身长满了竹叶,头却是光的。   竹子精吗?   时绫情不自禁地盯了好一会它们光秃的脑袋。   其中一个灵兽面上从始至终挂着恼气,而另一个则神情呆滞地端着瓷碗,碗中是冒着热气的清粥。   见时绫目光一直落在它们脑袋上,愤怒灵兽从自己身上粗暴地薅了两片竹叶,一片拍在自己脑袋上,而另一片则拍在了身旁端着瓷碗的灵兽脑门。   由于力道太大,端着瓷碗的灵兽摇摇晃晃快要摔倒,好在时绫趴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它。   瞧着一旁的灵兽如此暴躁的模样,时绫便知道方才那两下是谁跺的了。   眼神呆呆的灵兽看着时绫缓慢眨了眨眼,随后动作僵硬地将碗递给了他。   一旁的灵兽见状拽着它欲走,却被时绫叫住。   “等等。”   两个灵兽一快一慢转回身。   时绫垂眸看了眼碗中的清粥,问道:“你们吃了吗?”   话落,它们互相对视一眼。   “我不太饿,应该吃不完,要不要一起吃?”时绫轻声道。   看似呆滞动作缓慢的灵兽却率先做出了反应,一步步走到了床塌边,紧接着慢慢张开了嘴。   时绫吹吹粥上的热气,随后小心地倒进了它的嘴里。   另一个灵兽见状则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然后怒气冲冲地也张开了嘴。   不一会,一碗粥就被时绫一边倒上一口给它们分了个干净。   反正他也不饿,而且两个灵兽看起来很喜欢吃,索性就都给它们了。   两个灵兽捧着变得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饱嗝,拿着碗正要离开,时绫又问:“潇澈呢?”   气鼓鼓和呆呆闻言又互相看了一眼,一同摇了摇头。   时绫有点不信,追问道:“不是潇澈让你们来给我送饭的吗?”   气鼓鼓和呆呆一同点头。   “那他在哪?”   气鼓鼓和呆呆又摇头。   时绫:“……”   两个灵兽走后,时绫也穿好鞋推门而出。   院子很空,什么都没有,四周都被石墙围住。   时绫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两个灵兽听到动静后从一旁稍简陋些的厢房迈着小小的步子走了出来,见到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直到时绫走到院门前,灵兽都没有阻拦的意思。   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看似沉重的木门便缓缓打开了。   入目的情景熟悉到时绫不禁怔愣一瞬。   连绵起伏的青山,一眼望不到头,让他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凡间。   那时候,他偶尔会拉着狼妖一同坐在洞口对着那片似乎永远都走不出的深山发呆。   不过发呆的也只有他,狼妖则在一旁用爪子勾他的头发玩。   不同的是凡间一片荒芜寸草不生,风一吹就扬起一片黄土。而此处满山的青竹,竹叶随风而飘,散发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甜竹香。   时绫抬脚刚踏过门槛准备出去看看,没成想“咚”的一声,毫无防备地撞上了堵看不见的墙。   两个灵兽“哒哒”的脚步声又一次响起,走到他身前停下,仰起脑袋,黑圆的眼睛瞪大,似乎在看他有无大碍。   他吃痛地揉了揉额头,定睛一看,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个结界出来,结界还被他刚才那一下撞出了阵阵金色的涟漪。   “我没事。”时绫闷闷道,难以相信地又用手轻轻去碰触。   刹那间,流光飞舞。   是结界没错。   那他现在是被潇澈关起来了吗?   时绫不断想着。   在灵界时,潇澈还答应了老蘑定会将自己毫发无伤地送到玄宗山下。   可如今为何忽然将他带到此处,还设下结界让他没法踏出院子半步。   时绫想了好半晌也没想通潇澈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只得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随风一晃一晃的细竹。   灵兽本是陪着时绫坐在门槛上,时不时还打量他几眼,可随着天色渐暗,竟分别靠在时绫身上睡熟了。   轰隆──   平静无声的山间骤然响起一声巨响。   待时绫回过神来,两个灵兽早已清醒过来,分别拉着他的两个衣袖把他往正房里拽。   看着小小的,可劲儿出奇的大。   刚被它们拉进去,眼前的房门“砰”的一声被关紧了,甚至还落了锁。   时绫拍了拍门,有些急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门外的灵兽并没有回应。   一种强烈的不详之感逐渐升起,时绫用力掰着门缝,眼睛艰难地透过这一点点缝隙看向院子。   两个灵兽手中各多出了一支长矛,在夜色中幽幽闪着寒光,正聚精会神仰头瞧着什么。   缝隙太小,时绫看不到上面,只能一瞬不瞬地盯着小灵兽。   过了许久,灵兽依旧是先前的姿势没动过,可时绫腿已经站麻了,眼睛也疼得厉害。   实在是忍受不住,时绫揉了揉两只酸疼流泪的眼睛。   可也就是这一会的功夫,门外传来响动,夹杂着男人的闷哼,随即便是长矛落地的噼啪声。   “哐当!”门轴被撞的颤动一下。   气鼓鼓的灵兽跳起往铜锁上一拍,锁扣应声弹开。   木门被重重地拍在墙上,时绫被这一声炸响吓得心脏乱跳,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只见气鼓鼓和呆呆一前一后地抬进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血腥味浓得能凝成刀刃,扎得他喉咙一紧,并充斥着整个屋子。玄色的衣摆拖过的地方留下蜿蜒的血痕,黑红的血水也滴了一路。   男人是脸朝地被抬进来的,所以直到灵兽将他抬到床塌边,时绫帮着弄上床时才看到了男人的那张沾满血污的脸。   正是消失了一整日的潇澈。   平日里总是饱含笑意的双眸此刻紧闭着,嬉皮笑脸的浪荡神色也荡然无存,身上的清香被刺鼻的血腥气所替代。   正当时绫愁着该怎么办时,两个灵兽应付裕如地一个晃晃悠悠端着盆水,另一个则拿着块布和一套干净的衣衫进来了。   轻而易举地接连跳上床塌后便开始帮着时绫把潇澈的衣服全部脱下来。   中途它们时不时便瞥一眼时绫,可时绫一直面不改色地把被血染红的衣袍一件件扒下。   时绫正欲解开仅剩的一件薄薄的里衣之时,本奄奄一息的男人忽然动了动唇,随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明明伤得如此重了,可力道却还不小,时绫愣是挣了好几下才挣开。   潇澈缓缓睁开眼睛,眼睫上还挂了些尘土。   时绫在潇澈的注视下凑近,直到红唇快要贴上时才猛地停了下来。   那双本因为他的靠近而闭上的眼睛在没感受到触碰之后又睁开了。   而后一阵带着花香微风吹在了他的眼睛上,柔软的手心紧随其后覆了上来。   温柔似水的声音缠绵在他的耳畔,困意随之席卷而来。   “闭上眼睛就不会怕了,我轻一些。”   说完,潇澈的指尖抖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彻底昏睡了过去。见状时绫长舒一口气,拿着灵兽叼来的药瓶,用指尖一处处将狰狞的伤口全数上了遍药。   次日。   潇澈被灵兽没关严的木门中渗透进的一缕光照在了眼睛上,将他强行从梦境中拉了出来。   全身的剧痛使他唇角抽搐两下,但还是没发出一点声响。   以往空荡冰凉的床铺今日却是热热暖暖的,身旁也传来了细小且均匀的呼吸声。   他侧头看去,时绫正侧身面对着他睡得很熟,呼出的热气一股股喷洒在他的脸上,使他本冰冷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香气,就连他身上盖着的布被上也散发着和时绫身上同样的味道。   潇澈情不自禁垂头轻嗅两下。   确实如此。   然而布被几乎都盖在了他一人身上,时绫就挨了一点点边,此时此刻蜷缩着身子,不断往他这边靠拢,眼皮也动了动,似是要醒了。   潇澈眼神一暗,随即便想起身,可身上的伤无时无刻不在与他较劲,疼得他使不上力。   好在时绫也只是靠来了一点便没再动了。   这让他心底有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失望。   身上满是缠得严实的布条,胸口还有一个精心打的结,一看就不会是那两个笨手笨脚的竹子精干得出的事。   潇澈的目光又落在了时绫比醒时还要乖巧的睡脸上。   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眼眶未见红肿,连泪痕都不见一丝。   “倒是沉得住气。”他低声喃喃,唇角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庭院结界是他亲手设下的,有无人闯入或是触碰他自然一清二楚。   时绫碰了结界,肯定也已知道被困于此了,却没哭也没闹。   潇澈不信邪地又倾了倾身子,鼻尖几乎要碰到时绫的额头,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没哭。就在此时,时绫薄唇轻启,含糊地吐出一声模糊的“师父”。   温热的吐息扫过他的喉结,激得他身子一抖,下意识钻进了布被。   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几分依赖,可那两个字却让他眸色一暗,正想退开,但已然来不及。 第43章   “好些了吗?”   时绫处在半梦半醒之中, 半张脸埋在布枕里,即使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面容和神色皆模糊不清,可还是下意识瓮声瓮气地问出这句满是关切的话。   声音中夹杂刚睡醒的朦胧, 目光飘忽不定,眼睫轻颤两下,突然抬手抚上潇澈的额头。   掌心的热意丝丝缕缕传给下方稍有些冰凉的额头,时绫认真捂了好一会,才慢吞吞说道:“好凉。”   虽这么说着, 可手却没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眸光中还带着点迷糊。   潇澈一时竟忘记自己方才要开口说的是什么,身形和微启的唇皆是一顿,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昨夜是小时给我上的药?”   闻言时绫收回手,看向潇澈苍白疲倦的脸, 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轻声应道:“嗯, 还有你的灵兽, 也帮了忙。”   潇澈垂眸轻笑一声, 再眨眼时眼睛已然定在时绫的脸上。   面前与他共枕的人似乎没有再想要开口的意思,只是一瞬不瞬盯着他看,眼中没有探究和气愤, 而是关切。   一会看他的脸, 一会又视线下移转向他干裂的唇。   潇澈挑了挑眉, 唇角勾起玩味的坏笑, 面不改色地将距离又拉近到连呼吸都能交缠在一起,故意将脸侧了侧,让晨光恰好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小时这是, ”他声音里有几分戏谑,“被我迷得挪不开眼了?”   时绫没有说话,脸上找不到一丝羞臊和窘迫,呆呆地与他四目相对,过了好一会才冷不丁地开口道:“潇澈,你笑起来像狐狸。”   眼前男人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像是意外,随后面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是吗?”潇澈慢悠悠地问,带了些蛊惑,“那你喜欢狐狸吗?”   时绫歪着头又打量了潇澈一眼,才点点头说道:“喜欢。”   潇澈闻言似乎很是畅快,紧接着又迫不及待地追问他:“喜欢我吗?”   “喜欢。”时绫清澈的眼神中不掺杂一丝其他的情绪,没等身边的男人开口,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道:“喜欢你,喜欢老蘑,也喜欢萤虎,还有你的两个灵兽。”   “最喜欢谁?”潇澈神色不改,继续问。   这回时绫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最喜欢师父。”   “师父。”   潇澈笑容收敛了不少,将时绫说出口时眼中都闪着微光的两个字默念了一遍,随后话锋一转,“小时难道不好奇我怎么受的伤吗?”   时绫微微抿起唇,扫了一眼潇澈差不多被布条所缠满的身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声音都是淡的,说:“好奇你就会告诉我吗?”   潇澈抓着布被的指节泛白,牵扯到浑身的伤口,疼得眼尾抽了抽,可还是抬起手揉了揉时绫的发顶。   “日后一定告诉你。”   恰在此时,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两个小灵兽迈着小步子手中各端着一碗与昨日相同的清粥,走到床塌下仰起头看着二人。   时绫接过呆呆手中的那碗,对气鼓鼓说道:“先放在桌上吧,或者你们两个拿去吃。”   气鼓鼓黑圆的眼睛看了一眼潇澈,随后一跃而起稳稳地将碗放在了桌子上,随即带着呆呆欲跳上床塌。   时绫往一旁挪了挪,给它们留了足够的地方。可两个灵兽却又一同止住步子,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后便怯怯地退了出去,关紧木门后还再三检查了一番才离开。   他心中疑惑,不禁转头看向正撑着床塌想要坐起的潇澈。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男人泰然自若地对上他的双眼,突然猛地咳嗽几声。   时绫赶忙扶上潇澈胳膊没伤的地方,搀着他坐稳。   “小时真体贴。”   潇澈边咳还不忘边打趣,可时绫对他这些话早已不为所动。   见他脸色差不多好了些,将手中带着暖意的粥递了过去,柔声问道:“你自己能吃吗?”   潇澈伸了一半的手闻言又缩了回去,随即软软地垂在身旁,一副虚弱到快不行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咳咳……怕是不能……小时喂我吧。”   时绫点点头没说什么,默默舀起一勺冒着热气的白粥,低头轻轻吹了吹,随后送到潇澈嘴边。   潇澈故意不急着喝,往前凑了凑,用唇试探了一下勺沿,“嘶”了声。   “是太烫了吗?那我再吹吹。”时绫说罢认真吹了两下,确保勺上的一小口粥已经没有热气飘散,又递了过去。   男人喉间忽地传出几声低笑,得逞似的往后一靠。   时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潇澈却眯起眼睛笑得愈发张扬,哪有还有半点病弱的模样。   即使知道潇澈在逗弄自己,可他也没有半点气恼。潇澈先前救过他还帮过他,他一直心怀感激,将此恩情牢记于心。   如今只想多“还”回去一些,好稍稍减轻无形的压力和愧疚。   “快吃吧一会凉了,凉了吃下会不舒服。”时绫几乎是用哄小灵兽的语气同潇澈说话。   话落潇澈终于稍稍收敛了些,也不再说笑,老老实实张着嘴被时绫一勺一勺将碗里的粥喂了个干净。   “还要吃吗?”时绫从桌上端来剩下的一碗看着他问。   潇澈摇摇头,抬手将他鬓边的碎发拨至耳后,问:“给我上药包扎又喂我吃粥,累不累?”   时绫埋头小口小口吃着,抽空回道:“不累,你能快些好起来就好。”   “这么关心我?那我可真是……”   “潇澈,你伤好了就放我走好不好?”一道绵软的声音打断了他。   时绫双手捧着碗,碗沿的热气氤氲而上,将本清亮的眸子也染上了雾气,目光中带了几分恳求,看上去弱小又可怜。   潇澈被他看得心头一颤,险些要答应下来,可到了嘴边又猛地回过神,心情颇好地笑了,说出的话却淡漠又无情。   “不好。”   时绫本亮起的眼睛倏然间黯了下来,支支吾吾道:“为……为何?”   话尾打着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飘飘散散到潇澈耳边。   “留在我身边不好吗?我定护好你,以后都不会有人欺负你。”   潇澈眼里没了玩味,语气也认真起来,可时绫不知怎么的,听完后却一点都信都不起来。   看着潇澈眼神中从未见过的冷漠神色,时绫心底发怵,但还是不死心地继续弱声道:“可我还要去玄宗山。”   “玄宗山对你来说太过凶险……”潇澈说着又咳了两声,大掌握住身前瘦弱的肩膀,没管时绫泫然欲泣的表情,继续说:“去的仙者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拜妖狐为师不择手段,像你这样修为薄弱瘦小的小花精,去了只有死路一条,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时绫扭动着想要挣脱却没挣开,潇澈强硬地桎梏住他,将还剩有一半粥的瓷碗放去一旁,不容拒绝地倾身抱住他。   “那我师父怎么办?”时绫呜咽着在他怀里哭了出来,哭得身子一颤一颤,抽泣声不止。   潇澈拍了拍他的身子为他顺气,温声道:“等我伤好了就去魔界替你寻师父,我发誓定会给他带回来。”   时绫抽抽嗒嗒小声哭着,半晌也没回话。潇澈松开他的身子,捧起他哭得可怜兮兮的小脸,指腹轻轻为他拭去泪水。   可时绫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怎么也擦不完。   “别哭了,”潇澈面上流露着无奈和心疼,“你想把我的心都哭碎吗?”   时绫揉了揉眼睛,眼尾泛起绯红,长睫上挂着泪珠,抽噎几下,说:“你……你真的会去吗?”   咯吱──   说完,门再度忽地开了一条缝。时绫和潇澈一同看去,气鼓鼓的灵兽手中拿了个小帕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时绫泪眼朦胧望着气鼓鼓,气鼓鼓同样也看了他一眼,然而立马就垂下脑袋跳起将手帕给了潇澈,随后一步三回头地又离开了。   “当然,”潇澈低头轻轻抵住时绫光洁的头,回答着方才时绫的问话,小心用手帕擦去他的泪痕,“你就住在我这里乖乖等着,哪也别去,好不好?”   时绫咬着唇,抬眼对上潇澈犹如深渊般黑沉望不到底的眼眸,默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潇澈唇角微微扬起,又将他揽进怀里。   —   一连三日时绫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潇澈身旁陪着,端茶递水,换药喂饭。   潇澈躺在床上,看着时绫忙前忙后的身影。   偶尔咳嗽两声,或是抽痛闷哼一下,听到后的时绫便会满脸单纯地凑过来,担忧地问他:“伤口又疼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再上些药?”   “没事,”潇澈摆摆手,可声音虚浮的像是快要断气,“你陪着我便不疼。”   听完时绫立马关切地坐下,潇澈则顺势靠在他肩上,握紧他的手。   两人这么无言地坐了好半晌,直到时绫闻到灵兽煎出的药香味,才起身替他掖好被角,步伐匆匆地赶去端药。   然而等他到了才发现,两个灵兽今日的状态似乎很是不对劲,一个拿着扇子竟忘记了扇风,而另一个则差点被溅出的汤药给烫到。   “小心!”时绫眼疾手快一把拉开正在发愣的气鼓鼓,滚烫的药汤落在地上发出“滋啦”一声。   气鼓鼓这才反应过来,也吓了一跳,还差点碰倒了药罐,怯生生地看着时绫,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   时绫安抚地轻轻摸了摸他光溜的脑袋,“没事,我来吧。”   说完他从呆呆手里拿过扇子,慢慢对着炉火扇风,药罐里的汤药咕噜冒着泡,苦味很快弥漫开来,两个灵兽互相看了一眼,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待时绫煎好汤药,正欲回房,就见正房的木门忽地开了,潇澈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神色紧张。   “你能站起来了?”见状时绫惊喜一瞬,随即又腾出一只手忙去扶他。   潇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虚飘,在时绫的搀扶下缓缓回到了床榻上。   “小时……”潇澈靠在床头,紧紧攥住时绫的衣角,“我有点难受。”   时绫吹药的动作一滞,“今日火炉里的木炭烧不起来了,所以耽误的有些久。”说完小心地将药喂到潇澈嘴边。   苦味光是闻着时绫都忍不住拧眉,可潇澈却喝的面不改色甚至称得上津津有味。   一碗汤药很快便见了底,潇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虚弱地往时绫怀里靠,时绫帮他把布被往上盖了盖,说:“我以后尽量快些回来。”   “嗯,”潇澈搂着他的腰,语气委屈,“你回来便好。”   夜色渐浓,时绫熄了烛火,潇澈早已为他腾好了地方。   刚躺上床塌,如前几日那样,睡意顿时涌了上来,他本欲开口询问潇澈伤势,结果头一挨上布枕便沉沉睡了过去。   深夜,时绫本睡得迷糊,却忽地清醒过来,可身子却绵软无力,连个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今夜似乎格外的冷,时绫四肢也罕见地冰凉,平日身旁像个大火炉似的潇澈此时却没有一丝热意传来。   “潇澈?”时绫小声喊道。   但等了好半晌都无人回应。   他心下一沉,一股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会是死了吧?   这个猜想一旦出现,时绫指尖都颤个不停,尽量平复心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越听心越跳得越快,因为一点呼吸声都未曾有过。   时绫想翻身查看一番,可全身僵硬得像木头,只有眼睛能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眼睛用力往身旁瞥了一眼,发现本该躺着个大活人的地方竟空荡荡的。   窗外隐隐传来一阵细微响动,他闻声看去,却又眼睛一闭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是正午。   阳光渐渐变得刺眼,可又忽地被什么遮住了。时绫勉强睁开眼,只见潇澈一手支着脑袋,另一手帮他挡着窗缝渗进的光,见他醒了,挑着眉头笑得轻佻。   “再睡一会?”   时绫没理会他的话,而是问道;“你昨夜去哪了?”   “昨夜?”潇澈神色没变,“我昨夜在同你一起睡觉。”   “可是我醒来时你不在。”时绫表情严肃,又认真地问他,“你不是说伤口又裂开了动不了吗?为何突然能下床了,还出去那么久,潇澈,你是不是骗我了?”   听到时绫声音都硬了不少,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潇澈也收起脸上不正经的笑,扯开里衣。   “小时,你看我这副样子能下床吗?”   时绫瞥了眼几乎快要被血染透的布条,又看向眼中满是真诚的潇澈,气势虚了下来。   潇澈理好衣服,捏了捏他的脸,关切地问:“是不是睡糊涂了?这几日辛苦你了,今日不用亲自给我喂药了,让它们来就行。”   时绫默了半晌,嗫嚅着给他道歉,“是我入梦太深,错怪你了,对不起。”   “跟我还这么见外?”潇澈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如此这般尽心尽力照顾我,还有谁能比你还贤惠?等我伤好了……”   潇澈在被里找到他的手捉住,声音温润如玉,“我能为你洗衣做饭,看家护院,定不会再让你劳苦。”   “看家护院?”时绫微微皱眉,随即摇摇头,“不……不用,我的院子很小,没人来。”   潇澈长发慵懒随意地散落在肩头,“我说的是我的院子。”看着他一脸单纯无害的样子没忍住低笑出声,身子又往前倾了倾,“我还有很多宅院,这一处最是破旧窄小,只是恰好那时这处离得较近,便暂且带你在这落脚。”   他顿了顿,不知在想什么,而后才继续道:“我的便是你的,过些日子我们便搬去最好的那处,到时就能给你看家护院了。”   语气虽然随意,可看着他的眼神却满是专注。   时绫点点头,帮潇澈掖好被,穿鞋下床,“我去帮它们煎药。”   “小时。”   手腕被攥住,他回头看向床上面色苍白的男人。   “你信我吗?”   潇澈语气里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抖与害怕,眼中充斥着祈求与期盼。   良久,一道轻得不能再轻得声音响起。   “我信。”   —   时绫推开灶房的门,以往此时正在忙活着煎药的两个小灵兽却站在一旁,见他来了,赶忙“哒哒”跑了过来,似乎等了他很久。   不等他发问,它们便不容推辞地抓着他的衣角蹑手蹑脚往外走去。   看着两个小东西鬼鬼祟祟还时不时往正房看一眼的谨慎模样,时绫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直到它们带他来到灶房后方,并指着眼前结界破开的一个小缺口时,他也确定了自己方才所想是对的。   “你们也看出潇澈在骗我?”时绫垂下眸子,又补充道:“或者,你们早就知道。”   两个灵兽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   随后气鼓鼓又指了指那个缺口,还走到时绫身后推了推他,显然是在催促,而呆呆也极为罕见地露出了焦急的表情。   “我若是跑了,潇澈会不会罚你们?”时绫担忧地看了一眼它们,有些犹豫。   气鼓鼓一怔,随着一股青烟炸开,方才还站在眼前差不多到他膝处的气鼓鼓变成了一根矮小的竹子,呆呆抬脚往竹子上猛踹了一下。   时绫看得瞪大眼睛,可小竹子却岿然不动。   又是一股青烟,气鼓鼓变了回来,眨了眨眼,仿佛在说──   打我就变竹子。   见状时绫也放下了心,不再犹豫,可临走前,忽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鲛海该往何处走,于是又问:“那你们知道鲛海在何处吗?”   两个灵兽毫不犹豫地一齐指了一个方向。   “谢谢。”时绫此刻感激的心难以言表,两个小东西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凑了上来要他抱,可也只是一小下就慌忙退了出来催促他快些离开。   时绫最后又看了它们一眼,深吸一口气,钻出结界提着衣摆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44章   山峦重叠, 雾气缭绕,时绫顺着方才两个灵兽给他指的方向跑,脚步匆忙而凌乱, 一刻也不敢停。   他更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看见潇澈追来的身影。   耳边是竹叶被微风吹动所发出的沙沙声,脚下则是不算坎坷的山路。他的心在胸口里四处乱撞,仿佛下一刻便要破开血肉而出。   竹子越来越稀疏,很快, 时绫便跑下了山。   直到此时,时绫才敢短暂地停下脚步,小心地回头望了一眼。   潇澈将他关在山顶竹子最为稠密的地方,如今他站在山脚下, 自然怎么看也看不到结界以及被罩在结界之下的宅院了。   时绫不敢多做停留,缓了一会后接着碎步疾行。   他不会法术, 潇澈若是现在发现了追过来找到他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并不是逃出来就逍遥无忧了。   不知为何, 他的心里隐隐泛起一丝酸涩,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他的心, 就连脚步都沉了几分。   又一刻不停地跑了许久后,时绫实在是撑不住了,索性找了棵树坐下歇息。   坐了一会, 时绫的心逐渐归于平静, 可只要无事可做, 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回忆便会铺天盖地涌上。   先前他原本没放在心上的潇澈的反常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话语也随之在耳边响起。   潇澈所受的伤的确是真实的,不过除了伤是真实的,其余所说所做的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无从得知。   明明在灵界,潇澈亲口答应老蘑不止一遍定会带他到玄宗山下,可刚踏出灵界没多久潇澈便将他弄晕带到了此处,还为了阻止他去玄宗山设下结界让他不出宅院半步。   甚至为了让他安心,说要替他将师父从魔界带回来。   可他不傻,又怎会看不出潇澈不喜欢师父,以至于每回他提到这两个字时,潇澈眼神中总有一闪而过的阴鸷。   而昨夜,时绫心里比谁都要清楚那时潇澈根本不在床上,明明白日还疼得连坐起身都要他搀扶,还要靠在他肩头才能勉强坐稳,为何到了深夜又能无声无息地离开。   白日他问起时,潇澈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使他心中莫名的情绪不停翻涌,以至于只能向潇澈妥协是自己入梦太深,分不清虚实。   时绫只觉,那双时常饱含笑意的眼睛下是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深渊中究竟藏着什么他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立刻生根发芽,很难拔除。   时绫现在只想快些渡过鲛海去玄宗山,若是拜成了师,有了修为,日后潇澈有需要,他定尽全力相助。   若是没拜成,老蘑说能从玄宗山沾到点灵力,到时他就将灵力都给潇澈。   想到鲛海,时绫猛地想起老蘑给的那张助他渡海的字条,本想拿出来看看,没成想在怀里掏了好半天都没找到先前他放在衣袍内侧里袋的字条。   时绫一下慌了神,颤着指尖解开了衣带,一件件将衣衫都脱了下来,脱到身上只剩里衣都没找到字条,反倒从衣袖中掉了两个竹笋出来。   时绫捡起两个被洗得一点壤土都找不见的嫩笋,不用想便知定是两个小灵兽趁着抱他时塞进来让他路上吃的。   他寒了的心总算有了丝暖意。   方才发现字条不见时,时绫脑海立马浮现出那张笑得浪荡的脸。这几日潇澈与他同吃同住,同床共枕,而且宅院里除了潇澈就只有两个灵兽。   尽管潇澈是它们的主人,可它们仍不顾一切偷偷把他放走,而且还贴心地塞了吃的,绝对不可能是它们拿的。   时绫边气边把衣服一件件穿了回来,为了阻止他去玄宗山,竟然还悄无声息地把他字条偷了!   最后实在是气不过,也只能咬着牙小小声嘀咕一句:“怎么这么坏!”说完还不忘小心翼翼地往回瞥了一眼。   时绫耷拉着脑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临走前老蘑还再三叮嘱定要将字条放好,没了字条船夫不认他,更不会护着他渡海,生死全凭气运和本事。   事到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总不能再折返回去把字条偷出来吧?   况且潇澈现在应该察觉到他跑了,说不定正在抓他的路上。   好不容易跑得这么远的路,而潇澈只需攥着他的手腕在脚下施两股青烟不一会就能回到那个小宅院里。   修复了结界,整日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永生永世都逃不出去。   时绫光是想想冷汗都冒出来了。   “不行不行。”时绫用力摇摇头。   说什么也不能被抓回去。   群山连绵,身穿粉白衣袍的小花精步子虽时快时慢却一刻未停过。   每来到一个山顶时绫便要踮起脚尖眺望一下,或许是雾气笼罩的缘故,一口气翻越了好几座山也始终没见尽头。   时绫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时不时便要回头身后看看有无潇澈的影子,或许是内心的恐惧驱使他前行,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不觉累,可双腿渐渐沉重如铅不听使唤,逼得他不得不停下,   谨慎的时绫即便是休憩也不敢大意,他四下张望,最终找到了一处灌丛,枝繁叶茂足以将他遮挡得严严实实。   时绫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缩成一小团坐下。   山林间寂静无声,连微风拂过的枝头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时绫低头给自己酸疼无力的双腿揉摁着,但也不忘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声响。   奇怪的是,分明他刚踏入这座山时,还能听到灵兽的叫喊声。可不知从何时开始,灵兽吼叫竟全数消失了。   时绫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又生出一点小庆幸──若是潇澈寻来,他能立马听到声响找个地方躲着。   他双手环住膝,将下巴搁在其上,目光透过灌丛的缝隙望向远处。只见缭绕的雾气在慢慢散去,本看不到尽头的群山如今竟只剩下寥寥几座。   时绫眼睛一亮。   只要咬牙越过剩下的几座就不用再走山路了!   猝不及防的惊喜使时绫感觉腿上疼痛都减轻不少,又坐了一小会就迫不及待地继续前行。   时绫心情颇好地哼哼着,脚下仿佛生风一般,走得轻快,偶尔才回头看上一眼,身后一座座被他翻过的深山让他对潇澈或许要追来的惧怕也减轻了不少。   随着天色渐暗,时绫心中波澜也慢慢敛起。   他身穿的粉白衣袍在一片浓绿的山中本就格外惹眼,白日天光大亮更是让他无处藏身,相比之下黑更半夜能好上不少。   深夜,比凡间更大更圆的月亮低挂在头顶,可今夜的云层比以往厚重不少,遮挡后只剩零星几点光亮透过树枝洒落。   时绫不敢走得太快,沉静的密林即使刻意放轻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响也会吓得他心不由一颤。   山风时不时掠过树梢,发出如凶兽般的低吼。寒意瞬间蔓延至指尖,时绫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突然呼啸而来,时绫险些一个没站稳被刮倒在地,吓得他当即靠着身旁的树坐下。   风卷起的落叶在半空飘飘散散,还有几片摇摇晃晃地飘到了他的脑袋上。   时绫抬手将其捏下想扔去一旁,可鼻尖忽地被一缕若有若无极其熟悉的气息所包围,清冽中带着丝竹香。   他身子倏而僵住,手一松落叶随之掉落在地,转而攥紧衣袖,指节因太过用力微微泛白。   可那股气息并没有因为他害怕就放过他,反而越来越浓郁,仿佛潇澈正一步步慢条斯理地朝这边走来。   时绫咬着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一路上任何异常的声响都未传出过,况且他还时不时回过头查看一番,连半个人影都没见过。   潇澈又不是魂魄,怎会无声无息就能跟在身后。   就在时绫壮着胆子欲回头之时,眼前不远的高树下,似乎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影高大挺拔,衣袂随风飘扬。   “潇澈?”时绫瞳孔剧缩,随即轻唤出声,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下意识,他抬脚便要逃离,然而又一阵轻风拂过,身影突然左右摇曳了几下,竟直接从中断成了两半。   时绫定睛一看,不禁长舒一口气。   是个长满叶子低垂的树枝罢了。   鼻前熟悉的气息也逐渐淡去,大抵是这附近也有竹林,方才的风恰好从那里经过,卷来了阵阵竹香。   一切都只是他自惊自扰。   时绫抚了抚突突直跳的胸口,接连两回惊吓使他身心俱疲,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番攒足劲明日一早接着走。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他终于又找到了一片灌丛,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确保没有任何异样后,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钻了进去。   夜晚的林间实在是有些凉,灌丛看似茂密的枝叶风一吹便四散开来,时绫只好蜷缩着身子裹紧衣襟,即使冷的哆哆嗦嗦可他还是很快睡了过去。   半夜他睡得昏昏沉沉,隐约感觉灌丛的叶子没有起初那么松散了,抵御了凉风,身子也被暖意包围。   时绫这一觉睡得出奇安稳平静。   次日一早,时绫缓缓转醒,眼眸还未完全睁开,他抬手揉了揉,下意识轻哼了一声,尾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离和朦胧。   头发乱糟糟地糊了满脸,他正想将其拨去一旁,却多出了一只手温柔地替他将发丝一根不落地全数挂去耳后。   时绫动作一顿,以为自己又出幻觉了,可这回为何如此真实。   光照得他一时还睁不开眼,磨磨蹭蹭地想要起身,可身子被牢牢桎梏住,动弹不得。   一股热气毫无预兆地喷洒在耳边,紧接着,又是一道包含着笑意、温润得近乎蛊惑的声音悠悠响起。   “小时,昨晚睡得可好?” 第45章   时绫猛地睁开眼, 睡意也随之烟消云散。熟悉到令他惧怕的面容赫然出现在眼前。   眼前的男人正侧身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衣襟半敞,时绫的目光不自觉看了过去。   只见原本狰狞的伤痕上, 多了几个小巧的牙印,牙印还透着红。   喉间溢出一声惊喘,时绫猛然翻身便要逃,却被腰间骤然收紧的手臂死死禁锢住,正欲扭动身子挣脱, 竟发现自己连足踝都被潇澈的腿弯压着。   时绫又抖着手去推眼前男人胸膛,奈何他本就瘦弱无力昨日还翻了好几座山,哪里还有力气。   潇澈也没有要制止的意思,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时绫慌乱又无措推着他的身子。   怀里的小人儿瘪着嘴推了好半天发现推不动后脸都急红了, 又握着拳头打了他几下,力道软绵绵的甚至还没有猫挠的疼, 不过却让他很是舒服畅快。   时绫已经使了浑身的劲了, 自认为虽然没法把潇澈捶死, 但也肯定能让他疼得减轻对自己桎梏的力道。   没成想潇澈眼睛都没眨一下, 还对他挑了挑眉, 享受地又凑近了些,眼神里的期待与愉悦似乎在让他继续。   时绫被气得两眼一热,暖流在眼眶里打转, 本要说出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哽咽。   男人脸上的玩味立马转为了担忧, 慌忙握住他指节都捶得通红的手, 心疼地摩挲着, “是不是打疼了?”   说完还撅起嘴吹了吹,时绫抽了两下,没抽动, 只能任由潇澈怜惜地对着他的手又亲又吹。   一种深深的绝望顿时袭满了全身,时绫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   见状潇澈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又转来捧起这张哭花的脸,手忙脚乱地用衣袖给他擦眼泪,温声问道:“小时怎么哭了,受什么委屈了?”   男人厚脸皮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让时绫有气都撒不出来,只能咬着唇双眼通红死死盯着他。   “乖,松嘴,一会咬破了。”   潇澈边哄边用指腹下摁慢慢将时绫几乎肿起的下唇从齿中解救出来。   随即温热的大掌又伸来欲摸他的脸,时绫只要看着潇澈深沉的眸光就止不住打颤,侧了侧脸躲开了。   潇澈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怒色,反而笑意更深了几分。   时绫下意识瞥了眼四周的景象,确认仍身处在昨夜找的灌丛里后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照了进来洒在身上,可时绫依然觉得寒意正逐渐蔓延至全身。   时绫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尾音颤抖得不成调:“你……你是何时找到我的?”   近在咫尺的清隽脸庞凑地更近了些,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   “怎么这么傻。”潇澈慵懒地低笑了几声,抬手刮了一下眼前小巧挺翘的鼻子,不急不缓道:“我一直都在你身后,没发现吗?”   时绫眼瞳骤然收缩,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衣角。他的脑海中不停闪过昨日的一幕幕──山间灵兽戛然而止的吼叫,险些吓倒他的邪风,若有若无的竹香,树下的人影。   原来,那些都是潇澈所为而并非他自惊自扰。   可是。   他明明一直都很警惕,时刻听着四周的响动,一刻不曾走过神,每走一段路就要回头看看身后有无异常,也从未发现过潇澈的身影。   时绫声音哽在喉间,脊背发凉,难以置信地问道:“是哪一座山?“   潇澈没急着答,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动作温柔至极,可那双眸子里却带着戏谑,“你钻出结界之时,我无时无刻不在你身后,小时原来这么怕我?跑得真快,我差点没追上。”   “你……你……”时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若是从他钻出结界就跟着,那潇澈一定看到他坐在树旁宽衣解带找字条。   果不其然,潇澈像是有窥心之术一般,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突然多了张字条出来。时绫定睛一看,正是老蘑给他的,他没冤枉人,字条真是被潇澈偷去了。   时绫当即要拿回来,但潇澈反应极快地举高手臂让他抓了个空。   “还给我,还给我,你怎么这么坏!”时绫哭丧着脸控诉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潇澈指尖夹着的皱巴巴的字条。   潇澈存心想要逗一逗怀里生起气来就能惹得他心像猫抓一样痒的小花精,虚握着字条的手在时绫眼前晃来晃去,每回眼看着字条快要掉下,时绫便会眼睛一亮去抓,他却直接用法术将其稳稳收回来。   这时时绫就会瘪着嘴哭得可怜兮兮地打他,说他坏,硬话说完又抽噎着说好话,泪眼婆娑地求他把字条还回来。   “求你了潇澈,还给我好不好,那是老蘑助我渡海用的,你留着没用的。”   潇澈心痒难耐地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坏笑道:“有用啊,有了这张字条,你就会一直求我,说好听的,整日黏在我身边要。”   看着潇澈勾起的肆意轻佻的笑和玩世不恭的态度,时绫气得胸膛微微起伏,想都没想抬手给了男人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   巴掌响亮又干脆,时绫手都震得麻了半边。   潇澈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发丝凌乱地散落下来,可他却不慌不忙缓缓那缕乱发别至耳后,嘴角噙着一抹邪笑,缓缓转回头。   时绫与闪烁着怪异兴奋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双眸微微眯起,眼神中没有丝毫愤怒反而满是沉醉与享受,呼吸都肉眼可见变得急促起来,脸上竟还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时绫见状害怕地想要躲开,可男人有力的手臂收得更近了,与他紧紧相贴。   “再打一下,另一边。”潇澈看出时绫脸上的惧怕,于是拼命压制内心难以言喻的兴奋,低沉的嗓音微微颤抖,还带上了一丝乞求。   很主动地将另一侧脸凑了过去,面上挂着渴望。   时绫对潇澈的恐惧又加深了几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后悔莫及,“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你别这样。”   潇澈不喜欢时绫用这种害怕的眼神看他,捉住时绫冰凉的手一边搓弄着想要将其暖热,一边解释道:“没有怪你,别怕,我是在夸小时打得舒服。”   说完仍不死心地补了一句:“这半边脸还空着,小时想什么时候打都可以。”   “不,不……”时绫呜咽着抗拒。   潇澈轻叹了口气,吻了吻他眼尾还未干的泪痕,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遗憾,随后敛去了不正经的笑,语气很是认真。   “小时,别怕我好不好,我们先前不是相处的很愉快?为何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那,那你把字条给我,我就不怕你了。”时绫说完,朝潇澈伸出手。   潇澈看了他半晌,最终点点了头,说:“手再过来一些。”   时绫两眼一亮,很是听话的又往前递了递,期待地看着面上罕见挂着认真的男人。   潇澈抓着他的手,眉梢一挑,随后飞快地放在嘴边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伸出舌头往他手心里舔了一口。   时绫:“……”   “笨。”得逞后的潇澈狭长的眼睛笑得眯起,捏了捏他耳垂,“我定替你好好保管,放我这丢不了,到了鲛海我再给你。”   “你要带我去鲛海?可你不是说……”   “我不想你因此事与我疏远。”潇澈打断他的话,“既然你已下定决心非要去玄宗山不可,我当然要帮你。”   时绫一听,抓着潇澈的衣袖,问:“你说的可是真的?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现在还不行。”潇澈温声否定道,缓缓松开对他的桎梏随即起身,朝他伸出手:“鲛海凶险,我的伤还未痊愈如何护你周全?”   时绫对上潇澈的眼睛,小声道:“我不用你护着,你把我送到鲛海就好,不用陪我渡海。”   “我怎能放心你一人渡海?”潇澈笑意更深,见时绫迟迟没有动作,主动抓住时绫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时绫的手被潇澈死死攥住,一时语塞,半晌才低声道:“那……那你好好养伤吧。”   潇澈闻言,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抬手揉了揉时绫的发顶:“都听小时的。”   时绫抿了抿唇,头一回主动抱住了潇澈,缩在他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戳着他的胸口,声音软糯糯:“那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头顶男人的呼吸明显一滞,动作略显僵硬地回抱住他,沉声道:“小时真聪明,不过灵力也还未恢复,一人还勉强,如今你我二人同行,怕是要走着回去了。”   时绫皱了皱鼻子,仰起头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看着潇澈,小声嘟囔道:“可是我好饿,腿也好痛,走不动了。”   潇澈没说话,时绫被他看得有点心慌,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你看到了的,我昨日翻了好几座山。”   “那你想怎样?”潇澈单手捏住他的脸。   时绫眨眨眼,不动声色地将衣袖里的竹笋藏深了些,“你去那边给我摘点果子好不好?吃饱了我就有力气和你回去了。”说完指了指远处一棵挂满果子的矮树,声音绵软无力,像是马上快要晕过去。   潇澈挑了挑眉,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好半晌,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见状时绫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脸颊贴在他胸口,晃了晃他的手臂,瓮声瓮气道:“潇澈,我真的好累……”   在时绫极为主动的投怀送抱和一句接一句的软话下潇澈最终败下阵来,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好好好,小时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在这等着,别乱跑。”   时绫点点头乖巧地坐下,目送潇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离玄宗山开山门只剩不到十日。   他不敢再相信潇澈了。   时绫咬了咬唇猛地起身,没有往鲛海的方向跑,而是朝着树木更为纷杂,枝桠繁茂遮天蔽日的林中奔去。   他的呼吸急促,胸口随着步子越来越快而剧烈起伏着,耳边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正跑着,突然,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时绫躲闪不及,直直撞了上去,二人双双跌倒在地。   时绫倒是没摔疼,因为他整个身子都趴在了这人身上。   稍稍缓了一会,时绫定睛一看,给他当草垫的正是个身穿一袭黑衣的男人,身形挺拔,皮肤白皙的过分,再往上看,一双同样也正盯着他的眼睛透着冷意。   “对不起。”时绫赶忙小声道歉,可那人仍冷着一张脸,眼睛都没眨一下,像没听见似的。   “小时!”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彻山间,时绫透过层层交缠的树木灌丛,隐约看到了潇澈的身影。   这么快就回来了?!   时绫瞪大眼睛。   然而身下的男人听到潇澈的声音比他还要警惕,眼中充斥着杀意和防备,当即便要起身。   时绫吓得惊慌失措地捂住男人的嘴,手指放在唇上“嘘”了声,趁着男人愣神,又赶紧凑到他耳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他,他不是坏人,是……是来抓我回去成亲的!”   男人动作一顿,抬起眼皮看了时绫一眼。   “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我给你吃竹笋。” 第46章   男人生得一副极为冷峻的相貌, 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双眸漆黑如墨,透着一股子冷冽的气息, 唇角微微抿着。   从时绫见到男人的第一眼起,那张脸如同一块寒冰,没有丝毫波动,因此时绫摸不透男人的想法。   “可以吗?”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慌乱和恳求。   男人依旧不答, 漆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和情绪,时绫被他看得心头一紧,连忙从衣袖里掏出一直被他藏着的竹笋一股脑塞进男人衣袍中。   “这个给你吃。”   时绫的手指紧紧攥住男人的衣衫,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发白, 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对方会甩开自己。眼尾泛红, 灵鹿般圆大的眼睛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期待地看着男人, 鼻尖微微皱起, 呼吸都变得急促。   回头望去, 远处的人影似乎正朝着这边走来,时绫一瞬间变得更加慌乱,眼眶里有泪光在打转, 声音越来越低, 哽咽道:“我就剩一个了。”   说完他不安地看了男人一眼, 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又将剩下的一个竹笋也塞了进去。   “都给你, 真的没了……”时绫恳求的眼神直直地落在男人的冷漠的脸上。   只见男人先是瞥了怀中的两个竹笋一眼,又淡淡扫过时绫的脸,随即目光缓缓下移, 最终落在二人此刻紧贴的身子上不动了。   时绫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还趴在男人的怀里。   他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耳尖几乎要滴出血来,揪着男人衣襟的手也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忙脚乱的想要爬起来。   可越是慌乱,动作越是笨拙,曲起的膝一不小心就顶到了男人的腰腹,一声从喉间挤出的闷哼在耳边响起。   “对、对不起。”时绫声音抖着弯,立马从男人身上下来,哆哆嗦嗦地缩在一旁,虽有点害怕,但仍壮着胆子抓住了男人一根骨节分明的指节。   男人目光依旧冷冽,慢条斯理地坐起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掸了掸衣袍的尘土,   时绫咬了咬下唇,从男人的脸上始终没看出他究竟同意与否,只得硬着头皮试探道:“你、你跟我过来一下好不好?”   男人闻言目光在时绫泛红的眼眶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又立刻移开,没有一丝怜悯或动容。   眼看潇澈越走越近,时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此时他手中正紧握着男人的一根手指不松,正想将地上的男人给拉起来,男人却先一步自己起身了。   本以为他不会理睬自己,时绫甚至做好了哀求的准备,没成想只是试着轻轻一拽,压根没用力气,男人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时绫不禁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用气音小声说道:“这边。”   他拉着男人躲进了一片灌丛,灌丛的枝叶不算稀疏,可若是他自己躲进来,一身粉白衣袍在绿叶中会格外惹眼,甚至无需刻意去找,随便瞥上一眼便能发现。   参天的古木本就遮挡了许多光亮,而男人身穿一袭黑衣,丁点花纹和异色都没有,几乎与四周融为一体。   时绫瑟瑟发抖地缩在男人怀中,借着对方高大修长的身形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只眼睛透过枝叶缝隙看去。   随声潇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面容也逐渐清晰,他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浅笑,从容不迫地扫视着四周。   “小时乖,别闹了,你不是说饿了吗?再不出来果子可要被我吃光了。”   潇澈语气带笑,声音不大,像是知道他就藏在这附近一般。   时绫盯着潇澈手中几个娇艳欲滴的果子却一点没有想吃的欲望,身子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男人垂眸冷冷地看着时绫因紧张而变得苍白的脸,眼中毫无波澜,只是多看了几眼他胸前被时绫抓得皱皱巴巴的衣襟。   潇澈的步子在离他们仅有几步之遥时突然停住,整个人站定不动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见状时绫心猛地一颤。   那正是方才他和这个男人摔倒的地方。   时绫大气不敢喘一下,指尖凉得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声音抖得不成调,忙说道:“再往那边躲一躲……”   男人依旧不语,跟着时绫的目光微微侧头看了立在不远处的潇澈一眼,随即又回到怀中人的身上。   长而翘的眼睫轻轻颤动,肩膀缩着,整个人看起来又小又可怜,此刻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像一只被雨水淋湿的小兽,委委屈屈地寻求庇护。   潇澈戏谑的笑声响起,接连拨开好几个灌丛,眼神变得阴鸷可怕。   时绫忙不迭地牵着男人在灌丛中像贼一样四处躲藏着,而男人的脚步也同他一样轻缓而沉稳,没发出一点声响。   待潇澈找到二人先前躲藏的灌丛之时,时绫已经悄无声息地带着像木头一样安静还能给他做遮挡的人走到了很远的树后。   男人后背紧贴着树干,时绫依旧趴在他身前。   看着潇澈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时绫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抬头看了看头顶这张冷若冰霜的脸,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但还是轻声道谢:“谢谢。”   说完又赶忙松开他,可本修长好看的手指已经被自己攥的微微发红。   时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烧红的脸颊,试探着牵起男人的手,见他没反抗,这才放下心来帮他揉摁缓解。   “我正要去鲛海,你要往何处走?”时绫手上动作未停,看着男人轻声问道。   男人下颌紧绷,唇角微抿着,显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整个人冷得像块寒冰。   时绫手上力道轻柔而小心,很怕把男人弄疼或是惹生气了。等刚他松开手,男人竟毫无预兆地转过身走了,时绫一怔,随后立刻跟了上去。   男人的步子迈得不算大,所以时绫小跑两步便走到了他的身侧,边走还边谨慎地向林中望着。   二人走出林子时,时绫心中满是忐忑,仍不死心地欲再次开口询问男人的去向,却见男人脚步一刻未曾有过迟疑,径直朝着他本要去的方向走了。   时绫心中一喜,脚下也变得轻快,面上的紧张和不安也荡然无存转而笑盈盈地问道:“你也走这边啊!那我可以先跟着你吗?”   他的目光紧紧盯在男人的侧脸,带着几分期待,试图从那张冷漠的面容上找出些其他神色。   话落,男人头一回对他的话有了些反应,微微侧过头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漠疏离,不带有一丝情绪,薄唇还是抿得很紧。   可时绫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还非常开心,有了男人高大的身形做遮挡,便可以不用因自己身穿惹眼的粉白衣袍那么提心吊胆了。   而且本孤寂的路上现在多了个人,虽然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但总比他一人要好得多。   时绫舔了舔微干的唇,小嘴喋喋不休地继续问:“我叫时绫,你叫什么啊?”   “……”   “我只知道鲛海是往这边走,你知道还有多远能到吗?”   “……”   “你是不是……”   时绫眼中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不会是个哑巴吧?   时绫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些怜悯,紧接着软声提醒道:“还是放在衣袖里好一些,这样会掉的,摔碎了就不能吃了。”   时绫歪头指着男人怀中先前被他塞的两个摇摇欲坠的竹笋,本想帮他拿出来,可往上看到那双目不斜视的眼睛时,伸了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   本以为男人习惯放在胸前,时绫也不好继续说什么。   突然,身旁人步子猛地一顿,时绫虽疑惑,但也跟着停下。   只见男人从怀里掏出竹笋在手上打量了几眼,随即放在鼻子前嗅了好半晌,而后将其往宽大的衣袖里塞。   奈何塞了好几回竹笋都不太听话地滚落在地,好在二人脚底杂草丛生,没摔碎。   略显笨拙的动作与男人清冷矜贵的模样反差实在是太大,时绫忍着笑,捡起竹笋吹干净,拉过男人的胳膊,手伸进去找着衣袖的内袋。   正当时绫蹙着眉头找的认真,头顶冷不丁响起一道极冷的声音,如同从天而刺的冰凌,顿时让他脊骨一凉。   “云尘。”   没有什么多余的语气,冷淡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时绫动作一滞,呆呆地眨了眨眼,抬眸疑惑地看向男人,男人也正看着他。   时绫:!!!   原来不是哑巴!   尽管他有些发懵,但还是听清了男人口中的简短却清晰的两个字。   “云尘?”时绫不确定地重复道。   难不成这是他的名字?   于是,时绫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浮云的云,尘埃的尘?”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好似能把万物都冻住,良久,愣是半个字也没再吐露。   时绫:“……”   问的时候不答,都过去这么久了才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还差点把他认成哑巴。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时绫最后只能当他默认了。   恰好这时他也终于找到了内袋,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后麻利地把竹笋装了进去。   墨色染透了天,眼看到了最后一座山,山路却变得崎岖难行,时绫差点被土坑绊倒,吓出一身冷汗后轻轻拉住了云尘的衣袖。   云尘侧头看了一眼拉着他衣袖的微红指尖,脚步未停。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山脚下,入眼的便是一条汩汩流淌的河流,河旁有棵枯树,而对面则是一座座被缭绕云雾包裹的小屋,一眼望不到尽头。   就在时绫欲脱下鞋袜过河之时,云尘却漠着张脸后退了两步。   时绫的手还抓着云尘的衣袖,被他这么一退踉跄了一下,疑惑地抬头问:“怎么了?”   云尘瞥了他一眼,未答,时绫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了枯树后。   云尘靠着树干坐了下来,随即闭上了眼睛。时绫心有余悸地朝山上瞄了一眼,生怕潇澈又无声无息地追了过来,只好坐在云尘内侧,借着他的身子挡住自己。   “那我们明日过河吧。”   时绫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和疲倦,揉了揉沉重的眼皮,像是在询问身旁人的意见,又像是自言自语。   次日,天还未亮,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把时绫唤醒,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呼吸变得极为困难。   他目光慌乱地在身上扫视,借着微弱的晨光,只见一条浑身漆黑的灵蛇正紧紧缠在他身上,蛇身比他还要粗壮,冰凉滑腻的鳞片隔着衣衫紧贴着他,刺骨的寒意透过丝线传遍全身。   蛇身越缠越紧,时绫下意识想找云尘帮忙,可举目四望也没见云尘的身影。   忽然,灵蛇旁散的七零八落的衣衫让时绫呼吸一滞。   “云尘……”时绫不禁喃喃道。   云尘莫非已经被这灵蛇给吞了? 第47章   或许是听见了说话声, 本趴在时绫胸前休憩的灵蛇缓缓支起身子,幽深泛着淡金色微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灵蛇的头几乎和时绫的脑袋差不多大,不紧不慢地吐着信子, 蛇信子尖端泛着粉红,吐出时会轻颤几下。并且蛇头越挨越近,近到时绫的脸上满是它呼出的微凉气息。   时绫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呆呆地眨巴两下眼睛,一花一蛇安安静静地四目相对。   不知为何, 即使看到微张的蛇嘴里正闪着寒光的两颗獠牙,他心底也生不出丁点惧意,甚至歪着脑袋打量起来。   通体漆黑,微弱的晨光映在鳞片上反出的光泽柔和舒适, 边缘细看还透着极淡的蓝光,随着身子的蠕动, 鳞片间的微光流转。   “好漂亮。”时绫轻轻倒吸一口凉气, 没忍住小声继续问道:“可以摸摸吗?”   时绫不知道灵蛇如今的修为能否听懂他说话, 只好动了动两个与身子一同被缠得紧紧的胳膊, 希望它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话音落, 灵蛇的竖瞳猛地收缩,蛇嘴几乎贴上了他的脸颊,吐露的蛇信子在他脸上快速蹭了两下。   凉凉的。   还有点点痒。   时绫并不觉反感。   过了好半晌, 蛇嘴缓缓从他的脸颊上退开, 紧缠着的蛇身松了下来。   时绫忙将被捆得已经有些酸麻的手臂抽出, 稍稍缓了会, 按耐不住砰砰乱跳的心,手指极轻地试探着抚上灵蛇的鳞片。   冰冷滑腻的触感十分新奇,让时绫不禁打了个哆嗦, 可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从未摸过灵蛇,甚至见都没见过几回,十分好奇地左摸摸右看看。   温热的指尖与冰凉的鳞片接触的刹那,缠着他的灵蛇身子也明显紧绷了一瞬,信子吐的更快了。   时绫正摸得起劲之时,尾尖不知从哪突然冒了出来,直直钻进了他的手心里。   极其灵活的蛇尾最细的尖尖也有他两个手指那么粗,时绫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住了,或许是没从他身上汲取过暖意的原因,尾巴比蛇身要凉上许多。   “好凉……”他不由得喃喃道,却不舍得收回手,指尖顺着鳞片的纹路游走。   灵蛇丝毫不抗拒他的触碰,反而微微昂起头,金色的竖瞳彻底变成了一条细线,非常享受的样子。   时绫本就好奇心极重,况且还是头一回摸到灵蛇,胆子逐渐大了起来,沿着竖起的蛇尾一路往下摸索,忽然触到一处略微/突/着的地方。   他怔了怔,下意识用指尖轻轻按了两下,那处的鳞片似乎比其他要柔软些,没按一会两个带着小刺的东西忽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灵蛇的身子猛地一僵,原本慵懒地缠绕在他身上的蛇身也绷得更紧。   时绫被吓了一跳,两手似是被烫到般缩进了衣袖。蛇头又凑了过来,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他,或许是因为心虚,他竟从里面看到了无声的质问。   “弄疼你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时绫心慌地立马柔声道歉。   灵蛇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蛇信子吐得更快了,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时绫被看得头皮发麻,僵在半空的手一时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就在时绫被这条蛇勒得快要喘不上气时,蛇身终于又松了下来,解脱出来的时绫不由得轻启唇瓣急促地喘起粗气。   灵蛇似乎对时绫呼出的绵绵热气很是好奇,不由得蠕动着身子向那张红唇靠近。   “怎么了?”缓过劲的时绫小心问着又一次贴近他的蛇头,仍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悸,不自觉地后仰着头想要躲开它的触碰。   见状,灵蛇蓦地一顿,学着时绫的样子也歪着脑袋。   时绫蜷缩起手指,纠结片刻才解释道:“还是不要靠我那么近了,我怕再弄疼你。”   说完,面前的蛇头非但没后撤,反倒不容拒绝地挨得更紧了,冰凉湿润的蛇嘴贴在他的唇角。   时绫拿它没法子,如今他整个身子被裹得密不透风,动都动不了,只得由着灵蛇在他脸上四处嗅嗅蹭蹭。   “你还疼吗?”时绫担忧地问。   灵蛇的脑袋像被钉住了似的一动不动,但尾巴却伸来了他的眼前,小幅度地飞快摇了两下,算是回应。   时绫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感觉到这条蛇的信子似乎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唇角。   时绫自然知道灵蛇是靠嘴里的信子熟悉四周的一切,可眼前这条蛇却总对着他的唇角伸,而且每当他欲开口说话时,信子便伸得更快了。   他只好轻轻用手一点点把蛇头从脸上推开,推的时候,还哆哆嗦嗦地偷摸瞧着这条蛇的反应。   见它没有发怒的征兆,心情似乎还比刚才更好了些,咽了咽口水,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是不是把云尘吃了?”   这句话时绫一直憋到现在。   之前又是夸又是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这条蛇打好关系,以便问出云尘的下落。再度探头看了眼能吞下两个他都不成问题的蛇身,心里“咯噔”一下,更加确定云尘是真被吞了。   “能不能,能不能把他吐出来。”时绫哭丧着脸,壮着胆子摸了摸粗壮的蛇身,迫切地想知道云尘被吃到哪去了。   灵蛇始终一动不动,连信子也不吐了,毫无波澜的金色眼瞳中倒映着时绫慌乱无措的模样,静静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摸来摸去。   时绫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云尘究竟在哪,只能再去问依旧僵在那的蛇头,急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和它商量道:“山上有很多果子的,我可以带你去,求求你了,把云尘吐出来吧,不要吃他好不好?”   地上散落的衣袍看得时绫越发愧疚,要是昨晚他再强硬一些,生拉硬拽带云尘过河,云尘是不是就不会被这条蛇给吃了?   纵使和他才相识不到一日,可那毕竟是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任谁一时也接受不了。   好奇劲过了之后,时绫才迟钝地害怕起把他缠得像个粽子似的黑蛇,几乎是用气音问:“是要开始吃我了吗?”   原本像个木头似的灵蛇终于有了些反应,在时绫身上缓缓游动着,松开了缠着他腰腹往下的蛇身,灵巧的尾巴慢慢往他大腿内侧蹭。   时绫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向被灵蛇撑起的衣摆。   “你……”   刚吐出一个字,隔着单薄的里裤,腿间便被先前打在手背上的两个长满软刺的东西抵住,惊得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堵在喉间。   时绫长睫颤动,对上那双平淡无波的金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滚烫的热意从耳根蔓延至整个脸颊。   “呜……不行,我是花,不是蛇。”   时绫声音都变了调,慌忙推着蛇身,可那滑/腻的鳞片让他根本使不上力。   于是他只好曲起双腿用膝处想要将其弄走,而灵蛇似乎对他的抗拒并不在意,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磨/着,一截蛇身悄然裹住他的脚踝,让他动弹不得。   时绫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我再也不摸你了!”   毫无威胁的轻飘话语,灵蛇不为所动。   蛇身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缓缓收起,不紧,却能让时绫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   时绫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这条灵蛇,莫非是……发/情了?   想到这时绫冷汗都冒出来了,试图借着灵蛇滑腻的鳞片钻出去,而看似呆笨的大蛇却先一步用多出的尾尖缠上了他的细腰,最尖端还在他小/腹画着圈。   “放开我,再把云尘吐出来,坏蛇!”   话落,灵蛇显然是听懂了,蛇头凑近他的侧脸,冰凉的蛇信扫过他的耳廓,激得他身子一抖。   蛇信顺着时绫的耳垂和下颌来到那张正吧啦吧啦说个不停的小嘴旁。   时绫脑子里一片混乱,哭哭啼啼的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它只是把自己认成了化成了人形的同族,解释道:“我真的不是蛇,呜呜……我是灵界的花精。”   说完,灵蛇依然未停,只是收回了信子,蛇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尾巴尖端在下腹揉/弄,让他身子彻底软/了下来。   虽怕它能刺穿他脖颈的尖牙,可又不想被那两个带着小软刺的东西隔着里裤顶/得又疼又痒。   时绫被折磨得心力交瘁,实在没了主意,只能闭着眼睛破罐破摔道:“要不你还是吃了我吧……”   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像云尘那样被无声无息地吃掉。   说完,喷洒在下巴凉凉的气息消失了,周遭安静了下来。时绫心一颤,以为灵蛇真把话听进去要吃了他,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没忍住战战兢兢地掀起眼皮。   然而原本近在咫尺的蛇头已然不见踪影,但腿/间仍有坏东西在作乱。   时绫垂下眸子向身下看去,就见灵蛇正趴在他肚子上,极为专注地在找着什么,用下巴一会在他腰侧蹭蹭,一会又挪到他小/腹来回摩挲。   “你要干什么?”时绫嘴唇都在颤,呆愣愣地问道。   倏然间,一道刺目的白光毫无征兆地闪过,时绫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睁开时,灵蛇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浑身赤/裸/的云尘。   云尘轻柔地将耳朵贴在他肚子上,时绫脑中一片空白,彻底懵了。紧接着,云尘缓缓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他,总是冷如寒冰的双眸难得有了别样的情绪,脸上也出现了认真的神情。   随后,他薄唇轻启,声音没了冷意,变得温润而平静,淡道:“生小蛇。” 第48章   “云尘?”时绫支起身子, 不由得轻唤了声。   一下发生了太多事,他只觉脑袋像是被谁敲了一闷棍,完全反应不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看到云尘并无大碍,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   云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黑沉的眼睛盯着脸颊绯红被他压着动弹不得的时绫看了好一会,随后动作轻缓地朝他爬了过去。   □□的男人让时绫眼睛一时不知该往哪看,只好偏过头去, 下意识伸手去推他赤/裸的宽肩。   云尘的肌肤凉得像块寒冰,时绫手指触碰到的一瞬止不住蜷缩了下。   可任凭他怎么用力推,身上压着的人仍岿然不动,缓缓地不断靠近, 鼻尖顶上了他的脸颊,呼出的热气给他本就滚烫的脸添了一把火。   时绫手忙脚乱地又去推云尘的脑袋, 声音慌乱中带了几分不确定, 问:“你……你是蛇妖?”   一直被抗拒推开的云尘没有丝毫怒意, 面色极为平静地一次又一次贴回到时绫的脸上。   时绫推的胳膊都酸了, 男人仍契而不舍地对他挨挨蹭蹭。   百般无奈下, 时绫先妥协了,只得任由云尘在他脸上四处嗅着。   过了一会,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微微颔首, 突然出声回他, 声音低沉而淡漠, “嗯, 蛇妖。”   时绫心底紧绷的弦也得以松懈下来,又急又气地说道:“那你为何不早点变回来,我还以为你被灵蛇吞了!”   说完, 身上又没了声响,但腰上却多出一只大掌把他牢牢桎梏住,结实有力的双腿把他腰腹以下夹在中间,男人平稳的气息逐渐由侧脸移至他的鼻尖。   二人的呼吸彻底纠缠在一起,时绫已然分不清到底哪道才是自己的,颤颤巍巍地抬起眼皮对上深邃得仿佛能将他吞噬的双眸。   从得知云尘便是缠绕着他不松的灵蛇那一刻起,时绫对他的惧怕更深了几分。   两个长满软刺的怪物把他腿肉弄得现在还酸麻一片,还有云尘方才的那句“生小蛇”仍久久不散地回荡在他耳边。   他是花精,怎会生出来小蛇?   况且,他与云尘同为男子,这便更不可能了。   然而时绫正在心中想着,云尘唇色极淡的薄唇中突兀地吐出了两个字,“雌性。”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的。”   时绫呆愣地眨了眨眼,转头左右看了看,确定山脚下再无别人,脑中一片混乱,指着自己,问:“我?”   云尘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带了不容置疑和强烈占有欲。   时绫下意识想往后缩,可他此刻躺在地上,根本退无可退,腰身和腿还都被箍得死死的。   “云尘,我与你不同,我是花精。”时绫柔声给压在他身上的男人耐心地解释,“而且我身为男子,所以……也生不了小蛇。”   生怕云尘听不懂,他一字一句说的缓慢且清楚。   云尘闻言,眉头蹙起,像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   时绫见状不禁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可下一刻,云尘忽然垂下头,鼻尖凑近他的颈窝嗅嗅,还对着他的颈侧舔了一下。   “呜……”时绫被他毫无预兆的举动给吓到了。   云尘抬起头,语气依旧平静:“没错,雌性,我的。”说完薄唇又在他的唇角蹭了蹭,气息乱了一瞬,随即哑声道:“喜欢,喜欢花。”   时绫被云尘的话搞得晕头转向一时不知该先反驳哪句。   昨日还冷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而现在却压在他身上,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时绫满眼关切地抚上云尘的额头,依旧冰凉一片,看来不是染了病气。   他不了解灵蛇,不禁反思会不会是自己无意间把哪句话说错了,所以让云尘误会了什么。   “云尘,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们明明昨日才相识的……”   “你摸我了。”云尘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语气淡淡却不容反驳。   被这么一提醒,时绫猛地想起云尘变成灵蛇时,他因为好奇,不小心摸到的那处。   时绫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只好捏着衣角小声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有心而为,我没摸过灵蛇,不知道那处是……”他声音越来越小,嗫嚅着说不出口了。   尽管解释了,可云尘看上去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慢慢悠悠地沉声道:“你不想负责。”   这句话噎得时绫支支吾吾好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云尘看他的眼神也像在看一个负心之人,他甚至从里面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委屈和无措。   时绫被看得心虚,知道是自己的错才惹得云尘误会,可又想不出如何补偿,于是继续道歉:“云尘,对不起。真的,我当时只是好奇,不是存心的,那……你想要我怎么做,我若是能办到,一定不会推脱的。”   云尘面无表情地听着,依旧牢牢扣住他的腰身,毫无预兆地捉住他藏在衣袖里指尖都在颤动的手,用着他无法抵抗的力道慢慢往下。   时绫挣扎无果,只能焦急地恳求道:“求求你了,你想要什么补偿,我无论如何也给你找来,别这样好不好?”   闻言,云尘漆黑如墨的眼瞳刹那间变成了泛着淡淡金光的竖瞳,不假思索道:“想要你。”   边说着,云尘拉着他手的动作也未停。   时绫既害怕又羞臊地眼睁睁看着手离两个欺负过自己的坏东西越来越近,试图让这条执迷不悟的蛇醒过来,“可我是花精,真的做不了你的雌性,你可以去找别的灵蛇的。”   云尘垂下眸子,“找不到了。”语调仍不带有丝毫情绪,“你摸了我,就是给我上了标记,如今仙界所有蛇都知道你是我的雌性了。”   时绫眼睛都瞪大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是好奇地摸了几下,竟惹出如此大祸。   “那、那怎么办,云尘……”话音未落,手心中多出了个冰凉的,他碰触到的一瞬还隐隐跳动了两下的怪物。   时绫惊得不小心收缩了下手指,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立马闷/哼了一声。   “对……对不起,没事吧?”时绫急忙道歉,壮着胆子去看那两个狰狞可怖的怪物。   就在这极短的空隙里,单手难以握住的怪物又大了一圈,愈发显得骇人。   云尘没说话,深深呼出几口粗/气后,脸上难得出现了其他表情,本就冷白的肌肤此刻更是白得胜雪。   眉头死死拧在一起,嘴角抽动两下,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过了好半晌,才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帮我。”   时绫看到云尘痛苦的模样,心一下就软了,也不再抗拒,担忧地问:“你还好吗?是不是……发/情了?”   “嗯。”云尘轻轻应了声。   时绫红着脸,声音越来越小,问:“你自己可以弄吗?”   云尘的蛇眸逐渐扩散恢复成了原本的墨瞳,眼中的锐利也随之消散,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语气平缓了不少,“不知道。”   时绫显然没料到他竟是这个回答,怔了一瞬,忙道:“你……以前都是怎么度过发/情期的?”   “以前没有。”   “那是从何时开始的?”   “昨日。”云尘目光紧紧锁在时绫身上,眸色暗了几分,声音低缓,道:“见到你那时。”   话落,四周弥漫着的冷冽之气中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压抑与暧昧。   本以为云尘只是在说笑,可撞进冷淡中却带着极为认真的眼眸后,他才彻底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与潇澈不同,并不是那副浪荡的性子。   时绫胸膛上下起伏,耳根微微发热,下意识避开那道目光,心乱成了一团,手上握着的怪物被他的热意暖得没有先前那么凉了。   “很难受吗?”   他是花精,没有发/情期,自然不知是何感受。   云尘拉过时绫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放在了一直剩下的一直被冷落的那个怪物上,哑声道:“难受。”   “好、好吧,我该怎么做。”时绫小声嗫嚅道,声轻得连他自己差点都没听见。   可先前一直对他的话反应迟钝的云尘大掌立马包裹住他的手。   微弱的晨光渐渐散开,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好在河对岸的小屋始终被仙雾遮掩得若隐若现,不然对岸的仙民若是瞧见他们这幅模样……   想到这,时绫心中不禁担忧起来,手臂也酸酸麻麻,近乎是抽噎着说道:“手好酸,云尘,还要多久啊?”   云尘头正埋在他的颈窝,呼出的粗/气将他肌肤弄得湿热一片,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声极力压抑的低/喘还是自喉间溢出,夹杂着几分痛苦和难耐。   面色冷淡的男人把散落的衣衫一件件穿了回来,随后牵着时绫去了河边。   身旁云淡风轻仿佛刚才一切都从未发生过的男人正垂着头把他每个指缝都洗得干干净净,又掏出了个帕子仔细为他擦净手上的水珠。   时绫不自在地想自己擦,云尘却将他的手和帕子都攥得更紧了些。   “我自己可以擦的。”   “我的。”   时绫抿了抿唇,无奈道:“嗯,我知道是你的,可以借给我……”   “我的。”云尘打断他,抬眸扫了他一眼,接着说:“你,和帕子,是我的。”   时绫一时语塞,心里很是无奈,看来云尘仍固执地把他认作雌性。正想开口纠正,忽然,一股极淡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竹香钻进了他的鼻腔。   他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抓住唯一能帮他的人,颤声道:“他……他追来了,怎么办?”   云尘动作一顿,侧头向山上看去。   和时绫的慌乱无措相比,云尘冷静的反而有些可怕,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当然知道时绫口中的“他”是谁。   回想起林子里带着笑意的那句“小时”,心中的占有欲升腾起来。   ”你是我的雌性。”云尘说。   依旧平静的声音让时绫不安的心得到了安抚,沁出汗的手心被云尘冰凉的手牵着。   云尘将时绫带到枯树后,神色漠然眼神冷如冰霜,手上却一丝不苟地将他的衣角掖起来。   时绫刚蹲在树后藏好,一道饱含笑意的声音悠悠响起。   “不知公子是否见过我家的小花?” 第49章   虽带着几分轻佻, 但语气还是十分客气,像是路过此地的随口一问。   时绫心跳得极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 “咚咚”的闷响在寂静无声的山脚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他死死捂住胸口,想要压住这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耳边继续传来潇澈清晰的话语:“一朵小茉莉花,很是贪玩,他说饿了,我便去给他摘果子, 没成想回来就找不见他了,公子见过与否?”   时绫的呼吸几乎快要停滞,后背紧贴着枯树粗糙开裂的树皮。   他此刻既心虚又惧怕,因为潇澈说的没错, 他的确是趁着潇澈去摘果子时跑走的,而并非向说给云尘的那样, 潇澈是为了抓他回去成亲。   时绫的不由自主地悄悄抬头瞥了一眼挡在他身侧的云尘。   只见男人神色淡漠, 眸中却隐隐透出寒意, 薄唇抿成一条线, 高大的身躯立着一动不动, 好半晌才开口冷冷回道:“不知。”   话落,不远处的潇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笑了起来。   笑声中渗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时绫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指尖都冷得发白, 只得瑟瑟发抖地抱住自己。   他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死死咬着下唇,就连呼吸的都放得极轻,生怕被身后的男人察觉。   “哦?是吗?”   潇澈挑了挑眉头, 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鄙薄,唇角勾起讥笑,随后“啪”的一声轻响,扇骨敲在手心合上了折扇。   站在枯树旁的云尘从始至终都未曾动过一下,将身后缩成一团的小人挡得严严实实,只有玄色的衣摆在微风中轻晃。   时绫蹲在树下使劲收着肩膀,恨不得脚下直接裂开一条大缝好让他能钻进去躲着。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带着无形的压迫,等再次听到潇澈的声音时,已经近在咫尺。   两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步之遥,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两股完全不同的气息也在无声地互相压制。   潇澈握着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手边的枯树,依旧客气地继续说道:“我家的小花乖巧可爱惹人注目,可身形单薄瘦弱且不通法术,荒山野岭凶兽频出,万一被哪个孽畜给叼走了吞了……”说到这,他微微一顿,敛了眼中的笑意,“公子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与潇澈一树之隔的时绫听完,身子又猛地抖了一下,不由得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云尘声音低沉而冰冷,总是平缓没有丝毫情绪的语气头一回带上了嘲弄。   “自己看不住,问我?”   潇澈勾着的嘴角抽动几下,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气恼,说出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公子怎得如此盛气凌人?不觉有失风度么?莫非是刚做了亏心事,所以才像发狂的野犬一般见人就咬?”   云尘情绪极其稳定,脸上除了漠然始终没流露出过其他神色,尽管被潇澈明目张胆地贬低也毫无反应,眼睛都没眨一下。   两个男人目光冷冽如刀,立在枯树旁谁也不让谁地对视着。   时绫蹲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鼻尖萦绕的除了云尘身上的寒气便是潇澈那若有若无的青竹香,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像两只大手在无声地拉扯着他。   过了片刻,潇澈似乎缓和了心绪,笑意重新浮现,云淡风轻地继续说:“怎么,公子这是身子不适,还是……被我说中无言以对了?”   他的声音轻飘,仿佛在和旧友闲聊,可字里行间无一不透着咄咄逼人的意味。   时绫心头一紧,手指卷着衣角,担忧地抬头看向云尘。   然而云尘压根不吃这一套,对潇澈的所有话语都像是没听见似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还有事?”   短短三个字,却让潇澈握紧了手中的折扇,力道大得扇骨都断了几根。   “公子话说得未免太无情了些,我一连找了好几座山总算是遇到了个有灵智的,自然是要多问上几句。我家的小花平日里都要我抱着才能睡着,不知这一晚他是如何度过的,有没有被这山中丑陋粗鄙的凶兽吓哭了?”   树后的时绫被潇澈的无耻和轻浮气得双颊泛红。   他何时要被抱着才能睡着?   没等他在心底多嘀咕几句,就听男人继续说:“不怕公子笑话,那朵小花娇气爱哭,每次他哭的时候我都得亲好一会才能把他哄好。”   时绫:“……”   潇澈一番话满是明晃晃的挑衅,四周顿时弥漫起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息。   云尘下颌绷得很紧,眼神里骤然多了一丝凌厉的杀意,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正乖乖蹲着的时绫,随后淡淡道:“与我何干?”   “是啊,我的花当然和你没关系。”潇澈斜睨了云尘一眼,嗤笑一声:“公子看着温文尔雅,没成想竟这般厚颜无耻啊,光天化日之下偷别人的花。”   断了几根扇骨的折扇再度被打开,潇澈眸光狠戾,衣袖一甩,手中的扇子如利刃直直朝着云尘飞去。   云尘面无表情身形未动,稍稍偏头,那扇子便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划破了微风,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时绫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捂住了耳朵,看着在空中飞了一半又折返回去的扇子,心跳如鼓。   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潇澈是何时发现的?   他心里涌出无尽的恐慌,颤颤巍巍地扒着树干露出两只眼睛,结果就看到云尘垂在身侧的手忽地抬起,一把抓过潇澈的胳膊,猛地将毫无防备的潇澈扯倒在不远处空地。   没用法术,而是一拳狠狠砸在了潇澈的脸上。   潇澈躺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浓重的血腥气顿时在他口中炸开,嘴角也渗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看着压在身上面色阴沉且赤手空拳的男人,他冷笑一声,丢了扇子,立马还了一拳。   力道狠辣,直冲云尘的侧脸。   拳头打在肉上的闷响在山脚下回荡,两个男人显然都下了死手。   时绫听得肩膀一抖一抖,哆哆嗦嗦地躲在树后,指尖抠着树皮,耳边嗡嗡作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从树后爬了出来。   扭打在一起的二人脸上都挂了彩,布满了可怖的血痕。   时绫看了只觉眼前一黑,吓得声音颤抖而微弱,说:“不要打了,求你们,别打了。”   话刚一出口,本缠斗在地上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男人真的一同停下了动作,齐齐地看向他。   “小时,我以为你不愿再见到我了,所以才一直躲在树后,没想到你还在意我。”潇澈喘着粗气,嘴角溢出的血缓缓滑至下颚,幽暗的眸子在看到他的那一瞬亮了起来。   闻言时绫心虚地移开视线落在云尘脸上,只见云尘也同潇澈一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举起的拳头还僵在半空。   时绫咬了咬牙,三两步走了过去,抓着二人的衣袖将其从地上拉起,面上挂着一丝愠怒。   可还没等他说话,潇澈一把拉过他的手摸贴在脸上,道:“小时,你看他把我打成什么样了。”   看着潇澈脸上红肿的大包和满是血迹的脸,时绫不由得蹙起眉头,手上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轻轻用指尖碰了一下。   潇澈立马龇牙咧嘴地“嘶”了声,委委屈屈地说:“小时,你在灵界说过要对我负责的,你忘了吗?”   时绫回想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没忘。”   “那你为何一次又一次丢下我?”潇澈边问还边搂上了时绫的腰,自顾自地继续说:“别怕我,我不生你的气,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怎么都好,我……”   潇澈话还未说完,怀里软软的小人突然不见了。   气急败坏地一抬头,时绫已然被云尘护在了身后。   云尘牵起时绫的手,眼神冷如寒冰,低声道:“我的雌性。”   短短四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潇澈的脑袋上。他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垂下的手再次握成拳,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笑,道:“我家贪玩走丢的小花,才短短一日怎就成了你的雌性?原来公子擅长的是白日做梦。”   云尘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淡淡地扫了潇澈一眼,说:“他已经给我上了标记。”   时绫听到这话,耳根一热,脸颊也爬上了红晕,内心慌乱又羞赧。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云尘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得意。   “你说什么?”潇澈扬起的剑眉拧在一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声音陡然拔高,夹杂着怒火质问道:“上了标记?什么时候的事?”   云尘并不急着回答,而是侧头看了站在他身后的时绫一眼,攥着时绫的手紧了紧,语调平缓,“你来之前。”   潇澈胸膛上下起伏着,此刻眼中满是他自己察觉不出的不甘和失落,越过云尘看向满脸通红的时绫,略显狼狈地扯出一个笑,“小时,他瞎说的吧?”   其实时绫现在只知上了标记会变成云尘的雌性,还会如何他仍懵懵懂懂的。他见识少,化成人形前也是一直长在壤土里,不像其他灵兽那样可以四处游走,但从潇澈的反应来看,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潇澈脸上挂着的表情让他害怕地又往云尘身后躲了躲,小嘴却很诚实地答道:“是真的。”说完又嗫嚅着补了一句:“我不是有心的。”   潇澈本难看至极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呼出几口带着血腥的浊气后,接着嘲讽道:“公子真是好手段,引诱我家小花做你这条蠢蛇的雌性。”   “潇澈,不是这样的。”时绫抿抿唇,只想把真相说出来,好快点结束由云尘和潇澈散发出的令他快要喘不过气的压抑气息,“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的。”   然而,他话音刚落,潇澈两步走了过来揪起云尘的衣襟,毫不犹豫地举起拳头,又是“砰”的一声,云尘被砸得偏过了头。   眨眼间,两个男人竟又打了起来。   时绫眼睛一热,快要被这两人给气哭了,再欲开口劝阻。   倏然。   身旁的河水暴涨,本平静的水面瞬间翻腾起来,水浪拍打上来,溅湿了他的衣摆。   河水极为诡异地腾空而起且越涨越高,抬眼望去,竟看不到顶,仿佛要吞噬一切。   时绫害怕地后退两步,水流中即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漆黑如墨,什么都看不见,在清澈水流中显得很是突兀。   他正欲转身逃走,腰上却忽地多出了一双无形的大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河水倾斜而去。   “云尘!”时绫惊呼一声,唤着离他相对近一些的男人的名字,声音慌乱又无助。无形的大手虽掐着他的腰,却并不难受,也不疼,甚至还在他挣扎时又松懈了不少。   时绫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深不见底的漩涡,呜咽着害怕地着看向两人。   一旁,云尘和潇澈在时绫惊呼声传来时便止住了动作,转头看去。   云尘的眼瞳猛地一颤,面上的阴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罕见的慌乱。   潇澈从地上一跃而起,几乎是和云尘同时朝时绫扑去,口中喊道:“小时!”   就在这时,时绫腰间桎梏的力道更大了些,速度也更快地把他拽进了漩涡。   潇澈的手已经触到了时绫的衣角并将其死死抓住,试图把他拉回来。可刹那间,衣角竟变得像水一般无形虚浮,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中溜走了,时绫惊慌失措的脸与漩涡和高涨的河水顷刻间在他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50章   “王后真好看, 皮肤比珍珠还白。”   “嘘嘘嘘!小点声!没看王后正睡着呢?王上可是吩咐过的,不能扰了王后休息……”   “可是王上如今不在海里啊,咱们偷偷看两眼应该没事吧?”   “好香啊, 有点像海灵草的味道。”   “废话,王后是花精,能不香吗?出去出去,都围在这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活都干完了?”   “再让我们看一会吧, 我们保证不说话了。”   “对啊对啊,凭什么就你能看,不让我们看!”   “你说凭什么?凭我是王上亲手指来守着王后的!”   睡梦中的时绫皱了皱眉,只觉围绕着他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大, 吵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时绫本想查看一番,却发觉自己被什么柔软滑腻的东西所包裹住了, 浑身轻飘飘的, 舒服得让他不想睁眼, 快要清醒的脑袋又昏昏沉沉起来。   然而在他哼哼着翻身的一瞬, 周遭霎时寂静下来, 随后是更大更吵闹的声响炸开。   “哎哎,动了动了!”   “王后的头发看着比海藻还软。”   “你们说王后最喜欢吃什么啊?我一会去备上点。”   “王上说王后是茉莉花,那灵界的花不是都在壤土里长着吗?应该爱吃土吧?”   “咱这的土都是湿的, 王后会不会不爱吃啊?”   时绫终于被吵得受不了了, 不满地低声嘟囔了一句, 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道:“云尘潇澈,你们好吵啊。”   “晕沉笑车?王后要吃晕沉笑车,你们快找来!”   “啥是晕沉笑车啊?没听过啊。”   本还迷迷糊糊的时绫听到此曲起指节揉了揉眼睛, 待他看清眼前的一幕时,吓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怪异的脸──有的长着虾须,有的背着蟹壳,还有满脸鱼鳞两只眼睛不同色的。一个个正伸着头凑在他床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眼神中充斥着好奇紧盯着他瞧。   “啊!”时绫惊叫一声,正欲往后躲,可床榻出奇的滑,一个不稳竟直接滑到了床边。   “王后当心!”脸上长满小刺的鱼精赶忙伸手挡住。   时绫惊魂未定地垂头看向身下,竟发现床面并非用布料所制,而是如溪水般透明,光滑圆润,像个清澈见底的小水沟,床面泛着淡淡的蓝光。   他好奇地动了动身子,床内竟缓缓荡漾着水波,细小的“咕噜”声自里面响起。床面摸上去柔软细腻且有弹性,指尖轻轻一按便凹陷进去,随后缓缓恢复原状。   “这床……是水做的?”时绫不禁喃喃出声。   “是啊王后,这是王上亲手为您所制,用的是海底珍稀的珠丝把水束缚起来,不过您放心,不管怎么躺都不会溢出的。”   被床塌吸引了好半晌的时绫闻声才又一次看向围在他床边长相怪异的……   时绫害怕地下意识把身子缩成一团,颤声问道:“你们是谁啊?”   话落,床边一个头戴银盔的男人冲他挥了挥两只蟹钳,笑嘻嘻地说:“王后别怕,我们是王宫的侍卫。”   “是啊是啊,我们是王上指来伺候您的……”另一个鱼精赶紧附和道,可话未说完头上就挨了一巴掌,疼得他张大了嘴,一排排锋利的尖牙随之露出,“哎,疼死我了!”   紧接着,一个男人自一堆虾兵蟹将中走了出来。   一身靛蓝长袍,与其他自称侍卫的鱼虾蟹截然不同,已然彻底化成了人形,宽肩窄腰面容俊朗,眉目间透着沉稳。   原本围着的小侍卫自觉腾出空地,男人走到时绫床边,单膝跪地,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后抬头目光如炬认真道:“王后,别听他们胡说八道,王上就指了我一个来伺候您。”   时绫听到男人对他的称呼,愣了一下,赶忙摆摆手低声说道:“你们认错了,我不是王后。”   结合男人的话和处处银光闪闪气派十足的寝殿,时绫愈发困惑。   这是何处?   云尘和潇澈呢?   男人微微一笑站起身,语气既恭敬又笃定,说:“我们是看着王上亲自将您抱回来的,又怎会认错呢?”   “抱?”时绫难以置信地重复,听到这个字的一刹那,先前的景象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云尘和潇澈因他打起来之后,河边诡异地升腾起望不到顶的河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漆黑的漩涡,之后一双无形的大手就把他强拽进了漩涡中。   时绫脸上挂着一丝愠怒,好看的细眉蹙起,语气也情不自禁地生硬了不少,说:“我何时同意做王后了,明明是你们口中的王上不经我同意擅自将我绑回来的。”   话音落,围在他床边的虾兵蟹将哑了声,面面相觑。   男人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窘迫,随即轻咳一声,依旧毕恭毕敬地说:“王后……”   “别叫我王后,我都说了我不是。”时绫攥紧衣袖打断道,害怕地四处张望,却始终没见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又问:“云尘和潇澈呢?他们在哪?”   男人顺着他的目光也在寝殿里看了一圈,答道:“王后,王上只带了您一人回来,您说的那两位,属下并不知晓。”   时绫红着眼睛瞪了好一会眼前一直低垂着脑袋的男人,余光忽地瞥见镶满了璀璨珍珠微敞着的门,当即便下了床。   围着的虾兵蟹将见状谁也不敢阻拦,直接让出一条道。   可还没等他走出两步,脚却突然离开了冰凉地面,腰上也多了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他又抱回了水床。   “王后,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便是,不用亲自下来。”男人再一次单膝跪在床下温声说道。   时绫听着客气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咬了咬唇,犹豫片刻,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先是一怔,而后双手抱拳,低头恭敬地答道:“回王后,属下名叫齐渊。”   时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在齐渊身上停留片刻。   他的脚从水床上缓缓滑落,白皙圆润的脚趾触碰到了冰凉的地面,又看了眼始终垂着头脑袋的齐渊,忽然抬起脚,轻轻踩上了齐渊的胸口。   齐渊身形僵住,却并未躲开,声音沉了几分,问道:“王后有何吩咐?”   时绫的脚趾轻轻移至齐渊颈处点了点,试探道:“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吗?”   “回王后,属下奉命行事,自当听从您的一切吩咐。”齐渊胸口上下起伏着,仍垂着头不动。   时绫脚上微微用力,不确定地又问:“真的吗?你会不会骗我?”   齐渊被他踩得晃了一下,可语气依然坚定,几乎是毫不犹豫立刻回他:“只要是王后吩咐的,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属下也再所不惜。”   “不用那么严重,很简单的。”时绫嗫嚅着,垂眸往地上看了看,问道:“我的鞋呢?”   刚说完,一个鲤鱼精便急急忙忙捧着一双鞋子出来了,眼神在时绫和齐渊身上飘忽不定,随后磨磨蹭蹭地把鞋放在了齐渊的身旁。   “齐渊,你给我穿鞋吧。”时绫软声说道,带了一丝淡淡的命令。   单膝跪地的齐渊显然没料到时绫会有这个吩咐,呼吸一滞,目光在时绫踩着他颈下的脚上停留片刻又快速移开,转头看了一眼寝殿内站着的一堆虾兵蟹将,冷声道:“出去。”   齐渊的目光比以往还要冷冽,吓得一众成精的鱼虾蟹脖子缩了缩,一溜烟全跑了出去。   门被极轻地关紧,偌大的寝殿眨眼间只剩下时绫和齐渊二人。   齐渊重新低下头,语气恭敬:“属下为您穿鞋。”   他的掌心温热,而时绫的脚却凉的像块冰,触碰到一瞬,两人皆是一颤。   齐渊轻轻托起时绫纤细的脚踝,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时绫红润的足尖上,白嫩如玉的脚背也在夜明珠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柔光。   他动作缓慢地将鞋子套在了时绫脚上,手却不听使唤地抖了一下,差点把好不容易套上的鞋子又扯下来。   待给时绫穿好鞋子后,齐渊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小心翼翼地把时绫踩在他膝上的脚放去地上,声音又哑了几分,说道:“王后还有何吩咐?”   时绫一直低头注视着齐渊的一举一动,眼睫颤了颤,问:“齐渊,你生气了吗?”   “属下不敢!属下虽奉王上之命听您差遣,但……”齐渊头压得更低了,“也是自愿的,怎会生您的气。”   时绫听得内心很是无奈,声音轻得像呢喃:“可我真的不是你们的王后,也不想留在这里。”他的眼神中闪着期待,恳求道:“齐渊,既然你都把鞋给我穿好了,那就放我走好不好?”   齐渊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移开了视线,双手抱拳朝他行礼,干脆利落地拒绝:“恕属下不能听从。”   时绫的心猛地一沉,眸光骤然暗淡下来,气恼道:“你不是说会听我的吩咐吗?莫非是骗我?”   “属下……”齐渊看着哭丧着脸的时绫,垂在身侧的手了动,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挣扎,“王上吩咐了,在他回来之前,您不能离开寝殿,更不能离开鲛王宫。”   “鲛王宫?”时绫闻言愣住,心中一喜,但还是向齐渊确认道:“这是鲛海?”   齐渊看他脸色好了不少,暗暗松了口气,回道:“正是。”   时绫本日日都愁着怎么才能快点到鲛海,没成想……   一直闷闷不乐的小脸终于挂上了笑,急忙给齐渊解释道:“我先前一直想来此的,齐渊,要不你先放我走,等我去了玄宗山拜完师立马回来!”   齐渊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王后,王上的命令属下无权违抗,也不能随意做主。等王上回来,您可以亲自向他说。”   时绫看着齐渊忠心耿耿的模样,心里顿时涌上一股绝望,扬起的嘴角又垂了下来,急得眼眶微微发红,再开口时已然泣不成声。   “呜……你和潇澈一样,都是骗子,你们都骗我,齐渊……你明明知道,我是被强行带来的。”   好不容易从潇澈手里逃出来,如今又被困在鲛王宫。   时绫忍了半天的情绪终于崩溃,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衣襟,可怜兮兮地蜷缩在水床上,肩膀抖得厉害。   齐渊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看着时绫哭花的脸和通红的眼眶,满心焦急,想要过去安抚,却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赶忙开口:“王后,属下方才的确说过自己会听从您的吩咐,可……恕属下食言,属下任您处置。”   时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当即踹了齐渊一脚。   他本来就没什么劲,这一脚不轻不重,却踹得齐渊一个不稳差点跌坐在地。   齐渊稳了稳身形,垂眸看着胸前被时绫踹出的一个鞋印,眉头都没皱一下。随后不知是从哪来的胆子,伸手又把时绫的鞋给脱了,甚至还坐在了床边。   “王后……”齐渊沉声试探叫了一声正用衣袖捂着脸的时绫。   时绫擦了擦模糊双眼的泪水,就见原蹲在床下的齐渊此刻竟坐在了他身边,吸了吸鼻子,又伸脚想踹他,“下去,骗子。”   但还没碰到便被齐渊温热的大掌稳稳接住了,而后不由分说地把他的脚抱在了怀里,任凭他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齐渊你也是个大骗子,我再也不想信你了。”时绫偏过头将脸埋在水床上,说出的话闷闷的。   看着时绫失魂落魄的模样,齐渊的心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想说些安抚的话,可到了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低声道:“王上明日就能回来,他日日在鲛王宫里惦记着您,您的话他肯定会听的,但……”   时绫一听,马上支起身子,眼睛又亮了起来。   齐渊见他终于是不哭了,又将他冰凉的双足抱得更紧了些。   “为何今日不能回来。”时绫哭过的嗓子有些沙哑,鼻尖也红红的,可怜又无助地盯着齐渊。   “我们王上和阎王是旧识,昨夜有只狐狸突然跑去向阎王找一个凡人的魂,还说找不到就要砸了阎王殿,阎王应付不来,王上去帮忙了。”   时绫狐疑地看了齐渊一眼,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属下说的句句属实,发誓没有半分虚言。”齐渊看着时绫满是怀疑的眼神难受不已,急切地想要再度获取时绫的信任。   “好吧,我信你。”时绫边说着,边报复似的揪过齐渊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原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袖经过时绫的蹂躏皱成一团,还湿了一小片。   齐渊盯着被时绫丢回来的衣袖,心里空落落的,沉声试探问道:“那您还气我吗?”   时绫动了动被热意包围的脚,摇摇头:“不气……谢谢你给我暖脚。”   “这是属下该做的。”齐渊慢慢把时绫的脚放回床上,起身摩挲了一下手指,又道:“那属下先行告退,您好好歇息,若是有吩咐就唤一声,属下就在门口守着。”   时绫又躺回床上蜷缩成一团裹紧了薄软如水的绸被,没再看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见状,齐渊行了个礼,目不转睛地默默盯了好一会水床上缩着的一小团,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寝殿。   听到齐渊关门的声响,时绫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朝镶满珍珠的殿门走去,耳朵贴上仔细听了好一会。   门外寂静无声,时绫除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以外什么没听到。   他不信齐渊会什么都不做一直在门口守着,于是耐着性子蹲在地上等了好一会,蹲到他腿都麻得差点站不起来,才小心翼翼地把门开了一条小缝。   结果就见齐渊真的背对着他守在门口一动不动。   时绫:“……”   死心的时绫躺回水床,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齐渊的那句:“您的话他肯定会听的。”心中既期待又害怕,自己现在唯一的希望或许就是那个未曾谋面的鲛王。   可如果真像齐渊所说的那样好说话,老蘑为什么要说鲛王冷血无情嗜血成性,许多仙者都因他葬身于鲛海。   时绫越想越觉烦躁,忍不住翻了个身把脸埋在绸被里。   未经他同意就将他强行绑来的,能是什么好仙?   不对不对。   时绫皱了皱眉。   鲛王似乎是个成了精的鱼。   “坏鱼。”时绫低声嘟囔了一句。   说完,悬挂在顶的夜明珠突然全数暗了下去,寝殿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时绫瑟缩了一下,赶忙用绸被盖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颤声唤道:“齐渊。”   他出声的一瞬,门忽地开了,时绫不安的心顿时缓和了下来。可等他定睛一瞧,门外的身影逆着光,根本看不清面容,但从身材来看,似乎并不是齐渊。   “你是谁?”时绫坐起身裹紧被子,心跳徒然加快。   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未作回应,缓缓朝他走了过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迫。 第51章   时绫哆哆嗦嗦地往后退, 无助地抓紧手里的绸被,呜咽着喊道:“齐渊,齐渊。”边喊还边往透过敞开的门缝看去, 结果门外早已空无一人。   绸被下的脚趾蜷起,眼睛紧盯着那朝他缓步走近的身影。   “齐渊……”时绫又唤了一声,声音极小,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可刚说完, 本还微敞着的门却忽地关紧了。   没有了门外透进来的光亮,刹那间,整个寝殿陷入一片黑暗,那道身影随之融入。   脚步声也停了, 此刻寝殿内只剩他不断裹紧绸被所传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将绸被都裹去了身上,不小心把脚露了出来, 顿时一股凉意便攀上了他的脚背, 感受到后便慌忙缩了回去。   可时绫越是害怕, 那道身影似乎越觉有趣。   一声低沉的轻笑响起, 像是从喉间溢出来的, 只有几分慵懒和玩味,似乎并无恶意。   而这声笑除了让时绫浑身发毛,也让他察觉出了身影不知何时竟已然站在了他床边。   突然, 床榻微微塌陷, 显然那人正在上他的床。   时绫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从先前虾兵蟹将和齐渊对他恭敬的样子来看, 应该没人敢对他如此无礼。   莫非是鲛王?   可齐渊不是说鲛王明日才能回来吗?   时绫胡乱想着, 嘴上也不忘命令道:“别……别过来了。”   然而抖得不成调的声音对那人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时绫能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息正在逐渐靠拢,近到他甚至听见了那人平稳的呼吸声。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吐出的气杂乱不堪,只能拼命后仰着头想要躲开,后背几乎贴在了冰凉的床栏上,硌得生疼。   这一举动似乎真起了作用,脸上不再有气息喷洒,无声的压迫感也减轻了不少。   时绫稍稍松了口气,可还未等他缓上一会,只觉绸被下的脚踝一紧。   “啊!”时绫惊呼一声,身子一颤,像是被烫到了般猛地往回缩,可那只手力道大得吓人,非但挣脱不开,他的脚甚至还被扯出了充斥着暖意的绸被,暴露在微凉的寝殿中。   脚踝被那人当成玩物在手中把玩的不亦乐乎,动作却轻柔而细致,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他的肌肤上打圈,力道恰到好处。   他原本绷紧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下来,脚踝方才下床时不小心扭了一下,如今被一番揉摁过后,缓解了不少。   时绫愣愣地感受着,一时竟忘记了反抗。   “还疼吗?”   虽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出声,但声音低沉而平稳温和,所以并没有吓到时绫。   时绫不由得乖乖摇了摇头,随即又觉得这样太没骨气,立马补了一句:“本来就不疼,放开我。”   男人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收紧大掌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脚踝,语气中带了几分严肃:“撒谎,刚才不是还疼得直皱眉?”   被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谎言,时绫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咬了咬唇,声音细若游丝:“你……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一直在看你。”男人答的很快,说完还拍了拍他的脚背。   时绫被激得脸更红了,这才想起,整个仙界,除了灵界以外,魔界天界和各族都有夜视之能。   他赶忙垂下头想藏起自己慌乱无措的神色,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心里乱成一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小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别看了。”   “为什么?”男人问。   时绫又动了动腿,发现依然挣不开束缚,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不认识你。”   此话一出,男人好半晌没有回应,就在时绫以为他是不是生气了的时候,只听男人的声音里夹杂着明晃晃的笑意,不疾不徐地说:“可我认识你。”   “那、那你是谁?”时绫迫切地想知道这个无声无息吓了他好半晌,又一直抓着他脚踝不放的男人究竟是何人。   男人坏心眼地隔着里裤捏了捏他的腿肉,话锋一转:“我给你揉了这么久,不给点奖赏?”   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时绫头皮发麻。   “我……我也没让你给我揉。”男人的厚脸皮让时绫有点气,但面上始终不敢显露出来,生怕被看到。   男人轻轻将他的里裤卷至膝处,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我就不告诉你。”   时绫被他的无耻气得眼热,却又没法子,腿一直抬在半空已经有点酸了,可作乱之人偏不放开。   “你怎么这样?”时绫扭动了一下身子,希望能唤起男人的一丝怜悯之心,于是嗫嚅着委屈开口:“我腿酸了。”   话落,男人捏他腿肉的动作一顿,缓缓道:“严重吗?”   听男人这么问,时绫不禁心中一喜,慌忙点点头,“嗯嗯!很严重,还很疼很疼,你放开我好不好?”   本以为男人还是有点同情心的,不然为何会问他严不严重,可下一刻,就听男人悠悠说道:“可我不想放怎么办?”   时绫被牵制着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就连腰都开始疼得他眼皮直跳,听到男人说了什么后心一下凉了半截。   再开口时,不自觉带上了哀求,哽咽道:“求求你了,那你要怎么才能放过我。”   “我不是说了?给我点奖赏……”男人滑向他的腿弯,“我不但会放过你,还会告诉你我是谁,如何?”   纵使男人的话语很诱人,可时绫此刻仍尚存一丝理智,呆呆地顺着男人的话试探问道:“你要什么?”   说完,水床忽然晃了一下,身下也响起水波荡漾的咕噜声,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挲的响声,男人又挨得近了些。   “很小的奖赏。”   时绫眨了眨眼睛,还是不理解男人说的很小的奖赏究竟是何物,不过他现在一无所有,不管是珍稀的物件或是修为,所以不信男人还能从他身上拿走什么。   时绫闭着眼睛破罐破摔道:“好吧,那你想要就拿去好了。”   “真的?”男人似乎有些意外,问道。   “嗯。”时绫咬着唇声音发闷,哭丧着小脸可怜兮兮地挣了挣腿,“只要你把我的腿放下来,要什么都行。”   男人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小腿,带来一阵微妙的感觉,随后竟真的把他的腿稳稳放在了床榻上。   时绫长舒一口气,正欲曲膝缓解一下,可刚离开他脚踝不久的大掌又重新覆了上来。   “为何又来抓我,你怎么一点也不守信。”时绫瑟缩一下,控诉道。   男人不禁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忍着笑耐心回道:“你只说让我把你的腿放下来,没说让我松开你,我怎么不守信了,嗯?”   闻言,时绫也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是男人说的那么回事,气势一下虚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得饱含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冤枉你。”   “我原谅了。”男人声音温润如玉,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   时绫脱口而出给男人道歉时还不觉有什么,可仔细想想就有些怪怪的,却又不知道哪里怪。   他咬着嘴里的软肉,看着许久也再没有任何动作的黑影心中不由得开始好奇,没忍住问了一嘴:“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啊?”   等他说完,那道黑影仿佛得到了某种允许,紧接着,他脚背便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   “唔,你……”时绫吓了一跳,当即便要把脚抽出来,“你做什么?”   或许是他的抗拒,男人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说出的话含糊不清:“我在拿奖赏。”   时绫感受到脚背上传来的热意和震颤,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脸都白了,呜咽着试图唤回男人的理智:“很脏,别亲了。”   “不脏。”男人嘴上动作不停,温柔地在时绫脚背上落下一个接一个吻,“绫绫哪里都不脏。”   时绫听着男人因为亲他而变得模糊的话语,耳根发热,身子都软了,哪里还有力气挣扎,下意识抓紧了绸被。   缓过神来后心又乱成一团,这个人是如何知道他的名字的,而且还叫得如此亲昵坦荡。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别……”时绫尾音化作一声呜咽,颤声问道。   男人的唇顺着脚背缓缓移至他的小腿,在他腿肉上同样落下细细密密的轻吻。   时绫羞得只觉脸上很烫很热,这时,男人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是一声低笑。   笑声中没有揶揄和嘲讽,是令他也说不出的一种感觉,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时绫还是很怕这个直到现在都未曾展露过真容的男人,但好奇心还是迫使他问出来,不过声音很小很轻:“你为何总是笑我?”   “因为喜欢你。”男人毫不犹豫地回道。   非常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时绫彻底懵了。   男人的声音很是陌生,从未听过,方才还只是说认识他,现在竟说喜欢他。   时绫蹙着眉认真回想,自他化为人形以来除了被贬下凡间和这几日之外,从未踏出过灵界半步。   凡间也只有潇澈狼妖,和那些村民见过他了,不过因为当时太过于害怕,以至于他们的声音他仍记得一清二楚,和这个男人的一点也不像。   更何况他们都是凡人,又如何能到仙界来?   而这几日他自潇澈的宅院中逃出来后,除了云尘潇澈,他并没有再见过谁。   莫非……   时绫不住地瑟缩一下,“你,你是仙子派来抓我回去的吗?”   或许是那日他们破结界时被谁看了去,告到了仙子那里,所以仙子将这个男人派来抓他回去问罪?   现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不然整个仙界还有谁会知道他这朵默默无闻最不起眼的花精的名字?   “不要,求求你,别抓我回去好不好,我还有要事在身。”时绫一时不敢再反抗男人的所有动作,乖乖地让他亲腿,近乎讨好地说道。   男人动作一滞,似乎来了兴致,没再亲他了,反而抓着他的脚放到了一个地方。   时绫有点点怕,不敢乱动。   “什么要事?能告诉我吗?”男人有礼地询问他的意见。   时绫听着男人的语气,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将姿态放得更低了,语气绵软的不像话,小声道:“我要去玄宗山拜师。”   “玄宗山?”   “嗯,听说玄宗山的掌门仙尊很厉害,若是拜到了,我想学成之后去魔界救师父。”   “若是没拜成呢?”   “没拜成……”时绫心里一阵酸涩,其实他恨不得现在就去,要不是老蘑磨破嘴皮就差给他跪下,再者他也不知道魔界在何处。最主要的是玄宗山拜师不用法术,他这才一心一意抱着试试总没坏处的心决定先拜师,若是拜不成……到时只能让潇澈带路了。   “那也去。”   男人捏着他的腿肉,“这么坚定?”   时绫抿着唇轻“嗯”了声,好声好气地问:“所以,你能不能先别抓我回去?”   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寝殿内,时绫指尖绞着衣角,眼神飘忽不定,左看看右瞧瞧想找到男人的脸,看看他究竟是何表情。   过了半晌,男人沉稳而温和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我怎么交差?”   这个问题倒是把时绫难住了,他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男人也颇有耐心地等着他的回复,有一下没一下的不是捏他的脚就是揉腿。   最后,时绫闭了闭眼,心虚道:“要不,你也别回去了。”   话落,就听男人又低低笑了起来,握着他腿的手都在轻颤着。   时绫自知说出的话过于荒谬,听到笑声后脸又是一红,但仍厚着脸皮试探问道:“可以吗?”   “可以。”男人答应的很快,收敛了笑意,“那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我,我……”时绫支支吾吾说不出,如今还欠着潇澈恩情,现在稀里糊涂又要欠一个,他脑中一团乱麻。   “你若是不说,我可要自己收了?”男人说。   时绫想起男人刚才要的奖赏就是吻他的脚背,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警惕地急忙问道:“你先说你要做什么?”   男人卷起他另一边裤腿,露出莹白如玉的笔直的腿,俯身在上面亲了一下,说:“亲你。”   时绫对男人提出的要求并不是很抗拒,但也称不上喜欢,因为实在是有点怪异。   只是亲亲腿这么简单吗?   慢慢学聪明的时绫还是不太信。   “亲腿就可以了吗?”时绫问。   “想让我亲你别的?”男人身形一僵,不等时绫说话,又补了一句:“好,绫绫说什么我都答应。”   男人说完,时绫只觉衣摆被撑了起来,下/身被一阵温热的气息笼罩,滚烫的唇沿着他的大腿内侧逐渐向上。   “无耻,我不是这个意思……”时绫声音不稳,身子发颤。   可男人先前的耐心似乎尽数消失殆尽了,完全不听他的解释。   情急之下,时绫一脚踹了过去。   一声痛苦的低哼响起,衣摆里男人的动作随即止住。   时绫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这一脚踹到哪了,但听着男人的反应,似乎很严重。   “你没事吧?”他赶忙想凑过去,脸上满是焦急。   “喜欢它?”   男人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时绫立马僵住。   语气依旧温和有礼,但细听便能发现本平稳的呼吸变得混乱无序,嗓子也沙哑了许多,说完还抓着他的脚覆了上去。   时绫察觉出脚心被什么抵住了,即使隔着男人那身柔软的衣袍,也能清晰感受到它在不安地躁动着,似乎急切地想要出来。   即使布料细滑轻柔,可被藏在下面的可怖怪物磨了许久,麻麻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几近哀求地说道:“我不知道是踹到……不、不喜欢。”   男人仿若未闻,手上力道不减,压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见软话没用,时绫即使话都说不利索,却还是抖着唇威胁:“我、我是鲛王的王后,你不可以这样的……”   “王后。”男人语调漫不经心却又像是心情极好时的回应。   时绫咬着绸被,仓皇失措地应下:“对对,你要是再无耻,等他回来,定饶不了你!”   “是吗?”男人调笑地回道,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谁敢饶不了我?” 第52章   “你和鲛王一样, 都不是好的。”时绫边抽噎着低声控诉,边无助地感受着脚底和怪物摩擦带来的酥麻感。   男人被他的话吸引了,动作滞住一瞬, 随即又继续,问道:“鲛王怎么不好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时绫心里憋了许久的气,刹那间像是寻到了宣泄口。他怀里紧紧抱着绸被, 朝着眼前未曾见过真容的男人吐苦水。   “未经我允许强行把我绑到这里……”时绫担忧地朝门的方向望了一眼,见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说明门缝关得很严,这才松了口气。   半晌没再听到他声音的男人腾出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腿肉, 催促道:“还有呢?说给我听听。”   时绫眼睛不由自主地向身下瞟去,难受地哼哼两声, 终于想到方才还未走出寝殿便被齐渊给抱了回来, 还说王上吩咐过不让他出去。   “还、还有……他不让我出寝殿。”时绫咬了咬绸被, 满脸的难受与胆怯, 继续轻声控诉道:“把我困在这, 自己走了。”   说完,先前还很是积极地回应他的男人却不说话了。   时绫只感觉到脚心又重重地被顶/了两下后,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喷洒在了脚背上, 与先前云尘拿着他的手放在两个狰狞怪物上最后弄出的东西触感一模一样。   他不安地开口:“你……”   “还有呢?”男人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声音低哑, 透着股冷意。   时绫被他的语气吓到, 支支吾吾一时什么都说不出了,抖着身子摇摇头,小声说:“没有了。”   鼻尖萦绕着浓重且强烈的味道, 时绫没忍住皱了皱眉,原抵了他脚心许久的东西也已经消失,他试图把脚收回来。   可男人带着薄茧的大掌仍牢牢握在他脚踝上,像条结实的锁链,让他动弹不得。   “抱歉。”男人语气认真,像是真心向方才对他所做的一切而表达歉意。   时绫心和性子一样软,听了这句毫无预兆却满满诚意的道歉心重气恼顿时消散了不少,晶亮的眼睛眨了眨,也极为认真地回道:“我原谅你了。”   毕竟眼前的男人很好说话,答应了不抓他回灵界,虽然对他做了些奇怪的事,但总归没伤害也没弄疼过他。   男人轻笑一声,抓着一块软/滑的布料贴上了他的脚背,很快就把弄上的黏/腻东西全数擦干净了,可充斥在寝殿内的气味却始终不散。   “你讨厌鲛王吗?”男人问。   时绫正享受着男人给他揉摁麻木酸疼的脚心,闻言垂眸认真思索片刻,老实地点点头,说:“讨厌。”   话落,脚上的大掌一颤,时绫猝不及防地被他小小惊了一下,而后又满眼关切,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说完,就听男人轻咳了几声。   “嗯,有一点。”   时绫撑起身子,赶忙把怀中的绸被朝着声源递了过去,很是担忧地说:“是不是染了风寒啊?披上吧。”   可手在半空僵了好半晌,男人也没接,只是问他:“若是给了我,你盖什么?”   时绫想都没想便说:“我可以让齐渊再拿的。”   或许是这句话让男人放下了心,时绫察觉出手中的绸被动了动,但也只是动了,并没有整条被抽走,后又听到了几声似乎在嗅着什么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时绫歪头问。   男人不语,嗅声也未停过。   时绫懵懵懂懂地听着,心有疑惑却不敢多问。   “好香。”男人不知何时竟来到了他的身边,说话时的热气喷在他耳尖。   时绫被激得一颤,身子一个不稳险些倒下,不过身下就是柔软的水床,即使摔了也没什么事,可男人还是勾住了他的腰,帮他稳住身形。   时绫呆呆地任由男人将丝滑细腻的绸被从他手中拽走,在他还未回过神之时,头上忽然被什么给盖住了。   寝殿散发的微凉气息和男人方才弄出的腥膻气全数被隔绝在外,时绫好奇地伸手碰了碰,盖住他的正是男人刚刚抽走的绸被。   随后,男人也跟着钻了进来,好在绸被够大,可多了一个人之后,呼吸变得有点困难,而且另一股不属于他的陌生气息也格外突兀。   是冷冽中带着一股他从未闻过的奇特的味道。   “很香,闻到了吗?”男人低声凑到他耳边说道。   时绫被男人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弄得有些不自在,没忍住抬手揉了揉滚烫的耳尖,答道:“没有。”   身下水床动了动,男人似乎又贴近了些,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都是你身上的香味。”   时绫通红着脸,伸手轻轻推了推身旁的人,却没推动,又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啊?”   男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腰间的软肉,不急不缓地反问道:“哪样?”   “这个……”时绫用手指点了点几乎贴在脸上的绸被,“好闷。”   “因为我想闻你的香味,但又想同你说话,只能这么做。”   男人理直气壮地一番话让时绫羞得当即便要掀开绸被出去。   “不香不香,绫绫别走。”男人抓住他的手腕,低声下气给他道歉,“我的错,不该那么说。”   时绫被男人搂在怀里哄了好一会,耳边沉稳且有磁性的声音让他渐渐没了脾气。   “真的那么讨厌鲛王吗?”男人哄着哄着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时绫手指无意识地在衣袖上摩挲着,隐隐觉得身旁的男人似乎对鲛王很感兴趣。   虽有不解,但齐渊说鲛王不在海里,那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刚才和男人倾诉一番后,他心情也畅快不少,于是顺口道:“嗯,讨厌。”   “有多讨厌?”男人又问。   毕竟和鲛王也从未见过面,即使心中有怨气自然也怨不到哪去,时绫吐出一口闷气,说:“一点点,只要他放我走,我就不讨厌了。”   男人轻轻在他耳垂上落下一个吻,耐心问道:“刚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鲛王后,怎么这会又要走了?”   时绫有些心虚,连带着声音也低了下去,道:“我才不是王后,那只是为了威胁你。”说完又胡乱抓住男人的衣袍,委屈恳求道:“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男人饶有兴致地笑了,把他搂紧了些,“想让我帮你保密?”   “嗯。”时绫眼睛一亮,赶紧点头,“可以吗?”   男人没有立马回他,而是用鼻尖在他脖颈上蹭着,贪婪地嗅着他身上味道。   时绫忐忑不安地僵着身子,即使有些心急,但也不敢催促什么。两人缩在绸被里,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让热意更浓,时绫的额间都晕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许久,男人才应道:“好。”不等时绫高兴,又追了一句:“准备给我什么奖赏?”   时绫哭丧着脸,脚趾不由得蜷缩了一下,腿肚直到现在还存有那股麻劲,怕到尾音都是飘的,说:“我脚疼,不能再……”   光是回想起来脸都会变得很烫,更别提说出来了。   时绫抿着唇微微偏头躲开男人在他脸上蹭着的鼻尖。   “亲眼见到你,一时冲动才会……抱歉,我日后定不会这么做了。”   时绫缓缓抬起手,贴上男人的胸膛,柔声道:“我已经原谅你了,不用……”   “可以亲你吗?”   用着满是试探和小心翼翼的语气将时绫的话打断,仿佛只要时绫轻轻摇头,他便会立刻收回这个唐突的请求。   “什么?”时绫呆愣愣地快速眨了眨眼,长翘的眼睫扑闪扑闪。   男人没有丝毫不耐烦,俯下身,极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亲你,可以吗?”   “亲哪里?”时绫心忧惕惕,不动声色地把脚收到离男人远一些的地方,可身下的水床还是将他的小动作暴露出来。   随着“咕噜”一声,时绫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   不过身旁的男人好像并未听见,语气没变,只是又把他往怀里抱了抱,说:“绫绫想让我亲哪里?”   时绫没有先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防备地问道:“我让你亲,你就会帮我保密吗?”顿了顿,随后立刻加了一句:“不能骗我。”   绸被里又闷又热,男人还一直把他往怀里带,时绫热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可男人却像没事一样,甚至还慢条斯理地帮他把额前的碎发理了理,温声回他:“会,不骗你。”   见他如此好说话,时绫借机控诉道:“还得说你是谁,你刚才明明说好了要告诉我的。”   “好,我一会都告诉你,现在绫绫可以让我亲了吗?”男人说。   时绫:“可以,你亲我的额头吧。”   得到了允许的男人却没有立马行动,而是装作不在意地问:“为什么是额头?”   时绫神色自若地说:“潇澈就是亲的这里。”   “潇澈是谁?”男人立刻问道。   “是……我要喘不过气了。”时绫被男人骤然收紧的手臂勒得蹙起眉头。   男人像是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他,“抱歉。”   “是帮过我的好友。”   时绫说完,乖巧地等了许久,额头上都没感受到那个已经开始有些熟悉的轻柔温热的唇。   “不亲了吗?”时绫有点心急,拽了拽男人的衣袍。   男人轻笑一声,没说话,转而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吻。   这个吻很重,重到时绫的唇角都被印得有点酥麻,却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甚至还吮了一下。   等男人离开时,他的唇角湿了一小片。   盖在头顶的绸被忽然被男人掀开,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叫我阿珩。”   时绫微微一怔,小声跟着试探念了一遍:“阿珩?”   他记忆里从来没有叫这两个字的灵兽或是仙子精灵。   话音落,头顶悬挂着的夜明珠一颗接一颗缓缓亮起,柔和的光芒倾洒而下。   时绫在黑暗中待得久了点,一时难以适应突如起来的光亮,不自觉眯起了眼。   随着一切逐渐变得清晰,男人的面容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 第53章   银发如瀑般随意披散在身前, 发梢微卷。唇角带着浅笑,高挺的鼻梁上是幽蓝深邃的双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时绫眨了眨眼, 喃喃道:“阿珩?”   男人凑近了些,和他鼻尖相抵,眼中满是柔和,轻轻应了声。   时绫对上男人的眼睛,觉得“阿珩”这个名字有些怪异, 忍不住疑惑问道:“你生来就叫阿珩吗?”   男人被时绫懵懂天真的样子逗笑了,稍稍退开了些,隔着衣袖捉住了他的手,温声道:“我姓喻名珩, 让你喊我阿珩,不过是想着能和你亲近些。”   说着, 喻珩将时绫藏于衣袖中的手拉出, 指尖在那柔嫩的手心里一笔一画写着, 目光始终停留在时绫的脸上, 不想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   时绫结合男人的相貌和名字想了好半晌, 始终觉得面生。而且男人还有一头显眼的银发,可他在灵界没听说过也从未见过银发的小仙或精灵。   “你真是灵界的吗?”时绫蜷缩着手指,缓缓从喻珩的掌中将自己的手抽出, 眼神中涌上一丝防备。   喻珩被时绫的话问得身形一僵, 等回过神来五指动了动想要挽留, 但时绫的手此时已经缩在了衣袖里。   “绫绫。”喻珩唤道, 有些狼狈地想要凑近时绫,却被躲开了。   恰在此时,寝殿的门忽地被推开, 床上的二人闻声一起望去,就见齐渊两手端着个还冒着热气的瓷碗满脸窘迫地站在门口。   “王……”齐渊刚脱口而出说了一个字,脸色却突然一白,就连手中的瓷碗都差点没拿稳。   时绫看到终于露面的齐渊不禁觉得疑惑,说道:“不是说我唤一声你就会进来吗?方才我喊了你那么久,你去哪了啊?”   齐渊的动作比先前伺候他时还要小心翼翼,轻轻将门关上,眼神飘忽不定,像是瞧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时绫甚至能看出他的手都在抖。   “齐渊,你很怕我吗?”时绫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歪着脑袋问道。   然而也只是一瞬,齐渊眼神里的惧色就敛去了,眉目间重新挂上沉稳,恭恭敬敬道:“回王后,属下方才去给您准备膳食了,王后恕罪!”   时绫本就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齐渊慢慢将瓷碗放在不远处的圆桌上,转过身像是刚看见他身旁的喻珩似的,清了清嗓子,眉毛快要拧在一起,眼神中满是杀意。   “大……大胆,王后的寝殿也是你能进的?来人,拖出去喂鱼!”   齐渊的声音冷冽而威严,时绫猝不及防被震得脖子瑟缩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慌忙挡在喻珩的身前。   “等等!”时绫的手紧紧拉住喻珩的腕骨,抬头望着毕恭毕敬站在床边的齐渊,问:“他没有伤害我,为何责罚如此之重?”   齐渊神色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才吞吞吐吐道:“王后,他、他敢对您不敬,私自闯进寝殿,更是罪不可恕,扔出去喂鱼都是便宜他了!”   时绫早听老蘑说鲛海的鱼都是吃肉喝血啃骨长大的,可谓是凶残至极,光是想想凉意都逐渐蔓延至全身。   虽然喻珩的身份还尚未知晓,但那么久的相处和交谈,时绫始终对他讨厌不起来,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做。”时绫谴责的目光落在齐渊身上,说完转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喻珩。   喻珩也在看他,此时此刻眼中满是欣慰和感激,银发衬得明明高大的男人却显得可怜弱小又无助,时绫心更软了。   时绫抿着唇安抚似的拍拍喻珩的手,十分坚定地说道:“没事的,有我在这,不会让他把你丢出去的。”   “嗯,绫绫护着我,我不怕。”喻珩说完便倾身将头抵在了时绫的肩膀上,手腕也轻轻颤抖着。   齐渊的眼神在他和喻珩身上游移片刻,面露难色,声音也虚了下来,劝道:“王后,若是王上知道了会不高兴……”   时绫听着齐渊说了一半不敢再说下去的话有些生气,倒不是气齐渊,毕竟齐渊也是担心自己才这么说的,时绫是气他口中的鲛王。   将他强行关在这里,该不高兴的也应该是他才对,那条未曾露过面的坏鱼还不高兴上了?   齐渊老实呆板像个木头,句句不离王后属下四字,听着都累,如今好不容易进来了一个能陪着说话解闷的,时绫定是不会让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跑掉!   “那就气死他好了。”时绫轻描淡写地说道。   话音落,寝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身前齐渊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慌乱,瞬间瞪大了眼睛,身后也响起一声嗤笑。   回头就见方才还一脸委屈的男人此时嘴角上扬,幽蓝的眸子半眯着,沉闷的轻笑自胸腔中传出。   时绫灵鹿般的圆眼在两个男人的脸上来回探寻,一个笑得毫无顾忌,一个神色仓皇站得笔直动都不敢动。   “我说的不对吗?”时绫被神色各异的二人弄得满头雾水不知所措。   喻珩轻咳一声,奖励似的捏捏时绫腰上的软肉,下巴放在他瘦弱的肩上,环住盈盈一握的细腰,说:“绫绫说的很对,气死他。”   得了赞同的时绫不由得挺直了腰板,底气更足了,眼睛亮晶晶地追问:“你也讨厌他对不对?”   喻珩在时绫耳后亲了一下,懒洋洋地附和道:“绫绫讨厌的我也讨厌。”   本已经满意了的时绫转眼看见齐渊对鲛王的一副对死心塌地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要使点坏,脑袋一歪,笑吟吟地问:“齐渊,你呢?”   齐渊双手抱拳微微倾身:“王后,属下愚笨,不知您是何意?”   听了齐渊明知故问的话时绫细眉微蹙,却又耐着性子说直白了些:“你讨厌鲛王吗?”   齐渊一听,脸色大变,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属下对王上绝无此心,感激王上都来不及,又怎会讨厌!”   “齐渊,那条坏鱼又不在这,你为何如此紧张?”时绫狐疑地问。   齐渊额角的冷汗都快滴下来了,闻言抬起袖子擦了擦,支支吾吾半天不敢接话。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而后肩膀一抖,硬着头皮结巴道:“讨厌……属下也讨厌他。”   心满意足的时绫心情也好了不少,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齐渊趁此端起桌上已经稍稍放凉了些的瓷碗,半跪在床边,轻声道:“王后,吃点东西吧。”   时绫低头瞥了一眼,碗里的粥熬得浓郁,虾仁和贝肉瞧着鲜美可口,但他还是偏过头,淡淡道:“不用了,你拿去吃吧,我不饿。”   齐渊一听,急了,声音带着恳求:“王后,您从醒来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更何况您还只是个两千岁小花精,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   时绫正被喻珩从身后抱着,听了齐渊的话,又往喻珩怀里缩了缩,说:“那条鱼若是不放我走,我就不吃。”   “王后……”齐渊倏地手足无措起来,想劝又不敢劝。   这时,一只大手突然越过时绫伸向了齐渊。   绞尽脑汁想法子的齐渊终于等来了救兵,毫不犹豫地将瓷碗稳稳放在了喻珩手里。   “出去。”喻珩冷声道。   齐渊猛地站起身,行了个礼,铿锵有力地答道:“是。”   时绫盯着那道隐隐透着慌乱的背影,随着殿门被“砰”一声关紧,他的视线随即移至身后男人的脸上,不解道:“齐渊为何突然这么听你的话?”   喻珩舀起一勺冒着热气的粥,轻轻吹了吹,正要递去时绫嘴边,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一顿。幽蓝的眼睛里泛着浅浅的光,垂头看了一眼碗里被贴心切成小块的贝肉,缓缓道:“因为绫绫说要护着我,所以他害怕了。”   说完,喻珩声音又柔和了几分,像哄孩童般,说道:“来,张嘴。”   时绫抿着唇避开,“我不饿。”   比起齐渊的急躁,喻珩显得格外沉稳。不紧不慢地收回勺子,轻轻搅了搅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热粥,“鲛王若是真的放了你,但你饿得就剩一口气了,怎么去玄宗山拜师?”   时绫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动摇,但还是紧抿着唇不肯张口。   见状,喻珩也不急,只是接着道:“绫绫不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吃完我就告诉你。”   相处到现在,其实喻珩究竟是何人对时绫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只要不是那条坏鱼怎么都好说。   奈何他生来好奇心重,更何况现在着实有些无聊。   时绫犹豫片刻,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喻珩重新舀了一勺,还特意多舀了些贝肉和虾仁,眼里笑意更深,低声道:“好乖。”   时绫就这么一口一口被喂到实在吃不下了,可碗里还剩了不少,就见搂着他的男人眼都不眨,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是我用过……”时绫看男人吃得如此入迷,只好把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应该是看不得浪费吧?   时绫被喻珩哄着躺下,身子陷进柔软的水床里。喻珩一手环着他的腰,另一手仔细替他掖紧绸被。   “我其实只是这鲛王宫里和齐渊一样看守寝殿门的小侍卫,常年受鲛王欺压。”喻珩双眸含忧,眉梢上也满是愁苦。   听言,时绫心不由得一紧,哪里还有心思计较喻珩先前骗他的那些话,抓着喻珩的衣襟,关心道:“他是如何欺压你的?”   眼前的男人像是被揭开了伤疤,眼神中尽是痛苦,垂下眸子,哑声道:“不给我饭吃。”   时绫:!!!   方才见到男人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他还以为是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了,原来是真的没吃。   “你还饿吗?我再让齐渊给你做些!”   时绫说着便要下床,却被喻珩眼疾手快地拦下了。   喻珩轻轻摇头,笑道:“多亏了绫绫,让我吃饱了。”   “这鲛王真是坏到骨子里了!”时绫愤愤道,又在喻珩身上摸来摸去,想看看他是不是瘦得骨头都要刺出来了。   摸着摸着,喻珩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呼吸变得粗重,嘴角强扯出一抹笑,说:“绫绫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定知无不言。”   时绫被他这么一问,老实了下来,随即思索片刻,问道:“那,那你是如何知晓我的?”   喻珩松开他,将他散落的乱发别至耳后,“五百年前的一日,你是不是在灵界的桃树下的溪边浣衣?”   “浣衣?”时绫努力回想,可五百年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他摇了摇头,有些茫然:“不记得了。”   喻珩也不生气,继续道:“那时,我只是溪里一条不起眼的水鱼,自从见到之后,就日日盼着你来,后有一日,你浣衣时,有个老头喊你,我便知道了你的名字。”   时绫眼睛一亮,喻珩口中的老头定是老蘑,因为自化成人形到此两千年来,只有老蘑会叫他绫绫。   他盯着喻珩的脸,抿了抿唇,轻声道:“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了。”   喻珩轻轻“嗯”了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一直在等你。”他在绸被里找到时绫的手捏了捏,长叹一口气,“好了,我得出去守门了,不然会被责罚的。”   “你不用再怕那条坏鱼了,就算他回来了我也会护着你的……”   时绫本还义愤填膺低说着,可看着那双幽深的蓝色的眼瞳,只觉眼皮越来越沉,慢慢睡了过去。   喻珩看着时绫这幅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在他唇角落下了一个克制的吻,随后拿着瓷碗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门外,齐渊早已等候多时,见喻珩出来,立刻单膝跪地,低头恭敬道:“王上。” 第54章   时绫一睁眼就见齐渊正轻手轻脚地往桌上摆着吃食, 见他醒了,齐渊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朝他行礼:“王后。”   然而齐渊话音刚落, 寝殿门被轻轻推开,两个脸上满是鳞片的鲤鱼精端着铜盆和洗漱的东西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随即跪下把头磕得砰砰作响。   “不用这样。”时绫生来从未被如此对待过,哪里受得住,伸手想要扶他们, 却被惊叫着躲开了。   “王后,我们、我们哪配您来扶啊,要是被王上知道了,可是要被扒皮抽筋剔骨扔出去的!”一个鲤鱼精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道。   另一个也急忙点头附和:“对对对。王后, 我们是来伺候您洗漱的。”   说着,两个鲤鱼精打湿帕子, 像是头一回做这种事, 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其中一个还不小心踢到了铜盆, 里面的水洒出了一半。   时绫本就不喜被伺候, 而且也不忍看到他们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轻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可回应他的又是两个小鲤鱼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脑袋。   时绫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好吧。”随后乖乖坐着不动,任由他们来伺候。   两个鲤鱼同样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一个负责端盆, 另一个则拿着还没拧的帕子便要往时绫脸上招呼。   时绫来不及闪躲, 只能眼睁睁看着还在不断滴水的帕子逐渐接近, 就在快要拍到他脸上的时,齐渊一把抓住了鲤鱼精的手臂。   “齐……齐大人。”鲤鱼精结结巴巴地喊道,吓得脖子一缩, 险些跌坐在地。   齐渊目光冷冽地扫了一眼浸满水的手帕,又担忧地看了看坐在床上不知所措的时绫,冷声道:“出去。”   “是!”两个鲤鱼异口同声地答道,而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时绫垂下头,目光落在正单膝跪在铜盆边的齐渊身上。齐渊手里捏着帕子,仔仔细细地将其拧干,动作一丝不苟,眉眼柔和了许多,与方才那副冷若冰霜的的模样判若两人。   时绫忍不住低声问道:“齐渊,你对他们怎么那么凶?”   话落,齐渊手上动作微微一僵,随即抬起头,语气恭敬中又有几分无奈:“回王后,为您洗漱本是我该做的,却被那两个鲤鱼精私自抢了去,而且还伺候得不够周到,属下一时心急,吓到您了,属下有罪。”   时绫皱了皱眉,被齐渊一口一个王后属下说得浑身不自在,“齐渊,你别叫我王后了,你唤我名字就好。”   齐渊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惶恐,赶忙抱拳,头垂得更低了,急切道:“这、这成何体统?属下万万不敢!”   “我本就不是王后……”时绫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见齐渊仍是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干脆说:“那我命令你,不准再叫我王后。”   齐渊面露难色地抬起头,支吾道:“若是被王上知道了……”   时绫却不以为然:“如今那条鱼又不在,怎会知道?”   “可……”齐渊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时绫的指尖轻轻勾住袖口,不由得就被拉去了床边坐下。   见时绫的微红的指尖还在他袖子上挂着,齐渊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一动不敢动。   “他不在的时候,你就唤我名字,也不要再自称属下了,可以吗?”时绫声音软糯,语气中带着商量,期待地看向身材虽高大,却扭捏拘谨的男人。   齐渊低着头,眼睛始终盯着时绫那白璧无瑕的手,喉结微微滚动,声音沙哑,道:“这,这恐于规矩不合,还望王后斟酌。”   见他仍在犹豫,时绫干脆凑近了些,眨了眨眼睛歪头想要看他的神情,道:“为何?我可是将你和喻珩视作好友了。”   “好友?”齐渊完全没料到时绫竟会这么说,刹那间,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他只觉头脑发热,头一回未过脑子便脱口而出说道:“我,我能叫你绫绫吗?”   话一出口,他才恍然回过神,心脏砰砰乱跳,暗暗懊恼自己的莽撞,却又隐隐期待时绫的回应。   “可以呀。”时绫笑道,毫不犹豫应了下来。   齐渊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心里莫名软得一塌糊涂,嘴角也跟着微扬,发觉后又赶忙低下头,结巴道:“那……王上不在时,我便这样唤你。”   说完,或许是为了掩饰面上控制不住的欣喜,他用帕子轻轻盖住了时绫晶亮的眼睛,强行分出心思为时绫仔细擦洗。   时绫主动贴近了些,微仰着头乖巧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脸上裹挟着热意的帕子,鼻尖被热气熏得有点痒,睫毛轻轻颤动。   过了一会,他突然拉住齐渊的衣袖,问道:“他今日回来吗?”   齐渊身形一抖,当然知道时绫口中的“他”是谁,脊背发凉,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唔……”时绫呜咽一声。   “绫绫!”齐渊瞳孔猛缩,手一松,帕子掉在了腿上,他来不及去管,赶忙捧着时绫的脸仔细查看。   莹白如玉的脸上多了一个十分显眼的红印,看得他心揪在一起,呼吸乱作一团,自责地说:“是我蠢笨,我去拿药膏。”   其实一点痛意都无,他只是被小小吓到了而已,闻言一把拉住齐渊的衣襟,见男人脸上满是慌乱,解释道:“不用那么紧张,不疼的。”   “都怪我鲁莽。”齐渊说着又小心捧起他的脸,又是吹又是揉,直到那块红印彻底消散才松了口气。   然而时绫还牢牢记着自己方才问的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齐渊,你不是说那条鱼今日就回来吗?”   “王上,王上他……”齐渊一时有些语塞,不敢直视那双亮晶晶充满期盼的眼睛,但也只能按照吩咐硬着头皮说道:“王上这几日还回不来。”   时绫像是早有预料,脑袋耷拉下来,嘴角也垂了下去,手指揪着衣袍,声音闷闷的:“哦,这样啊。”   无助的样子看得齐渊心如刀绞,难受得不行,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试探着伸出手拍拍时绫的背。   “喻珩呢?”时绫又问道。   齐渊下意识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回他:“王……咳,喻珩去守宫门了。”   时绫听得直皱眉,不解道:“喻珩不是说他是守寝殿门的吗?为何又去守宫门了?”   “他……”齐渊额角隐隐冒出一层冷汗,正想着该如何圆过去,身旁的时绫却突然眯起眼,怀疑地看着他,说:“是不是你又欺负他了?”   齐渊头发都快要炸起来了,一个劲儿地摆手:“没有没有,现在整个鲛王宫都知道有王后在护着他,谁还敢欺负他啊。”   “那这是谁给他安排的苦差事?”时绫显然不太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他脸上。   齐渊心里强撑着一口气,面不改色道;“这是王上的安排,属……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一听又是王上,时绫更不满了,“那条鱼如今不在王宫,却还想着给手下使坏!”   本以为时绫会像之前那样说两句就消停了,结果他一个走神,时绫不知何时竟下了床,正欲开门。   齐渊顿时慌了神,门外虾兵蟹将正在忙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三两步跨过去伸手拦住时绫,道:“绫绫,寝殿外寒冷刺骨,你身子受不住的,宫门又多又杂,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见着他。”   不过他这劝阻的一番话却让时绫更心急了,“他昨日都咳嗽了,既然殿外那么冷,更要带他回来!”   看着时绫倔强的小脸和坚定的语气,齐渊苦不堪言。   若是让王上知道今日时绫从寝殿跑了出去,被扔出王宫外喂鱼的就是他了。   “我、我去派人找他回来见你好不好?”齐渊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抠着门沿,生怕时绫又一回趁他不注意真把门给打开了。   时绫思索片刻,在齐渊恳求的眼神下,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诶?”   他话都没说完,齐渊便不容抗拒地将他抱回了床上。   就在此时,熟悉的声音响起:“绫绫是要去找我吗?”   床上的二人同时一愣,转头看去,只见喻珩已然靠在镶满珍珠的门上,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喻珩的视线缓缓落在齐渊依旧握着时绫腰侧的手上,眸色一暗,眼神如刀刃般刺了过去。   齐渊赶忙缩回了手,毕恭毕敬站去一旁。   时绫眼睛一亮,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喻珩面前,说:“齐渊说你去守宫门了,你怎么回来的啊?”   喻珩笑了笑,抬起手,食盒便被齐渊接了过去,“宫门有人接替我,而且我太想你了,去的时候想你,守的时候也想你,回来的路上也想。”说完,扫了眼时绫踩在地上的脚,握着他的细腰往上一提,便将他抱了起来。   时绫听着喻珩的话,心中没什么波澜,只觉是友人之间的思念,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那条鱼若是再指使你干这些苦差事,你不要听他的了。”时绫被喻珩抱到了床上坐下,严肃道。   喻珩挑了挑眉,顺从地点头,刮了一下那小巧挺翘的鼻子,说道::“好,我以后只听绫绫的。”说完,他朝一旁伸手,齐渊立马又把食盒递了回来。   食盒打开后,里面赫然是几样精致的小炒和热气腾腾的白饭。   时绫望着不远处桌子上摆放整齐的饭菜,提醒道:“齐渊已经……”   喻珩瞥了一眼站得笔直齐渊,语气淡淡打断:“他做的难吃,以后不要吃了。”   齐渊:“……”   “来,张嘴。”喻珩舀了一勺饭菜递到时绫嘴边。   时绫刚想反驳说自己可以吃,殿门蓦地被敲响了。随即,外面传来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喻……喻、喻珩,齐大人,有要事相告。”   齐渊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时绫,冷声道:“知道了。”   喻珩收回勺子,捏了捏时绫的脸,说:“绫绫先自己吃,我很快回来。”   “我可以自己吃,不用喂的。”时绫摇摇头,就在喻珩起身抬步欲走时,他又拉住男人宽大的衣袖,担忧道:“他们若是欺负你,定要告诉我。”   喻珩回过身,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声音温柔:“好。”   然而,喻珩和齐渊前脚刚出去,时绫后脚就悄悄跟到到了门边,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能看出喻珩性子很好,被欺负了不一定会说,所以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外面有些嘈杂,时绫听了好半晌一句话都没听清,就在他准备乖乖回去时,只听齐渊清晰地说了一声:“王上!”   时绫心猛地一跳,手指攥紧了门框。   王上?   齐渊不是说王上这几日回不来吗?怎么会……   时绫脑子里乱成一团,心里隐隐有一种猜测。   莫非是骗他的?   他屏住呼吸,继续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可任凭他如何专注,接下来的每一句都听不真切了。   时绫咬了咬唇,正纠结着要不要推门出去看看算了,门外却变得一片寂静,所有声响刹那间全数消失了。   正当他疑惑之时,门外响起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第55章   时绫还未来得及退回去, 门就已经被推开了。   喻珩大步跨了进来,身后跟着神色慌张的齐渊。   时绫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衣摆, 有些无措地后退两步,避开了喻珩本朝他伸来的手。   “绫绫?”喻珩的语气依旧温和平静,只是那双幽蓝的眼睛微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时绫没准备搭理喻珩,目光越过他落在齐渊身上, 声音发抖:“你不是说鲛王这几日回不来吗?那你在门外……叫的是谁?”   齐渊的脸色瞬间变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垂下脑袋, 避开时绫带着质问的眼神。   喻珩侧头冷冷扫了一眼头都快垂到地上去的齐渊,随后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去拉时绫的手, 道:“绫绫, 你从睡醒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 吃完了让齐渊给你解释好吗?”   然而, 时绫像是没听见一般,眼神在两个男人的脸上来回扫视,语气急切又不安, 问:“那条鱼到底在不在王宫?”   “绫绫……”喻珩下意识轻声唤道, 手心里紧攥着他冰凉苍白的小手, 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 轻叹了口气,耐心哄道:“绫绫,先吃饭, 好吗?”   “唔……别拉我。”时绫逐渐染上了哭腔,苦着张小脸甩开喻珩,随后跑去齐渊身边,近乎恳求道:“齐渊,他就在鲛王宫里,对不对?”   “绫……”齐渊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喻珩,“王后,王上他……”   看着正紧抱着齐渊手臂的时绫,喻珩眉头蹙起,三两步走上前将二人拉开,随后把他揽在怀里。   “绫绫,冷静一点。”喻珩声音低沉,俯身在时绫惨白且满是泪痕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不哭不哭。”   “你先走开。”时绫声音陡然拔高,可依旧软绵,可两个高大的男人还是被震住了。   殿内的一切仿佛凝滞住了,只剩下时绫急促的呼吸和压抑的抽泣声。   时绫盯着从始至终垂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他的齐渊,又瞥了一眼满脸担忧的喻珩,脑海中和这两个男人相处的一幕幕都变得格外清晰,心里隐隐有了猜想。   “齐渊亲口告诉我鲛王不在,可方才他在门外分明喊了’王上‘。喻珩,你到底是谁?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时绫眼眶发红,眼泪簌簌直落,一滴滴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喻珩垂眸看着缩在他怀里哭得好不可怜的时绫,指尖颤着,想要抚去那一道道泪痕,又怕他的触碰会让时绫更加激动,最终缓缓收握成拳头,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闷得厉害,每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痛楚从心口渐渐蔓延至四肢,似是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别哭。”喻珩声音低哑,同样红了眼尾,重复道:“绫绫别哭。”   二人四目相对沉默了好半晌,喻珩先一步撑不住了。   怀里的小人像没骨头似的,抱着软软热热的,可越是如此越让喻珩觉得时绫弱小可怜,实在不忍再骗他。况且早晚都要说出来,先前每每看到时绫单纯天真的眼神,内心的罪恶感便让他一刻也平静不下来。   喻珩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好,那我告诉你。”   话音落,齐渊瞪大眼睛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想要劝阻。   而喻珩却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始终落在时绫哭花了的脸上,哑声说:“绫绫,我就是鲛王。”   尽管有一丝丝的猜想,可终究也只是猜想,当亲耳听到从喻珩口中说出的话后,时绫还是不由自主地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喻珩,“你……你说什么?”   他的大掌轻轻托着时绫的脑后,趁时绫还愣神之时,抓住机会又亲了一口那鼓鼓的脸颊,才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我就是你口中那条‘坏鱼’,鲛海的主人,鲛王。”   时绫眼瞳颤动,手指紧紧抠住正搂着他的男人的衣襟,唇瓣都咬破了皮,脑中一片空白,像被钉住了似的僵在原地。   这副反应和神色让喻珩既心疼又无奈,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捏了捏时绫颈后的软肉安抚他,心如刀割,哽咽说:“绫绫,私自将你带来是……是我的错,我有罪,但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时绫压根没心思听他解释,眼神空洞地看着他,打断道:“所以……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   喻珩眼神一暗,说:“我本想先同你打好关系,日后再慢慢告诉你。”   “打好……关系?”时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极其困难,不停推着男人的胸膛,“坏鱼,别、别抱我……讨厌你!放我走。”   闻言,喻珩脸色骤然一变,语气急切:“绫绫,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啊?”时绫再度打断他,一边抽泣一边通红着眼睛盯着他看,说:“解释你是如何伪装成一个可怜的小侍卫,说自己被欺压,没饭吃,然后看着我为你担心、为你出头、为你打抱不平?解释你是怎么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   “对不起。”喻珩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   他平生从未这般狼狈且无助过,他是鲛海高高在上的王,呼风唤雨肆无忌惮。   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厌恶自己的身份和拥有的能力。   如若不是这些,他只会是个躲在阴沟里偷看时绫却不敢靠近的臭鱼,正因他拥有的能力够强,地位够高,所以才会头脑一热按耐不住自己的疯狂跳动的心将时绫抓来了身边。   喻珩眉头紧拧,眼里满是痛楚,任由时绫在他身上拍打也生不起一丝怒火,如果打他就能让时绫对他的厌恶全数宣泄出来,就算把他打死他也心甘情愿荣幸至极。   正在气头上的时绫力气都用在擦泪了,哪还有多余的发泄到喻珩的身上。捶了半天倒是自己先累得气喘吁吁,抬头一看,挨打的男人却像没事人一般,甚至还有一丝享受。   时绫气得胸膛微微起伏,打又打不动,挣又挣不开,干脆直接偏过头去不理他了。   喻珩见时绫似乎冷静了不少,低头在他哭得红肿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绫气得又在喻珩宽厚结实的胸膛上捶了一拳,不过再度被享受地接下。   一旁站着的齐渊看到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莫名非常不是滋味,垂下眸子默默退了出去。   寝殿内,随着门被“咯吱”一声关紧后,只剩下时绫和喻珩二人。   “绫绫,我这样接近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你身边时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鲛王。”   男人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时绫恹恹地听着,脸上和心中都毫无波澜,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再开口时嗓子微哑,“你一直都在骗我,要我怎么相信你?”   喻珩一听,心慌得不行,急切地为自己解释:“我没有一直骗绫绫,我昨日说五百年前的一日在灵界溪中见到你就是真话,但还未同你说完整。其实那日正巧我闲来无事,便随意附身到了一条鱼身上,结果就看到了正在溪边浣衣的你,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但我真身仍在鲛海,仅仅能通过那条鱼的眼睛看你,其他什么都做不了,我想来找你,可又怕太过唐突会把你吓到,就只能日日夜夜在溪水里等你。”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像是怕再次刺激到时绫,“好在你日日清早都来,我便躲在溪中的小石块后看着你,看你浣衣,看你发呆。”   时绫仰着头呆呆地听着,逐渐放松下来。喻珩见状,又将他的小身子往怀里紧了紧,继续道:“可那日清早,我没等到你。”喻珩眼里闪过一丝凶光,声音变得低沉,“我在其他几个浣衣的小仙口中得知,你被贬去凡间了,我本想替你报仇,可那几个小仙始终没说究竟是谁所为。”   听了男人的话,时绫心中强烈的戒备一点点消散。   灵界设有结界,仙子精灵根本踏不出半步,别的花精和他被贬下凡间的事怎会传出去?更何况,像他这么不起眼的花精,本就是消失了也没谁会知道或在意。   可喻珩却知道,还知道得如此清楚。   “我本想亲自下凡寻你,奈何海中出了变动,我只得先靠凡间河水溪流中的鱼眼寻你,没想到很快就把你寻到了。”   “可那山洞里的鱼并非是自生之物,而是法术所变,我感知不到它们在何处,自然也没法救你回来。我仅能日日用它们的眼睛看着你,看着你和那头狼在一起。”   最后一句喻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时绫一下瞪大了眼睛,怪不得那些鱼总是盯着他看,而且还对他如此亲密。   “原来,原来溪中的水鱼是你,我说为何它们对我那么好……”   “不是我。”喻珩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发顶,“我说了,洞里的鱼是法术所变,心意与我并不相通,本我还在担忧,可看到他们同我一样喜欢你,我就放心了。”   时绫眼睛一亮,既然喻珩一直在透过鱼眼察看洞内的一切,定也看到了伤了狼妖脖子的究竟是谁,于是急忙问道:“那你可知伤了我师父的是何人?”   听到时绫提到那头狼的喻珩心生妒意,可还是不忍看到时绫失落的样子,咬了咬牙说道:“我只知那日你出山洞不久,一身黑衣带着面具的男人用法术伤了他,是何人我实在不知,毕竟我真身不在那里。”   果然和他所猜想的分毫不差,伤了狼妖和将其抓走的是同一人所为。   时绫又气又急,可这几日他心脏再没疼过,说明狼妖并未再受伤,而且先前因那人所受的伤肯定也转好了,想到这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绫绫,都是我的错,不该骗你,对不起。”喻珩见他脸色有所好转,又低声下气同他道歉。   瞧着男人这般卑微的样子和真诚的语气,时绫脸皮本就薄,自然不好再说些什么,柔声道:“喻珩,我原谅你了。”   紧绷的身子猛地一松,男人垂眸看着怀中眼神清澈乖巧说着“我原谅你了”几个字的小人,唇角止不住扬起。   低下头本想吻上那张红润的唇,可又怕会吓到时绫,最终还是克制地吻在了唇角。   可他还没高兴多久,下一刻,时绫软糯的声音化作一把锋利的刃,直直刺向了他狂跳的心。   “你放我走吧。”   喻珩的笑僵在脸上眼皮一跳,愣在原地,呼吸都停滞了,下意识收缩了抱着时绫的手臂,问道:“绫绫……你说什么?”   “喻珩,你放我走吧。”时绫眼神坚定。   喻珩的心像是被对半劈开了,疼得快要他喘不过气,使得他声音也染上了痛楚,几乎是用气音在问:“为什么绫绫?不是……原谅我了吗?”   时绫无奈:“我的确原谅你了,可我不属于这里啊,而且我还得去玄宗山拜师,不能一直在此陪你。”   “不、不……”喻珩彻底慌了神,“别走,我可以改,我什么都听你的,绫绫别走好不好?求求你……别走。”说到最后,他不禁也哽咽了起来。   “喻珩,我不想被关在这里……”时绫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委屈的不行,“而且我也不是你的王后。”   喻珩看他又哭了,心疼得不行,赶紧小心给他擦眼泪,将他抱到床上用绸被盖好,自己也钻了进去。   “怎么又不是了,昨日不是还……”   时绫红着脸捂住喻珩的嘴,狡辩道:“你明知那是我情急之下才说出的话,不作数的。”   听了时绫绝情的话语,喻珩虽难过,但也不忘趁此在时绫手心里亲了一口,才道:“好,就算昨日说得不算,那绫绫之前答应的呢?也不算了吗?”   时绫满头雾水:“我、我何时答应过,我都没见过你。”   喻珩心痛地在被下捉住他带着珠串的那只手,将其拉了出来   粉白泛着柔光的珠串在夜明珠的映照下,显得饱满丰润晶莹剔透。时绫许久都没注意过它了,只觉这珠串似乎比先前还要好看。   “或许是那头狼被抓走的缘故,溪中的法力弱了不少,我才得以把珠串传过去,托那些鱼儿给你。”喻珩摩挲着他的手背,又将珠串往上提了提,“整个仙界都知晓,这是我父王母后留给我的,也是留给鲛王后的。”   听到喻珩的话,时绫当即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是那些鱼儿……”说完,他便想要摘下,可那珠串却像长在了腕上一般,任凭他怎么拉扯都纹丝不动。   “喻珩,你帮帮我,怎么取不下来?”时绫着急地看向与他面对面躺着的男人。   看着时绫惊慌失措的模样,喻珩按住时绫的手,温声道:“绫绫,别试了,这珠串已经认定你了,除非……”   喻珩有些心痛,又生出一丝窃喜,这说明时绫心中还没有钟情者,他还有机会,可到了嘴边,他却改口道:“等你喜欢上我,才能将其摘下。”   闻言,时绫在珠串和喻珩脸上来回扫视,而后破罐破摔地想:戴着就戴着吧,反正好看也不碍事。   随即他便不再管珠串的事,又去求喻珩放了他,可喻珩先前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现在就“原形毕露”了,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唔……你走,你走。”时绫更加抗拒男人的靠近,不断推着他。   喻珩眼中尽是痛楚,妥协道:“好,我走,绫绫别生气,但是我走后,你乖乖把食盒的饭菜吃了,好吗?”   时绫不说话,背过身去彻底不再理他。   喻珩沉默半晌,最终叹了口气,下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寝殿。   男人走后,寝殿内一片寂静,仅剩时绫可怜兮兮地躺在偌大的水床边。   脑中不断略过这两日发生的事,还有手上这串怎么也取不下的珠串。渐渐地,时绫感到一阵头晕且浑身无力,迷迷糊糊抱着绸被竟又睡了过去。   然而即使陷入沉睡也不得安宁,他总觉有什么湿热柔软的东西在碰着他的手,蜻蜓点水般,若有若无,一下又一下,温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时绫下意识动了动指尖,那东西也只是消失一瞬,而后又开始了。他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往不知何时伸出床边的手上看去,顿时愣住了。   齐渊半跪在床边,闭着眼睛正痴迷地用淡色的薄唇在他手上一下下吻着。 第56章   “齐渊?”时绫眨了眨眼, 怔了好一会才确认并不是身处梦境之中。   听到软绵还带着睡意的声音,齐渊动作一顿,却依旧拉着时绫快被他亲了个遍的手不松。   齐渊小心抬眸看向床上那张还有些呆愣的小脸, 下意识开口道:“绫绫,我……”他的声音很轻,生怕吓到时绫。   时绫盯着半跪在地一直欲言又止的齐渊,动了动指尖想要把手抽出来,低声问道:“是喻珩让你来的吗?”   闻言, 齐渊急忙摇头否认:“王上吩咐了,谁都不准来打扰。是我,是我自己偷偷进来的。”   说到最后,几乎成了气音, 耳根也已经红透了。   寝殿内静得连二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时绫眼睫轻颤, 像是受惊的蝶翼。   “我……我只是……”齐渊深吸一口气, “我只是想来看看看你。”   床下的男人没了先前的沉稳, 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局促不安地紧紧拉着他的手。   说出这句话, 齐渊并不后悔,目光窘迫地闪躲着,却还是忍不住偷看时绫的反应。   时绫没说话, 红润的薄唇抿的很紧, 脸色略有些苍白, 看起来恹恹的。   “绫绫?”齐渊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而后又看向桌上一筷未动的饭菜和盖得严丝合缝的食盒,急切地问道:“吃东西了吗?”   时绫依旧垂着眸子不说话,轻轻摇了摇头, 随后蜷缩成一团,像是冷极了,将绸被紧紧盖在身上。   齐渊见他这幅模样,心像是被切成了几瓣,疼得厉害,手上的力道也稍稍加大了些,生怕被时绫甩开。   也不知是从哪来的胆子,齐渊仅仅纠结一瞬便起身坐到了床边,水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串咕噜声。齐渊微微俯下身,眼中满是痛楚地看着身下一动不动的时绫,小心地拨他额前遮住眼睛的乱发。   时绫的眼睛微微红肿,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一只手缩在绸被下,而另一只仍被齐渊牢牢握着。   齐渊正想说些什么,可身下若有似无的香气像条丝线缓缓钻进他的鼻腔,他胸膛上下起伏着,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那一道浅浅的泪痕,随后放在了鼻前嗅了嗅。   香的。   再开口,嗓音变得低哑,说:“绫绫,吃点东西吧。”   时绫依旧没说话,他很累很难受,甚至连抬眼看齐渊的力气都没有,也不想吃东西。   齐渊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时绫的回应,只能擅作主张起身走去了放着食盒和他摆好饭菜的桌前,丝毫未犹豫便略过了那个碍眼的食盒,拿着盛着白饭的瓷碗在每个盘子里挑挑拣拣配好了菜,随后回到床边坐下。   床上蜷缩着的时绫仍是齐渊离开时的姿势未动,见男人回来了,无神的眼睛眨了眨。   随着男人身上冷冽气息而来的还有饭菜的香味。   紧接着,他就连人带被让齐渊抱着坐了起来。   时绫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修长的手指撑着瓷碗,见他看过来,本满是担忧的眼里转为欣喜,赶忙又挨近了些,随后舀起一勺饭菜送到他嘴边。   齐渊温声哄道:“绫绫张嘴,我喂你。”   “我不饿。”时绫微微偏头,闷闷道。   齐渊一听,立马急了,说道:“绫绫,你体内没有灵力支撑,还不吃不喝,身子会垮的。”说着,他又往时绫唇边递了去,攥着勺柄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来想办法。”   时绫没怎么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愣愣问道:“什么?”   看着原本暗淡的眼睛里慢慢泛起了光,齐渊那像是被人攥紧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本摇摆不定的想法也彻底坚定,说道:“吃完我再告诉你。”   听着男人这句神神秘秘的话,时绫的好奇心便被勾起了,不过他本是不饿的,可看到色泽鲜亮的饭菜,他好像有一点点想吃了。   “那好吧。”时绫乖顺地点头,想要从齐渊手中接过瓷碗,却被躲开了。   齐渊红着耳根,嗫嚅着开口:“我想喂你。”   时绫不懂为何齐渊和喻珩一样都喜欢喂他,他又不是孩童,可以自己吃的。   “不用,我……”   “你都让他喂了,为什么我不行?莫非你还在讨厌我?”齐渊打断他,语气里有些沮丧和气恼。但并不是气时绫,而是气自己。   气自己笨嘴笨手,得不到时绫的喜欢。   可即使再气,砰砰乱跳的心还是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再靠近时绫一点,心底那令他深深着迷且沦陷其中不可自拔的感觉又变得强烈。   见到时绫之前,他几千年来,心里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而看到时绫的第一眼,是在鲛王的怀里。   那时齐渊很意外,因为向来狠辣无情的鲛王脸上竟会露出那种温柔到极致的神情,眼神中满是宠溺,甚至一举一动都是肉眼可见的僵硬,生怕弄疼了怀里的花精。   齐渊以为是自己修为又大涨了,不用法术竟然就知道鲛王抱着的那人是个花精。   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能这么快知晓了。   因为很香。   香到鲛王都抱着花精走了很远,香气仍久久弥漫在他鼻前不散。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却先一步跟了上去。   看似毕恭毕敬地走在鲛王身后,眼神却早已黏在了花精脸上。   白到晃眼的小脸上细眉微蹙,眼睛紧闭,长而翘的眼睫时不时颤动两下,鼻尖和脸一样透着粉,红润的唇微嘟着,娇憨的样子让他心在胸口里四处乱撞。   那时齐渊只有一个念头──好想抱一下。   或许是他内心诚恳的祈求真的被听到了,一个虾兵跌跌撞撞地跑来禀告,说阎王遇上了个难缠且法力无边的狐狸。   鲛王和阎王是故交,近万年来一直在互相帮扶,所以鲛王不可能不去,齐渊内心的喜悦让他嘴角险些都忍不住翘了起来。   主动请缨照顾看管花精,但鲛王却没让他抱,而是亲自将花精小心翼翼放在了布置了快百年的寝殿内和那张由鲛王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水床上。   面上沉稳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会照看好花精,不让他少一根发丝,实则心里早已乱成一团,若是没有强大的自控力在压制,即使在鲛王阴鸷的眼神下,他恐怕会直接去瞟床上睡着的花精。   待鲛王又把床上的花精抱起来俯身亲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时,他便迫不及待地立马半跪去床边,甚至不舍得眨眼,紧紧盯着花精,一刻也未曾移开过。   然而看着看着,他就按耐不住想要碰一碰,但又怕把花精弄醒了。   这种又怕又想的感觉快把他折磨疯了,搭在床边的手都抖个不停,看着很是滑稽。   花精睡得似乎不太踏实,眉头一直紧蹙着,手也时不时从被下探出随后又缩回去。   齐渊盯着那白皙似润玉的手,眼尾泛红,终于,在他内心苦苦挣扎了不知多久后,花精再一次探出的手好巧不巧覆上了他的指节。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齐渊瞳孔一缩,几乎是立刻就将其攥进掌中,怜惜地摩挲着。   淡雅的香气弥漫在偌大的寝殿中,齐渊快要被迷晕了。   几千年来他一直忠心且冷漠地在鲛王身边,即使宫中很多小仙向他示爱久矣他也毫无波澜且觉得十分厌烦。   可见到花精的第一眼,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齐渊握着花精柔若无骨的手,眼睛痴痴地望着他,一动不动像个呆子,时不时捏捏花精的指腹,而花精被他攥住手后也乖乖的没有再动了。   看得齐渊心口快要化开。   他还不知花精的名字,鲛王也藏宝似的没告诉他,但他内心极其不想喊花精王后。   花精是他看着鲛王从漩涡中带回来的,而且花精始终紧皱的眉头也在表明自己并不乐意。   齐渊心疼的不行,胆子也越来越大,抬手抚平了他的眉头,爱恋地轻吻他的指尖。   他不想看花精难过,因为这样他的心也会跟着被扯动,难受得他快要窒息。   —   时绫被齐渊的话语说得有些不知所措,可看着男人耷拉着脑袋,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他虽然不解,但还是伸手拉住男人宽大的衣袖,柔声说道:“我没有讨厌你。”   齐渊呼出一口闷气,哑声道:“对不起,王上的事,我骗了你。”   时绫摇摇头,说:“我不生气,也不怪你。”   属下对主子忠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所以时绫对齐渊也没什么气可生,他现在只气喻珩,也只讨厌喻珩。   此话一出,原本一直生自己气且难过的快要死掉的齐渊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时绫,看着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那日,也是这双令他着迷的眼睛,可里面的眼神他至今忘不掉,每每回想起便会呼吸一滞。   厌恶,伤心,失望。   然而这回的事显然比那日大多了,他进来时心中惴惴不安,可在看到时绫的脸后,一切担忧顿时被他抛去了脑后,拉住时绫的手小心翼翼却又故意时不时加重力道地慢慢亲吻,想要把时绫弄醒。   因为只有时绫醒了,他才有道歉和说话的机会。   喻珩把时绫看得有多紧齐渊比谁都清楚,阎王殿离鲛海极远,可没成想喻珩竟当日就赶了回来,然而这会喻珩如若不是为了王宫的布置一时没法在寝殿门缝里偷看时绫,他根本进不来。   所以他刚才在想,时绫不让他喂饭,是不是因为那日他的食言和奉命对时绫的刻意隐瞒。   但听到时绫不生气也不怪他后,齐渊像是被无情海浪拍上岸的鱼,濒死之际又被海水卷了回去。   活过来了。   眼前的男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紧盯着自己,时绫快要被看得害怕了,抓着齐渊衣袖的手晃了晃。   齐渊还沉浸在时绫方才的话语中,被这么一晃才回过神来。   “你想喂就喂吧。”时绫有些羞窘,声音也小,可还是被齐渊听了个真真切切。   齐渊兴奋到拿着勺柄的手都在抖,若不是碗接在下面,好几回险些把饭菜弄到床上。   尽管内心再欢喜,可他依然关心着时绫的感受,他看出时绫吃东西喜欢小口,于是每回都舀得很少,极有耐心地一点点喂。   时绫没一会就饱了,齐渊看向碗中没少多少的饭菜,本想再多喂几口,可当面前的时绫委屈地小声告诉他真的吃饱了后,他便狼吞虎咽用着时绫用过的勺子将碗里的饭菜吃了个干净。   等齐渊吃完,时绫好奇地主动凑近了些,问道:“齐渊,你要告诉我什么啊?”   近在咫尺的花精好奇又期待地看着他,脸上没了刚醒时恹恹悲伤的神色。   齐渊狠下了心,道:“我帮你逃出去。” 第57章   “你说什么?”时绫微微睁大了眼睛, 以为自己听岔了。   齐渊将瓷碗放去一旁,拉住时绫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不厌其烦地重复道:“绫绫,我可以帮你逃出去。”怕被门外的侍卫听了去,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回时绫确定自己方才没听岔,可随之而来的又是满心的疑惑, 问:“你,你不是他的属下吗?为何会帮我?”   齐渊对喻珩有多忠心时绫能看出来,所以他只觉这或许是喻珩让齐渊来给喂的“定心丸”,不太相信。   看出时绫眼中的怀疑, 齐渊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可仔细一想, 他不仅食言而且还骗了时绫, 得不到信任也是正常的。   “我的确是他的属下, 可那日他让我照顾你, 让我忠心于你, 一切都要听你的。”所以这也不算是违抗王命。   齐渊也不知自己胆子为何越来越大,在时绫面前,他彻底不愿意称时绫为王后了, 更不想叫喻珩王上。   或许他真是想造反了。   “可那日你也是这样说的。”时绫垂下眸子, 避开他的目光, 闷声道。   见状, 齐渊急得不行,恨不得直接给他跪下以表忠心。定定地看了好一会时绫紧抿着的粉嫩的唇和尽是难过的小脸后,齐渊还真就这么做了。   十指相扣的大掌从手中轻轻抽出后, 时绫有些许愣神,一抬眼,原坐在他身前的男人突然消失了。疑惑地转头,发现齐渊不知何时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床下。   时绫被吓了一跳,今早两个鲤鱼精行的大礼足够让他难受和不安。单膝他还尚能接受,双膝实在是过于沉重,时绫受不了,当即便要把地上的男人拉起来。   可齐渊却固执地不肯起来,沉声道:“绫绫,我不会再骗你了,你相信我最后一次,可以吗?”   “我信,你不要跪了。”说完,男人依旧不动,时绫无奈,只好下床去扶齐渊。   地上和海水一样冰凉刺骨,当那肤如凝脂的脚从绸被中伸出快要踩下时,齐渊赶紧抓住时绫的脚踝红着耳根将其塞了回去。   在时绫的催促和再三强调相信他之后,齐渊才起身坐下。   然而齐渊坐回到床上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去找时绫缩在被下的手。   他喜欢牵时绫的手,很香很软,白嫩细腻,和时绫一样美,比他的手了很多,小巧可爱,让他更喜欢了,每次牵的时候心都会不受控制地四处乱撞。   时绫任由齐渊小心翼翼揉捏把玩他的手也不反抗,只因他此刻满脑子都是齐渊说的那句“我帮你逃出去”。   刚被绑来的时,时绫无论如何乞求,眼前的男人也不为所动,只是恭敬地重复王上的吩咐,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还恳求着让自己相信他。   “齐渊,你究竟为何要帮我?”时绫望着眼前唇角翘着,一下下吻着他指尖的男人,又问道。   齐渊享受着短暂但美好的与时绫独处的机会,听到时绫的说话声,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将时绫的手从唇边放下,但依旧没松。   他的目光落在时绫恢复了血色的脸上,带着几分羞臊和试探,道:“我不想看你难过。”   牵动他心弦的花精即将成为王后他心里怎会不生妒意,而更多的还是不想看到貌美动人的小花精整日缩在寝殿内以泪洗面好不可怜,每回他来时时绫眼眶都是通红的,闷闷不乐又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   齐渊只觉心都快碎成渣子了。   他喜欢看时绫笑,喜欢时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想让时绫绵软的声音中不带有一丝哭腔。   时绫愣神,可还没等他有所回应,眼前的男人又接着道:“他三日后要与你成婚,立你为后,还昭告了整个仙界。”   齐渊的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时绫的头上,时绫顿时懵了个彻底,呼吸一滞,他以为喻珩只是说说罢了,没成想竟是认真的。   “我都没答应他,他为何要……”时绫有些着急,红着眼睛便要下床去找喻珩质问一番,被齐渊眼疾手快拦下。   “唔……齐渊你放开我。”他的手腕被齐渊牵制住。   齐渊知道时绫的固执,于是将其拉进了怀里紧紧搂着,力道悬殊过大,时绫动弹不得,启唇欲说些什么。   见状,齐渊颤抖着伸出一根指节放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时绫怔了怔,但还是乖乖闭紧了嘴巴。   齐渊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耳根的红逐渐爬上了脸颊,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小花精如此乖巧听话,最主要的是终于得偿所愿,抱到了他。   果然与他想的一样,好香好热好软。   怀中的小花精还仰着头在看他,蒙上一层水气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与无措,像只迷路的灵鹿,让人心疼得紧。   齐渊喉结滚了滚,没再走神,只是悄悄收紧了手臂,声音压得更低,说道:“这两日他把你关在寝殿,就是为了瞒着你,怕你看到侍卫在布置用来大婚的王宫,从而逃跑的想法更盛。”   说着,他顿了顿,没忍住抬手摸了摸时绫的发顶以作安抚,“你若是出去找他,他定会设下更难破开的结界,加派侍卫看守。”   时绫无助又惶恐,缩在齐渊怀里不由自主抓紧他胸前的衣襟,呼吸都变得微微急促起来。   见时绫这副极度惧怕却又依赖他的模样,齐渊心疼又满足。   “我们该怎么办啊?”时绫问。   齐渊听到时绫说“我们”二字,心尖一颤,激动到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心中也生起一股更加强烈的保护欲。   “别怕,他邀了许多仙者前来赴婚筵,不免会打开结界,到时我必定拼尽全力护你逃出鲛海。”   时绫还是很怕,老蘑说过鲛王冷血无情且法力高强,那么多仙者都曾藏身于此,而且从那些虾兵蟹将提到鲛王时恐惧的神色也能看出来,若是被发现了……   “放走我,他会不会杀了你。”时绫担忧道。   齐渊哑了声。   会啊,当然会。   而且不会让他死个痛快,定会派人先砍了他的手脚,而后剥了他的皮,再缝起来,用法术吊着养几日,后再度将皮肉分离,丢去海里让鱼虾啃食,随后捞回来接着养,一直重复折磨到他受不住自毁元神为止。   他自化为人形跟在喻珩身边已几千年,对喻珩的手段和阴狠了如指掌,甚至已经能在脑海中想象到他的下场会有多凄惨。   况且这还是喻珩心念了五百年的小花精,他死后魂魄都将不得安宁且永生永世再无转生的可能。   即使如此,齐渊心中也丝毫没有惧意,即使才短短两日,齐渊就心甘情愿去死。   只要小花精不难过就好了。   男人越是走神沉默时绫越是心慌。   时绫眨了眨眼,忽地想到了什么,长睫毛扑闪两下,急忙道:“那我们偷偷的,不要被他发现。”   小花精满心满眼为他担忧的样子快要把齐渊迷得神魂颠倒。   说出计划后,小花精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自己即将’脱离苦海‘,竟然是担心他!几千年来,谁曾这般在意过他的安危。   齐渊只觉本如海水一般冰冷的心渐渐有了暖意。   “怎样才算‘偷偷’?”齐渊说完,垂眸将视线落在时绫那张红润的唇上,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时绫认真比划了一番,说道:“就像这样,你偷偷的来找我,喻珩不是没发现吗?”说完,时绫不安地看向殿门,生怕他与齐渊之间的话语被谁听了去。   小花精傻的可爱,齐渊心情好得不得了,活了几千年从没有哪一日像现在这般开心过,齐渊只想珍惜与小花精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想和他挨挨蹭蹭。   见男人又不说话还一直傻乐,似乎完全不在意死活,时绫心急如焚,两手扳过男人的脸,与他四目相对。   “齐渊,我不想你死,更不想你因我而死,若是逃出去是要用你的性命来换,我不会走的。”   狼妖替他挡下那一道法术从而受了重伤被抓走,他已经非常难过了。况且从这里逃出去本是他自己的事,齐渊帮他,他很开心,也可以接受,可若是因他而死,从而来当他踏出鲛王宫的垫脚石,那绝对不行,太自私了。   但他也不能与喻珩成婚。   他在灵界时曾听说过,若是成婚了,便要同夫君相守相爱永生。可他还得找狼妖啊,所以无论拜成与否,都会去魔界,魔界凶险,他很可能会命丧于此,若是他死了,相爱的夫君定会痛苦,这对夫君来说太不公,还是很自私。   他做不出来。   这话仿若一道惊雷,直直劈在齐渊心间,让他心脏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齐渊怔怔地望着怯生生的时绫,耳畔不断回响着时绫轻柔中饱含着不容他拒绝的声音。   软若无骨的手捧着他的脸,淡雅的花香将他包裹了个彻底,怀中的小花精似是要哭了,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红唇轻启,又道:“你死了我会很难过,你不是不想我难过吗?那就不要死,好不好?”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齐渊只觉血液在沸腾、叫嚣,使他的眼尾也泛了红。小花精的每句话都在蛊惑着他的心,让他生不起一丝抗拒的想法。   齐渊反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着,沙哑道:“好。”   本想着告知时绫计划后就快些离开的,可抱着抱着,齐渊便不想撒手了。挨着小花精说了许多的悄悄话,尽管都是些王宫里无关紧要的琐事,可怀中的小花精却仍极有耐心津津有味地听着,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齐渊快要晕过去了。   鲛王宫在海底最深处,日光照不进,整个王宫全靠一颗颗有大有小且施了法的夜明珠照亮,夜明珠的光亮是跟着海上的日光而变,齐渊抬头望了一眼头顶悬挂的夜明珠,亮得有些刺眼,显然已是正午。   喻珩此刻应该亲自在给小花精做午膳,不出意外一会就要回来了。   齐渊温声告诉时绫自己要离开了,会再找机会来看他陪他说话。   可被关在偌大寝殿内还不停想着如何求喻珩放他离开而绞尽脑汁的时绫早已煎熬不堪,直到听了齐渊温柔地在他耳边说了很多话才有所缓解,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完全信任了齐渊,怎会想让他离开。   可要是被喻珩发现,齐渊的下场肯定会很惨。   时绫眼神忧伤地主动抱住男人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惊喜齐渊自然兴奋不已,但他理智尚存,只好施法让时绫又睡了过去。   细心掖好被角,确保床上的小花精被裹得严严实实后,齐渊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不过他抱到了小花精,心中自然欢喜,常年冷如寒冰的脸上也挂上傻笑,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时绫与他说的每句话,那些话语就像甜美的仙酿,让他晕晕乎乎的,踉跄了好几下。   齐渊小心关紧了门,正欲快些离去,可转身就见喻珩拎着食盒大步走来,他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钻心头。 第58章   “王上。”齐渊身姿笔挺, 下颌微微绷紧,垂头朝喻珩行礼。   喻珩仿若未闻,周身散发着寒气, 锐利如刀的目光冷冷扫了他一眼,而后小心将门推开一条缝,透过缝隙朝里望了半晌,看到床上躺着的小花精还在熟睡后,才侧头沉声问道:“谁允你进的?”   齐渊喉间一紧, 可面上依旧神色自若,语气平静地回道:“回王上,属下本是想将早膳收回,顺带问问王后的口味, 重新做些膳食端来。”   喻珩的眼神依旧冷冽如冰,其中还夹杂了几分审视, 似乎在考量齐渊话语的真假。   齐渊不慌不忙, 微微顿了顿, 接着道:“见王后已经吃了些, 此刻睡得正沉, 不敢再贸然打搅,才又退了出来。”   听到小花精终于是吃了东西,喻珩脸色瞬间缓和, 又确认了一遍, 问:“吃了?”声音是难掩的欣喜。   一想到时绫吃的是自己做的饭菜, 齐渊心里爽得不得了, 语气不变,恭敬道:“是,属下亲眼所见。”   喻珩“嗯”了声, 收回目光轻轻推开了门。齐渊眼神即刻暗了下来,手指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低声道:“王上,那属下先告退。”   “慢着。”喻珩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抬起拎着食盒的手,齐渊立马会意,低头双手接下。本低垂的唇角止不住上扬,轻手轻脚跟在喻珩身后正大光明地进了寝殿。   寝殿之中,夜明珠的光亮透过层层纱幔,洒在那张奢华的水床上。上面安静睡着的小花精还是他离开时的姿势,侧身缩在柔软绣满繁杂花纹的绸被里。   脸上因为沉睡而染上红晕,眼睫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显得更可爱动人。   喻珩目光触及时绫的一刹那,原冷峻的眼眸里泛起温柔,脚下不自觉放得更轻。   他在床边坐下,修长的手指微曲,极轻地捏了捏时绫的脸,柔声试探唤道:“绫绫?”   小花精感受到脸上的异样,不悦地蹙起细眉,下意识偏了偏头试图躲开。   见状,喻珩低低笑了几声,说道:“绫绫竟这般贪睡。”   一旁毕恭毕敬站着的齐渊眼睛死死盯在喻珩正揉捏时绫因气恼而鼓起的脸颊,不由地攥紧食盒的提柄。   指节用力到泛白,手背青筋暴起,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紧握成拳,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坐在床边的喻珩,目光一刻也未从时绫脸上移开过分毫,满心满眼都是缱绻思念。虽说离开没多久,可时绫最后看他的眼神,让他心里空落落的,半日都魂不守舍。   此时此刻很想同时绫好好说说话,于是,喻珩耐心十足地唤着:“绫绫,醒醒。”   一遍又一遍,不知叫了多久,小花精却毫无醒来的迹象。   齐渊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现在只庆幸自己的理智终归占了上风,在时绫抱住他不希望他走时狠下心给时绫施了安寐咒。不然再耽误一会,喻珩必定会撞见他与时绫在一起,到时他被处死,时绫日后若是想跑定是不可能了。   安寐咒起码要再过两个时辰才能解,不过令齐渊意外的是喻珩竟丝毫没看出时绫被施了小法术。   喻珩的眼睛就差贴在时绫那张乖巧的睡脸上了,他只当是时绫之前哭得太伤心,哭累了,这才睡得如此沉。   心里这样想着,他的眼神中又多了心疼。轻轻抬手本欲抚摸时绫的发丝,却又因此停在半空。   片刻后,喻珩转过头,略有些急切地朝角落里站着的齐渊发问:“他吃了多少?”他知道时绫食不盈瓯,很是忧虑。   齐渊听到喻珩的问话,心中一阵畅快,还是因为时绫吃的是他亲手做的饭菜。他微微低头,回道:“属下只知王后吃了桌上的,至于多少……”他停顿片刻,“还请王上恕罪,属下不知。”   话音还没落地,喻珩脸色已然黑如锅底,“桌上的?”时绫没吃他精心准备的早膳?   想到自己几乎一整夜都没睡,在膳房忙碌至天明,喻珩顿感喉间酸苦,没成想时绫讨厌他到了这般地步,连他做的东西都不愿碰。   喻珩心里既失落,同时不禁又有些恼怒和妒意,再看向齐渊之时,眼中的不悦快要溢出来。   正巧这时,本安稳睡着的时绫突然动了一下。喻珩察觉到后,原还满含冷意的目光转而被无尽的温柔所取代,哪还有心思去为时绫没吃他做的膳食而吃醋,在时绫脸上亲亲蹭蹭,怜惜的不得了。   食盒中饭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在夜明珠的光亮彻底转为柔和的月光之时,时绫才悠悠转醒。   然而他一睁眼,入目的便是喻珩深邃幽蓝的双眸。   喻珩见心心念念的小花精醒了,趁着他还在愣神,笑着将他从绸被中捞了出来,随后搂在了怀里。   “绫绫可算是醒了,怎么睡了这样久。”喻珩唇角扬起,虽这么说着,可语气中没有丁点责怪的意思,反倒尽是宠溺,将脸埋在时绫颈窝,嗅得很用力。   等时绫的睡意散去逐渐清醒过来,已经被他讨厌的坏鱼又亲又抱了好一会了。   亲昵的举动让他更讨厌这条鱼,想要推开喻珩却无济于事,只得仰着头说道:“不要抱我了,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其实,喻珩身上的气息一点也不难闻,清冽中夹杂着沁人心脾的奇特淡香。可如今知道了喻珩的真实身份,对他的成见大了,自然觉得他哪里都不好。   听到心爱的小花口中无情的话语,喻珩怎会不难受,可又反思:莫非真是自己无意沾染了什么东西,才让时绫不喜。   他匆忙低头闻了闻,又用眼神叫来一旁的齐渊。   齐渊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装模作样地嗅了好半晌,他当然知道时绫是在闹脾气,故而趁着喻珩不注意,捏了捏时绫的手指安抚。   时绫这才注意到齐渊原来也在寝殿里,心里的郁闷和不安好了许多,可依然不理睬一直絮絮叨叨在他耳边问个不停的喻珩。   “那绫绫喜欢什么味道,我派人找回来,以后日日都撒在身上,好不好?”喻珩卑微地凑在时绫面前说着。   时绫偏过头,一言不发,明显不领情。   喻珩也不恼,哪怕时绫对他再冷淡厌烦,他依旧像条摇着尾巴的看门狗,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绫绫大人,告诉小的吧,是灵界的玉花?杏花?又或是桂香,还是……”   时绫忍不住转头瞪了喻珩一眼。   话音戛然而止,喻珩定定看着眼前生起气来像猫似的小花精,心痒的不行。   “别叫我绫绫了。”时绫淡道。   喻珩脸皮比城墙厚,将声音又放轻了些,故作委屈:“那绫绫想让我怎么叫?阿绫?小绫?还是……”他故意停了下来,凑到时绫耳畔说:“娘子?”   时绫的耳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无奈地闭了闭眼,可喻珩则笑得合不拢嘴,在他滚烫的脸上亲了一口,又道:“娘子好美。”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垂上,惹得时绫瑟缩了一下,他哪里能料到这条鱼会这么不要脸,一时僵住。余光忽地瞥见齐渊正望着他,眼里暗淡无光,薄唇紧抿,挺拔的身形显得有些落寞。   那副样子活像一只无处可依的小灵宠。   时绫觉得齐渊好可怜。   见小花精分神,喻珩又在他红透了的耳垂上亲了一口。   “不许亲我,我们又没成婚,也不能叫我……娘子。”时绫推他。   “好好好。”喻珩连忙应下,“那绫绫的意思是,成婚后可以?”   “不要胡说!”   见时绫气急,男人妥协认错,把下巴放在他瘦削的肩上,大掌摩挲着他的背,像哄孩童似的哄着怀里“炸了毛”的小花精。   时绫也被迫把脸埋进喻珩的宽肩,只露出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关切地瞄向一旁的齐渊。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齐渊心里憋着一口气,这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使他脸色非常之难看,呼出的气都是沉闷的。   察觉到他似乎越来越不对劲,时绫歪了歪头,像是在问:“怎么了?”   四目相对片刻,且喻珩还是背对着,所以齐渊再也忍不住,放轻脚步朝着床上的二人走了过去,在时绫疑惑的目光中,轻轻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   小花精的手冰凉如玉,指尖微蜷,像是受了惊的小兽。   齐渊将那只手拢在手心揉搓,试图将其暖热。   寝殿里一时静得只剩三人的呼吸声。   不过没多久,这份宁静便被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所打破。   齐渊耳朵一动,将时绫的手小心放下,倏然间便退回了角落。   指腹上仿佛还残存着时绫细腻柔滑的触感,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紧闭着的殿门便被敲响。   “报!王上,有要事禀告!”   喻珩被扰了兴致,恨不得杀了门口的侍卫,但他怕吓到时绫,因此强压住心中的怒气,冷声道:“何事?”   侍卫回:“王……王上!海上有一条黑蛇,还有一个……呃,不知道是什么成精的东西在闹事,如今已被抓回王宫,您看如何处置?”   黑蛇?!   时绫心中大喜。   是云尘和潇澈来救他了?   喻珩不疾不徐地在时绫惊愕的目光下轻轻捂住他的耳朵,缓缓道:“养肥了剥皮扔出去喂鱼。” 第59章   宽大的手掌将耳朵严丝合缝地覆住, 时绫耳边一阵嗡鸣,喻珩低沉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等那温热的手掌移开后,他只听到了门外侍卫铿锵有力的一声:“是!”随即便是铁甲碰撞出的“丁零当啷”的脆响。   时绫心猛地揪了起来, 惊慌失措地抓住喻珩的衣袖,问道:“云……不,黑蛇,还有另一个,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小花精总算是主动同他说话了, 喻珩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见他小脸煞白,眼中满是惶恐,顿时心疼坏了, 拍拍他的后背忙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别怕,他们伤不到你。”   时绫头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心中焦急万分。他极为肯定, 侍卫说的黑蛇和另一个不知道什么成精的东西定是云尘和潇澈。纵使没听到他们会被如何处置, 但从方才喻珩眼中流露出杀意和阴狠, 两人怕是会……   时绫不敢再想。   他咬了咬下唇, 近乎讨好地牵起喻珩的手,放软声音,小心翼翼开口:“阿珩,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们?”   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凝, 若不是那只小手正乖乖地在他手心, 喻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到了什么。   从清晨到深夜, 他被时绫冷淡了快整整一日,连个正眼都没给过他。   此刻竟主动牵住他的手,声音里也不再夹杂淡漠, 软软绵绵地喊他“阿珩”。喻珩气息不稳,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整条鱼都快要化成一滩水了。   男人凝视着怀中的小花精。   小花精的双眼此刻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眼皮褶皱处一颗极小的红痣让他看上去更楚楚可怜,像乞求庇护的小兽,惹人怜爱。   “可以吗?”时绫着急。   喻珩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却依旧没有松口,低头在红痣上亲了亲,可眼里闪过疑惑和妒忌,酸溜溜说:“绫绫为何如此关心那两个杂碎?”   时绫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太心急了,从今早喻珩诋毁齐渊做的饭不好,不让他吃那时起,他就看出喻珩的嫉妒心和私欲很重。   若是让喻珩发现端倪,云尘和潇澈下场或许会更惨。   时绫垂下眼帘,不敢再与他对视,强压下不安的心,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才道:“我……我只是好奇,想看看究、究竟是何方小妖如此胆大,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绫绫这是在关心我?”喻珩指腹不断摩挲着时绫的手背,不断确定这一切是不是幻觉。   此时他若是鱼身,恐怕尾巴都要摇脱了。   “嗯。”时绫心虚应下。   老蘑曾说过,他说谎时最容易被看穿,只因他不仅会脸红,而且还结巴。   时绫怕被喻珩看出,只能低着头。   然而喻珩心中的疑虑已被无尽的感动所替代,只觉时绫之所以脸红了个彻底,定是太过羞涩。   非但没察觉出异样,反而将小花精抱得更紧了。   胸膛紧贴着时绫的后背,凑到他细白的颈侧,声音都在抖,“绫绫,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时绫哪敢回答,身子绷紧,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眼睛闭得死死的。   “谁都伤害不了我们。”喻珩思索着要不要在王宫外再设一层结界用来保护他的小花精。   这时的时绫也想到一个点子,晃了晃喻珩的手,可怜道:“那你带我出去走走,这里好闷。”到时趁喻珩不留神偷偷跑掉,他自己去找好了。   喻珩神色一变,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吻了吻时绫的发顶,哄着:“王宫如今还乱着,等我派人收拾好了,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我不嫌弃的。”时绫回过头,满眼期待地望着男人。   殿外传来一阵喧嚣声,时绫隐隐听见侍卫们忙碌的脚步和高声指挥的声音,故意试探问:“外面在做什么?”   喻珩在他手腕摸索寻着那串珠串,故作神秘:“绫绫猜猜?”   时绫已经从齐渊口中把喻珩偷偷摸摸做的事知道了个透彻,无奈也得装糊涂,呆呆摇头,说:“猜不到。”   “我在给绫绫准备惊喜。”喻珩说。   时绫听到这句极其不要脸的话,方才因骗他而在心中产生的愧疚也荡然无存,气得很想瞪他,又忍住了。   分明是惊吓才对!   男人忍不住轻笑出声,低头在时绫耳边悠悠说道:“绫绫好乖。等王宫布置妥当,我定带你出去,再忍几日。”   时绫听闻,即使心中再不愿,面上却只能乖巧应下。回想起齐渊所言,倘若引得喻珩防备心加重,将结界增强,那就难办了。   况且,云尘和潇澈也被抓来了,他还得想法子将他们一起带走。如今唯有佯装顺从,让这条坏鱼对他彻底放心才行。   见时绫忽然变得这样听话,也没再提要走的事,觉得或许是小花精慢慢接受他了。   喻珩同时绫说话时恨不得用气音,属于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可侍卫几次三番前来打搅,让他移步大殿,定是拿不定主意了。   仙界结为道侣的方式喻珩打心底里瞧不上,草率的不像话。曾听闻凡间成婚虽繁琐、仪式庄重,可寓意着夫妻二人长长久久永结同心,正是喻珩所期盼的。   王宫里这群虾兵蟹将没去过凡间,对凡间成婚的布置一窍不通,他得时时刻刻看着,忙得晕头转向。   小花精软软糯糯地同他撒娇,还不舍地抱住他,他只能不耐地对门外跪着的侍卫一而再再而三地厉声呵斥。   大殿里平日雷厉风行的几个大人此刻正焦头烂额地拿着剪子在红纸上笨拙地剪着,而且他们的王上还下令绝不能用法术。   侍卫们更苦了,个个拿着红布跑来跑去,有的还被派出鲛海,在仙界到处寻红果子。   整个大殿没有鲛王的督率一时乱作一团。   被推出去请鲛王前来主持大局的侍卫在被呵斥了几回后腿软得快要站不起来了。   一回来立马被团团围住,鱼虾蟹蚌七嘴八舌地问小侍卫,小侍卫快要晕过去,只得一遍遍重复王上的那句“滚”。   在场没谁觉得小侍卫是在骂他们,因为这的确是他们王上时常说的一个字。   被叽叽喳喳安抚了好一阵,小侍卫又壮着胆子来请他们的王上。   门外苦哈哈跪着的小侍卫吓得连句话都说不全了,不过好在鲛海之神眷顾他,王上终于应了!   “绫绫吃饱了在床上歇着等我,我去去就回。”喻珩不舍地在他的小花精眼睛上吻了一下,而后大步走到齐渊面前冷声道:“给本王看着王后,让他多吃些。”   齐渊身姿如松,拱手道:“王上放心。”   喻珩一走,齐渊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急切,几步走到床边坐下。而时绫一见齐渊,就忍不住急道:“齐渊,那两个是我朋友!”   齐渊一怔,神色凝重起来,时绫眼睛泪濛濛地又问:“喻珩要对他们做什么?”   齐渊沉默片刻,不想瞒他,而且小花精也不傻,肯定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他只得如实说道:“养肥,扔进鲛海。”   即便做好了准备,听到的一瞬间时绫还是快要吓晕过去。两个男人为了救他而搭上了性命,内心的愧疚快要把他彻底淹没。   “唔……他们要被我害死了。”时绫捂着脸痛哭出声。   见他哭了,齐渊的心也像被刺穿一般,慢慢将他的指缝都挤满泪水的手拿下,掏出帕子捧着他哭花了的脸仔细擦着,   “别自责……”他们是自愿的。   齐渊心里酸溜溜的,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把后半句过于无情的话说出来。   小花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他肩上抽泣不止,瞧着好不可怜。   齐渊轻拍着时绫的背为他顺气,一刻也不忍再看到他这样难过,没怎么犹豫忽地出声道:“他们既是你的朋友,那我定会好好照看,不会让他们出事的。”   闻言,时绫哭声渐弱,泪眼朦胧地看向身旁的男人,嗓音沙哑瓮声瓮气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绫绫,我不会再骗你。”齐渊心酸。   时绫一听他这么说,慌忙表示自己并非此意,“我相信你的。”   齐渊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淡笑,抹掉时绫眼角的泪痕,声音温润如玉:“好了,别哭了,再哭他该发现了。这几日多进些饭,养足精神,到时才有力气逃。”说完,他把食盒放进时绫怀里。   “我去安排,等着我的消息。”齐渊起身,语气恢复以往的沉稳。   时绫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目送齐渊离开后,十分不情愿地打开食盒,瞧着精致的菜肴,他却没胃口。可齐渊说的有道理,吃饱了才有力气跑。时绫只能苦着小脸,一勺一勺往嘴里塞饭菜。   他眉头紧皱,心里忍不住腹诽:“臭鱼,坏鱼……”   想到喻珩说还会回来,时绫瞥了眼紧闭的门,不禁烦躁。   夜深,时绫毫无睡意,抱着腿安静地坐在水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殿门,盼望着齐渊来告诉他潇澈和云尘的下落。   直到头顶的一颗颗夜明珠逐渐转为熹微的晨光,时绫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喻珩没回来,齐渊也没有来。   昨日齐渊说三日后便是喻珩要与他成婚的日子,时绫捏着衣角,那不就是后日吗?   一大早,喻珩给他送来了膳食,同他挨挨蹭蹭说了几句话之后又脚下生风地走了。   而午膳和晚膳则都是侍卫送来的,时绫苦兮兮地求了那个小侍卫许久,先是问黑蛇和另一个男人被关去了哪,小侍卫摇头。时绫无奈又问齐渊去了哪里,小侍卫嘴比塞子紧,一问三不知,给他哐哐磕头说王后不要为难小的,小的实在是不知。   时绫只好作罢。   喻珩和齐渊同样都是直到次日天明都没回来。   大抵是因为婚期将迩,喻珩愈发的忙,彻底不见踪影,齐渊也是。   时绫先是百无聊赖地躺在水床上睡了半日,醒来后又开始忧虑不知被关到哪去了的云尘和潇澈,好几回他都想直接闯出去,可门被落了锁,怎么也推不开。   孤苦伶仃地等到天明,“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时绫眼睛亮了起来,可推门而入的并非是他心心念念的齐渊,而是昨日给他送饭的小侍卫。   小侍卫身后跟着一位仙侍,仙侍手中捧着红艳似火的嫁衣,绣于嫁衣之上的金线勾勒出繁复且栩栩如生的花纹,每丝金线都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嫁衣之上稳稳摆放着一顶金灿的凤冠,凤冠镶嵌着无数珍珠宝石,旁边还摆着金钗玉簪。   小侍卫朝他行礼后便退出去,关紧了门。   仙侍恭恭敬敬跪下行礼,脸上堆满笑容,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道:“王后,今日是您与王上大喜的日子,小的来为您更衣梳妆!”   时绫无力地小口喘着粗气,眼里的亮光也黯淡了下去,一动不动。   “王后?”仙侍小心唤了一声。   水床上呆坐着的小花精脸色瞬间苍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直到背撞上了冰冷的床栏。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泪水一滴滴滚落而出,呜咽着:“我不要……我不要穿这个。”   小花精无声哭泣,可怜至极。   仙侍猝不及防被时绫的反应吓了一跳,笑容僵在脸上,险些跌坐在地。   他不禁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这才松了口气。王后为何要哭他不知,可若是被王上知晓,他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王后,您别哭啊,今儿可是个好日子……”   “齐渊在哪?我要见他。”时绫抽泣着打断仙侍的话。   仙侍急得团团转,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绫哭得凄惨,他看得心惊,老实说道:“回王后,小的不知齐大人的去向。”又劝着,“王后,王上对您情根深种,您现在就是这鲛王宫最尊贵的人,何必……”   “我何时答应过那条臭鱼。”时绫很气。   仙侍听到“臭鱼”二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不敢接话了。   时绫见他仍跪在地上,吸了吸鼻子,通红着眼睛当即便将他扶起,“不用跪。”   仙侍哪里被这般对待过,而且扶他的还是王后,受宠若惊地站起身,语无伦次道:“王……王后,这这这、这不合规矩……”   时绫哭丧着脸摇摇头,边宽衣解带,边对仙侍道:“你帮我更衣吧。”   转变的如此之快,仙侍一愣,为自己保住性命暗暗长舒一口气,连忙应下:“是,王后。”他小心捧起嫁衣,动作轻柔地为时绫穿上。   时绫乌发如墨,肌肤在绣着祥云凤凰红得胜血的嫁衣映衬下愈发白皙如玉,仿若被精心雕琢的宝石夺人眼球。   他被仙侍领到妆台前,好一阵倒腾。   水镜中的小花精一身红艳的嫁衣,头戴金灿的凤冠,脸上虽未施粉黛,可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时绫嫌弃地撇撇嘴,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可想到齐渊的承诺,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相信齐渊不会骗他,一定会来帮他逃出去。   见他总算是不哭了,仙侍从一旁拿起盖头,道:“王后,该走了。”   时绫缩了缩脖子,躲开了。他坐回水床,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声音低低的:“我……我脚扭了,走不动。”   仙侍一怔,连忙上前查看,说:“您没事吧?小的正巧会一些疗伤之法,帮您瞧瞧?”   “不、不用了,我好像或许大概又有点头晕,歇一歇才行。”时绫揉了揉额头,虚弱道。   仙侍快要急死,不停抬头看向殿顶的夜明珠,小声催促道:“王后,王上还有一众仙者在大殿等着您,再不去,怕是要误了吉时。”   时绫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望着仙侍,“再等等,就一小会。”   面对还红着鼻尖的小花精,他只好硬着头皮等啊等,等到他感觉自己这条小命又要不保,直挺挺地给时绫跪下了。   “王后求您了,再不走,小的这缕魂怕是要去见阎王了。”   时绫犹豫片刻,心中终是不忍,不想为难仙侍,起身叹了口气,“那好吧。”   仙侍如释重负,他的命又又保住了!   然而他手才伸出去正要扶着时绫,甚至还没碰到,门“砰”一声,被从外推开。   仙侍有种不详的预感。   一阵夹杂着海水咸腥的冷风灌了进来,吹下了时绫一缕墨发。   两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赫然闯了进来。   “时绫!”   “小时!”   不同却皆透着急切的声音同时响起。   时绫微微瞪大了眼睛,还没回过神来,云尘和潇澈便一前一后将他紧紧抱住。   两个男人喘着粗气,身上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潇澈理智占了上风,松开时绫后又抓着他的肩膀,眼中除了担忧便是焦急,说道:“我们来救你出去。”   时绫心猛地一跳,正欲说话,却见先前给他送饭的小侍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脸上的鱼鳞都张开了,随即扯着嗓子大喊起来:“两个囚犯从水牢里逃出来了!还要掳走王后!快抓住他们!” 第60章   云尘眸光一暗, 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可念着时绫还在这里,他伸出二指, 一道金光即刻从指尖飞出,像支离弦的箭直直刺向侍卫的眉间。   叫嚷的侍卫嘴还没来得及合上,眼睛一翻,软绵绵地躺倒在地。   云尘犀利阴寒的目光又扫向一旁早就吓傻了的仙侍,仙侍见他看过来, 哆哆嗦嗦言辞恳切地说自己还是条鱼的时候就患有眼疾,所以什么都没看见,随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背过身去。   就在这时,齐渊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外, 看了一眼挡在门口昏过去的侍卫,冷着脸用脚将其弄去一旁, 而后压低声音道:“跟着我。”   时绫怕两个男人不会轻易相信齐渊, 正想同他们解释, 没成想云尘和潇澈看见齐渊丝毫没有意外和防备之色, 一前一后拉着他的手跟了上去。   时绫被两人拉着, 脚步匆匆地跟在齐渊身后。   这是他头一回踏出那个关了他五日的寝殿,鲛王宫的宏伟让他不由得呼吸滞住一瞬,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顶, 比灵界的花仙塔还要高了不知多少。壁上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夜明珠一颗颗镶嵌在内, 散发出的柔和光芒将整座庞大的宫殿映照的如同幻境。   张灯结彩, 每层都无一例外挂满了红得刺眼的绸缎,红绸随着咸腥的微风轻轻飘扬,簌簌的声响悠悠回荡着。   回想这几日, 每到深夜,门缝总会传来侍卫匆忙的脚步声,急促且杂乱,应该就是在忙着布置这些东西。   时绫心中酸涩,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些红绸上移开。   鲛王今日心情极好,特意吩咐过王宫的侍卫仙侍皆可赴宴,每层仅留了几个侍卫看守,平日里戍卫严整的王宫此刻格外空荡寂静。   偶尔会忽然冒出几个身穿银甲的侍卫出来巡视,脚步匆匆神色警惕,但一露面便会被齐渊用法术击晕,悄无声息地躺倒在地。   走了许久,齐渊在一处刻有奇特花纹的石柱前停下脚步,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印,幽蓝的雾气从他身上缓缓飘出。   又是一阵光芒闪过,眨眼间,便来到了宫底。   不远处便是重兵把守的宫门,宫门外的结界打开了一条缝隙。侍卫个个站得笔直,手中紧握闪着寒光的长矛,正在查验前来赴宴的仙者身份。   可那些仙者无一例外瞧着好像并不乐意,没有喜色,反倒胆战心惊脸色苍白如雪,每一步都走得极不情愿,似是被逼迫的。   时绫的两只手分别被两个男人攥得紧紧的,齐渊侧头瞥了一眼,而后沉着脸带他们侧身进了一旁隐蔽的小洞口,洞口虽小,不过洞里出奇的宽敞,即使四个人也绰绰有余。   齐渊又朝远处敞开的大殿门望去,隐约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正在里面焦急踱步,他转过身低声道:“现在人多眼杂,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而且宫门还有未进的仙者,先在此躲躲。”   潇澈闻言松开了时绫的手,转而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   见时绫神色如常,身上也并无伤痕,这才放下心来,语气满是自责:“小时,那日是我的错,没能护好你。”   潇澈一改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神情严肃。   时绫抿着唇轻轻摇头,声音软绵:“不怪你们……”头上的凤冠随着动作发出一阵脆响,方才没觉有什么,可在寂静无声的小山洞里却显得格外刺耳,时绫吓了一跳。   小花精身穿红得刺眼的嫁衣,手足无措地想把头上的金钗玉簪和凤冠取下。   三个男人见状,黑沉着脸三两下便将那些碍眼的东西取下扔在了地上,只留下了一支玉簪用来挽起时绫的长发。   时绫看着围在他身前脸色都很难看的三个男人,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怵,怯生生地朝他们道谢:“谢谢。”   紧接着,三道目光齐刷刷地又落在了时绫身穿的嫁衣之上,小山洞的气息仿佛凝滞住了,压抑的让时绫手指都蜷了起来。   除了洞外偶尔有两个路过的仙者低声交谈,洞内安静的可怕。时绫瑟缩着肩膀,眼睛在三个男人脸上来回扫视,实在是受不了了,只好小声开口道:“我听那个侍卫说,你们被关在了水牢里,受伤了吗?”   话落,原一言不发的云尘漆黑的双眸倏然间变为了金色的蛇瞳,看着小花精的嫁衣,沉声道:“我的雌性。”   话音落,一声嗤笑立马响起,潇澈挑眉看向云尘,语气里尽是戏谑:“云公子竟还在白日做梦。”后又侧头看向齐渊,“齐公子,瞧见没?你带我一人来找小时就行了,把这个喜欢青天白日做梦的一同带上,纯属是添乱。”   云尘像是没听见潇澈的嘲讽似的,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同样转头看向齐渊,语气不急不躁,道:“我的雌性已经给我上了标记。”   “标记”二字一出,潇澈嘴角抽了抽,像被踩了尾巴的凶兽,哪里还能笑得出来,暴跳如雷,说:“身为蛇族领主都这般不要脸,看来你们蛇族应该都是同你一样卑劣无耻,我家小花涉世未深,分明是遭你引诱。”   云尘目光清冷,瞥了他一眼,缓缓道:“他很怕你,还躲着你,是不是你的小花你心里清楚。”   “你……”潇澈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时语塞。   时绫被他们一来一回谁也不让谁的犀利话语弄得有些无措,怕他们像那日一样又打起来,柔声劝道:“你们……你们别说了……”   齐渊无奈,赶忙在中间打圆场,对着时绫解释:“那日我先去了水牢,既然敢在鲛海上撒野,想必他们修为并不薄弱,事实也确是如此,我赶到时水牢的枷锁已然被破。我在王宫里四处寻他们,可他们一点踪迹都未曾留下,而且王宫太大,我费了些力气今日才与他们碰到,将他们带了过来。”   时绫听完也没多想,感激不尽地牵住了齐渊的手,仰起头眼中满是崇拜,脆生生道:“齐渊,谢谢你帮我们。”   一旁还在剑拔弩张的两人闻声不约而同地望向时绫与齐渊十指相扣的手,潇澈皮笑肉不笑地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其拆散,嘴上说道:“多谢齐公子相助。”   —   大殿内,喻珩焦急地等着他的小花精,心中总是有种不安的感觉。侍卫日日来同他禀报,他的小花精十分乖巧听话,每次送去的膳食都乖乖吃完了,不哭也不闹。   喻珩只怪是自己多虑,或许是小花精太羞臊,又或是嫁衣难穿,凤冠和金钗玉簪难戴,所以才迟迟没来。   坐在两边的众仙者见鲛王一张俊脸黑如锅底,吓得纷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喻珩虽然着急,但终究还是紧张和期待占大头,三两步走到一位仙者桌前,仙者战战兢兢快要吓晕过去。他拿起桌上的银壶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猜想。   仙侍说成婚前两日不能与新妇见面,所以他已经快三日没有看到他的小花精了,心里想的不得了。   一整晚兴奋地没合眼,天还未亮他便从床上坐起,只因小花精那日说他身上的味道难闻,所以他臭美地往身上撒遍了花粉,而后吩咐王宫里唯一下过凡的那个仙侍伺候他穿凡间的嫁衣。   又盯着侍卫将大殿各处都布置妥当,这才坐在通向王座的阶上,苦等他的小花精。   等啊等啊,直到吉时都要过了,鲛王的眼皮跳得厉害。先前派去给小花精送饭的侍卫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哆嗦道:“王上,王后被那两个杂碎掳走了。”   鲛王身形一晃,幽蓝的眸子猛地收缩,暴怒地将手中的银壶砸在地上,大步走出了大殿。   偌大的寝殿内空空荡荡,果真没有小花精的身影,只剩拿着小花精换下的粉白衣袍的仙侍不知所措,见他来了,膝一软便跪了下去。   鲛王只是冷冷看了仙侍一眼,并未说一个字,可仙侍还是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鲛王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里满是怒火和不甘,整个王宫刹那间剧烈晃动了起来,像海上颠簸飘荡的小船。   负责看守结界的侍卫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说没见到那两个杂碎,也没见到他的小花精。鲛王红着眼睛长舒一口气,抬手挥动两下,宫门外的结界不仅复原了,而且又多了九十九层。   两个负责看守水牢的侍卫连滚带爬地跑来请罪,额间都磕出了血,恐惧道:“王上,王上……”可还没说完,脑袋便咕噜噜滚到了一旁。   他先前从未觉得这鲛王宫竟如此阴寒彻骨,冷得他嘴唇发紫,脚步虚浮。   跟在鲛王身后的一群侍卫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王上见门就踹,在里面翻找一圈,又像酒瓮子似的跑出来,一会哭一会笑,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威严冷血的模样。   “绫绫!绫绫!”   王宫回荡着男人撕心裂肺的喊声。   “两个杂碎,看本王不杀了你们!”喻珩眼眶红得快要滴血,抓狂的快要疯魔,神志不清地在王宫里四处奔走。   鲛王宫所有的侍卫仙侍,只要是活的,都得仔仔细细将王宫每个角落翻找一遍。顷之,整个王宫乱成一团,银甲丁零当啷的响声和匆忙的脚步声不断。   鲛王似是彻底失了智,口中一直重复一句话:“两个杂碎!两个杂碎!”   想到他的小花精还在王宫里,喻珩紧绷的身子便松懈下来,可再一想,小花精如今正与那两个杂碎在一起,他又疯了。   两个杂碎,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何没有当即处死他们!   处死之后,他们的魂也得让阎王关进那鬼炉里,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鲛王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侍卫,在王宫里转来转去,最终又回到了时绫的寝殿门口。   里面还残存着小花精身上的丝丝香气,喻珩想都没想便踏了进去。   一身红衣的男人扑到水床上,像孩童般抱着绸被痛哭出声,狠狠嗅着丝线中藏着的时绫的气息,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他现在脑中一团乱麻,甚至逐渐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朝着门外大喊:“齐渊呢!”   门外密密麻麻跪着许多侍卫,领头的自然也不知道,可鲛王的神情过于惊悚,他只能糊弄道:“齐……齐大……大人,应该是去找王后了。”   不一会,一个满脸喜色的侍卫挤了进来,跪在了床下,激动道:“王上!齐大人找到王后了!”   齐大人同两个杂碎和他们的王后在一起。   所以单纯的侍卫认为肯定是齐大人找到的。   —   一个侍卫爱偷懒,他有自己偷懒的好去处,那便是宫门旁一个隐蔽的洞口,每回轮到他看守时,他便会钻到里面玩失踪。   今日是王上与王后的大婚之日,可王后却被前几日大闹鲛海的两个杂碎掳走了。   王上吩咐就算将鲛王宫翻过来也得找到王后,可侍卫却不慌不忙走向他的“好去处”,王宫里这么多侍卫仙侍,少他一个没什么大碍。   可当他鬼鬼祟祟走到洞口时,里面却传来了两个争吵不休的声音。   他不禁疑惑,探头一看,眼睛都要瞪出来。   里面正是身穿嫁衣的王后,还有齐大人和两个杂碎。   两个杂碎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服谁,眼看要动起手来,应该是起了内斗,侍卫摸着下巴想。   王后很害怕的样子,红着眼睛一会去求这个一会又去求另一个,好不可怜。   而齐大人则眉头紧皱地拉过王后护在身后。   爱偷懒的侍卫一看,这还得了,怎能眼睁睁地看着齐大人一人对抗两个杂碎,当即叫喊起来。   洞里的四人懵了。   好几回险些被衣摆绊倒的男人冲了过来,看着被侍卫团团围在中间胆怯的小花精,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侍卫们见到鲛王,纷纷散去一旁。   “绫绫!!!”   喻珩大喊一声,黯淡无光的眼睛刹那间一亮,魂都要飞出来,目中再无其他,只有他那快三日未见的小花精。   时绫本是站在潇澈与云尘二人之间,听到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喊他名字,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红影便出现在他眼前,将他紧紧抱住。   结实的手臂牢牢圈住他的腰身,冰凉的薄唇在他脸上蹭着,嗓子沙哑带着哭腔:“绫绫,我的妻……”   可还不等男人再说些什么,潇澈便暴跳如雷地将其拉开,可男人抱得死紧,似乎想把时绫融入血肉。   听了男人痴迷的话语,潇澈怒极反笑,揪起男人的衣襟紧握着拳头上去就是几拳。   时绫吓得腿都软了。   时绫惧怕的神色被喻珩尽收眼底,所以他没用法术,也没反抗,只是紧紧抱着他,任凭潇澈如何捶打就是不松开。   “松手!”潇澈吼道,“你也配叫?”   齐渊压根没料到潇澈胆大到如此地步,而且鲛王竟不还手,一时愣在原地。随后便听到喻珩嘶哑开口道:“拉开他。”   喻珩毕竟是他的主子,而且众目睽睽之下,他不管怎么说也得先听主子的吩咐,于是上前阻止。   云尘冷冷地注视着一切,没去管潇澈,更不可能去管齐渊,而是默默施法击中了鲛王困着时绫的手臂。   毕竟他的雌性还在鲛王怀里,他怕连同雌性一起伤到,所以只用了小法术。   鲛王手臂一麻失了力,眼睁睁地看着时绫被另一个杂碎拉走,他痛苦地说道:“绫绫,绫绫!!!”   潇澈眼睛猩红,又是一拳,疯喊道:“是你把他绑走的!”   大殿的仙者闻声也纷纷赶了过来,王宫里的所有侍卫仙侍也聚集在此,震惊地看地上不顾一切厮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没了时绫,喻珩才慢慢清醒过来,看到压在他身上男人的脸,长得一脸媚像令他作呕,暴怒而起,吼着:“你个杂碎!!”   两个男人似乎不屑于用法术,只想凭借拳脚与对方一较高下。   喻珩目眦欲裂,眼前的潇澈和另一个杂碎会是他永生永世最恨的人,他边打边怒吼:“他是我的妻!我的!我的!!!!”   潇澈的心早在时绫逃跑那日就粘上了他,已然彻底将时绫放在他那虽早已糜烂不堪但还仅剩的一点完好干净的心尖。看到时绫又一次穿上嫁衣,他就已经像是被激怒的凶兽,此刻见到罪魁祸首,更是愤怒到浑身血液倒流。   “一条海里的臭鱼,真是好不要脸!你也配!一身腥味!”   两个男人在地上像疯狗一般互相“撕咬”,恨不得将对方打到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每一拳都用了十足的劲儿,都要送对方去见阎王。   “杂碎,你算什么东西,敢与本王争!”   “他是我家的小花!夺人所爱,这就是堂堂鲛王干的事?卑鄙!”   瞧着风度翩翩,可嘴里却说着各种恶毒的诅咒,诅咒对方的下场有多么多么悲惨。   时绫被云尘抱在怀里,哭得泪眼朦胧,劝道:“不要打了……”   听到时绫凄惨的哭声,地上的两个男人停住了拳头,可看到他正被云尘抱在怀里,两个男人一同从地上爬起,对着云尘就是一通揍。   “杂碎,敢碰我的妻!”   “蠢蛇,他是我的小花!”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二人缠斗一下成了三人互殴,拳拳到肉的闷响听得胆战心惊。   “两个杂碎,本王喜欢绫绫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缩着化形!”喻珩对着他们分别打了一拳。   齐渊在一旁拉了好半晌,没拉开不说,还挨了好几拳。   时绫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无数双眼睛此刻都盯着他,他窘迫又羞臊,跌坐在地垂着头。   “我还以为鲛王多厉害,原来就是条臭鱼,绑了我家的小花,还绫绫,你不配这么叫他!”潇澈喊。   云尘喉间挤出一声闷哼,道:“我的雌性。”   四周围着的侍卫像是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王上被打了,火急火燎纷纷上前将三人拉开。   无数双手一下便将打得不可开交的三条疯狗给分开了。   三个男人脸上都挂了彩,鼻青脸肿,可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喘着粗气不顾脸面地躺在地上。   时绫跪爬过去安抚两句这个又得去安抚另一个,三个人眼看又要为他跟谁话多说了几句再次打起来,时绫焦头烂额,无奈地快要晕过去。   “阿珩。”时绫抽泣着唤着地上男人的名字。   看到时绫来了,喻珩一把抱住他的腰,嘴里不断念叨:“我的妻,我的妻。”   潇澈醋意大发,本想从地上强撑着爬起将他们拉开,却被时绫一个眼神扫过来,只能呼出两口血腥气,愤愤地躺了回去。   “阿珩,不要这样了,你放我走吧。”时绫哭得稀里哗啦,眼泪一滴滴落在枕着他腿的男人脸上。   喻珩感受着时绫滚烫的泪珠砸在脸侧,每一下都比方才挨打时疼上千倍万倍,泪水逐渐流进他的唇角,舌尖传来一阵苦涩。   他的小花精哭得好难过,几缕发丝从鬓边悄然落下,随着小花精哭泣的动作在他脸上轻扫,带来细微的痒意。   “阿珩。”时绫抽噎着,“我真的不能与你成婚,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师父替我挡下了魔界的法术,那个法术很疼很疼。我不能不管他的,你放我走吧,求求你……”   苦苦哀求到最后,时绫失了声,他只能抓住喻珩的衣袖拽了拽,眼眶湿润,泪珠在长睫上挂着。   喻珩闭上了眼睛,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思考。   他的胸口起伏得厉害,心如被刀刺穿一样疼。   良久,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响起:“好。”   他只记得,小花精听到这句话后,扑进了他的怀里,抱住他说了好多好多话,可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眼神空洞,只是不停抬手轻拍时绫瘦削的背。   时绫将嫁衣换下,塞进他怀里时,他的手中还多了一朵小花。   喻珩低头看去,小花是妃色的,很美很美,和他的小花精一样美。   鲛王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众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地捧着小花又哭又笑。   另一边,齐渊的掌心也被时绫悄悄塞了一朵。   齐渊摩挲着小花,心中酸涩又痛苦。   堂堂鲛海之王与蛇族领主还有另一个不知是何身份的仙者为了灵界的小花精大打出手,滑稽至极,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仙界,就连山门紧闭的玄宗山都知晓了。 第61章   “哎哎哎, 你们可曾听说前两日的一出好戏?鲛王和蛇族领主,还有一个小仙因为灵界的小花精打的不可开交!”   “据说鲛王恨不得把他放在心尖上,都没闲空去管别的了。”   “啧啧啧, 这几日过海的仙者可真是得幸咯!你们说我怎么就没赶上呢,前些日子我过海时险些就要转世轮回了!”说着,男人撩起衣袖露出狰狞可怖的伤痕,伤痕还在往外渗着青红交加的血水,“那鱼蹿得比飞剑还快, 朝着我就是狠狠一口,差点就它拖下去了!”   “我说为何鲛海突然风平浪静的,我那日连个浪花都没见着,说起来还真得谢谢那个花精, 要是没他分了鲛王的注意,就凭我这修为, 恐怕早就喂鱼去咯!”   “是啊是啊!”   时绫缩着肩膀边往山上走, 边听着前面那几个仙者所说的话, 耳尖滚烫, 羞臊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两日, 潇澈和云尘带着他紧赶慢赶,总算在山门关前一日踏入了玄宗山,临进山门之时, 潇澈还满脸担忧地拉着他, 温声劝道:“小时, 我不在你身边, 你定要多加小心,不用勉强,半路下山也无妨, 我就在此等着你。到时我们回去,我给你看家护院,洗衣做饭。”说到最后一句时,男人还轻佻地眨了眨眼。   拜师之心不诚是踏不进山门半步的,两个男人尝试好几回都被邪风给吹了出来,无奈只能让时绫一人进山。   潇澈本就不想让他来玄宗山,说山顶的狐狸就是个妖狐,先前百般阻挠,甚至偷了他的字条,如今虽妥协,可仍在他耳边吹小风。   时绫点点头糊弄过去。   他自己心里清楚,好不容易踏进山门,怎会轻言放弃?   山路崎岖不平,没有一处是好的,时绫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往上走。整个玄宗山被厚重的云雾笼罩看不清前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时不时便会被横生的树枝或石子绊个趔趄。   突然,走在他前面的几个仙者停下了脚步,话音也随之戛然而止。随即,满是恶意的嘲弄笑声打破了山间的寂静。   尖细的声音率先响起:“哎,他怎么一直跟着我们?”   另一人接话,语气轻蔑道:“连护身灵气都没有,该不会是个凡胎?”   “切,依我看,说不定是仙骨被废了呢!哈哈哈!”   “跟着我们,不就是想舔着脸寻求庇护嘛?真是厚脸皮。”   时绫:?   此刻上山的路暂且仅有这一条,而恰巧这三人比他早一步上山,在他前面罢了,何来求他们庇护一说。   时绫不想理睬他们,加快了步子,正当他欲从三人身旁挤过时,一只手伸了过来,趁他不备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喂!说你呢,你是聋了吗?叫你为何不应!”抓着他的男人扯着嗓子喊道。   “我看就是,一个聋子也配拜泽夜仙尊为师?”   其实这一路,曾有不少仙者陆陆续续从三人身旁走过,更有甚者还刻意撞了他们几下,只因三人并排而行,走得慢不说,还挡路,不过那些仙者无一例外身形高大长得威严,三人见了直缩脖子,更不敢多说一个字。   时绫心里又急又气,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来拜师的,而不是来斗口置气的。可三人越说越难听,像是要把先前憋的火气都撒在他身上。   默了好一会,时绫忍无可忍,冷声道:“如若你们认定是我在跟着你们,那就放开我,我走远些,不碍你们的眼。”   三人暴跳如雷,小花精却没给他们反驳的机会,接着道:“而且仙尊说过……”细软的声音一时竟压住了三人嘈杂的叫喊,“凡过山门者,不论出身。灵力高深又如何,不能用法术和外力,同我有何差别?”时绫眨了眨眼睛,真诚发问。   三人顿时哑口无言。   “你!”男人恼羞成怒脸色大变,眼睛瞪得像铜铃,举起拳头恶狠狠地朝时绫脸上挥去,好在一旁的仙者反应极快,一把拦住。   仙者害怕地朝山顶望了一眼,赶紧劝道:“好了好了,别跟他一般见识,说不定一会金狮兽就给他撕成八块了,犯不着为一个废物动气,别理他了,咱们走。”   三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时绫僵在原地,心里害怕又委屈。云雾缭绕,可他与三人站得很近,即便不想记住,他们的样貌却还是在他脑海牢牢印下。   —   时绫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缓慢地挪动着步子。玄宗山仿若万年不化的雪山,从下而上渗透出的彻骨寒意冷得他不禁环住了胳膊。   他双腿酸软,但四周壤土湿滑,杂草丛生,没有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   时绫舔了舔干涩的唇瓣,鞋尖早已被露水浸湿,脚趾已然没了知觉,他蹙起细眉跺了跺脚。   就在这时,身旁蓦然掠过一道道黑影。   那些黑影带起的疾风使他的衣摆飘扬,甚至看不清黑影究竟是何物,四面八方骤然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救命啊!”尖锐的喊叫仿佛能划破天际,带着无尽的绝望,气息不稳,似乎叫喊的人正被什么东西追着,声音由近及远,后又彻底消失。   “滚开!”   “我要下山!让我下山!”   “别吃我,别……”   不同的声音如同鬼魅在山谷中交织游荡,无一例外都带着哭腔和哀求,歇斯底里且凄厉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时绫猛地吸入一口寒气,寒气刺入他的肺腑,他抓住身旁的树干,指尖几乎陷入粗糙的树皮中。   惨叫声此起彼伏,久久不停。   时绫小脸煞白,不敢再做停留,脚下生风步伐不自觉地加快。鞋底踩在湿滑的壤土之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雾气和湿气愈发重了,血腥之气也毫无预兆地弥漫开来,直冲鼻腔,浓重的几乎让他窒息。   时绫眼前模糊,喉咙发紧,只得用衣袖捂住鼻尖,试图将那令他作呕的气息阻挡在外。可血腥味无孔不入,透过丝线的缝隙渗了进来。   他一心只想快些离开此地,或许再往上走走就闻不见了。   可就在时绫欲抬步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串“嗒嗒”的脚步声,声音轻巧且细碎。   不像是哪个走在他后面的仙者,和方才那些黑影从他脚边擦过的响声极为相似。   时绫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脊骨发凉。他不敢回头,生怕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于是迈着大步跑了起来。   他动,后面的东西也跟着动,“嗒嗒”的声响对他穷追不舍,分明是粘上他了。   时绫苦着脸,快要被吓哭了,心中的惧意使他恍惚,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向前摔去,他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树干,掌心虽被磨得发麻,但好在稳住了身形。   惊魂未定的时绫还没松口气,只觉衣摆轻轻晃动了几下,那东西已然来到了他的脚边。   时绫瑟缩着肩膀,小口小口地急促喘息,紧接着,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某种小兽在嗅探着什么。   粉润的薄唇颤抖,事到如今,就算是“死”他也得“死”个明白,看看究竟是什么怪物能将其他拜师的仙者折磨成那个样子。   时绫缓缓垂头,眼睛泪濛濛地看向脚下。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是他想象中凶残无比的怪物,而是只浑身雪白的雪貂。它的皮毛光滑如缎,小脑袋仰着,漆黑如墨的眼睛同样一瞬不瞬地也在盯着他瞧,眼中透着好奇与防备。   时绫呆住,完全没料到差点把他魂吓出来的竟是这个小东西。随后,他的目光下移至了雪貂嘴里叼着的拳头大小红得刺眼的肉块。   肉块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滴血,染红了它雪白的下巴。   雪貂似乎并不在意,三两下将其吞之入腹。   在它张嘴的一瞬,时绫清楚地看到了它口中锋利且细密的獠牙。   雪貂吃完后舌头一扫,下巴的血水便被舔得一干二净。   时绫心跳如擂鼓,不由得后退一步,与它拉开间隙。   见他动了,雪貂也跟着走了一小步,而后歪着脑袋看他。   凌乱的惨叫声再度响起,这也让时绫更惧怕脚下看似无害弱小的小兽,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挪动步子往山上走,雪貂却像是认定了他,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脚边。   “唔……你别跟着我了。”时绫呜咽一声,乞求的眼神对上雪貂那黑得发亮的眼睛。   鼻前仍萦绕着浓重的血腥之气,时绫又忍不住作呕,脸色更苍白了,虚弱得快要昏过去。   轰隆──   惊雷炸响,雨水如帘倾泻而下,砸在地上噼啪作响。雷声滚滚,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又一道电鞭在云雾中亮起,把整个天地照得忽明忽暗。   时绫此刻站在参天的古树之下,茂密的枝叶几乎帮他遮挡了所有雨水,紧跟着他的雪貂正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脚边。   大雨倾盆,茫茫的云雾都被打散了,时绫心里其实怕它怕得要命,可雨太大,无处可退了,只能硬着头皮同它一起躲雨。   雪貂看起来十分温顺乖巧,起身又朝时绫走近些,挨着他的脚边而坐,脑袋一会抬起来瞅他,一会又望向云雾之上时不时亮起的电鞭。   雨水彻底将壤土浸湿,土腥味慢慢在山谷中扩散开来,一点点盖住令他作呕的血腥气。他本体便生在土里,对这壤土味自然是喜欢的,熟悉的味道使他心安,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豆大的雨滴裹挟着更多凛冽的寒意,时绫冷得呼出的气都凝成了一团白雾。他低头望去,脚边的雪貂同样哆哆嗦嗦,贴他贴得更紧了。   时绫犹豫片刻,缓缓蹲下身,用指尖试探着戳了戳雪貂柔软的身子。   雪貂非但没有躲开,反而用脑袋蹭了他一下,湿漉漉的小鼻子轻轻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时绫咬了咬下唇,近乎呢喃:“不要吃我……”话落,他把雪貂从地上捧起,而后紧紧抱在怀里。   一花一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苦兮兮地互相取暖。雪貂看起来很高兴,还在他怀里打了个滚,眼睛微微眯起,十分享受。   时绫心不在焉地摸着它软滑的毛发,默默祈祷雨停。   可抱了还没一会,雪貂的耳朵忽地竖了起来,慵懒的眼神变得锐利,时绫正想问它怎么了,只见雪貂从他怀中蹿出,咬住他的衣摆,用力往外拖拽。   时绫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却还是乖乖起身跟着它走了。冰凉的雨水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身上,浸透了他的衣衫。   雪貂瞧着小小一个,力道出奇的大,时绫被拽得踉跄两步。刚走出树下,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耳畔炸开,时绫猛地回头,刺目的电鞭直直劈向了他和雪貂躲雨的那颗古树。   火光与烟雾交织,参天的古树顷刻间化为灰烬。   雪貂依旧紧咬时绫的衣摆不松口,疯了似的带着他狂奔在山间,一路上风声夹杂着雨声在耳边呼啸,雨点把他脸砸的生疼。   也不知跑了多久,雪貂终于在一个山洞前停下,松开嘴,隔着衣袍蹭了蹭时绫的小腿。时绫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它转身蹿进了大雨之中,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时绫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在心里默默道谢。   他毫无防备地转过身,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寒毛立起。   山洞里,一只庞大的凶兽正趴伏着,通身金黄。   雨一刻不停歇地簌簌落在他身上,发丝和衣袍湿了个彻底,冷得他上下牙止不住打颤,他不想再淋雨了。   那凶兽趴在地上,双眼紧闭,尾巴慢悠悠地晃着,似乎心情尚好。时绫咽了咽口水,强忍着惧意,轻唤:“打搅了……”   这一声打破了山洞的宁静,凶兽掀起眼皮,碧色的兽瞳冷冷瞥向他。   时绫硬着头皮继续:“能在此躲雨吗?”   凶兽依旧直直凝视着他,没有任何反应。时绫见状,忙不迭补充道:“我就坐在洞口,一点点地方就好,可以吗?”说着,时绫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第62章   凶兽姿态高傲, 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长而粗壮的尾巴每一次摆动洞内都会响起“呼呼”的声音。   面上虽未显露出来,实则时绫怕得腿肚直打颤, 不过他还是慢慢挪到了洞口处,扒着石壁,把整个身子都藏在石壁后,这样一来,万一凶兽要是忽然暴起, 他便可以直接转身跑走。   时绫探出半个脑袋,谨慎地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   凶兽的尾巴仍漫不经心地摇着,多半能明其此刻极为放松,没什么防备, 换句话说就是根本没把他当回事,除了那双碧眼还盯在他脸上。   时绫指尖扣着石壁上的裂缝, 和通身泛着璀璨金光的凶兽四目相对半晌, 摸不清它到底是同意与否, 于是又道:“可以吗?”   金毛兽耷拉着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除此之外依然毫无反应。   时绫等得急了, 咬了咬牙试探着伸出一只脚,鞋底刚碰到地面,金毛兽的视线随之下移, 落在了他那半湿的鞋上。   金毛兽盯着看了片刻, 又抬起眼皮, 扫了眼洞口全身湿透、鬓角发丝紧紧贴在那冻得通红的脸颊上的小花精, 而后闭上了眼睛又趴伏在了爪子上。   没再多看他一眼。   时绫愣住。   这是同意了?   他双眸一亮,却还是想再确认一下,以免会错了意, 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欣喜,道:“那我进去了?”   金毛兽的尾巴晃了一下。   时绫心中的惧意顿时散了大半,走到离洞口很近很近的小角落坐了下来,尽管山洞宽大,可他仍十分守信地缩着身子尽量让自己占的地方更少些。   洞内温热干燥,时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四肢缓和了不少,而后他又拧着被冰凉雨水打湿的衣袍。   可没拧两下时绫便放弃了,他的力气都用来跟着雪貂在山间一通飞跑,累的他现在只想靠在石壁上休憩一番。   洞外时不时吹来一阵裹挟着雨水的冷风,而洞内则充斥着暖意,冷热交织下,时绫鼻尖发痒,本想忍过去,硬着头皮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   不大不小的喷嚏声在洞中响起。   他揉了揉鼻子,心突突跳,胆战心惊地回头朝金毛兽望去,就见它懒懒掀起了眼皮,瞥了他一眼。   时绫从它眼神中看出了嫌弃与烦躁。   “对不起,我……我不会再出声扰你了。”说完,时绫小脸通红,窘迫地又往角落里缩了缩,还捂住了自己的嘴,胆怯地眨着眼睛。   然而,不知是他的话还是动作所致,金毛兽瞧着似乎更烦他了,鼻子里粗重地哼出一股气,随后偏过头去,不再理他。   时绫只觉是自己刚才打的喷嚏让它厌烦,变得更加小心,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再惹它不高兴。   洞外仍一刻不停歇地下着瓢泼大雨,天灰蒙蒙的,山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听着雨声,蜷缩在洞口小角落的时绫抱着腿,头一歪靠在了坚硬的石壁上,眼皮越来越沉。   趴伏在不远处的金毛兽好一会都没听见洞口窸窸窣窣的声响,转头一看,小花精双眼紧闭,沉沉地睡了过去。   即使睡着,可从时不时瑟缩的肩膀和紧蹙的眉头依旧能看出他的害怕和小心翼翼。缩成一团,正如他在洞口所说的那样,只占了一点点地方。   金毛兽又重重地呼出一股闷气。   冷风一阵又一阵地吹向洞口,时绫很快便被冷醒了,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抬眼朝洞外看去。灰蒙蒙的天彻底暗淡了下来,山谷中除风声和雨声,一时再无其他声响,先前此起彼伏的惨叫也彻底消失殆尽。   时绫本想接着睡,好为明日上山攒足力气。还没等他闭眼,雨声虽大,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几道细小的说话声。   好像是从洞口正对着的林子里传来的,可毕竟离得太远,时绫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等了好一会,声音由远及近,混杂在风雨交加的山间,匆匆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变得越来越清晰可闻。   应该是正在找寻躲雨之处的仙者。   时绫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依然一动不动趴伏着的金毛兽。   金毛兽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又或许是不想理睬罢了,耳朵耷拉着,背对洞口,所以时绫看不见它此刻到底是睁着眼睛还是睡去了。   突然,林子里传来低沉的咳嗽声,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下贱的鸟族竟也跑来凑热闹,轮得到他吗?”   另一人接话:“那雪貂直冲我面门而来,好在我反应快,顺手就把他推了出去,帮他早点下山。还是老老实实回去筑巢吧!哈哈哈哈!”   又是一道嘲讽的声音附和:“呵,贱族也配进玄宗山拜师?也配同我们争?”   “说的没错,咱快找个地儿躲躲吧,我浑身都湿透了,冷死我了!”   “哎哎哎,快看,那有个山洞!”   声音乍一入耳,时绫便觉有些许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杂乱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正当他想看看究竟是谁时,充满恶意的声音从头顶砸下。   “呦呵,这不是那个厚脸皮吗?真是冤家路窄,又碰上了。”刻意拖长语调,每个字都被扭曲的不成样子,满含轻蔑与戏谑。   时绫闻声抬头,正是白日上山时曾与他发生过争执的三个仙者。   三个男人像堵墙立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他,站在中间的正是先前挥起拳头要打他的男人。   男人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那副傲慢无礼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道:“你也配待这么好的地方?”   时绫没理他,而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金毛兽。   金毛兽不知何时竟直直坐了起来,庞大的像座小山,脊背微拱,金毛根根竖起,头稍稍低垂着,碧色的瞳仁冒着幽光,正注视着三个男人。   三人依旧不管不顾肆无忌惮地叫嚷着,像三条恶犬。   时绫没从三人脸上看出对金毛兽的惧色,或许……他们真有不小的本事?   “喂!你聋了吗!说话!”   尖细的喊叫刺得时绫耳朵嗡嗡作响,他难受地蜷起了指尖。   “知不知道我们三个是哪来的?”   “切,一个几乎没有灵力的废东西,你还指望他能看出我们的身份?”   “别给他吓得尿裤子了哈哈哈哈!”   中间的男人嗤笑一声,阴毒的眼神定定看着蜷缩在角落的时绫,以为他是怕了,更加狂妄,说:“小爷我可是从天界而来!”   话落,洞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缩成身子的小花精毫无反应,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   三个男人神色皆是一愣,中间的男人梗着脖子脸憋得通红,气急败坏扯着嗓子喊道:“听到没有,我是天界来的!”   整个仙界,谁人不知天界的威名?以往不管走到何处,只要提及自己是天界的,无一人不会露出那种崇敬讨好和巴结的眼神。   时绫的无动于衷和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的脸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男人怒目圆睁,脖子上青筋暴起,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睛几乎喷出火来,疯了一般喊道:“这回你们别拦我,我得好好给他长长记性,让他以后即便是见了天界一个低贱的仙奴,也得老老实实跪下请安!”   说完,先前身旁还不断附和他的两人却哑了声。   “你、你看那……”   男人已然被时绫气得彻底失去了理智,一听这话更是暴跳如雷,怒吼:“看看看!看什么看!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抓住他!我今日非得把他揍得跪下给我磕头!”   时绫想往后退,可他后背紧贴着冷硬的石壁,根本退无可退。   “是金金金、金狮兽!”其中一个男人大喊道,眼睛瞪大,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刚撸起袖子的男人不屑一顾,只以为他们是在说笑,凶神恶煞地欲抓时绫的衣襟。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震耳欲聋的兽吼毫无预兆地响彻在整个玄宗山。广袤的玄宗山霎时地动山摇,洞前经历了万年风雨的古树轰然倒了一大片。   时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大惊失色,双手捂住耳朵紧紧闭上了眼睛,身子剧烈颤抖着,几块小石子从洞顶被震下,掉在了他的鞋上。   吼声震天撼地,不过没多久便停了。时绫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原还气势汹汹站在他面前的三人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打滚,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捂住耳朵的指缝间渗出刺目的鲜血。   无一例外,嘴里一同念叨着:“疼死我了,我的耳朵!我听不见声了!”   时绫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而后战战兢兢地将双手从耳畔移下摊开在眼前。   没出血。   哀嚎声不断,时时刻刻提醒他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为何他却没事?   时绫不由得将目光移向先前男人口中说的“金狮兽”。   金狮兽同样在看他,碧色的眼中还是饱含嫌弃,分明是在嫌他没用。   时绫被它的眼神看得一阵心虚,缩了缩脚,掉落在他鞋面上的石子也随之滚落在地。   金狮兽猛地站起,不紧不慢地一步步朝地上的三人走去。站起时足有两个他那么高,毛茸茸的耳尖几乎要碰到洞顶,每走一步,地面仿佛都跟着在震颤。   时绫的心砰砰直跳,特别是看到地上三人的惨状,生怕金狮兽一个不高兴连他也一起收拾了。   本还倒地不起半死不活的三个男人见金狮兽走了过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撑着身子跪在地上,嘴里不停求饶:“饶命!饶命啊!”   “大人,我们还得拜泽夜仙尊为师,您就放我们一马吧!”   他们把头磕得邦邦响,即使额头都出了热血,却一下也不敢停。   “是我们失礼在先,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袖子撸起的男人哭得稀里哗啦,余光瞥见了依然坐在角落平安无事的时绫,眼睛变得猩红,赶忙指着时绫。   “他……他跟我们是一伙的,您把他吃了消消气吧。”说完,男人连滚带爬到时绫面前,用力将他从地上拽起。   时绫还呆愣着,等回过神来,一股大力直接将他推搡至金狮兽身前。   脚下一个不稳,他踉跄两步,一屁股坐在了金狮兽的爪子上。 第63章   时绫愣了一下, 金狮兽的爪子像一块很厚的绒毯,坐着还挺舒服……   他不由自主地摸摸捏捏,突然感觉头顶一凉, 抬头就对上了那双冰冷的碧色兽瞳。   “对不起……”时绫像被烫到一般,立马缩回手,小声嗫嚅着。   紧接着,身下的爪子毫无预兆地动了动,时绫身子左右晃了两下, 下意识紧紧环住了它毛茸茸且结实健壮的前肢。   金狮兽巨大的身形一颤,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悦,愤愤地盯着仍坐在它爪子上还抱着它不松的小花精。   时绫抖抖索索地与它四目相对, 支吾低声给自己:“我以为要摔……”   金狮兽很显然并不想听他的说辞,从鼻子里哼出两股热气打断他的话,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动作, 只是眼神中的冷漠与嫌弃又多了几分。   时绫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地松开它的前肢, 紧接着便要起身。   然而, 头顶的金狮兽忽然朝时绫张开了血盆大口,尖锐的獠牙闪着森冷的寒光,每一颗都足足有他指节那么大。   时绫瞪大了眼睛, 刹那间, 脑中一片空白, 全身像被定住了, 呼吸一滞,眼睁睁看着满口獠牙的大嘴离他越来越近。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衣衫后领像是被谁拽住了,使他颈处一紧,随即,身子竟腾空而起。   金狮兽冷着张兽面将时绫稳稳叼住,而后把他放去了一旁。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一旁等着时绫遭殃的三人脸上本幸灾乐祸的邪笑转为难以置信与错愕。这头拥有百万年修为的玄宗山守山兽神,向来以凶残暴戾闻名遐迩,它若是发起怒来,足以搅得整个仙界动荡不安。   可如今,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头令数神魔闻风丧胆的巨兽,即便是被坐了爪子抱了前肢也毫无发怒的迹象,仅仅是将其轻轻叼起放去一旁罢了。   三人面面相觑,眼中尽是迷茫与惊恐。   撸起衣袖的男人下巴几乎要掉在地上,喊道:“这……这怎么可能!”他双眼挤满血丝,目光死死抓住金狮兽身旁缩着肩膀怯懦害怕的时绫。   时绫注意到男人的眼神,瑟缩一下,想都没想就往金狮兽身旁贴近了些。   金狮兽瞥了眼脚边颤颤巍巍的时绫,只觉这个花精胆子真小,从雪貂带着他到洞口时就看出了,本以为见到自己在此他会灰溜溜跑走,没成想尽管脸都吓白了还是问能不能进来躲雨。   它最讨厌胆小怕事的,特别是看到花精被那三个人轮番羞辱了半天,其中一人甚至撸起衣袖要打他,他似乎也不准备还手。   不过……   金狮兽不由得将视线移至时绫露在外的一小截手腕上。   细胳膊细腿,也打不过吧。   “莫非……莫非他真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连兽神都怕他!”龟缩在地的其中一人用意念道。   他们都被金狮兽吼聋了,如今只能用意念交谈。   其余二人脸色皆是一变,撸起衣袖的男人神色复杂,犹疑与恼怒交织,他强装镇定,冷哼一声,回:“哼,瞧他那样,灵力都没有能有个屁的本事!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妖法,迷惑了兽神大人!”   另一人则满脸慌乱,哭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不管他用的什么法子,兽神明显在护他,若是兽神怪罪下来,咱们可都‘死无葬身之地’啊!”   虽死后便可完好无损地回到山下,可死前受到的伤痛是实打实的,过程极其痛苦,任谁都不愿去承受这般折磨。   而且,这也就意味着又要再苦等上一千年才能再踏入玄宗山拜师。千辛万苦,历经无数艰难险阻才来到此地,若仅仅是因为得罪了一个没有灵力的无名小仙,从而被兽神了结前功尽弃,怎能心甘?   “咱也就是看着他孤身一人且瘦弱不堪没有灵力才……现在怎么办!”男人抹了把脸上的热泪,狼狈不已,最先扛不住金狮兽犀利的眼神,喊道:“兽神大人饶命啊,饶命!是我有眼无珠,不过不是我先欺负他的,是、是他第一个找事的!”   另一个人虽听不见,却也跟着指了过去。   撸起衣袖的男人见自己被两人一同指着,顿时明白了刚才他喊的是什么话,瞬间暴怒,可又忌惮着金狮兽,结结巴巴为自己辩解:“别血口喷人!明明是你们俩先挑事,看他好欺负要给他个下马威,让……让我去打他,我都是受你们蛊惑!”   其他二人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反正定不是什么好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内斗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于是又将矛头指向老实巴交的时绫。   “兽神大人明鉴啊!白日上山时他就一直鬼鬼祟祟跟在我们身后,他自己没本事,所以想寻求庇护,被我们发现之后恼羞成怒,还威胁我们。”   “别被他所迷惑啊兽神大人,我们才是最无辜可怜的啊……”   “他会邪法,兽神大人快离他远些吧!”   颠倒黑白的话语听得时绫委屈又气恼,立马反驳道:“我一心只想上山拜师,从未有过其他心思,而且,分明是你们先无端羞辱污蔑于我。”   说完还偷偷抬头看了金狮兽一眼,生怕它不信,又细声补了一句:“我也没有鬼鬼祟祟。”   金狮兽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脚边的小花精,过于气愤让他从脸红到了耳根,像只无处可依的小兽缩在它身旁。   一旁三人仍如青蝇一般喋喋不休地吵嚷着,仙骨里散发的恶臭充斥在整个山洞,将山洞各处都熏得污浊不堪。   在满脸血渍的三人震惊的眼神中,身形庞大每根兽毛都泛着金光的巨兽一步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不要,不要啊!”   “兽神大人,冤枉!”   “放过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三个男人惊恐地大叫着,满是绝望与恐惧,双腿肉眼可见地剧烈颤抖着,吓得瘫倒在地爬不起来。   见状,时绫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轻轻抓住金狮兽的前肢,试探道:“能把他们拉出去再……不然会把山洞弄脏。”   话落,金狮兽一眼都没看他,粗壮有力的尾巴却倏然间朝他而来,落在他的头上,用力扫了几下。   时绫摸了摸乱成鸟窝的发顶,羞臊地垂下脑袋,白皙的脖颈染上了淡淡的绯红,他只好手忙脚乱地拔下发簪整理乱发。   “啊──”伴随着凄惨无比的叫声,三人和金狮兽转眼间都消失在了山洞。   洞外,风在肆无忌惮地咆哮着,雨下得比先前还要密,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高高的水花。   时绫扒着石壁朝外看了好半晌都没找到金狮兽和那三人去了哪,视线所及之处只有肆虐的风雨。不过他心里总是畅快的,因为三人本就不是善茬,如今这般下场是他们应得的。   他只同情先前三人口中所说的那个被他们推向雪貂而死的鸟族小仙。   缩回洞口旁的小角落里,衣衫彻底干透,穿着舒适又暖和。可此刻,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洞外正下着雨,凛冽的寒风割得他脸生疼。实在不想再把好不容易暖干的衣衫弄湿,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明日雨停,如此一来,他不仅可以继续上山,说不定还能找到些野果果腹。   时绫将下巴放在膝上呆呆地望着洞外,他又有些困倦,可一想到金狮兽还没回来,心中便纠结不已,自己先睡了是不是不太好。   脑袋歪了好几回,终究是困意难抵,他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直在蹭他的脸,痒痒的,让他忍不住蹙眉偏头躲了好几回。可那东西不依不饶,一会蹭他的唇一会又碰他的耳垂。   不堪其扰的时绫悠悠转醒,可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眼神迷离,隐隐看到泛着淡淡金光的凶兽正立在他身前。   时绫分不清究竟是否身处于梦境,只见那凶兽用爪子将一串长着茂密绿叶的树枝推到了他手边。   他无力地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树枝上挂满了鲜红欲滴的果子,果皮上还沾着滴滴雨水,瞧着更诱人了。   时绫怔愣一瞬,这下直接肯定自己就是在做梦,便也没多想,抓起果子就往嘴里塞。   果子酸酸甜甜,汁水饱满,他边吃还边忍不住笑了起来,含糊不清道:“好吃……”   金狮兽看着一脸傻样的时绫,气得冷哼一声,又瞥见他嘴角沾的红渍后,嫌弃得不行,转身走到洞口,庞大的身躯一趴,洞外的狂风暴雨被它阻挡在外,丁点冷风都刮不进来。   雨水打在它的身上,顺着金色的毛发滑落,它懒懒瞥了一眼,没动。   吃饱了的时绫睡得更加香甜,甚至睡到日上三竿都没醒。   金狮兽在洞口守了一整夜加一个上午,见时绫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烦躁不堪地甩甩尾巴,一口咬住他的衣领,像拎猫似的将他甩至了自己宽厚的背上。   身下颠簸不止,时绫晕晕乎乎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缓了缓神偏头一看,树木山石正飞快向后移着。   又愣了一会,怎么感觉身下热热软软的,低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他怎么跑到金狮兽的背上了!   金狮兽的毛发在风中飞扬,在日光的映照下更显的熠熠生辉,可他无心欣赏,赶紧趴下抱住它的脖子,抖着嗓子问:“你……你要带我去哪啊?”   话落,一声轻哼在耳畔响起,身下的巨兽加快了步子,庞大的身躯在林间穿梭。   时绫被颠得眼冒金星,更用力地环住它,嘴里不停念叨:“慢点慢点,我要掉下去了!” 第64章   金狮兽伏着时绫一路向山上飞奔, 时绫因有些惧怕而将脸埋在它蓬松的毛发之中。然而,就在凶兽突然顿住脚步,随即猛地一跃而起之时, 他还是没忍住微微抬头掀起眼皮往下瞅了一眼。   只见身下是一片荆棘丛生的荒地,荆棘密密麻麻杂乱无章,汩汩冒着刺鼻的黑气。   时绫默默把耷拉在两边的脚收了回来,更用力地抱住了身下的凶兽,害怕得瑟瑟发抖。   金狮兽无声无息地稳稳落地, 而后又伏着时绫走进一片林子。   林子静谧幽深,偶尔传出几声鸟鸣和仙者低声交谈的声音,可随着金狮兽的稳步踏入,林子里的气氛瞬间大变。   鸟鸣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则是几个仙者惊慌失措的哭喊,脸色白得胜雪, 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树后。   而金狮兽显然对他们没有丝毫兴趣, 甚至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过他们, 尾巴尖一甩一甩, 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从他们身旁走过。   当几个仙者看到一身粉白衣袍、一动不动趴在金狮兽背上的时绫时, 嘴巴长得老大,指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金狮兽走远,几人的魂才缓缓飘回, 纷纷拍着胸口。   “你们瞧见没?刚才那个花精……”一个仙者极力压低声音, 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另一个仙者连连点头, “废话, 我又不瞎!他、他竟骑着金狮兽?”   “哎,定是被捉去的!这玄宗山的守山兽神怎么可能让一个花精骑在身上?肯定是捉了他当点心的!我看得仔细,那花精一动不动, 说不准已经……”他话说到一半,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其他仙者见状,纷纷露出后怕的神情,又往凶兽离开的方向连连望了好几眼。   “不过灵界不是一向不许仙子精灵踏出灵界半步吗?”   “谁知道呢,小小灵界罢了,不足挂齿。”   “可怜啊,下回就得等上一千年咯。”   其中一人兴致勃勃唾沫星子横飞,道:“你看那小子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就算他命比天大,没死也得脱层皮!”话落,其他人纷纷哄笑。   几人正眉飞色舞地猜着时绫的下场,仿佛亲眼所见了一般,反正倒霉的又不是他们自己,为何不笑两声解解闷?   忽然,天空中传来几声刺耳的鸟叫,尖锐得像是要刺破天际。那声音极为突兀,像把尖刀,瞬间斩断几人的谈笑。   他们下意识抬头望去,几道火红的身影赫然从天上划过,速度之快,犹如离弦之箭。   几人瞪大了眼睛,笑容凝在脸上。其中一个胆小的,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结结巴巴道:“这……这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啊!”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那几道鲜红的身影迅速俯身朝他们直直冲来。   是几只周身燃着烈火的巨鸟,双翼展开足有三丈宽,鸟喙弯如钩子,泛着金光的眼瞳透着凶狠。   眨眼的功夫,烈鸟大嘴一张,几人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林中。鲜红的身影一刻未停地扑扇着翅膀,地上厚厚的落叶纷飞,几只烈鸟又向着金狮兽离开的方向飞去。   —   时绫舒舒服服地趴在蓬松柔软的兽毛之上,可不知是金狮兽走得不稳还是脚下的路坎坷不平,时绫依然被颠得脑袋晕晕的,他小心戳了戳金狮兽的耳朵,轻声问道:“能不能慢一点走,我好晕。”   金狮兽耳朵让他戳的一抖,它平生头一回被碰耳朵,尾巴直直竖了起来,气得猛跳两下,地面都跟着颤抖。   “啊!”时绫毫无防备,险些就被甩下兽背,急忙闭着眼睛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碰了,你别生气好不好。”边说边慌乱地用手抚着凶兽的后背安抚,心有余悸下意识用腿更用力地夹紧了它的身躯。   待他好声好气同凶兽说了许多软话之后,隐隐觉得身下似乎没有那么颠簸了,比先前要稳了一点,不过也只有一点。   金狮兽走出林子后缓缓趴伏在地,时绫不明所以依旧呆呆粘在它的身上。   它本就没什么耐心,见身上的小花精好半晌都不下来,不禁又有些烦躁,粗壮的尾巴高高扬起,“啪”一声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时绫猝不及防被打得低呼一声,不疼,可像个孩童一样被打这个地方实在是过于羞耻。   这一下也让时绫后知后觉回过神,金狮兽是让他下来。   时绫借着金狮兽如绸缎般的兽毛慢慢滑下,双脚落地的一刻,凶兽立马站了起来。还觉有些羞耻,故而捂着屁股微微垂头,嘴里忍不住小声嘟囔控诉道:“你又不会说话,我怎会知道你什么意思。”   金狮兽高高耸起的兽耳动了动,瞥了眼身旁通红着脸的时绫,一声不吭转身便要离去。   情急之下,时绫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在凶兽怒不可遏地回头瞪他之时,怯生生问:“你要走了吗?”   金狮兽冷哼一声,将尾巴从他手中挣出。时绫只好三两步跑到它身前,虽然有点点怕,但还是踮起脚抱住了它的胸膛。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扒,金狮兽的胸膛过于宽阔,他起码得再多长出两截手臂才能抱住。   时绫真心谢道:“谢谢你把我送到这里。”犹豫片刻,又问:“昨夜……是你给我摘了果子吗?”直到现在他的肚子都好撑好撑,所以应该不是梦境吧?   金狮兽不想承认,本欲偏过头去不回应,可又无意瞥见了时绫昨夜吃果子时沾在嘴角的一点点红渍,心中既嫌弃又不爽,伸出一点点舌尖将他嘴角的红渍舔掉,可即使用的是舌尖,时绫的半张脸还是湿了。   “好吃,谢谢你!”时绫眼睛亮晶晶的,以为金狮兽是承认了的意思,感激不尽地使劲蹭了蹭它,还顺手在它胸膛上抓了两把。   金狮兽尾巴又竖了起来,耳尖滚烫,恼羞成怒地龇起牙作势要咬在它胸膛上摸来摸去的小花精。   时绫看着近在咫尺的尖牙,不由得愣愣后退一步,手也缩回了衣袖,他怕是自己方才不小心给它摸疼了,正欲出声关切询问,就见金狮兽瞪了他一眼一溜烟跑没影了。   满头雾水的小花精站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只觉它比狼妖还要莫名其妙。   金狮兽已经把他送到半山腰,时绫仰头望去,隐隐看到山顶有一座仙阁,可还没等他仔细再看上两眼,一股云雾缓缓将其挡了个严严实实。   无奈,时绫只好继续朝山上走。   可奇怪的是,上山时,一眼望去整个玄宗山似乎站满了穿着各色衣袍的仙者,仅过去短短一日就已然连个人影都找不见,甚至连鸟鸣和灵兽的叫喊声都没有了。山谷寂静的可怕,他不禁裹紧了衣衫,眼神飘忽不定,步伐加快。   时绫又急又怕地走走走,时不时回过头朝身后看去,怕后面会跟着一个怪物,趁他不注意突然蹿上来把他给吃了。   不知走了多久,时绫累得气喘吁吁,腿又酸又疼,实在是受不住了,只好找了个空地暂且歇歇。   昨夜吃了太多果子的缘故,肚子直到现在都撑得有点难受,他蔫蔫地背靠古树揉着肚子,时不时朝山顶望上一眼,暗暗算着按自己的脚程,大概还得多久才能到顶。   正想着,脸颊忽然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貌似是个尖物,有点点疼,不过更多的则是痒,时绫揉了两下,先是探头朝树后看去,又东张西望看了一圈,空无一人,连个活物都没有。   会不会是古树上掉下的小枝丫?   肯定是的。   时绫安慰自己,强装淡定,决定等肚子撑得不那么厉害了之后再快些离开此地。他手脚冰凉身子僵直,就连呼气都不敢太大声,防备地环视四周。   可他越是防备,越是什么都发现不了。   左脸蓦地被戳一下,他迅速看过去,可映入眼帘的只有空荡荡的一片。   这时,右脸又被轻轻碰了碰,时绫急忙扭头,依旧一无所获。   那东西甚至还来碰他的腰侧,痒意顿时蔓延开来。   “呜……呜呜……”时绫被这般捉弄,又气又委屈,鼻尖一酸,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眼前模糊一片也顾不上擦,哭着转身就跑,抽噎声悠悠回荡,好不可怜。   小花精被吓跑了。   时绫跑远后,随着“呲啦”一声,几道火红的身影现身,面面相觑半晌,竟大叫着互啄了起来,似乎在互相怪罪。   哭哭啼啼的跑了很远很远,泪水不小心呛到了嗓子,时绫咳嗽两声,却一刻也不敢再停歇地提起衣摆继续往山上跑。   从进山到直到现在,除了与那三个自称从天界来的男人发生过争执以外,根本没招惹过谁。   那究竟是谁这么坏?   为何要平白无故捉弄他?   时绫生气,可又只敢生气,不敢回去将其找出来然后教训一番。他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任何一位仙者和这山中的任何一个灵兽,所以受了委屈只能默默忍着。   闷闷不乐的小花精低着头没什么精神地往山上走。   走着走着,“砰”的一声闷响,冷不丁地撞上了一堵“墙”。时绫吃痛一声揉了揉额头,等他抬眼一看,这哪里是墙,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后背。   男人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给吓到了,匆忙回过头,面上先是闪过一抹错愕,随后很快调整回来,温声担忧问道:“没事吧?”   男人身前还站着三人,听到动静后纷纷转过头来。   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突然出现的时绫,眼神无一例外都带着疑惑和打量。   时绫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局促不安地捏着衣袖,嗫嚅着说:“我刚刚走神了,没看路,对不起。”   被撞上的男人身材高大,脸庞硬朗,和善地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开口道:“看你急匆匆的,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遇到灵兽了?”   时绫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摇摇头,小声道:“没……没什么事。”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是被捉弄了一番才这般狼狈落魄。   男人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你们怎么不走了?”时绫干巴巴地岔开话题。   一个瘦高的男人指了指前方,冲时绫解释道:“我们正发愁呢,还没商量好谁先踏上这木桥。”   时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断崖之上架着一座摇摇欲坠的木桥,微风一吹,木桥轻轻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开来。   听到木桥发出的几声响动,离得最近的两个男人又往后退了两步。   断崖像是被刻意劈出的,两侧崖壁直上直下。时绫环顾四周,发现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绕开,若是想继续前行,只能踏上眼前这座斑驳的木桥。   “我就先不试了,若是压塌了,你们可就彻底过不去咯!”一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男人撇撇嘴。   另一个比他瞧着稍稍瘦弱了那么一丁点的男人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道:“这定是仙尊给咱们的考验。”   “那你先上,我在后面跟着你。”魁梧男人眼睛一亮,怂恿道。   “我凭什么先上!”男人没好气地回怼,又白了他一眼,“万一摔下去了……”   “三师兄说的对,我也不上,好不容易走到这了我可不想前功尽弃,再想想别的法子。”又一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咱几个膘肥体壮,也就昭屿师弟轻些,要不昭屿先踏上帮师兄们瞧瞧这桥结不结实?”魁梧男人笑呵呵地说着。   被提名的昭屿,正是被时绫撞到的男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可面上还是挂着和善的浅笑,暗暗呼出一口闷气,正欲答应,就听魁梧男人似是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改了口,说:“哎,要说谁最轻,那肯定是这个小兄弟啊,细胳膊细腿,要不让他上?”   话落,众人的目光再度落在时绫身上,目光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算计与期待。   昭屿看向身旁瘦弱的时绫,眉头拧在一起,于心不忍,当即要替时绫拒绝,不等他开口,被叫做三师兄的男人抢先,急切道:“哎呀小兄弟,你看我们几个都不轻,这桥万一承受不了,我们都得遭殃。你身形轻巧,再合适不过了,你上去用力踩两脚,要是没问题,我们也好跟着过不是?”   “快刀斩乱麻,你这么年轻,日后还有机会的。”   “对啊对啊。”   三人一同笑嘻嘻地相互附和。   时绫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些人是想拿他当试险的“棋子”,当即摇摇头拒绝,说:“不行。”   昭屿将时绫挡在身后,面容坚毅,低声下气地劝道:“师兄们,我来便好。我也年轻,若是掉下去了,一千年后我再来便是了,不要让他去了,他瞧着就胆小,就算下了山也定会吓出心病来。”   三个男人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怎么说昭屿也是他们的同门师弟,而且是最受他们师尊宠爱的,临行前师尊还特意叮嘱他们要多多照顾小师弟,这事若是让师尊知晓了,他们还不得被扒层皮啊!   “那怎么行!你可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师弟!”   “对啊昭屿,你若是被吓出心病,你师兄我不得被逐出师门啊!”   昭屿闻言摇了摇头,又将身后的时绫护紧了些,说:“我从小就胆大,三师兄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我二人掉进后山深坑,我将你托出去后你便跑了。没告诉师尊或是其他师兄师弟来救我,我在坑里足足待了两日才被上山砍柴的大师兄发现,坑上时不时便会路过几只凶恶的灵兽,可我也没被吓出心病,还是好好的。”   三师兄脸色铁青,干咳了几声,结巴道:“昭屿,不、不是……不是师兄说你,这这这这都多久的事了你还记着。”   昭屿没理三师兄的话,对其他两个师兄继续好声好气地劝:“两位师兄,我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就让我来试吧。”说完,他便毅然决然地朝着木桥走去。   魁梧男人没应,而是偷偷给其他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在昭屿快要踏上木桥之时,两个男人如饿虎扑食般,从左右两侧冲上去,一人抓住昭屿的一只胳膊,将他双手反压,摁在了地上。   昭屿当即奋力挣扎,可二人膘肥体壮,他怎可能挣脱的出来。   时绫见情况不对,转身撒腿就跑。可魁梧男人反应极快,三两步便追上了时绫,像拎幼兽似的一把将他抓了回来,死死掐住他的腰,迈着大步径直朝着木桥走去。   “二师兄,你快放了他!师弟求求你了,师尊说过,不能残害他人!”昭屿撕心裂肺地喊着,试图唤起魁梧男人的良知。   时绫双脚乱蹬,两手死命地想要掰开腰上的大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那个摇摇欲坠的木桥越来越近,深深的绝望将他吞噬。   身后昭屿的疯喊也没有让魁梧男人心中起一丝丝的怜悯与波澜,反倒笑呵呵道:“小兄弟,对不住了,我们这也是无奈之举啊。”说完,男人直接将时绫推上了木桥。   果不其然,“咔嚓”一声,木桥瞬间断裂开来。   时绫只觉身子猛地一沉,立马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可从掌心划过的只有虚无的冷气。   压着昭屿的二人见此也不禁一愣,昭屿趁此挣脱束缚三两步冲了过去,朝时绫伸出了手,却也只触碰到了他冰凉的指尖。   三个男人听了昭屿方才的话,看着时绫坠落的身影,心里多少也有点慌乱,不过很快便强装镇定互相推诿。   “这……这不怪我,说明这桥不结实!”   “与我更无关了,又不是我把他推上去的。”   “你什么意思!刚才不是你叫的最欢吗?如若不是你撺掇,我怎会去捉他!”   趴在崖边的昭屿脸上悲愤交加,双眼血红,转过头死死盯着他这几个师兄。 第65章   时绫单手死死抓住崖壁缝隙中长出的一截枝干, 整个身子都挂在半空,狂风呼啸,肆意地左右拉扯着他, 仿佛等不及要看他掉下去。   他艰难地抬起头,只觉一阵晕眩。此刻,他早已离崖顶很远很远,长在木桥边的那棵大树已然成了一个黑点,即便现在朝上呼喊也无济于事, 玄宗山禁用一切法术,所以谁也救不了他。   只有“死”路一条。   或许是对自己的下场心知肚明,时绫心中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惊慌和惧怕, 只是不断尝试着让另一只手也抓上那截枝干。   可他本就瘦弱,哪里有什么力气。而且自从与狼妖分开以后, 他的身子似乎慢慢回到了下凡之前那样的虚弱无力。此刻, 他抓着枝干的手牵扯着整条胳膊都快要失去知觉, 像被无数细密的针刺入, 麻木和酸疼迅速蔓延开来, 肉眼可见地抖得厉害。   时绫轻叹一口气,然而就连这声叹息都被淹没在了狂风之中。他静静地等着自己彻底坚持不住,然后坠落断崖“摔死”。   现在或许可以先计划去魔界之后该如何找他的师父了。   时绫在心中默默盘算着, 先前潇澈说可以带他去魔界, 那去之前定要从古籍上找到魔界的地图。毕竟他对魔界的一切他都是从仙子口中所得知的, 除了法术, 魔宫好像也是极其可怕的,听说里面的魔头各个心狠手辣蛇蝎心肠。   那就暂且避开魔宫,先从魔界边缘入手好了。   正想得入神, 苦苦支撑的枝干随着细微的“咯吱”声,慢慢从中间裂出一条缝,时绫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条缝越来越长却无能为力。   这时,蓦地几声惨叫划破长空,听到声响的时绫好奇地抬头望去。   有三个黑点从崖顶被抛下,正急快地坠落。时绫半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几个黑点越来越大,定睛一看,竟然是崖上的那三个男人。   此刻他们无一例外满脸惊恐,脸上的血色都被抽干,眼球几乎要夺眶而出,嘴巴大张,发出的惨叫被狂风撕得支离破碎。   三个男人显然也看见了时绫,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随后又瞬间转为了深深的绝望与恐惧。   紧接着他们便从时绫身旁飞速落下,时绫下意识跟着低下头,呆愣愣地看着三个男人落进一眼望不见底的漆黑深渊。   “咔”的一声脆响,枝干也在三个男人消失的一刹那彻底断裂。   熟悉的失重感袭来,他的身子在不受控制地和那三个男人一样急速下坠。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他的身子变得好轻好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这种感觉他从未体会过,一时竟觉得十分新奇好玩。   而后,又是几道刺耳的尖锐鸣叫响彻在整个崖缝。崖顶又一次落下几个黑点,不过这回的速度比那三个男人还要快,时绫眨眼间就看清了黑点是什么东西。   四只周身燃着熊熊烈火的大鸟收着翅膀正直直朝他猛扑而来。   火焰在它们身上肆意跳动,散发出窒息的炽热,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时绫感觉自己快要被烧着了。   这几只怪鸟不会是看他快要摔死了来吃他的吧?   时绫心中暗暗猜测,同时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奈,他索性不管不顾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原本下坠的身子猛地一停,被狂风吹得冰凉的四肢瞬间被热意包裹,他貌似躺在了一个燥热且柔软的“垫子”上。   身下立刻响起尖锐的鸟鸣声,那声音震得时绫耳朵嗡嗡作响,倏地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方才燃着烈火的其中一只大鸟的背上。   原笼罩在它全身的火焰此刻只剩下零星几点小火苗在风中摇晃,不过羽毛还是滚烫的。   身后还跟着剩下的那三只烈鸟,瞧着好像都很兴奋的样子,在空中不停翻着圈,时不时还仰头欢快地鸣叫几声,很显然是在庆祝什么。   庆祝马上就能吃他了?   时绫小心坐起身,支在身后的两只手一同抓紧了大鸟身上的羽毛,随即,身下大鸟巨大的翅膀振得更快了,带着他朝某个方向急速飞去。   劫后余生的小庆幸和未知的恐慌交织在一起,时绫战战兢兢一动不敢动,转而去紧紧搂住大鸟修长有力的脖子。   过了许久,几只烈鸟振翅的声音逐渐归于平稳,他稍稍探出头看去,发现自己竟然离山顶越来越近,此刻那个在半山腰看到的仙阁的真容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   虽称作仙阁,但破得甚至还不如他灵界的小木屋,瞧着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而那个被风一吹左右乱晃发出“咯吱咯吱”响声的似乎就是众仙者挤破头都想敲的木门。   没等他多看上两眼,大鸟们轻盈地接连飞进离山顶极近的崖壁上的石洞,洞口太大,且几乎算是在山顶上,所以洞内光线并不昏暗。   时绫被一只熄了火的大鸟叼着衣领放在了草垫之上,而后,几只大鸟便将他团团围住,纷纷歪着脑袋,浓黑如墨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钩子似的鸟喙离他越来越近,鸟喙尖端呼出的热气让他心里发毛。   余光一瞥,瞧见那毫无阻挡、大剌剌敞开的洞口,又想到离洞口仅有几丈远的仙阁,诱惑实在太大。时绫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慌不择路地从其中一只大鸟细得像两根树枝似的腿间爬了过去。   他满心欢喜,一门心思只顾着往前爬,全然忘记了石洞是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之中。   刚踏出石洞,身下忽地一空,便朝着山下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鸟伸长脖子从洞里探出,叼住了他的衣摆,把他又拉了回来。   几只大鸟扑腾着翅膀,带起的风把他的头发都吹散了,发丝肆意飞舞,糊了他满脸。大鸟们看上去明显是生气了,围着时绫叽叽喳喳个不停,声不算大,但同念咒一般,像是在责怪他不该跑出去还差点摔下山崖。   时绫老实巴交地跪坐在草垫上,支支吾吾低声认错,卑微地恳求它们不要再叫了。   大鸟们见时绫垂着脑袋,神情委屈巴巴,一副真的知错了的模样,这才安静了下来,而后又像先前那样盯着他看。   时绫其实打心眼里怕这几只周身会起火的怪鸟,而且也认定它们带他回来就是为了把他大卸八块然后吞之入腹的,所以一直胆战心惊不敢直视它们的眼睛,低头一动不敢动。   可几只大鸟哪里知道时绫的心思,只觉他是生病了,接连用鸟喙轻轻戳他,想让他抬起头看看他的脸色,好出去寻些草药回来。   时绫身上各处都被戳了个遍,紧接着,他的脸颊也被轻轻戳了一下,痒痒的,十分熟悉的感觉。   他一下就想到了在半山腰歇息时,被左一下右一下地这样戳脸,甚至连力道都一模一样。   时绫顿时恍然大悟,突然抬起头,双眼瞪得滚圆,愤愤地看着身前的几只大鸟,问道:“之前是你们在捉弄我对不对?”   几只大鸟闻言动作一顿面面相觑,眼神中闪过慌乱。见草垫上的小花精怒气冲冲的,又相互怪罪起来,毫不留情地用尖喙互啄,将整个石洞弄得乱七八糟羽毛纷飞。   “别打了……”时绫咳嗽两声,连忙出声制止,大鸟们的动作奇异地立马停了下来,一同转头看着他。   时绫在知道自己是被灵兽捉弄了之后,心中的气恼早就散了个一干二净,毕竟是还未化成人形的灵兽,不懂事的,不必如此计较,要是人就另说了。   “我已经不生气了。”时绫边将落在他头上的羽毛抓下边说道。   大鸟们见他在摆弄头发,又凑了过来,继续叨他,甚至还去扯他的衣带。时绫慌忙阻止,急忙将衣带系紧。   时绫觉着这几只大鸟傻乎乎的,应该没什么心眼,心中暗暗盘算着该如何支开他们随后爬上山顶敲响仙阁的门。   吊在崖壁那时他本以为自己与拜师无缘了,没成想稀里糊涂的被这几只大鸟直接带到了山顶。   时绫强压下心中的喜悦,捂着肚子装作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缓缓躺在了草垫上。他微微蹙眉,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哼哼。   大鸟们见他这副样子急得团团转,知道小花精不喜欢它们大喊大叫,于是便尽量压低声音,叽叽地问他怎么了。   可时绫哪里能听得懂鸟叫,以为它们这是怕他死掉吃的肉便不新鲜了。   时绫蜷缩成一团,有气无力道:“你们能不能给我找些吃的回来?不然我就要饿死了。”   “叽!叽叽!”   大鸟们已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雏鸟,一听自己的孩子快要饿死了,这还得了!既心疼又慌乱。几只大鸟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了一会,三只跳出石洞展翅高飞,为他找吃的去了。   令时绫失望的是,还有一只大鸟没跟着出去,明显是留下来看着他的,蹲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你怎么不跟它们一起?”时绫问。   大鸟歪了歪脑袋,往时绫身边挪了两下,伸出翅膀盖在他的身上,还摩挲了两下,像是在安抚他。   时绫被这么一弄,不由得有些心虚,生硬地偏过头去,不敢再看它,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   没一会,三只大鸟便叼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了。   折腾了这么久的时绫其实真的有点点饿了,可当看清放在他身旁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时吓得魂都飞了出去。   在地上挣扎蠕动的正是十几只活生生的噬根蚴,专吃花的根茎为生。时绫连滚带爬地缩到了石洞角落,抱紧双腿哭喊着让大鸟将其扔出去。   大鸟们不知道小花精这是怎么了,这个虫子味道鲜美且十分难找,它们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找来的,可小花精非但没吃还哭得可怜兮兮的。   它们不懂,可还是忍痛听话地扔了出去。   见一只噬根蚴都没了,他这才哆哆嗦嗦地爬了回来,哭哭啼啼地说自己不能吃那些奇怪的东西,他要吃果子。   三只大鸟又飞了出去。   时绫只是有一点点饿,吃了几颗后便吃不下了。大鸟们一看,当即衔起果子像喂雏鸟似的往他嘴上怼。   它们从小花精刚进山那时就盯上他了。   几只大鸟互相看不上对方,几千年过去了都没有雏鸟,一直想找一只“雏鸟”带回来养,可山中的灵兽各个长相丑陋还极其凶悍,怎配当它们的雏鸟?   苦哈哈寻了几千年,直到昨日,时绫踏进山门之时,几只大鸟不约而同地认定了他,一心想要把他带回来。   怕吓到小花精,它们先是远远地盘旋在他身后跟着,而后见他进了金狮兽的山洞,内心焦急。   倒不是怕金狮兽会吃了他,它们的小花精漂亮可爱,山中的灵兽都会喜欢,只是担心金狮兽同它们抢。   它们肯定抢不过。   不过好在一向傲娇脸皮薄的金狮兽还是将小花精送了出来。   时绫装模作样顺从吃了几颗后就躺回去不吃了,大鸟们见他如此固执也只好作罢。   借口用完了,时绫一时想不出别的,先安分了下来,静等时机。   深夜,几只大鸟将时绫围在中间,头埋进翅膀里便呼呼大睡。   它们都是头一回当爹娘,只知道把自己的雏鸟围起来,全然不知雏鸟是最调皮好动的,以至于时绫都跑到洞口了它们也浑然不觉。 第66章   时绫踮起脚尖, 缓缓朝着石洞最边缘挪去,眼睛始终盯着几只呼呼大睡的大鸟。   他完全没料到会如此顺利,直到半个身子都探出洞外了, 几只大鸟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似乎还睡得更沉了。   崖壁陡峭如刀削,石缝中零星冒出几株野草,随风摇曳。时绫深吸一口凉气,而后一手扒住石洞口, 一手用力高举摸索崖壁上突起的石块。   冻得发红的指尖触到合适石块的一瞬便将其牢牢抓住,冷硬的石块硌得他手心生疼。身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山崖,仅瞥了短短一眼,时绫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吓得唇瓣发抖。   山顶的风比山下的还要凛冽数倍,上下牙止不住打颤, 手指早就被冷风吹僵了。时绫又把腿伸了出去, 脚尖四处找着足以让他落脚的石缝。   风诡异地越来越大, 吹得他身子都微微摇晃。确保脚尖踩在了一个结实的石缝中后, 时绫松开了扒着洞口的手, 吃力地一点点往山顶爬。   离山顶大约只有几丈远,可近乎垂直的崖壁十分难爬,时绫苦兮兮地爬了好半晌甚至才刚过石洞顶。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时, 突然, 朝上伸出的手中抓到的一块石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时绫心中暗叫不好, 脆石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便直接断裂开来, 他的身子瞬间失去支撑,猛地向下一坠。   “啊!”时绫忍不住低呼出声,与此同时, 他凭借着本能,另一只手加大力道紧紧抓住先前的石块不松,这只手迅速松开断石在崖壁上胡乱摸索。   万幸,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石块,并死死抓住。   时绫心突突直跳,心有余悸地将身子紧紧贴在石壁上闭了闭眼,小口小口喘着气,本想暂且歇息一会,可脚下却冷不丁传来了几声交谈。   “别拽老子脚,滚!”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率先响起,语气中满是凶狠与不耐烦。   紧接着话语中带着委屈与不满的男人接道:“大哥,刚才还是我拉你上来的,你怎能忘恩负义!”   “什么叫我忘恩负义,仙尊只收一位弟子,要是让你上去了,我咋办!”   “可是大哥,我也想拜师……”   粗嗓门毫不留情地说道:“我可是你大哥!不知道长兄如父吗?你再等一千年吧。”   静默了半晌,另一个男人才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不过很快他便重新精神了起来,兴冲冲道:“大哥,你说咱是不是头一个上山的?”   “废话!”粗嗓门不耐烦地回,“御剑可不比那群蠢货用脚快吗?况且一路上你见到一个人影了吗?肯定全死光了,而且要是已经有人到顶敲响仙门,咱俩不早就在山下待着了?”   男人闻言傻呵呵地笑了两声,随即又道:“不是说用了法术会被仙尊立即逐出山吗?大哥,为啥咱们没事啊?”   粗嗓门不屑地冷哼一声,洋洋得意道:“定是咱俩的仙骨清奇,仙尊才给咱们破了例,这点事都想不明白?蠢货。”   时绫心慌意乱,他如何也没想到下面两人竟是御剑上的山,而且仙尊还没把两人逐出山去。莫非真是因为两人仙骨清奇,天赋异禀?   可现在他没心思去想这些了,必须赶在他们之前爬上山,敲响仙门。时绫咬了咬牙,手脚并用一刻也不敢停歇,加快速度往山顶爬去。   指腹早已被冰凉的硬石磨得生疼,双脚也酸痛不堪,可时绫却管不了这么多。正当他爬得起劲,脚下却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有石子掉我脸上了!上面还有人!”粗嗓门满是惊讶与愤怒,似乎没想到有人不用法术能比他们还快。   时绫身子一颤,装作没听见一般,面不改色地继续爬。   “喂!停下,不许爬了,给我下来!”那声音愈发急切,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等了一会,见他不理,粗嗓门气急败坏威胁:“臭小子,赶紧给我滚下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玄宗山第四位弟子只能是我!”   时绫充耳不闻,心中只默默祈祷自己快些,再快一些,马上就能摸到山顶了。   粗嗓门彻底暴怒,大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我可是得到了仙尊的认可从而破例可以用法术的,给我惹急了,别怪我下手太狠!”   “对啊,我大哥可厉害着呢!整个鼠族,我大哥若是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小子,你现在自己跳下去我就不同你计较,不然的话……”   话落,时绫忍不住好奇地往下瞅了一眼,脚下男人的全身黑如锅底,脸上长着长毛,活像一只丑陋的黑毛猪,吓得小花精爬得更快了。   粗嗓门迅速从靴子里将藏起的软剑掏了出来,就见时绫的手已经摸到山顶了,大发雷霆地吼道:“臭小子!快给我停下!”   紧接着,他嘴唇快速翻动,默念咒法,手中的软剑便像条游蛇一般往时绫飞速蹿去。   软剑在空中左摆右摆,发出“嘶嘶”的声响,随后“嗖”一下朝着时绫的脚底刺了过去。   而此时的时绫身子紧绷,咬了咬牙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他眼尖地瞥到那只闪着寒光的银剑,脚猛地一蹬崖壁,整个人迅速缩到了山顶。   下一刻,“咔哒”一声,软剑死死卡在了石缝之中,剑身还在不停颤抖嗡嗡作响。   粗嗓门气得脸色铁青,在下面暴怒大骂,恨不得将时绫劈成两半,转头颐指气使地大喊着让脚下的男人当他的垫脚石助他快些爬上山顶。   “废物,快托着我,那个臭小子已经上去了,不能让他敲响仙门!”   就在两人乱作一团之时,石洞中原本熟睡的大鸟们被叫嚷声吵醒。它们将头从翅膀里抽出,一睁眼便发现雏鸟不见了踪影,急得鸣叫起来。   结果出洞就瞧见了两个鬼鬼祟祟、长相丑陋的男人在洞口旁的崖壁上怒骂着什么,直接便认定自己的小雏鸟是被他们偷去了。   刹那间,大鸟身上燃起熊熊烈火,就连双眼也喷出灼灼火焰来,炽热而猛烈,整个山谷都被四只烈鸟的火光照亮。   本还在怒骂的两个男人吓得呆若木鸡,惊恐地看着周身火焰缭绕的大鸟,嘴里不停说着求饶的话语。   气得火冒三丈的四只烈鸟一哄而上,眨眼间两个活生生的男人便被叨得只剩一架白骨。   山顶的时绫心还高悬在嗓子眼,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若是他再慢上一点点,那把软剑定会毫不留情地从脚底刺进他的腿。   试了好几回都没能从地上站起来,好在仙阁的门离得不远,时绫脑袋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晕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了过去。   “叩叩”几声,他敲响了摇摇欲坠的仙门。   —   身穿白衣的男人懒懒散散抱臂依靠在门框,姿态随意,双眼半眯神色倦怠。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想到里面躺着的人,不屑地轻嗤一声,随口问道:“大师兄,他还没醒呢?”   被唤作大师兄的男人名叫恪谨,为人处事向来严谨认真,看到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禁蹙了蹙眉。正欲出声提醒,可白衣男人突然皱起鼻子微仰起头在嗅着什么。   恪谨目光落在手里端着的瓷碗中还剩下一大半的汤药,汤药还在隐隐散发着苦味。   白衣男人连忙后退两步,猛地咳嗽几声,头顶和身后凭空冒出了一对犬耳和尾巴。耳朵毛茸茸的,无力地耷拉在头上,尾巴轻摇,可男人却浑然不知。   “这什么味儿啊,熏死我了。”男人伸手烦躁地在鼻前挥了挥。   恪谨盯着他身后一摇一摇的尾巴,先是一愣,随即把瓷碗往身后藏了藏,眼中充斥着担忧,关切道:“逸风,你……”   话到嘴边,想起裴逸风脸皮薄,不喜被看见本体。犹豫片刻话锋一转,回道:“四师弟的身子似乎与寻常仙者不同,我用法术给他驱散病气却不见起效,只好去后山采了些草药回来熬汤喂给他才有所好转,等仙尊回来我便将此事……”   “切。”裴逸风出声打断,嘀咕:“原来是个凡胎。”   恪谨语气严肃不少,提醒道:“师尊说过,凡过山门者,无论出身,只要敲响院门从此以后便是他的徒弟。而且,四师弟本体是花,怎会是凡胎,他如今是你的同门师弟,不许胡说八道。”   裴逸风撇撇嘴,从喉间挤出一声“嗯”,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眼神中还透着些许不服气。   “逸风,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掉,仙尊为此事罚过你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恪谨颇为无奈地劝道。   恪谨对门规戒律极为看重,对仙尊的话更是言听计从,行事沉稳,从未受过罚。可这个师弟却三天两头被罚得团团转,他好歹也是做师兄的,怎会不忧心。   裴逸风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大师兄,师尊远在凡间,只要你不说,他怎会知道啊?”他眨眨眼睛,双手合十。   “最后一次,莫要再心存侥幸,早点把你这坏毛病给改了,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再帮你瞒着。”恪谨沉声道。   这话裴逸风不知听了多少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深知恪谨心软,都是吓唬他的,若是有下次定会还帮他瞒着,所以毫无顾虑,连连应下:“是是是,大师兄的话我牢记于心。别操心我了,快些去带着仙尊的那朵花去晒月亮吧。”   恪谨点点头,摊出手变了个药瓶出来,随后将其递给裴逸风,嘱咐道:“再过一个时辰,从中取出一颗放在四师弟口中,帮着他服下,莫要忘了。”   裴逸风想到身旁厢房中躺着的瘦削花精就忍不住嫌弃,可对上恪谨期许的眼神,还是勉强接下。   反正他才不干。   “若是没喂,仙尊先前给我的那颗有五百年的灵力的灵丸我可就自己吃了。”相处了一千年,恪谨怎会不知裴逸风的德行。他身为大师兄,应当顾好每个师弟才是,新来的四师弟身子瘦弱,更得好好照顾。   裴逸风眼睛一亮,认真道:“大师兄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喂给四师弟的。”   恪谨走后,裴逸风先是出了院子跑去崖边,本想逗逗鸟,可今儿那几只烈鸟不知发了什么疯,叫的难听不说,还一个劲儿地四处扒拉着崖壁上的石块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疯魔的样子让裴逸风不敢招惹,只好悻悻地走远了些。   只要仙门被敲响,其他仙者便会瞬间消散回到山下。此时此刻的玄宗山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裴逸风一屁股坐在宅院门旁的槐树边,靠着槐树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才恍然意识到一个时辰已过,想到那颗五百年灵力的灵丸,火急火燎朝着厢房跑去。   毫不犹豫地推开门,刹那间,屋里子充斥着的淡雅花香争先恐后地钻进了他的鼻腔。裴逸风嫌弃地拧着眉,觉着难闻死了。   他急忙掏出药瓶倒出药粒,不由分说地往床上正安静躺着的时绫唇缝塞去。   时绫双眼紧闭,被他这般粗鲁的动作弄疼了,委屈地呜咽出声,下意识扭头躲开。   裴逸风本就没什么耐心,见时绫迟迟不肯张嘴更是气得不行。   “爱吃不吃!”他怒斥一声,声音在厢房回荡,愤愤地摔门而出,尾巴一甩一甩的。   过了一会,厢房的门又被粗暴踹开。只见裴逸风黑沉着脸端着一碗温水,满脸不耐地走了进来。他拿起刚刚拍在桌上的那颗药粒,丢进碗中。   药粒遇水很快化开,可苦味也随之弥漫开来,犬耳耷拉地更低了。   他厌恶地舀起一勺药水,大步走到床边,捏着时绫的脸颊,缓缓倒了进去,嘴里还嘟囔着:“麻烦死了,要不是看在五百年灵力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裴逸风太过心急,一勺比一勺喂得快。时绫本就昏着,吞咽全靠本能,被药水呛了,咳得满脸通红。裴逸风听得烦,一把将时绫拽了起来敷衍地拍着他的背。   残留的几滴药水顺着粉润的唇角滑落至下巴,裴逸风不耐地“啧”了声,嫌弃地在身上摸索半晌,终于找到了帕子。   裴逸风没有用帕子的习惯,可仙尊和两个师兄都时常用帕子,所以他也学着揣了一个,但从没拿出来过。今日是头一回,不过并非是用在他自己身上。   粗鲁地胡乱把时绫下巴的药水擦干后,余光瞥见他光洁白嫩的额头被尘土染脏了一点。   裴逸风看不过去,可他又没来由地讨厌嫌弃时绫,纠结片刻想着反正也没醒,擦一下也无妨。   于是裴逸风磨磨蹭蹭地伸出手,用帕子帮时绫擦着额前的尘土,动作既生疏又不情愿。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时,一声微弱绵软的“谢谢。”钻进他的耳朵。声音极轻,却如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第67章   裴逸风手猛地一僵, 视线缓缓下移,就见原双眼紧闭的花精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四目相对间,时绫眉眼弯弯, 笑着轻声重复道:“谢谢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裴逸风差点跳起来。“噌”一下迅速离时绫远远的,顺带还将手中的帕子像烫手山芋般扔在了他的身上。声音拔高,结结巴巴道:“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坐在床上的时绫垂眸看向腿上皱皱巴巴的手帕,而后偏头就见男人眼中充满了防备, 看他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似的。   时绫不明所以,顿了顿,眼神清澈,却依然老老实实答道:“你替我擦额间尘土那时。”   话落, 裴逸风脸上青红交加,和床上的花精大眼瞪小眼好半晌, 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又或许是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想到自己方才那愚蠢至极的行为, 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恼怒和耻辱, 以及被发现后的无地自容和气急败坏。   “你、你……”裴逸风指着他, 咬牙切齿,心中的怒火逐渐升腾,且越烧越旺。   然而, 时绫的目光早已不在男人那张满是愤怒的脸上了, 而是呆愣愣地看他头顶那对高高耸起的银灰泛着光亮的犬耳, 以及身后左摇右摆的大尾巴。   屋子里烛光的映照下, 耳尖极小的绒毛在墙壁上投下清晰的影子。尾巴也油光水滑,每一根毛显然都被精心打理过,极其乖顺地挨在一起。   时绫越看心越痒, 特别特别想摸一下。即使摸过许许多多灵兽的毛发,但不知为何,只觉狼妖的最好摸。虽不是最软滑,可摸起来就是不舍得放开,而且味道很特别。   可此刻这样看着的话,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也很好摸的样子。   时绫眼睛眨也不眨看得入神,裴逸风拧着眉跟着他的视线往头顶看了一眼,空无一物。   灵界的花精都是这般痴傻?   那是如何从千万个仙者中挤出来从而爬上这玄宗山顶的?   怕不是走了狗屎运。   毕竟有句话叫傻人有傻福。   裴逸风更嫌弃他了,语气粗鲁野蛮,道:“看什么呢你!”   闻言,时绫这才意犹未尽地缓缓收回目光,十分真诚地夸赞:“你的耳朵好漂亮。”   “什么耳朵?”裴逸风气势不自觉弱了下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得隐隐有些许慌乱,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却下意识摸上了头顶。   不知何时忽然冒出来的犬耳正挺立着,他生来这处便极其敏感,就算是自己去碰也会控制不住地哆嗦几下。   毛茸茸的耳朵在掌中乱抖着,随即他又僵硬地转头看向身后,就见大如蕉扇似的尾巴正支棱着一摇一摇。   再看床上花精不加掩饰的渴望触摸的眼神,顿时羞愤交加,脸一下红了个彻底,一路烧到耳根,整张脸甚至能滴出血来。   裴逸风像被踩到尾巴一般暴跳如雷,冲时绫扯着嗓子大喊道:“谁允许你看了!不准看!赶紧给我把眼睛闭上!”声音大的快要把屋顶掀翻,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他的窘迫与羞耻。   时绫吓得缩了缩脖子,见男人眼睛通红,浑身都在发抖,于是乖乖应下:“哦,那我不看了,你不要哭了。”   此话一出,本双手捂头,身子侧转正不断尝试将身后尾巴藏起来的裴逸风动作又是一顿,恶狠狠地望向床上真的听话偏过头去的小花精。胸膛上下起伏,怒目圆睁,话都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质问道:“我哭什么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裴逸风一吵架或是发火生气眼睛就容易红,红到如若不是眼眶干涩着,他自己有时都怀疑是不是真的流出过眼泪。   终于,耳朵和尾巴可算是藏回去了,裴逸风气势也更足更有底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床榻边,捏着时绫的脸颊强行将他头扳过来。   “说啊。”裴逸风恶狠狠道。   时绫对上男人通红的双眼,觉得他实在是太凶,本是不想再理睬他了,可眼睛四下扫视了几眼这间陌生的厢房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你是我师兄吗?”   裴逸风一听脸色变得铁青,当即否认道:“不是!”他冷哼一声,眼神更加轻蔑,嘲讽道:“就你也配当我的师弟?”   时绫记得清楚,他确确实实爬上了山顶,也敲响了仙门,所以他定是拜成师了,那此处定是仙阁了。   醒时眼前的男人还正常地拿着帕子在他额间擦擦擦,他很是感激,可自从他一说话,男人就像是被夺舍了般,大吼大叫。本以为是师兄,所以他一直恭恭敬敬,对男人的话言听计从。   原来不是啊。   那就好。   时绫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往后仰头从男人手中挣脱出来,冷着脸避开那道凶狠的目光,不准备再和他多费口舌。   裴逸风一怔,他还未化成人形时,玉犬族没有比他位分小的敢这般无视他,而他化成人形后正好赶上玄宗山开山,便爬上山顶成了神狐的第三个弟子。   先前在族群被宠着,口无遮拦目中无人的毛病也是在族群里养出来的,如今在山中两个师兄也让着他,压根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和打压。   裴逸风便幼稚地认为谁都得包容他让着他才对。   即便不愿承认这个无能的花精是他师弟,可事实就是如此。所以此时此刻是他头一回被比他位分小的无视,甚至还给了他脸色瞧!   裴逸风自尊心被刺痛,当然接受不了,几乎是立马大声逼问道:“你还没回我的话!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哑巴了?”   “说话!”   “你敢无视我?”   “一朵破花也敢如此嚣张!”   可不论裴逸风怎么声嘶力竭地咆哮,时绫始终面无表情不予理会,最多在他吼叫时闭闭眼捂个耳朵什么的,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吝啬。   裴逸风嗓子疼得要命,感觉马上就要像崖边那几只烈鸟一样喷出火,可面上却强忍着不显露出来。   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新弟子,竟敢忤逆他。他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双手紧握成拳,额头青筋暴起,快要气炸了。   时绫觉得他就像灵界一个不留神便会粘在衣摆上的刺果,甩都甩不掉,招人厌恶。   从男人方才暴露在外的耳朵和尾巴来看,很明显是个犬精。灵界也有犬,可个个乖巧懂事从不乱叫,而眼前的却像个疯魔了的病犬,叫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好讨厌。   时绫决定同他说清楚之后便再也不理他了。   “你又不是我师兄,凭什么命令我?”   语气平淡,声音也很小很轻,可就是如此轻飘的一句话竟把裴逸风准备好的一大堆贬低斥责怒骂质问的话语全数被堵在了喉咙里。   裴逸风嘴角抽动,死盯着床上低垂眼眸的花精,好像无论说什么他都毫不在意,可就是这样的不在意和忽视才最让他气愤不已。   “你、你、你……”裴逸风只觉颜面尽失,可的确是自己主动否认说不是他的师兄。   裴逸风有一点点后悔了,于是绞尽脑汁给自己找补,“在这玄宗山,就算我不是你师兄,可论资历,论辈分,你也不能这么对我!”   时绫:“……”他是来拜泽夜仙尊为师的,除了仙尊和师兄们,除此之外其他人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也没必要在乎。   时绫淡淡地瞥了男人一眼,刚才就已经决定不理睬了,所以他不会再和这个喜欢大喊大叫的疯犬争辩。   内心极其脆弱的裴逸风又被时绫这个眼神给狠狠刺痛了。   裴逸风质问:“你这什么眼神!”   时绫不动声色地飞快瞥了眼房门。   细微的小动作还是被裴逸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底气又足了。得意洋洋地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像是抓住了时绫的什么把柄,裴逸风故意得瑟地拉长语调,很贱地问:“想赶我走?”   随后咬牙切齿不给时绫反应的机会,一字一字道:“我、就、不、走。”他双手抱胸,趾高气扬地一屁股坐在了床边,活脱脱就是一个无赖。   他笃定花精会生气、发怒,然后让他滚出去。   到时就该轮到他风轻云淡地用眼神嘲讽回去了。   可在时绫眼中,只觉这个犬精简直不可理喻,肯定是有病。   实在懒得再多费心神,不出就不出,随他怎么折腾好了。这么想着,时绫直接躺下了,盖着被子侧身背对裴逸风,眼不见心不烦。   这边,裴逸风已然在脑中幻想起了时绫会哭得稀里哗啦跪下求他出去,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住,可一转头,他直接气得站了起来。   “哎哎哎!我让你睡了吗?你……你难道不该……”跪下求我吗?   裴逸风烦躁地踢了一脚床腿,喊道:“不许睡,起来!”   然而,花精根本不搭理他,甚至还裹紧了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裴逸风顿时被怒气冲昏了头,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脱了鞋子当即跳上了床,一把将时绫的被子扯开,蛮横无理地钻了进去,嘴里还不停叫嚷着:“行啊,不嫌烦是吧?那我就跟你一起睡。”   时绫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犬精的脸皮居然能厚到这般地步,又惊又气,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充满怒意的眼神却让裴逸风莫名觉得舒爽的不得了,贱兮兮地嘲讽道:“想让我走啊?那你跪下求我呗。”说完,他还故意又往花精那里挤了挤,想彻底将其激怒。   可怜的小花精已经被坏心眼的犬精挤到了床边,和墙贴得严丝合缝,连动一动身子的余地都没有。   时绫呼吸越发急促,身后的男人像一块滚烫沉重的烙铁,同他紧紧相贴。   裴逸风笑得恶劣且阴鸷,报复带来的快意不断促使他往前,恨不得把令他厌烦至极的花精镶嵌进墙壁里。   他得把刚才被时绫顶撞和无视所受的气全部从这挤兑中找回来。   裴逸风故意凑到时绫耳边,热气尽数喷洒至他的脸上,挖苦道:“刚才不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现在怎么急了?”   时绫又羞又恼,脸颊涨得通红,用力咬着嘴里的软肉极力克制情绪,难受得快要窒息,可身后讨厌的犬精还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求我啊,求我我就考虑考虑放过你。”裴逸风唇角勾起,悠悠说道。   胸前被冷硬的墙壁挤得好难受,时绫快要撑不住了,他无力地闭了闭眼。尽管心中百般不愿,还是不得不哆哆嗦嗦地艰难转头,乞求地看着身后的犬精,薄唇轻启。   “求……”   恰在此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打断了时绫的话。   床上的二人皆是一个激灵,一同看了过去。 第68章   裴逸风看清来人后气焰一下就弱了下来, 身形僵硬,结结巴巴道:“大……大师兄,你、你怎么进来了?”   烛火摇曳, 火光在床榻上的二人脸上左右晃着,恪谨同样也怔愣在原地。   裴逸风平日里最为讲究,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自己的东西更不会让别人碰到一丁点。恪谨怎么也想不到先前瞧着还对四师弟颇为嫌弃和厌烦的裴逸风,一转眼就跟人家关系好到竟然睡一张床盖一条被了, 真是稀奇。   进来时还怕以裴逸风的性子会欺负四师弟,没成想两人相处的如此和谐融洽,他颇感欣慰。   时绫听了犬精对门口立着的身形高大挺拔男人的称呼,愣了愣, 看向恪谨的眼神顿时像是在看救命恩人一般,泪眼婆娑地问道:“你……你是他师兄?”   门被关紧, 烛火平稳下来。恪谨这才看到床上的小花精眼眶通红, 可怜的不行, 一副被狠狠欺负过的样子,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 却还是下意识关切道:“我是,四师弟这是怎么了?”   时绫太过委屈伤心,下意识忽略了男人对他的称呼, 立马哭哭啼啼地朝他控诉道:“你师弟一直对我大喊大叫, 还故意挤我, 把我弄得好难受, 你快管管。”说完,时绫又向后伸手去推烦人的犬精,可犬精仍纹丝不动。   时绫说完, 恪谨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走近两步,结果就见小花精已然被挤得前身死死贴紧了墙壁,满脸的痛苦和难受,脸都憋红了。   恪谨眼瞳一颤,以为裴逸风是改性了,原来是他想多了,还是那么混蛋,当即呵斥道:“逸风,下来!”   裴逸风其实打心底还是怕他这个大师兄,毕竟位分比他高。可还没欺负够也没从时绫那里讨回什么来,他怎能甘心,梗着脖子给自己辩解:“大师兄,我这是在教他规矩。他不仅顶撞我,竟然还无视我的话!是不是以下犯上,不该罚吗?”他气冲冲地向恪谨告状,觉得自己非常有理,定能得到恪谨的支持。   恪谨神情严肃,瞧着花精抽抽嗒嗒哭得满脸泪痕的模样,心尖一疼,更何况裴逸风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规矩也应该由仙尊亲自来教,还轮不到你,不许欺负同门,赶紧下来。我在后山都能听到你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一听恪谨提到仙尊,裴逸风终究还是怕了,不情不愿地挪动着身子。还不忘怒不可遏地狠狠剜了时绫一眼,无声地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看着犬精的嘴张张合合,时绫却满脑子都是恪谨所说的那两个字。   同门?   时绫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刚才还怒气冲冲一口否认不是他师兄的犬精,下意识开口说道:“他……他不是说不是我师兄吗?”   话落,刚穿好鞋站起身的裴逸风心虚地瞥了一眼身旁脸色难看的恪谨,支吾其词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时绫被无赖的犬精气得坐直身子,毫不客气地撕开他的谎话,说:“你方才亲口所言,说我不配当你的师弟,还说你不是我师兄。”   “我、我就是没说!”裴逸风嘴比墙硬,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不然恪谨定会絮絮叨叨说他好半晌,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   时绫从未遇到过像犬精如此这般无赖还不要脸皮的,哪里知道怎么应对,手足无措地坐在床上干瞪眼。   面对恪谨满是责备的注视,裴逸风气焰彻底消了个干净,别别扭扭眼神闪躲。他心里清楚,恪谨向来公正,对门规看得极重。刚才说话声稍大了些,仙尊定过不许大喊大叫扰玄宗山清静的规矩,他已经违反了,恪谨定是不会站在他这边,一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屋子里陷入一阵沉默,时绫坐在床上,既然犬精跟他是同门,那这个男人也是他的大师兄。他心中暗暗庆幸好在大师兄来的及时,不然还不知道要被犬精折磨成什么样。   恪谨瞧着裴逸风这副模样,又气又无奈地说道:“逸风,你身为玄宗山的弟子,本该以身作则,怎能像个没长大的幼兽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大师兄,我……”   裴逸风闻言又想狡辩,试图为自己多找回点脸面,却被恪谨忽视。恪谨将目光转向床上的小花精,眼神温和且饱含歉意,道:“四师弟,今日是逸风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还望你见谅,不要同他计较。你刚入仙门,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和二师弟说,切莫自己憋着。”   一旁的犬精听完,顿时又不乐意了,脸涨得通红,嚷嚷道:“为什么不能和我说?我也不差啊。”他心里没来由的觉着不太舒服。   恪谨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今日我若是不来,四师弟得被你欺负成什么样?”   这话如一团破布塞进了裴逸风的嗓子里,他顿时哑了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过了一会,他不甘心地继续嘀咕:“是他无礼在先……”   “好了。”恪谨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欺负师弟。”   训斥完裴逸风,恪谨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地看向时绫,轻声问道:“不知师弟如何称呼?”,不等时绫回答,他先一步抬起右手,轻轻一划,一道白光从指尖溢出,在半空缓缓勾勒出两个工整漂亮的字──恪谨。   那两个字浮在半空,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时绫看得一愣,随即赶忙低下头,恭敬地说道:“恪谨师兄。”说完,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行礼,却被恪谨伸手拦下。   “你身子还没好,不必多礼。”见时绫太过拘谨,恪谨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都是同门,你把我当哥哥看就好。”   时绫一怔,抬头看向恪谨,见他眼神真诚不掺一丝虚伪,乖巧地点了点头。他不会那个法术,只能红着脸笨拙地在床上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可床铺太软,写什么都是糊成一团乱,他自己都看不懂。   可恪谨却看明白了,揉了揉他的脑袋,脸上笑意更浓,微微俯身,说不想和他显得那么生疏,能不能唤他小时,就像叫裴逸风为逸风那样。   一个称呼罢了,叫什么都可以,时绫毫不犹豫地应下。   恪谨细心温柔,时绫心情好了许多,没忍住瞥了脸色铁青的裴逸风一眼。   若不是亲耳所闻,他很难相信无赖的犬精竟和眼前这位和煦的大师兄是同门,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刁蛮粗鲁,惹人生厌。   裴逸风一直愤愤地观察着花精,当然没错过他复杂中带着丝嫌弃的眼神,气得差点吐血,当即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时绫本就惊魂未定,被裴逸风突然一吼,好不容易压下的害怕和无助又涌了回来,吓得他赶紧缩回了被子里,满是惶恐,求助地看向恪谨。   恪谨见裴逸风还是有欺负时绫的心思,一而再再而三,也有些烦躁,严厉地将他狠狠呵斥了一通。直到裴逸风被他训得低下头,一声不吭了才停下。   又被说得抬不起头,而且还是在他讨厌的花精面前。裴逸风觉着脸上火辣辣的,像被谁扇了两巴掌,一直恶狠狠地偷瞪时绫,恨不得掐死他。   恪谨已经决定日后不能让裴逸风与时绫有太多接触,得尽可能将他们分开,不然整个玄宗山都难有安宁。他也不知裴逸风为何会对时绫抱有那么大的恶意,明明先前两人并不相识。   这么想着,恪谨嘱咐道:“仙尊如今在凡间,应该过几日便回来了。先好好歇息,不必如此拘谨,闲了可以在山中四处转转,你如今已是仙尊的弟子,那些灵兽不会伤你的。”   时绫背靠床栏,整个身子都蜷缩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小声应道:“谢谢师兄。”   随后,恪谨便带着不情不愿的裴逸风出去了。临出门前,裴逸风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缩成一团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花精,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   从入门到此整整一千年,恪谨从未这般严厉地斥责过他,最多啰嗦点,可也不会说什么重话。   裴逸风又幼稚地对时绫做口型:“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时绫缩了缩脖子。   恪谨将房门关紧,又冷着脸叮嘱裴逸风:“日后绝不许如此胡闹,若再欺负四师弟,我定会告知仙尊,让他好好罚你一通,给你长长记性。”   裴逸风撇撇嘴,敷衍应着:“知道了,大师兄。”可心里却不以为然,默默盘算着怎么整治时绫。   —   次日,天还未亮,时绫舒舒服服地在床上睡着,房门忽然被“砰砰”几声拍响。时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透过门上的油纸,看到外面立着一个高大模糊的人影。   见门没有立刻被打开,外面的人没了耐心,拍门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声音惊天动地。   时绫从床上爬起,慢吞吞地将衣衫一件件穿在了身上,而后小跑去开了门。   门外赫然是脸色黑沉的裴逸风。   时绫看到他的一瞬眼瞳一缩,几乎是下意识便要关门。可裴逸风反应极快,伸手一把顶住,任凭时绫如何用力也关不上。男人见时绫这副防备的模样,阴恻恻地笑了,不由分说地揪着他的衣袖将他拽了出来。   院子里黑乎乎的,不过到底不是深夜,还是隐约能看清一些东西。时绫睡眼朦胧,呆呆地被裴逸风拉出来,而后手中被强硬地塞了一个硬棍。   他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定睛一看,是把扫帚。   “把院子扫了。”裴逸风用命令的口吻对时绫说道,指着地上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整个宅院的落叶。见时绫不动,他也不急,不慌不忙悠悠说道:“我可是你师兄,师兄的话还敢不听?想造反?”   时绫瞪了裴逸风一眼。   他确实不敢。   毕竟刚入门,而裴逸风既然承认了是他师兄,他就得老老实实听师兄的话。   他只能自认倒霉,摊上个这么烦人的师兄。   小花精一声不吭地拿着扫帚走去院门一点点扫,院子里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且将整个宅院铺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像是几百年都没扫过了。   他手中的扫帚很重,没扫几下,手臂酸疼不已。没一会他便气喘吁吁没了力气,站在原地想稍稍歇息一下。   此时,悠哉悠哉坐在一旁木椅上的裴逸风,斜靠在椅背上,单腿曲起,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大腿上,神态慵懒,手中还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没个正形。   瞧见花精停下动作,他立刻皱起眉头,扯着嗓子喊:“喂,谁让你偷懒了,赶紧扫!”   时绫满心的委屈,却又不敢反驳,咬了咬唇重新颤颤巍巍拿起扫帚,继续吃力地清扫着落叶。那堆积如山的落叶仿佛有千斤重,每扫一下都能把他累个半死。   裴逸风脸上挂着恶劣得意的笑,看着时绫狼狈的模样,心中痛快淋漓。他要将昨日的脸面和受的气全都讨回来,让时绫知道招惹他的下场有多痛苦。   又过了半晌,裴逸风伸了个懒腰,懒懒散散地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地走到正在埋头苦扫的时绫身边。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故意用脚狠狠一踢。   时绫眼睁睁地看好不容易扫成一大堆的落叶瞬间四下飞散,凌乱地铺了满地。   得逞了的裴逸风笑得更癫狂,笑声在院子里四处乱撞,他讥讽道:“笨手笨脚,照你这样,扫个几年都扫不完。没有灵力不会法术,还想在仙门里待下去?别做梦了,早点下山去吧,省得在这丢人现眼。”说罢,他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眼中满是轻蔑地看着僵在原地无措的时绫。   时绫一言不发,心中对裴逸风的厌恶又多了几分,紧紧握着扫帚不管不顾地继续扫,手上的动作愈发用力。   可裴逸风怎会轻易罢休,他围着时绫踱步,如同戏弄猎物的凶兽,嘴里一刻不停地说着风凉话:“哟,生气了?昨日不是还心高气傲地跟我对着干吗?不是还和大师兄告状?怎么今儿一个字都没听见你说啊。”   然而时绫却像没听见,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   裴逸风说了好半晌,身旁的花精都毫无反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在这自言自语有多滑稽,他气不打一出来,正欲发作,可转头一看,原本被踢得乱七八糟的地面,此刻又被清理干净了一大片。   他有些意外。   毕竟这些落叶和扫帚都是他用法术变出来的,为了刻意刁难时绫用的。没成想只是短短一会的功夫,时绫似乎已经逐渐适应了,扫起来甚至还轻松了不少。   裴逸风冷哼一声,忽然觉得没意思。紧接着三两步走到时绫面前,伸手猛地抓住扫帚,迫使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又挑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挑了挑眉傲慢道:“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道个歉,我就大发慈悲不让你扫了,如何?”   莫名其妙且有病的犬精,时绫根本不想理他,而且院子脏了,他身为玄宗山的弟子,应当清扫干净。他薄唇紧闭,用力一拽,将扫帚从裴逸风手中挣脱出来,然后若无其事地接着扫地。   裴逸风毫无防备地被他拽了一个趔趄,气得火冒三丈,嘴角不受控地抽动两下,拔高声音,怒喝道:“你聋了?我跟你说话呢!”   时绫不为所动,看都不看他一眼。   原本被变出来为难时绫的扫帚,此刻竟像是认主了,在时绫手中特别听话,扫起来更快了。裴逸风心中怒火烧得更旺,怒气冲冲地就要把扫帚抢回来。   而时绫则下意识死死握住,与裴逸风拉扯了起来。可终究还是力不从心,不过手一时还在扫帚的杆上抓着。裴逸风见时绫不松手,恶狠狠地用了大力,将其拽了出来。   而时绫失去支撑,整个人向后仰去,一屁股坐在了自己刚扫成一座小山的落叶上。   落叶再次四散开来,看着这一幕,时绫静静坐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委屈如潮水涌上心头,眼眶一热,无声哭了出来。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一滴滴打湿了衣襟。   裴逸风也愣了,手一松,扫帚砸在了地上。他完全没想到时绫竟真的跟看上去一样弱不禁风,一下就摔了。看着时绫坐在地上小声哭泣的模样,本是应该高兴的,竟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莫名有一丝丝慌乱,他干巴巴地开口:“喂,你……你没事吧?”声音少了几分嚣张,随后又往恪谨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 第69章   时绫讨厌裴逸风, 很讨厌很讨厌,讨厌到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也不想和他说话。他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 裴逸风要这么针对刁难他,满腹委屈,然而更令他难受的是好不容易扫起来的落叶又散了,还得扫回来。   地上的花精依旧不说话,垂着头流泪, 泪珠颤颤巍巍挂在他莹白如玉的下巴上,裴逸风看得有些走神。极小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他内心渐渐有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只能用烦躁来掩盖。   “你哭得烦死了,不许哭!”裴逸风梗着脖子命令, 可声音却是虚的, 哪里还有之前的盛气凌人。他不知为何自己心会慌得这么厉害, 想了想, 觉得肯定是怕恪谨闻声出来发现他又欺负了时绫, 不仅弄摔了,还惹哭了。   裴逸风其实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时绫或许是装的, 为博得他的同情, 从而可以偷懒不用干活。越想越觉自己是对的, 所以裴逸风迫切地想去看看时绫此刻的神色, 看他是不是在装。   于是,裴逸风鬼使神差地蹲在时绫身边,用肩膀轻撞了他一下, “喂……”等了一会,裴逸风发现花精根本不理会他,嘴突然又痒了,不受控制脱口而出道:“不想干就直说,装哭算什么本事。”   此话一出,裴逸风自己也愣了愣,他明明不是想说这些的,可到嘴边就变了味。懊恼地挠了挠脖子,随后,他狼狈地勾着脑袋想从下方去看时绫的脸,却被躲开了。   “躲什么啊。”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脸上火辣辣的,又挪近了些,伸手扯了扯时绫的衣袖,“你快转过来。”他越来越心急,烦闷的不行,忍不住又命令起来。   时绫还是偏着头低声啜泣不止,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一点也不想理这个烦人的犬精,将衣袖抽回。   蹲在地上的裴逸风看他这副模样,知道自己理亏,尴尬的不知所措,起身在原地来回踱步想着法子,时不时还偷瞄一眼。   过了半晌,裴逸风实在忍受不了这诡异的沉默,狠狠踩了一脚地上的落叶,不耐地轻啧一声,俯身抓住时绫的手臂要将他从地上拉起。   时绫顿时像受了惊的小兽,拼命挣扎起来,他不想被裴逸风触碰。   本就没什么耐心的裴逸风见时绫这般抗拒,气得跳脚,觉着有失脸面,声音不自觉拔高,怒道:“差不多得了,我错了,行了吧!”   话音刚落,地上的时绫被这句话刺激到,突然抬头。裴逸风的语气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而他则出于无奈才被迫妥协认下“罪责”。   无耻至极。   裴逸风的目光猝不及防与时绫对上,只见他眼眶哭得红肿不堪,脸上毫无血色,近在头顶的天已然泛起鱼肚白,在微光的映照下,仿佛一尊快要破碎的瓷像。微风轻轻一吹,两鬓的乱发贴在脸颊上,衬得他更加可怜。   裴逸风一下怔愣在原地,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可喉咙却哽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手也失了力气。   时绫顺势挣脱而出,拍了拍衣摆的尘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紧接着弯腰想要去拿裴逸风脚边的扫帚。   反应过来的裴逸风当即一脚将扫帚踢去了一旁,见状,时绫抿了抿唇,直起身准备走过去将其捡起来,却被裴逸风怒气冲冲地抓住了手腕。   “不许扫了!”裴逸风怒斥一声,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气急了,同样红了眼睛。   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想到个整治时绫的法子,而后迫不及待地把时绫拽出来想要看他被折磨的“痛苦不堪”从而苦苦哀求他的样子,并声泪俱下地向他道歉认错。可如今,裴逸风想的一样都没发生就算了,反倒他还成了道歉的那个,蹲在地上颜面尽失地主动去和时绫说话,却从始至终都没得到回应。   时绫似乎特别烦他。   一瞬间,裴逸风觉得自己像犬族最低下的遭人厌烦和白眼的野犬。   时绫只觉裴逸风病得不轻,天不亮就像疯了一般把他拽出来扫院子,稍稍歇息一小会就说他偷懒,可等他真的适应过后又发火不让他扫了。   但一地乱七八糟的落叶时绫怎能坐视不管,用力抠着裴逸风的指尖想要让他松手。裴逸风吃痛,嘴角抽了抽,他习惯性地想发火,又硬生生忍住了,别别扭扭地为自己方才的话做解释,“笨手笨脚扫的慢死了,你回去,我来。”   闻言,时绫防备地抬眼看裴逸风,不知道他又要闹哪一出,反正不会安什么好心,说不定是又憋出来坏招了。   裴逸风被他这双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语气差得要死,“看什么看!”   说罢,头脑一热,裴逸风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了时绫的腰,没怎么用力就把他扛在了肩上。   时绫惊呼一声,回过神来立刻用力拍打裴逸风的背,怕扰了两个师兄休息,只得压低声音道:“放我下来。”   这么久了,时绫终于主动开口和他说了第一句话,裴逸风堵在心里的气诡异地消了不少,可说话还是很冲,回道:“不放!”   他将时绫扛得更稳了些,迈开大步朝着厢房走去,嘴里还嘟囔着:“别在这碍手碍脚,看着就烦。”   时绫被丢在了床上,紧接着裴逸风便红着脸转身离去,并恶狠狠地关上了房门,随着“砰”一声,四周陷入一片沉静,不过没多久,屋外就响起了清扫落叶的“簌簌”声。   从未做过这事的裴逸风甚至连扫帚怎么握都不知道,平日里手轻轻一挥地上的落叶便无影无踪,根本用不着这东西。裴逸风后悔为何弄出这么多破叶子,偏偏他还像着了魔一样,铁了心的不用法术。边扫,脑海中边浮现出时绫方才坐在落叶堆里哭泣的样子,那样的瘦弱且无助,让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一碰就哭,没意思。   —   门外清扫的声响一直持续到天光大亮才彻底静下来,时绫悄悄将窗子开了一条小缝,只见院子一干二净,一片落叶都找不见,也没有裴逸风的身影。   时绫轻轻将其关上,下床穿好鞋推开门走了出去,走出了宅院。   害怕那条疯犬突然又想出了什么坏招跑来刁难他,毕竟是他的师兄,惹不起但是躲的起。昨日大师兄说仙尊没回来这几日可以在山中四处转转,那他就找一处待着寻个清静。   时绫主要还是想下山看看云尘和潇澈还在不在,可等出了仙门他才想起自己现在仍不会法术,若想下山还得从近乎垂直的崖壁爬下去。时绫腿软,他可不想再爬山了,况且云尘和潇澈也不是傻子,肯定知道他已经拜到师了。   于是,小花精便灰溜溜地绕到了宅院后面也就是后山,后山一样陡峭,可却有棵参天的古树,古树周边都是灌丛。时绫眼睛一亮,小跑过去钻进了灌丛之中,背靠古树而坐。   四周安静极了,虽然呆坐在此有点点无趣,可总比被裴逸风大喊大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的好。时绫很沉得住气,一坐就坐到了日落天际,屁股都麻了才扶着树慢慢站了起来。   出门时时绫没来得及和恪谨打声招呼,纵使心中有百般不愿,可许久不归也有点不太好,时绫只好磨磨蹭蹭地回去了。   刚推开院门,时绫就见裴逸风脸色铁青地从他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他先是有一瞬的错愕,而后面上又重新挂上怒火,大步走来,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你去哪了?”   时绫不想让裴逸风知道他的藏身之处,只得扯了个谎,可他一说谎就脸红结巴,“下……下山。”说完,他战战兢兢眼神飘忽地看向裴逸风。   不过好在裴逸风和时绫相处的时日太短,根本不了解眼前的花精,所以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对,还以为时绫是被他吓成这样的。   裴逸风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可还是生硬,道:“以后不许像今日这样,我是你师兄,想出去也得经过我的允许。”   没有哪个师兄会连师弟出门都要插手过问,可裴逸风偏偏要管。或许是昨日时绫对他的无视深深刺痛了他脆弱的自尊心,他要让时绫对他言听计从。而且他发现,只要搬出师兄这俩字时绫就会变得特别听话。   裴逸风发现的没错,时绫听到他这么说之后,尽管很不情愿,却还是老实答应了。以为裴逸风又要对他使坏,没成想在他点头之后,裴逸风二话不说便越过他急匆匆地出去了。   时绫不想知道裴逸风要去哪,甚至巴不得他不回来才好。正欲转身回房,就在此时,正对着他的那间厢房门忽然开了。   时绫下意识转头看去,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走了出来。男人面容俊朗,可头发却乱成一团。身上穿着单薄的里衣,双眼透着浓浓的倦意,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一共就三个师兄,除了恪谨和那条犬精,剩下的这位肯定是了,“二师兄。”时绫下意识说道。   男人见到时绫并不意外,轻轻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一刻不停径直朝着院门走了出去。   宅院里一时静悄悄的,大师兄似乎也不在,时绫心中有些不安,觉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裴逸风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放过他,二师兄瞧着也很焦急。   时绫坐立不安地在自己的小屋里等着,一丁点风吹草动他都要开门查看一番。不过他没等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可等他小跑去开门,却只看见了恪谨的背影。   恪谨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推开了正房的门,正房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没一会,恪谨又出来了。   “大师兄,出什么事了?”时绫走了过去,见恪谨神色凝重,担忧地问道。   恪谨关紧房门,温和地朝他笑笑,轻轻摇头,正欲安抚他,一道浑厚有力带着埋怨的声音先一步响起:“逸风,不是师兄说你,你怎么能这般粗心大意!仙尊回来时把那朵花宝贝成什么样你又不是没看见,临走前还再三叮嘱咱一定要照看好,今儿好在是找回来了,要是没找回来,仙尊不得把咱仨的皮都扒了!”   时绫闻声看去,二师兄两个眉毛都快竖起来,正厉声斥责裴逸风。裴逸风则低着头,在他面前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嘴里嗫嚅着:“我……我睡着了。”   “睡着了?!”荒炎气不打一处来,“我这么能睡照看那朵花的时候都睡不着,你……”   “好了好了。”恪谨无奈地叹了口气打断道,“荒炎,既然花已经找回来了,就别再责怪逸风了,这次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说完,他又转头看向时绫,解释道:“小时,仙尊渡劫归来时带回一朵花,极为重视,下凡前交给我们照料,日中我让逸风带出去晒暖,逸风睡着了,花被灵兽叼了去,好在有惊无险,找了回来。”   恪谨悔的不行,其实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怕裴逸风太闲了又去欺负时绫,想着给他找点事做,结果险些酿成大祸。   裴逸风又一回在时绫面前丢了脸面,脸红一阵白一阵,难堪且屈辱的不行,心里窝着火。   哪里是他的错,分明都怪这个花精!   要不是他一声不吭出去了,自己怎会心不在焉一直想着他,以至于灵兽把身边放着的那朵花叼走了都没察觉到。   裴逸风气得要吐血,在他看来,时绫就是个十足的麻烦精!毫无预兆蓦地不见了踪影,害他一直没法静下来,心像是被吊起来了,满脑子都是他。   可裴逸风实在没脸说实情,毕竟说出去定会让整个仙界耻笑,堂堂玄宗山弟子,压下千万仙者爬上山顶,居然因为小师弟下山玩了就方寸大乱。   时绫全然不知自己成了裴逸风心中的“罪魁祸首”。他是花精,对各类花草果木亲近的不行,一心想知道能让仙尊那么宝贝的花长什么样,急忙问道:“大师兄,能让我看看仙尊的花吗?” 第70章   恪谨看着时绫饱含渴望的眼神, 笑着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荒炎本体是金龟,一天到晚就是缩在屋子里睡觉,裴逸风毛毛躁躁的根本靠不住。而新入门的小师弟乖巧听话性子好, 瞧着就心细,日后若是突然有事在身,把花给他自己也能放心不少。正巧时绫还是灵界的花精,生来就与花草亲近,想必定能照料得更好。   “当然。”恪谨点点头, 轻声又道:“你们是同族,以后还真得多多靠你留意些。仙尊此次下凡其实归期不定,临走前说几日后便能归来,可几日又几日, 仙尊也迟迟未归,这花如今只能靠你我照顾周全。”   时绫听完毫不犹豫急忙点头接下此任, “大师兄你放心, 我会好好照看的。”   说完, 恪谨转身便要推开正房的门。   一旁的裴逸风听了恪谨的话心里又不是滋味了。他本就瞧不起没灵力且不会法术的时绫, 而恪谨方才那一番话好像整个仙门除了时绫, 他和二师兄照看不来那朵花一样。   难道他甚至还不如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花精?   笑话。   裴逸风哪里能忍受时绫压他一头,更何况今日之事分明不是他的错!   气急败坏的裴逸风偏头想让荒炎跟他一起说点什么阻止恪谨,可荒炎明显非常之高兴, 毕竟日后不用再早起晚归捧着一朵花四处跑了, 打了个哈欠便回了房。   “不行!”裴逸风大喊一声, 冲上前抓住时绫的手腕, 用力一拽,便将毫无防备的时绫拽到了身边。   时绫半个身子本来都已经进了正房,正满心期待地等着看小花, 却遭裴逸风横插一脚,硬生生被扯出来,小脸垮着气呼呼地问他:“你干什么!”   恪谨同样顿住了步子,闻声回头望去,见时绫被裴逸风牢牢牵制着,当即沉声道:“逸风,放开师弟。”   裴逸风丝毫不惧,理直气壮地朝恪谨说道:“大师兄,不能让他进去。”说完,还狠狠瞪了一眼挣扎不休的时绫,“那朵花受了惊,需要静养,他笨手笨脚的惹麻烦,万一把花吓出病气了怎么办?”   听了裴逸风贬低的话语,时绫很气,仗着恪谨在这,知道裴逸风不敢拿他怎么样,于是大着胆子问:“我怎么笨手笨脚了?”   时绫没有乖乖“听话”让裴逸风怒气更盛,可恪谨还在这,他只好梗着脖子咬牙压低声音道:“你就是笨!笨死了,碍眼的惹祸精,看到你就烦!”   有恪谨撑腰时绫不甘示弱,立马回怼:“我讨厌你。”说完,他偏过头去,不想看犬精红白交加的脸。   “你……”   裴逸风哪里想的到时绫会这么说他,生生愣了好一会,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整张脸通红。   他被讨厌了?   凭什么?   凭什么讨厌他?   一个花精有什么资格讨厌他?   自他还是条幼犬到现在,从没有谁讨厌过他,也不敢讨厌他。裴逸风对这几个字相当熟悉,如今被用在自己身上时,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裴逸风一双眼睛红得吓人,死死盯着被他拉在身旁同样气愤的时绫,恨不得把时绫的脸都盯出个窟窿来。   时绫还不知道从自己口中吐出的轻飘的几个字,如同一把利刃在裴逸风脆弱的自尊心上又深深刺了一下。   裴逸风和时绫两人争辩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一直在认真思索的恪谨全然不知,点点头赞同道:“逸风说的也对,它今日受了惊,应当好好休息才是。它还不认识你,贸然进去的确会让它受惊。”怕时绫会难过,他立马补了一句:“小时,等过几日它精神好些了师兄再带你来看,好不好?”   恪谨都这么说了,时绫肯定不能再说什么,他也怕会吓到那朵小花,不急在一时,什么时候看都不迟,乖巧应下:“好。”   裴逸风喘着粗气眼皮直跳,极为简短的一个字,可声音是软的,柔的,和跟他说话时带刺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他耳朵嗡嗡作响,抓着时绫手腕的手也愈发用力,脑袋里一团乱麻,黑沉着张脸便要把时绫带回厢房里问个清楚。   “逸风。”恪谨叫住裴逸风,看着时绫被握得泛红的手腕,眉头拧着,“你要带他去哪?”   “唔……大师兄。”时绫小声唤道,害怕的脸都白了,向恪谨投去求助的眼神,已经后悔冲动说出的那句话了,裴逸风看上去真的气得不轻,不会放过他的。   恪谨三两步走上前去,只见裴逸风脸色铁青,而时绫则眼巴巴地望着他,身子抖个不停,像是碰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虽不知道两个师弟又有了什么矛盾,不过他身为师兄肯定不能坐视不管,呵斥道:“松手。”   裴逸风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此时此刻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也不想听。恪谨就算把他念叨个三天三夜他也要把时绫带回去一字一句问个清楚问个明白。   “逸风,不许再胡闹了,赶紧松手,你想把他骨头捏碎?”恪谨扯了两下裴逸风的手,没扯开,冷了脸,语气严肃:“我和荒炎真是太惯着你了,才让你如此肆无忌惮,这是你师弟,你怎能这般对他?”   听了恪谨的话,裴逸风一怔,可手上力道不减,他本就没用什么大力,不然这个弱不禁风的花精早就哭的稀里哗啦了。他直了直脊背,红着眼睛道:“大师兄你别管了,我有话跟他说。”   话落,恪谨顺着他欲走的方向看去,淡淡扫了他一眼,悠悠问:“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非得去厢房?”即便眼神中带了审视,依旧看不透裴逸风打的什么主意,昨日时绫被欺负的满脸泪痕的模样历历在目,他哪能放心让两人独处。   裴逸风语塞,总不能说把时绫拉到自己屋子里是为了好好问问他自己到底哪里惹他生厌了。不用想,恪谨肯定会说他幼稚。   恪谨没指望裴逸风嘴里能说出点什么有用的来,转而极有耐心地看向时绫,怕吓到他,轻声询问道:“小时想跟他回房吗?”   时绫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讨厌的犬精指不定要怎么折磨他,他才不会白白去送“死”。   “师弟不想跟你回去,别强求,赶快放手。”恪谨道。   裴逸风扭头怒瞪时绫一眼,看到时绫一副害怕的快要死掉的样子就一股火,明明初见时还很希望时绫用这种眼神看他,可现在只会让他烦闷的无法忍受。   怕他做什么,他又不吃花。   又苦又涩,难吃死了。   僵持了一会,裴逸风厚着脸皮就是不肯放开花精,干巴巴道:“大师兄你放心吧,我不会欺负他了,就说两句话而已。”   恪谨看了看时绫红了大片的腕骨忍无可忍,默念了个傀儡咒,抬手一挥,一道白光如利箭射向裴逸风。待裴逸风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袭满全身,四肢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牵制,不听使唤地松开了时绫,嘴里慌乱叫嚷着:“大师兄,快给我解了,我真就跟他说几句话,大师兄!”   恪谨神色冷峻,不为所动。   裴逸风又一回在时绫面前丢脸了。   一个小小的傀儡咒以往压根不可能碰到他一根发丝,方才他心里乱成一团,跟着了魔一样,这才没注意到。不受控制地转过身,一步步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恪谨修为比他高深,法力自然更强,难以抗衡。   一路上,裴逸风嘴里不停念叨让恪谨放了他,然而回应的却只有他在空荡宅院里四处乱撞的回声。   直到看见裴逸风满脸窘色地自己将门关上后,恪谨才缓缓走到时绫身边,担忧道:“没事吧?都怪我没看好他,让你受委屈了。”   时绫腕处鲜红一片,可也只是看上去可怕,其实并不疼,他轻声道:“没事,不疼的。”   恪谨实在是管不了裴逸风,毕竟他只是个师兄,口头说上两句可以,没资格真去罚些什么,唯有仙尊才能这么做。   “逸风做事冲动,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被他带回去,先让他冷静冷静。不早了,你也回房休息吧。”   时绫舔了舔干涩的唇,逃脱了裴逸风的“魔爪”他感激不尽,朝恪谨道谢。恪谨瞥了一眼裴逸风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揉了两把时绫的脑袋便走了。   战战兢兢地回到厢房,关紧门窗,挂上木锁,时绫又试了好几回,确保一丁点缝都推不开后才惴惴不安地坐在了床榻上。   不知道恪谨施的法术多久能解,可他敢肯定只要法术一消失,裴逸风便会立马过来找他的麻烦。   时绫胆战心惊地躺在床上,用被子把全身裹得很严实,竖起耳朵瑟瑟发抖地听着门外的动静,丁点困意都没有,就算有他也会掐着腿不让自己睡过去。   果不其然,门外冷不丁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中带着十足的火气,恨不得把山都跺裂开来。   小花精快要吓晕过去。   “砰!砰!砰!”   门外的人有所忌惮,敲门声明显尽量收敛着,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   没点烛火,屋子里黑乎乎的。仙界的明月近乎贴在头顶,所以隔着一层窗门纸的屋外很亮堂,门外正立着再熟悉不过的高大人影,时绫不敢看了,索性用被子彻底蒙住脑袋。   契而不舍的敲门声一下下地响起,快要让他崩溃。天真的以为只要一直不吭声,裴逸风就会以为他睡了,暂且先放过他。   可时绫忘了,整个仙阁只有他不会法术。那扇破旧不堪的木门,门外之人只需动动手指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打开。   至于为何一直敲个不停,当然是故意为之,想吓他罢了。   玩够了之后,“咔”一声,木锁掉落在地,门猛地被从外退开,冷风呼呼灌进屋内。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响起,最终停在他的床边。   时绫眼睛紧紧闭着,止不住地哆嗦,蜷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的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怎么,躲在被子里装睡呢?”裴逸风戏谑玩味的声音响起,嘲讽道。   随后,盖在时绫身上的被子被“唰”地毫不留情掀了起来。 第71章   “起来!”裴逸风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花精大声呵斥, 随即又心有余悸地往恪谨厢房的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憋着火继续道:“我知道你没睡,别装了!”   时绫光是听着他饱含怒意的语气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哪里敢乖乖听话起来,索性准备一装到底。   裴逸风气得想把屋顶掀了,可恶的花精不仅害他险些弄丢仙尊的宝贝花,挨了一顿说教,最让他耻辱的是竟然中了傀儡咒!好在仙门弟子少, 不然若是传出去,他的脸往哪放!   “喂!你再不起来我就要打你了!”裴逸风抬脚踢了一下床腿,威胁道。   话落,床上的花精明显一抖, 长发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偷摸又往床里缩了缩, 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裴逸风本想再说点狠的, 可耳畔一直回响着时绫的那句“我讨厌你”张了张嘴, 最终还是咽下去了, 烦躁地抓了抓脑袋, 在床边踱步。眼睛一瞥,盯上了时绫没能被衣摆盖住的脚踝。   想都没想,单腿跪到床上, 长臂一伸抓住了细得他单手就能完全包住的莹白脚踝, 随后轻轻一拽, 时绫就被拖到了床边。   时绫吓得快要晕过去, 不敢去看裴逸风,既然装睡不行了,他只好破罐破摔哭着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呜咽着说道:“不要打我。”   裴逸风脸色像茅坑里的石头,好不容易摆脱咒法便立马来找时绫算账,一路上想得都是怎么好好教训他,此时听到他哭,心口有种怪异的感觉,火气消了些,还是没好气道:“出来,现在知道怕了?”   他手里仍握着时绫软滑如玉的脚踝,即使再生气,也还是不由自主地用指腹摩挲了几下。这一举动又把时绫吓得眼泪直流,以为裴逸风要砍了他的脚,立马挣扎起来。   眼疾手快的裴逸风大掌收紧,没让时绫挣脱,时绫急得不管不顾地踢踹,裴逸风被踢的闷哼一声,正欲发火,就听被子里的人带着哭腔还是瓮声瓮气重复那一句话:“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裴逸风青白着脸,手上依旧忍不住蹂躏他的脚踝。   方才他只是气急了嘴上说说而已,怎么可能真去打。伤害同门仙尊定会将他逐出山,况且花精瘦弱单薄,不论是手腕还是脚踝,他用点力都能捏碎,还动不动就哭,娇气的要死,估计一推就得散架。更何况只是说两句就能给他吓成这样,也用不着动手。   如今时绫哭哭啼啼害怕发抖的模样活像是真被打了一样,裴逸风生硬道:“我又没打你,出来!”说完,空出的一只手又去扯被子,想看他的脸。   时绫察觉后立马捂紧,抽噎道:“你刚才说要打……”   裴逸风急的眼睛通红,愤愤呼出一口怒气,紧攥着被角,不情不愿解释:“我、我那是……吓你的。”   话落,哭声戛然而止,花精慢慢不再挣扎,过了一会,被子里又传来细闷的声音,怯怯地问他:“真的吗?”   本就没什么耐心的裴逸风忍无可忍,时绫不和他说话他烦,和他说话了他还是烦,“赶紧把被子掀了,不然我真打你了。”   不经吓的时绫和裴逸风僵持了一会,还是磨磨蹭蹭地扯下了被子,散下的长发早就乱成鸟窝,还有不少发丝糊在他满是泪痕的脸上,看上去很是狼狈。   一边可怜巴巴地自己整理着乱发,一边偷瞄立在床边手里还抓着他脚踝的裴逸风。剑眉星目的男人脸色阴沉的可怕,像是要把他生吞了。   时绫躺在床上偏着头,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裴逸风意犹未尽冷着脸放开时绫的脚踝,一屁股坐上了塌,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时绫难以抵抗,畏畏缩缩低垂脑袋不敢看他,指尖绞着衣袖。   “为什么讨厌我?”裴逸风怒火中烧,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凶狠。   蛮横无理,盛气凌人,动不动就凶他吓他大喊大叫。况且裴逸风明明也讨厌自己,他为何不能还回去?   时绫薄唇紧抿一言不发,他终究只敢在心里暗想,若是直言直语,岂不是火上浇油?万一把这条疯犬惹急了,闹得玄宗山不得安宁,到时恪谨又要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不想再让恪谨费心。   见时绫不说话,裴逸风抓住他的肩头将其扳过身来,后又捏起他的下巴,对上那双蒙了层水气的眼睛,红着眼眶呵斥:“说话!”   被迫看着裴逸风几乎快要喷出火的眼睛,时绫吓得更是一声不敢吭,只颤巍巍的哭,滚烫的热泪顺着脸颊打湿了裴逸风捏在他下巴的手。   裴逸风嫌弃的不行,没问出话他不想松开,可眼前的花精一直哭哭啼啼让他恼火。裴逸风转而去捏他湿淋淋的脸颊,恶劣地凶道:“不许哭!”不敢用力,怕捏疼了他会向恪谨告自己的状,只得又用上威胁:“再哭我就变回玉犬咬死你!”   还是这招好使,时绫虽仍哭丧着脸,但不会弄他一手的眼泪了。   “喂,说话。”裴逸风扯扯他的脸。   时绫吸了吸鼻子,嗫嚅着问:“说什么?”   裴逸风头顶都快气冒烟,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话都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道:“你跟我装傻是吧?”   “……没有。”时绫心虚。   “快说。”裴逸风逼迫。   时绫蜷着手指,犹犹豫豫好一会,在裴逸风凶狠的眼神注视下,眼睛慌乱盯向别处,说出了违心的话:“不讨厌你。”   明明时绫都说了最想听的,裴逸风烦闷的心不仅没有丁点好转,反而更气愤。他又不是个傻的,怎会看不出来时绫脸上藏都不藏的勉强和妥协。   “你骗我!”裴逸风一拳狠狠砸在床榻上,“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他死死盯住时绫,想从他眼睛里挖出真心话。   被吓得一哆嗦的时绫本能地想往后缩,可他的脸还被裴逸风捏着,只好放弃。眼神躲闪,怎敢与裴逸风对视。   “真的……真的不讨厌了……呜你放开我吧。”时绫苦苦哀求,更加后悔为何要一时冲动说出那句话,如今这条疯犬大半夜不依不饶来讨说法,让他疲惫不堪。   裴逸风心脏一阵刺痛,如遭雷击。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内心极度敏感脆弱,先前在族里,谁若是凑在一起说点什么小话,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在说自己,必定得过去问个清楚。   如今被光明正大理直气壮说了一番,他难受的快要疯了。   屋子里陷入一阵沉默,唯有时绫想哭却不敢哭努力克制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响起。   以为裴逸风得到答复后应该是满意了,没成想这条犬精又发疯,握住他的肩头摇晃,崩溃道:“你不能讨厌我!”   时绫被晃得头晕眼花,心中又气又怕,捂着耳朵嫌弃:“你小点声,不要吵了。”   如今的裴逸风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哪里控制的住自己的情绪,一听这话更是气得眼皮直抽,不仅没有收敛,反倒变本加厉:“我就大声,就吵,吵死你!”恼羞成怒地喊完,望着时绫嫌弃的眼神,他更是遭受重创。   被讨厌和嫌弃了的裴逸风犹如丧家之犬,狼狈至极地松了手。   一瞬间,裴逸风的遮羞布被撕开了。   回想过去,他好像一直在欺瞒自己。他是玉犬族领主唯一的儿子,族里当然无人敢讨厌他,对他唯命是从,巴结讨好。入了仙门,两个师兄比他年长,将他当作弟弟看待,让着他包容他的一切,每一回闯祸犯错都是两个师兄在兜底。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很讨厌他。   裴逸风自欺欺人了几千年,直到今日才幡然醒悟。受不住打击破碎的犬精悲痛欲绝,垂着头想着想着鼻尖一酸,眼泪不受控地涌了出来,一滴滴砸在他的腿上,晕湿他的衣袍,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平生头一回哭,还是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的那种,心里觉得很是丢脸。可转念一想,他在时绫面前的脸早就丢光了,也不在乎这一次,索性不管不顾。   时绫害怕的哭,他也哭,一花一狗对着哭。   滑稽至极。   时绫用衣袖抹干了脸上的泪痕,哭声也渐渐止住,可身旁的裴逸风还在痛苦落泪,肩膀一耸一耸。看他那副可怜样,时绫虽心有不忍,但他实在太累,只想快些休息。纠结片刻,还是大着胆子推了推裴逸风,轻声道:“你回去吧。”   正沉浸在伤痛中无法自拔的裴逸风听到时绫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泪眼婆娑地瞪了他一眼。其实心底默默期盼着时绫能安慰安慰他,没有也就算了,居然还催他走?委屈问:“我坐一会都不行?!”   时绫一时语塞,裴逸风性子又硬又倔,若是不想走,那他磨破嘴皮都没用,还不如随他去,爱走不走,反正他是要睡了。   “你想坐就坐吧。”时绫淡淡留下一句话,爬去床榻最里面,背对着裴逸风盖上被子。   冷漠无情,裴逸风更难受了。   他窘迫地在床边坐了许久,都没等到时绫安慰的话语,不禁转头看向身后,花精已然睡熟。他没好气地轻嗤一声,方才还怕自己怕得要死不活的,这才多久就睡过去了?   刚刚想了很多很多,现在心酸的不行,只因他得出这世上似乎唯有他爹是真心喜欢他的。可再仔细想想,昨日与时绫初见,那时时绫看他的眼神还好好的,说话也温柔,软软糯糯向他道谢,分明不讨厌他。   那先前定是喜欢的。   裴逸风不想再多一个人厌恶他了,暗暗决定等时绫醒来好好问问他,自己到底哪里不好,改还不行吗?   见时绫睡得那么香,他也有点困倦,懒得回房了,心中升起在此留宿的想法,反正这是仙尊的宅院,他们都是借住于此罢了,想睡哪除了仙尊没人管的着。   裴逸风大咧咧地爬上了时绫的床,轻轻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第72章   时绫迷迷糊糊醒来, 觉着有些喘不过气,低头就见腰上多了两条胳膊,紧紧环着他, 使他动弹不得。转头一瞧,裴逸风不仅没走,还与他同床共枕,双眸紧闭睡得很香,犬耳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 耷拉在头顶,时不时抖上两下。   时绫第一反应便是这肯定又是裴逸风折磨他的新招,不禁皱了皱眉,立马伸手去扯。可扯了半晌, 身后之人非但没松开,反而哼哼唧唧把他搂得更紧了, 脑袋在他颈侧蹭蹭, 弄得他脖子痒痒的。   “裴逸风, 醒醒。”时绫拍拍他的手, 扭头唤道。   男人像是根本没听见, 任凭时绫说什么都没反应,甚至动都不动一下。时绫怀疑是不是犬耳没立起来的缘故,所以裴逸风听不到他说话, 可再一想, 他不是还长有人耳吗?   莫非是患了耳疾?   时绫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再仔细想想, 假如真是如此,那裴逸风平日里总是喜欢大喊大叫也有了解释。患了耳疾听不清,所以说话时会不由自主地拔高声音。   时绫声本就小, 也不喜喊叫,现在若是想把裴逸风叫起来,只能趴到他耳边说了。可腰身被死死箍住,废了好大劲,脸都憋红了才慢慢在裴逸风怀里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躺着。   枕在一个枕头上,且裴逸风还搂着他,两人此刻面对面挨得极近,他若是再稍稍动一下,鼻尖就得碰在一起了。   绵绵的呼吸喷洒在脸上,热意和痒意并存,裴逸风抱着时绫,做得梦都是美的,此刻被打扰自然不高兴,嘟囔着说了几句什么时绫也没听清,反正男人很难受似的,低下脑袋躲到了他怀里,顺带暴露本性,不老实地在他胸口嗅嗅蹭蹭。   裴逸风一低头,头顶的犬耳自然而然便怼来了脸上,时绫微微朝后仰头拉开些距离,抬手轻轻捏住这对银灰的犬耳,热热软软,果然和他那日想的一样顺滑好摸,显然是被主人日日精心打理了。   时绫碰到这些毛茸茸的灵兽就控制不住,一手抓一边又是揉又是捏,而这一对犬耳也十分的配合,从始至终都极为乖顺,任由他怎么弄都不躲。   缩在他怀里的裴逸风呼吸骤然变得粗重,更用力地蹭他,嘴里又喋喋不休地说着梦呓。   时绫满心满眼都是乖巧的犬耳,正和它们玩的不亦乐乎,哪里还能分出心思去管裴逸风。   好闻的馨香充斥在鼻腔,敏感的耳朵被玩弄着,裴逸风像个酒瓮子,通红着脸,只觉自己躺在云彩上,轻飘飘晕乎乎的。蹭着蹭着居然把时绫的衣襟都蹭开了,露出了一小片胸口。   裴逸风的头恰巧将其挡住了,而且两人身上也都盖着被子,凉风吹不进来,时绫浑然不觉,还欢欢喜喜地甚至用唇亲了一下他的耳尖。   下一刻,裴逸风的尾巴立马僵直,低哼一声,浑身上下烫得像刚从火炉里跑出来,对着近在嘴边的软滑肌肤控制不住地吻了上去。   本体毕竟是条狗,面对自己心爱的东西怎能忍得住不咬咬舔舔。令人耳赤的“啧啧”水声自布被下响起,灵活的/舌/在敞开的胸口处留下一道道水痕,牙齿怜惜地叼起一点点皮肉在嘴/里吸/吮。   毫无防备的时绫被吓到了,手上动作一滞,感受到犬精正对着他的胸口又啃又咬,羞臊地红了脸,当即对着他的脑袋拍了一下。   身处梦境的裴逸风以为自己是一只有了主人的玉犬,正在高高兴兴啃咬主人奖励给自己的玩物,并对其视同珍宝,莫名其妙挨了打,顿时委屈的不行,哼唧两声,尾巴和耳朵都沮丧地耷拉着。   以为自己做错了事,但不知哪里做错了,冥思苦想半晌,难道是主人不想让他咬怀里的玩物吗?可他真的很喜欢,喜欢到甚至想吞掉。   他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只好乖乖收起犬齿,怜悯地舔了舔他心爱的“玩物”。   怀里的犬精一会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一会又傻呵呵地笑,不过刚才打的那一下还是起了作用,虽然还对他亲亲舔舔,但好在是不咬了。   睡着了的裴逸风和平日里完全两模两样,看上去就是个风度翩翩的温润公子,安静地侧卧在他怀里,原本傲慢和不羁的面庞上只有平和与宁静,半点戾气和癫狂都找不见,顶着一对犬耳,看上去更是无害。   刚刚打裴逸风的那一下,让时绫直到现在心都有点虚,特别是看到他这么听话,不让咬就立马不咬了。那应当给点补偿,或者安抚安抚吧?他是没用力,可不知道裴逸风是什么感受,若是不经打,醒了之后察觉出来,找他的麻烦怎么办?   时绫可不想再被这条犬精纠缠,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发顶,像摸灵兽一般去摸他,还顺带拍了拍他的背。   深陷在美梦中的玉犬愣了愣,回过神来后高兴地跳了起来还转了好几圈,尾巴摇得像个风轮,欢快地四处撒欢打滚。   主人竟然摸了他的头!   主人好像从来没摸过他,他也没被任何人摸过。   这是第一次。   梦境中的裴逸风幸福得快要昏厥,闭着眼睛享受主人的抚摸,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快把他迷晕过去。主人的手也好软好软,摸得他好舒服好舒服。   好喜欢被主人摸。   好爱主人。   男人胳膊收得更紧,红着脸贴在时绫白嫩的胸口上,耳朵立得高高的,情不自禁地又嗫嚅着梦呓起来:“摸……摸……”   时绫听清了,没多想,很有耐心地又摸了他两下。裴逸风睡着的时候没有那么讨厌,而且多摸几下,他的心也不是很虚了。   屋外的天渐渐亮起,时绫终于想起自己本是要叫裴逸风起床的,停下了动作,凑到他立起的耳朵旁说道:“裴逸风,天亮了,快点起来。”   可睡沉了的裴逸风哪里听得进话,更何况他方才还沉浸在美梦之中,现在不仅被打搅了,而且还失去了主人的爱抚。   犬精难受的不得了,又在时绫胸口上挨挨蹭蹭讨“主人”开心,带着哭腔哼哼道:“主人,主人……主人怎么不摸我了,我错了。”觉得是自己又犯了错的裴逸风立马认错。   认错认得如此之快,还是头一回,不过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心只想得到主人的原谅,生怕主人不喜欢他了,不要他了。   听到裴逸风说了什么的时绫快要吓死了,他无比清楚怀里犬精的真面目,他喜欢灵兽,可也只喜欢乖的,这种疯癫的才不会要。   不过裴逸风正睡着,说的是梦话而已,不必在意。   “快起来。”时绫推了推一个劲儿拱他胸口的脑袋,补了一句:“我不是你主人。”   最温柔的声音说出了最无情的话,裴逸风心碎成了好几瓣。梦里的他正泪眼汪汪地咬着主人的衣摆,拼命阻止主人的离开,奈何他只是一只小犬,根本拽不动,还被石子给绊倒滚了几圈。   主人回头对他冷冷地说道:“我不是你主人。”   他也趁此终于看清了主人的真容。   是那个花精。   裴逸风大惊,不过下意识说出的话来不及收回去了,喊道:“主人!”   这一声他也把自己从睡梦中喊醒了。   美梦变噩梦,裴逸风喘着粗气,久久才平静下来,待他缓过神,定睛一看,眼前赫然是个白花花的胸口,上面布满了粉红的吻痕和齿痕,让他一瞬间面红耳赤。   裴逸风梗着脖子,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眼神闪躲两下,不过终究还是忍不住往那白得晃眼的胸口上瞟,有的痕迹已经淡下,有的红得发紫。他哪里见过这场面,像被施了定身咒,彻底僵住成了个木头,一眨不眨把眼睛都看红了。   衣襟大敞,可该遮的还是遮住了,仅仅露出一点点边,是粉的。   裴逸风喉间干涩,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地歪着头,眼睛往衣襟下望去,想看看它。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眼前分明是一个男子的身躯,这人有的他都有,能差到哪去,可他就是想看,像中邪了似的,衣襟下的两个东西对他有极大的诱惑。   可令他失望的是衣襟压的太实了,即使勾着头瞄也瞄不到。急性子的犬精丝毫没犹豫,伸手轻轻一扯,两个颤巍巍立/着的绯色尖尖便展露在眼前。   看到的一刹那男人眼瞳缩紧,身子紧绷,全身血液倒流,从脸一直到脖子都红了个彻彻底底,像熟透了的虾。   两个东西又红又粉,圆润可爱,很小一粒,随着主人的呼吸上下微微起伏着。   眼睛紧紧盯住那出,从始至终都没抬头看一眼这两个尖尖的主人,自控力薄弱的裴逸风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哆嗦着伸出手指便要去触碰。   然而,就在裴逸风指尖快要碰到的前一刻,头顶被猛地拍了一下,不疼,但是把他吓了一跳。   被坏了好事恼羞成怒的裴逸风一抬头就对上了双湿漉漉且极为熟悉的眼睛。   很近,近到他甚至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裴逸风懵了。   花精的脸和他梦里主人的脸重合在一起,不对,他梦里的主人就是这个花精。   想到梦里的他变回玉犬在花精脚边百般谄媚讨好撒娇,羞窘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永生永世不出来了。可那毕竟只是梦罢了,除了他以外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但是,为何梦会如此真实?   梦里,时绫摸他头时他舒服的快要晕过去了,感觉十分的真切,他耳朵上也还残存着不属于他的热意。   一切都在表明时绫真的摸了他。   裴逸风难以置信地望着时绫。   被摸了耳朵,摸了头,而摸他的还是他最厌恶的花精,为何他心里一丝怒意都没有,一点气都生不出来。唯有羞臊,脸颊滚烫,下意识松开了对时绫的束缚。   时绫一把推开裴逸风坐起身,红着眼睛想把衣袍穿好,可他越是心急,手就越不听使唤,抖得厉害,衣袍怎么也掖不平整。   裴逸风本来眼睛还不自觉地再度扫向那白花花的胸口,被时绫这么一推,既尴尬又窘迫,手足无措跟着坐了起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紧紧搂着花精,   那……那花精胸口上的痕迹,莫非是他干的?   裴逸风的头“嗡”一下炸开了。   从小到大他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只为了变得更强,将更多人踩在脚下,除了修炼便再无其他东西能扰他的心神,哪里会知道这种旖旎暧昧之事。   此时的他狼狈至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越是窘迫,先前的一幕幕越是清晰地浮现出来,他又想起在梦里喊时绫主人,不过那只是梦。而令他崩溃的是,似乎还有一声,就是他把自己喊醒的那声。   裴逸风死死攥着身下的布被,手背青筋暴起,他恨不得缝了自己这张嘴。   时绫一刻也不想多待,胡乱地把衣袍穿好便要下床,刚一动,手腕却被死死抓住。时绫泪眼朦胧地回头看去,嘴唇微颤,一言不发。   裴逸风神色慌张,哪里还有平时嚣张跋扈的气势,硬着头皮和时绫四目相对,同样一句话不说,最终,还是时绫忍受不住先打破了沉默,道:“放开我。”   裴逸风心乱如麻,说出的话自然也不过脑子,几乎是脱口而出,明晃晃地质问:“你要去哪?你……你不是我主人吗?难道不该带上我吗?”   早已习惯他的无理取闹,所以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时绫摇摇头,说:“我不是。”   “那你当我主人!”裴逸风神色不太自然,也觉得羞耻。   时绫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默了半晌,好声好气十分有礼地回他:“师兄,我是你师弟啊。”   语气疏远又客气,裴逸风立马急了,就像谁把他尾巴踩了,顾不上别的,喊道:“不当我主人你摸我干什么!”理直气壮,只觉自己吃了大亏,很崩溃。   “摸了你就要当你主人吗?”时绫不解地歪头问,觉得裴逸风疯魔了。   裴逸风嘴角抽了抽,反问他:“不然呢?你难道不该对我负责吗!”   冥顽不灵,时绫生气,明明他才是吃亏的那个才对吧,平白无故被一条疯狗又啃又咬。   “你也咬我了。”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轻薄了,裴逸风今日非得为自己讨个公道不可,开始耍无赖:“我……我不管,你就是!”   时绫无奈至极,有苦难言,这种难缠的癞皮狗还是躲远些为好,耐着性子道:“你先松手。”   “你承认我就松。”裴逸风一脸执拗,不达目的不罢休。   时绫:“师兄,你睡糊涂了。”   裴逸风最讨厌时绫揣着明白装糊涂,火冒三丈,“别诓骗我,赶紧承认!”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时绫要被气哭了。   即使他性子再软,此时此刻也一点不想退让,他才不要当这条疯狗的主人,万一也染上疯病,那还怎么去救狼妖?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门忽然被敲响,门外的荒炎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小师弟,仙尊回来了。” 第73章   正纠缠不清的时绫和裴逸风皆是一愣, 裴逸风反应极大,脸都吓白了,忙结结巴巴追问:“仙……仙尊什么时候回来的!?”被责罚太多, 光是听到“仙尊”二字都发颤。   门外的荒炎听到裴逸风的声音默了片刻,没想到裴逸风大清早竟会在时绫的屋子里,没回他的话,而是问道:“小师弟去哪了?”   时绫赶忙应道:“师兄,我在。”一边回应, 心里一边怕荒炎会询问为何裴逸风会在这里。因为他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解释,裴逸风的所作所为幼稚至极,为了一句话对他不依不饶死缠烂打。   可显然他这个二师兄并不是个好奇心重的。   裴逸风和时绫之间的事只有恪谨知道,荒炎并不知情, 根本没想别的,也懒得想。听见时绫的声音后点点头, 敲了敲门板, 又道:“你俩都出来, 大师兄找你们。”   说罢, 他打了个大哈欠回房睡回笼觉了, 一句再没多说。   天还黑着荒炎就被恪谨喊起来,说仙尊回来了得去问候一下,结果愣是在门口站到天光大亮门都未敞开过。   仙尊闭门不开不是在修炼就是生了大气, 而一月之前仙尊才渡劫飞升,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在修炼。荒炎和恪谨犹豫再三还是大着胆子进去了, 一开卧房的门两人都怔愣了好半晌。   往日孤傲不可企及的仙尊脸色苍白如雪, 披头散发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可身上并无污浊的咒法和血腥之气,说明不是受伤了,况且整个仙界, 就算有开天辟地的本事也不可能伤到大名鼎鼎的玄宗山掌门。不过仙尊的事他们无权过问,所以两人只是放低声音问候了两句,说了说玄宗山和整个仙界的近况,床上之人始终不予理会。   恪谨想着既然都进来了,顺带让时绫和裴逸风也来问候两句,最主要的目的是让仙尊见见刚入门的新弟子,于是便让荒炎出去找两人进来。   裴逸风磨磨蹭蹭好一会才松开了时绫,跟在他身后不情不愿地来到了正房。恪谨正立在门前等候多时,见两人是一起来的,且时绫也没有不对劲,以为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欣慰地笑了笑。   “仙尊严而不厉,更何况你还是刚入门的小弟子,不会为难你的,别害怕。”恪谨摸了摸时绫的头,安抚道。   能拜入如此厉害的仙尊门下,自然是高兴的。然而,也正因仙尊法力高深威名赫赫,整个仙界无人不想拜其为师,其中不乏一些神通广大的大仙。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时绫,满心忧虑,他怕自己学艺不精,领悟迟钝,做出什么错事,让仙尊失望,从而将他逐出师门。   时绫有些无措地站着,心口砰砰直跳,听完恪谨的话才缓和了许多,抿唇乖乖朝他点头。   一旁的裴逸风默不作声,满脸的不情愿,他可不同意恪谨的话。仙尊整日冷着一张脸,罚起他来从不手软,反正他是怕得不行。   “好了,进来吧。”恪谨看时绫脸色还是不大好,主动牵起他的手将他带进了正房,没管裴逸风。   裴逸风见时绫被拉走了,尽管再怎么不愿意,还是亦步亦趋紧跟在时绫身后。   时绫被恪谨牵着,忐忑不安地走进卧房,日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卧房内光线不算昏暗,他的目光瞬间被床榻上的男人所吸引。   男人身着一袭玄色长袍,松松垮垮搭在身上,却难掩修长挺拔的身形。   他正静静平躺在床榻上,面如冠玉,神色透着疲惫和淡漠。剑眉斜飞入鬓,双眼轻阖,鼻骨高挺,毫无血色的薄唇抿得很紧,一头乌发随意铺散在枕上。   即便在休憩,可气质依旧孤高冷傲,周身也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让人心生畏惧。   时绫呆愣愣地盯着看了许久,被那冷冽的气场慑住心魄,直到恪谨捏了捏他的指尖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他慌忙垂下头,不敢再直视床榻上的男人,跪伏在地,拱手磕头,怯生生地说道:“弟子时绫,叩见仙尊。”   声音细如蚊蚋,恪谨本想着替时绫再重复一遍,这时,床上一直躺着的男人冷不丁有了动静,猛地咳嗽两声。   恪谨担忧地上前一步,脱口而出:“仙尊……”话还未说完,被泽夜抬手止住。泽夜缓缓掀起眼皮,那目光像是结了冰,看了看恪谨和站得笔直的裴逸风,随后又淡淡瞥了眼跪趴在地垂着脑袋的陌生之人,皱了皱眉。   他素不喜与生人往来。   恪谨急忙给泽夜绍介:“仙尊,这是前日新入门的弟子,听闻您归来,便立马来叩见您了。”   原来是错觉。   泽夜反应冷淡,无力地偏过头,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过了许久,才沉声道:“知道了,出去吧。”嗓音极为沙哑虚浮,说完便合上眼睛,不再开口。   恪谨和裴逸风早已习惯泽夜的淡漠疏离,神色并未有太大变化,可地上的时绫脸色却惨白如纸,眼眶发热。恪谨俯身小心将他扶起,还安慰地捏了捏他的肩,对床上的泽夜恭敬道:“那弟子告退了。”   三人转身还没走两步,身后的泽夜突然睁开眼在卧房内环视一圈,没找到他想要的,本平淡无波的语气带上一丝紧张,冷声问道:“花在哪?”   话落,裴逸风脸色煞白,身躯震颤,与恪谨对视一眼。恪谨比裴逸风冷静的多,将时绫交于裴逸风搀扶,转身答道:“在另一间卧房,弟子这就去取。”   一刻也不敢耽误脚下生风的恪谨将那朵插在木筒里的花毕恭毕敬送到了泽夜手里,泽夜愣愣地看着依旧没怎么长大的小白花,心疼地将其抱在怀里背过身去。   恪谨朝泽夜行了个礼,拉着抖成筛子的时绫,示意裴逸风跟上,三人一同踏出正房。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将里面压抑窒息的气氛隔绝开来。   时绫的心沉重得像坠了铅,眼眶瞬间湿润,晶亮的泪珠在里面打转,带着哭腔委屈地问恪谨:“大师兄,仙尊是不是嫌弃我啊?”   “怎么会呢。”恪谨心疼,把时绫搂进怀里,大掌上下抚着他的背为他顺气,试图安慰他,“仙尊向来如此,对我们也是一样,绝非针对你。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仙尊此次在凡间足足待了二十年之久,你方才也看到了,仙尊身子欠佳,想来是下凡劳累所致。他让我们离开,定是暂且无力应付旁事,小时切莫胡思乱想。”   看时绫缩在恪谨怀里,裴逸风垮着张脸,脸色难看至极,忍无可忍,说:“哭哭哭,不许哭!”粗鲁地将时绫从恪谨怀中拉出,恶狠狠地给他胡乱擦着眼泪。   哭哭啼啼眼泪汪汪的样子终究还是让裴逸风语气也软了点,生硬地安慰道:“我刚入门那会仙尊也是这样啊,对谁都是冷得像个冰碴子。有什么好哭的,哭得丑死了。”时绫的眼泪越流越多,他只得用衣袖给时绫抹泪,眼中没有丝毫嫌弃之色。   怀里忽地空了,恪谨眸光一暗,不过转瞬即逝,随即又挂上了温和的笑,点了点头附和道:“我是仙尊首徒,入门之际,正逢仙尊潜心闭门修炼。仙尊迟迟未曾露面,彼时我和小时一样,以为是惹得仙尊嫌弃,故而才闭门不见,足足等了一月才终得一睹仙尊的真容。”   时绫被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安慰了好半晌,恪谨见时绫实在是难过,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柔声提议道:“小时,要不师兄带你在这山里四处转转,散散心?”   话刚出口,便被一旁的裴逸风一口回绝。   裴逸风眉头微皱,神色认真道:“不必了,大师兄你还是留在仙门吧,仙尊万一有什么要事找你,那就麻烦了。我带他去就行,你放心吧。”说完,裴逸风火急火燎完全不给恪谨说话和时绫拒绝的机会,带着时绫眨眼间消失在了院内,徒留在原地错愕的恪谨。   —   “喂,你能不能走快点!”裴逸风实在忍不了,朝身后深一脚浅一脚慢慢挪着步子的时绫没好气地喊道。   时绫嘴角垂着,神情恹恹有气无力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委屈,什么也没说,继续慢吞吞地走。   可怜兮兮的,裴逸风看得心里有点不太舒服,干咳两声,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三两步走到时绫身边,不容抗拒地捉住他的手,不耐烦道:“行了,有完没完?搞得像我欺负你了似的。”   虽然被恪谨和裴逸风安慰了那么久,但时绫还是觉得仙尊或许真的嫌弃他,耳畔不断响起仙尊冷漠的声音,让他惴惴不安提不起半点精神,连被裴逸风拉手都忘记了挣扎。   裴逸风美滋滋的,感受着时绫难得的顺从。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低垂眼帘,脸上也没什么别的神情,便以为时绫没那么讨厌他了,不然怎会这么乖。   “喂,怎么不说话?”裴逸风不想叫时绫的名字,总觉得那样显得太过亲近,别扭死了,既然不同意当他的主人,那他就继续用这种无礼的方式来称呼他。   时绫依然无精打采,不理他。   裴逸风“切”了声,有点气急败坏,道:“爱说不说。”   他拉着时绫在山间四处转悠,一边走,一边时不时捉弄时绫,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走着走着,他突然从一旁的灌丛中揪下一颗黑乎乎的果子,递到时绫面前,装模作样地关心:“饿了吧?吃不?”   被裴逸风这么一提醒,时绫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快三日没吃过东西了。可奇怪的是,他竟一点不觉得饿,想必是玄宗山仙力过盛,他才能像其他仙者那样,日日吸取仙力充腹了。   即使不饿,他还是按耐不住心中好奇,想尝尝这个长相怪异的果子是什么味道。   于是他点点头,伸手接过,还礼貌地道了声谢:“谢谢。”   裴逸风见他这么乖,给什么吃什么,嘴角的笑意更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时绫傻傻地咬了一口,紧接着,他的脸立马扭曲──果子又酸又麻,味道古怪得让他吐了出来。   “噗哈哈哈哈哈!”裴逸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腰都快直不起来,指着时绫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语气中尽是得意:“怎么样?好吃吗?”   时绫瞪了他一眼,嘴里还残存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抬手就要把果子扔了,却被裴逸风一把抢了回去。   “别浪费啊,这可是好东西,吃了能长灵力的。”裴逸风说着,三两下就把时绫咬过一口的果子吃了个干净,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时绫一听,立马两眼放光问他:“真的吗?!”   裴逸风贱兮兮地冲他挑了挑眉,无情道:“假的。”   时绫:“……”   “谁让你接了,我又没逼你吃。再说了,多好吃啊,不懂得欣赏,果然灵界的花精就是没见识。”裴逸风还不忘讽刺他一番。   时绫被他这幅无赖的样子噎得说不出话来,也清醒了几分,这才察觉自己的手正被裴逸风握着,挣扎道:“放开我。”   裴逸风心里不爽,觉得时绫太过小心眼,不就是逗他一下吗,至于这么生气?他握得更紧了,理直气壮:“不放!你要是走丢了,大师兄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我又不是孩童,怎会走丢?”时绫不满。   “那可说不准,就你这迷迷糊糊的样子,谁知道会不会掉到哪个坑里,法术也使不出来,到时候来个灵兽给你吃了都没人知道。”裴逸风嘲讽他。   “……”   “喂!”   “这就生气了?我也没说什么吧?说点实话都不行?”   “你是我主人,难道不该包容我吗?”   时绫无奈至极,这条疯犬怎么还惦记着这事,“我不是,你认错了。”   “你再不承认,我就告诉仙尊你把我摸了还不想负责,让仙尊来评评理!”裴逸风振振有词,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也不害臊。   时绫被他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脸涨得通红。万万没想到裴逸风能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你……你别胡说八道。”   裴逸风笑得灿烂,挑衅他:“怎么?怕了?仙尊若是知道他竟有个这么没担当的弟子,肯定失望至极。”   被逼得无路可退,时绫不想把这种幼稚可笑的事闹到仙尊那里去,给仙尊徒增烦恼。   “还不想答应是吧?行,我现在就去找仙尊。”裴逸风松开他的手,无赖地作势要往山上走。   “别告诉仙尊。”时绫又急又怕,小跑追上男人,哀求道:“我答应,我答应。那……那你别告诉仙尊,也别告诉师兄们,就我们两个知道,好不好?”   裴逸风一听,来了兴致,停下脚步,双手抱胸懒洋洋地依靠在树上,扬起一抹玩味的笑,觉着还挺有意思,戏谑道:“哦?你答应什么了?我没听清。”   时绫被他弄得有些羞窘,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嗫嚅着开口:“我……我答应做你主人,可以了吗?”   “这么勉强?我可没逼你啊。”裴逸风挑了挑眉,故作惊讶道。   “不勉强。”时绫低声下气。   达到目的的裴逸风高兴了,要不是这样能找到更多借口折磨欺负时绫,才不会让一个什么都不会笨手笨脚的花精当他的主人。   —   时绫和裴逸风回到仙门时已然是正午,刚一进门,就见恪谨满脸的黑灰,正蹲在火堆前,手里拿着个乌漆麻黑的东西架在火上烤。二人走进一瞧,竟是条鱼,但早已烤成了炭。   “大师兄,你喜欢吃鱼啊?”裴逸风嫌弃问。   恪谨拿着蒲扇对着火扇了扇风,笑道:“我方才从厢房出来,就见仙尊坐在这烤鱼,不过他身子欠佳,我便劝他回去休息了,等烤好了再给他送去。”   裴逸风捏着鼻子不动声色地躲远了点。   原来仙尊爱吃这种东西。   时绫看不下去,抿了抿唇小声提醒:“大师兄,这烤糊了,不能吃的。”   恪谨一愣,举起那烤成了黑棍的鱼仔细瞧了瞧,眉头微皱:“是吗?可我从仙尊手中接下时就已经成这样了。”   在凡间不知烤了多少回的水鱼,时绫早已经熟能生巧,蹲下身拿起地上还没烤的鱼,熟练地串在削了皮的树枝上,随后将其架在火上,慢慢转动。鱼皮在火焰的炙烤下逐渐变得金黄,油脂从被烤裂了的鱼皮中渗出,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不一会,香气便弥漫开来,掩盖了先前呛鼻的黑烟。   被香气勾醒的荒炎睡眼惺忪地大咧咧走了出来,嘟囔道:”啥玩意这么香?”半眯着眼睛一瞧,裴逸风和恪谨一人手捧一条鱼,正吃得津津有味。   时绫头也不抬,指指手边一条烤好的鱼对荒炎道:“二师兄,给你吃。”说罢,他拿起手中刚烤好还冒着热气的金黄酥脆的烤鱼犹犹豫豫问恪谨:“大师兄,要不……我去给仙尊送吧。”   恪谨看着他忧虑的神色,心里明白他还在意先前的事,温和地笑了笑,点头鼓励他:“去吧,你手艺这么好,仙尊肯定喜欢。” 第74章   时绫在恪谨鼓励的眼神下忐忑不安地小心推开了正房的门, 刚踏入,一股冷冽的寒气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扑面而来,使得时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将削得光滑细腻的树枝又攥得紧了些,生怕一个不稳把他精心炙烤的鱼弄掉了。   关上门后,正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一丝声响都没有,唯有他那砰砰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在耳畔响起。   时绫站在卧房门踌躇许久, 不敢开门,回想晨时初次叩见仙尊,仙尊分明一句话也未同他说过,但无形中散发出的压迫感却能让他连头都抬不起来。可他在灵界时, 遇见所有花精都怕死了的大仙子都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或许是仙尊威名赫赫,法力无边, 所以他才会吓成这样吧。   指尖好几次搭上门板却始终没有推下去的勇气, 眼看手里的烤鱼热气渐渐散去, 时绫咬牙一不做二不休, 惨白着脸轻轻将卧房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透过这条缝, 看见男人正背对着他,朝着床里侧卧着,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似乎睡熟了。   时绫不由自主地暗暗松了口气, 随之心底又莫名泛起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小失望。   总之, 他不敢再打搅仙尊休憩, 踮起脚尖,蹑手蹑脚不发出一丁点声响挪动着小步子走了进去,将烤鱼慢慢放在木桌之上。放好后, 转身时他大着胆子匆匆瞥了床上的男人一眼,对方依旧一动不动。时绫没做停留,也只敢看一眼,匆忙出去了。   待时绫把正房门关上后,他的三个师兄都围了上来。恪谨一脸担忧地问道:“没事吧?仙尊说什么了?别往心里去,仙尊他……”   时绫急忙摆摆手,可不等他解释,裴逸风双手抱胸撇撇嘴,嘲讽他:“这么快就出来了?不会是仙尊觉得你烤得太难吃了,把你轰出来了吧?”   恪谨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时绫,见他神情如常,才放下心来,转头盯着裴逸风,语气不悦,不留情面地拆穿他:“一口气吃了三条还难吃?”   裴逸风当即红了脸,眼神飘忽,不敢看时绫的反应,故作镇定地别过头去,嘴硬道:“陪他在山里转了那么久,我饿了而已。”   话一出,恪谨和荒炎都忍不住挑了挑眉。只有低等的仙者才会靠吃食充腹,而裴逸风自出生以来,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全靠吸收天地精气和灵力。此番说辞骗得过单纯什么都不懂的小花精,却骗不过恪谨和荒炎。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再拆他的台。   荒炎拍了拍时绫的肩膀,赞许道:“别理他,小师弟你这手艺真不错,我们也是有口福了。”   恪谨赞同地笑着点头,捏了捏时绫的后颈肉,语气温和:“是啊,师兄很喜欢。逸风就是嘴硬,他也喜欢小时烤的鱼。”   “谁喜欢了!”裴逸风急得跳脚,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立马反驳:“我都说了,只是……只是饿了而已,不然我才不会吃这凡间的俗物。”   时绫没把裴逸风的话当回事,欢喜地笑了笑。既然两个师兄都喜欢,那日后他定会时常烤来给他们吃的。他不想针对谁,所以即使裴逸风这么说,他也会把裴逸风那份也烤了,仙门和睦最重要。   他抬头看了看裴逸风,柔声道:“那下次我多烤几条。”   裴逸风被他这么一说,脸上的红晕更浓了,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随……随你便。”   恪谨又朝正房望了一眼,关切地摸了摸时绫的头,又问了他一遍:“仙尊吃了吗?没说你什么吧?”   时绫摇头,小声解释:“仙尊好像还睡着,我不敢多打搅,放下就走了。”   恪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带着几分宽慰道:“这样也好。”   一旁,荒炎吃饱了又有些犯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拍了拍恪谨的肩,说:“行了,我先回去了,有事喊我。”说罢,他挥挥手,也不管恪谨同意与否,转身走了。   恪谨没说什么,俯下身体贴地将时绫两鬓的乱发别去耳后,温柔安慰他:“小时也回去歇着吧,仙尊身子转好了,就不会像今日这般……”他顿了顿,察觉出这话有些不妥,改了口,“不会再闭门不出了。你这么乖,仙尊肯定会喜欢你的,别多想。”   时绫直到现在心里都有点小难过,但不想让恪谨忧心,于是立马应道:“好。”   恪谨每次看到时绫晶亮的眼里满是信任,一眨不眨认真盯着他看,然后乖乖听话的样子,心就不由得一软,忍不住去牵他的手,“要师兄陪你吗?”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让时绫愣了下,但他心里没有任何不舒服。恪谨温柔体贴,对自己颇为关心照顾,时绫喜欢他,正欲答应,裴逸风突然气冲冲地走到两人面前,粗暴地抓住时绫的另一只手,没好气道:“师兄,仙尊如今病着,你住得离仙尊最近,就在屋子里待着别乱跑了,有我陪他就行了。”   讨厌的厚脸皮犬精又来纠缠,时绫愤愤地看了裴逸风一眼,张口便要拒绝,却被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有意无意瞥向正房的视线吓得闭上嘴。   裴逸风又在用那件难以启齿的事威胁他,可他毫无办法,只能顺从。   恪谨头一回不想再让着他这个师弟,脸色一冷,语气里夹杂着明晃晃的不悦:“你总是欺负小时,我怎放心将他交于你。”   时绫委屈却不敢说的样子看得裴逸风心情舒畅,不以为然地说道:“师兄,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怎么欺负他了?”他恶劣地捏了捏时绫的手,不要脸地弯腰凑了过去,“小师弟,我欺负过你吗?”   时绫没理他,偏头饱含歉意地对恪谨说道:“大师兄,没事的,裴师兄陪我就好。”   两人神色各异,恪谨心有疑惑,奈何时绫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纠缠下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意,道:“好吧,有事就来找我。”   时绫有苦难言,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裴逸风则得意地扬了扬眉,拉着他便往厢房走去。   时绫垮着小脸回头望了一眼,见恪谨仍站在原地,同样也在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忧。裴逸风顺着时绫的目光看去,心中醋意大发,不爽地捏起他的下巴,“喂!你什么意思?跟我在一起就这么不情愿?”   怕裴逸风生气,一冲动就跑去仙尊那里把事说出来,时绫赶忙收回目光软下声哄他:“没有不情愿。”   然而裴逸风变得出奇的好哄,别扭地哼哼两声就松开了他,没再说什么。   房门刚一关,裴逸风便原形毕露,粗鲁地拽着时绫到床榻边坐下,把他的手往头顶放,恶劣又直白地命令他:“赶紧摸我。”   时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啊?”   裴逸风脸红了红,也有些羞耻,不过很快就将其掩饰住了,不客气地质问道:“你当了我主人,摸我不是应该的?”   时绫满心的不情愿,可又不敢拒绝,只好摸了他两下。   难伺候的裴逸风自然又不乐意了,不满道:“糊弄我呢?”   回来的路上时绫就知道裴逸风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一路都在默默安慰自己,也算是做好了准备。时绫战战兢兢地看了裴逸风一眼,认命般承受他的折磨,一下下像摸灵兽那样来摸他的头。   裴逸风被摸爽了,心中的醋意也消了不少,语气没有那么冲了,道:“以后不许和大师兄挨那么近,听见没?”   “我没有。”时绫可怜反驳。   他和恪谨分明就是正常距离,哪有裴逸风说的那么夸张。   “我说有就是有!”裴逸风不高兴了,眼神凶狠地盯着他。   时绫只好委屈点头,不敢多说一个字,裴逸风又趁机接着威胁:“也不准和大师兄好,你现在是我的。”   时绫懵懵的,没听懂,不过现在裴逸风说什么,只要点头顺着他就准没错。   “嗯。”   他闷闷应下,裴逸风心满意足。   犬精身材高大,即使坐下了也比他高了不少,时绫胳膊一直举着,酸得不行,可怜兮兮地软声哀求道:“我胳膊酸了。”   裴逸风不耐烦地“啧”了声,嘟囔他:“事多。”接着迫不及待地躺到了时绫的腿上,闭上眼睛,“继续。”   时绫:“……”   可恶的犬精!   然而裴逸风还不老实,再次发问:“我和大师兄你喜欢谁?”   腿上的男人脸朝外侧躺着,时绫趁此机会悄咪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阵无语,无奈也只能违心地说道:“喜欢你……”才怪!   “切。”裴逸风装作不屑,实则畅快的不得了,差点没忍住让犬耳冒出来了。   裴逸风不喜被别人看见本体,虽然他是玉犬,可他却真心觉得仙界所有的犬包括他自己,本体都一副傻不拉几的样子,就算长得再凶也凶不过本性野蛮的狼和狮,他有时甚至会想,为什么他爹不是狼呢,那样他不就也是了?   威风凛凛,气势十足,就不会被其他族群瞧不起,而且连凡人都不怕他们,甚至还把他们当看门狗!   想到这,裴逸风一阵烦躁,梗着脖子突然问时绫:“喂,你、你喜欢狼还是……犬?”   时绫被问得一怔,但很快毫不犹豫回道:“狼。”他师父就是狼妖,自然是喜欢狼的。   裴逸风脸色难看死了,咬了咬牙,尽是不满和酸意:“蠢狼有什么好的?瞧着威风,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狼妖很厉害。”时绫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师父说话。   此话一出,裴逸风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冷哼一声:“犬就不厉害了?我看你也和他们一样,对犬族有偏见!”   时绫被腿上男人的激烈反应弄得有些无奈,好声好气同他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裴逸风不依不饶,势必要从时绫口中听到他想听的。   时绫被他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见他真是气得不轻,小声胡说八道讨好他:“你也很好的。”   随口的一句极为敷衍的话,却让本来还气得火冒三丈的裴逸风登时哑了声。   生性多疑的他竟然对自己最厌恶的花精所说的每一句好听话都提不起半分戒心。   门突然被敲响,时绫吓得下意识想要推开裴逸风,却被裴逸风抬手刻意压住腿让他动弹不得。不等两人说话,外面的人不打一声招呼便直接将门推开了。   “大师兄,你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啊。”裴逸风表面不满地抱怨,实则得意的不行,慢悠悠地起身。   看着榻上行为举止十分亲密的两人,恪谨脸当即沉了下来,可也只是一瞬,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窘迫不安的时绫笑着说道:“抱歉,是我失礼了。我太担心小时,所以就直接进来了,没打扰到你们吧?”   时绫“腾”地站起身,羞红了脸,慌乱摆手:“没、没有。”   “那就好。”恪谨走上前来,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要拉时绫到身边。   时绫想到裴逸风方才那番威胁的话语,惴惴不安地瞄了他一眼,见他果然正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后退两步避开了,不敢让恪谨碰,也不敢靠得太近。   恪谨抓了个空,手在半空顿了顿,面上维持着温润不失礼貌的笑,收回手没再坚持,轻声道:“小时,仙尊吃了你的烤鱼,唤你过去一趟。”而后又压低声补充:“仙尊得了心病,一会若是说话不留情面了些,你多担待。” 第75章   “快进去吧, 仙尊在等你了。”恪谨不由自主地想摸摸时绫的头安抚他,手刚抬到一半,又停住了。方才在厢房里时绫的抗拒和躲闪历历在目, 恪谨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只能用鼓励的眼神看他。   裴逸风站在一旁,很是不满道:“大师兄,要不你去跟仙尊说说,让仙尊先好好养病, 别见这个见那个了,而且他笨嘴拙舌的,别给仙尊病气得更重了。”   恪谨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时绫那张忐忑不安的惨白小脸上, 心里也不忍,仙尊方才同他说话时不容抗拒的语气威严的神情也让他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太对劲, 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长痛不如短痛。   他生硬地扯出一抹笑, 对时绫道:“小时别怕, 我们就在这等着, 哪都不去。过一会你要是没出来,我和逸风进去找你。”   时绫可怜点头,磨磨蹭蹭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裴逸风看着他瘦弱单薄的背影, 想都没想抬脚便要跟进去, 刚迈出一步就被恪谨伸手拦了下来。   恪谨强压下心中的担忧, 语气尽量平缓去安抚他这个莽撞的师弟, “你也不是不知道仙尊的性子,若是现在跟去,仙尊必定会责罚你我二人, 到时小时若是真有什么事,我们更帮不了他。”   裴逸风欲言又止,恪谨说的确实没错,仙尊喜欢罚他捡落叶,说是能磨砺他的性子。上回罚他亲手捡八千八百八十八片落叶,不眠不休三日才捡完。若是还被罚这个,他是无所谓,可这样一来,就得整整三日见不到花精,没法折磨他了。   他烦躁不已,咬了咬牙不甘道:“他进去不就是挨骂的?仙尊那脾气,除了咱三个,谁能受得了,更何况他、他……”   说两句碰两下就哭,娇气死了。   “仙尊和小师弟从未见过,无冤无仇,况且仙尊也不是无理之人,不会太过为难他,先等等吧,别进去添乱。”恪谨道。   时绫抖着腿弯,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卧房门口,看到房门已经开了一条缝了,他眼睛一亮,偷偷摸摸扒着门边,露出两只眼睛往里瞅。   卧房内,男人脱了外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上半身倚在床栏上,墨色的长发垂在身后,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憔悴。俊眉微蹙双眸闭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得时绫心一紧,果然正如恪谨所说,仙尊真的得了心病。   身痛可以用法术草药医治,可心病难医,谁得了心病都不会好受,即便是法力无边仙界最强的玄宗山掌门也不例外。   时绫不禁有些同情他。   可同情归同情,时绫依旧不敢进,就这么鬼鬼祟祟趴在门板上。仙尊正在休憩,贸然进去会不会不太好,他想着要不要先打声招呼,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纠结了好一会,正当他鼓起勇气曲着指节想敲门板之时,倚靠在床栏闭目养神的男人蓦地开了口。   “等我去请你?”   声如寒玉般冷冽,淡漠中带着讽刺发问。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时绫一激灵,险些被门缝挤到手。窘迫又狼狈地从门出来了,脸涨得通红,惴惴不安地走进卧房关上了门,而后垂着脑袋不动,静待发落。   卧房内陷入一片死寂,泽夜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床铺,发出“哒哒”的响声。他沉声道:“过来,站那么远做什么,本座又不会吃了你。”   闻言,时绫偷摸抬头瞄了泽夜一眼,见对方脸上并无怒意,这才磨磨蹭蹭地挪过去了,站在了泽夜床边。不过,他仍死死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   一股不知从何处钻了进来淡到无声无息融进卧房内的香气让泽夜眼皮动了动,手指一顿,过了半晌,语气淡淡道:“鱼是你烤的?”   时绫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是的,仙尊若是不满意,我……我……”   泽夜听着床边之人结结巴巴的话,掀起眼皮看向时绫,见他哆哆嗦嗦,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语气不耐,打断他:“本座有那么可怕?”   “没、没有……”时绫顿时慌了神,一个劲儿地摇头。   泽夜冷哼一声,狭长的狐眼斜睨着他,问:“那你抖什么?”   时绫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也不想这样,于是死死揪着衣袖,拼命让自己稳下来,声细如蚊,回:“弟子,弟子见到仙尊太高兴了,才抖的。”他闭着眼睛胡说八道。   泽夜没看他,回身想把刚刚放在枕上的小花连带木筒挪去床里,靠着墙和床栏,只因他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将其弄倒了。   手还没碰到,小花无精打采蔫着缩在一起的花瓣却突然绽开了,还欢快地扭了扭身子,一下就精神了起来,甚至还想从土里出来,吓得泽夜赶忙把土又压实了些。   看到自己和他的小花萎靡不振的精神终于好转,泽夜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寒冰似的一张脸浮现出一抹极淡的温柔,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垮,眼里也有了温度。   不过现在还有外人在此,泽夜用指尖爱怜地摸了摸它,便转回身了,完全没看见小花拼命指向时绫的叶子。   花香气越发浓郁,正是站在床边的弟子身上散出的,泽夜恍惚一瞬。   虽然早已无可奈何地将其忘记,但他还是没来由的隐隐觉得这个弟子身上的香气与凡人的颇为相似。   和那个凡人分开了整整二十年,他也在凡间找了二十年。即便有无尽的灵力和无边的法术也无济于事,对凡人的记忆依旧一日比一日淡去,不仅是声音,还有身上令他魂牵梦绕的香气,以及凡人给他取的名字他都忘却了。   唯一掏空心神所记下的只有那张也开始模糊了的脸。   泽夜的语气无意识地软了点,问他:“你是灵界的花精?”   时绫老实巴交地点头,小声回:“是。”   泽夜眯了眯眼,随意扫了时绫一眼,却没看到丁点灵力的涌动,怔了怔,又问道:“你的法器呢?”   闻言,时绫羞窘地更抬不起头来了,声音低得几乎快要听不清:“没有。”   灵界除了大仙子,其他小仙精灵生来除了学习育花养草的法术,就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仙法,哪里会有法器可得,况且灵界常年被结界笼罩,出去的机会都没有,也用不上法器。   泽夜默了片刻,没再多说什么。他抬手一挥,从时绫本体中取了微不可查的花蕊碎屑,化作了一把沐花剑。   剑鞘上刻着繁复却不杂乱的粉白相间的花纹,剑柄玉白,整把剑散发着淡淡银光。他把剑递到时绫身前,道:“拿着。”   时绫低着头,不知道泽夜让他拿什么,恭敬地弯下腰乖乖伸出双手。   紧接着,沉重且冰凉刺骨的东西压在掌心,眼看便要把毫无防备的时绫压倒在地。好在泽夜眼疾手快,把剑拿了回来。   “这么瘦弱,怎么习剑?”其他法器轻是轻,若是灵力不够深厚就是中看不中用,唯有剑,即便灵力薄弱也可驾驭防身。泽夜眉头皱得更紧了。   时绫被这么一说,羞愧难当,从脸红到了脖子,嗫嚅着:“弟子会努力的。”   “努力?”泽夜眼神冰冷,索性把剑放在了榻上,“剑都拿不稳,谈何努力?”   严厉的语气把本就胆小害怕的时绫吓得身形又是一晃,一句话都不敢说,死死咬着唇,头垂得更低了。   怯生生的模样让泽夜心里涌起一股烦躁,冷声道:“抬头。”   时绫像个做错了事的孩童,瑟瑟发抖,听着泽夜命令的话语,即便不想违抗,可他已经吓傻了,死活抬不起头,更不想看那张冰山一样的脸,想破脑袋给自己编了个理由。   “仙尊,弟子丑陋……”   泽夜:“……”   等了一会,没听到泽夜说话,心中更加慌乱,接着胡言乱语:“弟子生来……生来相貌不佳,天庭扁塌,双眼细小无神,整张脸像被巨石压过。”时绫越说越夸张。   泽夜被他不着边际的话语弄得头疼,说:“本座让你抬头,不是让你自贬。”   “如此丑陋模样,实在是不敢污仙尊的眼。”时绫继续说。   泽夜眼角一抽,闭了闭眼,“无妨。”他长呼一口气,无奈至极,“本座不嫌弃你。”   眼见躲不过去,时绫也不得不照做,慢慢把头抬了起来,惴惴不安地看着泽夜,怯懦无措,像只受了惊的灵鹿。   然而,榻上的泽夜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天雷劈中。   看到眼前之人的一刹那,脑海中渐渐模糊的脸庞登时清晰起来。身形一晃使得他下意识抓紧了床栏,脸色愈发惨白,难以置信地将目光死死定在小花精的脸上。   本就因耗尽心神身子变得虚弱无力,呼吸艰难,现在又太过激动,胸膛起伏着,剧烈咳嗽了几声,喉间涌上丝丝血腥气。   令他日思夜想的人,此刻竟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见状,时绫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伸手想要扶泽夜,可又怕泽夜嫌弃,不敢真的碰到他,只能悬在半空,焦急道:“仙尊,您没事吧?”   泽夜以为是自己太过想念时绫,已经想出幻觉来了。   缓了缓神,凝望着满脸担忧的时绫,眼中有错愕、有震惊、还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不是幻觉。   也不是梦境。   这就是凡间的那个“凡人”,他苦苦寻了二十年的“凡人”。   许久,泽夜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时绫?”   时绫看不懂泽夜情绪复杂难明的眼神,有点懵,不过还是点点头,“弟子在。”   泽夜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迫不及待继续道:“你……你可曾去过凡间?”试探地问他,因为他想亲耳听他承认。   时绫依旧点头:“弟子去过。”被贬去的。   泽夜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是狼身之时法力全数被束缚住,看不出时绫的本体,误以为他是凡人,怪不得将凡间和阎王殿翻个底朝天也没寻到他。   他艰难地用手撑着床榻慢慢坐起身,急切地问:“那你可记得……”他哽着喉咙,“你在凡间的师父?”   泽夜无法控制地忘记了时绫为他取的名字,只隐约记得自己是他的师父。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他在凡间待了二十年,对时绫来说就是二十日,说短不短,说长倒也不长。可他还是担心时绫把他忘了,既期待,又害怕,害怕听到否定的答复。   时绫眼睛一亮,只觉仙尊真是名不虚传,这般隐秘之事竟也知晓!急忙回道:“当然记得!仙尊,我其实来拜师为的就是学好法术后去魔界,我师父被魔界的人抓走了,我得去救他。”神情认真,没有丝毫惧意。   听闻此言,泽夜欣喜若狂,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整个人好似浸在了蜜罐中。   原来他日日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人也在想着他,甚至不远万里从灵界来到玄宗山拜师,一切皆是为了他。   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怕吓到时绫。泽夜头一回柔声细语地说话,也不再自称本座:“我就是你师父。”   他想看时绫的反应,会不会和他一样开心?还是会哭,他记得时绫很喜欢哭。又或是会生气,气他离开了这么久,然后打他,扇他巴掌。   反正不管是什么反应,他都喜欢。   然而,泽夜所想的一个也没有发生。   时绫呆呆眨了眨眼,泽夜心一凉,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果然,小花精眉眼弯弯,轻笑着说:“仙尊,我现在没有那么难过了,您不用哄我开心的。我师父是化作人形了的狼妖啊,是不可能再变成人的。”   一瞬间,泽夜满心的欢喜破碎。   他很想变成那头狼,让时绫看看自己的确就是他师父,不用为他担忧,更不用去魔界了。   可泽夜压根不知道自己狼身时长得什么样子,唯一确定的是狰狞又可怖。然而即便是这样,时绫还是没有怕过他,还和他亲近,认他做师父。   泽夜的心又暖了回来。   如今他有口难言,无措地坐在床榻上,他也心知肚明已经化成人形了的狼妖绝不可能再变为人,只要他不是那头狼的模样,就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   泽夜失魂落魄和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怯懦的时绫没忍住后退了一小步,莫非是仙尊的心病加重了?   他想出去找恪谨进来瞧瞧。   本欲拿出他们的小花以此再试着证之自己的泽夜敏锐地发觉了时绫或许要“逃跑”的小动作,急红了眼,情急之下不管不顾地抱住时绫的腰。   时绫吓了一跳,垂头看着男人疯魔了似的用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腰身,脸贴在他的肚子上。他两手举着,不敢碰威名赫赫的仙尊,只好轻声关心:“仙尊,您这是怎么了?”   话落,泽夜一个不小心将榻上的剑碰落在地,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泽夜没答,也不松手,生怕一松手失而复得的时绫就消失了。   “我去找大师兄来,好不好?”时绫哄他。   泽夜死活不肯松,感受着时绫身上的热意,他冰冷了许久的身子也慢慢回暖。   正房外,本就担忧不已的恪谨和裴逸风听到动静后,二话不说立马推门而入。当他们匆匆推开卧房的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懵了。   平日里向来威严庄重、傲世轻物的仙尊,此刻披头散发,找不出一丝往日的风采,正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弟子,嘴里不停念叨着:“别走,别走”,嗓音嘶哑哽咽,活像是失心疯了。   不过两人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上前要把他们拉开。 第76章   时绫用求助地目光慌乱看向两个男人, 满是惶恐与不安。举在半空的手哆嗦个不停,显然被泽夜的举动吓得不轻。   恪谨也不敢贸然去动泽夜,手忙脚乱了一会, 还是毕恭毕敬地先劝道:“仙尊,小师弟初入仙门,还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说了个折中的话。   泽夜现在哪里还能听得进去, 浑身发抖,双臂收得越来越紧,死死抱住他的小花精。对于泽夜来说,两人分开了二十年, 他足足有二十年没抱过碰过时绫了,忘记了他的声音和气息, 此刻只想贴着他, 嗅着他身上的花香, 和他说说话。   裴逸风站在一旁, 既担忧又不舒服。担忧是怕时绫笨手笨脚犯了什么错, 仙尊不让他走要罚他。不舒服则是仙尊正抱着他的花精,心中酸意翻涌。   花精是他的,就算是仙尊也不能碰。   他咬了咬牙, 走到时绫身后搂住他, 慢慢往后退, 试图将时绫从泽夜怀中“解救”出来。   仅凭他一人定是不行的, 恪谨见状,和裴逸风对视一眼,壮着胆子坐上床塌抱住泽夜, 两人一起用力,费了好大劲终于把泽夜和时绫给分开了。   泽夜悲痛又无可奈何,扶着床栏才能勉强稳住身形。现在有两个弟子在此,即使有再多话也只能先憋着,他和时绫之间的事,不想让外人知晓。   本欲让恪谨和裴逸风出去,随后拿花证之自己的身份,可看到时绫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地躲在了裴逸风身后,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恐惧与疏离,心就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使他当即冷静了下来。   不是狼身,作何解释都是无用的,甚而适得其反,让时绫以为他是个失心疯子,与他更疏远。   时绫回到他身边了就是极好的,尽管不相信他就是那头狼,来日方长,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找出趁他渡劫飞升虚弱疲惫之时在暗处使坏,从而让他坠落凡间的那个人,就能找到变成狼身的法子。   裴逸风把他的小花精护得死紧,防备地看着他,两人还手拉着手,好像他们是一家的,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泽夜心痛如绞。   恪谨关心泽夜的身子,不断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低声劝慰:“仙尊,您身子要紧,别动怒。”   裴逸风又把时绫往身后藏了藏,和他十指相扣,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神色,蹙眉看向泽夜,恳求道:“仙尊,他身子不好,你要罚就罚我吧,怎么罚都行。他笨嘴拙舌,惹您不高兴了,还请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话一出口,恪谨微微一愣。他和裴逸风作为师兄弟相处了一千年,何时听过裴逸风嘴里出过如此有礼的话,平日里口无遮拦粗鲁莽撞,无规无矩,今日为了维护时绫像变了一个人。   泽夜听到这番话,快要气死过去。   一个二个都以为他要罚时绫,难懂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如此严厉无情、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而且还是在他的花精面前说!   泽夜当即黑了脸,不过时绫还在此,他不敢发作,不能再给时绫留下不好的印象。纵使气得眼皮直跳,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冷瞥着裴逸风,道:“本座何时说过要罚他?”   恪谨和裴逸风闻言,皆是一愣。时绫也呆了,从裴逸风身后小心探出头来,看向泽夜,想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为何抱着人家不肯松手,还一直念叨着别走?   即使心有疑惑,两人也不敢多问一句。   泽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小花精,怎么也看不够,觉得他哪哪都好看。可他忘了自己是怎样的一张脸和神情,再加上阴鸷的眼神,似是要把谁给千刀万剐或是生吞活剥。   时绫被他盯得快要吓哭了,呜咽着躲回了裴逸风身后,连一根头发丝他都看不到了。   泽夜懊悔不已,情急之下站起身欲同时绫解释,然而此举把护花心切的恪谨和裴逸风吓得一个也跟着站起来拦在他身前,一个拉着时绫便要跑。   “你要带他去哪?”泽夜立马沉声呵斥。   裴逸风脚步一顿,神色慌张,不过很快又恢复过来,坦然自若道:“仙尊,既然您没事要吩咐,我就先带着他出去了,您如今还病着,正是需要静养,我们就不扰您清静了。”   时绫抓着裴逸风的衣袖,跟着用力点头。他认定泽夜的心病加重,脾气也古怪可怕,一会对他严厉说话不留情面,一会又抱着他胡言乱语,还说是他在凡间的师父。   害怕泽夜又疯魔着做出点别的事,时绫只想快点出去。   泽夜哀求地看向时绫,求他不要走。   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仙界最强神狐哪里有过求人的时候,压根不知道该露出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和眼神才能博取时绫的同情从而留下来。僵硬地挤眉弄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上去奇怪又可怕,活像是发病了,把三人都震慑在原地不敢动弹。   以为是病入膏肓的抽搐挣扎。   “仙尊!”恪谨瞪大眼睛大喊一声,慌忙扶他,“您……您没事吧?弟子现在就给您渡愈法!”说罢,他扶着泽夜便要坐回榻。   裴逸风催促:“身子要紧啊仙尊!快让大师兄给您疗伤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时绫心中的惧怕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只有担忧和关心。他顾不上别的了,和裴逸风一同快步走上前,着急的不行,柔声细语地说道:“仙尊,快躺下吧。”   时绫的反应让泽夜欣喜若狂,空荡的心瞬间被填满了。说明小花精心里不仅有狼身的他,也有他这个“人”。   泽夜幸福地躺在了榻上。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时绫,眼神柔和了不少,颤声说道:“本座……无碍,不必担心。”   恪谨却头大了,对着他仙尊没有一处伤痕或是内伤的身子无从下手。心里不禁暗暗感叹凡间竟如此凶险,法力无边的仙尊都被伤成了这幅样子。   有句话叫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仙尊究竟被何人何事伤了心,无从知晓,仙尊自己不说,他身为弟子定是不能问的。   恪谨从未用愈法治过心病,不过此法唯有好处没有坏处,决定试试再说。他沉气静心,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法咒,双手快速在半空画出一道复杂的阵法。   紧接着,恪谨伸出二指,指尖立马凝聚出一缕柔和的白光,源源不断地涌入泽夜体内。   泽夜将计就计,为了装得像一点,故意一个劲儿地咳嗽,像是要把苦胆都咳出。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都咳得通红,脖颈和耳根都染上了一层红晕,大掌死死抓紧床铺,手背青筋暴起,看上去痛苦至极。   裴逸风和时绫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泽夜为了显得更真一点,暗暗施了个小法术把体内的废血逼了出来。他捂嘴猛地一咳,缓缓摊开手掌,满手的鲜血触目惊心。   见状,恪谨手一抖,立马收回了法术,慌乱又自责地从袖中掏出帕子,小心翼翼替泽夜擦净血污,“您……您怎会突然咳血?是弟子法力不济,弟子有罪,还请仙尊责罚!”   “无妨。”泽夜“虚弱”地摇了摇头,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与你无关,是本座的病太重……咳咳咳……”   裴逸风和时绫吓傻了。   时绫惊呼一声,小脸煞白,震惊地看着泽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裴逸风拉进了怀里,把他的脑袋按在胸口,不让他再去看这极为血腥的一幕。   泽夜说完一偏头就见自己的小花被傻狗抱在了怀里,顿时七窍生烟。   这下是真要死了,被气死的。   他颤颤巍巍指着把时绫抱在怀里的裴逸风,喉咙哽着,气得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裴逸风没懂他是什么意思,边抱着时绫边在屋子里左看右看,好心道:“仙尊你要什么?我去给你拿。”   泽夜额头突突直跳,当即掀开被子要下床去把两人拉开,被眼疾手快的恪谨按住了,恪谨也给他“添乱”,劝道:“是啊仙尊,您病重,不必亲自前去,弟子为您取来就是。”   榻上的泽夜捂着心口缓了缓,眼神冷如寒霜,恨不得剥了裴逸风的皮,呵斥道:“放开!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啊?”裴逸风怔愣在原地,没想到他这个仙尊都现在了还注意着规矩,也懂事了一回,没和病重的仙尊唱反调,更何况那眼神太吓人了,马上要吃了他似的。   “是……”他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时绫。   “呜呜……仙尊你别死啊!”裴逸风刚把时绫放开,时绫就大哭着跑去跪在了泽夜的床前,眼泪哗哗直流。   小花精心都凉了,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在灵界无缘无故被贬下凡,在凡间遇到了狼妖,日子平平淡淡但他已经很满足了,可狼妖却突然被抓走了。   为了救回狼妖,千辛万苦来到玄宗山拜大名鼎鼎的神狐仙尊为师,好在是拜成了,可才和仙尊相处了还不到一日,仙尊竟然要归西了!   仙尊若是死了,那谁来教他法术?救狼妖的希望不就又渺茫了一点?   时绫趴在床榻上哭得稀里哗啦:“呜呜呜呜呜……”   看小花精这么难过,泽夜也心疼。没有经验,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能挽留他在身边的法子了,更不愿用“仙尊”这一身份来命令他,只好整了这一出。以他的修为,掏空心神是会让他病恹恹的,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要了他的命。   泽夜迫切地想和他的小花精好好说说话,看时机差不多了,咳道:“你们……你们出去,时绫留下。” 第77章   然而, 话音未落,恪谨和裴逸风当即异口同声地拒绝:“不行!”   恪谨俯身贴心地为泽夜掖紧了被子,眉头紧锁, 轻声道:“您身子正病弱,小师弟还太小,什么都不会,照顾不了您的。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们就是,弟子们一定尽心尽力。”   裴逸风也大步走了过来, 立在时绫身旁,点头附和:“是啊!仙尊别不好意思啊,我们是您的弟子,照顾您是应该的, 更何况我们三个一起在这陪您不是更好吗?”   泽夜嘴角抽了抽,心里一阵无语, 他话都说的这么直了, 没想到两个外人这么不识趣。   趴在床边的小花精依旧哭哭啼啼很伤心, 泪水把床铺都打湿了一小片。泽夜心软成水, 实在忍不住, 抬起手想要给时绫擦眼泪,手刚抬到一半,却被时绫一把抓住手腕。   泽夜一惊, 就见时绫伸出二指轻轻搭在他的腕上摸索着, 泽夜心中暗道不好, 可已经晚了。   时绫泪眼朦胧的双眼渐渐涌上疑惑, 眉头越皱越深。搭在泽夜腕上的指尖真切地感受到了强劲有力的脉搏,心里越发觉得哪里有点点不对劲。仙尊面色苍白,还吐了那么多血, 可这脉象丝毫不虚,甚至比常人还要有力。   太邪门了。   他抹了抹眼泪,瓮声瓮气问:“仙尊,您的脉象极好啊。”   泽夜心忽地一紧,硬着头皮继续装,轻咳两声,无力道:“本座……本座只是强撑罢了。”   时绫听了泽夜的说辞,没往别处想,他现在满心都是担忧,对泽夜的话深信不疑,可他关心泽夜的身子,还是不太放心。   两手在这条手臂上四处摸,肌肉也是紧实健壮的。越来越迷糊的时绫不由自主地小心掀开了泽夜的被子,在三个男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把手探到了泽夜的衣襟上。   “小师弟……”恪谨率先反应过来,伸手想拦下。   弟子去扒仙尊的衣服,这成何体统?   但还是没拦住,时绫已经手快地把泽夜薄如蝉翼的里衣给扒开了。泽夜也怔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像个死尸般躺在床上做不出任何阻拦的动作,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花精侧头把耳朵贴在了他的胸膛上,满脸认真地在听他的心跳。   泽夜一颗心当然跳如擂鼓,在胸腔内到处乱撞,恨不得直接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身下的床铺被他捏得皱成一团,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耳根更是烧得厉害,快要晕过去了。   时绫浑然不觉,仔细听了一会后,抬起头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狐疑问:“仙尊,您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呀?”   脉象强劲,肌肉紧实,心跳有力,哪里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此话一出,裴逸风和恪谨也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被三人齐刷刷地盯着,泽夜更加慌乱,不过还是强装镇定淡淡解释道:“心病,心自然跳得快了。”   单纯的时绫还趴在泽夜的胸膛上,一时忘了起身,傻乎乎地挠了挠头,他没得过心病,自然是不知道的,乖乖回道:“原来是这样。”   看不下去的裴逸风粗鲁地抓着他的手拉到了身边,红着眼睛,怒气冲冲道:“你怎么能扒仙尊的衣服?还和仙尊挨得那么近……仙徒授受不亲知不知道!成何体统!”   嫉妒使然,裴逸风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成何体统这四字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   时绫被斥责了一通,后知后觉意识到的确是他太冲动鲁莽,当时脑子一热不觉有什么,冷静下来很是羞愧,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给泽夜道歉:“仙尊,是我失了礼数,请仙尊责罚。”   裴逸风本是气头上,听了时绫的话立马清醒过来,火急火燎急忙低声纠正他:“什么责罚?是恕罪!快重说!”就他仙尊那罚人的手段,除了他和两个师兄,谁能吃得消?万一花精被累坏了,以后上哪找乐子?   时绫有把柄在裴逸风手中,先前一直顺从他,顺从久了就习惯了,以至于裴逸风说什么他听什么。茫然地答应下来,随后朝泽夜恭敬行礼,诚恳道:“还请仙尊恕罪,原谅弟子这一回。”   正甜甜蜜蜜还没多享受一会和时绫的亲密接触,就被傻狗横插一脚,最让他火气蹭蹭直冒的是自己的小花还对这条傻狗言听计从,说什么都敢听!   泽夜脸黑如锅底,眼神凌厉,死死盯着裴逸风,恨不得把他皮剥了。他肯定不会罚自己的小花,可罚裴逸风又找不到理由,气得好半天都没说话。   后悔以前罚裴逸风罚轻了。   恪谨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默默观察着仙尊的脸色,见他臭着一张脸,明显是不高兴了。深知仙尊不喜吵闹,可裴逸风偏偏是个叽叽喳喳恨不得能把房顶都掀了的性子。   若是让他继续留下,只怕仙尊的病会加重。   恪谨心里盘算着留下时绫帮他,让裴逸风回去歇息,卧房静下来,对仙尊养病有好处。不过,裴逸风如此在乎时绫,方才在正房外,如若不是自己三番五次阻拦,裴逸风早就不顾一切闯进来了。只要时绫在此,他定会纠缠着不肯离开。   思虑再三,他转头对裴逸风说道:“逸风,你带着小时回去休息吧,我留下照顾仙尊就好。”   裴逸风也不跟恪谨客气,眼睛一亮,立马道:“行,大师兄辛苦你了,那仙尊,弟子们先告退,您好好休养。”说罢,他欢欢喜喜地拉起一脸懵的时绫转身欲走。   榻上的泽夜急得直接坐了起来,呵道:“站住。”   见两人回头往望来,他握拳抵在唇边又咳了两声,“病恹恹”地倚在床栏上,瞥了两人一眼,沉声道:“本座让你们走了?”顿了顿,视线下移至两人又交握在一起的手,气哼哼地补了一句:“松手。”   恪谨拿过枕头将其垫在泽夜身后,耐心安抚道:“仙尊,您有事吩咐弟子便好。”   泽夜心中烦躁,恪谨和裴逸风这俩人他怎么看怎么觉着碍眼,一言不发坐在床上想着如何给两人支开。他衣衫不整,里衣还是先前被时绫扒开时的样子,胸膛半露,他有些尴尬地胡乱理好,对恪谨开口:“本座想喝夜梨茶润润嗓子,你和裴……”   话还没说一半,站在卧房门口的裴逸风又拉上时绫的手飞快跑了出去,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喊道:“仙尊,我们现在就给您泡!”   泽夜恼火地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脸色难看至极。   恪谨站在一旁,忍不住无奈笑了笑,替自己的师弟说好话:“仙尊,逸风虽莽撞了些,但心里对您还是很孝敬敬重的。”   泽夜:“……”   时绫被裴逸风拉到了灶房,裴逸风从柜中拿出一个小茶铛,用法术往里灌了水,又从角落里抱来木柴放在了小火炉里。他是只精通水法,烧水泡茶这种事向来是由恪谨来做的。此刻,他对着这堆木柴无从下手。   时绫走上前,熟稔地帮他把火升了起来,动作轻快熟练一气呵成。裴逸风面上有些挂不住,看时绫弯下腰准备把茶铛端上火炉,赶忙给他赶去了一旁,嫌弃道:“去去去,你端得动吗?别碍手碍脚的。”   被他这么一说,时绫只好悻悻退到一旁,找了个小凳子坐下,无聊地撑着下巴。   裴逸风偷偷打量着时绫,不禁懊恼是不是刚才话说的太重了,又让时绫讨厌了。   好不容易熬到水烧开,裴逸风知道时绫初入仙门想讨仙尊开心,也想弥补一下刚才说的话,于是给“失落”的时绫一个表现的机会,干巴巴地冲时绫说道:“喂,你来放吧。”   正无聊的时绫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走上前,接过裴逸风手上的夜梨块,斟酌地放了几块进去,随后抬头问道:“够了吗?”   裴逸风也没泡过夜梨茶,挠了挠后脑勺,没底气:“够了……”应该。   等夜梨块全数融入水中,裴逸风将茶倒进了茶盏中,茶盏太烫,他没让时绫碰,独自端着茶盏小心翼翼往外走,时绫亦步亦趋跟在裴逸风身旁,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正房。   想到自己的小花精正在和别人共处一室,泽夜心里就急得不行,苦兮兮地坐在榻上等啊等啊,心里早已积攒了满满的怨气。   好不容易等到时绫回来了,泽夜一喜,却又不能表现出来,装得病弱,期待地望着时绫,有气无力道:“咳……本座怕是拿不稳这茶盏。”   端着茶盏的裴逸风转了个弯,反正是顺手的事,道:“仙尊,我来喂您。”   泽夜:“……不必了。”   泽夜气不过,阴沉着脸喝了一口,对裴逸风不满道:“如此寡淡,倒不如直接端碗清水过来敷衍本座,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倒不是他故意找事挑刺,夜梨放少了就是会有一股刺鼻的怪味,难以下咽。   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责难的裴逸风很无辜,但他并未辩解,一言不发地替时绫承受下来,“弟子知错。”   时绫不是个缩头乌龟,一人做事一人当,同泽夜弱弱解释道:“仙尊,您不要说裴师兄了,是我泡的。”   泽夜呛得连连咳嗽,差点一个没稳住把茶盏扣在被子上,恪谨慌忙为他拍背顺气。缓过来的泽夜看着畏畏缩缩在床边“罚站”的时绫,他清了清嗓子,找补道:“虽是淡了些,倒也清爽。”   时绫又开心了。   于是,泽夜硬着头皮忍着恶心一口一口将其喝了个一干二净。   天色已晚,待他喝完,时绫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马上就要栽倒在地。泽夜看在眼里,心疼不已,顺带又想了个招,挥了挥手,说:“你们退下吧,本座要就寝了。”   时绫困懵了,呆呆地像只小木偶被恪谨和裴逸风一左一右拉了出去,脚步虚浮。   等三人一走,泽夜一扫方才的病弱模样,立马变得活蹦乱跳,快步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一条小缝,看着三人站在院内说了一会话,而后各自回了房。   泽夜臭美地变了一套自认为最好看的衣袍在身上,衣袍以绀色为底,袖口和衣襟处绣着素雅的银色云纹,衬得他精神了不少,对着水镜照了一会,这才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出了正房。   夜风微凉,泽夜修长的身影在院子里穿行,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时绫。还没走到时绫房前,就看到裴逸风抱着枕头正欲推门而入,看到他过来吓得一个激灵。   “仙尊,您怎么下床了?外头冷,快回去吧。”裴逸风一头雾水,上下打量了泽夜一眼。   大晚上的,他仙尊穿得这么严整是要干嘛去?   泽夜没回,而是冷声反问他:“你来这干什么?”   裴逸风理直气壮:“睡觉啊。” 第78章   不会察言观色没什么心眼的裴逸风刚说完, 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凝固了。   面前立着的高大男人眨眼间变得像个冤魂,目露凶光,似是要来索他的命。一千年了, 他从未见过仙尊这般可怕的模样,以往只是冷漠不留情面了点,如今分明是要大开杀戒的架势。   裴逸风抱紧怀中的枕头,头皮发麻,不由得后退两步, 还是恭敬颤声问:“您有何吩咐?”   泽夜依然无视了他的话,透过半敞着的窗子向厢房内望了一眼,他的小花精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冷冷瞥了裴逸风一眼,尽管心中怒火冲天, 还是极力克制着,压低声音, 说道:“过来。”   莫名其妙被给了脸色的裴逸风头都快想破了, 愣是没回想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 胆战心惊地老实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中, 明月挂在头顶, 映出两道修长的影子。泽夜站定,回身直视裴逸风,一贯清冷的面容隐隐透着急切, 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单刀直入发问:“你们睡几回了?”   仔细琢磨起来并没什么问题的寻常话语, 为何从仙尊嘴里说出来, 他却无端听出了一丝丝怪异的感觉。那质问的语调,那神情,像是他和时绫背着人做了什么天理难容、见不得光的事一般。   裴逸风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竟有些心虚,眼神躲闪,在泽夜要杀人的目光下,支支吾吾好半晌才艰难吐出两个字:“一回。”   泽夜微微颔首,双肩放松下来,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闷气,但他的脸依然阴沉可怕,没有丝毫霁色。眯起双眸,目光如针尖扎向裴逸风,接着直白问:“你喜欢时绫?”   到底与这几个弟子相处了千年,他们心里想的什么他怎会看不出,更何况还是这个心思全放在脸上的裴逸风。   脸皮本就薄如面皮一戳就破的裴逸风,闻言顿时面红耳赤。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痒得他浑身不自在,当即嘴硬道:“不喜欢!毛手毛脚呆呆傻傻,什么都不会,还娇气得很,说两句碰一下就哭。我……我堂堂八尺男儿,怎会喜欢这种性子的人。”嘴上虽如此说着,可语速不自觉加快,显得很是狼狈。   泽夜听了裴逸风此番对时绫的不满之语,心下顿时生起不悦之意,斥责道:“本座何时允你诋毁同门了?”   迫切想要为自己狡辩的裴逸风回过神来也发觉出这么说的确过分了,若是时绫在此,肯定又要讨厌他,于是立马毫不犹豫认错:“弟子知错,不会再犯了。”   泽夜冷哼一声,还是不准备放过裴逸风,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继续追问道:“既然如此嫌弃,你为何要与他同榻而眠?方才在屋内,又为何要那般袒护他?时绫才上山几日,你就对他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你和恪谨荒炎何时这般亲密过?”   说罢,他双臂抱胸,眼睛如鹰隼般锐利,非得把裴逸风的小心思全都剜出来不可。   一连串的逼问打了裴逸风个措手不及,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张了张嘴,想要再挣扎一下,但他过于慌乱,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支支吾吾道:“仙尊,您误会了,我只是……只是念及同门之谊,不忍见小师弟因一时疏忽而受责罚。至于同榻,山中灵兽繁多,夜间嘶吼嚎叫是常有的事,小师弟不会法术防身,我怕他会害怕,就想去陪他,除此之外并无他意。”话虽如此,可脸越发滚烫,连脖子都红透了。   漏洞百出的牵强说辞,泽夜心中疑虑未消,但他不想也不敢再深究,只能自我安慰,安慰自己裴逸风没那么多心眼,就当他所言属实好了。他轻咳一声,而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既然不喜欢他,以后离他远些。”   裴逸风一听,瞬间傻了眼,满脸的难以置信,这是什么离谱的道理?想也没想,脱口问道:“为什么啊仙尊?我只是不喜欢他,又不是讨厌他……”   他摸不着头脑,心情就像心爱的玩物突然被一个非常之无耻的强盗给抢走了一般,委屈死了。   泽夜见裴逸风贼心不死,强烈的危机感使他目光一凛,不讲理道:“时绫既入本座门下,要潜心修行,你莫要乱他的心神扰他修行。难道本座的话在你这做不得数?”他神色冷峻,言语间充斥着上位者的威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裴逸风服从。   终究还是泽夜心底不安的缘故。时绫只认他那副狼身,压根不信他就是凡间的“师父”。他没用这副皮囊和时绫相处过,今日算是两人的“初次”相见,情意还得从头养起,心里自然没有把握能把时绫留在身边。   而这条傻狗总在他的小花周围像个烦人的飞蝇晃来晃去,日久生情,他家单纯的小花万一被骗走了……   泽夜不敢再想。   得趁这事刚冒出个苗头,就把它彻底掐断。   离谱的理由不会让倔驴似的裴逸风甘心,他咬了咬牙,壮着胆子说道:“仙尊,时绫于我而言,就像……像亲弟弟一般,我只是想多照顾他一点,并无扰他修行之意!”   况且时绫现在都是他主人了!怎可能说远离就远离?   裴逸风实在想不明白,泽夜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师兄弟之间关系好点亲密点,仙门才能一派祥和安宁,身为仙尊难道不该为此开心吗?   “本座会照顾,用不着你,你先顾好自己再说吧。”泽夜毫不留情地拒绝。   他的小花,还轮得着别人照顾?   笑话。   裴逸风不假思索道:“您如今病得这么重,自顾不暇,又怎能照顾小师弟周全?仙尊,您还是以身子为主吧。”   闻言,泽夜先是一愣,紧接着干咳两声,尴尬地别过头去,若不是裴逸风提醒,他差点忘了自己还“病”着,干巴巴道:“咳……照顾他并非什么天大的难事,本座心中有数,不用你操心了。”   闹成这样,美好的心情全被裴逸风给毁了,泽夜气得甩袖转身便要离去,不想再与裴逸风多费唇舌。   其实是他说不过裴逸风,再说下去怕是要露馅了。   懊恼自己的疏忽,让裴逸风钻了空子。   裴逸风性子固执,他已然把时绫看作了自己的,岂会就此轻易罢休,厚着脸皮追上去,对着泽夜喋喋不休,愤愤道:“仙尊,两个师兄也对小师弟照顾有加。大师兄和小师弟还总是挨得很近,凭什么单单让我一人远离?这不公平!”他试图拉着恪谨共沉沦。   泽夜猛地停下脚步,额头青筋直跳,眼睛都快喷火了,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声冷得像是结了冰:“说。”   见他停下,裴逸风心中一喜,贱兮兮地煽风点火:“仙尊您有所不知,大师兄对小师弟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经常摸他的头,拉他的手,还要带他四处转转,可亲密了。”   泽夜听完,只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快要气昏过去,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半晌都没说话。心里翻江倒海,越发不安。   光是裴逸风一个就够棘手的了,没成想向来稳重省心的恪谨竟然也掺和了进来。   他生性多疑,防备心重,极其敏感脆弱,认定靠近他家小花的都不怀好意。   裴逸风看他黑着张脸不动,心里发毛,试探道:“仙尊?”   泽夜剜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大步回了正房,随后“砰”一声巨响,狠狠甩上了房门。   —   时绫一睁眼,就见裴逸风正坐在他床边,垂着脑袋,肩膀一耸一耸的。仔细听,还能听到细小的、拼命压抑着的哭声。   以为是仙门出了什么事,时绫赶忙掀开被子,在床上跪爬着来到了裴逸风身旁。   垂眸一看,裴逸风腿上盖着的衣袍已经被眼泪打湿了一大片,脸上满是泪痕,稀里哗啦哭得像个孩子。时绫心一紧,担忧地凑近了些,勾着头去看他,柔声询问道:“你怎么哭啦?”   哭了一整晚的裴逸风眼里满是红血丝,眼眶肿得像个包子,听到时绫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究竟是何人何事能把这条恶劣的犬精气成这样,为了尽快撬开他的嘴,时绫摸摸他的头,动作轻柔且小心,安抚道:“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不好?”   裴逸风被他这么一摸,心里好受多了,偏过头,嘴上还是倔强,哑声道:“别管我。”   时绫从衣袖里掏出裴逸风之前扔在自己身上的帕子,笨拙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裴逸风也没躲,静静坐着不动,任由时绫擦拭。他不动声色地又看了时绫一眼,更加酸涩委屈。   眼泪越擦越多,时绫手足无措起来,无奈道:“别哭别哭,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到底还是没什么骨气,时绫从头到尾总共才问了三句,裴逸风就忍不住全招了,一口气把昨夜之事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时绫。   裴逸风没好气道:“你不是讨厌我吗?这下我以后都不会缠着你了,你开心了吧!”没来由的难过和绝望,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弃了的弃犬,心一下子空了。   时绫苦恼地皱了皱眉,虽然有时裴逸风的确很讨厌,但和正颜厉色的大冰块泽夜相比起来,平日里还是和裴逸风还有两个师兄待在一起好一点。   毕竟泽夜是他仙尊,他得时刻提防自己不要说错话做错事,心不能平。   时绫穿鞋下床,抿了抿唇对茫然的裴逸风道:“别哭了,我们之间本就清清白白,我去找仙尊说清楚就是了。” 第79章   裴逸风顶着两个通红的眼睛, 模样滑稽,下床三两步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恼火道:“什么……什么清清白白, 你是我主人啊,不能这么说!”   时绫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耳朵红了红,小声问:“那怎么说啊?”   裴逸风挠了挠后脑勺,眉头拧着, 其实该说的昨晚都说了个遍。他满心郁闷,一点也想不明白为何仙尊执意要把他们分开来,就算抛开这种关系不谈,他又不是什么恶人, 单论同门之谊也会对时绫照拂一二。   此事若是被这山里的哪个灵兽给传出去,落入旁人耳中, 只会说他们玄宗山仙门不和, 同门之间情谊淡薄, 他仙尊不嫌丢人, 但他嫌啊!   “你就说我是你师兄, 师兄弟之间,平日里应当相互照顾扶持,关系亲近些乃再正常不过之事。”裴逸风语速极快地说道, 而后仍觉不妥, 赶忙又补充道:“再者, 定要向仙尊表明, 你不想与我分开。若是仙尊问起缘由,你便说……说师兄待你极好,平日里对你照顾有加, 你心中感激,不愿与我分离。”   闻言,时绫抬眸望向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裴逸风,眸中满是困惑与懵懂。   哪里照顾有佳待他极好了?明明经常欺负捉弄他。   裴逸风见时绫呆呆愣愣,迟迟不点头应下,声音不自觉拔高:“喂,你听到没啊?”   着实怕裴逸风一会又要大吵大闹,时绫轻轻点头,小声不情愿地应道:“听到了。”   得了他的回应,裴逸风火急火燎一把拉住时绫的手,脚步匆匆朝着正房而去。   欺负了花精这么久,自然知道他耳根子软,极好说话,怕他到了仙尊面前,被厉声呵斥两句就吓得没了主意,继续叮嘱:“一会儿见了仙尊,别犯怵。你又没犯错,他不会罚你的。你只需将我教你的话,原原本本说与仙尊听就行了,知道没?”   时绫乖乖点头。   两人来到正房前,还没等时绫抬手推门,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小时。”   时绫闻声回头看去,恪谨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一身素白长袍,眉目如画。   恪谨先是看了看时绫,随后将目光落在裴逸风脸上,见他双眼猩红,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逸风,出什么事了?眼睛怎么肿了?”   时绫正想开口向恪谨解释,却被裴逸风抢先堵住了话茬。   裴逸风不太自然地揉了揉眼睛,想起昨夜想拉恪谨共沉沦从而向泽夜说的一番话,稍稍有些心虚,不过他说的句句属实啊,结巴道:“没、没什么,眼睛里进了沙子。”   恪谨显然不信他的说辞,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转头看向时绫,问:“小时,到底怎么回事?”   时绫张了张嘴,正欲开口,手指却被裴逸风轻轻捏了捏。他心中有些为难,虽不想对恪谨撒谎,可他更怕裴逸风会发疯发狂,犹豫片刻后,他低下头,没什么底气地说道:“师兄说得对,是……是风大,被沙子迷了眼。”   见他们两个谁也不肯多说,恪谨便没再多问,柔声问道:“来见仙尊的?”   “是……”时绫嗫嚅应道。   恪谨微微一笑,语气温和:“我也是,那一起吧。”   有恪谨陪在身边,时绫自然是高兴的,心中的惧意也那么深了,连忙点头。   裴逸风却在房门前站定,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恪谨见状,疑惑地看向他,问道:“逸风,你不进去看看仙尊吗?”   裴逸风神色一僵,眼神慌乱闪躲,干咳了两声,故作镇定地实话实说道:“我……我昨晚已经看过了,你们去吧,我在这等着就行。”   “那好。”恪谨说完轻轻推开了房门,侧身对时绫说道:“小时,我们进去吧。”   时绫应了一声,跟在恪谨身后迈入房中。刚踏进正房,裴逸风突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在他耳畔焦急地问道:“我教你的话记住没啊?”   时绫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有那么笨吗?他微微侧头,小声回道:“记住了的。”   裴逸风这才放下心来,紧绷的身子稍稍缓和,低声叮嘱道:“那就好,你机灵点,整天傻呵呵的。”嘴上嫌弃,可手还是不自觉拍了拍时绫的肩,安抚他。   这一幕被已经走到正房门口的恪谨尽收眼底。   本以为时绫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可他都在卧房前站定好一会都没听到脚步声,一回头,便看见裴逸风和时绫几乎贴在一起,正亲密地耳语着什么。   恪谨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目光中闪过一丝疑不悦。   “小时。”恪谨的声音沉了几分,破天荒地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威严。   时绫听到恪谨的声音,心中一紧,连忙从裴逸风身边退开,快步走到恪谨身旁,低声道:“师兄,我来了。”   恪谨见时绫主动贴近自己,不快顿时消散了大半。他垂眸看着眼前乖巧的小师弟,见他脸色有些发白,不由得心生怜惜,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   时绫也不躲闪,就这么仰着脸任恪谨揉捏,清澈的眼睛愣愣地望着他,像只温顺的幼兽。恪谨指尖的力道放得更轻,语气更温和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昨晚没休息好?”   “不是……”时绫含糊地应着。   这副任人揉捏的模样实在招人疼,恪谨忍不住又多捏了几下,直到看见他白皙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才松手。   “走吧。”恪谨揉了揉时绫的发顶,顺带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道:“别怕,我陪着你。”   时绫点点头,临进前还不忘偷偷往门外瞥了一眼。   只见裴逸风仍站在原地,正恶狠狠地望着这边。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活像要把人给生吞活剥了。他心头一跳,突然想起裴逸风之前说让他离恪谨远点,下意识就要抽回被牵着的手。   可恪谨似乎早有预料,修长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收紧,甚至将他往身边带得更近了些,快要紧挨在一起了。   “怎么了?”恪谨微微侧首,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狭长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冷意,不动声色地顺着时绫的目光看向门口的人。   时绫进退两难。   身后裴逸风的眼神像无数尖针刺在他背上,面前恪谨看似温柔的笑但不达眼底。他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我……”时绫结结巴巴开口,声音细如蚊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卧房突然响起泽夜充斥着愠怒的声音:“都杵在门口做什么?”   此刻,时绫只觉这声音宛如天籁,他趁机从愣神的恪谨手中挣脱出,一溜烟钻进了卧房。留下恪谨站在原地。   恪谨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又转头去看满脸得意的裴逸风。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锋,暗流涌动。最后还是恪谨率先收回目光,整了整衣袖,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   “病”着的泽夜半倚在床榻上,从三人站在正房外说话时就一直眼巴巴等着。他刻意将墨发披散在肩上,能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苦等了好半晌都不见他的小花进来,急得抓心挠肝,被褥都被他攥得皱皱巴巴,差点要掀被下床去接了。   终于等到时绫的身影出现,他心头一甜,立马单手掩唇,剧烈咳嗽起来,眼尾都咳得泛红。   见状,时绫担忧不已,急忙小跑过来,刚要跪坐在地上,就被男人一把拦住。方才还虚弱耷拉在床边的手忽然变得格外有力,稳稳托住他的胳膊。   “地上凉。”泽夜心疼地蹙眉道,他往床榻里挪了挪,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期待地望着时绫,“坐这。”   “是。”时绫恭敬回道,拘谨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小花精刚一坐下,清甜的花香味扑面而来,泽夜面上冷冷淡淡,实则快要被香晕过去了。   “仙尊。”一旁的恪谨向泽夜行了个礼。   泽夜方才注意力全在时绫身上,压根没发现到恪谨也在,藏在眼底的笑意瞬间凝固,暗自磨了磨后槽牙。   想和小花独处一会就这么难?   烦躁地正要开口赶人,可时绫已经欢欢喜喜地给恪谨腾出了个地方,随即湿漉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征求他的同意。   泽夜一下心软了,顿时泄了气,从牙缝里挤出俩字:“坐吧。”   恪谨浑然不觉,从容地行了一礼,道:“多谢仙尊。”他施施然在时绫身旁坐下。然而,时绫在他坐下时,下意识靠过去了一点,微小的动作让泽夜眯了眯眼睛。   “仙尊身子可好些了?”恪谨温声询问道,顺手替时绫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泽夜被恪谨这一举动气得胸口发闷,恰到好处地又咳了起来,额角青筋跳了跳,死死盯着那只不安分的手。   时绫关切地伸手抚上泽夜的胸膛,轻柔地替他顺气,“没事吧仙尊?”   泽夜立马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无妨。”他“无力”地摇摇头,迫不及待问道:“是来看本座的?”   闻言,时绫一怔,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不由得朝恪谨没关紧的房门瞟去,透过门缝,他看见不知何时扒在门框上,正疯狂朝他使眼色的裴逸风。   时绫收回目光,惴惴不安地看向泽夜,支吾道:“也……也是来看仙尊的。”   泽夜听闻此言,心底没来由地一颤,一股不安之感漫上心头。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时绫来看他,他心里还是如同灌了蜜一般甜,满心的欢喜盖过了那丝不安,极有耐心地对欲言又止的时绫道:“有事要同本座说?”   时绫小鸡啄米般连忙点头。   泽夜幸福地快要跳起来。   小花竟主动要和他说事。   “好,说吧。”泽夜强压下心中的喜悦,淡淡道。   见泽夜心情似乎不错,时绫稍稍放下了心,没有那么紧张了,认真道:“还请仙尊不要把我和裴师兄分开。” 第80章   中气十足的话一出, 仿若一道惊雷,直直击中泽夜。他只觉一口气狠狠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憋得他满脸通红,呆愣当场,眼中皆是不可置信之色。   泽夜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的冰窖,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他真是小看了裴逸风。   看上去一副没什么心眼的憨直模样,这才短短几日, 就把他的小花给勾引了?   泽夜耳畔嗡嗡作响,身形一晃,无力地靠在床栏上,偏过头, 不愿再去看时绫满是乞求之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就像一把锐利的刀, 每看一眼, 都在他心上狠狠割下一道口子。   一旁的恪谨原本还在暗自思忖着时绫和裴逸风今日怪异的行径, 此刻听完时绫的话语, 也不禁愣了楞, 随即立马明白过来为何时绫和裴逸风方才皆是一副支支吾吾、死活不肯吐露实情的模样。   想来定是仙尊察觉到裴逸风与时绫之间过于亲密,故而向裴逸风表明,让他们二人保持距离, 这才使得裴逸风如此失态, 双眼肿得犹如两个大鸟蛋, 眼眶泛红得厉害。应该是昨夜与仙尊争执过后, 情绪太过激动所以哭成了这副模样,说不定还哭了一整晚。   时绫丝毫没有察觉出泽夜此刻的异样,满心记挂着裴逸风的嘱托, 一股脑地继续说道:“他是我师兄,师兄弟之间,平日里本就应当相互照顾、彼此扶持,关系亲近些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听闻此言,泽夜眼皮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往上蹿。可看着时绫那单纯天真还有些可怜的模样,终究还是强忍着怒意,耐着性子接着问道:“为何偏要与他亲近?”我不行?   时绫答道:“裴师兄待我极好,平日里对我照顾有加,我实在不想与他分离。”他所说的一字一句,皆是裴逸风先前千叮万嘱让他记住的话。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气血不受控制地往上涌,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泽夜痛苦地闭了闭眼,拼命想要压抑住翻涌的情绪,可内心的酸涩与无助却如脱缰野马,怎么也控制不住。   泽夜好半天才缓过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盯着时绫,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你来就是为了此事?”   时绫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而后连忙又摇了摇头,急切地重复先前的话语:“也是来看仙尊的。”   泽夜闻言忍不住冷冷嗤笑了一声,语气中尽是讥讽:“顺带的吧。”   然而,时绫还没听清泽夜的话,恪谨便一把将时绫从榻上拉了起来。   恪谨一边拉着时绫,一边不着痕迹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说道:“小时,咱们都坐榻上影响仙尊休息,还是站着吧。”   时绫呆呆地应了一声:“嗯,好。”   懵懂乖顺的样子,更让泽夜恼火。   为何小花精会对裴逸风这般上心?   裴逸风究竟用了什么妖法把小花精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一大清早就迫不及待地找来了。   而且,他都还没碰过时绫的手,恪谨和裴逸风两人却都能如此自然地随意牵他和他亲近。   “你当真如此在乎他?”泽夜死死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不想和他分离?”他死死盯着时绫那双澄澈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动摇或是玩笑的痕迹,可事与愿违,那里只有纯粹的认真与恳切。   “不想,还请仙尊不要把我和裴师兄分开,可以吗?”时绫轻声问。   泽夜偏过头,冷冷道:“出去。”   泽夜态度转变之快,让时绫呆立原地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恪谨,压低声音挪到他身旁问道:“大师兄,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好惹仙尊生气了吗?”   时绫显然被泽夜给吓住了,眼睛湿漉漉的,眼睫轻颤着,战战兢兢好不可怜。恪谨自然心疼不已,温热的大掌赶忙轻轻捧起他的脸做安抚,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肉,“别怕。”他声音放得极轻,“仙尊是在担心你。”   时绫没明白:“担心我?”   “嗯。”恪谨朝榻上瞄了一眼,“逸风年纪也尚小,心智不成熟,做事鲁莽不过头脑。仙尊是怕他照顾不好你,所以才不让你们太过亲密。”   榻上的泽夜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僵,随即便放松下来,悄悄竖起耳朵,等着听时绫的反应。   时绫垂着脑袋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裴逸风总是凶巴巴的,动不动就对他大呼小叫,确实不如离远些好。   可仙尊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更让他害怕,方才心情颇好地听他说话,转眼就冷得像块冰。   小花精纠结了半晌,最后悄悄往恪谨身边挪了半步,又挪了半步,直到整个人都快贴到恪谨身上。他拽了拽恪谨的衣袖,晶亮的眼睛里满是乞求。   恪谨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配合地俯下身,将耳朵凑到时绫唇边:“怎么了?”   时绫踮起脚尖,温热的气息拂过恪谨耳畔:“大师兄,那以后不修炼时……”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气音,“我能不能跟你待在一起啊?”   恪谨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他微微侧首,看着几乎要挂在自己身上的小花精,仰着瓷白的小脸,眼里盛满了期待,粉嫩的唇瓣近在咫尺。   恪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跳如擂鼓,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小时真想和我在一起?”恪谨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忍不住向时绫确定。   时绫不假思索地认真点点头,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嗯。”   恪谨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凝视着眼前懵懂的小花精,勾起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好。”   转身面向泽夜时,恪谨已经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坚定:“仙尊,弟子可以照顾好小师弟,请您把小师弟托付给我吧。” 第81章   “不行!”一声暴怒的吼声响起, 裴逸风怒气冲冲地推开门冲了进来,红着眼对恪谨道:“大师兄你怎么能这样?他是我的!”   恪谨依旧神色淡然,丝毫没把裴逸风放在眼里, 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后,恪谨不疾不徐地开口道:“逸风,仙尊还在此,不得胡搅蛮缠。小时乃仙门弟子, 岂能由你独占?”   恪谨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将时绫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裴逸风见状,更是气得全身发抖,他向前又跨了一步, 死死盯住恪谨,咬牙切齿说道:“大师兄, 别装得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 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他刚来时你就对他关怀备至, 如今还要求仙尊把他托付给你, 你安的什么心?”   恪谨神色如常, 眉头都没皱一下,从容地掸了掸衣襟处的褶皱。他早已习惯裴逸风的口无遮拦,静静地看着面前从脸红到了脖子根的师弟, 眼中满是无奈与怜悯。   这番平静的反应使裴逸风的怒火更盛, 他误将恪谨的沉默当做心虚, 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怎么?被我说中了?”说完, 他突然暴起,朝着恪谨身后的时绫而去,五指成爪直取时绫的手腕, 眼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疯魔。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时绫衣袖的刹那,一支湖蓝色的玉笛不轻不重地敲在他的腕骨。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打在了穴位之上,裴逸风整条手臂顿时酸麻难忍,气势削了一大半。   “逸风。”恪谨终于开口,手摩挲了两下,玉笛便化作一阵白烟消失了。他声音依旧温润如玉,“莫要再胡闹。”   裴逸风捂着发麻的左腕踉跄后退两步,满腔的怒火突然化作了说不出的委屈,肿起的眼眶中有晶亮的东西在打转,一瞬不瞬地看着时绫。   时绫心头一颤,眼前的裴逸风狼狈至极,整个人抖如筛糠,束发的缎带都散了一半,几缕乱发垂在胸前,时绫担忧地下意识便抬步欲上前查看,恪谨却横跨一步挡在了他身前。   “小时。”恪谨侧首浅笑,“你裴师兄还需苦练心智。”他瞥了裴逸风一眼,“这般喜怒无常的性子,日后还是离远些为好,万一伤着你……”   这话像把钝刀,生生挤进裴逸风的心口,使他眼瞳震颤,指尖不自觉陷进掌心。他爹是玉犬族族长,他是他爹唯一的儿子,自幼在族人的阿谀奉承中长大,从未受过什么挫折,也从未尝过被冷淡是何滋味。族中长辈的夸赞,同辈的艳羡,他习惯了被围着转的日子。   而时绫偏偏是个例外。是第一个直言说讨厌他的,也是第一个对他喜怒哀乐无动于衷的。裴逸风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这么贱,偏要和时绫较劲,偏要得到他的关心和喜欢,偏要和他黏在一起。甚至还和凡间那些低等的狗一样,认了个主人。   此刻看着被恪谨挡在身后的时绫,他心中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之感。   眼看硬抢是不可能了,裴逸风颓了下来,总是盛满傲气的眼里此刻竟流露出几分哀求,像极了流浪在荒野的丧家之犬,哽着嗓子道:“大师兄,他本来就是我的啊!”   恪谨面上依旧平静,连衣袂都不曾晃动分毫,说:“小时只是你师弟。”   “不是!”裴逸风当即否定,猩红的眼里满是执拗,像被踩了尾巴,情绪激动,掷地有声:“他还是我主人!”发疯一般喊了出来,压在胸口的郁结之气涌出,他顿感舒爽畅快不已。   但卧房内却陷入了死寂。   泽夜身下的被褥随着“滋啦”一声,硬生生被他抓出五道狰狞的裂痕,露出里面杂乱的棉絮。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淬了冰,每个字都裹着寒意。   裴逸风这才如梦初醒,他浑身一颤,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慌忙朝泽夜行了个大礼:“仙、仙尊。”   泽夜缓缓坐直身子,冷峻的脸上仿佛结了层寒霜,犀利的目光钉在裴逸风脸上,“本座方才没听清。”他一字一顿重复,“你再说一遍。”   泽夜以往一直是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漠模样,所以没什么心眼的裴逸风丝毫没察觉出泽夜有什么不对劲,反而以为是要为他主持公道。他急切地上前一步,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雀跃:“仙尊,他是我认的主人。”   泽夜继续压着怒火问:“怎么认的?”   裴逸风的脸像熟透了的虾子,不太自然地挠了挠头,扭捏道:“他、他摸我了。”   泽夜眼眸更加幽暗,讥讽地笑了笑:“是吗?”他斜睨着缩在恪谨身后的时绫,“摸哪了?”   时绫被这眼神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紧紧贴在恪谨的后背上,连衣角都不敢露出丁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耳朵,还……还有头。”裴逸风老老实实回答,说完还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垂。   泽夜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   不作数。   “仙尊,您就放心将小师弟交于我吧,我会照顾好他的。”裴逸风不依不饶。   “不可。”先前一直沉默的恪谨立马说道,不动声色地将时绫护得更严实,小心观察着仙尊的神色。虽然猜不透仙尊心思,但他深知仙尊对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向来是不愿意多管的,万一被裴逸风缠得烦了,随口应下……   想到这里,恪谨立即正色道:“逸风年纪尚小,修为也不够深厚,您教的一些功法他都还未掌握透彻,闲暇之余应当多加练习功法才是。”他微微躬身,语气诚恳,“还是将小师弟托付于弟子更为妥当。”   裴逸风回过头气恼道:“大师兄你……”   卧房内骤然闪过一道蓝光,一条灵鞭忽然出现在裴逸风腿边。恪谨眯了眯眼唤出玉笛想要阻拦,可还是没来得及。   “啪!”   灵鞭狠狠抽在了裴逸风腿弯处,伴随着的还有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将裴逸风还没说完的话全数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声痛呼,猝不及防被抽得直挺挺跪在了地上,发出“咚”的闷响。   “本座倒不知,何时允你在仙门中认主了?”泽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膝盖和腿弯火辣辣的痛感直冲天灵盖,裴逸风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想伸手去揉,却在泽夜冰冷的目光中乖乖僵住了动作。   “看来本座平日里对你们的教导还是不够,”泽夜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布被,“才让你们在本座面前如此放肆。”   “弟子知错。”裴逸风和恪谨异口同声道。   卧房内静得可怕,连窗外的鸟雀都噤了声,时绫缩在恪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泽夜淡道:“脱去鞋袜去寒潭中面壁思过三日,没有本座的允许,不得踏出半步。”   一阵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裴逸风立马垂下脑袋不敢再多言,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和恪谨一同往外走,时绫则蹑手蹑脚跟在两人身后,一眼也不敢往榻上看。   正当时绫要踏出卧房之时,泽夜低沉的声音悠悠响起:“本座让你走了?”   时绫脚步猛然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纤细的身影明显抖了一下。裴逸风和泽夜也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担忧地看着他。   泽夜脸黑如锅底,磨了磨后槽牙,道:“本座难不成还能吃了他?”   时绫咬了咬下唇,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小声劝道:“大师兄,没事的,你们走吧。”   裴逸风哪能愿意,眼看又要开口同泽夜争辩,恪谨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恪谨朝时绫点了点头,而裴逸风还挣扎着想说点什么,却被/干脆利落地捂着嘴拖出了门外。   两人走后,房门在时绫面前重重合上,带起的劲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时绫吓得闭紧了眼,瘦弱的肩膀一缩。   待他再次睁开时,泽夜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赫然立在了他眼前,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笼罩,清冽的松木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时绫后退了一小步。   “躲什么?”泽夜剑眉不悦地拧起,向前逼近一步。   他今日罕见地穿了身惹眼的绛红色衣袍,在屋外光线的映照下流转着淡淡的血色光泽,与平日里低调素雅的风格大相径庭。   而时绫这才注意到,泽夜这身装束与裴逸风平日所穿的极为相似,同样的绛红底色,同样的惹眼金线刺绣,只不过衣摆处并非绣着张扬的麒麟,而是换成了含蓄的云纹。   “仙尊。”时绫弱弱地唤了一声,惶恐不安地看着泽夜。   这幅惧怕的模样让泽夜很是不爽。   他很凶吗?   为什么这么怕他?   在凡间,他还是狼身时,时绫似乎也没如此害怕过他,露出过这副神情。   时绫两鬓的碎发也被方才的劲风吹乱,几缕青丝黏在莹白如玉的脸上,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泽夜虽余怒未消,却还是抬手,想替他将其别去耳后,以作安抚。   想像恪谨做的那般自然。   可时绫看着眼前越发逼近的大掌,脑海里想的都是裴逸风方才的惨状,以为泽夜也要打他了,踉跄后退两步,直到后背撞上床栏,退无可退。   泽夜的手错愕地僵在半空,心被时绫的反应深深刺痛,和他充斥着不安的眼睛四目相对。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了许久。   泽夜率先移开目光,甩袖一挥,在桌上变出了纸笔,面上重新挂起那副威严的神情,沉声道:“你这几日和裴逸风厮混在一起,难免乱了心神。”他走到桌前轻点桌板,一卷长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都没到头的咒法展开,“你这几日留在此处好好抄写咒法,修身养性。”   时绫脸“唰”地白了。   留在这……几日?   那岂不是得日日看着这张冷若寒冰的脸?光是想想时绫都要吓晕过去了。   他偷偷环顾四周,卧房内只有一张床塌,那他睡哪啊?   泽夜也不多做解释,见他呆立不动,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   尽管心中再不情愿,可这是他的仙尊,怎能违抗师命?只能支吾应道:“是、是……弟子遵命。”他哭丧着脸走了过去,乖乖在桌前坐下,一笔一画苦哈哈地抄写,而泽夜则坐在对面盯着他。   时绫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笔下的字迹越发潦草,还接连写错了好几个咒文。所幸纸笔皆为法术所变,轻轻一吹便消失了。   他头也不敢抬,更不敢乱动,只能僵直脊背,埋头苦抄,从清晨一直抄写至暮色降临,桌上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一团团的小火苗,映得他双颊绯红。   然而抄着抄着,繁复的咒文突然变得眼花缭乱,时绫头晕眼花,上下眼皮慢慢打起了架,困得头一点一点的,笔尖在纸上晕开一团墨渍也浑然不觉。   就在他快要昏睡过去时──   “叩、叩!”   桌板突然被敲响,时绫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笔“啪嗒”掉在纸上,他慌乱抬头,对上泽夜幽深的眼眸,心虚地抹了一把嘴角。   好在什么都没有。   “别偷懒。”泽夜无情道。   时绫点头如捣蒜,慌乱地重新执笔。四周的火苗越来越旺,把他烤得暖暖的,很舒服,没写俩字,眼皮又不听话地往下坠,脑袋慢慢歪了下去,最终彻底趴在胳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泽夜看着这一幕,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他抬手一挥,围在时绫周围的火苗便乖巧地消失了,而后起身轻步走了过去,俯身将熟睡的时绫打横抱起。   将人轻放在床榻上后,泽夜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只留下贴身的里衣,掀开布被也躺了上去。   床榻不大不小,刚好能容纳他们两人。时绫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正好滚进他怀里,脑袋抵在他胸前,温热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衣料喷洒在肌肤上。   泽夜垂眸凝视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修长的手指不受控地抬起,在他脸上慢慢抚摸着,最后移至嘴角。   良久,他收回了手,小心拢了拢被子,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也闭上了眼睛。 第82章   二人相拥而眠, 竟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山中的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刺眼的日光透过窗缝渗透进来投在地上。   泽夜向来浅眠,今日却难得睡得深沉, 长臂牢牢环着时绫的腰肢,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呼吸均匀而绵长。   时绫最先被窗外的鸟鸣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便是一个宽阔的胸膛。他想要起身却发觉身子被禁锢着。费力地仰起头, 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男人面容上。   泽夜总是紧蹙的眉头此刻完全舒展开来,凌厉的眸子安然地闭着,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褪去了平日的威严冷峻, 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时绫混沌的思绪骤然清醒。   他不是在桌前抄写咒法修身养性吗?为何一睁眼躺在了床榻之上?还跑仙尊怀里了?   时绫顿时羞得耳尖通红,身子僵硬。两人的姿势亲密得过分, 严丝合缝地紧紧贴在一起, 时绫甚至能清楚地听到泽夜平稳的心跳, 以及身上清冽的寒意也正丝丝缕缕穿透衣衫渗透入他的肌肤。   时绫脑中一片空白, 完全记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莫非……是他写累了主动爬上的床榻?   这个可怕的猜想让时绫眼前发黑, 小心翼翼又抬头瞄了泽夜一眼,见他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默默在心中盘算着怎么溜下去。   时绫尝试挣脱, 两手偷偷摸摸往下, 先是用指尖碰了碰环在腰间的手臂, 见泽夜没什么反应, 这才壮着胆子两手都覆了上去。隔着单薄的衣袖都感受到了结实的肌肉,时绫有些苦恼,指尖微微发抖, 犹豫了好一会,一不做二不休用了浑身的劲,脸都憋红了,果然没掰开。   时绫苦想了好一会,决定换个法子脱身。他将自己的身子一点点往下缩,试图钻出去。   他极其缓慢地在泽夜怀中蠕动,细软的腰肢在有力的臂弯中滑动着,散开的几缕发丝与泽夜的长发暧昧地纠缠在一起。   功夫不负有心人,时绫上半身已经完全挣脱而出,就剩高举在头顶的胳膊还被泽夜环着。布被里很闷,再加上时绫太过紧张,有点喘不过气来,呼吸渐渐急促。   就在他的脸缓缓移到泽夜腹处之时,泽夜冷不丁地动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时绫魂飞魄散,慌乱间整张脸都贴在了那紧实的小腹上。一层薄如蝉翼的布料根本不足以阻隔什么,时绫真切感受到了其下流畅的肌肉线条和隐隐跳动的青筋。   时绫瞬间瞪圆了眼睛,在昏暗的被褥里呆若木鸡,整张脸滚烫地能热杯茶。回过神后他猛地后仰,狼狈地从被窝里滚了出来。   落地时还险些被衣摆绊倒,时绫慌乱稳住身形,赤脚踩在了冰凉的地面上,抖着双手一跳一跳地穿上鞋袜,而后胡乱整理好散乱的头发,紧张地回头朝床榻上望去。   幸好,泽夜只是换了个睡姿罢了,并未醒来。   时绫扑到桌前,一把抓起笔,顶着个大红脸胆战心惊地继续抄写咒文。没抄一会,身后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醒了。   他不禁有些后怕,若是再慢上一会,不就和仙尊撞了个正着?   床榻上的泽夜一睁眼发现怀里空空如也,猛地掀被坐起身,目光急切地四下寻找,直到看见时绫端坐在桌前正乖乖抄写咒文,紧绷的肩线才稍稍放松。而后他又不悦地冷下脸,大掌放在身旁还留有余温的被褥上。   他本就不是个贪睡之人且觉极浅,原还等着看时绫醒时慌乱的样子,从而“倒打一耙”,没成想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不说,就连人什么时候溜走的都毫无察觉。   没得逞的泽夜心情很是烦躁,臭着张脸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袍。如今裴逸风不在,他也不用穿得跟个凤凰似的,争奇斗艳。   幼稚。   “抄得如何了?”   时绫心不在焉地抄着咒文,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他仓皇抬头,正对上那道幽深的目光。   泽夜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木桌旁,领口微敞,露出小片冷白的肌肤,长发依旧没束起,随意地披散在身后,气色瞧着好了不止一点。   “仙、仙尊……您醒了啊。”时绫慌忙放下笔,“弟子已经抄了大半。”   泽夜走过去俯身查看桌上的法纸,这个动作让时绫整个人都被他笼罩在身下,花香也随之争前恐后地涌进了他的鼻腔。   时绫依然呆愣愣地仰着头看他,泽夜眸色微暗,伸手在纸上点出一处错漏:“抄都能抄错。”   时绫慌忙垂下头,纤长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怯懦道:“多谢仙尊提醒。”他重新执起笔,指尖泛白。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住,胸膛也贴在了他的后背上。时绫一怔,没忍住又一次抬头看过去,正对上泽夜冷若寒潭的眼眸。   “本座脸上有字?”泽夜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时绫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没有。”   泽夜的手掌和身子完全不同,温温热热,指腹还带着常年执剑留下的薄茧,此刻正不容他抗拒地带着他在纸上重新书写那个写错的咒文。   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泽夜的笔迹苍劲有力,和他歪歪扭扭的字迹形成鲜明的对比。   “专心。”泽夜沉声道。   可时绫哪里能静下心来?他满脑子都是方才不小心把脸贴到泽夜小腹上的场景,紧实的肌理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脸颊上,手中的笔杆被捏得发烫,他惴惴不安,很怕泽夜要追究他的冒犯之罪。   而泽夜虽嘴上训诫,但自己的心神也难以安定。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从白纸黑字游移至时绫的脸上,先是眼睛,再是脸颊,最后是那张红润轻启的唇。   两个人心思各异,就连笔尖在纸上晕开了一团很大的墨渍都毫无察觉。一阵微风顺着窗缝吹进,吹得桌上白纸沙沙作响,却吹不散这房内的旖旎。   时绫战战兢兢等了一会也没等到泽夜对他的惩处,松了口气,回过神定睛一看,才看到纸上漆黑的一大团墨渍。他赶紧把笔尖抬起,仰头去看身后的男人,男人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仙尊?”时绫歪头疑惑道。   被抓了个正着的泽夜面上挂不住,神情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松了手略显慌乱地坐去了一旁,干巴巴道:“自己写。”   时绫没多想,应道:“是。”   泽夜凝视着他专注的侧脸,思绪不由得飘向他和时绫在凡间之时。面上虽未显露,可心里却始终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的小花没有灵力和修为,那先前是如何穿越仙凡之界去到凡间,还偏偏要去那个穷乡僻壤的荒芜之地?   “你那日同本座说,你去过凡间?”泽夜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是难以察觉的紧绷。   时绫笔尖一顿,茫然地抬头,不明白泽夜为何突然问起此事,还是老实回答道:“是。”   “为何要去?”泽夜追问,目光如炬。   时绫不自觉地握紧笔杆,喉头发紧。   他是被贬下凡的,然而在仙界,被贬入凡间者皆为犯下重罪的罪仙。虽然他没犯什么错,但这样的名声终究不光彩,若是传出去玄宗山收了个曾被贬下凡又私自逃回的灵界花精,定会折损仙尊的威名和声望。   “弟子……弟子……”时绫支支吾吾,始终低垂着头,不敢让泽夜看见自己慌乱的神色。   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挺拔如松,一个畏畏缩缩。   泽夜看他这个反应,心中疑虑更深,虽不忍逼得太紧,可他太过担忧,只能狠下心来道:“说实话。”   时绫偷瞄了泽夜一眼,见躲不过去了,他只好如实交代:“是被贬下凡间的……”   泽夜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料到竟是如此。他的小花精这么的乖巧听话,又毫无灵力和修为,能犯下什么滔天大罪,竟要遭受此等严重的责罚。   “你犯了什么错?”泽夜眉峰紧蹙,继续问道。   时绫望着泽夜冷峻的面容,快要窒息了。害怕自己会被逐出仙门去,手死死攥着衣袖,单薄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怎么了?”泽夜注意到他惨白的脸色,心头一紧,可从未关心过谁的大名鼎鼎的神狐仙尊,连关切的话到了他口中都像在质问,冷硬的吓人。   时绫被吓哭了。   泽夜怔愣一瞬,看着眼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花精,乱了阵脚,修长的手指悬在半空,想为他拭泪,又怕吓到他,最终还是僵硬地收回袖中。   “别哭。”泽夜的声音罕见地有些慌乱,搬着木凳坐得近了些,“发生了何事?”   时绫抽抽噎噎,怯生生地抓住了泽夜袖角,泪朦朦地说道:“仙尊别赶我走。”   “本座何时说过要赶你走了?”泽夜对时绫主动抓他的衣袖心花怒放,生硬地放柔语调,虽然听着很是奇怪。   时绫小声啜泣了一会,泽夜没敢再催他,极有耐心地等着。   小花精哭得鼻尖通红,胡乱抹了抹眼泪,终于抽抽搭搭地开口:“弟子没犯错。”带着哭腔的嗓音很是软糯,断断续续地一五一十把原委说给了男人听。   泽夜的脸色随着时绫的话语越来越阴沉,指节攥得发白,直到时绫说完最后一个字,卧房内充斥着压抑的气息。   时绫慢吞吞地说完后,不安地瞄了泽夜一眼,等候发落。   “知道了,别哭了。”泽夜蓦地起身,侧首看了一眼还在抽泣的时绫,终究是没忍住在他湿淋淋的脸上捏了一把以作安抚,“休息吧,本座还有事,出山一趟。”   说完,泽夜便化作一道流光消散在了卧房内。   动作之快,好像一刻也等不下去。   时绫呆坐在原地,懵懵地眨了眨还挂着泪珠的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   仙尊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狠狠责罚他,再将他逐出玄宗山。   他想起恪谨之前说过,仙尊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就轻易怪罪责罚谁。   果然如此。   时绫长舒一口气。   既然得到了准许,时绫也没客气,闷闷地把泪痕擦干,准备去看望恪谨和裴逸风,毕竟二人受罚,跟他也有关系。   等出了院门,时绫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寒潭在何处。再者山崖太过陡峭,下山去找对于毫无修为的他来说简直难如登天,一个不小心便会摔个粉身碎骨。   正当他踌躇着要转身回去找荒炎帮忙时,一双温热的手突然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轻佻的声音随之响起:“猜猜我是谁?” 第83章   带着熟悉的玩味, 不过声音刻意用法术做了掩饰,只能听出来语气,却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仙门里能做出这种事的也只有一个, 时绫伸手去扒捂在眼前的手掌,脱口而出道:“师兄别闹了。”   身后之人低低笑了,故意将灼热的呼吸喷洒至他的耳后,激得时绫一阵战栗。   “谁是你师兄?”扭曲过的声线充斥着戏谑,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后背传来。时绫浑身一僵, 先是有一瞬的惊讶,而后又记起来,私下只有他们二人之时,裴逸风是不允他叫“师兄”二字的。   他咬了咬唇, 试探着轻声问道:“裴逸风?”   话落,身后之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好半晌都没再说一个字, 时绫只好战战兢兢地等着, 也不敢擅自乱动, 因为他站在崖边, 一个不当心便会摔落下去。   就在他以为对方或许不打算作答之时,那人才终于带着深深的难过开口道:“小时才同我分开几日就不记得我了?”   话语中的委屈太过明显,时绫有些手足无措。   恪谨如今正在寒潭受罚, 以他循规蹈矩的性子, 绝不可能擅自偷跑出来。除了恪谨, 平日里会叫他小时的那便只有潇澈了。可这玄宗山结界森严, 老蘑曾说过整个仙界无人能擅自闯入,甚至连只飞蝇都进不来。   “你……”时绫刚想开口,却被男人突然凑近的动作所打断, 故意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颈侧。   “猜了这么久还没猜出来?真伤我的心。”   覆在眼前的手一只手缓缓移开,转而移至他的脸颊捏了捏。   时绫重见光明,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不敢相信,也不敢贸然开口,生怕猜错了又要听那人用委屈巴巴的语气控诉他。   他正欲微微侧头偷瞄肩上男人的样貌,男人却先一步直起了身子,而后那只手突然滑到他的后颈,不轻不重捏了捏。   “不许耍赖。”男人压低声音道,随即又低笑起来,“要不要给你点小提示?”   时绫忙不迭点头:“要、要的。”   话音落,一股清冽的青竹香气忽然萦绕鼻尖,干净透彻,夹杂着几分凉意。时绫心头一跳,这个味道他再熟悉不过。   “潇澈?!”   时绫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紧接着,另一只盖在眼睛上的手掌也移开了,转而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时绫迫不及待地转身,却只能看到高挑的背影,被男人牵着带离了崖边,直到来到宅院门前,那人才停下脚步,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潇澈一身墨蓝色的劲装,乌发高高束起,狭长的凤眼尽是笑意,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才多久没见就不记得我这个旧爱了?”   说罢,潇澈扬了扬眉,指尖在时绫掌心挠了挠,惹得时绫慌忙想缩回手,他却不依不饶地将其紧握在掌心,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你、你怎么进来的?”时绫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   这副吃惊的可爱模样让潇澈笑得更欢了,道:“太想你了,就来了。”   时绫没有回应潇澈的轻浮的话语,而是做贼似的顺着半敞的院门往里瞟,怕两人的声响太大把正在休憩的荒炎吵醒。随后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拉着潇澈往远处走了几步。   “为了见小时,我快被那结界给折磨死了。”潇澈佯装生气,故意板起脸,“不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水就罢了,还要赶我走?”   “不是的!”时绫急忙否定,“二师兄还在里面休息,”他紧张地回头望了一眼,“若是闻声出来发现你擅闯玄宗山……”   “好吧。”潇澈状似无奈低了口气,忽然俯身凑近时绫,“所以……小时这是在关心我?”   时绫诚实地点头,关切询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啊,伤到哪里了?”   闻言,潇澈立马换上一副虚弱不堪的神色,恹恹地卖惨道:“硬闯进来的,差点丢了半条命。”边说还边捂着胸口干咳两声。   “你疯了吗?”时绫脸色瞬间煞白,急得伸手就要去解潇澈的衣带,“我看看伤口。”   潇澈眼疾手快抓住他乱摸的手,顺势没骨头似的挂在了时绫身上,“是内伤。”他搂住时绫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头,哼哼唧唧撒娇道:“小时抱抱我就好了。”   时绫猝不及防被压得踉跄了一下,却还是下意识也环住了潇澈的腰。得逞了的潇澈勾起唇角,得寸进尺地又把脸埋进时绫的颈窝里蹭了蹭,“安抚”道:“没事的,只要能见到小时,就算是祭出元神我都愿意。”   时绫气恼地拍了他一下:“不要胡说!”   潇澈松开他,双手捧起他的脸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受欺负了吗?”   时绫摇头:“没有。”   “那他呢?”潇澈继续追问,语气急切了几分。   “谁啊?”时绫困惑地歪了歪头,不知道潇澈口中的“他”是谁。   “那只狐狸。”潇澈神色沉了几分,不太情愿地吐出这几个字。   “仙尊没欺负我。”时绫乖巧答道。   潇澈皱了皱眉,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时绫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总觉潇澈有点怪怪的。仙尊说抄写咒法是为了让他修身养性,而且那些咒法对他修炼也有益处,不算欺负吧?   “真的。”时绫认真点头,想了想,“云尘呢?”   “跟我在一起还想着别人?”潇澈眯起眼睛,反问他。   时绫慌忙摆手,脸颊绯红,“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问问他还好吗?毕竟在鲛海时,云尘也来帮过我……”   潇澈轻哼一声,云淡风轻道:“蛇族有事,他回去了。”   时绫小声应了一声。   “怎么?失望了?”潇澈眼神暗了暗,语气不善地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把他叫回来?”   “不用不用!”时绫连忙摇头,还攥住了潇澈的衣袖,以潇澈的性子,是真能干出来这事,“我就是……随口问问。”   潇澈靠在院墙上故意不看他,脸色阴沉难看。与潇澈相识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时绫顿时慌了神。   “潇澈?”时绫拉了拉他的衣袖,凑近了些,“你怎么了?”   潇澈依旧一言不发,时绫小心翼翼问道:“你生气了吗?”   潇澈存心要逗他,冷着脸反问:“你说呢?”   自知理亏的时绫声音绵软,嗫嚅道:“对不起……”   “我千里迢迢跑来见你,你倒好,满脑子都是别的男人,有了新欢就不要旧爱了?”潇澈语气酸溜溜的,作势要走。   “不是的……”时绫拉住他的腰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了……”   潇澈被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弄得心头一软,但面上还是绷着:“我和那条臭蛇谁重要?”   “你重要。”时绫弱弱讨好他。   听到了想听的话潇澈也破了功,再也装不下去,长臂一伸揽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蹭了蹭,笑道:“没生气,我怎么会生小时的气呢?”   潇澈抱了时绫好一会,又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时绫很怕潇澈被发现,纠结片刻,正欲拒绝,就听潇澈可怜兮兮道:“我累得快走不动了。”   “……好吧。”时绫终究还是心软了,知道潇澈的性子,不放心地叮嘱,“那你不能乱跑,就在我房里待着。”   潇澈竖起三根手指冲他眨眨眼,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发誓,绝不乱跑。”   时绫这才放下心来,拉着潇澈鬼鬼祟祟地打开院门往里溜。可潇澈却丝毫不惧,大摇大摆像来过无数回似的,不慌不忙地慢慢被拉着走,时绫吓得魂都要飞了,赶紧推着他往自己房里去。   潇澈随意扫了一眼简陋的卧房,心情颇好的挑了挑眉,唤道:“小时。”   “怎么了?”时绫还在给房门上锁。   “看你这偷偷摸摸的样子……”潇澈顿了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   时绫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单纯道:“我们什么?”   “在偷/情。”潇澈坏笑着说完,满意地看着时绫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要乱说!”时绫心虚地往窗户瞥了一眼,见其关得严丝合缝才放下心来。   “怕什么。”潇澈大咧咧往床榻上一倒,整张脸埋进时绫的布被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话声都变得沉闷,“他又不在。”   时绫惴惴不安地跟着坐上了床,还没坐稳,手腕被一把扣住,一股大力将他拽倒在床上。   时绫低呼一声,整个人侧着倒下,正对上潇澈那张近在咫尺笑得没个正形的脸,两人的距离近到鼻尖都要碰上。   “陪我睡会儿。”   潇澈哼哼着,不由分说地就往他怀里钻,时绫则僵着身子不敢乱动,他胆子小,耳朵竖起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担心泽夜突然回来。   正当他全神贯注之时,却听见潇澈语气一变:“你们是不是也这样躺过了?”   “嗯。”时绫老实点头。   潇澈猛地撑起身子,双手按在时绫耳侧,将他困在身下,眸色暗沉如墨,追问道:“什么时候?”   毫无预兆的动作吓得时绫闭了闭眼,说:“就是昨晚……仙尊让我抄写咒文,抄着抄着,我好像睡着了……”   “然后呢?”潇澈的不动声色地朝房门处看了一眼。   “醒来就在床上了。”时绫红着脸揪住了身下的被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潇澈毫无预兆地将他拉起来,手一挥解开了门锁,不由分说拉他往院外走,边走边说道:“我早就说那只狐狸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还干别的了?”   时绫惶恐不已,赶忙否认:“没、没有。”   “以后离他远点。”潇澈刹住脚步,回过头说道。   不知不觉时绫又被潇澈拉回到了之前两人交谈的地方,他小声问道:“可,他是仙尊啊,而且我还得学法术……”   “没说不让你学,学完就离他远点。”潇澈讥讽一笑,“仙尊又如何,没安好心。”   时绫困惑地眨了眨眼,明明方才还说要在房里休息一会,怎么转眼间又莫名其妙将他拉了出来。   “你……”   “他回来了。”潇澈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眨了眨眼,笑道:“我先走了,不然一会被他发现了,明日再来看你,等着我。”   说完,潇澈的身影已然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风中,只留一脸呆愣的时绫在原地。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时绫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襟,回头望去,正对上泽夜深邃的目光。   时绫直挺挺地僵在原地,心跳如鼓,结巴道:“仙、仙尊。”   泽夜缓步走进,在时绫面前站定,目光扫过时绫泛红的耳尖和凌乱的衣袍,皱眉:“做什么去了?” 第84章   强烈的威压扑面而来, 时绫僵立在原地,单薄的身子左右轻晃了一下。   他拙劣的谎言只能骗骗裴逸风,面对泽夜, 光是看着那双满是审视的眼睛时他都怕得不行,即使想说点什么糊弄过去也说不出口,只能局促不安地站着。   泽夜的目光如有实质,一寸寸扫过他的眉眼、鼻尖、薄唇,最后落在他垂在身侧微微发抖的指尖上。   正当时绫想破罐破摔尝试一下之时, 泽夜忽然迈过来了一步。时绫本能地便要后退,腰上却多了一只大手,不容抗拒地扣住他的腰身,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退无可退。   “仙尊……”时绫声细如蚊, 尾音打着弯。   面前的男人突然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颈侧, 呼出的灼热鼻息拂过他的颈窝, 激起一阵战栗。   时绫像个木头一动不敢动, 呆呆地感受着气息顺着他的脖颈缓缓下移, 在锁骨处稍作停留, 又游走到胸前的衣襟。   紧接着,一根微凉的指节抬起他的下巴。   时绫被迫微仰起头,他仍死死闭着眼, 纤长的眼睫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奇怪的是, 除此之外, 面前的男人似乎并无其他动作, 两人就这般静静僵持了一会。时绫最先沉不住气,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悄悄掀起眼帘。果不其然, 泽夜正绷着一张冷脸盯着他,那幽深如渊的眼瞳正倒映着他惊慌失措地神色。   半晌,泽夜松开钳制转身便走了,一个字都没留下。   时绫莫名慌乱不安,不知道泽夜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只得惴惴不安地先跟上去,心虚使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泽夜高挺的背影,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心不在焉地行至拐角处,猝不及防“砰”地结结实实撞上了一堵肉墙。   “啊……”时绫吃痛地低呼出声,眼角疼出泪花,下意识伸出手轻轻揉着生疼的额头,惊愕地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泽夜宽阔的脊背。   然而,就在时绫怔愣的下一瞬,本身姿挺拔的泽夜忽地微微躬身,一只手扶住了宅院的围墙,另只手则捂住了心口。   见状,时绫心中一惊,顾不上其他,心急如焚三两步走到泽夜身前,扶住泽夜的胳膊,脸上尽是关切与忧虑,焦急道:“仙尊,您是不舒服了吗?外面凉,我扶您快点回去歇息吧。”   那日泽夜咳血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时绫早已被吓出了阴影,知晓泽夜身体抱恙,此刻见他如此,只以为是病气被冷风吹得加重了。   泽夜微微侧首看向臂上挂着的藕白的双手,而后视线上移,落在时绫红了一大片的额头,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心疼,蓦地,他抬起手,已经渐渐温热的指腹轻缓地在时绫额间揉摁着。   小心翼翼,每一下都极其温柔,怕时绫会惊慌躲开。   刹那间,一股暖流自额间蔓延开来,眼前瞬间清明,额上火辣辣的疼痛顿时散得一干二净,就连方才因慌乱而有些混沌的脑袋也清醒不少。   时绫又惊又喜,呆愣愣地眨了眨眼,而后冲泽夜笑了,眉眼弯弯,明眸皓齿,道:“多谢仙尊。”   泽夜心口的钝痛也随之缓解,他直起身子,看着眼前满脸傻气的小花精,眼神终于柔和下来,口中却依旧斥责道:“毛毛躁躁。”   时绫怔了怔,立马小声承认错误:“仙尊教训的是,弟子以后不会了。”   泽夜没说话,抬步走进了宅院。时绫的手还抓在泽夜胳膊上,也小跑着跟了进去。   两人走到院中,泽夜忽地顿住脚步,说道:“在这等着。”   时绫虽懵,却也没多问,松手后连连点头应是。   泽夜进了正房,没一会便手持先前为时绫所制的沐花剑出来了,修长的手指握住剑柄,轻轻将其拔出剑鞘,一道清冷的银光随之闪出。   泽夜走至时绫身前,将剑柄递了过去,沉声道:“本座今日教你习剑。”   时绫先是一愣,随即明亮的双眼闪过惊喜的光芒,高兴地用力点头,心中庆幸终于不用整日抄写咒文了。   满心欢喜地从泽夜手中接过剑,可他忘了这剑有多沉,于是,又一次,他脚下一个踉跄,连带着剑眼看便要跌倒在地。   泽夜本就担忧,即便早已预料到,可还是脸色一白,背在身后的手抬起二指便要施展法术帮时绫定身,以免他受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时绫凭着一股倔劲,自己稳住了身形,两手一起握住剑柄,勉强站定。他小脸涨得通红,又羞又耻,不好意思地冲泽夜笑了笑,“仙尊,我、我刚才没站稳,让您见笑了。”   见他没事,泽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面上依然冷峻,淡淡吐出两个字:“站直。”   时绫赶忙挺直腰板,双手紧紧握住剑柄,炯炯有神地认真看着泽夜。   模样乖巧可爱,泽夜看得心软成水,紧绷着唇角走到时绫身后,拉开他的一只手。紧接着,泽夜长臂一伸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肢,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他感到束缚,又能防止他因为剑太重而跌倒,另一只宽厚的大掌则包裹住了时绫握在剑柄上的手。   又一次和威严的仙尊贴得如此近,时绫有点紧张,怕自己太笨了惹得仙尊嫌弃,身子僵硬得像块木头,呼吸都不自觉放轻放缓。   泽夜感受到小花精浑身硬邦邦的,开口提醒:“胳膊放松才能灵活发力。”说完,见他仍在愣神,搂在他腰上的手不禁轻拍了两下。   时绫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弟子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放松紧绷的手臂,可因太过紧张,适得其反不说,手还抖得厉害,泽夜的手都被他带得一起抖了起来。   泽夜担忧地蹙了蹙眉,问:“不舒服?”   “不是不是……”时绫顿了顿,索性实话实说,“弟子有些许紧张。”   泽夜的耐心多到用不完,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上身微微前倾,俯身凑得更近。他耳尖微微泛红,心乱成一团,强装镇定语气生硬地安抚道:“莫要紧张,习剑需平心静气,本座带着你练。”声音故作深沉,可细听便能听出一丝颤抖。   老实巴交的时绫浑然不觉,顺从地应好。   他握着时绫的手缓缓抬起,带动沐花剑画出一道弧线,剑身划破微风,发出“嗡嗡”声。他边带着时绫做动作,边讲解:“起手要沉稳,力蕴于内。”   泽夜的呼吸滚烫,时绫的脸被烫得红扑扑的,有些不自在,紧紧相贴的身躯也让他无法静下心来,含含糊糊地应着:“嗯……”   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泽夜出言严肃提醒:“专心。”   “是……是。”时绫答道。   渐渐的,时绫心静了下来,慢慢进入状态,身子比先前稳了很多,剑势都凌厉了几分,奈何剑身对于瘦削的他来说终究是太重了,他手臂发酸微微喘息着。   泽夜帮他提了提剑,道:“腕骨放松,不必强撑。”   时绫呼吸乱了,却不敢分神,全神贯注地跟着泽夜的挥剑。   教了两遍要领,时绫自己便可带着他完整地挥出,悟性极高。只不过沐花剑着实太重,即便有他在帮衬着,每次挥动,时绫细瘦的手臂仍颤个不停。   两人一直练至黄昏。   泽夜紧盯着时绫因太过用力而涨红的脸颊,心中怜惜,可若是用轻剑,又很难出效果。   “累了便歇歇。”泽夜道。   闻言,时绫本能地转头想要回应泽夜,然而,过了这么久,他已然忘了泽夜此刻与他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这一转头,柔软的唇便结结实实印在了泽夜的脸颊。   倏地,两人的身形皆是一僵。   泽夜的瞳孔骤然收缩,被时绫触碰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且涨得通红,全身像是被雷劈了,酥酥麻麻,心剧烈跳动起来,眼中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还有欣喜。   “咣当!”   剑重重砸在石板地上,惊飞了房檐上栖息的雀鸟。时绫像只受惊了的兔子从泽夜怀中弹开,踉跄着后退时还踩到了自己的衣摆,差点绊倒,“扑通”一声跪在地。   时绫惶恐不安,吓得满脸煞白,缩着脖子不敢抬头,嗓音哽咽颤抖,道:“弟子不是故意要轻浮仙尊的……还请仙尊恕罪,莫要生气。”   而时绫不知道的是,泽夜脸上哪里有半分怒意。他仍保持着环抱的姿势,袖口被微风吹得左右摇曳,颤抖着指尖小心抬手触碰被时绫吻过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鬼使神差的,他将指尖放在鼻前,做贼似的偷偷摸摸闻了闻。   香的。   很香。   泽夜脸更红了。   他喉结滚动几下,哑声开口道:“起来。”   时绫不动,依然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泽夜只好走上前弯腰将他从地上拉起。   时绫惶惑地抬起头,湿润的眼眶里还噙着未落的泪珠。   泽夜绷着脸道:“本座何时生气了?”   不等时绫回答,他突兀地接着补了一句:“师徒之间,亲密些再正常不过,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听泽夜这么说,时绫悬着的心放下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暗暗感激泽夜的大度。   这时,他才注意到泽夜那红得如同熟透了的虾一般的脸。关切之情涌上心头,时绫忍不住询问道:“仙尊,您脸怎么这么红啊?很热吗?”眼神纯真,并无他意,唯有担忧与好奇。   话一出口,泽夜被呛到了,连连咳嗽起来,当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刚一触到就烫得他心中一惊。   此刻的泽夜无地自容,在时绫面前丢脸,让他只想尽快逃离此地。于是他神色慌乱地俯身捡起地上的剑,匆忙插/入剑鞘,抬脚便要离去。   不明所以的时绫走上前,说道:“仙尊,弟子扶您回去休息吧。”   泽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时绫的提议,丢下一句“休息吧”便落荒而逃了。   时绫依言回到房中,却毫无睡意。他轻手轻脚地在屋内比划起泽夜教他的剑法,没了沉重的银剑束缚,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如。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他翩跹的身影,一直练到明月挂起才停下。   他揉了揉酸胀的手腕,走到门前仔细落了锁。   刚转身,忽然被一股大力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时绫惊呼一声,下意识挣扎起来。   “别怕小时,是我。”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时绫仰头望去,借着窗缝漏进的月光,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他紧绷的身子这才松懈下来,小声道:“你不是走了吗?”   潇澈将下巴抵在他发顶蹭了蹭,哼哼道:“见到你就不舍得走了。”   时绫心中却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涌起一阵不安,他推了推潇澈的胸膛:“你快走吧,仙尊在……”   “怕什么,”潇澈不以为意地收紧手臂,指尖把玩着时绫的一缕发丝,笑得不正经,“我是来陪你睡觉的,又不干别的,他怎么会知道?”   时绫还想再劝,可潇澈已经拉着他坐在了榻上。   月光撒在男人含笑的眉眼上,潇澈手脚麻利地解开外袍的系带,衣襟松散开来,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   下一瞬,门外突兀地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两人同时转头。   “睡了?”   泽夜清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惊得时绫浑身一颤。他慌乱地看向潇澈,却见对方不紧不慢地系好衣带,冲他眨了眨眼。   “没、没有,仙尊……您有何吩咐?”时绫的声音发颤,手心里全是冷汗。   门外静默片刻,泽夜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更沉了几分:“开门。” 第85章   时绫腿都吓软了, 险些从床榻上跌下,忙不迭地推着潇澈的胳膊,用口型道:“你快走!”   潇澈却挑挑眉, 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玩心大起,甚至还有心情去捏时绫的耳垂,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时绫用力推着潇澈的肩膀,急红了眼眶, 哀求:“求你了,快走吧!”   可潇澈面对时绫可怜兮兮的哀求,不仅没动,反倒还唯恐天下不乱直接往床上一躺, 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看着时绫, 慢悠悠地用口型回道:“怕什么, 让他进来呗。”   笑嘻嘻的模样看得让人火大。   时绫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抓着潇澈的胳膊拼了命的要将他从床上拉起。   门外等了许久没听到有回应的泽夜又敲了两下, 道:“出了何事?”   时绫身子猛地一抖, 像只受惊的灵鹿,脑中一片空白,慌乱之中, 他含糊不清地说:“仙尊, 我、我、我在穿衣, 您再等……等一会。”   即使泽夜不在屋内, 时绫扯谎还是结巴的厉害,一句话被他说得支离破碎,说完额角都出了一层冷汗。   时绫拿潇澈毫无办法, 不停地在原地打转。   不知潇澈究竟只是想逗他玩玩,还是压根没把泽夜在眼里,反正铁了心的就是不肯走,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床上,还笑得一脸浪荡去闻他的被子。   时绫快要急晕过去,被潇澈这不正经的样子给气哭了。   本赖在床上的潇澈一看时绫哭了,脸上的嬉笑瞬间消失,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掏出帕子将他拉到怀里,小心给他擦着眼泪,边擦边用气音道:“别哭别哭,我错了。”   说罢还趁时绫不注意在他湿淋淋的脸上亲了一口。   时绫也顾不上哭了,当即气恼地拍了一下男人的胸膛,紧接着他抓住潇澈的袖子,惶恐不安地望向门板,“若是被仙尊发现,你我都要遭殃的。”   时绫认真告知潇澈如此做的后果,试图让他有些危机感,不要再没个正行。   而潇澈听完,依旧不慌,只是面上摆出一副惨兮兮的神情,抱着时绫轻声委屈道:“我今日硬闯结界把灵力都耗尽了。”   时绫对潇澈的话半信半疑,抬眼打量了他一番。   潇澈瞧着神清气爽的,哪有半点灵力耗尽的样子。更何况,若真是如此,刚才潇澈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房里的?   不过时绫如今也没空与他争辩这些了,满心都是焦急与担忧,快要崩溃。   接着,时绫灵机一动,苍白的指尖往下指了指。   “你、你快躲到榻下!”   潇澈一怔,低头瞧了瞧不足半丈的空隙,好笑道:“这么小的空?”他伸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除非打断我的胳膊腿,否则怕是塞不进吧?”   时绫无比绝望:“那怎么办啊?我们死定了……”   潇澈心头一软,哄道:“别怕,我施个隐身术就行。”   时绫仍不能安心,担忧道:“仙尊很厉害的……”   “我不厉害?”潇澈扬眉笑着打断他。   “厉害,可是……”时绫声音细若游丝,他很想相信潇澈,可门外站着的毕竟是仙界威名赫赫、手段凌厉的神狐,怎敢抱有侥幸心理?   潇澈摸摸时绫的后背,安抚道:“我的隐身术整个仙界无人能比,只要我不主动暴露,他不会发现的,小时相信我,好不好?”他凝视着时绫,眼中是少有的认真与笃定。   时绫犹豫半晌,眼下确实别无他法,不信也得信。闷闷不乐地缓缓点头,抬起衣袖将脸上的泪痕擦得一干二净,小脸垮得都快掉到地上了。   反观潇澈,嘴角一刻都没放下来过。时绫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太过可人,他心情极好地又在时绫脸上亲了一口,随后才松开他。   时绫一步一挪地磨磨蹭蹭到了到门边,纤白的手哆哆嗦嗦地搭上门闩,边开门边回头朝床上望去。   令他心中一喜的是,床上的男人竟真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片衣角都找不见。他小小松了口气,可心尖仍颤着,还是不放心。   弱不禁风的木门被时绫缓缓从内拉开,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吱呀”的响动,再熟悉不过的声响此刻却差点让他头发都吓得竖起来了。   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时绫心绪不宁地抬眼,便见到了立在门外的泽夜。   泽夜身披月光,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荡,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黑沉的眼睛直直凝视着他。   “仙尊。”时绫不自觉往门后缩了缩,“您有何吩咐?”   门外的男人修长的手指在广袖下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夜风将他身上的松木香送入房内,时绫打了个寒颤。   他开口时的声音比以往更冷了:“不请本座进去坐坐?”   时绫一僵,惊慌失措地将门又拉开几分,“是弟子失了规矩,”他低着头,长睫不安地扑闪两下,“仙尊请进。”   泽夜瞥了一眼门后身形单薄的小花精,鬓角的碎发已被被汗水浸湿,贴在他苍白且毫无血色的脸上。泽夜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收回了目光,抬步走了进去。   时绫腿都吓软了,轻轻合上门扉,双手交叠在身前,局促地站在离床榻“最远”的角落里,即使仅有几步之遥。   泽夜从容不迫地拂了拂衣袍,在床沿优雅落座。等了片刻不见身旁有动静,他眼睛往房门处一扫,便看见小花精正瑟缩在墙角,恨不得将身子嵌进墙里。   “本座很吓人?”泽夜剑眉蹙起,问道。   时绫慌忙摇头否认:“不吓人,仙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既然如此,那为何要离本座那么远?”被时绫夸赞了的泽夜心里虽然美滋滋的,不过时绫每每见到他都胆怯的模样让他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很坏的猜想。   泽夜眯了眯眼,月光顺着窗缝切进来,在他半边脸上镀了一层寒霜。   “你喜欢丑的?”   厢房内陷入片刻静默,时绫呆愣地眨了眨眼,“啊?”   他挠挠头,没懂泽夜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想了想。   思索片刻,时绫恭敬答道:“只要对我好,是美还是丑弟子都喜欢。”   时绫刚说完,泽夜迫不及待地倾身脱口而出:“那……”   反应激烈到把时绫吓得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的泽夜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随口道:“你觉得,本座对你可好?”   “好,仙尊对我很好很好,我喜欢仙尊。”时绫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仙尊教他习剑日后还要教他法术,自然是好的。   不过就算不好,那也不能说啊……   泽夜喉头一紧,抓紧了被褥,立马问他:“你说什么?”   时绫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当即噤声。   泽夜见状暗自懊恼自己太过心急,放柔了声音:“本座方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仙尊对我很好很好。”时绫乖巧复述。   泽夜:“下一句。”   “下、下一句?”时绫方才本就是顺嘴说的,哪里记得了那么清楚,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仙尊,我忘了……”   “你说你喜欢我。”泽夜急得眼皮直跳,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完自己先红了耳尖,掩唇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做掩饰。   时绫眼睛一亮,落落大方地点头认下,双眼笑成月牙,“对对!我喜欢仙尊!”   得偿所愿又美美听了一遍,泽夜只觉这句话宛如天籁,方才积攒的酸意也被甜蜜冲散,不禁得意地悄悄勾起了唇。   然而他还没高兴一会,就听角落里没心没肺的小花精接着道:“也喜欢大师兄,二师兄……”他犹豫片刻,“还有三师兄。”说完还自认非常公平地点了点头。   要一碗水端平,仙门才能和谐。   泽夜:“……”   不该多问。   话音落,时绫蓦地感到一只温热的大掌隔着衣衫贴上了他的后腰,指尖慢慢在他腰窝上画着圈,激得他浑身酥麻,双腿发软。   用了隐身术的潇澈不知何时来到了时绫身旁,肆无忌惮胆大包天地在他身上作乱。   不给时绫缓神的空隙,修长有力的手指在他敏感的腰窝处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指腹还恶劣地狠狠摁了一下。   “!”   时绫瞳孔骤缩,脸“唰”一下白了个彻底,咬着唇将惊喘咽回去。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潇澈竟胆大到这种地步。   一股温热的气息拂过颈后,有人贴得极近在嗅他身上的味道。   作乱的手顺着他的脊骨慢慢往上爬,每经一节都要恶意地揉摁一番,似乎在顽劣地数着他的骨头。   更过分的是,那只手得寸进尺地滑到他身前,指尖挑开衣带就要往里探。   时绫慌忙按住自己衣襟,指尖都在发抖。他能感觉到潇澈滚烫的呼吸喷在他后颈,甚至耳边还响起极轻的一声笑,带着得逞的愉悦,而后用着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气音道:   “我呢?”   “小时不喜欢我吗?”   潇澈在“报复”他。   时绫眼前一阵阵发黑,要吓晕过去了。   “过来。”   这一声太过突兀,打破了落针可闻的岑寂。   泽夜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姿投在墙上。先前沉默地如同木雕,此刻浑身充斥着威压,声音也如同淬了冰一般寒凉,直直地凝视着角落里无措的小花精。   时绫如蒙大赦,几乎是本能地朝着声源跌跌撞撞地扑去,等他混沌一片的脑子逐渐清醒,整个人已经栽进了泽夜的怀中,泽夜的衣襟被他抓得皱皱巴巴。   而泽夜也箍住了他的腰肢,将他困在怀里,将一切都阻隔在外。   他垂眸看着怀中瑟瑟发抖地缩在怀里的小花精。   小花精正全身心地紧紧依赖依偎着他。   泽夜紧绷的唇角松动了些许,忽然抬手抚了抚时绫已经没有那么肿的眼眶,感受着眼睫在他指腹上刮过的触感,问:“受欺负了?”   时绫虽被吓得不轻,可他理智仍在。潇澈一直都是一副没个正形浪荡的性子,只是喜欢同他玩闹,并无恶意也没伤害他。   他不敢看泽夜的眼睛,摇摇头,但没说话。   泽夜默了片刻,忽然牵起他的手往外走,“今夜起,你便搬去本座房中,与本座同住。” 第86章   时绫被泽夜半拉半拽到了正房, 直到房门“砰”地合上,他才如梦初醒,一下挣开泽夜的手, 连连后退几步。   “仙尊……”他慌忙摇头摆手,指尖都透着惊慌的颤意,声音细弱,“这、这不合规矩,弟子怎能与您同榻而眠。”   泽夜站在原地未动, 月光顺着没关紧的窗缝漏进来,恰好撒在他发烫的脸上。他瞥了眼低垂着脑袋的时绫,指尖抬了一下,窗子便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卧房内陷入昏暗,墨色掩去了他脸上的绯色。   “你偷亲本座时, ”泽夜缓缓开口, 声线依旧冷冽如寒霜, 唯有尾音有一丝丝微不可察的紧绷, “怎没想过不合规矩?”   时绫猛地抬起头, 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理直气壮道:“弟子没有偷亲您啊。”   他分明是不小心碰到了而已,而且当时也解释清楚并非故意而为, 泽夜明明十分大度地原谅他了, 为何现在突然又回过头来说是他偷亲的?   “仙尊, 弟子不是有意为之, 是不小心碰到的,您不是原谅弟子了吗……”时绫声音虽弱却执拗,好奇地看向床榻边立着的颀长身影。   泽夜倏然转过身背对时绫, 即便知道时绫不可能看清他的脸,可他还是惶恐不安,一颗心跳得飞快,耳尖烫得发痒。   半晌,他像个孩童一般犟嘴:“你就是故意的。”   “弟子不是。”   “你就是。”   “不是。”   “就是。”   时绫没忍住反驳了两句后才猛然意识到与仙尊顶嘴可是大不敬,于是急忙捂住了嘴,认命地沉默了。   说他是那他就是吧。   泽夜等了几息,没等到反驳的话语,然而时绫的沉默让泽夜最终把自己也骗了进去,对他犟嘴出来的时绫“故意”亲得他而深信不疑。   泽夜负手而立,袖中的指节因紧张微微蜷起,胸口发闷,“本座平生还从未被……”   话到一半,他喉结滚了滚,有些难以启齿地顿了一会,才继续道:“……轻薄过。”下颌绷紧,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子里闪烁的异色,他清咳一声,嗓音哑了几分,“你难道不该对本座……”   负责?赔罪?还是……   后半句卡在喉间,他只顾着和谁较劲,甚至还未想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时绫听到泽夜并非要责罚他后松了口气,随即眼睛一亮,兴冲冲道:“仙尊,那您亲回来吧!”   泽夜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被时绫如此直白的话语激得耳根发烫,眼神晦暗不明地回头望向天真烂漫的小花精,抿了抿干涩的唇。   时绫全然不觉有任何不妥,反倒还三两步走过去,伸手拉了拉泽夜的袖角,语气诚恳:“仙尊若是觉得吃亏了,就亲回来吧。”他眨了眨眼,一脸坦荡,“弟子与您同为男子,不用不好意思。”   躁动的心突然跌入谷底,一股莫名的酸意骤然涌上心头,泽夜侧首,目光沉沉地落在时绫脸上,道:“你真是如此想的?”   心机深重的泽夜用拐弯抹角的话语试探,然而时绫压根听不懂,用力点头,“嗯!”   泽夜视线移至无声无息慢慢开了一条缝的房门,眸色愈发黑沉,良久才低声问:“只要同为男子,就能亲你?”   气氛蓦地变得沉重压抑,时绫一时也不敢答得那么快了,小心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可卧房内太过昏暗,看不清泽夜的神色。   泽夜似乎没有要等他回应的意思,修长的手指搭在衣带上,猛地一扯,动作又快又重,外袍顺着肩滑落堆在脚边随后消失不见,布料窸窸窣窣的声响持续了好一会才停歇。   时绫大气都不敢出,看着泽夜一把掀开被子,被角甩在床栏上,发出“啪”的脆响。男人重重躺下,床板“吱呀”一声,被子先是被胡乱下拉至腰间,又忽地拽上来盖住肩膀,反复几次后最终盖在了胸口处。   就连翻身都用了十成的力道,床榻“咯吱咯吱”摇晃着,折腾了一会后最后直挺挺地躺平,双手交叠放在腹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蚊蝇。   时绫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哪里是就寝,分明是拆床。   时绫忽然觉得,泽夜阴晴不定的性子和狼妖很像很像,都是毫无预兆生起闷气便不理他了。   时绫咽了咽口水,声音细若游丝:“仙尊,弟子睡觉不老实……”他故意顿了顿,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对方有任何反应,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会……会踢人。”   卧房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揪着衣袖,犹豫再三还是轻声道:“弟子还是回去睡吧,您好好休息。”说着便蹑手蹑脚一点一点往房门挪,每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直到摸到冰凉的门环,榻上之人都纹丝未动。   这……应该是默许了吧?   时绫慢慢拉动门环,却发现门根本拉不开,不信邪地又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死心,灰溜溜地转过身,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卧房本就不大,还放了一张方桌和几个圆凳,除了床榻之下便没有能让他打地铺的空子了。   时绫呆站在原地绞着手指,半晌才怯生生开口:“仙尊,能不能开下门,弟子去拿被褥,很快就回来。”   男人仍然不语,仿佛真的睡熟了。   时绫不敢再开口,无措地站了许久。泽夜睡在了床榻最边缘,床里留有很大的空,挤一挤甚至能躺下两个他。   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衣带打转,踌躇许久,时绫开始慢吞吞地解衣带,每窸窸窣窣地脱下一件,都要停下来等一会,生怕惊醒了榻上之人。   脱下的衣衫一件件被仔仔细细地折好,时绫带着折得四四方方的衣衫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榻,他尽量贴着最里侧躺下,生怕多占了一寸地方,衣衫被垫在脑袋下当作了头枕,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布被只敢扯过一点点边搭在身上。   不过时绫眼睛还睁着,没有立马入睡,因为只要想到潇澈此刻说不定还隐匿在宅院里他就睡不着。但潇澈若是没走,应该会来吧,毕竟在仙尊眼皮子底下都敢明目张胆地捉弄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潇澈不敢做的。   时绫不安地等啊等啊,卧房内始终没有动静,房外更是静得连风声都没有。   应该是走了。   放下心来的时绫这才睡了过去,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一响起,身旁本“熟睡”的泽夜倏地睁开了眼,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   泽夜侧眸直直盯着时绫单薄的身子,一张脸黑如墨团,沉默片刻后,赌气似的,突然将被子几乎全扔在了他身上,自己只留了个被角,粗鲁野蛮的动作出在一向淡漠自持的他身上显得很是违和。   —   天还未亮,玄宗山仍被墨色笼罩,一切都朦胧不清,时绫被一阵凛冽的寒风吹醒,那风像冰刃一般,顺着里衣的领口钻进他的身子里。他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泽夜立在床边,正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   “仙尊。”时绫本能地坐了起来,瞬间清醒。   泽夜早已穿戴整齐,神色漠然,淡淡道:“丑时二刻了。”话毕,他便不再多言拿起沐花剑转身离去。   见状,时绫不敢再耽搁,手脚麻利地穿好衣服,匆匆下了床,连鞋子都差点穿反,一路小跑赶去宅院。   泽夜静静站在宅院中央,见他匆匆赶来,二话不说将剑柄递了过来。   时绫下意识搓了搓因太过紧张和寒冷而微微发红的双手,而后又在身子两侧磨了磨,这才准备去抓剑柄,然而,他指尖还未触到,泽夜却突然将其收了回去。   泽夜言简意赅:“单手。”   闻言,时绫听话地伸出了右手。   仅仅过去了一晚,昨日双手都费力的沐花剑此刻咬咬牙单手竟能拿起了,时绫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正欲抬步走去时绫身后的泽夜不动声色地悄悄收回了脚。   时绫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泽夜,骄傲地把腰杆挺得笔直,渴望得到师父的表扬。   而泽夜则刻意装作没看到,说道:“练吧。”   时绫只难过了一小下,很快又恢复了活力,不过单手握剑对他来说还是颇具难度,没一会一张脸就涨得通红,可他很能忍,愣是咬着牙一句话都没多说。随着他的动作,锋利的剑刃划出一道道挑不出丁点不足的弧线。   本以为时绫瘦弱的身板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哭着来找他帮忙,没成想硬是一声不吭练到了日上三竿,泽夜最先沉不住气,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累?”   时绫动作一顿,笑了笑,脆生生地说道:“回仙尊,弟子不累。”   泽夜听完,双唇紧闭,并未言语。   其实,他期待了一整晚,今早更是偷偷摸摸地给自己身上撒了香粉,力求以最佳状态面对时绫。   不仅如此,一整夜他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躺在床上偷摸练着搂住时绫腰的姿势和力道,反复琢磨怎样才能显得自然又不露痕迹。   可没成想,时绫竟这么快就似乎不再需要他手把手地指导了。   此刻,他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滑稽的俳优,若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死。   就在泽夜暗自郁闷之时,突然灵机一动,来了点子。做贼似的,先偷偷观察着时绫,见时绫正专注,丝毫没注意他,泽夜背在身后的手悄然动了动。   正专心练剑的时绫,脸色骤然一变。原本就有些吃力的剑,突兀地又沉了几分。   时绫可不是傻子,略一思索,便直白地转过头,看向泽夜问道:“仙尊,剑怎么变沉了,是您做得吗?”眼神没有怒意只有茫然。   时绫觉得,无论仙尊怎么做,一定都有他的道理。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泽夜神色慌张,“本座只是想看看你进步了多少,现在看来还差得远,接着练吧。本座去寒潭看看,别偷懒。”说完他便像昨日那般,逃也似的消失在了时绫面前。   泽夜的身影刚消失在院门处,时绫手中的剑便恢复如初,他重新握紧剑柄向身后一挥,可剑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石壁,突兀地停在了空中。   时绫扭头一瞥,这一眼,吓得他脸白如纸。   潇澈鬼混似的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身后,正悠闲地用两根手指稳稳夹着剑刃,剑尖离他的脖子仅有指甲那么近的距离,他嘴角噙着一抹笑,调侃道:“小时这是要杀了我啊。”   “不是不是,我不知道你在后面,没伤到吧?”时绫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将剑放下,几步冲到潇澈身前。潇澈顺从地仰着脖子,任由时绫查看。   时绫凑近细瞧了半天,高悬的心才缓缓放下,长舒一口气后,又无奈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潇澈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肩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花瓣,脸上难得换上了一副认真的神情,道:“我来是有事要告诉你。”   时绫不自觉紧张起来,“什么事啊?”   潇澈突然一把扣住时绫单薄的肩膀,“你可知晓,你那位好仙尊昨日去了灵界?”他声音放低,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仙尊?”时绫茫然地眨眨眼,下意识摇头,“我不知道……”   “你就不好奇?”潇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时绫的神情,却发现他脸上除了困惑再无其他,潇澈眉头越皱越紧,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时绫被他捏得难受,却还是老老实实点头:“好、好奇的……你不是正要告诉我吗?”   潇澈被噎得一滞,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凑近时绫耳畔,带着森然寒意:“他亲手剔了一个仙子的仙骨。”指尖在时绫脊梁上缓缓划过,“就这般,一寸寸剜出来……”   时绫浑身一颤。   “然后像扔脏物一般,丢到了凡间,一个无人的荒山。”潇澈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瞳孔彻底化作鲜红的血色,“还放话说,谁敢救他……”冰凉的手指突然掐住时绫的后颈,“就捏碎谁的元神。”   院内刮过一阵阴风,吹得时绫鬓角发丝紧贴在脸颊,潇澈的面容格外狰狞:“他从来都是这般冷血阴狠之人,从未变过,小时,快和我走吧!” 第87章   时绫一时没能完全消化潇澈的话, 呆呆地眨了眨眼,好一会才哽着喉咙艰涩问道:“……是哪位仙子啊?”   潇澈面色一顿,大掌顺着时绫圆润的肩头滑下, 而后紧紧握住他的手,似是下一刻便要带他离开此地。   “不知道。”潇澈回答得干脆利落,却在对上时绫困惑的眼神时,喉结不自然地动了动,立马又补了一句, “老蘑告诉我的。”   时绫眼睛一亮,随即又染上担忧,他无意识地倾身,另一手抓住了潇澈的袖口, “老蘑好吗?还有萤虎?萤虎也好吗?”   潇澈血色的眼瞳在时绫回神前便已恢复如常,眼底的暴戾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温和的急切。   “我昨晚离开后便去了灵界替你看他们。”潇澈抬手抚上时绫的脸, 指腹轻轻擦过他的眼角, “他们都好, 只是听说了妖狐弑仙, 被吓得不轻,很担心你的安危。”   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时绫的手都不受控地慢慢变得冰凉, 冷风一吹弱不禁风的身躯便摇摇欲坠, 潇澈握住了他的两只手, 将暖意传给他, 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他:“小时,跟我走吧, 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走得远远的,去哪里都好……离他远点,再也不见他,好不好?”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哀求,与方才讲述泽夜暴行时的狠厉判若两人。   时绫沉默着垂下眼睫,没应。   在他心里,泽夜虽有点刻薄和淡漠,但还是很好很好的,从未嫌弃过他是个没有灵力的花精,也不曾笑话他笨拙,还手把手教他习剑,所以他一时很难彻底相信如此淡漠自持和一向不问世事的玄宗山掌门会是潇澈口中那般狠毒凶残。   时绫不由自主地想为泽夜说话:“潇澈,或许……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仙尊不像是不分是非就伤人的。”他抬起眼,眼里是小心的恳求,“要不然……再等等?等仙尊回来,当面问清楚……”   “你是傻子吗!?”   潇澈突然暴呵一声,猛地攥紧时绫的手,将他扯到怀里,单手扣住他的下巴,俯下身与满是惊恐的双眼对视,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笑意的脸此刻狰狞狠戾,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   “误会?”他咬牙切齿地逼问,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毒,“难道老蘑所言皆为虚话?”   时绫被潇澈骤然变得可怖的脸吓得说不出话,本能的要否认自己并非这个意思,想摇头,但下巴被潇澈捏着,动弹不得。   “还是说……”潇澈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时绫的,呼出的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你觉得以你那点可怜的修为,去质问一个动动手指就能让你魂飞魄散的妖狐,会有什么好下场?嗯?”   时绫惊骇万分,浑身不住地发抖,他不单单是被这些话给震住了,更多的则是被眼前一瞬间变得极为陌生的男人搞得不知所措。   时绫拉了拉潇澈的袍子,“潇澈,你怎么了?”   这句话让潇澈如梦初醒般松开钳制,时绫的下巴被他捏出了一个淡淡的红印,他颓然地呼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嗓子像是被狠狠磨过,沙哑得不成样子:“你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和他才相处多久就这么死心塌地?没人比我更了解他,我不想见到他,我也不想让你和他待在一个屋檐下,日久生情。”   潇澈扯了扯嘴角,笑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一个一直死皮赖脸纠缠你的陌生之人?”   男人苦涩的眼神和话语让时绫好难受好难受,当即轻声道:“不是的,怎么会呢!我一直都把你当哥哥的……”望着潇澈微微松动的神色,时绫难过地拉着他,“可若真如你所说,仙尊是那般的阴狠,我们贸然逃走,他岂会放过?”   时绫本就固执且死脑筋,潇澈越说泽夜究竟有多阴毒,他就越想亲自求证,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然定是不会死心的。   “那你想怎么样?”潇澈气笑了。   时绫朝着大敞着的院门望了一眼,哀求道:“……我想问清楚。”说完,小心翼翼观察着潇澈的脸色,又补了一句,“若是真的,我肯定会跟你走的,好不好?”   此刻的潇澈阴鸷得可怕,以往总噙着笑意的薄唇抿成线,周身散发着戾气,像是变了一个人。   潇澈默了片刻,突然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开口问道:“你喜欢他?”   话锋转变得太快,时绫硬生生愣了好一会,而后才慢慢点头,呆呆道:“喜欢。”   坦坦荡荡,即不羞涩也不腼腆,脸也不红,说话也不结巴,语气平淡无波,潇澈心中紧绷的弦忽地松懈下来,握着时绫手的力道都轻了几分,问:“哪种喜欢?”   时绫不懂潇澈的意思,喜欢还分很多种吗?毕竟在他这里,不讨厌就是喜欢。   “什么意思啊?”时绫问。   潇澈呼出一口气,从昨夜积攒到现在的气闷总算散了些许,笑道:“你昨夜说喜欢他,”执起时绫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见到他时,可会像我此刻这般,心跳得快要蹦出来?”   闻言,时绫当真皱着眉头回想起来,过了一会,他郑重点头道:“会。”   潇澈的笑容瞬间凝固。   “我有点怕仙尊。”时绫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怕被听见,“他看我的时候,我就会这样。”   “吓的?”   “嗯。”时绫反握住潇澈的手,强行将话题扯回来,认真道:“潇澈,万一真有什么误会……”他声音轻软,却透着执拗,“我先问问仙尊好不好?仙尊平日里对我们这些弟子从不无故责罚,只要态度恭敬,应该是不会让我魂飞魄散的。”   “小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舍不得走吧?”潇澈凑近时绫,虽笑着,可目光中尽是审视。   时绫赶忙用力摇了摇头,紧张地看着潇澈,很怕他还是不同意,非要带他“逃走”,可没成想,男人却心情极好地扬了扬眉,甚至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笑着抱了抱他。   “即然小时没喜欢上他……是我误会了。”   —   昨夜之事仍让时绫心有余悸,他把潇澈带到厢房内,再三叮嘱他即便是用了隐身术也不能到处乱逛,只能待在此处。说完便不敢再耽搁,生怕泽夜突然回来,开门便要回去接着练剑,   然而一开门,冷不丁就瞧见荒炎正环臂倚在门边,神情微妙地看着他。   “二……二师兄。”时绫吓得腿都软了,差点向后倒去,胆战心惊地悄悄挪了几个小步子试图挡住荒炎的视线,可两人个子差了一大截,就算踮起脚都不一定能挡得住。   荒炎朝空无一人的厢房内望去,嘴里还好奇问道:“小师弟,你怎么一个人在里面叽里咕噜的?”   时绫冷汗“唰”一下就冒出来了,脑袋里乱成一团,就在他心急如焚之时,荒炎似是本就没有询问的意思,像是自言自语,道:“不是习剑吗?改念咒法了?”说着,他指了指院中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沐花剑。   如蒙大赦的时绫连忙点头:“对、对!我偷会懒,二师兄可千万别告诉仙尊……”   荒炎轻笑一声,摆摆手:“放心,不告诉。”他环顾四周,不禁疑惑,“怎么就你一个,他俩呢?仙尊也不在?”   时绫道:“大师兄和三师兄被仙尊罚去寒潭思过了,仙尊这会也在那里。”他一五一十将荒炎昏睡这几日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荒炎听完竟爽朗大笑起来,结实的手臂搭上时绫单薄的肩膀,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行,我知道了。是他们俩自己找死,你不用自责。”他叹了口气,“这俩胆子够肥,敢和仙尊抢人。”   “抢人?”时绫耳尖一动,困惑地仰起脸。   荒炎立马握拳抵唇干咳一声:“咳,我说你去不去寒潭看看他们?”   时绫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他昨日便想去看看裴逸风和恪谨,正巧仙尊此刻也在那里,还能顺带问问潇澈说的……   荒炎带着时绫眨眼间便来到后山半腰处,一个约五丈宽的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刚踏入洞穴,彻骨的寒气便涌了上来,时绫打了个哆嗦,上下牙“咯咯”作响,双腿冻得毫无知觉,最后几乎是半挂在荒炎身上被拖进去的。   洞内幽暗阴森,唯一的光源是攀附在壁上发着诡异红光的藤蔓,光线忽明忽暗,没走多远,便来到了一个不大的水潭前,潭水里不断翻涌着浓稠的雾气,雾气所过之处都结出了厚厚的冰霜。   泽夜原本正负手立于潭边注视着水中面壁而站的两人,忽闻脚步声传来,一回头就见时绫被荒炎半搂半拽出现在此,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谁准你带他来的?”   话音未落,泽夜已闪身至二人面前,一把将冷得昏昏沉沉的时绫揽入怀中,感受到怀中人冰凉的身躯,视线如刀子般刺向荒炎,恨不得剥了他的皮。   潭水里正动都不敢动一下的恪谨和裴逸风闻声不约而同地回过头,裴逸风眼睛一亮,兴奋地差点跳起来,高喊道:“时绫!”   恪谨虽也面露喜色,却比裴逸风克制许多,只是直起了因寒冷而微微躬起的身子。   空有身子骨但粗心大意的荒炎方才以为时绫只是累了走不动,看都没看就拖着时绫进来了,没成想竟是被冻得走不了路。   “哎呦!”他懊恼地一拍脑门,眼里满是惊慌,“小师弟你没事吧?”   时绫缩在泽夜怀里瑟瑟发抖,嘴唇苍白,他勉强抬起手揪住了泽夜胸前的衣襟,替荒炎求情:“仙尊,我没事,是我让二师兄带我来的。”   好心办了坏事的荒炎被泽夜狠狠剜了一眼,在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裴逸风兴奋的叫喊声中,泽夜手臂一紧,将时绫打横抱起化作流光消失在洞中。   泽夜将时绫慢慢放到床塌上,修长的指节滑稽地发抖,试了好几回才将那根简单的衣带解下,指尖不经意擦过小花精冰凉的肌肤时呼吸都跟着一滞。   “冷……”时绫往布被中又缩了缩,眼睫上还凝着细小的冰晶。   泽夜掌心突然泛起暗红的光,贴上时绫的心口,热流缓缓流淌进时绫的身子而后扩散开来,凝结在他肌肤上的霜花渐渐消融,苍白的脸也重新泛起血色。   “还冷么?”泽夜嗓音低哑,帮时绫掖紧了被子。   时绫摇摇头,被泽夜的体贴入微感动,晶亮的眼睛紧盯着神色凝重的泽夜,越发觉得是有什么误会。   “仙尊。”时绫鼓起勇气开口,“您是不是去灵界了?”   泽夜眸光骤然沉了沉,藏匿于袖中的手一晃,半晌才应道:“嗯。”   时绫心里“咯噔”一下,话已问出口,没有收回的余地,于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是不是,哪个仙子和您有旧怨……”   “不是。”泽夜突然打断,垂眸盯着被裹成蚕茧的花精,眼中情绪复杂,似有怒火未消,“本座只是想替徒弟讨个说法,问问他本座的徒弟曾经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尾音徒然染上戾气,泽夜看着神情错愕的花精,心跳如擂鼓,破罐破摔,索性一股脑自己全倒了出来。   “他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那本座只能一寸寸剔了他的仙骨,将他扔去凡间,让他去凡间好好想想。”   卧房内一片死寂,静得落针可闻。   时绫呆呆地望着泽夜,内心震颤。   原来仙尊去灵界大动干戈,竟是为了替他讨个公道?   这个真相让时绫心口发烫,不安的心终于落定,双眼瞬间变得模糊,同样也模糊了泽夜高挺的身影和面庞。   老蘑说泽夜不插手三界任何事,可如今为了他先前受的委屈,不远万里跑去灵界,给他撑腰,即便被挂上了一个阴狠凶残的名号也不在意。   他就说嘛,仙尊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老蘑肯定不知道被剔了仙骨的仙子是牡丹仙,不然以他对老蘑的了解,老蘑不把肚皮笑破都算好的了,还得跳起来夸泽夜干得好。   潇澈因此事对泽夜产生了如此大的误会,他得告诉潇澈真相,再让潇澈帮他递个话给老蘑,仙尊很好很好,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你若是觉得本座残暴,想走,”泽夜面上维持着那副冷峻且风轻云淡的模样,宽大袖袍下的手攥成拳,内心脆弱敏感的他被时绫的沉默伤到了,心痛不已,身子因紧张而绷紧,偏头不敢再看时绫的反应。   “本座不会加以阻拦,更不会有半分怪罪与惩处。” 第88章   “不是的仙尊!”时绫急忙掀开被, 连鞋都来不及穿,赤脚就跳下床榻,慌慌张张冲到泽夜身边, 拽住泽夜的袖角。   泽夜脚步顿住,却没回头。   时绫紧紧攥住软滑的布料,满脸焦急与诚恳地颤声说道:“您远赴灵界为我讨公道,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觉得您残暴……”   泽夜仍不语, 身形也没动一下,沉默地站着,任由时绫拽着他的袖角。   时绫心里发慌,他这才刚进仙门, 难道就要走人了?他声音更低:“仙尊,是弟子方才失敬了, 弟子知错, 一定改正, 您别生气了, 好不好?”   然而泽夜还是绷着一张脸, 不理他,只看了一眼他的冻得止不住蜷缩的双脚。   见状,时绫老老实实去穿了鞋袜, 紧接着小心翼翼往泽夜身边挪了几步, 但又不敢靠得太近, 怯生生地继续道:“弟子从未觉得您残暴, 真的!”   泽夜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让他心里更加没底,大着胆子拉了拉泽夜的衣袖,声音软得近乎央求:“仙尊, 您别不理我,弟子真的知错了……”   小心眼的泽夜打定了主意要冷着时绫一会,可听到他低声下气地认错,心还是疼了一下,袖下的手微微收紧。   时绫见他不为所动,有些尴尬和局促,不过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您到底怎么才能消气啊?”说着,他又凑近了些,勾着头想仔细看看泽夜的脸,看他到底有多气。   时绫的突然凑近把泽夜吓了一跳,脸都差点没绷住,故作狠厉地瞥他一眼,冷冷哼了声,掩饰自己的慌乱。   挨了记眼刀的时绫身子抖了抖,可他固执且执着,非得得到泽夜的回复不可,小嘴叭叭一点也闲不下来:“仙尊,您骂我吧。”觉得只是不痛不痒挨两句骂不够让泽夜解气,他补充,“打我,打我也行!”   时绫自认为这就是弥补过错的最好办法,于是兴冲冲说:“就像您之前用鞭子抽裴师兄那样,您现在拿出来抽我吧!”   泽夜嘴角抽搐两下。   “要不然我也去跟裴师兄和大师兄他们一起去寒潭面壁?”   泽夜心头一跳,脱口而出:“不许去!”   正欲抬步出门的时绫一喜,眼睛亮亮的转回身,高兴道:“仙尊,您愿意和我说话啦?”   泽夜无视他,藏于袖下的手指尖一抬,无声无息地将门封死,接着又挂上了那副死人脸。   “仙尊?”时绫试探叫了一声,见他没反应,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胳膊。   房内静得让时绫浑身不自在,窘迫地不知该干什么,没话找话:“仙尊,您还病着,一直站在这太累了,要不我扶您去榻上坐一会吧?”   说罢,时绫便扶着泽夜的手臂要将他往榻上拉,泽夜却直挺挺地立着,时绫拉了两下没拉动,其实他也是发自内心关心泽夜的身子,而泽夜则是故意要和他较劲,死活不肯走。   时绫没了法子,突然,他灵机一动,跑到泽夜身后直接楼上他的腰。   泽夜眼睛一下瞪大,一抹红晕从耳根瞬间爬到脸上。   小花精温软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莹白的一双手交叠在他腹上。泽夜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穿透布料透进来体温。   泽夜连呼吸都忘了,身子绷得极紧,硬得像块石头,指尖发颤。   时绫毫无察觉,他的胆子大的不止一星半点,或许是泽夜让他离开仙门从而使他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他此刻想得都是如何讨好泽夜,让他消气,哪里顾得上害怕,还将脸埋在他背上蹭了蹭,声音闷闷的:“仙尊,您别生气了,快回榻上坐着吧。”   温热的吐息烫得泽夜脊背酥麻一片。   清甜的花香悠悠飘来,泽夜喉结滚动,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他眸色愈发深沉,强压着想把小花精搂进怀里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松开。”   身后的时绫非但没松,反而抱得更紧了,卯足了劲往后拖泽夜,想要将他拖到床上去,泽夜被他毫无预兆的动作扯得一个趔趄,险些狼狈摔倒。   他额头青筋直跳,猛地一转身扣住时绫的手腕,紧盯着他,眸光沉沉。他忍了这么久了,这回本也是不想问的,此刻一冲动,道:“谁给你通风报信的?”   时绫身形猛然一僵,傻了。   他一心只想着问仙尊事情的缘由,未曾想过万一仙尊要是问起是从何得知此事时该如何应对了。   “我、我……那个……”他支支吾吾,潇澈也是出于好意才专程跑来告诉他的,他不能昧着良心把潇澈供出去。   而泽夜似是本就不想知道,没再追问,哼了一声,甩袖转身大步自己走回床榻,“砰”的一声重重躺下,还翻了个身,把后背对着时绫。   时绫:?   他傻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巴巴地望着那道冷硬的背影,鬼鬼祟祟往前蹭了两步,又心虚地退了回来。   可刚回来他又觉一句话不说是不是不太好,于是又挪了过去,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仙尊正在气头上,他笨嘴拙舌的,万一火上浇油了……   时绫又退了回来,还退到了门边。   他偷偷瞥了眼房门,思索一番决定溜出去,等仙尊气消一些他再回来,再找潇澈说个清楚,结果门又和昨夜一样,拉不开。   脚尖在地上蹭了半天,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往床榻挪去,挪了一半,又怂巴巴地不动了。   “咳!咳咳!”   榻上忽然响起两道刻意的咳嗽,震得床腿都晃了晃。   泽夜垮着脸竖起耳朵听着时绫的一举一动,等了半天不见他来关心自己。   还是这招好使,单纯的小花精果然三两步跑了过来,小猫般蹭到他床边嘘寒问暖:“仙尊,您怎么又咳嗽了?哪里不舒服啊?”   泽夜的气一下又消了。   他恨自己没骨气。   恨死了。   小花精胆子越来越大,不仅藏人,还差点跟人跑了,他明明很生气很生气,气得快要发疯发狂。   可小花精软糯糯哄他两句,其实都不需要哄,只要拉拉他的袖子,可怜巴巴看他一眼,他心里的火气一下就熄了个一干二净,再也生不起来。   听着时绫软声软气的关心话语,泽夜心里爽得不行。   油嘴滑舌能说会道又如何?   小花精还是最在乎他。   而且泽夜发现,他每每想触碰小花精,小花精不但会被他吓到,还离他远远的。可只要他狠狠心对小花精冷漠些,小花精反倒会主动,主动找他说话,主动贴近他,对他热切。   早知如此,他之前还费尽心机,脑子缺根筋一样去学裴逸风穿得跟个凤凰似的吸引时绫的注意。   丢人。   泽夜想再确定一下,看看自己的发现究竟有没有错,神色一凛,沉声道:“出去。”   “我不走。”时绫眼眶泛红,想也没想就摇头拒绝,情急之下两手包住泽夜的手,哭丧着脸满脸悲戚,那模样就像爹娘临终前跪在床前的孝子,哽咽着,“我走了谁照顾您啊。”   柔软充斥着暖意的手捂着他的手,泽夜偷偷摸摸翘起了嘴角,愣是不敢动,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怕不小心从时绫手中挣脱出来了。   泽夜装过了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越装越像,越来越游刃有余,呼吸微微冰冷的地面冻得他脚趾止不住蜷缩也顾不上,促,咳嗽也咳得要死不活的,不再那么铿锵有力,一副马上就要归西的架势。   时绫越听心越凉。   他要是给仙尊气死了,那就是千古罪花啊!   “仙尊,您的手怎么越来越凉了?”时绫惨白着脸不断给泽夜搓手哈气,还没死哭是不吉利的,可时绫只要一想到他会变成一个把无人不尊无人不敬、想拜师的仙者都能挤破头,法力无边的神狐给气死的大罪花,就崩溃,憋了一会实在憋不住,低低哭了起来:“呜呜呜,仙尊您别死,弟子知错了……”   湿热眼泪滴在手上的触感让泽夜呼吸一滞,他本想再装会儿,可那抽抽搭搭的哭声像小猫爪子似的挠得他心尖发痒,他强忍了一会终还是没忍住,“诈尸”般猛地坐起身:“本座若是死了……”你不就能和他走了?   以为泽夜“回光返照”的时绫更崩溃了,他眼泪汪汪地望着泽夜,“仙尊,怎么才能医好您的心病啊?”   仙尊现在这般模样,一部分原因是之前恪谨所说的心病作祟,而另一部分无疑是今日被自己气的。他暗暗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懂事些,凡事小心谨慎,绝不再惹仙尊生气。   可心病向来难治,这可如何是好?   时绫满心忧虑,他真心希望泽夜能好起来,毕竟泽夜是他的仙尊,是他的师父,自己作为弟子,本就应当关心体贴师父。   泽夜听到时绫这话,神色慌张了一瞬。他的心病早在见到时绫的那一刻,就悄然痊愈了,哪里还有病,他现在好得不得了。   不过,时绫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一个坏主意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正巧那三个也不在……   泽夜“无力”地靠在床栏上,半垂眼帘,脸不红心不跳,“你是本座的弟子,弟子若是不喜欢师父,师父的元神会受损,只要……”泽夜偷摸掀起眼皮瞟时绫一眼,“咳咳咳,你喜欢上本座,本座的心病就好了。”说完,他忐忑地等着时绫的反应。   “我一直都喜欢您啊。”时绫用袖子擦了擦脸,认真道。   “不是这种!”泽夜一时心急声音陡然拔高,时绫白日说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怎会不知时绫“喜欢”他?   “本座是说……”他清了清嗓子,有些难以启齿,“爱侣之间的喜欢。” 第89章   时绫跪坐在地上, 仰着脸懵懵地望着泽夜。   爱侣之间的喜欢?   就像喻珩对他那种,想要成婚相伴永生的喜欢?   可眼前坐在榻上威严冷峻的男人是仙尊,也是他师父啊?弟子怎能对师父生起这般心思, 简直是大逆不道!更何况,他与师父还同为男子。   光是待在一起他都战战兢兢的,且两人身份悬殊太大,他生不起爱侣之间的情愫,也不敢。   时绫有些为难, 手指抠紧床沿,嗫嚅道:“可、可是……弟子是男子啊……”   “男子又如何?”泽夜没听到想要的回答不禁拧起眉,时绫傻得让他无奈,自己又不是个瞎的, 怎会不知他是男子,微微加重语气反问, “究竟是哪条天规戒律, 定下过男子不能钟情于男子的规矩?”   时绫思索了片刻, 好像确实如此, 随即他又犹犹豫豫低声道:“您是威名赫赫的仙尊, 弟子只是灵界的花精,”他刻意将“仙尊”和“弟子”二词咬得很重,“若是传出去, 怕是要遭人耻笑的。”   泽夜怎会听不出时绫话中的暗示, 眸色骤然转深, 冷哼一声, “本座乐意,”他盯着时绫躲闪的眼睛,语气森寒, “谁敢说三道四?”   “仙尊,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救您啊,弟子一定竭尽全力,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时绫想再挣扎一下。   泽夜黑着脸,斩钉截铁:“没有。”   见时绫还在犹豫,泽夜心酸的不行,实在按耐不住,不想听他找一堆借口,只想要个准话:“你到底想不想救本座的命?”   “想的,当然想的!只是,弟子怕是不能立刻就对您生出那种心思,总得容些时日……”时绫忽地想到了他还在寒潭的三个师兄,好奇试探问,“那大师兄他们呢?他们对您是这般心思吗?”   时绫全然不知泽夜这个坏点子是只针对他一人想出来的,天真地问完,就见泽夜脸色大变,一口气似乎卡在了喉咙,脸上五颜六色,青一阵白一阵,精彩至极。   “仙尊!”时绫一惊,急忙坐上榻拍着泽夜的背为他顺气,“您别急,弟子定会尽力的。”   泽夜胸口闷得慌,心也酸得不行,他一把扣住时绫的手腕,问:“那你心里有没有别人?”   “别人?”时绫茫然地眨了眨眼,一脸困惑,“还请仙尊明示。”   泽夜不露声色地往窗外瞥了一眼,没回时绫的话,而是又像死尸一般躺下了。   他的这副人形皮囊和时绫相见的实在是太晚了,以至于在时绫心里,不用说,地位定是不如那个油嘴滑舌满口谎言的。   泽夜心里酸溜溜,又一声不吭生起了闷气,任凭时绫说什么他都闭着眼睛不回应。   “仙尊您放心吧,肯定还会有其他法子的。”时绫紧紧握着泽夜的手,说了一大堆安慰他的话,说等明日恪谨裴逸风和荒炎回来了,一起想办法,让他不要难过。   时绫其实还是不太相信弟子喜欢上师父就能医好心病,他觉得泽夜或许是病糊涂了,又或是听了仙界谁的什么疯言疯语。还是得找些精通医法的正经大仙来看看为好,这么胡闹下去万一加重了病气就得不偿失了。   房门打不开,时绫知道是泽夜不让他走,不过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谁得了病都希望床边能有个人陪着,所以时绫就寸步不离地坐在榻上守着泽夜。   病入膏肓的人身子脆得跟纸差不多,卧床不起整日昏睡,泽夜为了不让时绫起疑,索性硬着头皮装到底,愣是一下没动弹过。   他有点后悔编出那个愚蠢至极的幌子了。   泽夜本就披头散发,这会头发已经乱了,时绫手比脑子快,伸手用指尖一下下贴心地为泽夜理着凌乱的发丝。   然而“高高在上”的刻薄狐狸就是如此好哄,时绫只是给他梳了梳头发他就已经感动的止不住发抖了。   这是不是说明……   小花精心里还是有他的一点点位置的?   时绫注意到泽夜的唇瓣抖着,以为他是难受透了,在忍哭,毕竟他忍哭时唇瓣就会像这样发抖。他小心替泽夜掖好被子,像哄孩童那般轻拍着泽夜的身子,柔声道:   “仙尊,别害怕,弟子陪着您。”   时绫聚精会神陪了泽夜一下午,泽夜也装睡装了一下午,到了深夜,时绫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头一歪一歪,最后缓缓倒在了泽夜身边,尽管在睡梦中也将泽夜锢得死死的,生怕他想不开一样,细瘦的胳膊隔着被子搂着他的身子。   泽夜肯定不会任由时绫躺在外面,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   “病入膏肓”的狐狸转眼就变了个样,小花精与他同榻而眠,他欢喜得容光焕发,看不出半点快“死”的样,一把将时绫揽进了被子,小心抱着他,仔仔细细掖好被角。   时绫晨间被潇澈的话语吓得六神无主,虽然误会解开了,可是又哄又安慰了他得“重病”的仙尊几乎一整日,时绫累坏了,睡得很沉。   泽夜却气得毫无睡意。   这两日泽夜醋可是没少吃,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不过,他不会强行让他们分开,毕竟他才不是那种躲在阴暗之处使坏的卑鄙小人。   挑拨离间算什么本事?   泽夜要让时绫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像那个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的“山匪”,依旧用一些见不得光的可笑手段。   天刚蒙蒙亮,宅院外就响起裴逸风欢喜又急切的呼喊:“时绫!”   他急不可耐地一把推开时绫的房门,入目便是有些凌乱的床褥,显然是被睡过了,可房里却空荡荡的。   “人呢?”裴逸风急了,转身就往别的厢房冲,恪谨和荒炎神色也微微一变,跟着快步找了起来。   裴逸风挨个踹开房门,每个厢房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边找还边喊着时绫的名字。   “时绫!你到哪去了?”   荒炎也担心他小师弟的安危,一大早的,不在自己房里睡觉,这是跑哪去了?总不能是在仙尊房里睡着呢吧?   这个猜想刚冒出来荒炎就立马打消了,仙尊向来不近人情,哪会容人在他榻上睡觉?   三人将宅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连灶房和烧火的炉子里也没放过,各个角落都没见到时绫的踪影。裴逸风被泽夜罚怕了,在泽夜房门外犹豫片刻才硬着头皮轻轻叩门:“仙尊,小师弟不见了!”   屋内,忍了好一会的泽夜恨不得跳起来把裴逸风皮扒了,正欲开口,怀里的小花精突然蹭了蹭他的胸口,眼看就要醒了。   泽夜手忙脚乱松开环在时绫腰间的手臂,动作极轻地往床里挪了挪和时绫拉开距离,他昨夜特意将被子都裹到了时绫身上,现在还挪了地方,勉强搭到了一点被角。   时绫被裴逸风的大嗓门喊醒,迷迷糊糊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时,魂都吓没了。   视线在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和只穿了单薄里衣盖了丁点被角的泽夜身上来回扫视。   被子怎么全在自己身上?   “仙尊……”时绫颤巍巍地唤了一声。   话音还未落,卧房门就被几道大力猛地推开,他循声望去,门外赫然站着他三个师兄,脸上的忧色在见到他的瞬间化为了错愕。   裴逸风一个箭步冲上前,不由分说就把时绫拉了下来,两手扣住他的肩头,偷瞄了一眼床上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遍,确认无恙后才放下心,而后臭着脸凶道:“刚才叫你怎么不说话啊!”   时绫被劈头盖脸的质问弄得有些委屈,小声辩解道:“我睡着了。”   荒炎挠了挠头,即便是亲眼所见,还是不太敢信,问:“小师弟,你咋和仙尊睡一起了?”   时绫也懵着,他昨晚明明很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怎么还是睡死过去了,竟然还和仙尊抢被子?   “仙尊的病又重了,我昨晚守着仙尊,不小心就睡着了。”时绫声如蚊讷,边说还边往床上看,床上的男人躺得僵直,从始至终甚至连眼睛都没睁。   三人闻言立马围了上去,对着泽夜一顿叽里呱啦问候。明明昨日时绫也絮絮叨叨对他说了好久的话,他一丝丝烦躁都没有,甚至还没听够,这会却被烦得差点露馅发火。   泽夜撑着身子“虚弱”地坐起身,三人见他要起床,都立马闭上了嘴急忙伸手来扶他。   怂巴巴的时绫怕泽夜找他麻烦,偷偷从门缝溜了出去,准备给泽夜熬点润喉的夜梨茶弥补过错,顺带再去厢房找潇澈。   结果等他进了厢房,轻声唤了好一会潇澈都没现身,房内也没有那股青竹香。   潇澈先前那么执着要带他走,不会突然自己离开的,大概是听到了他和泽夜的谈话,放心了才走的吧?   没找到潇澈,时绫去了灶房,烧水煮茶,忙活了好一会才捧着瓷碗回了正房,临走前还特意捎了个白瓷勺。   他用脚尖轻轻顶开门缝,观察着泽夜的脸色:“仙尊,弟子煮了夜梨茶。”升腾的袅袅热气把他脸熏得微微发红。   泽夜紧绷的脊背放松了下来。   方才时绫的身影蓦地消失在房内时他心狠狠颤了一下,很怕时绫是真跟着别人跑了。他如今在时绫心里的地位不够,没有把握留住时绫,也不敢保证时绫会不会突然离开他,时绫若是再晚一会回来,他就要掀被下床出去追了。   见时绫是出去给他煮茶水,心里既暖又得意,可面上依旧维持那副冷硬神色不曾有变,只有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动了动。   “仙尊,我喂您吧。”时绫端着瓷碗轻手轻脚挪到床边,舀了一勺茶水,吹了吹热气才递到泽夜嘴边。   可泽夜非要装,冷着张比茅坑里石头还臭的脸死活不张嘴,想让时绫再说点好听的哄哄他。   屋内气氛凝滞片刻,裴逸风看了眼泽夜阴沉的脸色,一把抢过时绫手中的瓷碗,将人拽到身后挡得严严实实,“笨手笨脚,我来喂。”   “仙尊,您既然不喜欢他,那以后我就把他塞得远远的,绝不让他再来扰您清净。”裴逸风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   泽夜眼皮狠狠一跳,脱口呵道:“你敢!”   “哦。”裴逸风失望。   泽夜作到最后还是苦哈哈地自己喝了。   时绫局促地站在房内,泽夜肯定还在生他的气,喝茶明显都带着火,勺子和碗磕得叮当作响,正好三个师兄也都回来了,有他没他都一样,那他还是先出去吧。   “仙尊,弟子出去练剑了。”时绫恭敬地朝泽夜行了个礼。   床上的男人依旧沉默不语,只听得见瓷器碰撞的声响,时绫等了片刻不见有回应,就当泽夜默许了,便缓缓退了出去。   神情恹恹的时绫让恪谨丝毫未犹豫,上前一步行礼道:“仙尊,弟子去看着小师弟练。”说罢转头看向荒炎和张着嘴要说什么的裴逸风,“二位师弟务必照顾好仙尊。”   不等三人反应,恪谨已快步跟着时绫离去,裴逸风的话卡在喉咙,他懊恼地攥紧拳头,恨自己反应迟钝。   时绫弯腰拾起在地上孤零零躺了快一日的沐花剑,剑上还沾着晨露,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他握着剑回头望去,恪谨正站在他身后。   时绫眼睛一亮:“大师兄。”   恪谨笑得如沐春风,动作温柔地替时绫抚平衣襟处的褶皱。   “大师兄,”时绫愧疚地低下头,“你还好吗?”   恪谨闻言轻笑几声,食指轻轻托起他的下巴:“小时这是在关心我?”   看时绫点头,恪谨笑意更深,“我没事,小时不用自责,这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说着接过他手中的剑,掂量了几下随手搁在一旁的木凳上,“倒是你,到底和仙尊发生了何事?”   时绫绞着手指,没敢细说,他怕恪谨也问他是如何知道仙尊在灵界的所作所为。   “我惹仙尊生气了,仙尊的心病加重。”他避开恪谨探究的目光,“仙尊说……说要我喜欢上他才能医好他的心病。”   时绫走上前一步靠近恪谨,忽然抓住恪谨的手,着急道:“大师兄,你说是不是仙尊病糊涂了,还是真有这么个法子?”   恪谨沉默不语,半晌,微微侧首往正房瞥了一眼,反握住时绫的手腕,指腹在时绫脉搏处摩挲,嘴角噙着笑:“是,仙尊病糊涂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凑到时绫耳边,“小时千万不要听信。”   不知道较什么劲赌什么气的泽夜在两人走后脑海就不断浮现各种场景。   恪谨会不会像他那样手把手教时绫?   想到此,泽夜坐不住了,掀开被就要下榻,荒炎当即拦下他,关切道:“仙尊,您这是?”   “本座去看看他练得如何了。”泽夜面不改色一件件穿好衣衫。   裴逸风心中大喜,他也想出去,自然是没跟着荒炎一起阻拦。   荒炎将泽夜伸下一半的腿又拿了上去,“仙尊,有大师兄教小师弟,您就放心吧。”   就是恪谨教他才不放心。   “二师兄,仙尊总不能一直在床上窝着吧?出去走走病好得快。”裴逸风脸不红心不跳。   荒炎瞪了裴逸风一眼,“外面风那么大,仙尊身子正弱,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   “哪有风了?!”裴逸风反驳道。   荒炎竖起耳朵听了听,好像是没有,他神色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仙尊得……”   “够了。”泽夜拂袖起身,“本座还没废到需要整日卧床不起,让开。”   时绫又和恪谨说了一会闲话,忽然,恪谨身形一晃,时绫急忙扶住他,担忧问:“大师兄你没事吧?”   恪谨闭了闭眼,修长的手指按在额角,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没事,就是有些头晕……”他微微倾身,“能让师兄靠一会吗?”   “可、可以。”时绫不假思索地答应,还主动往前凑了凑。   恪谨在他答应的下一瞬就整个压了过来,双臂紧紧将他环住,时绫愣了一下,以为恪谨是难受的站不住脚,也回抱住了他,还轻轻拍他的背。   正房内传来了荒炎的大嗓门:“仙尊,晨间风凉,您等等再出去也行啊。”   “砰”一声,房门被推开。   泽夜站在阶上,脸黑沉如墨──偌大的院子中央,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此刻正抱在一起。 第90章   “喂!你们俩干什么呢!”裴逸风指着两人大喊一声, 反应极快地几个跨步冲上前去,一把将两人扯开。   “你不是教他练剑吗?”裴逸风被怒气冲昏了头,两手死死揪住恪谨的衣襟, 双目猩红质问道:“怎么抱上了?!”   恪谨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恼,缓缓露出几分虚弱的神色,道:“我方才有些头晕。”他抬手扶了扶额, “小师弟好心扶我……”   “头晕?”裴逸风打断他,又打量了他几眼,忽地冷笑一声,“大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弱了?”   恪谨没答, 也没挣扎,任由裴逸风怒不可遏地揪着他的衣襟, 目光绕过裴逸风看向阶上立着的脸色铁青的男人, 随后垂下眸子, 身形又晃了一下。   时绫见状, 急忙上前抓住裴逸风的袖子, 担忧地看了看恪谨,解释道:“大师兄刚从寒潭回来,身子不舒服。”他仰着脸, 眼中满是焦急, “师兄, 你别这样, 松手吧。”   看着花精满脸认真地替恪谨辩解,裴逸风鼻子都气歪了,眼皮狠狠抽动几下, 险些也没站稳。   “我难道不是刚从寒潭回来?”裴逸风气极反笑,指着自己还带着湿气的衣衫,眼底泛红,“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相比于看到恪谨和时绫抱在一起,时绫只关心恪谨对他半点询问和关切的话都没有更让他心寒。   时绫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一抖,小声问:“你、你不是没事吗?”   “他就有事?”裴逸风声音都变了调,“他什么修为?区区寒潭能伤到他?”   恪谨看了眼被裴逸风话语所震住的时绫,抬手揉了揉额角,一副强撑的模样,声音轻得能被风吹散:“小时不用担心我了,我没事的。”   “大师兄你能不能别装了?”   裴逸风被恪谨这副假惺惺的模样恶心得火气直冒,“你这点把戏骗得了这个没灵力的傻花,难道还骗得了我和二师兄还有仙尊吗?以前也没见你这样过啊,怎么他一来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他讥讽一笑:“呵,我懂你,我以前也爱装。”   紧接着他又咬牙切齿去吼时绫:“你真是蠢!像你这种,被掳去了还得傻呵呵地替人家数灵石!”说罢,他愤愤地松开了恪谨。   恪谨神色自若,无力地点点头:“三师弟说得对,都是我不好,小时去看看三师弟吧,他比我严重。”   恪谨颤颤巍巍作势要走,晨光给他毫无血色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病弱的模样和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裴逸风产生了强烈的对比,时绫的心不自觉地就偏向了弱者。   他连忙走过去挽住恪谨的胳膊,“大师兄别听他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在他心里,大师兄向来稳重可靠,对他关心备至,怎会骗人?定是裴逸风又在无理取闹耍性子。   时绫不悦地冲裴逸风道:“师兄,大师兄真的不舒服,你不要再说了。”   裴逸风死盯着小心搂抱着恪谨胳膊的时绫,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可笑着笑着他就绷不住了,滚烫的热泪在眼里打转,最后不争气地哭了出来,边哭还边赌气大喊:“行!你们好得很!我走!我走行了吧!”   说完裴逸风便狠狠转身,衣袖翻飞间还带倒了一旁放着剑的木凳,长剑“咣当”砸在地上,巨大声响回荡在偌大的院子里。   时绫闻声看去,沐花剑又躺在了地上,他正要去捡,不经意间一抬眼,直直与泽夜要吃人的目光撞上。   他这才发现泽夜,有些意外,关心道:“仙尊,您怎么出来了?”   泽夜一张脸黑得能滴出墨来,躲藏在袖中的手抖个不停,一瞬不瞬望着院中紧贴在一起的二人,眼眶发热。   一片落叶打着旋儿从相顾无言的三人面前缓缓飘下,落地的声音平日里压根听不到,可此时却变得格外响亮,“啪”一声。   落叶的声响过后,泽夜一言不发地甩袖回了房,震天响的摔门声使得其他厢房的门窗都晃荡了好一会。   荒炎叹了口气,心累的不行,无奈看了眼院中的两人,而后摇摇头跟了进去。   时绫茫然地站在原地搀扶着恪谨,满头雾水。   又怎么了这是?   待荒炎推开卧房的门时,泽夜已经躺在了床上。   荒炎站在门边看了一会,见泽夜没动,以为他累了,睡下了,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还没站定,泽夜突然翻了翻身,面朝床里。   被子盖在腰处,荒炎怕泽夜着凉,于是伸手将其提了上来,又一点点把被边掖紧。   忽地,床榻似乎晃了两下,荒炎以为是山中哪个灵兽发疯,牵扯到山顶也在轻摇,没当回事,可等他整理到泽夜颈下的被子时,才发现是泽夜在抖。   荒炎默不作声地勾头瞟了一眼背对着他的仙尊,看到了他通红的鼻尖和眼眶。   一瞬间,荒炎啥都明白了,眼神复杂地看着泽夜,又顺着窗缝看了眼院中的那一抹粉白身影。   他本就精通医法,掀开被子的一角,把了把泽夜的脉,脉象沉稳有力,又用法术探了探,仙元通畅。   除了心病没别的。   不过他仙尊这心病也是奇了,说有也不算有,说没有吧,其实也不是。   完全取决于小师弟。   简而言之,小师弟在的话仙尊就没病,生龙活虎,容光焕发,要是像今日这般,那他仙尊的病可就严重咯!   荒炎深深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床榻上那道僵直的背影上。   泽夜侧躺在床,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像具死尸。   “仙尊,想哭就哭吧。”荒炎低声劝道。   屋内静悄悄的,泽夜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荒炎也不再多言,沉默地坐在床沿,指尖掐诀,施了个暖房术。   原本阴冷死寂的卧房渐渐暖了起来,荒炎又抬手给泽夜整理了一下被角,望着他纹丝不动的身形,以为他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直到一声压抑沉闷的哭声突兀地响起。   床上的泽夜猛地蜷缩起来,像个委屈至极的孩童,死死捂着脸,指缝间溢出低哑的呜咽声。   宽大的肩微微耸动着,像是拼命想忍住,却又忍不住。向来傲世轻物、恬淡寡欲的狐狸,此刻却痛哭流涕,难过得快要死了。   -   “大师兄,我扶你回房休息吧。”时绫搀着恪谨的胳膊,仰起脸便看到他愈发灰白的脸色,连忙又紧了紧力道。   话落,恪谨忽地一歪,整个人软绵绵地往时绫肩上倒去,时绫连忙用肩膀顶住。   “小时。”恪谨将下巴搁在时绫单薄的肩上,温热的鼻息有意无意拂过他的耳后,颤着嗓子轻叹一声:“师兄的腿突然使不上力了。”   时绫慌了神:“怎么会这样啊,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恪谨柔声道:“怕是寒气渗透进了骨头里。”说着还不经意地往时绫颈窝处蹭了蹭,“师兄的卧房离得太远,这般走过去怕是……”他声音里尽是隐忍的痛楚,话说一半便无力说下去了。   “没事的,我的厢房离得近,去我房里吧!”时绫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盛情邀请他的大师兄回房。   恪谨无力地喘着气,犹豫道:“这……会不会太麻烦小时了?”   “不麻烦不麻烦!”没心眼的时绫连忙摇头,说干就干,小心翼翼架起恪谨的胳膊,嘴上也不忘嘱咐着,“大师兄慢些走。”   恪谨温润地笑了笑:“好,那就多谢小时了。”   等好不容易进了房,恪谨又往床榻的方向倒去,顺带把扶着他的时绫也带得一个趔趄。两人双双跌进柔软的床铺里,恪谨还不小心将时绫压在了身下。   恪谨作势要起身,手臂却脱力般一软,又压了回去。他垂眸看着身下满脸惊慌的时绫,哑声道:“抱歉……师兄没力气了。”   时绫眼睫飞快颤动着,道:“没事的大师兄。”他伸手推恪谨的胸膛,帮恪谨坐起了身,而后又跑去把头枕拍软,床褥铺平整,“大师兄,你躺下休息一会吧。”   恪谨眼底笑意更深,温声应道:“好。”手指下移至衣带,却迟迟不动,他忽然抬头,面露难色,“小时,能不能帮师兄一个忙?”   “什么忙?”乐于助人的时绫连忙走过去。   恪谨偏头轻咳两声,苍白的指尖揪住衣带,“师兄没力气解了,不知小时可否愿意帮师兄宽衣解带,若是不愿也没关系……”   “愿意的,大师兄你别动了,我来帮你就是。”时绫不假思索应下,二话不说就半蹲下来,他微微低头,凑近恪谨腰间,纤细灵活的手指拨弄那根缠得有些复杂的衣带。   恪谨没想到时绫答应的这么干脆,那张因为忙前忙后累得微红的小脸挨得太近,使他下身紧绷,当即要将时绫扶起:“小时,还是师兄自己来吧。”   “快好了。”时绫头也不抬,反倒凑得更近了。   恪谨闭了闭眼,额头青筋直跳,手死死抓紧身下的床褥,呼吸粗重得不像话,结实有力的肌肉绷着,面上却还在强撑着维持虚弱模样。   “好了!”时绫坦然地站起身,利落抽出恪谨的衣带,正欲帮他褪去外袍,虚掩的房门被推开。   荒炎出现在门外,看着岁月静好的两人,明明隔得不远,可正房如今的情景却截然不同。   “诶?”时绫有些意外,“二师兄?”   荒炎看了恪谨一眼,欲言又止,朝时绫招招手。   时绫疑惑地小跑过去,问:“二师兄,有什么事吗?”   荒炎宽厚的手掌半掩着唇,活像个通风报信的奸细,声音压得极低:“仙尊一直哭,你快去看看吧。” 第91章   “啊?”时绫以为自己听岔了, 看向荒炎,“二师兄,你是不是说错了?是裴逸风哭了吧?”   荒炎一想到正房乱成什么样头都大了, 重重叹了口气,眉头拧在一起,道:“他也哭了。”说罢他便推着时绫的肩膀往外走,“我实在是劝不住,你快去看看吧, 这俩祖宗只有你能哄好。”   时绫被推着走了两步,身上衣袍忽地一紧,他回头看去,恪谨不知何时下了床, 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摆,眉头紧蹙, 声音虚弱:“小时, 师兄心口有些疼……”   时绫顿时进退两难, 看看恪谨又看看荒炎, 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恪谨微微垂眸, 语气委屈:“你方才不是说要照顾师兄吗?”   “是、是……”时绫讷讷应着,有些犹豫地探出头往正房望了一眼,纠结着到底是要先照顾心口疼的大师兄, 还是去看望荒炎口中一直哭的仙尊。   恪谨攥着时绫衣摆的手收紧, 身形晃了晃, 虚弱得仿佛马上就要散架。   见状, 时绫正欲去扶恪谨,荒炎铁钳似的大手突然握住恪谨的手腕,另只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指节, 皮笑肉不笑:“大师兄,师弟来照顾你也是一样的,为啥非得要小师弟呢?”说着把时绫往门外一推,“小师弟别担心了,这里有我,你快去正房吧,再晚一会那俩的眼泪怕是要把咱仙门给淹了。”   荒炎眼疾手快地将恪谨按坐在床上,还顺手扯过被子,不由分说地将他裹住。   恪谨脸色一沉,冷冷盯着荒炎,扯了扯嘴角笑道:“二师弟不是一向不闻不问,今日怎么管起闲事了?”   荒炎假装没听见,转头对还傻愣在门口的时绫催促道:“快去快去!”   时绫点点头:“二师兄,那就劳烦你了。”随即又歪头对恪谨说,“大师兄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仙尊。”说完,他转身朝正房跑去。   “小时。”恪谨不甘心地唤道。   荒炎一把按住想要起身的恪谨,将被子又裹紧了些,笑眯眯道:“诶,大师兄别乱动啊,你不是刚受了寒气?裹着暖和点。”   而后他转头拔高嗓门朝门外喊:“小师弟放心!我定会寸步不离地好好照顾大师兄──”尾音拖得老长,生怕时绫听不见。   待脚步声渐远,恪谨眸色骤然转冷,一把扯开身上厚重的布被,说:“他走了。”他冷冷睨着荒炎,“你还裹着我干什么?”   荒炎讪讪地松开手,“我这不是怕你待会趁我不注意追出去吗?”他突然又从袖中掏出泛着金光的法绳,在手里掂了掂,“被子确实是厚了点,这个轻快,大师兄要不你先委屈会……”   话未说完,恪谨的脸色已经冷得能凝出冰碴,荒炎被盯得尴尬地挠了挠头,悻悻将其收了回去,干笑两声:“那什么,我开玩笑的。”   恪谨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扯乱的衣襟,又将衣带系好,缓缓开口:“二师弟今日……”他声音轻柔得可怕,“倒是格外热心。”   荒炎心累的不行,一屁股在恪谨身旁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大师兄不是我说你……”他侧过身,苦口婆心道,“你非跟仙尊抢个什么劲儿的?先前那鲛王费尽心思,脸面也不要了,跟蛇族领主还有一个小仙大打出手,结果呢?还是没把小师弟留住,小师弟不还是来玄宗山了?可见小师弟和仙尊的情缘有多深。”   他掰着手指头一件件给恪谨细数:“你看啊,小师弟的剑法仙尊手把手教,那把沐花剑也是仙尊亲手所制。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平日里在仙尊房里多待一会他都不乐意,小师弟昨晚可是在仙尊榻上睡了一晚啊!今早你也看见了,整床被子都给他盖,仙尊自己就搭个被角。”   荒炎越说越来劲:“只要小师弟在场,仙尊那眼睛……”他兴奋地咂舌,夸张地比划一下,“啧啧啧,恨不得黏他身上去。”   恪谨沉默不语,指尖不停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力道逐渐加大。   浑然不觉的荒炎继续语重心长劝道:“要我说啊,他俩在一块是迟早的事,大师兄你又何必……”   恪谨缓缓抬眸,斜睨着满脸兴奋的荒炎,“二师弟今日的话未免太多了。”   荒炎被他看得心头一颤,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说:“我这不是为你好嘛……”   —   时绫轻手轻脚走到卧房门口,正想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裴逸风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仙尊您就不管管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大师兄把时绫抢走?时绫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是我的师弟,也是您的徒弟啊!他怎能这般自私!”   时绫推门的手一下僵住,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懂“抢走”是什么意思。大师兄身子不适,他作为师弟照顾一下不是应该的吗?何来抢走一说?   屋内,裴逸风一把鼻涕一把泪,嗓子都喊哑了,说道:“大师兄不就是会装吗?装着一副病歪歪的样子,骗时绫去扶他!”他越说越气,“我可学不来这种下作手段!”   泽夜始终背对裴逸风侧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裴逸风见泽夜不理他,急得直跺脚:“仙尊!您倒是说句话啊!”   “够了。”泽夜突然冷声开口道,声音哑得不成样,“出去。”   裴逸风虽被这语气吓得一哆嗦,却仍不死心:“可是……”   “本座不想说第二遍。”   裴逸风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忌惮泽夜的尊威,只得不甘心地稀里哗啦往外走,临到门口,实在是憋不住,大着胆子回头补一句:“仙尊您再不管,大师兄说不准都要把时绫给骗回豹山了。”说着,他推开门愤愤走了出去。   等裴逸风的脚步声渐远,屋内彻底安静下来,泽夜这才撑着身子慢慢坐起,他被吵得耳朵嗡嗡作响,边揉着耳朵,边用那双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顺着窗缝往时绫厢房的方向望。   正望得起劲,房门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泽夜烦躁地呵斥道:“本座不是让你……”   “仙尊……”时绫看向床榻上的男人,怯怯地唤了声。   泽夜下意识猛地转头,正对上绞着衣袖局促站在门口的时绫那双满是不安的眼睛。   他瞬间僵住,随即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这副狼狈不堪的丑样子若是让小花精看到,他的脸该往哪放?   高大的男人眨眼间变成了一团鼓起的被子,时绫愣了一下,而后轻轻关上门,小心翼翼往床塌走,刚迈出两步,床上的被团忽然抖了抖,紧接着又往床里挪去。   时绫不明所以,但还是继续靠近,待他走到床边,便听见被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抽气声,很轻,不过还是被他听见了。   红肿的眼睛,还有这声抽气,时绫这才相信荒炎说的。   仙尊竟真的哭了。   “你来干什么?”被团没好气地发问。   时绫老实回答:“我来看看您……”他犹豫了一下,坐在床沿,小声对着被团问,“您为什么哭啊?”   被团蓦地颤了下,里面的男人清了清嗓,恢复了以往冷硬的语气,可声音还是掺杂着浓重的鼻音:“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座哭了?本座又不是孩童,怎会做出此等幼稚之举?”   时绫:“……”   他挪了挪屁股,坐近了些,伸手拽拽被角,软着声道:“您这样会闷坏的。”   “不用你管。”泽夜把被子裹得更紧,冷哼一声,“去找你的大师兄。”   时绫说:“大师兄有二师兄在照顾着,我来陪着您。”   泽夜更难受了,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原来是因为恪谨有人照顾了小花精才迫不得已来找自己?   他心碎着,眼眶又热又胀,差点又忍不住痛哭出声,重重抹了一把眼睛,恶狠狠咬牙道:“不用,你走。”   时绫没动,眼睛无意往下一瞟,就看到被团边缘露出的一截指尖,想都没想就伸手抓住了。   温软的手将他冷如冰棱的指尖包裹住,泽夜吓了一跳,想挣扎,不过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嘴上却说道:“松手,本座的手也是你能碰的?”   可时绫非但没松,反而又往被子里伸了伸。   小花精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之上,暖意一点点渗进他的皮肉。   “仙尊,您还在生弟子的气吗?”时绫声音轻得像羽毛,手指小心翼翼在他手背上摩挲,“弟子从未觉得您残暴,真的。”   手上传来的酥酥麻麻的感觉险些让泽夜破了功,他硬是默了好一会,才挤出几声冷笑,“本座何时说过是因此事生的气?”   而且他也从未真正生过时绫的气,他气得一直都是那些勾引时绫的疯狗野狗。   “那……”时绫疑惑地歪头,“仙尊是在气什么啊?”   泽夜胸口闷痛。   无论是山里的还是山外的,一个二个都觊觎他的小花,见缝插针,稍不留神就被人占了便宜去,他防都防不过来。   今日才短短一会的功夫,出去一看,两人就抱上了,这让他如何不恼?   恪谨和时绫都是他的弟子,同住在这宅院里修行,他自己也愁了许久,即便刻意让时绫与恪谨还有裴逸风疏远,可宅院就这么大,能躲到哪去?   思来想去,他只能日日把时绫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了。   再者,这剑法和法术也得教得再慢些,时绫本就学得快,若是早早出师要去魔界寻他,而他又没找到变回狼身的法子……   那朵小白花他方才特意嘱咐荒炎藏去别处,他怕时绫见了会伤心,更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向时绫解释小白花是怎么得来的。   刚刚时绫问出的话他还没想好怎么搪塞过去,覆在手背上的温暖毫无预兆地抽离了。   泽夜怔了怔,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失神之际,他便听见时绫疑惑中隐隐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仙尊,这朵花是您的吗?”   刹那间,泽夜呼吸一滞,他来不及思索,立马急切地一把掀开被,但已经晚了。   只见花精正静静站在桌前,手中稳稳捧着一个简陋的木筒,里面正栽着那朵本该被藏起的小白花。   此时此刻的小白花,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气息,兴奋地扭动着身子,欢快挥动绿叶,还亲昵地往时绫的方向使劲靠过去。 第92章   没得到泽夜回答的时绫也没再追问, 他怔怔望着手中的白花,十分确定这就是他在凡间生的那朵。   就连这个木筒他也熟悉得不得了,正是他那时故意冷落狼妖, 狼妖为了讨好他不知从哪儿捡回来的,原是用来盛水,后来被他拿来栽种这朵小花了。   时绫怔怔地盯着他,眼睫微微发颤。   小花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也不恼, 反而更加亲昵地用嫩绿的叶片轻轻抚着他的唇瓣,似是在安抚他。花瓣微微抖动,极淡的花香气逐渐散出。   泽夜倏地下了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时绫身边, 一把将木筒连同小花夺了过来,迅速藏在身后。   动作之快, 时绫只眨了个眼睛的功夫手里便空空如也。   “诶?”时绫慢慢回过神, 茫然地转身看向泽夜, 道:“仙尊, 那是我的花。”   他朝泽夜走了过去, 边走边歪头,想看被泽夜藏在身后的小白花。   心虚的泽夜连连后退,脚步凌乱, 最后被时绫逼到了墙边, 退无可退。   时绫仰起脸, 轻轻拽了拽泽夜的衣袖, 声音软软的,小心询问:“仙尊,可不可以把它还给我?这真的是我的小花。”   泽夜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更紧, 他感觉到了小白花正在拼命用叶子拍打他的手指,虽然这点力道对他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但是他却被打得越来越没底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就像掳走别人孩子的极恶之狐。   “死到临头”的泽夜还在嘴硬:“本座得来的,怎就成你的了?”   时绫眼眶渐渐红了,小脸上满是惊喜与担忧,急忙追问:“那......您是从哪儿得来的?”   泽夜目光飘忽,避开时绫的视线,强撑着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威严些:“本座的事,轮得到你来过问?”   时绫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试图绕过泽夜去看被藏起的小花,可泽夜身子一偏,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时绫失落地咬了咬唇,突然眼睛一亮,兴冲冲解释道:“仙尊,它是我生的!”   泽夜当然知道这是他生的。   不等他说话,就听时绫火急火燎又补了一句:   “是我和我师父生的!”   话落,泽夜喉间一紧,脸一下熟透了。   模糊的记忆随着日渐恢复的修为本慢慢变得清晰,再经时绫这么一提醒,泽夜一下想起了他狼身时是如何诱哄时绫,借着教法术之名让懵懂的小花精与他亲近,和他亲嘴。   然后歪打正着真让时绫学会了生灵之术。   这花的确是他和时绫生的。   泽夜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抖了两下,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嘴角不受控制地想要上扬,又被他强行压住,只在眼底泄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师父被打昏时手中都还一直紧握着,定不会轻易将它丢下的。”时绫看着泽夜,声音虽轻却格外坚定。忽然,他脑海中莫名浮现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这个猜想让时绫浑身发冷,止不住瑟瑟发抖,鼻尖蓦地一酸。他不敢再细想,慌乱之下,两只手一起死死揪住了泽夜的袖口,几近哀求道:“仙尊,这花真的是弟子的。”说着,他膝盖一弯,当即要给泽夜跪下。   泽夜心头一震,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皱眉低斥:“你做什么?”   时绫仰起脸,热泪在眼眶中打转,哽咽道:“仙尊,求您告诉弟子吧,您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见时绫瘪着嘴强忍泪意的可怜模样,泽夜怎会好受。   眼看是瞒不住了,他灵机一动,硬着头皮胡编乱造:“本座前几日派荒炎去魔界寻过你师父。”   时绫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在魔兽山下的洞里找到了他,他正被禁锢于那处。魔界的法术非比寻常,不是轻易就能破开的,荒炎没能将你师父救出来。”泽夜语气平静,神色自若,说得煞有介事,跟真的一样。   “师父怎么样了?受伤了吗?严重吗?”时绫一口气连问三个问题,迫切地想知道狼妖的安危。   见他如此心系自己,泽夜面上不为所动,心里甜蜜蜜的,一本正经道:“他很好,只是被困住罢了。”   泽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时绫的反应,见他脸色好了些,接着说:“洞中阴暗无光,你师父怕这花闷死,便将它交给了荒炎。”   时绫心中大石落下,松了口气,感激又崇拜地看着泽夜,真诚道:“多谢仙尊相助。”紧接着又小心翼翼问,“那您方才为何不告诉弟子啊。”   泽夜轻咳一声,微微偏头:“本座是怕你伤心。”   时绫深信不疑地点点头,犹豫片刻,又忍不住问:“仙尊,魔界怎么去啊?”   闻言,泽夜脸色骤然一变,眯了眯眼沉声道:“魔界凶险万分,你什么都不会,去送死吗?”   突如其来的严厉斥责将时绫吓得当即噤了声。   泽夜见状,这才反应过来话说得重了,时绫本意是关心他在乎他才会这么问的,他连忙放软了语气补充道:“本座……心病未愈,身子虚弱,待恢复些就去将你师父救出来。”   时绫黯淡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高兴地凑过去:“真的吗?”   小花精靠得太近,几乎和他紧紧相贴。泽夜垂着头对上那双湿漉漉、盛满期待与欢喜的眼睛。心尖像是被羽毛扫过,泛起酥麻的痒意,耳根一热,仓皇别过脸去,说:“本座骗你做甚。”   而后泽夜趁热打铁,状似随意道:“你有什么想说的,本座让荒炎带话给他。”   时绫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想你了。”   软糯的嗓音浸着毫不掩饰且不掺杂任何复杂感情的单纯思念。   如此直白的话语如同一道天雷击中了泽夜,泽夜身形一晃,藏于袖下的手握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心跳得又急又重,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呼吸都灼热几分。   可这份悸动与喜悦还未持续多久,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猝不及防涌上心头。   明明知道时绫口中的师父就是他,所以“我想你了”这四字也是对他说的,可他听了还是不舒服。   他竟然嫉妒上了那个能让时绫毫无保留表达思念的狼妖形态的自己。   扭曲的情绪来得又快又猛,他不想也不敢再听下去,立马抢在时绫说下一句话之前仓促道:“荒炎脑子笨,记不住太多话,你写下来吧,本座让他带过去。”   时绫挠了挠头:“可是,我师父不识字啊。”   泽夜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在凡间时修为灵力都被困住,完全就是一头脑袋空空的蠢狼,有些尴尬:“……无妨,荒炎会念于他听的。“   “好!”时绫笑得明媚,开心地原地蹦跳了两下,衣摆翻飞间带起一阵淡淡的花香味,几缕发丝随着动作散至颈侧。   他小跑到桌前坐下,还因太过急切不小心撞倒了一个木凳。   泽夜将身后的小花拿至眼前,雪白的花瓣面朝着他纹丝不动,明明没长眼睛,可泽夜总觉它此刻似乎在瞪着自己,且无声地质问:   “为什么说谎?”   泽夜心口堵着气,烦躁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它。   他本不愿欺骗时绫,可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暗算他的人没揪出来,变回狼身的法子自然也没找到,如今又出了这样的岔子。   想到这,泽夜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恨不得立刻把荒炎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徒痛揍一顿。明明再三叮嘱把花藏好,没藏也就罢了,为何还放在了最为显眼的桌上?   若不是这花突然被时绫给发现了,他也不至于硬着头皮编出这么个谎来。   话已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时绫神情专注的侧脸上,看着他奋笔疾书的样子,心中既暖又惶恐。   时绫总有一日会知道真相,到时会怎么样?   生气,伤心,难过?   又或是再也不理他了。   就像在凡间那样。   —   裴逸风出了正房就气势汹汹地往时绫的厢房去,他知道恪谨现在一定在那。   他粗暴地一把推开了门,木门重重撞在墙上发出“砰”的巨响。恪谨正和荒炎坐在榻上交谈着什么,早就没了先前那副“病态”的模样。   “哟,大师兄这病好得可真快啊。”裴逸风拖着长腔,吊儿郎当地慢悠悠晃进屋内,又上下打量了恪谨几眼,“早上还要死要活的,转眼的功夫就没事了。”   恪谨和荒炎见裴逸风进来皆是一愣,随即恪谨便不紧不慢地拢了拢衣襟,温润地轻笑着:“多谢师弟挂念,这还要多亏小时的悉心照料。”   他故意顿了一下,抬眸看向裴逸风,“小时心善,师弟若是也病一场,小时定也会这般照看你的。”   裴逸风扯了扯嘴角:“师弟还差得远,还得多学学,哪像大师兄这么厉害,装病博同情的手段信手拈来。”   “多谢师弟夸奖。”恪谨笑得温柔,像是没听出裴逸风话中的挖苦嘲讽之意,还大大方方朝裴逸风抱拳,礼数周全地道谢。   荒炎双臂抱在胸前,默不作声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有来有回,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裴逸风梗着脖子,脸气得通红,重重哼了一声,不甘示弱:“大师兄这手段平日里没少琢磨吧?不然怎得运用得如此娴熟?对时绫装得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哄骗他对你放下戒备,现在终于忍不住暴露本性了?”   恪谨神色依旧从容,轻轻摇了摇头,“师弟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我对小时是真心实意的关怀,何来哄骗一说?倒是师弟,若对小时也有这般心思,不妨光明正大表现出来,何必在这冷嘲热讽呢。”   裴逸风被怼得哑口无言,双手紧握成拳,倏地,他又放松下来,云淡风轻道:“我已经认时绫为主了,更何况他也同意了,大师兄就不要厚着脸皮横插一脚了吧?”   “仙尊不是不允你在仙门认主?”恪谨抵唇轻笑两声,“师弟这是在寒潭没待够?还是没被仙尊的鞭子抽过瘾?”   不给裴逸风反驳的机会,恪谨嗤笑一声,“师弟不是一直厌恶别人提起你的本体?现在怎么又想当狗了,整天巴巴地凑在小时身边,不觉丢人了?”   平日里心高气傲的裴逸风,但凡听到谁提到“狗”这个字,急得恨不得露出犬牙咬上去,然而此刻脸上却毫无怒意,饶有兴致地挑挑眉,摊手道:“我想通了啊。”   “当狗有什么不好?”裴逸风不屑地瞥着恪谨。   “大师兄,你想当能当的上吗?” 第93章   像被戳到了痛处, 恪谨脸色一下变得格外难看。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荒炎赶紧站起来挡在中间做起了和事佬,“哎呀, 别吵了,别吵了。”他走过去拍拍裴逸风的背,给这条暴躁的犬精“顺毛”。   “不是,我们难道不是同门师兄弟吗?一夜之间,你俩怎么就闹成这样了?”荒炎错愕的眼神在两个男人脸上来回扫视。   裴逸风虽然脾气倔, 性子急,但独独很听恪谨的话,很“怕”恪谨,对恪谨言听计从的, 见到他跟小鸡见老鹰差不多,可如今说得每一句话单拎出来都能定个不敬的罪名。   裴逸风转过头来看着荒炎, 耸耸肩, 道:“是啊二师兄, 我也没说不是, 你和大师兄都是我敬重的师兄, 我一直把你们当亲哥哥。”   他又转向恪谨,脸上没了嘲讽和其他恶意的神情,而是极为认真一字一句道:“是, 我喜欢时绫, 不是不想表现出来, 只是……还没做好和他坦白的准备。”   “大师兄, 你都让了我那么多回了,为什么不能再让我一回?非要和我抢呢?”裴逸风走向恪谨,在他面前站定, 眉头死死拧着,不明所以地问,甚至夹杂了些许哀求。   两人一个站一个坐,可恪谨的气势完全不输裴逸风,面对自己最疼爱的师弟心中也未有动摇。   “在这件事上,你我还有仙尊,我们都是平等的,无关身份和辈分,没有谁该让着谁。”恪谨绕过裴逸风看向荒炎,语气沉稳平静,“又或是因为忌惮他的地位从而放手。”   听到仙尊二字,裴逸风怔愣一瞬,蓦地恍然大悟。   仙尊近来种种反常的举动,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命令。   是了,他可算是明白过来了。   他说为何仙尊突然有了闲心,连师兄弟之间关系亲密些都要管起来了。明明以前他和恪谨关系也好得不行,同进同出,甚至时常同榻而眠,仙尊何曾问过半句?   怎么时绫一来,向来不多管闲事的狐狸突然转了性一般,大半夜穿得那么齐整,像个开屏的孔雀往时绫厢房来,见到他在,一张脸“唰”一下臭得要命。   不仅让他离时绫远点,还说有他照顾就够了,让他管好自己。   泽夜平日里除了指点他们修炼,其余事一概不管,就算把玄宗山掘地三尺,只要不影响到正房,连个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原来仙尊也喜欢时绫。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野火般在心头迅速蔓延开来。   看来他得赶在恪谨和泽夜之前跟时绫把话挑明了。   想到这,裴逸风冷哼一声。   恪谨说的对,他们都是平等的,那就堂堂正正地争,他向来光明磊落,可不会装病博眼球,更不会像仙尊那般仗着身份去压人,虽然他也压不了谁。   见此情形,早已了解一切的荒炎也懒得再多劝了,这俩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犟。   仙尊和小师弟在凡间朝夕相处的那段时日可是实打实的。   虽说现在小师弟还不知道仙尊就是凡间那头狼,可总有一日仙尊能变回去啊!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来玄宗山拜师学法,为的就是去魔界救“师父”,可见他仙尊在小师弟心中的地位。   荒炎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裴逸风和恪谨现在争抢未免太迟了些,正房那俩的感情,哪是两个后来者能轻易撼动的?   说到底,情分这东西,还是得趁早培养。   “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的对峙。   三人一同转头望去,只见时绫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两颊泛着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知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恪谨周身的阴霾当即散开,眉目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声音轻柔得能滴出水来:“小时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时绫没急着回答,反而小跑到荒炎面前,二话不说张开双臂结结实实给了荒炎一个拥抱,荒炎猝不及防被他撞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时绫仰起头,眼里盛满感激,笑得明媚灿烂,脆生生地朝荒炎道谢:“二师兄,谢谢你帮我找到师父!”   荒炎整个人僵在原地,脑袋里懵作一团,压根没明白时绫在说什么,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吐出一个:“啊?”   谁啊?   他?   懵圈茫然的模样看得时绫也愣住了,他慢慢松开荒炎,弱弱道:“仙尊说,是二师兄在魔界的山洞里找到的我师父。”他声音越来越小,“难道不是吗?”   荒炎一听,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啊!对对对!就是我,就是我。”他抹了一把额角渗出的冷汗,“可不就是我吗!”   时绫又高兴起来,抓着荒炎的手臂还想说点感谢的话。   荒炎却如芒刺背,怕时绫再问点什么细节,他必定是答不上来的,那不就露馅了!   他偷偷瞥了眼恪谨和裴逸风,那俩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那个,小师弟啊……”荒炎干笑着抽回胳膊,一步步往门口挪,“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得去照看仙尊了,仙尊还病着,身边没个人怎么行呢,我先走了!”   说罢,他不敢看屋内三人的反应,仓皇逃窜至正房。   仙尊诓骗小师弟之前就不能先跟他串通好吗?还好他反应快,不然露馅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荒炎无语至极,嘴里絮絮叨叨:“仙尊,不是我说,您……”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荒炎半眯着眼睛看着榻上鼓起的被子,“这又是要闹哪出。”他小声嘀咕走近,伸手拍了拍这团颤颤巍巍的被子。   “仙尊?”   被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哽咽。荒炎一怔,难道小师弟没把仙尊哄好?怎么还在哭?   “仙尊?”荒炎担忧地又唤了声,“您没事吧?”   等了半晌,里面的狐狸始终没有回应,荒炎终于忍不住,边掀被子边道:“仙尊快出来吧,别闷坏了。”   被下的泽夜侧身躺着,身上的衣衫皱皱巴巴也不去管,手中紧攥着张法纸,纸上写了几行字,红肿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几行字看得入神。   荒炎俯下身勾着头凑近,好奇道:“仙尊看什么呢?”   什么不得了的咒术,居然能把仙尊给看哭?   察觉到他的视线,泽夜当即坐了起来,不悦地看着他。   荒炎不死心道:“仙尊,那是什么咒术啊,能不能给弟子开开眼啊?”   泽夜连眼皮都懒得抬,自顾自地将纸仔细叠好,小心翼翼塞进衣襟里贴身收着,而后突然开口,指着桌上的白花,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本座不是让你把它先藏起来?”   荒炎顺着看过去,后背一凉,讪笑着摸了摸鼻子:“这个……弟子本来是要藏的,三师弟不是突然闯进来了吗,就随手搁桌上了,转眼不小心就给忘了。”   泽夜闭了闭眼强压下火气,事已至此,再斤斤计较也无济于事。   好在,他已经想到了法子──带时绫去凡间住上一段时日。   在凡间各处奔波游走了二十年,对那里的一切不能说有多熟悉,但也算不上陌生。   找个人烟稀少的安静地方暂住,像他狼身时那般,只有他们两个。   以前不管有多少觊觎勾引他家小花的孤魂野鬼、臭鱼烂虾、疯狗野豹,他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不去在乎。   今后他们隐居山林,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没法来打扰,清清静静过日子,好好培养感情,其他的事就慢慢来吧,急也急不来。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就算在下面住上个几十年,也不会耽误什么。该教的功法他都毫无保留地教了,这几个徒弟也该学会自己修炼。   “罢了。”泽夜冷着脸,“本座要带他去凡间住段时日。”   荒炎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乐呵呵地附和道:“好事啊!好事好事!您放心去,和小师弟好好培养感情!”   泽夜依旧板着脸,荒炎悻悻收了笑,试探问:“仙尊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他眼珠一转,压低声音,“您是不想让大师兄和逸风知道?”   说完,狐狸的脸色果然缓和不少,荒炎会意,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弟子这张嘴最严实了,我现在就叫小师弟过来。”   他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回身,搓搓手,笑得憨厚:“仙尊,您能不能给弟子看看那纸上的咒法啊?”   泽夜与荒炎四目相对半晌,不情不愿地拿了出来,毕竟荒炎在替他保守秘密。   荒炎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刚想伸手去拿,就被泽夜躲开。   “手。”   荒炎使劲在衣袍上蹭了蹭,摊开给泽夜看:“干净了。”   泽夜这才勉强展开纸,却仍捏着边角不让他碰。   荒炎:“……”   没办法,荒炎只好弓着背,撅起屁股眯着眼睛贴近看,待看清纸上内容,他一阵无语。   这哪里是什么高深的咒法,歪歪扭扭的,他看过时绫抄写的咒文,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时绫的字迹,上面写的是:   师父我想你了,山洞里冷不冷?你受的伤好了吗?我拜了泽夜仙尊为师,他是仙界最厉害的神仙。本来是想学成后去魔界救你,但是仙尊今日说等他病好了,亲自去救你出来。仙尊真是大好人!还对我很好很好,教我剑法的时候可耐心了,师兄们对我也很好,你放心吧!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们来接你。   短短几行字,冷心冷面的仙尊居然被感动到躲在被子里哭。   合着他费劲巴拉求半天,到头来看得竟是这俩人调/情的私房话? 第94章   时绫望着荒炎匆匆忙忙跑路的背影, 心中掠过一丝丝疑惑,不过并没有多想。他二师兄性子直爽,或许是不太习惯被当面夸赞。   “嗯!天大的好事!”时绫这才转回身面向恪谨, 回他刚才的话。   恪谨其实已经从时绫和荒炎刚才的对话知道了个差不多了,不过他想和时绫多说说话,于是倾身柔声问道:“什么好事?能不能说给师兄听听?”   裴逸风抱臂而立,看不得恪谨的装模作样,冷哼一声。   时绫没注意到屋内诡异的氛围和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把事情一字不落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小花精提到他凡间那头师父时,眼睛都闪着光,双颊泛着淡淡的绯红,声音轻快, 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高兴。   而两个男人的脸色就十分难看了。   恪谨面上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嘴角的笑意僵了僵。裴逸风不会装, 心思都挂在脸上, 臭着一张脸明显不高兴。   时绫兴高采烈说完,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他错愕一瞬, 目光在两个男人脸上来回打量。大师兄虽还挂着笑, 但那笑意明显不及往日温和。   裴逸风脸色更是阴得吓人,活像谁欠了他几千灵石没还一样。   他这才意识到不太对劲,今早裴逸风就对恪谨说了很多不留情面的话, 他下意识觉得两人之间或许又生出了什么矛盾, 小心问道:“大师兄, 你们吵架了吗?”   恪谨轻轻摇头, 嘴角的弧度丝毫未变。他伸出手,想将时绫拉到身旁坐下。谁知裴逸风动作更快,一把将时绫拽到自己身侧。恪谨的手在半空顿了顿, 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眸光暗了暗。   时绫被裴逸风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懵,仰头问道:“你和大师兄怎么了?”   裴逸风瞥了他一眼,没答,抓着他手的力道又重了些。   恪谨的目光重新落在时绫身上,语气温和地问道:“小时,你方才说……是二师弟在魔界帮你找到的师父?”   时绫立刻又高兴起来,用力点头:“嗯!仙尊亲口告诉我的。”   恪谨垂眸轻笑几声,停顿片刻后,状似随意说道:“可二师弟这几日不是一直在房中昏睡?什么时候去的魔界?”   他抬眼看向明显怔住的时绫,继续道:“魔界在仙界最北端,就算骑着火凤凰也要三日才能到,来回便是六日。魔界地域辽阔,地形复杂,要想找到你师父,也要上一段时日吧?二师弟怎么这么快就……”   话说到一半,恪谨突然止住了,随后略带歉意地朝时绫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小时不要放在心上,或许是二师弟修炼了什么厉害的功法,一下就瞬移过去了也说不定。”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不过就连仙尊都没有这般本事,看来二师弟还真是天资过人啊。”   时绫被恪谨一番话给说懵了。   他虽然不清楚魔界到底有多远,但火凤凰他是知道的,振翅一飞就是几千里,若连火凤凰都要飞上三日才能到,那恪谨说得有些道理……   可是……   仙尊怎会无缘无故骗他呢?   而且,那朵小白花就是他在凡间生的绝对错不了,木筒他也认得。若是荒炎真的没去找狼妖,那花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裴逸风语气不善道:“大师兄你能不能别在这挑拨离间了?仙尊和二师兄难道还能合起伙来骗他不成?”   恪谨默了半晌,朝着敞开的门向外望了一眼,唇角微微上扬,待转回头时,恢复了那副病弱温润的模样,对着挨在一起的两人不急不缓道:“谁知道呢。”   裴逸风见恪谨这副暗中使绊子的样子就来气。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地争,非要耍这些阴招?他不由得要替泽夜说话:“大师兄你这话说得不对了吧?仙尊还病着,养身子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去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恪谨敛了笑意,眸光变得锐利起来,“仙尊亲口对小师弟说,若是膝下弟子不喜欢他,会有损他的元神。”   裴逸风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恪谨带着几分讥诮道:“只有小师弟对他生出情愫,才能化解他的心结,治愈心病。而你那二师兄,明明医法精湛,却任由'病糊涂'的仙尊胡来,不去医治,反倒来劝我放手,不要和仙尊抢。”   见裴逸风满脸茫然,恪谨嗤笑一声,说道:“还不明白?”   裴逸风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被谁当头敲了一闷棍,整只狗都傻了。   仙尊的病居然是装的?   一切都只是为了博取时绫的同情和关心?   他完全想不到威严庄重的仙尊,竟还能厚着脸皮编出要时绫喜欢上他,才能医好心病的荒唐话。   一个二个都装病装柔弱,都在不动声色地把人往自己身边拽。   而他呢?傻乎乎地藏着心思,生怕表现得太过会让时绫讨厌。   裴逸风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怪不得时绫兴冲冲地说仙尊让荒炎帮他找到师父后,恪谨会阴阳怪气了。   他突然觉得恪谨方才说的非常有道理。   什么找到师父,保不齐也是用来讨时绫欢心的手段罢了!   荒炎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正直又直爽,如今怎么还帮着仙尊搞阴的?   相比之下,他就是个傻货。   时绫一头雾水,恪谨的话他只听懂了一半,好像是和仙尊的病有关。   仙尊先前说的那番话他已经没当回事了,他认为大师兄说得没错,仙尊一定是病糊涂了,哪有这么离谱的法子?   那既然二师兄医术高明,为什么不给仙尊治病,反而要来劝大师兄放手?   时绫很是好奇:“大师兄,放什么手啊?”   恪谨缓缓起身,一步步朝时绫走来,面对裴逸风充满戒备的眼睛,神色自若地轻捏了捏时绫的脸,没有回他的疑问。   恪谨温声道:“小时,大师兄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上,拉起他们的手,一根根掰开裴逸风的手指,面带微笑却毫不留情地将两人交握的手硬生生扯开了。   “不知三师弟能否行个方便?”恪谨彬彬有礼地问道。   裴逸风气得半死,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死死盯着恪谨那张虚伪的笑脸,奈何恪谨抢在他前面开口,若是拒绝,倒是显得他小气了。   他又瞪了恪谨一眼,才气冲冲甩袖走了出去,暴躁地摔上了门。   面前的男人目光柔和,拉起他的两只手,紧紧攥在掌中。时绫歪了歪头,眼神清澈,没有半点扭捏,“大师兄,你要同我说什么事啊?”   今日他的三个师兄和仙尊都透着古怪,但他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怪。   一向沉稳从容,无论遇到何事都临危不乱的恪谨,此刻竟被时绫简单的一句问话搅乱了呼吸,紧张了起来,指腹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时绫的手背。   “小时。”恪谨的声音比平日低哑了许多,“师兄有些话,思量许久,还是想告诉你。”   时绫乖巧地应了一声,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纯粹得让人心颤。   恪谨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喉结滚了滚,“我对你,不单单是师兄对师弟的情谊。”   感受到恪谨的手在止不住发抖,时绫贴心地回握住他。   恪谨心头更软了,继续道:“你初到仙门那日,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单薄瘦弱,我将你抱回厢房,喂你汤药时你醒了一小会,迷迷糊糊抓着我的袖子说‘谢谢师兄’,那药很苦,你皱着眉头,还是一声不吭乖乖喝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中尽是心疼,“就是从那一刻起,我便想永远保护你,照顾你。”   恪谨忍不住又凑近了些,定定看着时绫,一字一字道:“我喜欢小时,爱侣之间的喜欢。”   时绫睁大了眼睛,澄澈的眸子里满是意外,呆呆地看着恪谨温柔似水的眼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脸颊因无措而微微发烫,哪里会想到恪谨要说的事竟是这种事,“可是大师兄……我……”   他对恪谨从来只有对兄长的敬慕,不曾有过其他念头。更何况,就算他真的也喜欢恪谨,仙门毕竟是静心修炼的地方,仙尊也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吧?   时绫欲言又止,他怕说得太直白会让恪谨伤心,又怕说得不清楚惹得恪谨误会。   “师兄,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的,我很感激你。但是,我一直都是把你当兄长看待,从未有过别的想法。”   话刚一出口,他就感觉到握着自己的大手猛地一抖。   时绫立马慌乱地垂下头,不敢去看恪谨的脸了,尴尬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预料之内的反应,但恪谨心头还是一紧,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甘心地想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柔声道:“无妨,你不用现在回答我。”他松开时绫的手,理了理时绫微乱的衣襟,“师兄可以等。”   时绫小声道:“大师兄,对不起。”   恪谨感觉胸口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这时,门倏地被推开,裴逸风正懒洋洋地倚着门框,嘴角挂着明晃晃的讥笑:“大师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啊?”他慢悠悠踱步进来,方才被赶出去时的愤怒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幸灾乐祸。   裴逸风径直走到时绫身边,拉住略显局促的时绫,说:“还杵在这干什么?”   他故意把人往身上拽,朝恪谨露出一个恶劣的笑,“他不喜欢你,大师兄就别给自己找台阶下了吧?”   “走了。”裴逸风迫不及待地拉着时绫往外走,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补了一句:“大师兄好好歇着吧,可别跟仙尊一样得了心病,毕竟这病可不好治啊。”   时绫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静静站在原地,衣袍随着穿堂风轻轻摆动,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裴逸风拽着时绫出了宅院,直到走到了后山僻静处才停下。站定后还左顾右盼了好一会,确认连只飞鸟都没有才放下心来。   时绫还在郁闷,经今日一事,他苦恼日后该如何和恪谨相处,待裴逸风拉着他站定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被带到了后山。   “裴师兄,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裴逸风忽然变得扭扭捏捏,脸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红,嘴巴嗫嚅着,像被泥糊住了似的,飞快地说了几个字。   “什么?”时绫没听清,他现在根本没心情猜谜。   裴逸风猛地抬头,脖子都涨红了,“你没听见?”   时绫不解地摇头,随后转身欲走,“我们回去吧,师兄和仙尊找不到我们会担心的。”   “站住!”裴逸风揪着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拎了回来,一个跨步挡在他前面,“我……我也有话要说。”   一反常态的恶劣犬精让时绫本能地觉得他肯定没憋什么好话,防备地后退一步。   “你这什么眼神!”裴逸风气急败坏道。   时绫怕他又发疯,连忙安抚他:“没什么没什么,师兄你说吧。”   裴逸风心脏砰砰跳,手都是凉的,他按住时绫的肩膀,脸红得像被谁狠狠抽了几个巴掌,抿了抿唇一鼓作气:   “我喜欢你!”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山谷里不停回荡。   说完,四周一时间寂静无声,连风都停了。   而时绫的反应也并不是裴逸风想看到的。   薄唇微张,小脸上只有困惑,没有羞涩没有窘迫更没有意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他受不了,粗声粗气道:“你……你倒是说句话啊!”   时绫不语,而是伸出手摸了摸裴逸风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接着还想去探他的脉搏,被裴逸风制止了。   “干什么啊你!”   时绫单纯道:“师兄是不是也病了?不是一直都讨厌我吗?”   裴逸风一时语塞。   是啊,他明明很讨厌这个花精,又呆又笨,哪哪他都看不顺眼。   为什么突然,突然就喜欢了?   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他烦躁地抓了抓脑袋,“你别管!”   时绫拉了拉裴逸风的衣袖,担忧道:“要不要去找二师兄看看?”   裴逸风恼羞成怒:“你!”   “哈哈哈哈!”   几声爽朗的笑传来,伴随着的还有拍手声。   裴逸风下意识以为是恪谨跟来看他笑话了,立马环顾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   “长不大的乳犬还想往我家小时身边凑?”潇澈慢条斯理地从树后走了出来,手中折扇轻摇,笑得轻佻肆意。   裴逸风看清来人后脸色骤变,难以置信道:“潇澈?”他当即将时绫挡在身后,“你来干什么?” 第95章   看到潇澈的一瞬, 时绫脱口而出:“你怎么又来了?”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说漏了,慌忙捂住了嘴。   裴逸风立马转头盯着他,眉头紧锁, 问:“什么又来了?”他防备地眯了眯眼睛,“他之前也来过?”   时绫悄悄瞥了眼潇澈,见对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懒洋洋地摇着扇子,似乎完全不在乎他会说什么。   时绫犹豫一下, 还是摇了摇头,结巴地扯了个谎:“没……没来过。”   裴逸风半信半疑,继续追问:“你认识他?”他想起方才潇澈对时绫亲昵的称呼,眼神愈发锐利。   潇澈方才都叫他小时了, 再否认也没用,时绫索性连忙点头承认:“认识的。”   潇澈见状轻笑一声, 扇子“啪”地一合, 慢悠悠地踱步接近二人, “我们何止只是认识?小时可是我的……”   “闭嘴!”裴逸风厉声打断, 将时绫往身后护得更紧了些, “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玄宗山岂容外人擅闯?赶紧滚!”   潇澈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折扇,嘴角噙着顽劣的笑:“外人?”他拖长尾音, “你们仙尊可从未说过我是外人啊。”   裴逸风眼神里满是防备, 护着时绫一步步后退, 若他此刻是犬身, 毛定是炸起来的。   裴逸风没回潇澈的话,他手一翻,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凭空出现, 剑尖直指潇澈,咬牙问道:“少废话!你来这到底要做什么?”   即便是面对可以轻而易举斩断仙骨的法剑,潇澈依旧从容不迫,他朝时绫眨了眨眼,语气轻快:“自然是来看看我家小时有没有受欺负。”   裴逸风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握着剑的手都微微颤抖,勃然大怒道:“什么你家小时,你怎么还是那么不要脸!从他拜入仙门那刻起,就是我们玄宗山的人,仙尊的弟子,和你丁点关系都没有!”   潇澈挑了挑眉,“哦?既然如此……”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裴逸风,“那你方才对你口中‘仙尊’的弟子表明心意的事,他可知晓?”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裴逸风被噎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耳根又烧了起来,梗着脖子恼羞成怒:“关你什么事!”   潇澈像是终于等到这句话了,眼睛一亮,神采飞扬回道:“怎么不关我的事?小时可是我的知心好友,我们情谊深厚着呢。”说着还朝时绫抛了个媚眼,“他亲口说过要对我负责的,是不是啊小时?”   潇澈笑得贱兮兮的样子让裴逸风恼火不已,气得牙根发痒,额角青筋暴起,恨不得立刻在那张欠揍的脸上狠狠抽两个巴掌。   “……是。”时绫弱弱回道。   他在灵界把躲在被子里的潇澈当成了那个捉走狼妖的人,拎起棍子给潇澈打了一顿,当时潇澈让他负责,他心怀愧疚于是就同意了。   闻言,裴逸风脸色铁青,回头恶狠狠瞪了时绫一眼,低声道:“待会再和你算账。”   时绫缩了缩脖子,心里直打鼓。   两个男人都不是“善茬”,裴逸风性子鲁莽暴躁容易发疯,潇澈看似笑盈盈的好说话,和谁要是打起来,毫不手软。一回是和云尘,一回是在鲛海,哪一回都是下了死手,光是回想起来他都害怕。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时绫生怕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想在中间调和,他怯生生从裴逸风背后探出半个脑袋,为潇澈说话:“师兄,潇澈不是坏人。”   “闭嘴!”裴逸风头也不回,直接伸手把他的脑袋按了回去,“他是不是坏人我能不知道?老实待着别动!”   “裴小兄弟怎么对我家小时那么凶?这样可讨不了小时的欢心啊。”潇澈戏谑道。   “谁是你兄弟?”裴逸风怒喝一声,周身升腾着怒气,“最后警告你一次,赶紧滚出玄宗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裴逸风心知若是让仙尊知晓潇澈闯进了玄宗山,定会惹得仙尊不快。思及此,他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决意凭一己之力将他赶出去。   时绫急了,拉拉潇澈的衣衫,小声哀求:“师兄,你们别打架......”   裴逸风没答,但潇澈却忽然歪头看着他,眉眼弯弯笑得温柔,安抚道:“好,听小时的,不打。”   “潇澈,你装什么装!”裴逸风剑尖抵住潇澈的脖子,被他的装模作样气得半死,“之前差点给我们山劈成两半的不是你?在时绫面前装什么善解人意!”   潇澈当即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狭长的眼中盈满无辜:“裴小兄弟是不是记错人了?”他捂住心口,“我这般温文尔雅之人,怎会做出如此粗鄙之事?”   潇澈垂眸瞥了眼抵在自己喉间的剑锋,笑了笑,道:“我今日可是规规矩矩登门,裴小兄弟这般待客之道,未免太过粗鲁。”他抬眼看向裴逸风身后,“小时可不会喜欢你这样动不动就拔剑相向的劣犬。”   听了潇澈的话,裴逸风手一顿,鬼使神差地回头,结果正对上时绫惊恐的目光。   小花精脸色煞白,身子轻轻颤抖,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衫。   裴逸风迟疑了一瞬,不过仍没放下剑,“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潇澈不慌不忙地用扇子轻轻将剑刃从喉前拨开,“有话好好说,裴小兄弟怎还和以前一样鲁莽冲动,温柔一些才讨人喜欢。”   裴逸风嘴角抽了抽,咬牙切齿道:“少废话,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是说了么?”潇澈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一来是看看我家小时有没有受欺负……”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二来嘛,想带他回去小住几日。”   裴逸风和时绫皆是一愣,时绫从裴逸风身后探出脑袋,满脸困惑:“为什么啊?”   潇澈笑意更深:“自然是因为太想小时了。”   “休想!”裴逸风将剑再次指向潇澈,“你以为玄宗山是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潇澈不以为然地摇着扇子:“这话说的,好像小时是你们玄宗山的囚犯似的。”他看着时绫,温声询问,“小时难道不想我吗?”   时绫为难地看着潇澈,道:“想,但我现在是仙尊的弟子,怕是不能随便离开……”   裴逸风冷笑一声,“听到没有?识相点,赶紧滚!”   潇澈无视裴逸风的话,可怜兮兮地对时绫卖惨:“小时,我一人住在那宅院里,整日孤苦伶仃,那两只灵兽只会傻看着我,不会说话,当真是孤寂得很,你真的不能陪我几日吗?”   时绫想到潇澈坐落在深山老林中的宅院,不免有些同情,“那、那得问问仙尊,没有仙尊的应允……”   话未说完,潇澈突然捂住心口,身形晃了晃。   “潇澈!”时绫慌了神,“你怎么了?”   潇澈神情痛苦地闭了闭眼,朝时绫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无妨,就是心口疼。”说着又倒吸一口气,“自打见不到小时,我就很是思念……”   “思念成疾,心口日日都像刀绞一般疼。”他委屈紧盯着时绫,“小时能不能给我揉揉?”   时绫很是愧疚,他能从凡间回来,其中就有潇澈的功劳。之前被喻珩关在鲛海,潇澈和云尘不顾一切来救他,又将他亲自送到玄宗山脚下。他对潇澈心怀感激,闻言没有犹豫,抬脚便要过去。   “站住!”裴逸风凶巴巴地扣住他的手腕,“你既然认识他难道还不清楚他什么德行?这种鬼话你也信?”他怒瞪着潇澈,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潇澈你恶不恶心?装够了就赶紧滚!”   潇澈非但不走,还向前一步,苦苦哀求道:“裴小兄弟也看到了,小时很担心我,就不要拆散我们这对有情人了。”   裴逸风鼻子都气歪了,终于忍无可忍:“既然你给脸不要,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他紧握手中的剑柄,朝面前的男人挥去。   潇澈眉梢轻挑,身形微微一侧,凌厉的剑尖堪堪擦着他衣领划过,连线丝都没挑断一根。   见状,裴逸风反应极快地手腕一翻,再度挥出一剑。闪着寒光的剑刃划出刺目的银弧,潇澈广袖翻飞,后退半步又一次轻巧躲开了。   “他就教了你这些?”潇澈折扇“唰”地展开,一边游刃有余地闪躲,一边还有闲心调侃:“怎么连我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在时绫面前被嘲讽,裴逸风怒火中烧,剑势愈发凶狠。   他猛地突刺过去,剑尖直取潇澈喉咙,却被对方一个后仰轻松躲过,紧接着横剑一扫,潇澈却已腾空而起,脚尖在他剑身上轻轻一点,借力跃上一旁的粗树。   “裴小兄弟。”潇澈站在颤动的树干上轻摇扇子笑,“这剑法还得练啊,不如你拜我为师,我定教得比他好。”   欠揍的模样和语气快把裴逸风气死过去,他起势运气,掌心凝出一个巨大的水球。他猛地将水球掷向树上的潇澈,水球在半空中倏地分裂成数百把锋利的水刃。   潇澈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抬袖一挡,水刃竟全数绕开了他,将他身后的树干劈得木屑纷飞。   裴逸风眼睛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叶子和散了一地的木段。   潇澈漫不经心地甩了甩衣袖,“行了,小打小闹也没什么意思。”   他扇子一挥,一道青光闪出。   裴逸风急忙侧身闪避,可那青光突然一分为二,他瞳孔骤缩,仓促间举剑格挡,只听“铮”的一声脆响,长剑竟被青光轻易斩断。断刃尚未落地,青光已化作锁链将他牢牢捆住。   裴逸风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出声朝时绫喊些什么,喉间忽地一紧,半个字都说不出。   就在此时,原站在树梢的潇澈眨眼间像个鬼魂似的出现在时绫身后。   时绫还在发愣,只觉后颈被轻轻一点,眼前顿时一黑,身子软软向后倒去,正好落入潇澈早已张开的怀抱。   潇澈抱着昏睡的时绫,心情极好地低头在时绫颈窝蹭了蹭,朝动弹不得的裴逸风露出一抹邪笑。   “告诉你们仙尊,小时我就带走了。” 第96章   时绫缓缓睁开眼, 入目便是雕着繁复花纹的房梁,梁上还挂着几盏琉璃灯。他艰难地转过头,屋内陈设和他灵界的小屋还有玄宗山的厢房比起来相当奢华了。   地上铺了张绣着繁花盛开图纹的薄毯, 正中摆放的桌子通体莹白,似是白玉雕琢而成,边角圆润有光泽。屋内还摆放着各种他看不懂的东西,每样无一例外都是金光闪闪的。   时绫试着动了动身子,身下的被褥冰凉顺滑, 被面同样用金线织了花纹。   他想起身,却发现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力,头更是晕得厉害,就在这时,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醒了?”潇澈斜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个青玉碗, 还升腾着热气。   男人今日换了身湖青色长衫, 腰间挂着那把玉扇, 随着步伐叮咚作响, 瞧着比平日多了几分矜贵气度。   见时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过来, 他唇角勾起一抹惯常的轻佻笑意:“我这卧房可还入得了小时的眼?”而后他轻轻关上门,朝着床上的花精走去。   看见潇澈的一瞬,本还晕晕乎乎的时绫当即全想起来了。那时裴逸风说着说着便和潇澈打了起来, 其实是裴逸风单方去打潇澈, 最后没打过, 反被捆住了身子, 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今看到这陌生的厢房,他没成想潇澈竟还是把他带走了。   “潇澈,你快把我放了, 师兄们找不到我会担心的。”时绫看着站在床边的男人,无奈至极。   潇澈在床沿坐下,一手端碗一手捏勺搅动着碗中的热粥,笑道:“我又没有把小时绑起来,何来‘放’这一说?小时想走的话我不会阻拦的。”   闻言,时绫咬牙撑起身子,胳膊抖得厉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靠着床栏坐稳,然而,还没等他要抬腿下床,本就无力的身子仿佛被抽去了筋骨,又软绵了几分。   时绫心中一阵慌乱,下意识瞥向悠哉坐在他身旁的潇澈,虚弱的声音里带着质问:“是不是你做的?”   潇澈手上动作一顿,随后好笑地转过头来,无辜地冲时绫眨了眨眼,反问:“我做什么了?”   见他这副茫然无辜的模样,时绫有些没了底气,但身子的不对劲让他忍不住再次发问,焦急道:“我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潇澈神色未变,没回时绫的话,而是从容地舀起一勺热粥放在嘴边吹了吹,动作温柔细致,确定不烫了后才递到时绫嘴边。   时绫盯着唇边的一勺粥,突然也觉有些饿,也确定了如今自己当真不在玄宗山里了,玄宗山仙力充足,日日吸收仙力便可果腹,不必进食。   时绫犹豫片刻,舔了舔唇,还是没骨气地低头含住了勺子。粥熬得浓稠,还掺了些切得细碎的肉末。   “好乖。”   潇澈笑意更深了几分,捏了捏他的脸,这才不急不缓地解释道:“从仙界到凡间路途遥远,小时定是路上劳累所致。”他又舀起一勺,“休息休息养足精神自然就好了。”   说着把勺子往前送了送,“来,再吃一口。”   时绫一僵,难以置信地去看男人笑得温柔的脸,以为自己听岔了,向他确认道:“凡间?”   潇澈扬起眉,坦然地点点头,眼神中透着些许期待,语气轻快:“这是我为了小时在凡间精挑细选买下的宅院,一会小时出去看看喜不喜欢。”   时绫小脸“唰”地垮了下来,嘴唇发抖:“你带我来凡间做什么?”   潇澈见时绫脸色和语气都不太好,将勺子放回碗中,耐心解释道:“在仙界总有人来扰我们清净。”他轻轻握住时绫发凉的手,“凡间没人认识我们,更不会有人来打扰,所以我就想带小时到凡间小住一段时日。”   然而,听了这番解释的时绫只觉天塌了。在仙界,他还能自己四处打听找回去。可如今到了凡间,他甚至连先回到仙界都做不到。   时绫急得带上了哭腔,颤着声道:“你快带我回去!”   潇澈把粥碗放去一旁,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轻轻按住时绫的后脑勺,让他靠上自己胸膛。   “就陪我一段时日。”他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生怕再激怒时绫,“我保证把你平安回去,好不好?”   时绫当然不会同意,在他怀里拼命摇头。他现在是玄宗山的弟子,就像裴逸风所说的那样,怎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擅自离山,仙尊还认不认他这个弟子都不一定,更不会帮他去救狼妖了。   想到这,饶是一向好脾气的时绫也被潇澈幼稚的做法给气得快要晕过去,忍无可忍发了火。他想抽潇澈,但光是抬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扇去的一巴掌轻飘飘地像在抚摸,毫无杀伤力。   潇澈垂下眸子,抓起那莹白如玉的手往自己脸上结结实实扇了几下,“只要小时能消气,随便打,我不还手。”   “你……”时绫别过脸去不再看他,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潇澈重新将他搂紧,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吻,又一点点往下,唇瓣触及他的泪痕,“小时别怪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指腹轻轻擦过时绫的眼角,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正因我心悦于你,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他手上。”   “那只骚狐狸不是好东西,小时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仙尊很好,是你误会了!”时绫立马反驳回去,“仙尊去灵界是为了帮我向牡丹仙讨回公道!就是那个将我无故贬下凡间的仙子。”   潇澈眼神平静,仿佛早已知晓此事,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说的不是此事。”   时绫仰起哭花了的脸,哽咽道:“那是什么事?”他吸了吸鼻子,既无奈又难过,“我是仙尊的弟子,他待我如何,我自己最清楚。”   “仙尊还答应帮我去魔界救师父,他不是坏仙,你不能这样说他。”   潇澈嗤笑一声,低头看着怀中天真懵懂的小花精,讥诮道:“帮你找师父?”   “对啊。”时绫急切点头,“你带我回去吧,我去给仙尊磕头认错,说不定……说不定仙尊能原谅我。”   潇澈看着时绫,既不点头也没摇头,他伸手理了理时绫凌乱的发丝,“那小时先把粥喝完,好不好?”   时绫咬着唇,犹豫一会,终究是不敢忤逆潇澈,因为潇澈若是不松口带他回去,他怕是要永远被困在这凡间。   潇澈唇角微扬,重新拿起搁在一旁的粥碗,舀起一勺喂给时绫。   粥已经不烫了,温温的,时绫大口大口咽着,每吃一口就偷瞄一眼潇澈,看他的脸色,怕他忽然改变主意。   “慢点。”潇澈擦去他嘴角的米粒,叹了口气,“我又不和你抢。”   时绫狼吞虎咽,碗里很快就见了底,等最后一口粥咽下,他仰起脸,眼睛亮晶晶期待地看着潇澈。   潇澈将碗放在那张玉桌之上,接着竟解起了自己的衣带,外袍滑落在地。   时绫眼睁睁看着潇澈从容地脱了鞋,掀开锦被也躺了进来。   “不是要带我回仙界吗?”时绫问。   潇澈单手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何时答应过?”   时绫一怔,仔细回想方才的话,潇澈的确从未明确应允,他苦着脸,放软了声音:“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去啊?”   “陪我在凡间小住几日。”潇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的发梢。   时绫问:“几日是多久?”   潇澈唇角一勾,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那要看我心情,心情好了半月,心情不好……”他故意顿了下,“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   说罢,潇澈又安抚道:“小时想学什么法术,我也可以教你。”   他笑笑,带着挑衅补了句:“保证比那只老狐狸教得好。”   时绫就知道潇澈嘴里没几句实话,实在气急,想都没想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嘶──”潇澈倒吸一口凉气,却纹丝不动,任由他咬着。   时绫没舍得下死口,万一咬死了他就更回不去了,仅仅咬出了一个鲜红的牙印便松开了。   “解气了?”潇澈摸了摸脖子上的痕迹,非但不恼,反倒还有些意犹未尽,笑得更加灿烂,眼底闪着兴奋的光,神神秘秘压低声音,“要不要换个地方再咬一口?哪儿都行。”   时绫:“……”   潇澈趁机又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时绫不悦道:“你别抱我。”   “为什么?”潇澈故作委屈,胳膊收得更紧。   时绫不回,继续道:“也别和我说话了。”   潇澈把脸埋在时绫怀里蹭蹭,哼哼着,“不行,我们都多久没好好说说话了。”他突然抬头,一脸控诉,“有了新欢就不要旧爱了?”   见时绫依旧不理不睬,潇澈又自顾自宽慰道:“没事的,我知道都是那只骚狐狸勾引的小时。”   说罢,他亲了亲时绫泪痕未干的眼角,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絮絮叨叨说:“我们小时太招人喜欢,所以那些不三不四的臭鱼烂虾、骚狐狸、傻狗都巴巴缠上来了,不是小时的错。没事的,今后我们好好在一起,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潇澈的话时绫越听越觉得怪异。   就好像他真有了什么私情,潇澈作为正宫,大赦天下,不仅没有兴师问罪,反而大度地原谅了他,甚至还安慰他,说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全是外人主动勾引所致,只盼着他们以后能好好过日子。   时绫满心郁闷,正要反驳,就见潇澈忽地“啧”了声,略带意外地扬唇:“来得倒是快。”   一听这话,时绫原本黯淡的眼睛亮起。   潇澈瞧出他的心思,笑眯了眼,动作极快地趁他开口前捂上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果不其然,下一刻,外面就骤然响起裴逸风洪亮且带着满腔怒意的吼叫。   “潇澈!你个臭不要脸的狗东西!赶紧把时绫放了!”此话犹如惊雷炸响,时绫瑟缩了下。   紧急着,又是一声怒喝:“有种你就出来,看我仙尊不把你打得屁滚尿流!”   潇澈低笑出声,凑到时绫耳边:“你三师兄为了骂我不惜连他自己也骂了。”说着又亲了亲时绫的耳尖,“要不要赌赌看,是他先闯进来,还是我们先换个地方?”   时绫气得直瞪眼,奈何嘴被捂着,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罢了。”潇澈忽然又失了兴致,“还是直接把外面那几个蠢货打发走的好,免得他们再来扰我们清净。” 第97章   “小时在这里乖乖等着, 我一会儿就回来。”   潇澈笑盈盈地看着他,又在他眼睛上轻吻了一下,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大掌从他嘴上拿了下来。   重获自由的时绫当即要大声呼喊, 可嘴张了半天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和昨日裴逸风的情况一样,定是潇澈偷偷施了什么法术所致。   他急得不行,但也只能看着潇澈慢条斯理地关紧房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潇澈刚踱步到院门前, 门就被从外猛踹了几脚,外面的人骂骂咧咧。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裴逸风自然听到了一门之隔调笑,气得火冒三丈,暴怒的声音再度响起:“潇澈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还好意思笑?赶紧给我滚出来!”   潇澈不慌不忙地变出一把竹编躺椅, 悠哉悠哉地躺了上去,双手交叠垫在脑后:“这是我家, 我干嘛要出去?裴小兄弟未免太霸道了些。”   裴逸风回头看了眼一张俊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墨来的泽夜, 顿时气势更盛, 抬脚又是“哐哐”两记猛踹。   看似普通的木门纹丝不动, 显然是被施了法术。不然就凡间的破门, 他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其碾成齑粉。   裴逸风咬牙切齿:“潇澈,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出来, 老子就直接砸了你这破宅子!”   闻言, 潇澈仍不为所动, 摸着脖子上被时绫咬出来的牙印, 心情极好地说道:“好啊,我还真想看看仙界大名鼎鼎的玄宗山弟子私闯民宅是个什么模样。”   裴逸风一噎,见状荒炎赶忙走上前去, 整了整衣冠,彬彬有礼地敲了敲门。   “潇弟啊,是我。”   潇澈眉梢一挑,故意拖长尾音:“荒兄有何贵干啊?”   明知故问的挑衅语气,荒炎嘴角抽了抽,还是好脾气地继续道:“我们仙门的小师弟时绫,是不是被你不小心带回来了?”   潇澈:“我是故意带回来的。”   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主动给潇澈找台阶下的荒炎一边装作咳嗽一边不动声色瞥着泽夜的脸色,赶忙打圆场:“不知我们小师弟哪里得罪了潇弟,他年纪尚小,不懂事,还请潇弟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小师弟一般见识,要什么补偿我们玄宗山有的都给,没有的就算把仙界翻个底朝天也给你找出来,你看能不能给我们小师弟一个机会?”   潇澈回头往卧房望了一眼,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荒兄误会了。”他慢悠悠摇着扇子,“小时于我,何来得罪一说?我们可是旧识,莫逆之交情谊深厚。”   “我与小时在凡间偶然相识,是相见恨晚知心好友。”   潇澈刻意拔高嗓门,确保屋里和院外都能听个清清楚楚,“我们两心相悦,小时最是依赖我,没进玄宗山之前,我们形影不离,他怕黑,夜夜都要我抱着才能入睡。”   “你放屁!”裴逸风气得跳脚,“时绫怎会主动与你这种游手好闲的混子有牵连,定是你死皮赖脸缠着他!”   潇澈一脸无辜,“裴小兄弟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小时。”说着他朝卧房喊道,“小时,你说是不是?”   房内一片寂静,潇澈故作无奈地摊手:“各位见谅,人太多了,我家小花有些害羞。”   听不到时绫回应,裴逸风心头一紧,声音都变了调,“时绫,你没事吧?是不是这个混蛋对你做了什么?潇澈,老子杀了你!”   荒炎急忙拦住暴躁的裴逸风,继续好声好气地对潇澈道:“潇弟啊,你看这样,能不能先把小时带出来,我们知道他没事,也就放心了,再慢慢把误会说开……”   “误会?哪来的误会?我不是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荒兄也没多大吧,耳朵就不好了?”潇澈打断荒炎。   他意味深长道:“小时很好,在我这比在你们那还要安全。”   荒炎:“……”   “小时方才还缠着我,从今以后要跟我学法术。说是整日看某些人的死人脸,早就烦透了。”   院外三个徒弟脸色皆是一变,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仙尊。   荒炎急得直搓手,腿都软了,“潇弟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时绫绝不可能说这种混账话!潇澈,你少在这满嘴喷粪!仙尊不欠你的,你为何要如此诋毁他?!”裴逸风剑尖直指院门,恨不得砍了潇澈的脑袋。   院内,潇澈慵懒地躺在竹椅上,眯着眼晒太阳:“诋毁?我说什么了?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他讥笑一声,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他不就是一副死人脸?活像谁对不起他一样。更何况,你们仙尊都没说话,你就急着护主了?真是一条好狗。”   “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裴逸风的吼声震得院墙簌簌落灰,抬脚就要接着踹门。   潇澈身子都没动一下,只是懒懒掀起眼皮,虽然隔着厚重的院门,可他依旧能看见裴逸风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和猩红的双眼,这让他心情更好了。   “裴小兄弟还得向你们仙尊多学学,性子太急躁了些,怪不得小时不喜欢你,也是,毕竟谁会喜欢一个整日喊打喊杀的莽夫呢。”   裴逸风更崩溃了,差点被气哭,“你……你少挑拨离间!时绫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我了!”   潇澈坏笑道:“小时,你难道不讨厌外面那条狗么?不讨厌就说句话。”   回应所有人的依然是无尽的沉默。   “看吧裴小兄弟,我没骗你吧。”   裴逸风彻底慌了神:“时绫!你倒是说句话啊!这混蛋是不是对你施法了?”   “别大呼小叫了,这么久不见,你竟然还没长大。”   潇澈故意压低声音,讽刺道:“说起来,你也好意思向小时示爱?”   裴逸风脸一白,就听潇澈乘胜追击:“他又不是你娘,可没义务照顾你这只长不大的幼犬。”   裴逸风彻底崩溃了。   荒炎连忙把哭成泪人的师弟拥进怀里安抚,“潇弟啊,逸风他年纪确实小,就比小师弟大了一千来岁,有孩子心性也正常,还请潇弟嘴下留情。”   “大一千岁了还好意思装嫩?”   荒炎:“……”   恪谨轻叹一声,声音温润语气平和:“潇公子,倾慕之心人皆有之,谁都有表明心意的权利,至于小时接受与否,喜欢还是讨厌,作何选择,那是小时的事,逸风和小时都没错。”   “说得好。”潇澈夸张地鼓掌,竹椅跟着晃了晃,咯吱作响,“不愧是玄宗山大弟子,看得就是开,完全看不出来你也被小时拒绝过。”   他眯起眼睛,笑得恶劣,“莫非是平日里被拒绝惯了,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甚至还能心平气和替情敌说话,气度不凡,佩服佩服。”   恪谨温和的脸终于出现一丝裂痕,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荒炎无奈:“潇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啊,有话好好说嘛。”   潇澈翻了个身,侧躺着,“你们一个两个跑来我家门口撒野叫骂,还指望我好声好气相迎?”   潇澈一说三丝毫不落下风还说哭了一个。   手指又一次不自觉地抚上脖子,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个小巧的牙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实在按捺不住想要炫耀的心情,抬手一挥,破开了笼罩宅院的结界。   他轻巧地跃上围墙,随意坐在墙头,一条腿曲起,靴底踩着青瓦,另一条腿懒散地垂下来,慢悠悠晃荡着。   院外的三人被潇澈的突然现身惊得齐齐后退一步,荒炎和恪谨瞬间唤出法器,三双眼睛防备地盯着他。   “这么紧张做什么?”   潇澈故意把脖子往他们的方向偏了偏,让那个鲜红的牙印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笑得欠揍:“荒兄刚才不是还说有话好好说吗?我这不出来跟你们好好说了,怎么又这么对我?”   三人目光一同投向身后的泽夜。   泽夜始终是潇澈口中的“死人脸”,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院门,压根没有抬头去看潇澈哪怕一眼,薄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线。   荒炎和恪谨交换了个眼神,终究还是慢慢收回了法器。只有裴逸风还死死握着剑,怒瞪着潇澈脖子上那个刺眼的痕迹。   没人问,但潇澈还是说道:“这是我家小时咬的。”   他故意把衣领又往下拉了拉,得意地晃晃脑袋,“啧啧,羡慕吗?”   裴逸风脸上泪痕还没干,眼睛通红,气得直哆嗦,“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潇澈等的就是这句话,眼睛一亮,整个人神采飞扬,“你猜猜?”他又把脖子往裴逸风那边凑了凑,“看得清吗?要不要再离近点?”   “我家小时看着温顺,咬起人来可不留情面。”   裴逸风怒喝:“你找死!”   “哎哟,急了?我还没说完呢。”潇澈瞥瞥嘴,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小时不光咬了我,还……”   “住口!”恪谨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一向温润的嗓音此刻充斥着压制不住的怒意。   潇澈却笑得更欢了:“怎么,你也想知道细节?”他耸耸肩,“可惜啊,我又不想说了,这是我和小时之间的秘密。”   泽夜缓缓抬眼,那双平静如死水的眸子直直望向墙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与疏离,裹挟着浓浓的寒意。   正对上潇澈那双含笑的丹凤眼时,泽夜的眼神仍毫无波动,薄唇轻启,像是许久未开口般,带着几分暗哑:“时绫在哪?”   潇澈故作惊讶地挑眉,“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泽夜仙尊吗?怎么有空光临寒舍了?”   他边说边故意晃了晃腿,靴底在围墙上蹭出刺耳的声响,见泽夜面色不改,又补了一句:“我这破宅子可担不起仙尊大驾……”   “本座问,”泽夜冷声打断,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时绫在哪?”   “别急啊,这么久没见了,不和我好好聊聊吗?”潇澈同样沉下了脸。   “哥。” 第98章   “都多久没叫过这个字了, 还真有点不习惯。”潇澈磨了磨后槽牙,居高临下地睨着泽夜,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扇骨, 眼神轻蔑。   泽夜与潇澈四目相对半晌,始终沉默着,全然没有要回话的意思,忽然抬手一挥。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厚重的院门瞬间碎成了一地木屑。   见状, 裴逸风率先冲了进去,边跑边喊着:“时绫,别怕,我们来救你了!”   墙头上的潇澈眯了眯眼, 猛地站起,足尖在墙头上重重一蹬, 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下, 稳稳落在裴逸风面前, 面上再无先前的嬉皮笑脸, 眼神凌厉。   “滚开!”裴逸风怒喝一声, 火气上涌,毫不犹豫挥剑便砍向潇澈。   潇澈冷哼一声,手中折扇展开, 一道刺眼的青光从扇面飞出, 裴逸风被刺得睁不开眼, 下意识偏头闭眼, 然而就在他闭眼的间隙,整个人被一股大到他根本无法挣脱的巨力,“砰”地一声甩到了院墙上。   一瞬间, 砖石碎裂,尘土飞扬,他四肢大张着卡在墙中,动弹不得。   “就这点本事也敢来要人?”潇澈勾着唇慢条斯理地扇着扇子,讥讽地看向泽夜,“你几千年就教出了这么几个废物?”   泽夜瞥了一眼嵌在墙中哀嚎的裴逸风,指尖微动将他解救了下来,反问道:“你以为所有仙者生来就有无边的修为和灵力?”   潇澈扬起眉,似是经泽夜一提醒才想起来,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啧啧,确实啊,他们可没有我们那么好命。”   他刻意加重“好命”二字,让泽夜眉头一皱。   荒炎急忙跑去扶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裴逸风,恪谨面色凝重,翻手唤出一支白玉笛,轻轻抵在唇边。悠扬的笛声响起,音波在空中凝结成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密密麻麻对准了潇澈。   潇澈不慌不忙地合上扇子,在掌心轻敲:“恪兄这是要与我切磋音律?”   说罢他自问自答又道:“不过可惜了,我对此事一窍不通。”   恪谨不搭理他,只是笛声陡然转急,银针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潇澈身形一闪,用扇子将袭来的银针尽数挡下,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宅院,扇面上溅起细碎的火星子。   恪谨指法变幻,笛声时而急促如骤雨,时而绵长如流水。突然,笛声一个毫无预兆地转调,无数银针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大网直直朝着潇澈头顶笼罩而下。   而潇澈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甚至还有闲心打哈欠。   眼看银针大网就要将他整个人罩住,他才懒洋洋地抬起手,在半空随意划拉了两下,那张看似牢不可破的银针大网停滞了一瞬,随即便如同碎冰般散落一地。   恪谨脸色微变,指法更加急促。散落的银针再次腾空而起,这次化作无数把闪着寒光的利剑,从四面八方袭向潇澈,每一把飞剑都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   潇澈依旧不慌不忙,单手负在身后,仅用一只手来持扇,他将扇子扔出,一举便击落大片的飞剑,紧接着又飞回至他手中。   “就这点能耐?”潇澈突然欺身上前,抬手在半空随便抓了一把剑直取恪谨喉咙。   恪谨瞪大眼睛急忙后撤,笛声依然不停,在身前筑起一道无形屏障。   潇澈冷笑一声,收起扇子,用恪谨笛声所化作的剑劈开了这道屏障,又用剑身将袭来的音波尽数反弹,恪谨猝不及防被自己吹出的音波震得连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大师兄!”荒炎和裴逸风同时惊呼一声。   潇澈慢悠悠地走到恪谨身旁,扔了剑,掸了掸衣衫沾染的尘土:“恪兄前几招确实不错。”   他看着恪谨手中紧握的白玉笛,笑了笑,“不过你我起点不同,任你如何苦练也难撑过我一扇子。今日的切磋对你来说并不公平,可你还是不顾一切来和我打,潇弟着实佩服。”   他环视一圈,视线扫过荒炎和裴逸风,说:“毕竟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不想伤了你们。”   指尖凝聚一点青光,轻轻一弹,青光没入玉笛的瞬间,笛身剧烈震颤起来。恪谨想要松手,却发现五指像是黏在了笛子上,笛子自己响了起来,笛声化作锁链,先是缠上恪谨的手腕,继而如灵蛇般游走向荒炎和裴逸风。   转眼间,三人就被锁链捆作一团,动弹不得。   潇澈好整以暇地看向泽夜,道:“仙尊难道还想让他们留在这儿,继续和我小打小闹切磋练手?”   裴逸风当即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大喊:“仙尊别送我们走!至少……至少留我们其中一个和您一起对付他啊!”   潇澈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歪着头看向裴逸风,道:“你们三个留在这儿只会是他的累赘,拖他的后腿,最后被我按在地上打。”   泽夜沉默片刻,淡道:“你们回去守着玄宗山。”   “仙尊!”裴逸风不甘心地喊道,荒炎和恪谨也投来担忧的目光。   泽夜不再多言,二指并拢,在空中随意画了道符,符咒悠悠飘向三人,“啪”地贴在了裴逸风脑门上,不等三人再说什么,身形便渐渐化作一缕白烟升腾而起,朝着天际飘去。   潇澈仰头看着白烟消散的方向,咂了咂嘴:“仙尊倒是果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转回头看向泽夜,“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   泽夜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嬉笑的脸,沉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潇澈耸耸肩,几步走到泽夜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严肃啊。”   他侧身指向紧闭的卧房门,“小时在里面躺着呢。”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好吃好喝伺候着,仙尊放一百个心吧。”   泽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面色依旧冷峻。   “我也喜欢小时。”潇澈看着泽夜,怕他不信似的,敛了笑意,正经了许多,“认真的。”   泽夜沉默片刻,淡淡道:“所以?”   潇澈突然笑了:“所以?”他摊开双手,“公平竞争啊。”   他故意拖长声调,“反正他现在既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   泽夜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潇澈不以为意,继续道:“况且小时又不是你的私有物,你那么霸道地把想人拘在身边,甚至还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和他安安静静过日子,不太合适吧?”   “你都听到了?”泽夜问。   潇澈扬眉,默认了。   他自从挑拨泽夜和时绫的关系没成,就一直隐身在仙门待着,仙门发生了何事他也都一清二楚,也看了泽夜生动形象的装病大戏,笑得他都直不起腰。   他愣是没想到,高傲的骚狐狸竟然如此诡计多端,为了博取花精的注意和同情,这种邪门的阴招都能厚着脸皮使出来。   见泽夜再度沉默不语,潇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这样吧。”他又走近了些,与泽夜面对面,“咱们光明正大地打一场,你要是赢了,我立刻消失,永生永世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相反……”他眯起眼睛,“你就滚回你的玄宗山,别来打扰我和小时的清净,如何?”   院中一时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泽夜的目光越过潇澈,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半晌才开口:“本座为何要与你做这等无聊的约定?”   潇澈闻言大笑:“怎么?堂堂仙尊,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他故意压低声音,“这若是无聊,那你装病……”   话未说完,泽夜眸中寒光乍现,掌心寒气凝聚,一柄通体晶莹的冰剑凭空出现,剑身薄如蝉翼,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看着极为脆弱,似乎轻轻一碰便会碎成冰渣子。   “这是你说的。”泽夜语气平淡,“再不出现在他面前。”   泽夜的反应让潇澈心情极好地扬起眉,而后痛快点头,意味深长道:“对,我会像死了一样,再不出现。”   两人同时后退数步,拉开距离。   泽夜率先出手,冰剑利落地划出两道寒芒,剑气所过后,地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冰,空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潇澈抬扇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剑气与扇面相撞,“铛”的一声脆响,化作冰晶四溅。   潇澈被击得后退几步,拍了拍扇面上的薄冰,“果然还得是仙尊啊,打起来有意思多了。”   泽夜剑势陡然变快,冰剑都甩出了残影,每挥出的一剑都直取要害。   潇澈身形如鬼魅般闪避,同时也扇出一道凛冽的扇风,风中夹杂着青竹香气,又一分为六。   泽夜一手用衣袖掩住口鼻,将冰剑在手中转了个圈,轻而易举挡下六道风气。   潇澈眼中精光一闪,手中折扇脱手飞出,“咔嚓”一声锐响,扇骨重重击在冰剑上,剑身顿时裂开一道细纹,折扇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又稳稳落回潇澈掌中。   两人同时后撤。   泽夜垂眸看了眼剑身上的裂痕,指尖轻抚过,寒雾缭绕,裂纹转瞬愈合,潇澈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战意更浓。   “再来。”潇澈挑衅地勾了勾手指。   泽夜不语,冰剑脱手而出直插地面,他双手结印,数道冰棱破土而出,直接将潇澈围了起来。   “有意思。”潇澈不慌不忙地环视四周,折扇在掌心轻敲,冰棱越升越高,渐渐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就在冰棱即将合拢的一瞬,潇澈硬生生地从地上拔起一道锋利的冰棱,随后狠狠一劈,将面前的几根冰棱齐齐削断。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转眼间已过千余招。院中地面布满冰霜与裂痕,屋檐上挂满冰凌,却始终难分高下。   蓦地,潇澈用肩膀硬生生接了泽夜一剑,鲜血瞬间浸透衣衫,他却咧嘴一笑:“仙尊好剑法。”   泽夜明显一怔,身形滞住,潇澈抓住这间隙一溜烟闪身进了卧房,随后抱起床上的时绫破窗而出。   “小时,那只骚狐狸发疯了,要杀了我们。”   时绫方才就听见院中打斗声不断,担忧不已,可他被潇澈施了法,浑身无力又说不出话,只能干着急。此刻听了潇澈的话,下意识看向潇澈,结果就见他半边衣衫都被血浸透,脸色顿时煞白:“潇澈,你流了好多血!”   潇澈抱着他在林间踩着树干腾飞,听到时绫的话,他低头扯出一个安抚的笑,“这点小伤,死不了,反正肯定比那只骚狐狸活得久。”   时绫探头向后看去,果然看到泽夜御风追来,杀气腾腾的。   时绫心头一紧,其实不太相信潇澈的话。   潇澈擅自将他从玄宗山带出来的确是有错,可也不至于……要取他们性命吧?   在他印象里,泽夜虽冷了些,但并不是个小心眼的仙。时绫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灌了满口冷风,呛得咳嗽起来。   “抱紧。”潇澈突然收紧手臂,一个急转跑进了一条岔路。   咳了几声的时绫终于喘过气来,小声问:“仙尊真的要杀了我们吗?”   潇澈闻言,眼中闪过异色,但转瞬即逝,“小时不信我?那你看看我这伤像是假的吗?”   时绫看着那不断渗血的伤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深知有时绫在怀,泽夜不敢轻举妄动,潇澈跑得更加肆无忌惮,甚至还故意放慢速度,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紧追不舍的泽夜,嘴角还挂着挑衅的笑。   然而这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   前方赫然是一处断崖,无路可跑了。潇澈猛地刹住脚步,碎石从崖边滚落,久久听不见落地的回响。   “啧。”潇澈慢慢转过身,面对着同样停下脚步的泽夜,笑笑,“仙尊,没路了。”   泽夜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目光径直落在被潇澈抱着的时绫身上,又看了眼离潇澈足跟仅有一步之遥的崖边,始终平静如死水的眸子终于泛起涟漪,周身寒气骤起:“你想跳我不管,把他放下。”   这断崖对他和潇澈都不足挂齿,奈何时绫在此,尽管他们两个修为深厚,可万一呢……   潇澈反而抱得更紧,故意在时绫发顶亲了一下:“仙尊这般凶神恶煞,吓到我家小时了。”   碎石还在簌簌落下,潇澈道:“你往后退。”   泽夜二话不说,当即收起冰剑便干脆利落后退数步。   见他如此爽快,潇澈也没墨迹,他其实心里也慌,怕时绫出什么意外,所以抱着时绫赶紧远离了崖边。   时绫望向不远处的泽夜,见他收起冰剑,这才没那么怕了,犹犹豫豫想解释。   泽夜也在看着时绫,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极有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而潇澈的耐心却在一点点耗尽,泽夜对他来说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烂泥,趁泽夜注意全在时绫身上,他悄悄在体内运气,指尖一动,准备做个了结。   他要封了泽夜的修为和灵力,让泽夜彻底变成一个废仙。   然而这般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泽夜的眼睛,他起势格挡,可令两人意外的是,这道封仙灵气被格挡后竟诡异地一分为二分别袭向二人。   还不等二人闪避,脚下突然剧烈震动。   他们分明离那崖边已经很远了,就算断也不应该会断在这里啊?   潇澈抱着时绫想跑,泽夜则朝着二人奔去。   此刻两人都想护着时绫,谁也没再顾得上那封仙灵气。   在这瞬息之间,两道封印同时没入二人体内。   地面“轰”地一声彻底崩塌,碎石飞溅中,泽夜也抱住了时绫,两个男人将时绫抱在中间,随即一同坠入深不见底的山崖。 第99章   全身上下都燥热难耐, 时绫迷迷糊糊中以为身上被火烧了,吓得猛然惊醒。   然而一睁眼,便是一张放大了的脸, 时绫揉了揉眼定睛一看,竟然是泽夜。   此刻的泽夜双目紧闭,薄唇惨白,他们的距离近到泽夜的呼吸都能全数喷洒在他的脸上。   这把时绫又吓了一个激灵。   他怎么在泽夜怀里?   时绫本能地想要挣脱要爬起,可当他扭动了一下身子, 才发觉好像有点不对劲。在他腰肢往上的地方,除了泽夜的,好像还有一双手臂正死死箍着他。   时绫艰难转过头去,看到了正同样双目紧闭脸色难看的潇澈。   这下时绫混沌一片的脑袋终于慢慢清醒了, 也记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半边身子被血染透的潇澈突然抱起他就跑,说仙尊要杀了他们, 仙尊紧追不舍, 他们跑到悬崖边, 地毫无预兆地裂了一条大缝, 他们三个便掉进了这个深不见底的断崖。   现在应该是坠到崖底了。   想到这时绫急忙动了动手脚, 从那崖上摔下来,他毕竟不是凡人,肯定是死不了的, 可即便如此, 也并非会一点事都没有, 若是体内的仙骨受损, 那他就成了一朵废花了。   时绫在两个男人怀中拼命扭动身子,仔细感受着每一处。还好,除了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外, 身上竟一点疼痛都没有。   确认自己无恙后,时绫挣扎着想要脱身。头顶高挂的太阳毒辣的很,直直晒在身上,烫得他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滚烫,连指尖都被灼得发疼。   身前身后的泽夜和潇澈都昏迷不醒,但双臂却像铁箍般将他牢牢锁在中间。时绫用力推了推泽夜的胸膛,对方毫无反应,又费力地往后伸手拍了拍潇澈的脸,“啪啪”两声过后,那双手臂反而收得更紧。   时绫微微仰起脸去看泽夜,泽夜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时绫抬袖给他擦了擦。   而后时绫费力地扭着身子,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好不容易才转过身来,他仔细看着潇澈的脸,似乎比刚刚更加苍白了,唇色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   时绫的目光落在他肩头,衣衫撕裂被鲜血彻底染透,里面那道狰狞的伤口横贯肩胛,皮肉外翻着,虽然不再流血,却也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   时绫的手指微微发抖,轻轻抚上潇澈的脸颊。与泽夜灼热的体温不同,潇澈的脸冰凉得吓人,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时绫的心猛地揪紧了,他得找人来帮忙。   泽夜结实的双臂死死环着他的腰,而潇澈也是如此,那双冰凉的手甚至还攥紧了他的衣衫。他先是试着轻轻挪动泽夜的手臂,可刚移开一寸,男人就皱眉哼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了。   “仙尊,松、松开……”时绫小声哀求,声音细若游丝。见身后的男人没有反应,他只得用指尖一点点去掰那修长的手指。指甲在泽夜手背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费了老半天的劲可算是让其松了力道,随后他又用力一拉,泽夜的双臂便被他拉开了一些。   而潇澈却没有泽夜那么好对付,男人虽受了伤还昏死了过去,力道却大得惊人。时绫同样去拉他的手臂,每动一下都生怕牵扯到他肩头的伤口。等好不容易把潇澈缠着他的双臂拉松些后,时绫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他不敢耽误,缩着肩膀从两人怀里滑了出来。   挣脱出来的瞬间,时绫酸麻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时绫抬手遮在眼前,纤细葱白的手被阳光晒得近乎透明。他眯着眼环顾四周,崖底荒芜得令人心慌,四周除了几丛蔫头耷脑的野草,就只剩几棵瘦弱矮小的树立着。   热浪扭曲着四周,两个男人仍躺在滚烫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他想去找人来帮忙医治潇澈的伤口,可在这之前也得先把地上的泽夜和潇澈给拉到阴凉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若是任由他们两个在这躺着,万一晒成干了怎么办?   好在,不远处就有一棵歪脖树,树干歪斜投下一片不小的阴凉,时绫准备先拉泽夜过去。   泽夜是他仙尊,他其实心底里还是有点害怕的,蹲下身手指刚碰到泽夜的衣袖就下意识缩了缩。   堂堂仙尊被他像拽死狗一样在地上拖来拖去,衣袍沾满尘土,墨发乱成鸟窝的模样要是被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时绫更怕在他拽的过程中泽夜突然醒了,看到他这般大不敬的举动……   “仙尊恕罪。”时绫小声念叨着,随即拉着泽夜的手腕咬牙拼命往歪脖树下拽。衣袍在粗砺的地面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拽了几下就累得喘粗气,只好改为弯腰推着泽夜的肩膀,这么反反复复折腾了许久,总算是把泽夜弄到了树荫下,没了热辣的阳光,泽夜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时绫又小跑着回到潇澈身边,皮肉外翻的伤口已经发白,更加狰狞吓人,他颤抖着伸手去拽潇澈没受伤的那侧胳膊,不过还是小心翼翼的,每使一分力就要停下来看看另一边的伤口有没有被牵动。   两个男人都被他安置在了树荫下后,时绫正要去寻人,抬脚刚走出一步,野兽的嘶吼声蓦地响起。   时绫顿时警觉起来,吓得头发都快立起,吼声很小很小,他僵在原地,甚至都不敢喘气,竖着耳朵仔细辨认,确定了声音是从崖顶传来的。   他下意识抬头望去,望不到崖顶,所以自然也看不到那头野兽,他揪起的心微微放松了些。   但这也让时绫不禁有些担忧,万一崖底也有野兽,潇澈伤口散发出的血腥味定会将其引来。他跪坐下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衣袍最柔软的里衬撕成一个长条,缠在潇澈伤口上,打结时,昏迷中的潇澈忽然闷哼一声,抖得更加厉害。   时绫仍不太放心,又将歪脖树掉落的树叶和树杈都撒在地上并排紧贴而躺的两个男人身上,将他们的脸和身子盖得严严实实,做完这一切,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匆匆走了。   他争取早些回来,希望泽夜和潇澈不会被吃……   然而时绫走啊走啊,走了老半天,也没找到一个人,甚至连个活物都没见到。   坚硬的石块隔着薄薄的鞋底硌得他脚底有点麻,烈日当空,炙烤着他的后背,大片大片的热狼让他头脑昏沉,眼前渐渐发黑,身形变得摇摇晃晃。   日光越来越毒辣,最后到了每走几步都不得不停下喘息的地步。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时绫瘫倒在一棵矮树下,他回头望去,那棵歪脖树和树下的两个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个是他仙尊,一个是他好友也是恩人,肯定不会不管他们,而且再一想到潇澈狰狞可怖的伤口,时绫就坐不住了,揉了揉腿没歇一会便扶着树站了起来接着前行。   摇摇晃晃走到日头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仍没见到一个凡人。   来到一处稍高的土坡上,他踮起脚尖往远处眺望。崖底仿佛没有尽头,目之所及只有树和零星的灌木丛,夕阳将一切都染成血色,更添几分荒凉。   时绫很害怕,怕这陌生的地方,更怕要是真的找不到人帮忙……   万一等他回去时,泽夜和潇澈已经……   这个不好的念头让他浑身发抖,他用力摇头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   时绫拖着沉重的身子慢慢地往前走,就在这时,一阵微风拂过,时绫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清甜的果香。这气味让他浑身一颤,原本涣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停下脚步,仰起晒得红红的小脸仔细嗅了嗅,不仅有果香,还有苦涩的药草味!   顾不得双腿的酸麻,时绫跌跌撞撞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小跑过去。   绕过一块巨大的岩石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棵挂满艳红果子的果树赫然立在眼前,树下长着的几株药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时绫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几乎是扑到树前,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地上锯齿状的叶片。   他揪起一株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伸出舌头舔舔。   身为花精,无论是仙界还是凡间的药草,他都能辨出他们的特性,眼前的这些药草虽然长得瘦小,但药效很好。   时绫胡乱擦了把眼泪,先是小心将药草连根拔起,后又手脚麻利地爬上树摘果子,很快,他的衣摆就兜满了沉甸甸的红果和几株药草,将其拢了拢就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往回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皎洁的月光给崖底蒙上一层纱。时绫跑得气喘吁吁,有几次被地上突出的树根绊了个趔趄,兜着的果子掉了几个,他犹豫了一小下还是没停下来捡,他现在只担心那两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还在不在树下。   当终于看到那堆熟悉的枯叶时,时绫忐忑不安地走过去,借着月光看到枯叶下隆起的轮廓,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小心拨开覆盖的枝叶,泽夜和潇澈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两人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是吓人。   时绫一手捏着药草叶子,另一手捏开泽夜的嘴,如今他也顾不上礼节了,他只想让两个男人快些醒过来,然后用法术将他带回去。   时绫将药草汁挤进泽夜的口中,又歪头眯起一只眼睛往里看了看,确认他咽了才放下心。   喂完泽夜,时绫又用相同的法子去喂潇澈,随后解开他临走前缠在潇澈伤口处的布条,将药草用一旁的石头细细碾碎撒了上去,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布条之中重新缠好。   忙完这些,时绫自顾自吃起了果子,一个接一个,甘甜的汁水溢满口腔,解渴又管饱,他吃了个撑。   吃饱后,时绫控制不住开始想着,明日等仙尊醒了,他好好向仙尊认错,希望仙尊能看在他费力找药草的份上原谅他一次,他回到玄宗山一定好好修炼,不会再犯错了。然后再等仙尊心病好了,把狼妖从魔界救回来,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时绫靠在歪脖树上抱膝而坐,越想越开心,但是他累坏了,想着想着自然而然就睡了过去。凡间入了夏,即便是夜晚也不冷。   天刚蒙蒙亮时,熟睡中的时绫忽觉脚踝一凉,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包裹住了,他一下便清醒,却不敢睁眼。   昨夜太开心,全然忘记了崖底可能也有野兽这一茬,时绫胆战心惊缓缓将眼皮睁开一条缝,而后松了口气。   他脚腕正被一只大手握着,而大手的主人就是躺在地上的潇澈,时绫一喜,对上潇澈半睁的眸子。   他俯身凑近,发现潇澈虽然醒了,眼神却还有些涣散。时绫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你醒了啊?还疼不疼?” 第100章   潇澈撑着微微发抖的手臂要坐起, 时绫连忙去扶他,小声提醒着:“慢点。”   坐直身子后,潇澈张开双臂一把抱住时绫, 时绫一怔,随后轻轻拍了拍潇澈的背,问:“你还疼吗?”   潇澈没答,而是蹭了蹭时绫,有些松散凌乱的发丝蹭过时绫的耳畔, 痒痒的,时绫不自在地动了动。潇澈松开他,环顾四周后皱眉问道:“我们掉到哪了?”   “我也不知道。”时绫老实回答,而后眼睛一亮, “潇澈,你不是很厉害吗?快用法术带我们回去吧!”   潇澈闻言却扯着嘴角笑了, 笑里带着时绫熟悉的玩味, 他随意地拍了拍衣上的尘土, 说:“我没有灵力修为了。”   时绫眨眨眼, 潇澈一贯如此, 嘴里没个正经话,以为潇澈又是在逗他,说道:“别开玩笑了。”他望向潇澈肩头缠绕的染上血渍的布条, 又转头看了眼地上仍昏着不醒的泽夜, 有些着急, “你伤得这么重, 仙尊也昏迷不醒,我们得快点回去医治才行。”   说着就要去扶潇澈起身,却在碰到他手臂时被反手握住了手腕。潇澈的掌心有些凉, 力道很轻,像是怕捏疼了他。时绫疑惑地抬头,正对上潇澈难得认真的眼神。   “我没有开玩笑。”   潇澈指腹摩挲着时绫细瘦的腕骨,轻描淡写道:“在崖上那时我对骚狐狸施了封仙灵气,被他挡了,灵气一分为二同时没入了我们两个的体内,灵力和修为都被压制住,现在的我和凡人无差。”   话落,时绫傻了,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里紧紧抓着潇澈的长袖,半晌才呆呆向他又确认道:“你和仙尊的灵力都被封住了?”   潇澈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受伤的肩膀微微耸了耸:“是啊,回不去仙界了。”   说这话时,潇澈眉毛扬着,嘴角就没下来过,对于回不去仙界一事瞧着丝毫不担忧,甚至还很高兴似的。   时绫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望着潇澈那副不在乎的模样,哆哆嗦嗦道:“那……那怎么办啊?”   潇澈抬手熟稔地揉了揉时绫的发顶,“没事,只是暂时的。”   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再加上这句话,时绫一喜,安心了,问:“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好啊?”   潇澈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思考,在时绫期待的目光中突然咧嘴一笑:“不知道。”   时绫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潇澈蓦地凑近,“小时,”他压低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你仔细想想,在凡间多自在。没有那些烦人的仙规戒律,也不用日日修炼,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好吗?”   时绫思索了一会,认真问:“可回不去仙界,怎么救我师父啊?”   潇澈的神色凝固了,垂下眸子默了片刻,再抬眼时眸光黯了下来:“你怎么还惦记着那头狼?”   没等时绫回答,潇澈又迅速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就算我们在这待上十年,仙界也才过去十日罢了,不会耽误什么。”   经潇澈这么一提醒,时绫紧绷的肩慢慢放松下来,小声嘀咕:“好像……好像也对。”   潇澈替时绫理了理鬓角的发丝,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时绫的脸颊,“所以别愁眉苦脸的了,嗯?”   说罢潇澈站起来往山顶望去,然后朝他伸手,“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后面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上去的路。”   时绫下意识搭上那只手,被潇澈一把拉了起来。   潇澈拉着他便欲走,他赶紧猛地拽住潇澈:“等等!”他急急指向地上昏迷不醒的泽夜,“仙尊还在这。”   潇澈顺着他的手指瞥了一眼,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扯了扯嘴角,语气轻飘飘的:“怎么了?”   “我们得带上仙尊一起走啊。”时绫道。   “管他干嘛?”潇澈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阴郁,“他不是堂堂玄宗山掌门吗?比咱们厉害多了。”   时绫急得直跺脚:“但是仙尊的灵力不是也被封了吗?那他现在就是凡人了呀!”他拽着潇澈的袖子晃了晃,“万一有野兽过来……”   “那不是正好?”潇澈唇角上扬,“大名鼎鼎的泽夜仙尊被野兽叼走,传出去多有意思。”   “别、别这么说。”时绫慌忙摇头,额上柔顺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他看着泽夜,“他毕竟是我仙尊,我不能不管他。”   潇澈突然一把扯开肩头的布条,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但看上去仍触目惊心。   “这伤可是你那好仙尊亲手劈出来的。”   时绫吓得往后缩了缩,却又忍不住去看那道伤口,“还、还疼吗?”   “疼啊。”潇澈故意夸张地皱眉,“疼得要命。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带上一个伤我的人?”   时绫低着头,完全能理解潇澈对仙尊的怨恨,可仙尊与他无冤无仇,要他丢下昏迷的仙尊不管,他实在做不到。   时绫思索了一会道:“你说的对。”   见此,潇澈暗暗松了口气,愉悦地挑着眉,“那我们走……”   紧接着,时绫又道:“但是仙尊从没伤过我。”   潇澈脸上的笑意僵住,时绫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自顾自地说着:“我来带上仙尊就好,你不想看到仙尊的话,可以先走。”   “你说什么?”潇澈的声音冷了下来。   时绫道:“或者我们一起走,等出了崖底就分开,我带着仙尊去找凡人医治。”   “你要跟我分开?”潇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一般。   时绫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后退了半步,他不知道潇澈为什么生气,他觉得自己的法子很好啊。既然潇澈不喜欢仙尊,那他就带着仙尊离开,为什么这样潇澈也不满意?   潇澈步步紧逼,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为了你那宝贝仙尊,连我都不要了?”   “不是的。”时绫怯怯地解释,“你不是讨厌仙尊吗?我带着仙尊离开,不打扰你,这样仙尊就不会惹你厌烦了。”   潇澈气笑了,“我费劲心思将你从玄宗山带出来,是闲得慌?”   时绫小声说:“难道不是吗?”毕竟潇澈向来随心所欲,做什么都不奇怪。   潇澈被噎得一时语塞,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时绫单薄的肩头,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认真,“我喜欢小时,想和小时在一起,小时也不能离开我。”   这句话他说过太多次,时绫早就习以为常,他动了动身子想挣脱却没挣开,只好软声哄道:“好好好,不离开。”   潇澈看出他根本没当回事,眼神愈发阴沉,手上微微用力,将人拉得更近:“我是认真的。”   “嗯嗯,我知道的。”时绫敷衍地点头,眼睛不住地往地上的泽夜那边瞟,“那仙尊……”   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潇澈气得牙痒,却又不舍得真对他发火,最后只能狠狠揉乱他的头发,妥协了,黑着脸走到泽夜身边,嫌弃地将人从地上拉到背上,没好气道:“走。”   时绫欢喜地连忙小跑跟上,一路殷勤地给潇澈擦汗,喂他昨日摘的野果,潇澈的脸色渐渐好了些,然而他虽然妥协带上了泽夜,但这不代表他会让泽夜舒舒服服地被他背在背上。   没走一会,潇澈悄悄露出一抹坏笑,“哎哟”一声,整个人往后倒去,泽夜也摔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时绫吓得大惊失色,慌忙扑到潇澈身边:“没事吧?”   潇澈痛苦地捂着肩头,眉头紧锁:“疼……”   时绫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药草,一股脑全撒在那道已经差不多长好了的伤口上,还小心翼翼地对着伤口吹气:“这样好点了吗?”   潇澈强忍笑意,他虽灵力修为皆被压制,但毕竟是仙体,况且泽夜那一剑也没带法气,还是他故意接下,看着吓人,可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挠挠痒,早就没感觉了。   潇澈靠在时绫身上继续装模作样地呻吟:“这骚狐狸太沉,我还伤着,背不动了。”   时绫急得团团转,看看昏迷的泽夜,又看看“虚弱”的潇澈,完全没了主意。   潇澈眼睛一转,提议:“我拽着他一条腿拖着走。”   “啊?”时绫看着坑坑洼洼的土路,还有散落的碎石块,欲言又止。   潇澈不以为然,“把他外袍扒了裹在头上就行了。”   时绫想了想,他身形单薄,肯定是背不动的,潇澈受了那么重的伤,确实也只有这么个法子,于是点答应了,“那……那好吧。”   潇澈不由分说一把扯下泽夜的外袍,粗鲁地裹在他头上,然后拽起一条腿就往前拖。   时绫跟在旁边,看着泽夜被拖得东倒西歪,忍不住小声提醒:“轻、轻点……”   “已经很轻了。”潇澈嘴上这么说,却故意继续使坏,有好路不走,偏拉着泽夜到石子上。   时绫跟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泽夜的脑袋每磕一下,他的心就跟着颤一下。终于,在泽夜的头又一次撞上一块石头时,时绫再也忍不住了:“停、停下!”   潇澈回头挑眉:“怎么了?”   “再这样拖……”时绫咬着唇,“仙尊的头会磕掉的。”   潇澈:“放心,你仙尊的头结实着呢。”   最终,在时绫的坚持下,两人改为一起抬着泽夜走。时绫抬着脚,潇澈不情不愿地架着肩膀,嘴里还嘟囔着。   好在今日云层厚重,遮住了日头,比昨日凉爽许多。很快便走到了他昨日摘果子和药草的那棵树,时绫又摘了些新鲜果子用泽夜的外袍裹了起来,本想自己背着,却被潇澈一把抢了过去系在腰间。   直到夜深时分,终于走出崖底,喜上加喜的是不远处还有一座土房静静矗立。   时绫忐忑地走上前,轻轻叩响破旧的木门。   没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举着油灯,眯起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们。   “爷爷。”时绫怯生生地开口,“打搅了,不知能不能在您这里借住一晚?”   出乎意料的是,老人爽快地侧身让开:“快进来吧。”   屋内陈设虽然简陋,却收拾得井井有条。老人举着油灯,颤巍巍地领着他们来到一间空置的厢房。墙上挂满了晒干的药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爷爷,您会医术?”时绫惊喜地问道。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略懂一二。”他指指房中的木板床,“把这位公子放到床上来吧,让老夫瞧瞧。”   时绫连忙和潇澈一起将泽夜安置在床上。   老人仔细看了看,捋着胡须皱眉道:“这位公子本来快要醒了,后来脑袋磕到了什么硬物,又晕过去了。”   “哈哈哈。”   潇澈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时绫:“......”   潇澈毫无愧色,反而冲时绫眨了眨眼。时绫看向老人,问:“那、那仙……这位公子什么时候能醒?”   “不碍事,”老人和蔼地说,“待老夫熬副药给他服下,明日就能醒了。”说着便起身去准备药材。   等老人离开后,时绫苦着脸,潇澈将他拉到怀里,抬起他的下巴,问:“怎么愁眉苦脸的?”   时绫道:“我们把仙尊害了。”   潇澈不以为意,好笑道:“带上他就不错了,况且他只是晕过去了,头没掉也没死,别担心了。”   时绫没吭声,又担忧地往床上看了一眼。   没一会,老人端着药碗回来了,时绫连忙接过,再三道谢。   他坐到床边,舀起药汁送到泽夜嘴边,可还没喂几勺,手中的药碗突然被潇澈夺了过去。   “早点喂完早点休息,我来。”说着他直接捏开泽夜的下颌,将剩下的药一股脑倒了进去,而后拉着泽夜的腿就要将其拽下床。   时绫赶紧拦住他,“挤一挤能睡下的。”   潇澈破天荒地爽快应下,他利落分配好位置,让时绫睡在最里面,自己则躺在中间,把泽夜隔在外侧。   时绫累极了,刚上床就沉沉睡去。确认他睡熟后,潇澈扭头看向身旁的泽夜,毫不犹豫地抬脚一踹。   天还未亮,泽夜就被浑身的疼痛给弄醒了。   他扶着头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待视线清晰后,他赫然看见时绫正被潇澈紧紧搂在怀里,两人亲密无间的睡姿刺痛了他的眼。   泽夜眸色骤冷,一把揪住潇澈的衣襟将他拽了下来。 第101章   “咚!”   睡得正香的潇澈被这么一拽, 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潇澈睁眼就见泽夜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杀气腾腾, 像是要把他给活剥了。见状,他却不急着起身,反而在地上伸了个懒腰,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仙尊竟知恩不图报,我和小时昨日为了将你从崖底抬出来, 差点没累死,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   泽夜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不动声色瞥了眼床上睡着的时绫,低头看了看身上单薄的里衣, 立马环视四周。   结果就在角落里发现了他正用来包裹着什么的外袍,他阴沉着脸走过去, 一把将其扯了回来。   里面包着的艳红野果滚落一地, 在泥地上咕噜噜打转。泽夜嫌弃地抖开沾满尘土、皱皱巴巴的外袍, 勉强穿在身上。   一颗果子正好滚到潇澈手边, 他顺手捡起来, 在衣袖上擦了擦,悠哉悠哉啃了起来。   时绫听到动静也醒了,转头就发现身旁的床铺空空荡荡, 他心头一紧, 慌忙支起身子四下张望, 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了站在阴暗角落里的泽夜。   “仙尊, 您终于醒了!”时绫惊喜唤道,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可话音未落,床下突然传来夸张的哀嚎:“哎哟, 疼死我了!”   时绫连忙爬到床沿探头往下看,只见潇澈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手里还攥着半个啃得乱七八糟的野果。   “小时。”潇澈拖长声调,委屈巴巴的,“你看看你仙尊干的好事,不报答我就算了,还把我从床上拽下来,连觉都不让睡,太恶毒了!”   泽夜冷着脸整理衣襟,修长的手指将褶皱一点点抚平。他抬眸看向潇澈,眼神锋利如刀刃:“无耻之徒。”   时绫跪坐在床沿劝道:“别、别吵了。”   他想下床去扶潇澈,泽夜却大步走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离他远点。”泽夜沉声道,幽深的眸子紧盯着他。   时绫怔住,床下的潇澈眼珠一转,捂着肩膀“嘶”了声:“小时,伤口好像裂开了。”   “我看看!”时绫顿时慌了神,本能地要挣开泽夜的手。   泽夜却攥得更紧,目光沉沉瞥向潇澈:“装模作样。”   三人僵持间,房门被叩响,老人慈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三位公子,饭备好了,快出来吃吧。”   泽夜这才松开钳制,时绫赶紧下床去查看潇澈的“伤势”,然而还没碰到,反被潇澈抓住了手,潇澈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哪还有半点痛苦的样子。   时绫反应过来潇澈又在戏弄他,气得要抽回手。   潇澈却不肯放,反而捏了捏他柔软的掌心,哼哼道:“我这不是想试试小时在不在乎我吗?”说完还故意抬高声音,挑衅般看向站在一旁的泽夜,“说明小时心里有我,对不对?”   时绫下意识偷瞄泽夜的反应,泽夜也在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哼了声,长袖一甩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饭桌上,三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连老人都察觉到了异样,老人端着碗,欲言又止来回看了他们几眼,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小年轻的事,他这个老头子还是别掺和为好。   时绫低着头,小口小口往嘴里扒着饭粒,时不时偷瞄对面面无表情的泽夜,身旁的潇澈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一直给他夹菜,还时不时凑过来非要让他喂一口。   时绫红着脸,如坐针毡。   临走前,泽夜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双手恭敬奉给老人:“多谢收留。”   老人连连推辞,泽夜却执意相赠:“此物可保家宅平安。”   说完,玉佩上飞快闪过一道微光,他灵力虽被封,但法器本身的庇佑之力仍在。   潇澈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见状撇了撇嘴,小声偏头冲时绫嘀咕:“装模作样。”时绫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   辞别老人后,潇澈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峭壁,长臂一伸,自然而然地搂住时绫的肩膀,道:“这得爬到什么时候。”他指腹轻轻摩挲着时绫的肩头,“不如不回去了,再找座小房子凑合凑合,嗯?”   那宅院是潇澈的,自然潇澈说什么就是什么,时绫顺从地点点头,“听你的。”   潇澈心头一热,看着身旁小花精乖巧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凑近。   就在他的唇即将触及时绫额头的一瞬,一股毫无预兆的大力将时绫从他身旁抽走了。   时绫惊呼一声,待他回过神来,已经稳稳落在泽夜怀中。冷冽的松木香将他包裹,让他一时忘了挣扎。   泽夜单手环住时绫的腰,冷冷望着潇澈,紧接着二话不说拉起时绫的手转身就走。   潇澈脸上的笑意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三两步追上前,一把扣住时绫另一只手腕:“放手。”   时绫被两人一左一右拉扯着,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来回看着两人。   泽夜和潇澈见状立马松了力道,但依然抓着时绫都不肯放。   “小时,”潇澈眯起眼,语气危险,“你说,要跟谁走?”   泽夜虽未言语,但眼睛将时绫盯得死紧。   时绫被夹在中间,只觉得后背都沁出了冷汗。瘦弱的身子微抖,潇澈灼热的手心包着他左腕,泽夜微凉的指节攥着他右腕,两道截然不同的温度让他心不安地乱跳。   他偷偷瞄了眼面容冷峻的泽夜,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潇澈,粉唇开合几次,最后挤出一句:“一、一起走。”   话音刚落,潇澈笑出声,凑过去搂着时绫:“我家小时真贪心。”他故意贴着时绫泛红的耳尖道,“两个都想要?”   泽夜快要气死,狠狠扯开潇澈搂着时绫的双臂,将时绫拉到自己身边,指腹擦过他被潇澈碰过的耳尖,声音像是淬了冰,“他是我的弟子。”   时绫被扯得踉跄,慌忙抓住泽夜的衣襟稳住身形。   潇澈完全没被泽夜震住分毫,像块甩不掉的泥又贴了上来,不屑嗤笑道:“仙尊莫非还在做梦?看清楚了,这可不是玄宗山。”   “你们......”时绫急得语无伦次,眼眶泛起水雾。他被两人扯来扯去,头都晃晕了。   “罢了。”看时绫可怜的模样,泽夜自然是不忍心,最先妥协,却仍握着时绫的手不放,“先离开这里。”   潇澈瞥了眼泽夜,捏捏时绫的脸,叹气道:“好吧,听小时的,不过得让我牵着。”   三人就以这样诡异的姿势继续前行,时绫左手和潇澈十指相扣,右手被泽夜牢牢握着,两旁的男人看似平静,实则都在不动声色地把时绫往自己身边拽,让夹在中间的时绫苦不堪言。   潇澈变着法儿地往时绫身上贴,一会儿用下巴蹭蹭他的发顶,一会儿捏捏他的指尖,惹得时绫脸颊绯红。   “潇澈,别、别弄了。”时绫小声哀求,偏头躲开潇澈又要来逗弄他的手,偷瞄了眼泽夜。   泽夜面色如常,目视前方,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潇澈不以为然,“我们两个亲热关他什么事?他只是你仙尊而已,教你修炼,情爱的事他管不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泽夜听清。   时绫急得不行,仙尊越是沉默,他越是害怕。仙尊向来重礼,这般轻佻的举动在仙尊面前做出来,简直是大不敬。   泽夜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气懵了。   小花精红着脸躲闪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他看了只觉得胸口堵得发疼。   泽夜愤怒的同时又嫉妒得发狂,嫉妒潇澈能这般正大光明肆无忌惮地触碰时绫,嫉妒他的厚脸皮,即便是被时绫闪躲抗拒依旧能巴巴地凑上去。   他何尝不想这样?   可他不能。   他是时绫的仙尊,是时绫如今的师父。   正因有这层身份,时绫在他面前始终恭恭敬敬,还怕他。若是他也像潇澈那样对时绫挨挨蹭蹭,时绫只会与他更加疏远。   时绫实在受不了,停下步子,找了个借口:“我走不动了。”   三人沉默地坐在一棵老树下,时绫终于得以收回被攥得发红的两只手,悄悄松了口气。   这片刻的宁静还没持续多久,潇澈就解下背上的包袱,掏出一个红艳艳的野果,在衣袖上仔细擦了擦:“小时,吃果子。”   他故意将果子递到时绫唇边,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那柔软的唇瓣。   时绫正要伸手去接,另一边递来一个水囊,是临行前老人给他们的。   泽夜没有说话,见时绫没接,又将水囊往前送了送,清冷的眸子静静注视着他。   时绫左右为难,“我……”   “先吃果子。”潇澈道。   “先喝水。”泽夜紧随其后道,声音不轻不重。   时绫偷偷瞄了眼泽夜,又看了看潇澈,觉得还是潇澈好得罪一些,小心翼翼地提议:“要、要不,我先喝口水,再吃果子?”   潇澈轻哼一声,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还是收回了手。泽夜则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将水囊轻轻放在时绫膝头。   时绫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赶紧捧起水囊小口啜饮。可那水囊口实在太大,几滴清亮的水珠顺着他唇角滑落。   时绫能感觉到立马有两道灼热的视线黏到了自己身上,让他连吞咽都变得小心翼翼。   水珠沿着他纤白的脖颈缓缓下滑,最后隐入衣领深处。   两个男人盯着时绫粉润泛着水光的唇。   潇澈眸色一暗,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泽夜则猛地别过脸去。   随即,两人又同时伸手递出帕子。   “给。”   “擦擦。”   眼前的两块帕子,让时绫头皮发麻。他分别看了两人一眼,最后选择一起接过,用两块帕子先擦了擦嘴,又擦了擦脖子,随后还了回去,小声道谢:“谢谢。”   喝过水后,时绫拿起潇澈的果子小口啃着。趁此机会,泽夜攥紧水囊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踱到老树背后。他慢慢拔掉囊塞,回头确认时绫仍专心啃着果子,这才红着脸仰头饮下一口水。   这时,潇澈鬼魂一样蓦地出现在面前,泽夜险些呛到,匆忙放下水囊。   “仙尊好雅兴。”潇澈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水囊,“喝个水都要躲起来?”   泽夜面色不改,指尖却将水囊捏得微微变形:“与你何干。”   “自然有关。”潇澈扯了扯嘴角,“这水囊口我家小时刚刚含过,仙尊就迫不及待地……”   “不知羞耻。”泽夜冷声打断道,声音低哑了几分。   潇澈死死盯着泽夜,咬牙切齿:“躲在树后偷喝小时喝过的水还说我不知羞耻?” 第102章   泽夜没有反驳, 只是冷冷扫了潇澈一眼,转身便走。   “仙尊这就走了?不再多喝几口?”   两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仅仅隔着一棵树, 时绫还是隐约听到了几个模糊的字眼。   他嚼着果子,见泽夜拿着水囊从树后回来,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不由好奇问道:“仙尊,你们在说什么啊?”   泽夜呼吸一滞, 眼神飘忽不定,下意识舔了舔嘴角残留的水渍,强装镇定:“没什么。”   时绫歪着头,关切地望着泽夜泛红的脸颊:“仙尊, 您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热的?快坐下歇歇吧。”   泽夜不敢直视时绫那双清澈天真的眼睛,清了清嗓子, 干巴巴地应了声:“嗯。”随即僵硬地在时绫身旁坐下, 脊背绷得笔直。   这时潇澈慢悠悠地也从树后出来了, 看着泽夜那一本正经的神色, 心中的怒火就压制不住, 表面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实则下作恶心且虚伪。   想到此,潇澈嘴角抽动两下, 又笑了。   他这个好哥哥不是一直如此吗?   潇澈一屁股坐下, 用肩膀碰了碰时绫, 毫不留情地拆穿:“小时, 你的好仙尊方才可是在偷喝你喝过的水。”   时绫闻言一怔,手中的果核“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他下意识看向泽夜。   泽夜则立马偏过头去,根本不敢看时绫,呼吸发颤,心跳如擂鼓,耳朵也慢慢爬上一抹绯红,忐忑不安地悄悄攥紧手中的水囊,甚至不敢听时绫的回答。   然而,时绫并没什么很大的反应,他只不过略感意外。他心中的泽夜纤尘不染、举止端方、高贵优雅,竟然会喝别人喝过的水。可转念一想,如今他们身处凡间的荒山野岭之中,能有清水解渴已是万幸,哪还顾得上这些讲究?   这般想着,时绫心中对泽夜的敬佩又深了几分,贵为仙尊,一点也不矫情!   潇澈还想煽风点火,却没料到时绫只是抿着唇摇了摇头,软声道:“仙尊不嫌弃弟子就好,这水囊也并非弟子一人的。”看着泽夜泛红的脸颊,又忍不住添了句:“况且仙尊脸都热红了,喝些水降降火也是应该的。”   泽夜紧绷的身躯骤然放松。   方才他很害怕,生怕时绫会赶紧远离他,嫌他恶心,指责他身为仙尊竟饮弟子饮过的水。可纯善的小花精非但没有嫌弃,反倒还关心他。泽夜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整个人像是浸在了蜜罐里,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潇澈眼角抽动,喉间哽着一口闷气,脸色忽青忽白。他猛地抓住时绫的手腕,对时绫强扯出一抹笑:“时候不早了,我们走。”   “啊?哦哦,好。”时绫稀里糊涂被潇澈一把拉起。泽夜见状立即起身跟上,不容拒绝地牵起时绫另一只手。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个小村落。泥坯砌成的歪歪扭扭的小房子错落着,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潇澈松开时绫,大步走向最近的一户人家,抬手叩响了斑驳的木门。   开门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身后站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潇澈开门见山:“老丈,老夫人,冒昧打扰,不知村里可有空的小房子?”   老夫妇对视一眼,老汉苦笑着摇头:“这位公子说笑了,我们这小破村子,每家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有多余的来卖?”   老妇人好心补充:“公子若真想买,不妨去北边的集市问问。”   谢过老夫妇,三人又向北走去,没走多远果然见到个热闹的集市。无数摊位沿街排开,叫卖声此起彼伏。潇澈环顾四周,目光定在一个身着华丽绸缎的男人身上,那人正摇着扇子,与几个商贩有说有笑。   “公子。”潇澈上前拱手,“不知公子可有空房在卖?”   男人斜眼打量三人,目光在泽夜和时绫朴素且沾满尘土的衣衫上停留片刻,最后又落回同样泥渍斑驳衣衫皱皱巴巴的潇澈身上。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晃了晃:“一百两银子一座土房,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潇澈下意识摸向腰间,荷包空空如也,神情一僵,这才想起自己灵力已封,变不出银两来。   男人见状,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怎么?没钱?”他突然扯着嗓子大喊,“没钱你买什么房子!穷鬼还学人摆阔!你们三个看着相貌堂堂的,怎么净想美事呢!”   周围顿时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男人唾沫星子飞溅,“穷酸货!滚远点,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骂得兴起,男人这才用正眼打量三人。当他的目光落在时绫身上时,忽然顿住了。因羞窘而涨红的脸蛋和湿润的眼眸,还有那微微颤抖的唇瓣,竟让自认阅过无数美人的他一时看直了眼。   他下意识走过去半步,却在下一刻猝不及防对上了泽夜的眼睛。   泽夜虽灵力被封,但周身气势不减。他将时绫拉到身后,目光如刃般看向男子。那男子被这眼神一刺,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后背撞上了摊位。   “走吧。”泽夜回头对时绫轻声道,牵着他的手走出了熙熙攘攘的集市。   时绫能感觉到泽夜的掌心变得温热许多,握着他的力道也比重了几分。   三人沉默地走出一段距离,潇澈突然停下脚步:“等等。”他取下扳指和腰上的带钩,“凡间的当铺最喜欢收这些物件。”   他的视线落在泽夜腰间那柄巴掌大的佩剑上,剑鞘通体银灰,镶嵌着几颗莹白的玉珠,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光华。   潇澈挑了挑眉,语气玩味:“不知仙尊愿不愿意割爱......”   话未说完,泽夜毫不犹豫将其取下抛了过去,被潇澈稳稳接住。   时绫不安地看看两人,那些物件一看就不是庸品。他怯生生地提议:“要不,我们找个石洞凑合凑合?这些物件看着很贵重......”   “无妨。”泽夜捏捏他的指尖,对潇澈道,“带路。”   潇澈随便找了家当铺走进去。掌柜是个精瘦的老头,戴着副铜框眼镜。见到他们手中的物件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老头颤抖着手接过,翻来覆去地检查,又对着光仔细端详。   可研究了半天,他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推了推眼镜,故作遗憾地摇头:“样式倒是新奇,可惜材质不明。三十两,不能再多了。”   听到他们要买房子住,老头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老朽在集市西头有座土房,虽不大,但遮风挡雨没问题。跟你们有缘,便宜卖你们。三十两!如何?”   时绫心中隐隐觉得他们好像吃了大亏,但物件的主人泽夜和潇澈却完全不在意,潇澈甚至心情颇好地揉了揉他的发顶:“我们小时这下不用四处流浪了。”   土房小得可怜,泥墙上爬满了裂缝,里面的陈设也非常简陋,仅有一张快要散架的木桌和破旧不堪的木板床。   不过好在木板床够大,勉强能躺下他们三个。   除此之外,这土房里便再无他物了。时绫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床板,没有褥子,甚至连块垫布都没有,他道:“我去找些干草来铺床。”现在凡间正炎热,晚上不盖被也不冷。   然而,潇澈和泽夜又怎会让时绫顶着烈日继续在外面晃?   “不行。”   “不许。”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潇澈则直接按住时绫的肩膀,将他按坐在吱呀作响的床沿上。   “老实待着。”潇澈捏了捏他光滑的脸颊,“这种粗活哪用得着你。”   时绫还想争辩几句,却被两人不容置疑的眼神给堵了回去。无奈之下,他只好乖乖点头。   潇澈和泽夜一同迈出了房门。   刚出门,潇澈脸上温柔的神色瞬间褪去,变了副嘴脸,率先发难:“哟,这位神通广大、赫赫有名的神狐仙尊,怎么连用物件换银两都想不到?要是没了我,小时这会儿恐怕还在流浪受苦。”   泽夜仿若未闻,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自顾自地翻找着合适的干草。   潇澈不依不饶续挖苦:“某些人整日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关键时候却半点用处都没有,只会拖累小时。”他把拖累二字咬得极重。   听到这话,泽夜手上动作微微一停。   两人收好干草,回到土房将床板铺满。诸事完毕后,泽夜忽然转身又要出门。   “仙尊!”时绫连忙拿起水囊,小跑着追上去,轻轻拉住泽夜的袖子。他仰起脸,问道:“您要出去吗?”   泽夜回头,在看到时绫的一瞬眼神骤然柔和下来,他轻轻“嗯”了声。   时绫将水囊塞进泽夜手里,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泽夜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让泽夜心都乱了下。   “把水带上。”他认真说,眼中满是纯粹的关心,“外面热,别渴着了。”   小花精这般贴心关怀,泽夜心中一暖,他很想像潇澈那般肆无忌惮,抱住他,亲亲他。但最终,他只是克制地点了点头。   走出门时,泽夜晕晕乎乎,脚步虚浮,仿若踩在云端。   这一去,直到夜深都迟迟未归。   时绫坐在吱呀作响的床沿,满心担忧,土房外寂静无声,只偶尔响起几声虫鸣。他坐立不安,时不时起身到门口张望,却始终不见泽夜的身影。一颗心悬着,急得好几次要出去寻,不过都被潇澈拦下。   “小时别管他了。”潇澈边用枯枝打扫着墙角的蛛网边冷笑,“那骚狐狸指不定去哪逍遥快活了,等明日我赚些银两带你去吃好的。”   潇澈说完,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时绫从床上弹起,迫不及待打开门。   时绫眼眶微红,带着哭腔问道:“仙尊,你去哪了?”他上下打量泽夜。   明月高挂,借着银白的月光,时绫倒吸一口凉气。   那双大手此刻布满细密的伤痕,指节处泛着骇人的青紫。衣袖裂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擦伤。   泽夜沉默地取下背上包袱又小心解开,看清里面是什么时,时绫顿时呆住了。   两个白胖的馒头冒着热气,最底下还有件嫩黄色叠得整齐的崭新衣衫。   “吃吧。”泽夜声音沙哑,目光落在时绫磨破的衣摆上,“明日换这个。”   时绫一下哭了出来,猛地扑进泽夜怀里,男人身躯倏地僵直。   他嗅着他身上的凉意,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第103章   时绫不敢用力抱, 生怕碰到泽夜身上其他看不见的伤口。他哽咽着在泽夜怀里仰起小脸,长睫上的泪珠在月光下透着晶莹亮光,问:“仙尊吃了吗?”   泽夜低头定定看着时绫, 看着他清澈纯粹的眼睛,身子渐渐放松,犹豫片刻后,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极轻极轻地抚过时绫柔软的发丝, 低低应了声。   两人相拥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站在角落的潇澈死死盯着这一幕,他手中的枯枝“咔嚓”一下被捏成两截,尖锐的木刺扎进掌心也毫不在意。   恶心。   潇澈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   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故作清高、不争不抢的模样, 现在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出现在时绫面前博取同情。   简直虚伪至极。   他猛地扔掉手中的断枝,大步流星地走向相拥的两人。他的指尖即将触到时绫衣袖的瞬间, 泽夜一个转身, 抱着时绫转了半个圈。潇澈的手僵在半空, 抓了个空。   时绫从泽夜怀中探出头来, 看见潇澈不知何时站在了那张破旧的木桌旁。昏暗的月光映照着他线条冷硬的脸, 那双总是含笑的丹凤眼此刻黑漆漆的。   潇澈脚下踩着堆积在一起的枯叶和灰尘,时绫这才猛然想起潇澈在房中收拾了一整个下午。心头登时涌上一阵愧疚,他连忙从泽夜怀中退出来, 手忙脚乱地跑去拿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馒头, 欢欢喜喜地递到潇澈面前:“你饿了吧?快吃个馒头!”   话音未落, 潇澈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小时,还是别吃了。”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泽夜,“谁知道这馒头是怎么来的。”   闻言, 时绫脸上的笑渐渐淡去,错愕地望着潇澈。   潇澈抱臂继续说,每个字都像淬了毒:“身上的伤说不定就是偷馒头时被人打的。”   “你别这么说!”时绫几乎是喊出来的,“仙尊怎么会做那种事!”他浑身都在抖,拿着馒头的手也在抖,用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来捍卫泽夜的清白。   泽夜沉默地站在原地,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在他脸上和身上皆投下了斑驳的影子,潇澈尖锐的话语没能在他脸上掀起一丝波澜,神色平静的如一潭死水,深邃的眼眸始终紧锁着时绫的脸。   看着小花精从最初的欣喜转为错愕的那一瞬间,泽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握住。只有那一瞬,他是慌乱的,害怕看到时绫失望的眼神、嫌恶的后退,在心中反复斟酌着解释的说辞。   可最终,他等来的却是时绫毫不犹豫的维护,平日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变得很亮很亮,激动的语气和严肃的神色比任何仙法都更有效地驱散了他心头的不安。   时绫对泽夜毫不犹豫的维护让潇澈眼中阴鸷更甚,他踱步到泽夜面前,“仙尊怎么不说话?莫非是心虚了?”   泽夜毫不闪躲,与潇澈四目相对,不疾不徐淡淡道:“集市东头有家粮铺在招工,搬了一百袋麦子。”   潇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放声大笑,“堂堂仙尊竟会放下身段去给凡人当苦力?”他揪起泽夜肩头血迹斑斑的布料,“啧啧啧,仙尊真是好手段,前有心病,现在到了凡间还是不消停,又演了这么一出好戏,真是让我佩服。”   泽夜眸色一沉,反手扣住潇澈手腕。   “够了!”时绫插到两人中间,张开双臂将泽夜护在身后,“潇澈你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潇澈狠狠从泽夜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时绫防备的眼神像把钝刀,一点点剜着他的心,疼得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哑声问:“你就这么相信他?”   时绫泪眼朦胧地望着潇澈,泪珠挂在眼睫上将落未落。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让潇澈能用如此恶毒的言语去揣测仙尊。   “他是我仙尊,我肯定相信他。”时绫一字一顿道。   在时绫心中,泽夜如皎皎白莲,清贵高洁,在仙界有口皆碑,是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偷鸡摸狗的低俗之事的!   说完,他转身面对泽夜,小心拉起泽夜一只手到唇边轻轻了吹,抬起湿漉漉但晶亮的眼睛,认真道:“我相信仙尊。”   简单的几个字,让泽夜浑身倏然被暖意包裹。   小花精香喷喷的,漂亮善良又可爱,让他想揉进骨血里。身心的疲惫一扫而空,泽夜甚至觉得自己应该还能再扛一百袋。   “您真的吃了吗?”时绫问道,不等泽夜回答,就自顾自地伸手摸向他的腹部。   泽夜眼睛微微睁大,素来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时绫蹙着眉,莹白的手在泽夜腹部左摸摸右摁摁。   泽夜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一团火自下腹窜起,烧得他口干舌燥,难受之余却又莫名贪恋时绫的触碰。时绫的手又软又热,像块暖玉,他根本不舍得躲开。   腹部摸起来硬邦邦的,平坦紧实,分明没吃东西。   “仙尊骗人。”时绫瘪着嘴,利落地撕下一块馒头,递到泽夜嘴边,“您先吃。”   泽夜的眼里哪有什么馒头,他直勾勾地盯着时绫泛着粉的指尖,像着了魔般缓缓张口,就着粉嫩的指尖将馒头块吃进嘴。   “好吃吗?”时绫眼巴巴地望着他,收回手时指尖蹭过泽夜的唇。这个无意的触碰让泽夜呼吸骤然急促,喉结滚了滚。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死死锁住时绫沾着馒头屑的指尖。他很想将那根纤细的手指含住,用舌尖一点点舔净上面的碎屑。这个旖旎的念头让他自己都惊住了,慌乱移开视线。   “呵。”站在门口的潇澈被这一幕刺痛,扯出个惨淡的笑,阴阳怪气,“你们慢慢吃。”说完头也不回地出门去,把木门摔得震天响。   时绫抿了抿唇,拉着泽夜到床边坐下:“仙尊别难过了。”他轻轻拍着泽夜的手背,“本来就是潇澈不对,我们先别管他,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我们?   泽夜不断在心里默念着,一遍又一遍。   值了。   泽夜想。   就算再搬一百袋麦子,受一身伤,或是被潇澈指着鼻子骂,只要能换来和小花精的亲近,都值得。   孝顺的小花精就这么自己吃一口然后再喂泽夜一口。泽夜幸福的快要晕厥,他平生从未如此局促过,以至于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好僵硬地搭在双膝上。   他一口口咽下时绫喂来的馒头,每一口都像是在咽一团火,烧得他喉咙发紧。   好不容易等馒头吃完,泽夜刚想松口气,却见时绫蹦蹦跳跳到了桌边,从包袱里取出那件嫩黄色的长袍。   泽夜当时银钱不多,只够挑件勉强看得过眼的。料子普通,针脚也算不上精细,他原本想着先让时绫将就穿穿,等明日再去多干些活计,买件更好的。   时绫却丁点嫌弃之色都没有,欢喜得不得了,将衣袍贴在脸上蹭了蹭,又对着月光细细打量,在身上比划了好一会,爱不释手。   “仙尊,我穿给您看看。”时绫兴冲冲地说道。   泽夜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小花精已经解起了衣带。   外袍滑落至脚边,素白松垮的里衣带子忽然跟着一松,露出纤细的脖颈和胸前雪白的肌肤,泽夜心头一跳,匆匆别过脸去,耳尖红得滴血。   时绫浑然不知,还在絮絮叨叨:“好漂亮,仙尊眼光真好。”   泽夜死死盯着墙角的一处蛛网,明明破败且四处都是裂缝的土房竟如此闷热,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听着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时绫穿着嫩黄衣衫的模样。   那颜色一定很衬他……   “仙尊我穿好了,您看......诶?”时绫疑惑地歪了歪头,衣襟随着他的动作又滑开些许,“您在看什么啊?”   泽夜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缓缓转回头。可当目光触及月光下的时绫时,他又猛地闭上了眼。   小花精笑盈盈地站在那,嫩黄的衣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腰带还没系好,雪白的胸膛依然没遮住,若隐若现,纯洁中透着说不出的诱惑,看得泽夜浑身血液都往下涌去。   “好看吗?”时绫高兴地转了个圈,更多莹白的肌肤露出。   “很、很好看。”泽夜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听到仙尊的夸奖,时绫笑得眉眼弯弯。可当他看向泽夜时,却发现对方竟然闭着眼睛。   “那您为什么闭着眼啊?”时绫不解地凑近几步,衣带随着他的动作又松了几分。   “你先穿好。”泽夜搭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时绫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挠了挠头,“我穿好了啊。”   他随意地扯了扯新衣的袖子,完全不在意自己松散的衣襟。因为在他看来,男子之间赤膊相见都是常事,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泽夜猛地别过脸,道:“不早了,快些睡吧。”说完便匆忙躺到床上,面朝里侧背对着时绫,整个人绷得笔直。   时绫虽觉得仙尊反应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今日仙尊干了那么多重活,确实该好好休息。他系好衣带,轻手轻脚地躺到外侧。   不过一想到泽夜的那些伤,时绫就辗转难眠,他耐心等到泽夜呼吸变得绵长,悄悄起身,从旧衣衫里取出先前采摘的药草。将药草在掌心揉碎,慢慢拉过泽夜的手,撒在伤口上。做完后,他也睡下了。   时绫呼吸渐稳,黑暗中的泽夜忽然睁开眼。他转过身,借着微光凝视时绫恬静的睡颜。   修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抬起,极轻地抚过时绫的脸颊。   屋外,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掩盖了泽夜紊乱的呼吸。他终究还是收回手,却依然侧头望着时绫,直到窗外的天泛起鱼肚白才恋恋不舍地闭上眼。   -   泽夜临走前嘱咐他在房里乖乖待着,若是觉得太闷,可以在房前走走,但不能太久,回房后要关紧门,除了他,谁敲都不能开。   时绫当时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可泽夜一走,他就悄悄打开了门。   身为弟子,怎忍心让仙尊独自在外奔波劳累?他也想出去找些活计帮着分担一二。   集市上人声鼎沸,时绫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家雕梁画栋的酒楼前。   时绫这身嫩黄衣衫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在门口吆喝的小二一眼就看到了他,立马穿过人群拉住他。   “这位公子可要进来坐坐?”小二满脸堆笑,目光在时绫精致的眉眼间游移。   时绫连忙摆摆手,羞窘道:“我没钱。”   小二闻言一愣,眼前人虽衣着简朴,但通身气度不凡,眉眼如画,漂亮惹眼,倒像是哪家偷溜出来的小公子。   他眼珠一转,又笑道:“无妨无妨,就是歇歇脚而已。”   时绫抿了抿唇,他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怕拒绝的太干脆会惹人家不高兴。   小二见状趁热打铁,又热情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公子别担心,就是进去坐坐,显得我们这儿热闹。您这样俊俏的郎君往那一坐,保管客人更多。”   时绫被夸得耳尖微热,这时,酒楼里传来一阵喝彩声。透过雕花木门,能看到里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您看,多热闹。”小二笑嘻嘻地说,“就当帮个忙,待会儿给您包几个肉包子带走。”   听到“肉包子”,时绫眼前一亮。仙尊今早只啃了半个馒头就出门了,潇澈昨晚出去后,一夜未归,他没有银钱,应该没吃东西,若是能带回去几个肉包子......   “那好吧……我就坐一会儿。”时绫小声应道,跟着小二迈进了酒楼。 第104章   酒楼里人声鼎沸, 小二上菜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混作一团。时绫刚踏进门,原本喧闹的大堂竟诡异地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黏在了这个过分漂亮的少年身上。   时绫还从没被这么多人盯着看过, 细白的手指紧张地揪住了袖口缝线。他低着头快步往前走,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引得周围响起几声善意的轻笑。   小二殷勤地引他到最前排的座位,那桌子紧挨着看台,铺着崭新的红绸桌布。   “公子您先坐着, 我去给您沏壶好茶。”小二弯腰将桌下的凳子拿出来。   “不用了不用了。”时绫慌忙拽住小二的衣角,“我真的没钱。”   小二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瞧您说的!咱们这儿的茶水都是白送的!”他嗓门大,引得附近几桌客人都看过来, “您就安心坐着,待会儿戏就要开场了。”   时绫耳尖通红, 慢吞吞地挨着凳子边坐下。他刚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邻桌几个粗豪汉子就看了过来。其中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咧着嘴笑, 问:“小公子生得真俊, 第一次来看戏?”   时绫身子一僵, 他悄悄抬眼看了看那桌人,个个虎背熊腰,面上还带着刀疤。   “对。”时绫有点害怕, 细声细气地回道, 声音小得几乎要被周围的喧闹声盖过。   那几个汉子方才听见了时绫与小二的对话, 见他这般窘迫, 不由得相视一笑。络腮胡大汉挠了挠头,露出一个与他粗犷外表极不相称的和善笑容:“小公子,要不要过来一起吃?我们这儿菜都上齐了。”   时绫慌忙摆手, 连声道谢,后又解释道:“我不饿,你们吃吧。”   “哎哟,瞧你这小身板。”大汉不由分说地将一碟精致的点心放到时绫面前。淡黄色的桂花糕切得方方正正,堆叠在盘子里,每一块都透着晶莹的光泽,香气扑鼻。   “刚蒸出来的,还热乎着呢,你们年轻人不都好这口甜的吗?”   时绫盯着那碟看着就不便宜的桂花糕,慌忙将其还了回去,“谢谢,但这太贵重了……”   “哈哈哈!”疤脸汉子爽朗的笑声震得桌子都在颤,“小公子也太见外了!放心,我们哥几个就是看你一个人怪孤单的,没别的意思,别害怕。”   见时绫还是低着头不敢接话,几个汉子相互看了眼。   疤脸汉子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揭开,里面是几块晶亮的麦芽糖。   见时绫看过来,汉子连忙补充:“我家丫头亲手熬的,非让我带着,不值几个钱。我年纪大了,不爱吃甜的。你拿着吃吧,看戏的时候吃着玩,再推辞就是不给我们面子了。”   闻言,时绫只好接过,他捧着糖块正要道谢……   “锵!”   一声震耳欲聋的铜锣骤响,酒楼内霎时鸦雀无声。   时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糖差点掉在地上。   十多个身着华丽戏服的伶人鱼贯登台,戏台上锦袖翻飞。女伶头戴点翠凤冠,一袭艳红罗裙迤逦及地,碎步轻移间身上的珠翠叮当作响。她身后跟着个高大武生,面绘重彩,身披金甲,腰间佩剑寒光闪烁。   琴弦一抖,女伶水袖扬起,朱唇轻启:“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   时绫第一次看戏,见那女伶唱着唱着忽然拔下金簪往喉间刺去,吓得脸色煞白。   “假的假的!”络腮胡大汉赶紧拍拍他的肩头,粗糙的手指点了点台上,“你瞧那簪子。”   果然,女伶手中的金簪在触及脖颈的一瞬,竟化作一段红绸飘然落地。   戏终时,时绫局促地站起身,朝邻桌几个汉子深深作了个揖:“多谢几位大哥关照。”   “这就走啦?”络腮胡大汉诧异地瞪大眼睛,“后头可是墨卿公子啊!”   见时绫一脸茫然,又补充道:“就是那个弹琴的墨卿公子,你不知道吗?”   时绫红着脸摇摇头,正要转身,小二端着茶盘急匆匆跑来:“公子留步!”茶盘上的青瓷茶壶冒着袅袅热气,“您这茶还没喝一口呢,怎么就要走了?”   时绫正要说话,小二不由分说把茶盏塞进他手里:“至少润润嗓子再走啊。”   说罢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指着正在更换幕布的戏台,“您可千万别急着走,墨卿公子马上就要登台了。”他眼睛亮得惊人,“不瞒您说,咱醉月阁能在安城立足,全凭墨卿公子这一手绝妙的琴艺!”   邻桌的疤脸汉子也瞪圆了眼睛探过身来,粗声又问了小二一遍,而后朝时绫道:“小公子,咱们这运气可了不得啊!”他伸出两根粗短的手指在时绫眼前晃,“墨卿公子每月只演两回,时日不定,那些王孙贵族捧着金子银子求墨卿公子弹上哪怕半曲都求不来!”   “是啊是啊,公子您运气真好!”小二附和道,“肉包子马上就好,在灶上正冒着热气呢。墨卿公子一曲弹完刚好趁热吃,岂不美哉?”   时绫差点都忘了这回事了,他进来就是为了带回肉包子给仙尊和潇澈,于是点点头答应下来,又坐回凳子上,低头抿了口茶。温热的茶水流过喉间,带着清甜的栀子香气。   酒楼再度寂静下来,连小二都噤了声,蹑手蹑脚蹲在了桌边,酒楼外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时绫也抬眼朝台上望去,一位穿着淡青色衣裳的高挑男人缓步走出,怀抱古琴,面色皎白,相貌堂堂,气质温和。   男人在台中央站定,朝众人施了一礼,姿态优雅从容。落座前,他先将琴轻轻置于案上,又仔细抚平衣上的每一道褶皱,这才慢条斯理坐了下来。   只见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琴弦,指尖在弦上悬停片刻,忽地一挑,一声清越的琴声流出。   琴声时而冷淡疏离,时而缠绵悱恻。   男人低垂眼睫,指尖在弦间游刃有余地拨弄,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轻轻摆动。   台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小二蹲在桌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向聒噪的跑堂此刻也倚着柱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   琴声渐急,时绫边小口吃着麦芽糖边抿茶,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他下意识抬头,恰巧与台上的男人四目相撞。   时绫嘴里还含着半块糖,就这么傻傻地与那人如墨的眼睛对视。   只见原本从容抚琴的长指猛地一颤,“铮”的一声,原本行云流水的曲子断了一拍,男人迅速垂眸,指尖在弦上急转,硬是将旋律重新续上,但那一瞬的失误还是被台下时常听这首曲子的听客捕捉。   “诶?”后方传来压低的惊呼,身着锦袍的公子用扇半掩着脸,侧身对同伴道:“方才可是弹错了?”   同伴皱眉点头:“确实有个错音,怪哉,墨卿公子自登台以来,可从未出过这等差错。”   几人交头接耳:“许是太累了?听说墨卿公子昨夜练了整宿的新曲。”   “到底是血肉之躯,神仙都有打盹的时候,正常正常。”   时绫茫然地眨眨眼。   他从未听过此曲,只觉很是悦耳动听,若不是后面客人议论,根本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时绫悄悄朝台上看去,台上弹琴的男人又忽然抬眸似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时绫没当回事,继续喝茶吃糖,时不时还发个呆。   潇澈昨夜生气出门后一夜未归,不知睡在了哪,好在凡间入了夏,若是冬日,肯定会冷坏的。   时绫心不在焉地撑着下巴呆坐,直到台上男人的琴声缓缓止住才回过神。   青衣男人起身朝台下深深作揖,宽大的衣袖垂落在地:“今日身子不适,扰了诸位雅兴……”   话音未落,几个头戴玉冠的贵公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台。为首的红衣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谢公子言重了!这些你拿着买点吃的补补身子。”说着便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往他怀里塞。其他宾客见状也纷纷涌上前,金子、银子叮叮当当落了一地,在烛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谢公子别客气啊!”   “就是就是,小小心意,你就收了吧!”   谢墨卿唇角挂着浅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推拒着不断递来的财物,目光却频频往台下扫去,在看到那张空空的木桌后,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他刚要挪步,又被新涌上来的一批宾客团团围住。穿绛色官袍的中年男人更是直接解下腰间昂贵玉佩,不由分说就要往他怀里塞,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公子,您的包子好了!”小二洪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绫回头,见他捧着个鼓鼓的油纸包跑来,腾腾热气把纸都浸透了,隐约能看见里头白胖的包子挤作一团。   “刚出笼的,您小心烫。”小二殷勤地将油纸包递来。   时绫刚接过就被烫得手指一缩,连忙用衣袖垫着。扑鼻的肉香勾得他肚子咕噜直叫,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小二挠了挠头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喂!小二!我们的酱肉怎么还没上?”   “诶,来了来了!”小二慌忙应声,一溜烟跑没影了。   时绫抱着包子走出酒楼,街上依旧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他迫不及待地掏出一个包子,小心咬开面皮,滚烫的汤汁立刻溢了出来。   鲜美的肉馅混着香甜的虾肉,烫得他直哈气也舍不得停下,边走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不知不觉间,喧闹的集市已被抛在身后,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公子!公子留步!”   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洪亮的叫喊,时绫转身,见酒楼的那个小二跌跌撞撞穿过人群追来,额头上挂着细密汗珠。   小二在他面前站定,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可算追上您了。”   时绫悄悄抱紧了怀里的油纸包,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怯怯道:“我、我吃了一个……”说罢,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包着包子的油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小二先是一愣,随即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您误会了!”他擦了擦汗,脸上堆起殷勤的笑容,“是墨卿公子托我来请您回去听曲,说是……想单独为您弹一曲。”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小二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   “请我?”时绫疑惑地指着自己。   小二急急点头,凑近了些,“小的在醉月阁干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墨卿公子主动邀人呢!”他搓着手,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您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捧着金子都求不来这样的机会。”   时绫抿了抿唇,没怎么犹豫便拒绝了:“替我谢过墨卿公子的好意,但我得回去了。”   小二急了,一把拉住时绫的衣袖:“那这锭金元宝您务必收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金元宝,不由分说地塞进时绫怀里。   “这怎么行!”时绫大惊失色。   金元宝闪着亮光,时绫心慌的不行,无功不受禄,当即要塞回去。   小二却灵活地往后一跳,躲开了他的手。   “公子您就收着吧!”小二边退边喊,“墨卿公子说了,金元宝就当是给您赔礼的!”   “墨卿公子为何要向我赔礼,我都不认识他啊。”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小二作势要走。   时绫急了:“那我要是跟你回去听曲,你是不是就能把这金元宝收回去?”   小二摇头:“哪能啊!不会让您白跑回去一趟的,这金元宝就是给您的听曲钱。”   时绫满头雾水,酒楼里的听客都是花钱去听,到他这怎么反倒还给他钱让他回去听。   时绫秀气的眉拧着,“可是……”   “您就当可怜可怜小的。”小二苦着脸哀求,“我要是自己回去,墨卿公子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他拽着时绫的衣袖,“一曲很快的,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第105章   “公子, 您这边请。”小二喜笑颜开地在前头引路,时不时回头看看,怕时绫跟丢了。他殷勤地拨开拥挤的人群, 为时绫开出一条道来。   时绫抱着油纸包和金元宝,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小二身后,他走得格外小心,生怕撞到人或是碰坏了什么东西。他们穿过喧闹的大堂,踏上雕着繁复花纹的木梯, 每上一层,周围的嘈杂声就减弱几分。   到了四楼,走廊里铺着厚实的地毯,脚步声都被吸了进去, 安安静静的。时绫不自觉放轻了呼吸,连怀里的包子都不敢用力抱了, 怕油纸的沙沙声惊扰这份幽静。   小二在一间挂着“揽月阁”匾额的雅间前停下, 抬手正要推门, 时绫却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公子?”小二压低声音问道。   时绫环视四周, 恰好看见隔壁雅间走出一位锦衣公子。那人头戴玉冠, 腰间缀满琳琅玉佩,连鞋面上都绣着金线。再回想方才在台下打赏的那些听客,不是绫罗绸缎就是金玉满身, 谈吐间尽是些他听不懂的词句。   时绫又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仙尊给他买的嫩黄色衣袍, 虽然简朴, 但干净清爽, 袖口还绣着几朵小小的梨花,他自己自然是很喜欢很喜欢的,可如今他在这酒楼里, 衣着和这里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我……”时绫支支吾吾,小二听不清,于是凑近了些,他趁机把金元宝塞到小二怀里。   “我衣着这般简陋,实在配不上墨卿公子的高雅,还是不扫兴了。”说完转身就要溜走。   小二吓得脸色煞白,额头上骤然冒出豆大的汗珠。他一个箭步拦住时绫的去路,半蹲着抓住时绫的衣摆,就差给时绫跪下了。   “公子瞧您这话说的!墨卿公子既然特意相邀,又怎会在意这些虚礼?”   一着急,声音都拔高了许多,他赶忙压低,又道:“您有所不知,那些穿金戴银的,公子反倒不爱搭理呢!”   正说着,身后雅间的木门忽然开了一条细缝,一缕沉香飘散出来。   “阿福,为何还不请公子进来?”   那嗓音清冷如玉,听得时绫浑身一颤。他回头望去,透过门缝,隐约可见一角淡青色衣袂。   “诶诶,来了来了!”阿福忙不迭应声,趁机又将那枚金元宝塞回时绫怀里。他拽了拽时绫的衣摆,双手合十,压低声哀求道:“公子您看,墨卿公子都知道咱们回来了,您就进去听一曲吧!”说着竟要屈膝跪下。   时绫慌了神,连忙伸手去扶:“快、快起来。”他手足无措地抓着阿福的胳膊,“我进去就是了,你别这样。”   阿福顿时眉开眼笑,他殷勤地推开木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您请!”   时绫忐忑地迈步,衣摆轻轻拂过门槛,雅间的地上也铺了柔软的地毯,所以丁点声响都没发出。雅间内烛火摇曳,沉香的青烟袅袅盘旋。   一张古朴的七弦琴静卧在琴案,时绫的目光顺着琴身往上,看见谢墨卿正端坐在琴案后。   见他进来,谢墨卿立即起身。淡青色的长袖随着动作摆动,他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案上的沉香烟晃动了两下。   “公子来了。”谢墨卿的声音比方才在台上时柔和了许多,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时绫慌忙想朝谢墨卿行礼,可怀里抱着油纸包和金元宝,腾不出手来,只能笨拙地连连鞠躬。   谢墨卿被时绫这模样逗得轻笑出声,从桌下抽出一把凳子,又亲自取来绣着花纹的软垫仔细摆好,“公子不必多礼,快请坐。”   一旁的阿福讪讪收回已经伸到半空的手,这些事本该是他这个下人来做,他摸了摸鼻子笑道:“是啊公子,您千万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时绫慢慢坐了下来,谢墨卿的目光落在他怀里抱着的东西上,金元宝是他吩咐阿福一定要给出去的,见其被收在怀里,这才放下了心。紧接着,他的目光又移到已经被热气熏得半透明的油纸上,隐约能看见里面包子的轮廓。   “公子莫非还未用膳?”谢墨卿温声问道。   时绫摇摇头,细声答道:“吃了一个包子。”   谢墨卿眉头微蹙,也抽出一把凳子坐下,看着他瘦弱的身子关切道:“为何只吃一个?”   时绫老实答:“剩下的要给仙……师父和哥哥。”   差点说漏嘴。   谢墨卿闻言,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神色,突然沉声开口道:“阿福。”   “小的在!”阿福立马躬身。   “去备一桌好菜来,要快。”   阿福心领神会,快步退到门边,“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谢墨卿的目光重新落在时绫身上,见他仍紧紧抱着那个油纸包很是拘谨,指尖在木桌上轻叩两下,提醒:“公子不妨先将吃食放在这里。”   时绫这才如梦初醒般,赶忙将油纸包放下,随后他将金元宝推到谢墨卿面前,“墨卿公子,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谢墨卿掏帕子的动作一滞,解释道:“这是给公子的听曲钱。”   时绫拼命摇头,固执地又把金元宝推得更远,一个劲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收,公子收回去吧。”   时绫深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实在是不敢拿,怕谢墨卿和阿福一样死活不肯收回,想了想,补了一句:“不要钱,有吃的就行了。”   谢墨卿怔愣一瞬,而后展颜一笑,叹了口气,不再勉强,“那好吧。”   时绫见谢墨卿这般好说话,不似台上那般清冷疏离,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他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墨卿公子为何要请我回来听曲啊?”   谢墨卿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反问他:“公子对方才的琴曲,可还喜欢?”   “喜欢。”时绫不假思索地点头。   谢墨卿攥紧手中的素帕,他凝视着时绫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公子不必在意,实话实说就好。”   时绫眨了眨眼,呆愣愣地看了谢墨卿一会,认真道:“我说的就是实话,墨卿公子弹的琴曲很好听。”   “那公子为何……”谢墨卿顿了顿,“一直在走神。”   雅间内一时静默,头顶的烛火猛地一晃。   时绫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谢墨卿在台上频频投来目光,是因为看到他在走神。   时绫顿时羞赧地垂下脑袋,纤长的睫毛扑闪两下,他哪里想到谢墨卿能看得这般仔细,急急忙忙为自己解释:“我哥哥昨夜生气出门了,一夜未归。”想起潇澈负气离去的背影,他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我担心他,才走神了。冒犯了公子,对不起。”   他是真的愧疚,若换作自己在台上用心表演,台下有人频频走神发呆,他也会难过,他能理解谢墨卿。   “原来如此,公子不必道歉。我只是担心......”谢墨卿垂下眼帘,“担心自己琴艺不精,惹得公子厌烦了,所以公子才不愿听我的琴曲。”   “怎么会!”   见谢墨卿一副很受伤落寞的模样,时绫着急,一抬手不小心带翻了茶盏,茶水在桌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对、对不起!”他手忙脚乱地准备找东西去擦,又想起要解释,一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墨卿公子的琴声......”他苦恼地蹙起秀气的眉头,红唇开合几次,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反正很好听,我很喜欢,真的!”   谢墨卿眼中的笑意更深,连带着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了几分,伸手轻轻按住时绫慌乱想要擦拭桌面水渍的手:“公子喜欢就好,是我多想。我托阿福带公子回来,就是因为此事,现在知道公子并非不喜,我便安心了。”   恰在此时,阿福端着黑漆的食案推开门。   “公子,饭菜好了。”他恭敬地说道,刚踏进门,就敏锐地注意到桌面上洒落的茶水。   阿福一手端着食案,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粗布,三下五除二就将桌面擦得干干净净,他动作娴熟地摆好碗碟,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很快铺满了整张桌子。   时绫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在灵界他平日里只饮花蜜、食鲜果,除此以外就只吃过烤鱼,哪里见过这么多好吃的?色泽诱人的菜肴散发着扑鼻的香气,让他拿着木筷的手都不知该先伸向哪一盘。   谢墨卿见他呆愣不动,忍不住低低笑了笑。他优雅地拿起筷子,扶着宽袖为时绫夹了一块酱汁排骨,“公子尝尝这个。”   时绫迫不及待地将其吃进嘴里,眼睛都瞪大了,一个劲儿点头,“好吃好吃!”   谢墨卿一直给他夹,他就狼吞虎咽地吃,两颊很快就被塞得鼓鼓的。   一旁的阿福看得直摇头,眼中满是心疼。   这得是多久没吃过饭了,饿成这样。   “咳、咳咳。”时绫吃得太急,噎住了,小脸憋得通红。谢墨卿连忙递过一杯温茶,修长的指节稳稳托着杯底:“快喝口茶。”   时绫一口气喝完茶,这才缓过劲来。他不好意思地冲谢墨卿露出一个傻笑,声音因为方才的呛咳还有些发哑,“多谢墨卿公子,墨卿公子你真好!”   这直白的夸赞让谢墨卿明显一怔,他贴心地拿素帕替时绫擦擦唇角的油渍,“慢些吃。”   吃完后,谢墨卿起身要为他弹琴。   时绫赶紧拉住谢墨卿的袖口,谢墨卿停下步子,转身问:“怎么了?”   时绫犹犹豫豫,小声问:“墨卿公子,还有多余的饭菜吗?我想带回去给我师父和哥哥也尝尝。”   不等谢墨卿开口,阿福连忙指着已经放在门口的食盒,“公子您放心,早就备好了!”他笑眯眯地说,“还加了几道招牌菜!”   时绫开心得不得了,朝阿福道谢。   阿福吓得连连摆手,汗都下来了,“使不得使不得,这都是我们公子的吩咐,小的哪里承受的起您谢啊。”   时绫心里对谢墨卿的感激更甚,在台上的谢墨卿,眉眼间尽是疏离,瞧着很难以接近。可相处下来才知道,这位名满安城的琴师竟是如此温柔体贴。   他回头想再次向谢墨卿道谢,谢墨卿已然端坐在了琴案之后,“公子不必多礼。”   谢墨卿的指尖轻轻拂过琴弦,“若是想谢我,就认真听一曲吧。”   这一回,时绫全神贯注,什么都没想,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竖起耳朵极为认真。   谢墨卿弹琴时一直盯着他看,目光灼灼。   时绫被他不加掩饰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有没擦干净的饭粒,摸了好几下,然而什么也没摸到。   时绫不懂这些高雅之事,曲终时,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文雅的夸赞之词,只能一个劲儿地拍手说好听,把阿福和谢墨卿都逗了了。   惊觉已经在酒楼待了很久,时绫慌忙起身告辞,谢墨卿拎起门边食盒,“我送公子回去。”   “不用不用。”时绫摇头,“家离得不远。”   “天色已晚,公子独自回去,我不放心。”谢墨卿不容他拒绝地拎着食盒径直走出雅间。   时绫拗不过他,只好小跑着跟上。两人出了酒楼,明月高悬,街上行人寥寥,时绫心中一紧。   仙尊应该已经回来了,要是发现他不在,会不会着急啊?   “不必担忧。”谢墨卿看透他的心思,“我会替公子解释,是我耽误了公子。”   随即,他轻声继续问道:“方才的曲子,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时绫用力点头。   谢墨卿唇角微扬:“那明日我便在台上弹这曲。”他转头看向时绫,眼中带着期待,“公子可愿再来听?”   时绫犹豫了一下,没敢立马答应下来:“如果有空,我就去。”   “好,我等你。”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一座简陋的土房前。   时绫刚要开门,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小时!”   时绫回头望去,只见潇澈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肩头上下打量,喉咙发紧:“你去哪了?”   时绫正要回答,忽觉一阵熟悉的寒意袭来,泽夜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身侧。   时绫吓得哆嗦了一下,嗫嚅道:“师父……”   泽夜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越过时绫,直直落在谢墨卿身上。   潇澈这才注意到时绫身边的青衣男人,他眯起眼睛,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这位公子是?”   谢墨卿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月光照亮了他清俊的面容,他朝泽夜和潇澈微微颔首:“在下谢墨卿。” 第106章   时绫察觉出三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连忙解释:“我、我去酒楼听曲,墨卿公子好心送我回来。”   潇澈闻言挑了挑眉,目光在谢墨卿拎着的食盒上停了停, 又看看时绫微红的脸颊,突然轻笑一声:“哦?听曲?”   他抬手动作亲昵地揉揉时绫的发顶,眼睛却一瞬不瞬盯了谢墨卿半晌,揶揄道:“莫非是醉月阁那位名满安城的谢公子?”   谢墨卿淡淡一笑,“公子谬赞了, 不过是市井小民混口饭吃。”   潇澈不着痕迹地将时绫从谢墨卿身边拉开,“谢公子还真是谦虚,整个安城谁不知道您可是连宰相府都要提前一月下帖相邀的红人,怎得有闲空亲自送我家小时回来?”   谢墨卿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一掠而过, 唇边依旧挂着从容的浅笑:“今日恰巧得闲,和时公子在醉月阁交谈了一番, 发现很是投缘, 不想竟耽搁到此时, 夜路难行, 若是让时公子独行, 在下难以安心。”   “谢公子对我家小时这般上心,该不会是……”潇澈故意停顿,语气意味深长, “另有所图?”   谢墨卿不卑不亢, 坦荡地看着潇澈, 一字一句:“公子多虑了, 在下只是欣赏时公子,觉得时公子纯善可爱,除此之外, 并无他意。”   潇澈闻言忽然低笑出声,指腹暧昧地蹭着时绫的手背。   “哦?纯善可爱?”   他刻意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眼尾微微上挑,“谢公子阅人无数,见过的纯善之人怕是数都数不过来,怎么偏偏对我们家小时……”   谢墨卿神色不变,月光下青色衣衫随风轻扬,更衬得他气质出尘:“公子高抬在下了。在下平日深居简出,除抚琴调弦,极少与外人接触。”他目光温和地望向时绫,“时公子纯真澄澈,待人至诚,能结识时公子是在下的荣幸。”   潇澈闻言嗤笑一声,忽然将时绫往自己怀里一带,下巴抵在他发顶上:“我家小时确实‘纯真’得很,被卖了都会帮着数钱。”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谢墨卿,“谢公子该不会就是看中这点吧?”   时绫又不是个傻子,怎会听不出潇澈在阴阳怪气嘲讽谢墨卿?他和谢墨卿虽仅相处了一下午,但他心里已经对谢墨卿很有好感了。   气质出尘,纯净高雅,同他说话时一直都是温声细语的,还请他吃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这样温柔体贴的人,怎会是潇澈口中的别有用心之徒?   时绫拽了拽潇澈的衣袖,“潇澈,你不要这么说墨卿公子。”他回头看向谢墨卿,眼里满是感激,“墨卿公子人很好的,不仅请我听曲,还请我吃了一桌子好吃的。”   潇澈修长的手指捏住时绫的脸颊,“一顿饭就把你收买了?”   时绫正要反驳,却被潇澈一把按进怀里。他的脸颊紧贴着潇澈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对方有力的心跳声。   “公子说笑了。”   谢墨卿眸光微沉,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在下只是一介琴师,平生所求不过是知音二字。能得到时公子这样纯真无邪之人的赏识,已是意外之喜。”   潇澈充耳不闻,脸上始终挂着玩世不恭的轻蔑笑容,“现在人已经到家了,公子请回吧。”   谢墨卿却未移动半步,而是提起手中的食盒:“二位公子应该还未用膳,这是醉月阁的几样招牌小菜,还热着。”   “不必了。”潇澈一口回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时绫的发丝,“我家小时吃了你的饭菜后,连我这个哥哥都不认了,胳膊肘往外拐,可见这饭菜里放了多少迷魂药。”   时绫在潇澈怀里挣扎着抬起头:“不要胡说!”   谢墨卿仍保持着递出食盒的姿势,目光越过二人,落在一直沉默的泽夜身上:“时公子对这些菜色很是喜爱。”   泽夜眸光微动,伸手接过了食盒。   “多谢。”   “天色已晚,那在下就不多叨扰了。”谢墨卿道。   时绫费力地从潇澈怀里扭过头,奈何被箍得太紧,只能勉强露出半张小脸:“多谢墨卿公子送我回来。”   谢墨卿朝他微微一笑,道:“时公子若还想听琴,醉月阁随时恭候。”说罢,他朝泽夜和潇澈拱手一礼便转身离去,青色衣袖在夜风中飘扬,修长的身影渐渐融入朦胧月色之中。   直到那抹青色完全消失,潇澈才松开钳制,转而捏住时绫气鼓鼓的脸颊,气笑了:“怎么?嫌我坏了你的好事?”   力道不重,却还是在时绫腮边捏出了两个红印,看起来很是滑稽。   不等他回答,潇澈便拽着他的手腕大步走进土房。   昏黄的烛光下,原本破败的屋内焕然一新。   一张更宽大的木床上铺着厚实的棉被,快要散架的旧桌换成了结实的新桌,桌上整齐叠放着两件崭新的衣衫,一件浅紫色,一件湖蓝色,衣料细腻,隐约可见精细的暗纹刺绣,衣衫旁静静躺着一支发簪,发簪上点缀着几朵小巧的桃花。除此之外,桌上还摆着几碟精致的糕点,和香气四溢的酱肉。   泽夜默不作声地将食盒放在桌上,转身朝时绫走来,与潇澈一左一右将他堵在床边。   时绫下意识后退,小腿碰到床沿,一个不稳跌坐在床上。   他仰头望着面前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的两个男人,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被子。烛火噼啪作响,烛光映照出泽夜冷峻的眉眼和潇澈似笑非笑的唇角。   潇澈忽然俯身,双手撑在时绫两侧的床沿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背着我去听野男人弹琴?”   时绫吓得连连后仰,慌乱摇头,“我、我……”   话未说完,泽夜突然出手,一把抓住潇澈的胳膊将他拽开:“够了。”   潇澈冷笑着抽回胳膊:“仙尊这时候倒装起好人来了?”他讥讽地挑眉,“平日里不是最会吃醋的那个么?”   “你吓到他了。”泽夜沉声道,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时绫身上。   潇澈转头看去,只见时绫整个人都在抖,眼眶泛红,像只受惊的小兽收着肩膀。他胸口那股火顿时消了大半,语气也不自觉软了下来,揉了揉眉心。   他指着房里的陈设,“我连夜做工赚银子,就为了给你换张大床,添张新桌子。回来发现你不在,以为你是跟他出去了。没一会,他回来了,但还是没见你的人影。”   时绫怔怔地望着潇澈,这才注意到对方眼下泛着青黑,衣袖上还沾着木屑。   “我在外面找了整整一个下午,逢人就问,没想到小时……”他深吸一口气,怒极反笑,“在醉月阁悠哉悠哉地听那个小白脸弹琴?”   泽夜站在一旁,目光沉沉看着时绫,虽没有言语,但紧绷的下颌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情绪。   时绫缩着肩膀,怯生生地抬眼看着两人,哀求:“你们听我解释好不好?”   潇澈扬着眉,慢悠悠地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手中把玩着折扇,笑眯眯的。   “好啊,小时说吧,哥哥听着呢。”   笑得阴森森的,让时绫后背发凉。   时绫咽了咽口水,道:“我也想出去赚些银两,仙尊走后,我就去了集市,想找些活计,走到醉月阁的时候,阿……”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两人的神色,急忙改口,“小二说、说我进去捧个人场,就给我几个包子。”   潇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我想着你和仙尊还没吃东西。”时绫越说声音越小,“拿了包子后本是要回来的,可小二突然拦住我,说墨卿公子请我听曲。”   潇澈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扇骨,“那小白脸放着满堂宾客不请,偏偏请我家小时回去听曲。”他凝视着时绫蒙上水雾的眼睛,“我们小时可真是招人喜欢啊。”   时绫耳尖通红,嗫嚅道:“我、我听曲时走神了,墨卿公子以为我不喜欢他的琴曲,才叫我回去的。”   屋内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一直沉默不语的泽夜蓦地抬眸,目光如刀刃般扫来。   “包子呢?”   冷不丁的三个字,让时绫一僵。   “包子,包子。”   时绫慌乱地摸向自己的身上,而后猛然想起,包子先前被他放在了雅间的桌上,忘拿了。   时绫结结巴巴地说:“忘、忘拿了……”   “哦?”潇澈拖长了声调,“这么巧?”   他“啪”地合上折扇,低低笑了起来,“小时何时竟学会说谎话了?”   时绫急得眼睛都红了,“我没有说谎,是真的,我还吃了一个。”   包子没带回来,时绫这下百口莫辩,只能干巴巴地补了一句:“……很好吃。”   “是吗?”潇澈倾身向前,“有多好吃?”   时绫半张着嘴,说不出。   半晌,他转而去拉泽夜垂在身侧的手。   仙尊脸色虽骇人了些,但至少不会像潇澈那般咄咄逼人,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仙尊,您相信弟子,弟子出门的本意真的不是为了去听墨卿公子弹琴的。”时绫可怜兮兮仰着小脸。   泽夜垂眸看着拽着自己的细白手指,心登时就不争气地软了。   潇澈说的没错,他确实爱吃醋。   今日在集市上,泽夜红着耳根在老板娘打趣的目光中,精挑细选,不断挑着更衬时绫、更好更精美的衣袍,脑海中满是时绫昨晚笑盈盈问他“好看吗?”的可爱模样。   发簪没有点缀着茉莉花的,他本想去其他地方瞧瞧,结果那老板娘说桃花的肯定也很衬他家娘子,听到那两个字,他丝毫未犹豫就买下了。   一旁的糕点摊小贩见状,也说了那两个字,泽夜便立马每样都称了点。路过酱肉铺,老板吆喝说他家肉最补身子,想起时绫单薄的身板,他二话不说就包了一大块。   满心欢喜急急忙忙赶回来,却不见小花精的身影。   那一刻他脑中一片空白。   和潇澈一样,他也在集市上逢人就拽着问可曾见过一个穿着黄衣的漂亮小公子。   土房周围的灌丛被他翻了个遍,连井底都看了好几回。急得快发疯时,却看见他跟着那个琴师慢悠悠地回来……   但他就是如此的没骨气,如此的好糊弄。   明明很生气,气到说不出半个字,可时绫只是拉了拉他的手,他的气势就立马矮了半截,心中的熊熊烈火就被几滴雨水给灭得再也燃不起来了。   “仙尊,我知道错了。”见他不说话,时绫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呜咽道。   泽夜看着时绫湿漉漉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重话,冷硬的训斥全卡在喉咙里。   想起自己在集市上失态的模样,简直像个毛头小子,泽夜在心里不断暗骂自己何时变得这么没出息,   但说出口的话却不争气地放柔了语气。   “下不为例。”   潇澈在一旁抱臂冷笑,“仙尊不是出了名的严厉?这就心软了?”随即他便要去拉时绫。   时绫吓得慌忙躲到泽夜身后,紧紧揪着泽夜的衣衫,只露出半张小脸。   泽夜心更软了。   曾几何时,时绫见了他就像兔子见了鹰,如今竟会主动躲到他身后寻求庇护,泽夜心中醋意也没了,反而还甜蜜蜜的,   泽夜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又很快抿成一条直线。   “他既已认错,此事就此作罢。”   见时绫竟会躲至泽夜身后,潇澈也一下清醒了。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此刻在时绫眼中,自己俨然成了咄咄逼人的“坏人”,而泽夜反倒成了可以依靠的“好人”。   若是再揪着此事不放,时绫定会与泽夜亲近。   潇澈深吸一口气,破天荒地没和泽夜唱反调。   夜深人静,三人躺在新换的大床上。   时绫僵直着身子躺在中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身子不敢动弹,脑袋却悄悄转向泽夜那边,对身旁的潇澈避如蛇蝎。   待身旁的潇澈渐渐睡熟,时绫一点点地往泽夜那边挪,泽夜其实醒着,察觉到身侧窸窸窣窣的动静,唇角微扬,却假装熟睡。直到那个温软的身子轻轻贴上来,他才不动声色地调整姿势,让时绫靠得更舒服些。   时绫小心贴着泽夜,慢慢安下心来。   还是仙尊最包容他,对他最好。   此后三日,潇澈和泽夜莫名达成了默契,轮流守在土房里寸步不离,就盯着他。   时绫整日闷在房里,连门槛都迈不出。   这日轮到潇澈。   时绫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托着腮看窗外飞过的小鸟。潇澈坐在他对面,手里捧着一本凡间的话本子,时不时瞥他一眼。   “咚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潇澈不紧不慢合上话本,打开门,门外站着个身穿粗布满脸堆笑的凡人。   潇澈抱臂倚在门框上,懒洋洋问:“何事?”   阿福搓了搓手,“时公子是住在这吗?” 第107章   潇澈眼神锐利地打量着来人, “哪位?”   阿福被盯得后背发毛,缩了缩脖子,赔着笑:“公子, 小的是醉月阁的小二,叫阿福。”他探头想往房里张望,“时公子前几日落了东西在雅间......”   潇澈闻言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对方视线,饶有兴致地问:“哦?落了什么?”   阿福忙不迭解下包袱, 取出里面还有些烫手的油纸包,双手恭敬地捧着朝潇澈递去,“时公子那日的包子忘拿了,小的又新蒸了几个特意给时公子送来。”   房内传来凳子挪动的声响, 时绫听到“包子”二字,眼睛一亮。   能证明他那日并非是有意去醉月阁听曲的证据来了!   他起身还没走到门边, 便对上了潇澈笑里藏刀的眼神, 讪讪停住了步子。   潇澈依旧抱着臂, 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 他慢悠悠地打量着阿福和油纸包, 说道:“醉月阁的小二倒是勤快,大老远跑来就为送几个包子?”   阿福干笑两声,踮起脚还想往房里看, 潇澈挪了一步, 彻底将门挡得死死的。   “那日瞧着时公子挺爱吃。”阿福擦了擦额头的汗, “知道时公子忘了拿, 墨卿公子第二日就吩咐厨房重做,可巧虾用完了,今儿个才送来。这不, 刚蒸好就赶紧给送来了。”   听到“墨卿公子”四个字,潇澈本就虚假的笑更添几分讽刺,“是吗?谢公子还真是体贴入微。”   阿福硬着头皮又将包子往前递了递:“公子您看……这还热乎着呢。”   油纸包的缝隙间飘出诱人的香气,在空气中流转。   香气飘飘荡荡钻进房内,时绫正贴着墙根站着,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时绫小心拽拽潇澈的衣摆,见对方侧头看来,立马露出恳求的神色。   潇澈目光在时绫可怜兮兮的小脸上和油纸包之间转了个来回,心情突然好了些。   “行,包子我们收了。”   他一把抓过油纸包,“慢走不送。”   话音落,木门已经“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门外,阿福长叹一口气,懊恼地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他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怎么时公子家里还有这么个煞神,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吓得他后背都湿透了。   潇澈转回身,小花精正眼巴巴地盯着他手中的油纸包,粉唇无意识地抿了抿,一副想开口又不敢的胆小模样。   “小时这么想吃啊?”潇澈故意将油纸包举高晃了晃,看着时绫的眼睛跟着包子上下移动,像只盯着鱼的猫。   时绫细声细气地解释:“这是证据,我那日真的只是为了包子才进的醉月阁。”   潇澈眉梢一扬,拉着时绫坐下,“哥哥相信你了。”   他边说边慢条斯理地拆着油纸包,手指在绳结上打转,“不过我得先看看,这里面到底加了什么宝贝,能把我们小时馋成这样。”   时绫乖乖坐好,双手搭在膝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潇澈的动作。油纸层层展开,露出五个白胖饱满的包子,腾腾热气带着香气扑面而来。   时绫的目光完全被包子吸引,没看到包子中间还夹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字条。   潇澈眼疾手快抽走字条,时绫则拿起一个包子慢吞吞吃着,刚咬下一口,鲜美的汤汁就溢了出来,烫得他直吐舌头。   他吃得专注,潇澈的脸越来越黑。   字条上是谢墨卿清隽的字迹:   时公子,那日一别,甚是想念。新作一曲,尤盼公子前来鉴赏,不知公子是否得闲?墨卿于醉月阁恭候。   潇澈捏着字条的指尖泛白,他看向时绫,时绫正捧着包子吃得香甜,嘴角还沾着一点油光,他将纸条攥进掌心,笑眯眯问:   “好吃吗小时?”   时绫还不知出了何事,呆愣愣地点头,“好吃。”   “是吗?”潇澈咬牙冷笑,“谢公子新作的曲子,想必也很好听。”   时绫一脸茫然,问:“什么曲子?”   潇澈将揉皱的字条拍在桌上。   时绫凑过去,看清上面的内容,顿时慌了神,包子都顾不上吃了,一个劲摇头,“我、我不知道。”   泽夜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时绫委屈地捧着半个包子,潇澈面色阴沉地按着桌上的字条。房里静得可怕,连窗外小鸟扑腾翅膀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泽夜的目光先是在时绫惨白的脸上停了停,最后落在桌上那张皱巴巴的字条上。他缓步走近,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挑,将蜷起的字条展平。一字字扫过上面的内容,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仙尊……”时绫带着哭腔轻唤了一声,几乎要落下泪来,慌乱地带着啃了一半的包子,像受惊的小兽般窜到泽夜身后,寻求庇护。   泽夜冷冷扫了潇澈一眼,一言不发地握住时绫颤抖的手,带着他在潇澈对面重新坐下。   而后,他将新买的糕点一样样摆开,栗子酥、杏仁糕、蜜饯果子,最后还为时绫斟了一碗凉茶,轻轻推到他面前。   时绫望着泽夜的眼中盈满感动,此刻在他眼里,泽夜浑身已经镀上了一层金光!   体贴入微,温柔包容,最重要的是明事理!   曾经对泽夜的畏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依赖。   潇澈不知不觉中又当了一回坏人。   他本不是急躁的性子,偏偏在时绫的事上像个毛头小子般沉不住气。方才看到谢墨卿写给时绫的字条时气昏了头,一时冲动又没收住。   他想起身示好,时绫却像受惊的兔子般又要往泽夜身后躲,他只得悻悻坐回去。   “哥哥没生气。”潇澈脸上重新扯出以往的嬉笑,“也不会打你,小时别怕。”   可这笑容在时绫眼中却像是暴怒前的伪装,吓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出。现在潇澈在他心里,活脱脱成了只笑面虎。   一旦害怕了,之前潇澈做的事便十分清晰地浮现在脑中。   双目猩红和鲛王还有云尘在王宫里打架,凶狠的模样让时绫光是回想起来都胆颤。   时绫小口小口地啃着包子,时不时偷瞄一眼对面笑得阴恻恻的潇澈。   泽夜坐在时绫身侧,面上是一贯的清冷,手上动作却温柔至极,执起帕子轻轻拭去时绫嘴角的糕点碎屑,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时绫的嫩唇。   潇澈死盯着泽夜那只“不安分”的手,捏着竹筷的手不断用力。   可当时绫怯生生看过来时,他又不得不扯出个僵硬的笑,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吃就多吃点。”   泽夜对潇澈要喷火的眼睛视若无睹,从容地提起茶壶为时绫添了半碗凉茶。手指贴着碗沿慢慢推过去,在时绫伸手来接时碰了碰他的指尖。   “咔嚓!”   潇澈手中的竹筷断成了两截。   时绫猝不及防被这声音惊到,刚拿起的栗子酥掉在地上碎成几块,他怯怯地看向泽夜。   泽夜瞥了潇澈一眼,面不改色地取来新的,递给他。   “无妨。”   入夜后,时绫说什么也不肯睡在两人中间了。   潇澈越是解释自己已经不生气,小花精就躲得越远,最后干脆整个人缩进泽夜怀里,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泽夜的腰身,哭得稀里哗啦。   “哥哥不会再凶你了,真的,小时相信我好不好?”潇澈放软声音哄道,伸手想碰时绫。   时绫却怕得把脸更用力地埋进泽夜胸前。   泽夜顺势将他搂紧,带着他后退两步与潇澈拉开距离,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时绫单薄的后背。   时绫红红的鼻尖和哭花了的脸让他无奈又心疼,泽夜微微上扬的嘴角让他怒火中烧。   小人得志,恶心。   他在床沿不甘心地坐了好半晌,怎么也没想明白,分明以前时绫和他最为亲近,很怕泽夜,为何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潇澈脸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最后还是妥协了。   中间隔着的不再是小花精,而是一只浑身散发着骚味的骚狐狸。   他恶心得想吐,恨不得捏着鼻子睡。   泽夜揽着时绫躺到床里,抬手为他擦了擦未干的泪痕,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睡吧。”   时绫吸了吸鼻子,又往那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真心实意地小声嘟囔:“还是仙尊最好。”   闻言,泽夜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乐开了花。   和小花精的关系能突飞猛进,可全靠他蠢弟弟的衬托。   潇澈阴沉着脸躺在最外侧,听着里面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盯着房梁一夜未眠。   今日轮到泽夜守着时绫,所以潇澈天还没亮就出门干活了。   潇澈走后,泽夜也起床洗漱,出门给时绫买饭。   集市上已经热闹起来,他提着装满饭菜的食盒正准备回去,几个相熟的工头就围了上来。   “泽弟今日可要做活?东街新开了家饭馆,正缺人手呢!”   “我们铺子缺一个搬货的,愿出双倍工钱,就等你一句话!”   泽夜虽失了灵力法术,可毕竟是仙体,力气远非常人可比,加上他做事勤快认真,从不偷奸耍滑,名声已经渐渐传了出去,他微微颔首朝众人拱手致谢:“多谢诸位好意,今日要在家中陪妻。”   工头们闻言纷纷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其中几个相熟的更是挤眉弄眼。   泽夜干活卖力,每每完工就匆匆往家赶。有好事者曾打趣问是否家中藏着位小娘子,才让他这般拼命赚钱。本以为会遭冷脸,没成想泽夜竟当真点头承认,工头之间就传开了。   “哈哈哈,瞧我这记性。”一位年长的工头拍着大腿笑道,“那明日,泽弟明日来找我!”   泽夜面色如常地谢过众人,提着食盒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善意的哄笑,隐约还能听见“小娘子肯定貌美如花,不然怎会日日都如此心急往家赶”之类的打趣,让泽夜红了耳根。   泽夜回到土房时,房内正巧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推门一看,时绫正揉着眼睛坐在床沿,一头墨发睡得乱蓬蓬的,里衣领口歪斜,露出小片雪白的肩头。见泽夜进来,他迷迷糊糊唤了声:“仙尊。”   泽夜匆忙移开视线,背过身去将食盒中的小菜一一摆好。   时绫慢吞吞地穿好衣衫,洗漱完毕后坐到桌前。   他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算上今日,他已经五日没出过这土房了。   时绫时不时偷瞄一眼对面的泽夜。   潇澈虽总是嬉皮笑脸,实则最难说话,他连提都不敢向潇澈提想出门的事。   而在凡间和泽夜的相处这些日子,让时绫慢慢发现泽夜和潇澈则恰恰相反......   泽夜头也不抬地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   “有话直说。” 第108章   时绫咬了咬唇, 犹豫了一会才鼓起勇气小声道:“仙尊,我能不能……”   泽夜放下筷子,抬眸看他, “想出门?”   时绫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泽夜定定看着他,看他满脸期待的模样,喉咙发紧,声音也沉了几分, 问:“是去见他?”   时绫一下没反应过来,待明白泽夜说的“他”是谁后,急忙摆手。   “不、不是,不是去见墨卿公子, 就在附近转转。”   对面的泽夜不动声色地暗暗松了口气。   时绫看不出泽夜的喜怒,等了一会, 见对方始终不语, 以为要被拒绝了。   还没等他难过, 泽夜忽然开口。   “好。”   简单的一个字, 却让时绫眼角眉梢都染上欢喜, 他正要道谢,对面的男人已经重新拿起筷子,又淡淡补了一句:“我陪你。”   时绫愣住。   泽夜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 心头涌上一阵慌乱。   他那时在玄宗山与荒炎商议带时绫下凡时, 就是图个清净。仙界对小花精虎视眈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多, 除了他的两个弟子, 还有鲛王宫那两条臭鱼,蛇族阴险的领主,以及他的亲弟弟。   如今阴差阳错在凡间住下, 甚至还没住安稳,觊觎小花精的凡人闻着味就来了。   是他先前过于急躁,一时没想这么多,忘了凡间有凡人,凡人是长了眼睛的,小花精生的这般招人,性子纯善可爱,招人惦记和喜欢是必然的。   所以那日,潇澈严防死守不让时绫出门时,他默许了。   因为他怕啊。   凡人最懂那些风月手段,而小花精纯净如水,稍不留神就会被勾引走。   他方才的话,其实就是在试探时绫,试探时绫是不是真的只是出门转转,而非借机去醉月阁听那个小白脸琴师弹琴。   “好啊!”时绫欢快应下。   他本就觉独自出门有些孤单,这下有仙尊陪他,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时绫的回应,让泽夜筷子一抖,菜掉回了盘中。   他怔怔地看着时绫欢欣雀跃地跑到木柜前,取出他买的两套新衣在身上比来比去。   “仙尊,我穿哪一件好啊?”时绫转过身,举着两套衣袍期待地望向泽夜。   泽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时绫的笑颜上,喉结微动,半晌才哑声道:“左。”浅紫色的。   时绫闻言立即开始解衣带,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在安静的房内格外清晰。   泽夜猛地低头,僵硬地扒碗里的饭。   待换衣声停歇,泽夜才敢抬眼。   时绫一袭浅紫衣衫,衬得肌肤如玉,系紧的衣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那支桃花发簪斜斜别在发间,发簪垂下的珍珠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更添几分灵动。   泽夜怔怔地看了时绫许久,目光灼热得让时绫以为自己哪里没穿好,低头前后检查了好几遍。泽夜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呼出的气都是烫的。脑子一热,不等时绫开口询问,便生硬地主动说道:“很好看。”   出门后,泽夜并没有带时绫在家附近转悠。   “仙尊,我们去哪呀?”时绫亦步亦趋地跟在泽夜身侧,好奇地仰头问道。   泽夜:“集市。”   时绫一听,一下拉住泽夜的手停住步子。   温软的触感让泽夜心跳加快,连呼吸都滞了一瞬。   时绫毫无察觉,指着相反的方向:“仙尊,是不是走错了?集市不是在那边吗?”   泽夜不由自主地低头,飞快瞥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强装镇定道:“这边也有集市。”说完莫名有些心虚,又补了一句,“比那个大,吃食也多。”   果然,一听有好吃的,时绫立刻眉开眼笑,乖乖跟着他走了。或许是忘了,抓着他的手也没放开。   泽夜顺势悄无声息地回握。   北边的集市的确比南边那个集市大,就是离得远些。现在正值盛夏,泽夜自然也不想让时绫顶着大太阳走,可即便已经确定时绫出门并非是要去醉月阁,他也怕要是去了南边的集市,万一偶遇谢墨卿……更怕遇到那些工头。   若是被他们看见自己和时绫走在一起,定会认出这就是他口中的“娘子”,到时候围上来问东问西,肯定会被时绫知晓。   “仙尊,你……您的心病好些了吗?”时绫晃了晃他的手,问道。   时绫平日里和泽夜的话不多,再加上下凡后泽夜也没了“仙尊”的架子,时绫和泽夜在一起也没那么拘谨了,一时口快,忘了敬称。   泽夜心暖暖的,小花精真是纯善,竟还没忘了他随口胡诌的“病”,还惦记着,他既心虚又感动。   “……好多了。”   时绫点点头,放下心来。   “我没比你大多少,不必说敬称。”泽夜侧目看了时绫一眼,语气不自觉地放柔,“日后只有我们两个时,我也不会再自称'本座'。”   他不想和时绫之间隔着那些繁文缛节,更不想和他显得疏远生分。   “好。”时绫乖巧应下,仙尊说什么他这个做弟子的自然是要听从的。   不过答应完,他又忍不住好奇:“仙尊,你多大啊?”   泽夜面色如常:“六千一百一十二岁。”   时绫点点头,他今年正好两千岁整,那确实没大多少,因为老蘑常和他说,万岁以下的都算作孩童。   泽夜见时绫只是点头不做言语,心头突然一紧。虽说六千余岁换算成凡间年岁不过二十五六,正值年少,但他突然想起裴逸风曾说过,如今仙界风气变了,那些个仙者仙子妖怪妖精,都爱找五千岁以下的作伴。   “怎么?”泽夜状似随意地问他,“觉得……年岁大了些?”   时绫一怔,随即摇头,乖巧道:“没有没有,仙尊还年轻着呢。”   泽夜悄悄松了口气,又故作镇定地追问:“那......咳,你喜欢多大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问题问得实在太过明显。   但时绫完全不懂他这些拐弯抹角的小心思,歪着头想了想,“多大都行啊。”   没听到想听的,泽夜有些失望。   他既怕时绫明白他的心思,又怕时绫完全不懂,装作若无其事迫切地接着问:“我呢?”   此时两人已走到集市中央,今日恰逢庙会,街上人潮涌动。摊贩的吆喝声、路人的谈笑声此起彼伏,泽夜的问话瞬间被淹没在嘈杂中。   时绫踮起脚尖,凑近了些,问:“仙尊,你说什么?”   茉莉花香钻入泽夜的鼻腔,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小脸,他突然泄了气。   罢了,就算听清了也未必明白,自己这般急切,反倒可能吓着他。他轻咳一声,生硬地别开脸,“前面有卖糖葫芦的。”   时绫完全没注意到泽夜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串串红艳的糖葫芦把他馋得不行。   他期待地问泽夜:“仙尊是要给我买吗?”   泽夜当然会买,他在外干活赚钱,不就是为了让时绫吃好穿好?   “嗯。”他简短地应着,牵着时绫往摊位走去。   付完钱,泽夜把糖葫芦递给时绫。时绫接过后没有吃,反而将糖葫芦举到他嘴边,眉眼弯弯。   “仙尊先吃。”   阳光下,时绫举着糖葫芦的模样格外动人,他听话低头,就着时绫的手轻轻咬下一半山楂。   时绫毫不犹豫地将剩下半颗塞进嘴里,泽夜不禁羞窘,下意识想阻止:“等等。”   “没事的。”时绫含糊不清地说,嘴角还沾着糖渣,“我不嫌弃仙尊。”   泽夜耳根发烫。   他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个......   两人共食一颗糖葫芦,唇齿间共享着同样的甜味,这算不算是......间接亲吻了?   “仙尊?”时绫突然凑近,清澈的眸里满是疑惑,“你脸好红啊,是太晒了吗?”   泽夜狼狈别过脸去,“......嗯。”   两人继续在集市上闲逛,泽夜一手牵着时绫,一手提着刚买的各色小吃。走到一个卖发饰的摊位前时,时绫正专心舔着新买的糖人,泽夜的目光却突然凝住。   粗布上静卧着一支茉莉发钗,白玉雕琢的花瓣温润透亮,花蕊处有一粒金珠点缀。   “这位公子好眼光!”摊主是个精明的中年妇人,见泽夜驻足,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这茉莉花钗可是我们摊上的镇摊之宝。”   她虽见两人十指相扣,但也不敢贸然称呼,只圆滑道:“您家这位戴着一定好看!”   时绫好奇地凑过来,糖人的甜香和花香随着他的靠近萦绕在泽夜鼻尖。   妇人见状,继续夸赞:“小公子生得真俊俏,肌肤胜雪,配上这白玉茉莉简直是天仙下凡。”她眼尖地注意到时绫发间的桃花簪,“若是与您现在的发簪交替着戴,定是……”   “包起来。”   “好嘞!”   妇人手脚麻利地用锦盒将发钗包好,也是真心觉得时绫俊俏,喜笑颜开又夸了好几句。   泽夜接过锦盒,拉着时绫离开。时绫被夸得脸红,走后还不忘回头冲妇人道谢:“谢谢婶婶。”   日头渐烈,集市上人潮拥挤,逛了一会儿两人便决定折返。   出了集市,周遭顿时安静下来。时绫一手被泽夜牵着,一手举着糖人小口舔着,忽然觉得胸前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衣带不知何时松开了,衣襟大敞,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   “仙尊。”时绫晃了晃泽夜的手。   泽夜侧头看他,目光在触及他敞开的衣襟时暗了暗。   “衣带开了。”时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泽夜拉着他走到不远处的一个木桩前,时绫本想自己系,但见泽夜已经将手中的东西都放下,而他手里还拿着黏糊糊的糖人也不方便,便乖乖站着不动了。   泽夜修长的指节轻轻拂过时绫凌乱的衣襟,指尖不经意擦过时绫颈侧温热的肌肤,惹得时绫不自在地一颤。   “抬手。”泽夜道。   时绫乖乖举起拿着糖人的手,泽夜顺势将松散的衣带绕过他腰间。这个动作让泽夜不得不虚环住时绫的腰身,呼吸间尽是对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   起初,泽夜还正经帮时绫系,可系到第二圈时,泽夜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他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游移。   从时绫微微起伏的胸口,到泛红的脸颊,纤长的眼睫,挺翘的鼻子,一顿乱瞟后,最后落在因吃糖而泛着水润光泽的唇上。   心跳骤然加快,耳边只剩下如雷的心跳声,捏着系带的指尖用力。   泽夜就像失了智,鬼使神差的,他微微俯身,薄唇轻贴上时绫的唇。   这个吻轻得像羽毛拂过,却让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时绫瞪大眼睛,手中的糖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碎了。 第109章   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 就这么傻傻地对视着。   泽夜从时绫瞪圆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神情错愕的脸,唇上沾染的糖渍黏腻腻的,他脑子一热, 抿了抿,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时绫则呆望着泽夜近在咫尺的脸,甚至能数清对方的睫毛,他忘了呼吸,胸口一阵阵发紧, 同时,一股陌生的热意也从胸口蔓延上了脸颊。   他彻底懵了,脑中一片空白,红唇微张着, 纤长的眼睫止不住地轻颤,他甚至怀疑方才的一切是不是都只是被这毒辣日头晒出的幻觉。   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泽夜。   “怦怦”   “怦怦”   心跳得又快又急, 让他没来由地感到慌乱。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难受, 却奇怪得很。像是胸口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又像是吃了灵界的酒果,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好似躺在云端。   “仙尊……”他无意识地轻唤出声,脸上尽是茫然和无措。   泽夜猛地直起身子,这才如梦初醒。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荒唐事, 垂眸看着时绫泛红的脸颊和茫然的眼神,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 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强装冷静地继续给时绫系衣带, 可这双平日里执冰剑都能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抖得厉害。衣带几次从他指尖滑落,系了又散, 散了又系,狼狈又滑稽地折腾了好半晌,才勉强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走吧。”   泽夜一把抓起木桩上的东西,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牵着还在发懵的时绫大步往回走。   时绫踉踉跄跄地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碎成渣了的糖人。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   时绫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刚刚那一幕,怎么也想不明白。   仙尊为何要亲他?   时绫虽然对情爱之事懵懂无知,却隐约明白这样的举动非同寻常。   在灵界时,他有次和老蘑去藏书阁翻阅古籍,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书上画了两个小人儿,唇齿相依,亲密无间。当时老蘑爽朗笑了几声,摸着他的脑袋说这是两情相悦的人才会做的事。   但,他和仙尊是师徒啊!   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师徒,哪有师父亲徒弟嘴的道理?若是像潇澈那样亲亲额头,他还能当做是师父对徒弟的疼爱,可偏偏是亲嘴。   难道仙尊对他是那样的心思吗?   时绫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脸又烧了起来。更奇怪的是,从那个吻开始,他的心就始终静不下来,浑身上下像被火烧着似的,又热又躁。   时绫偷偷抬眼去瞄泽夜,只见男人还是那副威严冰冷的模样,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道路,遇到小土坑时会拉着他绕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两人沉默地回到土房后,时绫局促地坐在桌前,拿着潇澈的话本子装模作样地翻看,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进去。密密麻麻的字迹在他眼前晃动,让他头晕眼花。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抬头,生怕对上泽夜的目光,只能死死盯着书页。   泽夜看了眼正红着脸埋头苦读的时绫,取出瓷碗倒了碗凉茶放到他面前。   茶汤在碗中轻轻晃动,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   时绫喝了凉茶,过了一会实在坐不住了,放下话本子,推开门蹲在门口,捡了根枯树枝,细白的手指与粗糙的枯枝形成鲜明对比,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地面,惊得几只蚂蚁慌忙逃窜。   泽夜一边拆着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东西,一边回头看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   时绫蹲着的样子格外乖巧,下巴放在膝盖上,垂着眼帘,阳光透过门口老树树叶的缝隙,投在他的墨发之上。   时绫用枯枝在地上划出一道道凌乱的痕迹,蚂蚁排着队从他划出的沟壑旁绕行,走到他鞋边打转。   时绫伸出指尖,有几只胆大的爬了上来,他盯着指尖的几个小黑点发呆,思绪不知不觉中竟又飘回到那个吻,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不属于他的温度。   蚂蚁用触须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细微的痒意让他猛地回神。时绫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回地上。他偷偷回头,顺着敞开的门往里看去,泽夜正背对门口,在木柜前慢条斯理地叠着衣服,动作一丝不苟。   时绫松了口气。   或许……是他想多了?   他和狼妖之前也亲过,可狼妖是为了教他法术,亲完之后,第二天他就生出了小白花。   狼妖明明也是他师父,但他那时却未觉得有何不妥。   所以仙尊应该也是在教他法术吧?   肯定是这样的!   他心不在焉地用枯枝戳着地上的落叶,“咔嚓咔嚓”的脆响让他心里的郁结散了些许。   正当他出神时,手中的枯枝突然断成两截。   随之,时绫猛然想起,仙尊的灵法不是都被封住了吗?还怎么教他法术?   “吃点心吗?”   泽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冷不丁的一句话,打断时绫的思绪,把本就心慌意乱的时绫吓得一哆嗦。就在他踌躇时,泽夜已经端着点心走了过来。   夕阳的余晖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此时变得柔和了几分。时绫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着泽夜在自己身边蹲下,将盛满点心的瓷盘放在一旁的石头上。   “蹲久了腿会麻。”泽夜说道。   时绫没应,也没动。   他在等,在等泽夜解释。   可泽夜却没再说一句话,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时绫没拿点心,他固执地低着头,又捡起一根枯枝,继续在地上胡乱划拉着,这回,蚂蚁们跟着枝头的轨迹跑来跑去。   时绫垂落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飘动,泽夜就这样蹲在旁边静静看着。   恍惚间,一段蒙尘的记忆毫无预兆地清晰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山洞里,他那时好像把时绫惹生气了,时绫不理他,和现在一样,拿着跟树枝蹲在洞口闷头玩蚂蚁。   -   暮色渐沉,瓷盘里的点心一块没少。   泽夜忽然起身回房,时绫望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莫名泛起一丝丝的失落。   片刻后,熟悉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泽夜拿着一件暗蓝外袍回来,轻轻披在他肩上,衣上还散着淡淡的松木香。   时绫抬头,正对上泽夜深邃的目光。总是清冷的眼眸竟显出几分温柔。他心头一跳,慌忙别开脸。   恰在此时,潇澈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在这蹲着干什么呢?”潇澈看都没看立在时绫身旁的泽夜一眼,直接弯腰把时绫拽起来。   瞥见他肩上披着的外袍,潇澈眼底闪过一丝嫌弃,却还是揽住他的肩往房里带。   “哥哥给你买了好东西。”说着故意晃了晃手中的包袱,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   时绫被潇澈半推半搂地带进房内,肩头的外袍滑落一半。他忍不住回头望去,泽夜仍立在原地,低头看地上被划拉出来的一道道痕迹,暮色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孤寂。   “看什么呢?”潇澈扳过他的脸,随手把泽夜的外袍扯下来扔去地上,“试试这个。”   不等时绫反应,他从包袱里掏出一件朱红外袍,外袍从上到下用银线绣满了花纹。   潇澈将新衣往时绫身上一裹,退后两步打量着,道:“这才像样。”说完还不忘趁此阴阳怪气一番,“某些人就知道买些素净得像白纸似的烂衣服。”   泽夜沉默地将那盘未动的点心放在桌上,弯腰拾起被潇澈丢弃的暗蓝外袍,仔细抖去尘土,抚平褶皱,这才叠好放回木柜。   “还有这个。”潇澈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彩漆木盒,“猜猜是什么?”   时绫勉强收回望向泽夜的视线,摇了摇头。   木盒“咔嗒”一声打开,甜香顿时溢了出来,里面整齐码着各色蜜饯,每一枚都被弄成了花朵形状。   “新开的果子铺,那些凡人排着长队买。”潇澈捏起一枚直接塞进时绫嘴里,“尝尝好不好吃。”   酸甜的蜜饯被塞进口中,时绫却尝不出滋味。   潇澈又接连取出许多新奇玩意:木头雕的能随意摆动的木偶、能吹出鸟鸣的小笛子、风一吹便叮当作响的铁马……   可时绫却始终垂着眼睫,没什么兴趣。   “怎么了?”潇澈察觉出时绫的异样,放下手中的物件,扳过他的脸细细端详。   见他不答话,眼神一凛,瞥向一旁的泽夜,问:“他欺负你了?”   时绫慌忙拉住潇澈,摇摇头,“不是,我就是有点困了。”   潇澈狐疑地又扫了眼泽夜,拉着时绫在床沿坐下。   “小时,之前是哥哥不对,吓到你了。以后你想去哪玩都行,只是......”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指尖轻轻拨弄着时绫腕间的珠串,“别跟那些凡人走得太近。凡人诡计多端,最是阴险。”   时绫心不在焉地点头。   深夜时分,潇澈因整理新买的物件耽搁了一会,让泽夜抢先一步躺在了时绫身侧。   时绫缩着身子面朝土墙,不敢再面对泽夜而眠了。泽夜静静看了会他,伸手将滑落的薄被往上扯了扯,搭在他肩膀上。   次日清晨,潇澈果然遵守承诺没留在房里守着他,出门做工去了。时绫吃完桌上尚有余温的早饭,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木柜。   柜子上放着昨日被潇澈扔在地上的泽夜的外袍,他犹豫片刻,终是走过去拿起。   溪水潺潺,时绫蹲在岸边,将泽夜的外袍浸入清凉的水中,认真搓洗着衣上的尘土。   几条小鱼从远处游了过来,它们仰着脑袋打量了时绫一会,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开始用尾鳍拍打起衣物,帮他洗衣服,溅起的水花染湿了时绫的袖口。   这一幕让时绫愣了愣。   望着这些通灵性的小鱼,不禁让他想起山洞里的鱼儿们,还有腕间的珠串。   鲛王说这珠串,唯有他有了心上人时才能取下。   这么久过去,他几乎忘了这回事,毕竟戴着也不碍事,索性就没管过。   突然,他想试着再摘一下……   “时公子。”   清润的嗓音蓦地从身后响起。   时绫动作一滞,仓皇回首,只见谢墨卿一袭白衣立于晨雾中,怀中抱着琴,眉目含笑地望着他。 第110章   谢墨卿步履轻缓地走了过来, 在时绫身旁的石头上坐下,将琴平稳横放在膝上,双手安静覆在琴弦之上, 姿态温文,全无半分架子。   他拂了拂琴上的霜气,侧头看向时绫,语气柔和:“方才去家中敲门,没人开。一转头见公子在此浣衣, 贸然前来打扰,还望时公子莫怪。”   时绫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忙道:“不打扰不打扰。”   他看着谢墨卿和怀中的琴,好奇问:“墨卿公子今日不忙吗?”   谢墨卿解释道:“在下一月只登两回台, 其余时日都在练琴,不算忙。”   听着他温润的嗓音, 时绫轻轻点了点头, 眼神开始不由自主地变得恍惚, 手也松了下来, 指尖一滑, 原本抓着的衣料顺着溪水飘了出去。   “时公子,衣服。”谢墨卿眉心轻皱,立刻出声提醒。   时绫猛地回神, 连忙伸手将衣物捞回来, 动作有些慌乱, 耳尖悄悄泛起一抹红。他低着头, 不好意思道:“多谢墨卿公子提醒。”   谢墨卿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侧, 沉默片刻后,还是开口,语气轻柔,生怕吓着他:“时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溪水潺潺流淌,几条小鱼依旧在热心地帮他“洗”衣,噼里啪啦的响动不绝于耳。时绫心不在焉地一下一下搓着布料,他不知道该怎么将昨日与泽夜之间的事说出口,只能干巴巴地笑了笑,支吾道:“没、没有。”   谢墨卿唇角动了动,终是没再问下去,只将话题一转,“在下想着时公子或许有许多事忙,所以才一直没来醉月阁。”   他说着垂下眼,大掌缓缓抚过琴面,声音压得更低了:“前日恰巧作了新曲,也实在按捺不住,很想和时公子聊聊天,就写了封字条,让阿福送包子时一并带给公子。”他顿了顿,眉眼带笑,却藏着一丝失落,“可还是没能见着。”   蓦地,谢墨卿又抬眸看向时绫,目光真切,“在下想着,既然等不到公子抽空前来……索性,就自作主张带着琴来了。若今日唐突了,还请公子勿怪。”   听了谢墨卿的话,时绫张了张嘴,羞意浮上脸颊。   谢墨卿举止从容优雅,言谈温润有礼,不仅为他弹奏琴曲,还请他吃了一桌子好吃的。这样好的人,潇澈却像防贼似的防备着。但他又不能把潇澈不让他出门是因为怕他去醉月阁的事说出来,谢墨卿若是知道有人这样提防他,定会难过。   他只好讪讪垂下眼,声音小小的,顺着谢墨卿的话,道:“对对,我、我前几日确实没空,但现在有了,墨卿公子想聊什么都行。”   谢墨卿看着他,默了片刻,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聊的,只是觉得和公子说话时,心里总是很安静。”他拢了拢琴弦,又拨弄了一下,细碎的音节响起,“时公子性子好,言语也让人舒服,在下只是想多与时公子在一起,说说话,弹弹琴,怎样都好。”   时绫毫不闪躲地对上谢墨卿的眼睛,弯着眉眼,道:“我也喜欢和墨卿公子说话。”   谢墨卿眼底浮着笑意,指腹轻轻覆上琴弦:“在下新作的曲子,想着要先奏与公子听,今日得此清幽,终是得偿所愿。”   说罢,指尖轻挑琴弦,清音如流水倾泻。谢墨卿琴技超绝,每个音符都能直击心底。时绫听着细腻悠扬的琴声,望着谢墨卿专注抚琴的侧脸,不知不觉间,从昨日就一直堆积在心中的郁结,被这琴声一点一点抚平。   谢墨卿就这样不知疲倦地为他弹了很久很久,从晨光熹微到日上三竿,时绫也一直洗耳恭听。   他发现,只有在听谢墨卿弹琴时,才不会胡思乱想,才能暂时将所有事都忘却。   曲终,谢墨卿按住微颤的弦,侧头问时绫:“时公子可觉舒怀些了?”   时绫见谢墨卿如此关切,他本就藏不住事,此刻更是动了倾诉的念头,他想着,谢墨卿见多识广、温文尔雅,或许能为他解忧……   犹豫了一会,时绫轻轻拉住谢墨卿的长袖,“墨卿公子,其实……”   谢墨卿刚要侧耳细听,不经意地一瞥,忽然神色骤变。他猛地反手扣住时绫的手腕,硬生生打断了时绫的话语。   只见几丈外的林荫深处,不知何时竟静立着一队人马。   褐色马车瞧着十分朴素,可带的侍从却浩浩荡荡,竟有几十余人,个个肃立如松。拉车的两匹马儿低垂着头,显然已驻足多时。最前头站了一个男人,正踮着脚朝这边张望。   谢墨卿瞳孔骤然紧缩,不由分说拉起时绫就要转身离开。可那男人反应极快,当即也三步并作两步朝这边疾行而来。   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谢墨卿当机立断,一把将时绫拉到身前。他高大的身形如屏风般将时绫挡得严严实实,连一片衣角都不露。他迅速将琴放在地上,从袖中抽出一方素白面纱。   “得罪了。”谢墨卿带着歉然低语道,他将面纱的长绳在时绫脑袋后系紧,挡住了时绫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茫然的眼睛在外。   转身时,男人已踏进溪水中,即使溪水浸湿了长靴,男人也不在意。   男人衣着极为朴素,一袭灰布衣,面容白净无须无髯,眼睛细长如狐,眼尾微微上挑。他看了谢墨卿一眼,又勾着头想往他身后张望。   谢墨卿主动向前一步,挡住白面男人的视线。   “公子的琴声真是犹如仙乐入耳,令人心醉啊!”白面男人尖细的嗓音刻意放柔,躬身搓着手,脸上堆起殷勤的笑容。   谢墨卿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山野之音,不值一哂。”   白面男人接着道:“公子过谦了,我家老爷方才听得可入迷了,这不,特命小的来请公子过去再弹上一曲。”   说着,白面男人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要塞给谢墨卿。   谢墨卿推拒,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今日实在不便,小友身子不适,在下需即刻送他回去。”   白面男人脸上的笑意微僵,随即又恢复如常,语气仍极为恭敬:“公子且慢,我家老爷就在对面林中,离此不过百步,更何况一曲也要不了多久。”   他说话间,灵巧地侧身挪了几步,似要将两人去路堵住,也终于看到了站在谢墨卿身后的时绫。   虽戴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但露在外的一双眼眸纯净似水,让白面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的目光下移,在时绫身上细细打量,又盯了一会他手中攥着的还在不断往下滴水的深蓝长袍,才道:“这位小公子是哪里不适?正好,侍从里有郎中,随老爷多年,诊得准、下药稳,不妨让他替小公子看看。”   谢墨卿语调不变,客气回:“多谢好意,只是小友性子腼腆,不喜外人靠近,还是由我带他回去调理为好。”   “哎哟,这也太见外了。”   白面男人笑得愈发殷勤,声音刻意压低,“不瞒公子说,我家郎中和外面那些可不同。”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便是宫里头的贵人,也常请他诊脉呢。”   谢墨卿淡道:“既如此,那就更不敢劳烦了。小友不过是寻常风寒,若请这般贵重的郎中,反倒折煞了他。”   白面男人见谢墨卿油盐不进,脸上的笑终有些挂不住了,他细长的眼睛眯起,“公子,我家老爷最是惜才,要不是被你的琴声打动,哪会前来相请?今日若是请不到公子,只怕……”   他直勾勾盯着时绫,仿佛要穿透面纱,将时绫看个透彻。   时绫从见到这白面男人的第一眼,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不适感。男人笑容太过刻意,眼神太过锐利,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话锋一转,又看回谢墨卿,“只怕老爷失望,而且咱做下人的也难回话不是?”   这不是邀请,是命令,只不过披着客气的皮。   谢墨卿与白面男人对视半晌,妥协了。   “既然贵主人如此盛情,在下便去弹奏一曲。”他语气沉静,转而看向身后之人,眼神略略柔和,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没成想白面男人听完,脸上的笑容更加诡异了,他一个箭步上前,拦在时绫面前。   “且慢!既然二位是好友,何不一同前去?我家老爷最爱热闹。”   他说着,竟要伸手去拉时绫的衣袖。   谢墨卿眼疾手快拉着时绫躲开了,声音陡然冷了下来:“阁下这是何意?”   白面男人不慌不忙地收回手,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语气比方才更柔:“公子莫恼,小的只是想着,小公子眉目生得这样好看,气质干净,公子弹琴,这位小公子站在旁,多赏心悦目啊!”   谢墨卿眉目沉了几分,冷冷道:“小友体弱,现在日头正毒辣,经不起折腾,你家老爷若真爱才,便不该强人所难。”   白面男人笑着摇头,语气缓慢却分外压人:“唉,公子说这话就不对了。我家老爷可是头回在这穷苦之地里停马,难得一回雅兴,肯定是要锦上添花,好上加好才对。”   他说着,漫不经心地回头望了一眼那静立林荫的马车。   “再说了,我家老爷的性子,喜怒可不定,一旦不悦,怕是一百曲琴,也不能了事。”   谢墨卿闻言,眉心微拢,微微侧头。   林荫深处,一点寒光乍现,隐隐可见有佩刀之人静立。 第111章   谢墨卿目光微敛, 将琴紧紧抱在臂弯,另一只手牵住时绫,瞥着白面男人, 嗓音清冷:“走吧。”   白面男人得了回应,嘴角笑意更甚,转身在前头引路,“好嘞!两位公子这边请。”   浅水潺潺,阳光照下来, 水面泛着淡淡的波光。谢墨卿垂头看了看时绫单薄的布鞋,又扫了一眼清透的溪水。   片刻后,谢墨卿将怀中的琴与时绫拿着的湿衣袍放在一旁的石头上,后朝他柔声道:“失礼了。”   说罢, 谢墨卿俯身将时绫打横抱起。   时绫措不及防,微微一惊, 本能地环住了谢墨卿的脖颈。   谢墨卿步伐极稳地踏入溪水, 溪水没过他的靴面,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冰凉。   他小心抱着怀中人, 一步步稳稳走到对岸, 将时绫放下后又折返取回琴和衣袍。   白面男人立在一旁,瞧着这一幕,嘴角勾着, 眼里闪着精光, 他笑嘻嘻地迎上来, 语气似打趣又似真意:“哈哈哈, 公子当真是体贴入微怜香惜玉啊!”   谢墨卿重新牵起时绫的手,语气疏离:“在下只是不愿小友沾湿鞋袜。”   白面男人佝偻着腰,毕恭毕敬地在前面引路。随着距离那队人马越来越近, 时绫也越发害怕。   侍从虽然穿着粗布衣衫,却个个面色严肃冷峻,眼神锐利如刀。   马车前坐着的车夫见他们走近,竟“铮”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寒光刺得时绫闭了闭眼。   白面男人略一抬手,队伍中立即走出两个身材魁梧的侍从,像两座小山般挡在他们面前。   接着,白面男人连忙赔笑解释:“两位公子莫怕,就是例行检查,看看身上可带了什么利器。”   时绫感觉到谢墨卿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一转头,对上他安抚的眼神,这才稍稍定了定心。他抿紧唇,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侍从不由分说夺过他手中洗净的衣袍,粗暴地抖开翻检。布料上的水珠飞溅,尽管有几滴落在额头,他也不敢抬手去擦。   侍卫又拽过他的衣袖,抖他的衣摆,甚至绕着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确认没有异样后,侍从将湿漉漉的衣袍胡乱塞回他怀里。   一旁的谢墨卿也接受了同样的检查,连他珍视的古琴都被侍从翻来覆去查验了好几遍。琴弦被拨弄得发出几声杂音,谢墨卿的眉头紧拧着。   检查完毕,两个侍从退到一旁。马车前的车夫这才收剑入鞘,朝白面男人点了点头。   白面男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位公子随我来。”   白面男人领着他们来到马车旁,马车帘幕紧闭,里面静得出奇,侍从拿了两个竹编垫子铺在了地上。   白面男人弓着腰,小心翼翼靠近马车,声音压得极低:“老爷,琴师来了。”   马车内依然寂静无声,无人回应,但白面男人却像得到了什么指示似的,立即转身对谢墨卿道:“公子请奏。”   谢墨卿神色如常,从容地在竹垫上盘膝而坐,将古琴置于腿上,时绫紧挨着谢墨卿也坐了下来。   谢墨卿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却没有马上弹奏。他抬眸望向那纹丝不动的车帘,“不知大人想听什么曲子?”   马车内依旧没有回应,白面男人却像传声筒一般,接话道:“老爷说,公子随意弹奏便是。”   谢墨卿微微颔首,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清越的琴音响起。   毒辣的阳光将地面烤得滚烫,尽管隔着垫子,时绫的屁股还是被烫得有些难受。   马车后的侍从们纹丝不动地站着,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滑落,在粗布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白面男人的后背也湿了一大片,却仍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细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两人。   谢墨卿的指尖已经微微发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他的身形开始有些不稳。   “墨卿公子。”时绫担忧唤道。谢墨卿侧头,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歇。   时绫看得心急,忽然想起一旁放着的仙尊的长袍已经晒干,连忙抖开撑起为谢墨卿挡太阳。   白面男人见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没有出言阻止。   时绫手臂已经开始发酸,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时,马车内传来一声轻响。   当时绫抬头,只看到了晃动的帘子。   白面男人立马弓着腰凑到车帘旁,片刻后,他直起身,高声道:“老爷说,今日就到这里。”   谢墨卿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十个指尖已经磨出了血痕。时绫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用袖子细细给他擦着额角的汗。   白面男人从怀中取出两个沉甸甸的锦囊塞给他们,“两位公子辛苦了。”   谢墨卿勉强站起身,颤巍巍朝马车行了个礼:“多谢大人赏赐。”说罢,他抱起琴,拉着时绫欲走。   刚迈出两步,白面男人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跑过去拦住他们去路,“两位公子还请留步!”   谢墨卿不由得地加重了握着时绫的力道,时绫也怯生生地看着白面男人。   白面男人搓着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时绫,声音依旧吊着细长的调子:“这位小公子还没给我家老爷露一手呢,刚才只听了琴,眼下不免觉得少了些趣味。”   谢墨卿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他站定身形,眼神如寒冰般沉沉压在白面男人身上。   “方才分明说好,只是让小友捧个场。”谢墨卿咬牙一字一顿道,“从未提过要他献艺。”   白面男人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一拍手,“哎哟,公子这话就不对了。小公子气质如此干净柔和,不来段歌、念首诗、吹支笛子,那不是可惜了吗?”   他阅人无数,虽看不清时绫的脸,可只凭眉眼身形,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细皮嫩肉,不染尘埃的模样,若不是出身名门贵族,也是养在书香世家的小少爷。   “再说了,能和公子这样有才华的人做友,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小的就不信,小公子当真是什么都不懂。”   谢墨卿侧头看了眼带着面纱的时绫,眼睛湿漉漉的,满是惊惶。   “小友不过寒门庶出,目不识诗,耳不辨曲。你要他开口,怕是只会惹笑。”   谢墨卿眼皮也不抬,揽住时绫的肩:“还望阁下代为禀明,若日后还想听曲,在下自当登门拜访。但今日之事,恕难从命。”   白面男人嘴角抽搐了一下,“公子这般护着,倒叫人羡慕这份情谊,只是......”他意味深长看了马车一眼,“老爷的面子,可不是谁都能拂的。”   谢墨卿已不愿再与白面男人多费口舌,伸手将时绫护在怀中,低声道:“走。”   白面男人嘴角诡异地勾起,斜睨一眼身侧,手指一抬。   “你走可以,他必须留下。”   “嗖”的几声破空之响,四名侍从如鬼魅般从暗处闪出。   寒光闪过,四把长剑同时架上谢墨卿的脖颈,剑锋紧贴肌肤,冰凉刺骨。   时绫低呼一声,整个人几乎是被谢墨卿揽着才没瘫软在地。他脸色惨白,面纱之下的唇不住颤抖。   “这是何意?”谢墨卿声音冷得像冰,身形纹丝不动,连呼吸都未乱分毫。   白面男人慢悠悠地踱步上前,“今日既然在此停马,总要尽兴而归。”他阴恻恻地笑着,“要么小公子献艺,要么......”手指在剑刃上轻轻一弹,发出清脆的嗡鸣。   时绫看着谢墨卿脖子上越来越多的血,终于崩溃地哭了出来。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很快将薄如蝉翼的面纱彻底浸湿,让他的面容越发清晰可见。   “求、求求阁下不要杀他。”时绫呜咽着哀求。   白面男人看到后,嘴角咧得更大了,几乎要扯到耳根。他随意地挥挥手,四把剑稍稍离远了些,但仍直指谢墨卿的要害。   “小公子莫怕。”   白面男人突然又恢复了那副恭敬模样,细声细气地问道:“不知小公子可会唱些民间小调?或是念几句诗?随便来一段就好,让老爷乐一乐。”他搓着手,死盯着时绫被泪水打湿后若隐若现的面容。   谢墨卿的胸膛急剧起伏,额角青筋跳动,脸色如墨,“你这是在折辱他。”   白面男人一脸无辜地摊手,“公子此言差矣,小公子气质非凡,兴许正是那块未被识出的璞玉,只等人来发掘。”   话锋一转,他侧头看向时绫,笑意森然:“当然,若小公子实在不愿,开口说声‘不肯’,小的自然不会强求。”   紧接着,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只不过,这位公子,怕是难能安然走出这片林子了。”   时绫哭得更厉害了,他当然不想看谢墨卿死。   白面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公子,请吧。”   “等等。”谢墨卿冷声开口,“我与他一同前去。”   白面男人轻飘飘地扫他一眼,“老爷只唤了小公子一人,公子还是留在这儿等着吧。”   话音未落,几名侍从已将时绫从谢墨卿怀中硬生生拉走。   谢墨卿伸手欲将他夺回,四柄利剑倏然贴回他的颈侧,温热的鲜血瞬间浮出,沿着喉结蜿蜒而下。   而那边,时绫已被塞入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他腿一软,瘫坐在软垫上,面纱被泪水浸透,贴在脸上,头都不敢抬,可怜兮兮语无伦次地哀求:   “呜呜呜,我、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可笨了,求……求求大人开恩,呜……放了我们吧。” 第112章   时绫哭哭啼啼说完, 也没人理他。他紧贴着冰凉的车壁,单薄的身子随着抽噎不停发抖,像只受惊的小兽。   他不敢抬头看白面男人口中的“老爷”, 手下都如此阴险,主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马车外传来断断续续的争执声。谢墨卿清冷的嗓音夹杂着白面男人阴柔的语调,在争论着什么,但被车壁阻隔,听不清楚。   时绫抱着泽夜的衣袍, 尽管已在溪水中洗过,但仍残留着淡淡的气息。   时绫小小地吸了口气,鼻腔里立马涌满那熟悉的松木香,他眼圈更红了。   哭得有些脱力, 浸透泪水的面纱黏腻地贴在脸颊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湿的窒息感。   时绫便摸索着用泽夜衣袍的一角去擦眼泪。可湿透的面纱挡在中间, 布料只能蹭在面纱上, 反而让脸更加不舒服。他犹豫地抬起手, 指尖碰到面纱边缘又缩了回来。   虽不知谢墨卿为何要这么做, 可想起他那时严肃的神情, 时绫不敢摘下。于是一只手从面纱下缘轻轻掀开,另只手攥着衣袍伸进去,笨拙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马车内静得出奇, 除了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啜泣声便再无其他声响。   “老爷”始终未发一言, 时绫更不敢出声, 只能将自己蜷得更紧些。   马车内外截然不同。   外面热浪翻滚, 蝉声嘶哑,天地如火炉,而马车之中, 凉意森然,遮住了烈日,也隔了那燥热与喧嚣。   时绫倚着车壁,泪水未干,眼皮却渐渐沉重,他无意识地将衣袍又搂紧了些,莫名安心。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着,外头的争执声不知何时已然停歇,连恼人的蝉鸣都远去了。   时绫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最终抵在了车壁上,冰凉的木板贴着他发烫的额头,好舒服。   困意逐渐战胜了惧意,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在这马车上睡过去的一刹那,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划破车内的静谧:   “叫什么名字?”   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如同深山寺庙的晨钟,震得时绫浑身一颤,他猛地惊醒,眼神惶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时……时绫。”   几息后,车帘掀开了。   熟悉的尖细嗓音响起,白面男人带着一张纸与一杆毛笔躬身进来,毕恭毕敬放在他面前,道:“小公子,请写下名讳。”   时绫伸手去拿笔,指尖冰凉、微颤不止,险些没拿稳。墨汁溅在纸上,晕开几朵难看的黑花。他咬着下唇,颤巍巍写下自己的名字,笔画像是蚯蚓在爬,东倒西歪十分难看。   白面男人双手捧着纸张恭敬递出,随后躬身退出马车。   不多时,头顶传来一声低笑,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显然是在笑他字丑。   男人的声音慢悠悠响起:“你是谁家的?”   时绫一怔。他现在身处凡间,面前是凡人,总不能说灵界,犹豫片刻,他怯生生答道:“……泽夜的。”身为仙尊的弟子,这么说不算错。   “哦?男人的名字。”头顶传来的语气忽然变得意味深长。   “是你夫君?”   时绫蓦地睁大双眼,瞳孔微微颤动,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他僵在原地,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   夫……夫君?   他张了张嘴,一时没说出话来,红晕慢慢浮上,蔓延到了耳根,双手无措地绞紧了泽夜的衣袍。   见他久久不答,那声音又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时绫慌乱摇头,“不、不是,是我师父。”   “师父?”   尾音挑起,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的意思。短暂沉默后,男人慢条斯理地继续问:“你师父都教了你什么?”   方才白面男人命人搜身时那般警惕,若此时坦言仙尊曾教他剑法……   时绫小声道:“师父、师父只教我读书写字。”   “那你这字……”男人语气中的玩味更浓了,尾音拖得老长。   时绫:“……”   歪歪扭扭的字迹确实半点不像受过教导的模样,他硬着头皮继续扯谎:“我、我笨,总是学不好。”   “琴棋书画,书不行,其他三样呢?会不会?”   时绫垂着头,“不会。”   “诗词歌赋?”   “不会。”   “都不会?”   “……嗯。”   空气一滞。   下一瞬,男人忽然轻轻嗤笑了一声,像是觉得好笑,又像是在感慨。   “你倒诚实,还真什么都不会。”   马车内一片沉寂,男人没有再说话,仿佛在打量他。   半晌,又是一句:“你与外面的琴师是什么关系?”   时绫坦荡道:“我们是朋友。”   “是吗?”男人顿了顿,而后话锋一转,“可曾有谁对你说过喜欢?”   这句话来得毫无预兆,时绫一怔,回忆起来。   潇澈说过,喻珩说过,大师兄和裴逸风也说过,但他不知男人问他究竟有何目的,于是摇摇头,“没有。”   “哦?”男人懒懒地靠在车壁上,指尖敲了敲扶手,像是满意了,又像仍在犹疑,“那你自己呢?可曾喜欢过谁?”   话音落,时绫呼吸一窒,脑海里莫名其妙忽地浮现出泽夜那张冷淡沉静的脸。   察觉到他的异样,男人讥笑了一声,“有?”   男人的问题都十分诡异,时绫急急否认:“没、没有。”   时绫说话时磕磕绊绊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兔子,反倒让男人觉得分外有趣。他微微倾身向前,距离拉近了一分,嗓音里带着几分玩味:“我又不会吃了你,怕我做什么?”   时绫身子轻轻一颤,抱着泽夜的衣袍往后缩了缩,面纱下的脸已红得不成样子,“……没有怕你。”   男人没再逼问,只沉沉看了时绫一眼,似笑非笑地收回视线。   “既然什么都不会……”他慢条斯理地说,“不如跟我回去,我命人好好教你。”   时绫闻言,整个人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摇头,后背泛起一阵凉意。他语无伦次地说:“不、不用了……我,我还要回家找我师父……”   “你师父?”男人嗤笑一声,“连字都没把你教好,也配称师?”   他忽地一寸寸逼近,声线缓缓转冷:“更何况,你那师父,还真有胆子,竟让你独自在外头瞎晃。”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微凉指腹轻轻挑起时绫下巴,迫使他抬头。   面纱随之移位,微微掀起一角,露出小巧白皙的下巴和泛着水光的红唇。   时绫吓得魂飞魄散。他刚在外头亲眼见白面男人命侍从以剑划破谢墨卿脖子,心惊未定,以为这人也要对他施以残酷手段,登时浑身发抖,眼睛紧闭,肩头一抖一抖地打着颤,双手死死揪住泽夜的衣袍。   “不如这样。”男人半眯着眼睛盯着他的红唇,声音低沉而蛊惑,“你随我回去住几日,若是想师父了,我再派人送你回来,如何?”   时绫一个劲拼命摇头,想要挣脱那只手,“不行不行!”   “为何不可?”男人低低一笑,指腹不紧不慢地摩挲着他的下巴。   “我还从未见过你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呆瓜,若养在身边,倒也不失为件趣事。”   白面男人在马车外笑着接口道:“对啊,小公子,我家老爷定不会亏待你的,不知小公子家住哪处?”   时绫脸色发白,嘴唇颤了颤,哪敢报出来?   可他不开口,那白面男人便自顾自笑着接话:“方才我就远远看到小公子在溪边浣衣,想来住得不远。”他眼中浮出些许轻蔑与讽意,“是那座土房子吧?也没个门匾,啧啧啧。”   时绫吓得心都快跳出胸膛,整个人抖若筛糠。   白面慢悠悠接着道:“小公子气质出尘,初见时还当是哪家府上娇养的少主,没想到竟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说来也巧,小公子还真是与我家老爷有缘。方才老爷远远便瞧见了,本想着路过时进去歇歇脚、叨扰一杯清茶,谁曾想……缘分啊,真是说也说不清。”   时绫早已六神无主,闭着眼睛不住摇头,嘴里哽咽地呜咽着:“不要……呜呜……我不要……”   面纱又被新的泪痕重新打湿,薄如蝉翼的白纱紧紧贴在脸上,勾勒出精致的面部轮廓。水迹沿着鼻梁、脸颊的弧度蜿蜒而下,朦胧中透出几分勾人心魄的脆弱感,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男人的目光沉沉落在那层湿透的薄纱之下——光滑如瓷的脸,面颊透着不自然的潮红,唇色因啜泣而愈发水润。整张小脸湿淋淋的,哭得无助又委屈,像极了被暴雨打湿羽毛的雏鸟,既惹人怜惜,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更过分地欺负。   男人眸色骤然转深,眼底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一寸寸描摹着这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几分。   他没有再说话,眉宇间的情绪晦暗难辦,像是在权衡某个重要的决定,又像是在享受这脆弱的美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下一瞬,车帘猛地掀开,谢墨卿一身狼狈闯入马车内,毫不犹豫地扯开男人扣在时绫下巴上的手,将满脸泪痕的时绫紧紧搂入怀中。   时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他像终于抓住了浮木般缩进谢墨卿怀里,抓着他衣角,这才有点胆子,怯怯地抬起头,往对面看去。   男人静静坐着,身姿笔直,一袭墨青色长袍,料子极好,不张扬且极显贵气,宽袖垂摆,腰间只束一根细带。他脸上戴着一张黑色面具,只露出双眼,其上有一道道细致繁复的金色纹路。   面具之下,唯一暴露出的,是那双眼睛。   眼尾微挑,本是风流轻佻的形状,偏偏眼底却泛着逼人的杀意与冷意,目光幽深如渊,像野兽被从嘴边夺走了猎物,隐忍着未爆的怒意。   马车霎时沉寂下来。   时绫不敢说话,小脸紧紧埋在谢墨卿胸口,耳边是男人强劲的心跳声,他的双肩还在发抖,泪水悄悄落在谢墨卿衣襟上。   “强人所难,不觉得羞吗?”   马车内外寂静无声。   谢墨卿抬眼望向座位上那道身影,语气冷硬:“你既非贼寇,却行这等勉强之事,与贼匪又有何异?”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面具后的眼神冷漠而淡然,仿佛根本不屑与他争辩,只是慢悠悠地抬了抬手指。   下一刻,几个侍从同时上前,毫不留情地将谢墨卿连同时绫一并从车内拽了出去。谢墨卿死死护住时绫重重跌落在地,滚了一圈。   马车外尘土飞扬。   时绫被他护在怀中,没摔着,只是面纱不见了。   眼见谢墨卿满脸苍白,脖子上血流不止,他扑过去手忙脚乱地用自己袖子去捂他的伤口。   谢墨卿疼得龇牙咧嘴,他怕马车里的男人派侍从来把时绫掳走,强撑着从地上爬起将时绫圈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声音沙哑而温柔:“别怕,别怕……”   时绫哭得稀里哗啦:“你流了好多血啊!”   “没事,小伤罢了,别哭。”   马车旁,白面男人站在原地,神色冷漠地望着两人,眸中没有一丝波动。过了片刻,他微微侧身,小心翼翼地替车内之人拉好帘子。   马车缓缓驶离,车轮滚远,跟随其后的侍从的身影渐渐模糊,四周归于沉寂。   古琴孤零零地躺在杂草丛中,所幸并未损坏。时绫本想替谢墨卿抱着琴,可谢墨卿见他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又受了这般惊吓,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劳累。   时绫争不过他,只好一手小心扶着谢墨卿,一手轻轻捂着他的伤口。   两个受了无妄之灾的孩子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在灼热的日头下慢慢往回走。   终于回到了那处破旧的土房。时绫停下脚步,想让谢墨卿进去歇歇,谢墨卿知道时绫的哥哥不喜欢他,不愿给时绫添麻烦。   “那我陪你去看郎中。”时绫拉着谢墨卿的袖子。   “我没事了。”谢墨卿勉强勾了勾嘴角,轻声安慰,“你看,都不流血了。就是小伤,别担心,万一你师父和哥哥回来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时绫被谢墨卿的话语触动,眼泪又涌了出来。   最后还是谢墨卿独自离开,时绫目送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野尽头,才慢慢推门回到家中。   他脚步虚浮,头昏脑涨,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时绫的衣衫上有谢墨卿的血、他自己的泪,还有那一地尘土。   他呆愣愣地坐了许久,连泽夜推门都毫无察觉。   泽夜今日收工早,谢墨卿那日说时绫很喜欢醉月阁的饭菜,他就去买了,想用来和时绫和好。   提着尚带余温的食盒跨过门槛时,泽夜唇边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可这笑意在看清屋内情形时瞬间凝固——   小花精衣衫沾满暗红血迹,小脸此刻满是尘土与泪痕,墨发散乱地垂在胸前,恹恹地呆坐着一动不动。 第113章   泽夜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时绫跟前, 顾不上许多,几乎是跪倒在他面前。放下食盒,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颤着捧住了时绫的脸。   一向干净无暇的漂亮小脸此刻遍布泪痕与尘土, 狼狈得几乎认不出模样,眼尾肿得发红,唇角都在发抖。   他顿住呼吸,眼底闪过彻骨寒意,“谁做的?”   泽夜极力控制着自己, 他小心拨开时绫额前沾着泥的碎发,动作极轻,生怕碰痛他。惯常冷淡如霜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骇人的怒意, 却在对上那双红肿湿润的眼睛时,又尽数压了回去。   时绫看到出现在面前的泽夜, 鼻尖一酸, 眼泪几乎没做停顿就再次奔涌出来。   他猛地扑进泽夜怀里, 将满是尘土的脸埋进他的颈窝, 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泽夜整个人僵了一瞬, 随即毫不犹豫地收紧手臂,将人牢牢护在怀中。   尽管泽夜十分心急,却也不敢逼问, 怕眼前人再受到惊吓。他低声耐心哄着, 一下一下拍着时绫瘦削的后背, “不怕了, 我在这。”   泪水沿着时绫的脸颊往下滚,流进泽夜的衣领里,烫得泽夜浑身发紧。   泽夜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 任由怀中人发泄情绪。他仔细感受着心口,那里除了刚刚被时绫这副模样吓得正剧烈跳动以外,并无痛意,说明时绫没有受伤,泽夜稍稍松了口气,但怒意烧得更旺。   过了许久,怀中人终于缓过一点气来。   时绫稍稍从泽夜怀里退开一些,抽噎着抬起泪眼,正要开口,突然瞥见泽夜雪白衣襟上被自己蹭出来的泥印。   泽夜低头看了一眼,那点污渍不值一提。他伸手替时绫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声音温柔得不像他的:“无妨。”   时绫怔怔看着泽夜,眼里闪着未褪的惊惧,脖颈微微缩着。   泽夜见他仍惊魂未定的模样,眸色越发深沉,将时绫冰凉的手整个包覆在自己掌心,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时绫的指尖在泽夜温暖的掌心里轻轻颤抖,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给了泽夜。   泽夜阴沉着脸,强压着怒火耐心倾听,当听到那人竟要强行带走时绫时,终是忍不住冷声打断:“你可看清他的面容?”   时绫被泽夜骤然冰冷的语气吓到了,嗫嚅道:“没、没有,他戴了面具......”   泽夜心头涌上一阵后怕,如今灵力被封,若时绫真被掳走,茫茫凡间,他该去何处寻?   他不能再失去时绫第二次。   时绫不知泽夜心中所想,继续低声道:“是墨卿公子冲进来护着我,说了两句话激怒了他,他才把我们扔出来。”提起谢墨卿,他眼眶又红了,“墨卿公子的脖子被他们用剑划伤,流了好多好多血。”   泽夜目光落在时绫衣衫沾染的血迹上,他方才就在疑惑,既然没受伤,这些血迹从何而来?现在终于明白,这都是谢墨卿的血。   时绫知道泽夜与潇澈都不喜谢墨卿,可今日若非他相救,自己早已被掳走。   时绫鼓起勇气,反握住泽夜的手,哀求:“仙尊,我明日能不能去看看墨卿公子?”他想起白面男人的话,身子又是一颤,“他们说就算没有提前遇见我,路过家门前,也会进来‘叨扰喝茶’,今日若不是墨卿公子恰巧来找我,我现在已经被带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仙尊了。”   说到最后,时绫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不敢直视泽夜的眼睛,只敢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生怕看到拒绝的神色。   泽夜感受着掌心里微微发颤的指尖,小花精眼尾泛红,唇色发白,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窗外暮色渐沉,一丝凉风穿堂而过,时绫单薄的身子不自觉地往泽夜怀里缩,像只寻求庇护的雏鸟。泽夜沉默片刻,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好,明日我陪你去。”经过此事,泽夜哪敢让时绫独自出门?谢墨卿既是凡间有名的琴师,人脉广阔,或许能打探到那歹人的线索。   时绫听见泽夜同意了,低低“嗯”了一声,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窗外风声渐紧,屋内却静得出奇,耳边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和那在沉默中悄然滋长的情愫。两人都很是后怕,静静相拥着,谁也没有开口。   许久,泽夜低声问:“吃饭了吗?”   时绫轻轻摇头,发丝蹭过泽夜的下巴。泽夜松开怀抱,俯身提起地上的食盒,牵着时绫来到桌前。他将饭菜一一摆好,随后执起竹筷,夹了一块肉送到时绫唇边。   “张嘴。”   时绫怔了一下,没有推拒,乖乖张口含住。   一口接着一口,饭菜温热,时绫的身子也暖和了。   两人都极为默契地没有提起昨日那个吻。   仙尊一直待他很好很好,或许,昨日的吻真的只是出于师父对徒弟的疼爱。   时绫在心里自我安慰,替泽夜辩解,可越想越心虚,羞耻中又有一丝丝的小失落,他也说不清究竟为何失落。脏兮兮的小脸浮起一抹奇怪的潮红,像是桃花瓣落在灰尘里,可爱又狼狈。   泽夜眼角余光一扫,哪能看不出他的小心思?他没有点破,而是又夹了一筷子菜,语气平静:“吃慢些。”   好不容易和时绫和好,泽夜不想再吓着他。   昨日确实是他冲动了,被情绪左右就吻了上去。不过他并不后悔,即便再重来千万次,他还是会那么做。   待时绫吃饱后,饭菜还剩大半。泽夜神色自若地就着时绫含过的筷子,将剩下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饭后,泽夜去溪边打了一桶水在灶上烧热。他先替时绫褪了外袍,露出里面单薄的里衣,将沾满尘土与血迹的衣物搁在一旁。   时绫听泽夜的话横躺在床上,头伸出床沿,如瀑般的墨色长发垂下。泽夜单膝跪在床边,一手托着瓷碗,一手轻拢他的发丝,温热的水缓缓舀起,泽夜一下一下将水浇在他头上,再用指腹穿过湿发,轻轻按摩着头皮,时绫舒服得几乎要睡去。   擦干头发后,泽夜拧了块湿布,细细擦拭时绫的脸,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翘的鼻尖,再到柔软的唇,轮到双手时,更是将十指一根根挨个擦净。   当泽夜蹲下身欲替他脱鞋袜时,时绫双脚立马往回缩去,整张脸一下红透了,“不、不用了仙尊,我自己洗就行。”   泽夜却并未退让,他抬眼看他,眼神沉静,伸手握住他纤细的脚踝,轻声却坚定道:“你今日受了惊,我只想让你好受些。”   时绫还想推辞,泽夜五指稍稍收紧,但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拇指在他踝骨处轻轻摩挲,带着安抚的意味。时绫抿着唇,终是没再反抗。   泽夜得偿所愿缓缓脱下时绫的鞋袜,雪白的足踝暴露在烛火下。一双极其秀气的脚,干净、瘦小,脚背的肌肤薄如蝉翼,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蜿蜒其上。骨线清晰好看,水汽氤氲中,足尖透出一层淡淡的粉色。   泽夜的目光在停留了片刻,握着脚踝的指尖微微发烫。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这才小心地将这双脚浸入温水中。   水面轻荡,覆盖上去的瞬间,时绫敏感地一颤,脚趾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想要缩回却被泽夜稳稳握住。   “痒。”他小声嗫嚅道。   泽夜没有回答,只是用指腹轻轻抚过他的脚背,安抚他。   水温恰到好处,让时绫紧绷的足尖渐渐放松,舒展开来。泽夜的动作极尽温柔,指腹缓缓摩挲着,从足跟到趾尖,每一处都照顾到。偶尔碰到特别敏感的地方,时绫就会不自觉地轻颤,却又在泽夜耐心的抚慰下再次放松。   “烫吗?”泽夜忽然低声问。   时绫怔怔摇头,小小声道:“……不烫。”   泽夜“嗯”了一声。   时绫羞得连脖颈都泛起了粉色,他从未想过高不可攀不怒自威的仙尊会为他做这种事。就算如此,他本以为泽夜多少会露出些嫌弃的神色,可泽夜从头到尾神色沉稳,眼睛一刻也没移开过。   待洗净擦干后,泽夜将时绫的脚轻轻放回床榻,“你先睡。”说着端起木盆往外走去。   然而时绫并未躺下,而是抱着被子坐在床榻里侧,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泽夜离去的背影。   过了半晌,脚步声渐近,但门并未被推开,房外传来水声,想来是泽夜在梳洗。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小心推开。泽夜放轻步子端着洗净的木盆回来,见时绫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愣了愣。   泽夜将木盆放好,也上了床榻。床板发出细微的响动,身侧的床褥微微下陷。   “睡吧。”   泽夜的声音低沉而近,身子却和时绫刻意保持着一些距离。   潇澈还没回来,所以烛火并未吹灭,昏黄的光影在榻前摇曳,两人之间横亘着一段触手可及却又难以逾越的空隙。   时绫悄悄往泽夜那边挪了挪,被褥摩擦发出窸窣声。   昨晚他是故意背对着仙尊的,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让他不知所措,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可今日他想通了,仙尊教导他、爱护他,待他这样好,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不要多想了。   两人并肩躺着,时绫又往泽夜那边靠了靠,察觉到时绫的贴近,泽夜终是侧过身,主动将人揽入怀中。   时绫的额头抵在泽夜锁骨处,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白日受到的惊吓慢慢被抚平。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两人便起身了。   临行前,泽夜取来一块布,仔细将时绫的脑袋包裹起来,只露出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往醉月阁去的路上最是热闹,他不能让时绫“招摇过市”。   “仙尊......”时绫扯了扯头上的布,声音闷在里面,“这样好奇怪。”   泽夜为他一点点整理着边缘,低声道:“安全要紧。”目光在那双露出的眼睛上停留片刻,又补充,“很好看。”   时绫顺从地没再乱动,任由泽夜为他摆弄。   到了醉月阁,虽说裹得严严实实,但站在门口的阿福一眼便认出了时绫,忙迎上来。   “时公子!你们来得正好,我家公子刚说换完药就要去寻你们呢,快快快,这边走。”   阿福一边领路,一边急急絮叨领着两人上楼。走廊上迎面碰见出来的郎中,阿福恭敬地塞了银两,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领着他们进了雅间。关门时还不忘左右张望,仔细落了锁。   雅间内,谢墨卿半靠在床榻上,脖颈缠着厚厚的纱布。时绫见状扯下了头上布料,小跑几步扑了过去,颤声问:“墨卿公子,你还疼不疼?”   谢墨卿见到来人先是一怔,旋即轻轻摇头,“不疼了,时公子不必担忧。”   泽夜将手中的补品递给阿福,朝谢墨卿拱手低声道:“多谢公子相助。”   谢墨卿摆了摆手,并未接话,神色骤然变得凝重。他直视泽夜,“快些带时公子离开安城。”   不给两人迟疑的空隙,谢墨卿压低声音,一字一顿继续道:“昨日要带走时公子的……是当今圣上。” 第114章   话音落下, 屋内霎时静得可怕。阿福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同情与心疼,落在呆愣愣的时绫身上。   时绫懵懂地眨着眼, 完全不明白“圣上”二字的含义,又不敢贸然询问,谢墨卿和阿福都是凡人,他生怕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神仙”的身份会吓到他们。他没出声,只转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泽夜。   时绫不知道, 可泽夜在凡间生活二十年之久,他太清楚凡间的帝王意味着什么,执掌生杀予夺的无上权柄,杀谁、夺谁, 只需要轻飘飘的一句话,便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为其效命。   泽夜朝站在谢墨卿床边的时绫招招手, 时绫立马听话地小跑回去, 泽夜紧紧牵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   谢墨卿闭了闭眼, 似是回忆, 似是在极力压制心头的某种情绪,缓缓开口道:“昨日我冲进马车时,那人正俯身捏着时公子的下巴, 与他拉扯间, 瞥见了他腰间佩着的一块玉。”说到这, 他神色愈发凝重, “玉是和田美玉,品相上乘,非凡俗可得。更关键的是, 玉上雕着五爪金龙,正中刻着‘天启’二字。唯有当今天子,才敢将龙形入玉,且镌刻此等字样。还有那人的侍从,说话字字缓慢,尖细刺耳,听着像是习惯了居高临下的腔调,每一句都是宣布而非商量。”   谢墨卿望向懵懵懂懂的时绫,眸中尽是怜惜:“我便认出来了,那人不是别的,就是圣上。”   谢墨卿见多识广人脉广阔,身边尽是官僚贵族,皇家的事物他自然是了解一些。   谢墨卿每说一句,泽夜的脸色就沉下一分,他昨日只当是哪个路过此地的浪荡公子,他虽失了灵法,可千年苦修的身手剑术早已刻进骨血,自忖足以应对凡世中人,哪知偏偏撞上了这凡间最不好招惹的。   “师父。”时绫轻轻拽了拽泽夜的衣袖,眼中充斥着不安。虽然还是没听出昨日马车里男人的身份,但感受到屋内骤然紧张压抑的气氛,也明白了那人应该很不好惹。   泽夜侧头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头顶那撮翘起的小发丝上。   片刻沉默,他缓缓抬手,指腹轻轻按住那缕不听话的发丝,顺着时绫的发顶一寸寸抚下。   尽管眼中情绪翻涌,终归只落成了这个动作。   泽夜深吸一口气,将时绫往身旁带了带,“我们现在就走。”   这个简单的动作里藏着太多说不出口的情绪,担忧、愤怒、无奈,还有深深的自责。   谢墨卿点点头,下床快步走到窗边,掀起一角窗帘向外张望:“我让阿福备了马车在后门,方才本想去找你们,正好你们来了。”回头看向时绫时,眼神柔和了几分,“时公子,路上多保重。”   他素来钟情琴曲痴迷音律,平生所求不过知音,来到这醉月阁,除了每月的例银,从未收过其他金银财宝,只求有人静心聆听。可如今这纷扰世道,能停下匆忙脚步的不是附庸风雅的达官显贵,就是算计权谋之人,谈的多是利益与权势。   唯有时绫不同,眼中没有算计,没有欲望,只有纯粹的对琴音的欣赏。   对时绫,谢墨卿从无半分其他的意图,能与这般纯净未染知足常乐的灵魂相识,已然极为难得。   泽夜将腰弯得很低,朝谢墨卿深深鞠了一躬,沉声道:“多谢公子相助,泽夜心存感激,日后定当回报公子厚情。”   听闻突然要离开,时绫一时没反应过来,见泽夜行礼,他也忙不迭跟上。抬起头时,眼中还有未散的慌乱,声音软糯却真诚:“谢公子,多谢相助,时绫感激不尽。”   谢墨卿微微一怔,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直到此刻他才知晓眼前人的全名。   虽不知具体是哪两个字,但名字念起来如珠玉落盘,清越动听,倒是与其通透的性子极为相配。   谢墨卿笑道:“时公子已是在下的小友,这是应该的,不必如此客气。”   这时,站在门边的阿福耳朵动了动,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悄悄打开锁,开了一条小缝,从走廊围栏的缝隙往下窥探。这一看,顿时吓得他魂都飞了——   只见醉月阁大堂内,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食客,平日里喧闹的大厅此刻鸦雀无声。黑压压的人影如潮水般自大门外不断涌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得楼板都在微微颤动。   为首的太监身着绛紫色官服,手持拂尘,尖细的嗓音正在发号施令。他身后跟着无数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和披甲执锐的禁军,腰间佩刀在日光下泛着森冷寒光,动作整齐划一,转眼间就将整个醉月阁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福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他哪里见过这场面,哆哆嗦嗦地合上门,转身时双腿都在打颤,颤声朝三人道:“皇、皇上的人来了,把醉月阁,围、围住了......”   “怎会找到这里来?”谢墨卿神色一凛,很快明白过来,“想来定是昨夜皇上已经派人手在暗处盯着,今早才一路尾随你们来到这里。”   谢墨卿走过去轻轻拉开门,朝他们道:“两位公子跟我走,醉月阁有两个楼梯,除了大堂的,正对面雅间里还有,都能下去。”   泽夜朝谢墨卿微微颔首,拉着时绫跟上,三人肯定不能大摇大摆地走在走廊上,而是紧贴着其他雅间的门板,好在地上铺了地毯,将脚步声都吸了进去,没发出什么动静。   然而还没走几步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手持长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剑锋直指泽夜,杀气腾腾,眼神冷厉如刀。   泽夜反应迅速,侧身闪避的同时挥出一掌,力道沉稳,直击锦衣卫手腕。   锦衣卫没料到泽夜反应如此迅速且行云流水,手腕一震,险些没握住剑。趁此良机,泽夜一脚踢向锦衣卫胸口。   锦衣卫后退两步,脸色阴沉,迅速稳住身形,手中剑锋再次划出一道凌厉弧线,直劈向泽夜肩膀,劈的是泽夜牵着时绫手的那边,为的就是让他放开,随后另一手准备去捉时绫。   泽夜眼神一冷,时绫被他拉着后撤半步,避开那道锋锐剑光。   几乎是在同时,泽夜反手一探,猛地从锦衣卫腰间抽出备用利剑,毫不迟疑地挥剑迎上。   两剑相交,火星乍现,铿锵之声震得人耳膜发紧。   腰间突然一空,锦衣卫明显怔住了一瞬,趁此破绽,泽夜眼底寒意加深,身形贴近,抬膝一记狠踹正中对方胸口,力道之猛几乎将人踹飞出去。   锦衣卫踉跄着跌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已然浮现出惊恐与难以置信,可还是想爬着去抓时绫的衣摆。   泽夜面色不改,神情淡漠,持剑走上前,手中动作干脆利落,剑尖一转,冷光一闪。   长剑破体刺入,鲜血喷涌而出,有几滴溅在了他的脸上。   锦衣卫头一歪,没了气息。   谢墨卿眼中闪过一瞬异色,看了泽夜一眼,抿了抿唇,提步从尸身边跨过,低声道:“走吧。”   泽夜一手持剑,一手拉着时绫。   方才杀人时眼都不眨一下,此刻却不敢回头看时绫。   路过尸体旁,时绫忍不住瞥了一眼。   双目圆睁,死状极惨,血已蔓延出一片,将地毯染成黑红色,触目惊心。   他的目光移向泽夜,长剑还慢慢滴着血,一滴接着一滴。大掌紧紧牵着他,他能感受到泽夜的在抖。   时绫眼里没有错愕,也没有惊恐,他只是轻轻伸出另一只手,覆上泽夜的手背,像哄花园里伤心的灵兽那样,笨拙地一点点抚摸着。   他以为泽夜是在害怕。   他想安慰他。   他不知道,泽夜确实是怕了。   可怕的不是命悬一线的突袭,不是闪着寒光的利剑,也不是血和尸体。   而是时绫自己。   泽夜怕看见时绫露出惧怕的眼神,怕时绫颤抖着疏远他,觉得他冷血。   所以当那只温软的手覆上来的时候,泽夜几乎僵住了。   他没想到,时绫会在这时候,在看见他杀人之后,还愿意碰他。   心口像是被人轻轻敲了一下,震得他发懵。   他缓缓回头,正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睛,里面没有畏惧,没有排斥,反而闪着点点亮光,带着一点不加掩饰的崇拜。   泽夜喉头一紧,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时绫见泽夜回头,看到了他脸上的血,没多想,立马抬起袖子,小心翼翼地要去替他擦掉。   那一抹浅色布料尚未触及面颊,楼梯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他们闯上来了。”   谢墨卿脸色一变,猛地回头看去,楼梯乌压压涌上一群人头。醉月阁为环形结构,三人若想原路折返,也来不及了。   锦衣卫与禁军将整个楼层团团围住,长剑弓箭齐举,寒光逼人。而缓步走在最前方,面白无须的太监,正是昨日的白面男人。   白面太监路过那具锦衣卫的尸体时,连头都没低一下,仿佛地上的死物不过是尘土残叶。面上笑意一如往常,缓步走至三人面前,双手拢在袖中,朝谢墨卿与时绫欠了欠身。   “二位公子。”他笑眯眯地开口,“又见面了。”   尾音意味不明地拖长了些,叫人背后泛起一股凉意。   他说罢,身后的侍从双手奉上一个精致的盒子,白面太监动作从容地将其打开,拿出一卷黄绫,一寸寸地摊开。   他笑着扫了三人一眼,嗓音婉转而绵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时绫,姿容出众,气韵天成,性情温良。朕一见倾心,念之再三,终不舍释手。   今特召入禁中,居坤宁宫,赐衣食用度从上宾之礼,教引礼部尚书亲理,以供朕朝夕教养,伴朕左右,解朕烦忧。   其师教导无方,所授毫无所长,然养育尚勤,所成玉貌可观,念及旧恩,特赦其过,不予追究。   谢墨卿,于朕之人颇有照拂,亦心怀仁德,可嘉,赏金百两,赐“仁义”之匾,命即日起居所“醉月阁”闭门谢客,不得外出。   钦此。”   白面太监宣完圣旨,手中圣旨未收,微微一顿,忽地抬眸,笑意不改,缓声道:“三位公子,还不跪下谢恩?”   谢墨卿听完圣旨,脸色倏然一变,眉头拧起。他眼中闪过一抹震怒,又极力压住,袖中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这圣旨说得好听,什么“教养”、“伴朕左右”,实则与纳入后宫无异!   可皇帝杀谁要谁只是一句话,亲笔所写的圣旨,谁要是敢说半个“不”字,弦上的箭就会把他们射成筛子。   见三人仍无动于衷,白面太监眼皮子抽了抽,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新皇登基已有半年,后宫却始终空无一人。自宫门大开那日起,各地权贵美人如潮水般涌来,皆想搏得一席之地,光是折子便堆了满殿。可无论如何打扮、如何献媚,凡是送入宫中之人,尽数被逐,甚至有人还未来得及落脚,便被杖责至死。   朝中早有传言,说陛下性情古怪,忌惮烟脂,连宫女都不许靠近一步。   如今好不容易瞧上一个,虽是男子,但也算后宫有人了。现在不谢恩、不下跪,的确不成体统,可日后这可就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他这个做奴才的,还是别瞎计较耍威风了,小心掉脑袋。   他将金黄的圣旨小心收起,神态安然,看向谢墨卿,笑道:“谢公子,圣上有言,昨日你言辞冒犯,旁人早就人头落地。然念你与时小公子情谊深重,琴艺也尚可,倒叫陛下听得几分欢喜,这才未与你计较,反赐你黄金百两与‘仁义’匾额。谢公子,好生收下吧。”   他话锋一转,看向时绫:“时小公子,外面早已备好仪驾,静候归程。”   时绫脸色瞬间煞白,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他怔怔地看着那太监,又看向泽夜,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要把他带走?   泽夜沉默片刻,手中紧握利剑,瞥着白面太监,嗓音极低:“若他不愿呢?”   “呵。”   太监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笑,眼中浮起点点冷意,“这可不是愿不愿的事,这是圣旨,是诏令,是天子之意!”他视线从泽夜滴血的长剑上移,带着些许戏谑和怜悯,“你以为你是神仙不成?说个‘不愿’,就能将这天命推翻!?”   时绫:“……”   这一句,白面太监只是随口讥讽,却不知,他倒真说中了。   泽夜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在仙界,他高高在上、无欲、无惧,目光所及众仙俯首。   可如今,灵法皆失,此刻,他也不过是一介血肉凡胎,被迫仰望凡俗权柄,连护住身侧所爱之人都显得无能为力。   话语如刀,尖利地近乎羞辱,可最让泽夜屈辱的,是他无力反驳。   面对无数闪着寒光的刀箭,时绫缩了缩脖子,只觉后背发凉,他伸手轻轻扯了扯泽夜的袖子,见泽夜看过来,反倒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不想他冲上去,不想他受伤,不想他有事。   四周寂静无声,仿佛空气都凝成实质。   不退就是死局,而退,泽夜又怎甘心将小花精拱手相送。   谢墨卿眼见局势紧逼,沉着脸对白面太监道:“公公,不知能否移步身后雅间,我们商量几句,也让时公子和他师父告个别?”   白面太监冷笑一声,眼神锋利,“谢公子,可别想着耍花招。醉月阁里里外外,已被我们彻底围住,哪有退路?”   谢墨卿神色不动,淡声回道:“公公想多了。时公子与他师父相依为命多年,说带走就带走,未免太狠心了。让他们最后说几句话,也算人情。”   白面太监眉头微皱,极不情愿,可想到时绫日后的地位,也不敢得罪,“公子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别耽搁太久。”   谢墨卿点头,带着时绫和泽夜转身进了雅间。   关上房门后,三人立马走到窗前,将窗子开了一条缝,果然如那白面太监所言,醉月阁下站满了锦衣卫和禁军,手拿弓箭正对着窗子。   望着层层禁军,谢墨卿低声道:“强闯无望,不如先让时公子进宫,他不是还有个哥哥?我们三人再一起想办法救他出来。正好我在安城也还有几分薄面,或许能通通人情。”   话音刚落,泽夜脸色倏然一冷,手中利剑紧了紧,时绫垂着眼,像是认真在思考,又像是根本没什么概念,轻轻点了点头。   “好。”   泽夜猛地扭头看他。   时绫忽然绽开一个明媚的笑,轻声道:“师父肯定会救我出来的,况且,说不定,灵……”话未说完,他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泽夜自然知道时绫说的是什么。   他喉头一哽,半句话都说不出,从未这般无力。   时绫不是凡人,也不是时常下凡游玩修为深厚的大仙,他只是个没见识的茉莉花精,对世情险恶毫无概念,根本不懂“深宫”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仙尊最厉害,仙尊会来救他,所以他不怕。   时绫轻轻拉住泽夜的手,柔声安慰,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血迹。   泽夜红了眼,愣愣看着眼前什么都不懂的傻花。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白面太监催促道:“时公子,该走了。”   时绫与泽夜四目相对良久,抱了抱泽夜,随即准备开门离去。   然而泽夜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   时绫挣不开,只得回到泽夜身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仙尊要快点来救我。”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茉莉的清香。紧接着,一个柔软如花瓣的触感轻轻落在泽夜脸颊,快得像是错觉,却让泽夜整个人僵在原地。   谢墨卿只看师徒二人似乎在窃窃私语,随后时绫便轻易挣开了束缚,推门而出。   泽夜站在原地,脸上残留的温热触感灼烧着他的理智。   门外白面太监尖细的嗓音刺耳地响起:“时公子,请随奴才入宫。” 第115章   坤宁宫的大红宫门静静立着, 门钉规规矩矩排列齐整,金兽安在门上,衔着铜环没声响。檐边挂着铁马, 风吹过来,就晃几下,叮叮作响。   墙高得吓人,一路延展开,砖石压得严严实实, 门前连棵草都没有,地扫得干干净净,石板泛着白光。   殿外的宫女太监早早侯着,全都低着头, 手规规矩矩交叠在腹前,一动不动。等时绫一落轿, 众人便齐齐跪下, 整齐得像练过许多遍, 声音不高却震耳:“见过时公子。”   白面太监似笑非笑地立在时绫身侧, 手腕搭着拂尘, 缓步向前半步,视线落在最前头那个跪着的年轻太监身上。   “小德子。”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字字清楚, 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太监, “这是皇上钦点的贵人, 你若伺候得不周, 回头皇上怪罪下来,我可替你担不起。”   跪在白面太监脚下名唤小德子的太监闻言身子一抖,忙把头压得更低了些, 哆哆嗦嗦道:“是……是,钱公公,奴才定当竭力伺候好时公子,绝不敢有半点怠慢!”   钱公公听了,微微颔首,袖袍一拂,便往旁边退开了。   小德子这才爬到时绫脚边,态度小心翼翼,说:“时公子,奴才小德子,是坤宁宫这边伺候您的。里头一切安排都已妥当,您若有哪处不快,尽管吩咐奴才。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分马虎。”   时绫站在殿门前没动,现在明明是盛夏,可他却觉得阴森森的,风一吹,檐下的铁马又响了两声。他轻轻捏了下袖口,像是从梦里刚醒过来,整个人还有点发懵。   地上跪着的太监宫女一个个垂着头,不敢动更也不敢吭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等殿前这位小公子发话。   时绫垂眸看着这些人,浑身都不自在。他自食其力惯了,从小到大身边没谁服服帖帖地伺候,更没谁如此恭敬谨慎地对他说话,觉得很不好意思。   于是他连忙道:“你们别太拘束了,快起来吧,不用跪。”   说完,地上的太监宫女才低着头缓缓起身。   随后,时绫又转向那几个抬轿和一路跟在轿后的小太监们,语气诚恳道:“一路辛苦,多谢你们照顾我。”   没有半分高高在上的傲气和架子,甚至还透出些许不安与局促。   他不过随口一谢,方才还气定神闲的钱公公却猛地一震,像被雷劈了,慌忙左右张望,旋即躬起身子,“哎哟,不敢不敢,时公子折煞奴才了!皇上亲口吩咐,要奴才好生伺候您,这本就是奴才的分内事,哪敢当‘照顾’二字啊!”   后面的太监也纷纷低声应和:“奴才不敢,公子折煞奴才了。”   时绫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他看着这些低声下气卑躬屈膝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皇上正被政务缠身,一时实在抽不出空来陪公子,还请公子多见谅。”钱公公搓搓手赔笑道,边说还边看时绫的脸色,“皇上还说了,宫里哪处您想去都无妨,尽可自在。宫里上上下下都吩咐下去了,没人敢怠慢。您有什么事,叫小德子去办就是。”   他话音刚落,旁边小德子就连忙应声:“是是是,公子尽管吩咐奴才。”   时绫听到可以随便转,眼睛亮了亮,点点头,钱公公见状,朝他恭恭敬敬行一礼,“那奴才便回养心殿复命了,晚些时候会再来问安。”   说罢,他提着拂尘带着其他太监脚步轻巧地退下了。   小德子看钱公公走远了,这才抬起头,声音里带着谄媚与讨好:“公子这边请,奴才带您去殿里看看。坤宁宫前后都收拾好了,都是最干净的用具。您要是觉得哪儿不合心意,尽管说。”   朱红漆门在两名宫女合力下缓缓开启,露出门后一处空阔内院,石板铺地,整齐齐地朝里延伸,院中未设绿植,仅在几处角落了石头做点缀。左右各有厢房,窗户紧闭。   正前方有一道垂花门,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写着“坤宁宫”三字。   偌大的宫殿里静悄悄的,时绫有些发怵。   小德子偏着身子引他朝里走,待上了台阶,才悄声笑道:“公子,这就是咱们坤宁宫的正殿了。”   小德子推开殿门,一股清冷的木香味扑面而来。   殿内空旷高敞,顶梁深红,正中立着一座屏风。   “这是正殿,您平日里在这儿品茶看书、吃点心、接见人都方便。后头通着内寝,是您歇息的地方,静得很,沐浴净房也都设在那边,分得开,不会打扰您睡觉。”   时绫没接话,他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心思飘忽。   小德子还在滔滔地介绍:“沐盆是新做的,宫里水井干净,早晚都有人专门汲水送来,您内寝的卧床、屏风、书案,也全是新打的,软枕被褥都晒过阳气了,东侧有小厨房,备些点心茶水,随叫随送……”   时绫轻轻应了一声,他背着手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两步,趁着小德子还自顾自说得起劲,悄悄从没关严的门缝瞥着宫殿大门的方向,想看看出去的路是不是还开着。   小德子一转头,见时绫正瞧着什么,赶紧堆着笑凑过来,问:“公子可是觉得哪处不妥?要不奴才让人再收拾收拾?”   时绫被他一惊,忙收回视线,干咳一声:“挺好的挺好的,不用麻烦了。”   小德子连连摆手,赔笑:“哎哟,这哪儿算麻烦啊,都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该做的。”   察觉到时绫的心不在焉,小德子试探着问了句:“公子可是觉得闷了?”   时绫立马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嗯嗯嗯!”   “那等皇上的赏赐送来,奴才带您去御花园转转。”小德子笑得灿烂,神秘兮兮地用手掩着嘴,小声道,“御花园平日里除了皇上和打扫的宫人,没人能进去。可您想怎么逛就怎么逛,没人拦您。”   小德子话才说完,便有宫人快步前来通传:“赏赐到了。”   时绫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殿门便再次被推开了。只见一队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个个双手捧着沉甸甸的盒子。   领头的内侍尖着嗓子,站在一旁高声唱报:“皇上恩赏——金鸾凤合欢镜一面,绣鸳鸯戏水的苏绣褥子一套,雪参五根,合欢香饼十枚,宫中秘制养容膏两瓶,夜光杯四只,夜明珠一颗……”   殿内的太监宫女皆低头屏气,小德子殷勤地请时绫落座:“公子先歇一歇,赏赐繁多,点得慢些。”   时绫坐下了,桌子上立马摆上几盘点心,小德子还给他斟了一杯茶。   可他却没什么胃口。   玉器金饰在眼前晃来晃去,金子银子叮当响,宫人们还在不断往殿里送,正殿都已经站不下了,后来的只好站在了院子里,太监念得口干舌燥,嘴角起沫。   直到最后一样送来,内侍上前请示:“公子,赏赐皆已送齐,您看……”   时绫手一挥,“你们拿去分了吧,我不要。”   殿中霎时一静。   片刻后,宫女太监齐刷刷跪了一地,惊得声音都在颤:“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妄动皇上恩赏!”   时绫也被吓了一跳,险些把茶盏碰翻。   其实刚才太监念的东西他一个也没听懂,不过他肯定也用不上,既然用不上,索性就给这些宫女太监啊,他们辛苦跑一趟也不容易。   时绫解释:“你们别害怕,我……我就是觉得自己用不上,没别的意思。”   小德子眼睛一转,出来打圆场,“公子仁心,是让你们代为收着。归置到库房,好生保管,不许乱动,听到没有?”   众人如蒙大赦,连连应是。   时绫疑惑地看向小德子,“我就是要给他们的。”   小德子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哎呦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皇上若是听见了,奴才们可就都得掉脑袋啦!”   时绫小声嘀咕:“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他们又不是抢的,是我主动给的呀。”   “公子,话不能这么说,宫里讲规矩,皇上的赏赐哪是咱们能随便处置的?赏你一分,你就得恭恭敬敬收着,连碰都得小心。你要是说不要,那就是不敬。要是赏的东西转了手,那就是……”小德子左右看了看,凑近时绫,“犯上。”   从迫不得已和泽夜分开到现在,时绫心里本就伤心与愤怒交织,闻言也是忍不住了,气道:“他怎么这么坏!”   听着简短的话一出口,小德子瞳孔都缩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惊出一身冷汗,“公子公子!这话可千万不能说!万万不能再说了!这是要杀头的!”   时绫怔怔地看着脚边的小德子,见他反应如此大,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些:“我就是随口说说的……”   小德子浑身发颤,手脚冰凉,抖着嗓子:“奴才知道公子心地好,可这宫里啊,金砖玉瓦下面埋的都是规矩。您一句话,旁人可担不起。”   时绫垂着眼,仙界从来没有这种规矩,东西送出去那就是别人的了,别人想怎么处置都随他,谁还会管这么多。况且他在玄宗山也没受过这么多约束,仙尊待他极好,哪里拿乱七八糟的破规矩压过他?   他心里一阵无语,觉得自己是被人塞进了个看不见边的笼子里,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管着,让他喘不过气来。   小德子看他沉着脸不说话,心头一阵发虚,不敢再在这话题上多纠缠,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岔开话:“公子,赏赐也到齐了,去不去御花园转转啦?”   光顾着生气,差点忘了正事,时绫轻轻点了点头,“走吧。”   小德子连忙应下,引他往殿门走,一踏出殿门,时绫脚步就顿住了。   外头的宫女太监密密麻麻站了两排,衣衫整齐,低眉垂首,正中停着一顶大轿,帷幔垂地,流苏随风微晃。   时绫怔了怔,眨眨眼,“他们……都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吗?”   小德子笑着点头,“那是自然的呀,他们是跟着伺候您的。轿子也是给您坐的,地上湿气重,奴才哪敢让您一路走过去。”   时绫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德子,“就我一个人,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你跟着我不就行了吗?”   小德子赶紧拢袖作揖,“公子,您想啊,万一您走路上口干了、饿了、衣襟歪了、鞋沾了灰、风吹得您头疼了,这一路上不带人,谁照应您呢?宫里规矩多,主子出门没跟人才叫怪事,虽然现在宫中就您一个主子,但咱也得有排面。”   时绫:“……”   他腿又不是断了,完全能自己走。日头毒辣,他也不忍心让下人受累,于是不顾小德子的劝说,径直迈步而行。小德子拗不过,只能带着宫女太监在后面紧跟着。   御花园里百花争艳,各色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看见“同类”,时绫的心情总算稍稍好了一点。   一路上,他都在偷偷打量着四周的宫墙,朱红色的高墙巍峨耸立,没有一处是低矮的,更让他绝望的是,墙边连一棵可供攀爬的树木都没有。   所以到了御花园,时绫开始寻找高大树木。   小德子见他既不赏花也不喂鱼,便好奇地问:“公子找什么呢?”   时绫没打算瞒他,直率回答:“有没有高点的树?越高越好。”   小德子虽疑惑,但还是热心地带他来到御花园正中央,“这棵松树是御花园里最高的,二百多年了……”   时绫仰头望去,枝繁叶茂,树干粗壮,确实高大。可惜它位于花园正中,离任何一面宫墙都很远,他失望地叹了口气,不过还是撸起了袖子,站得高看得远,他不信这宫里没有一处能出去的地方,不等小德子介绍完,就像只灵巧的小猫一样迅速爬了上去。   不一会儿,时绫已攀到树冠,小德子见状,瞪大眼睛,吓得魂都快飞了,焦急地在树下喊道:“公子!太危险了,快下来!快下来!”   小德子急得直跺脚,想爬上去,和其他几个太监试了好几回都没成,还弄出一脑门子汗,只能在树下团团转,声音都变了调:“公子您快下来吧,奴才担不起这责啊,万一闪了腰、磕了脑袋,奴才们全都得陪葬啊!”   他一边喊,一边冲身后几名小太监挥手,“都愣着干什么,快、快找软垫!把地上铺好些,万一公子不小心滑下来还有个缓冲!”   树下顿时乱成一锅粥,时绫充耳不闻稳稳坐着,整个皇宫的布局被他尽收眼底,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宫殿,蜿蜒曲折的回廊,高耸的宫墙。他的目光仔细搜寻着,却绝望地发现,这皇宫就像个精心设计的牢笼,根本找不到可以逃脱的路径。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时绫恍惚了,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他好像才真正意识到,这里是逃不出去的。   小德子见时绫没动静,恨不得给他磕头,“您就当是可怜奴才一把,快下来吧,您这一上树,怕是连在御书房的皇上那儿都要听见风声了。”   “皇上驾到——”   尖锐的嗓音犹如惊雷炸响。   小德子脸色煞白,懊恼地朝自己嘴上抽了一巴掌,“砰”的一声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   宫人们一个个慌不择路地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树上的时绫听到动静也转过头去,望向御花园门口那一抹黄袍。 第116章   御花园门口立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 黄袍曳地,金线流光溢彩。锦靴踏在白玉石板上,声响极轻, 却仿佛一脚一声擂鼓,震得人心发紧。地上的宫人个个低头伏地,冷汗濡湿了后背。   男人脸上的黑底金纹面具已然不见。   待男人走近了些,时绫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五官轮廓分明,眉骨高挺, 眼窝阴沉,双眼像柄未出鞘的刀,冷得渗人。男人明明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望过来, 可眼神却像是锁链,冰冷地拴住了他的脖颈。   时绫心里“咯噔”了下, 呼吸都僵了。   这样看来, 那副面具比真容还要温和几分。   男人仰头望着树上的人。   时绫坐在高高的树枝上, 衣角被风拂起, 也看着他。   一个在树上, 一个在地下,两人隔着风,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风吹得松枝簌簌作响, 连阳光都沉了沉。   忽然, 男人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时绫背脊发寒, 像是被什么冰冷锋锐的东西贴着皮肤缓缓划过,从颈后一直滑到腰窝。他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也正是这一颤, 屁股猛地一滑,整个人往前栽去。   好在他反应快,死死抱住了树,整张脸都贴在粗糙的树皮上,手指抠得泛白。   底下立刻传来一阵吸气声,小德子快哭出来了,声音抖着弯,“皇、皇上恕罪!公子他、他不过是一时贪玩,不是存心要冒犯圣颜,是奴才没拦住,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没人理他。   男人始终仰头望着树上的时绫,眼神深邃沉静,看不出怒意,也没有焦急。   时绫看他越走越近,心跳也逐渐加快,像被人用锤子砸在胸腔上,突然有些怕。   “下来。”男人终于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寒意透骨,不容置喙。   时绫的手指动了下,没有动身。他抿了抿唇,整个人又往树上贴了贴,像是要把自己藏进这棵松树里。   他不想下来,更不愿听这个所谓“皇上”的命令。   霸道蛮横,丝毫不讲理,一言不合就强行逼他进宫。分明没有恩怨,甚至从未见过他,时绫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究竟哪里得罪了他,心中自然而然生出反感。   时绫不理他,就坐在树上不动,眼睛瞥向别处。   他不动,树下的男人也不催,定定站在那里,姿态沉稳得仿佛能等他一整天。   过了会儿,太监搬来把椅子,椅子上垫着软垫,男人就这么坐下了。   听到动静的时绫眼睛不自觉地悄悄向树下瞥去。   一个太监手里端着茶盏和点心,轻步走来。两旁的太监分别拿着一把大扇子,慢慢地为那男人扇风。   树下阴凉透爽,男人坐得气定神闲,姿态自在。时绫高高坐在树枝上,烈日无情地直射下来,烤得他的脸颊滚烫。   树下男人慢悠悠地啜着茶,咬着点心,瓷盏碰撞声清脆悦耳。时绫舔了舔嘴唇,倒不是饿,只是被香味勾得馋了。   男人坐得舒服,几个太监围着忙前忙后伺候着。他屁股下的树枝硬邦邦,硌得他屁股开始麻了。   小德子仍跪着,小心抬头,劝道:“公子,下来歇歇吧,树上晒着难受。”   时绫看向小德子,小德子见他看过来,连忙双手合十脸上尽是哀求。   小德子也算是让时绫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他不想听男人的话,可现在是小德子叫他下来。   于是,时绫最先妥协了,缓缓往下爬,   男人见他动了,冷淡挥了下手,身边伺候的宫人听令,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   时绫爬着爬着,脚下一滑,整个人晃了晃,险些从树干上跌落下来。男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张开双臂,道:“朕接着你。”   时绫回头看他一眼,绷着嘴角没搭理,自己一点点调整姿势,稳稳落地。   完全不给皇上面子。   御花园里顿时静得可怕,所有宫人目瞪口呆,每个人都以为这个刚进宫的“贵人”要人头落地了。任谁也没想到的是,平日里暴戾狠辣的皇帝陛下,竟然什么都没说。   男人微微眯眼,目光冷冷扫过时绫坐过的地方,淡淡问:“坐那么高,是在找什么?”   他说着,往前走了一步。   这步不重,但气势逼人,把时绫逼得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脚后跟磕在石头上,险些又跌。   时绫垮着小脸眸子垂着不吭声。   小德子一看这架势,急得不行,额角冷汗流得更凶,忙替时绫圆话:“回皇上,公子方才说想找棵高点的树,坐着赏景、赏景呢!”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棵树够高吗?”   这句问话听着寻常,可语气轻得诡异,时绫不由得看向男人,对上了男人充斥着审视的眼睛。   时绫心发虚,下意识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赶紧摇头。   男人笑了下,但那笑更像是讽刺,缓缓道:“是赏景,还是在找出去的路?”   话音落,时绫眼瞳猛缩,身子僵住,呼吸微微乱了。   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揭开、剥了皮,暴露在光下。他并非没想过男人会察觉,可没料到,会当场被这样直白地戳破。   小德子吓傻了,跪在地上看向时绫,若早知这孩子是想借高处找出去的路,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可能让他上去。   男人的语气和脸上皆无怒意,他看透一切,所以不需要听时绫辩解,说完便转过身朝御花园外走去。   没有斥责没有发怒,时绫摸不透男人的心思,站在原地没动。   男人脚步顿住,偏头看他,语气微凉:“还站那做什么,不嫌热?还是要朕亲自来牵你?”   时绫低着头,小声地问:“……去哪?”   “御书房。”   时绫没回应,像是被定住了似的,脚下生根,不肯动。跪在一旁的小德子急了,知道不能让场面再冷下去,强撑着声音解释:“公子,这会儿日头太烈,御书房阴凉些,皇上疼您,叫您去那歇歇……”   男人闻言,冷冷扫了他一眼。   小德子瞬间噤声,面色发白,低下头去。   时绫终于不情不愿地挪动步子,他走得慢,腿像是被什么拽住了一样。   男人站在前方毒辣的阳光里,看着他一点点靠近,也没催他。   钱守安撑着凉伞走来,想上前给男人遮阳,却被抬手挥开,吓得他连忙退下。   时绫走到男人跟前,男人指尖刚伸过去,还未碰到他,时绫却往旁一闪,避开了那只手。   钱守安看着时绫,眼睛都瞪圆了。   出身寒门的孩子不懂规矩,也不知天高地厚,他等着看好戏。   然而他的皇帝陛下眉头都没动,收回手,随即转头从他手中抢过凉伞。   正走神的钱守安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拽,险些没站稳,汗都吓出来了。   伞骨在男人手中转了转,稳稳撑开,挡在了头顶,也把时绫一起罩住。   时绫抬眸看了眼头顶的伞,没有多言,跟着男人的步伐,出了御花园。   御花园外停着檐子,明显只能坐一个人。   时绫从伞下走出来,“我走过去。”   男人没说话,将凉伞递给太监,坐了上去。   时绫侧头看向小德子,“你带我去吧。”   小德子迟疑了下,皇上没吭声,他哪敢擅自做主?只能回头看男人。   “上来。”   时绫反驳:“没位置了。”   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腿,“坐这。”   “……”   他怎么可能坐他腿上!?   于是时绫随便找了个借口想糊弄过去:“我太重了,会压到你的。”   男人眼里带笑,盯着他瘦小的身板,语气轻佻:“看着傻,倒是挺会照顾人。”   时绫被他的话噎住,脸颊烧得通红,别开眼,问:“小德子,御书房在哪啊?”   小德子低着头,不敢吭声。   时绫无奈,又看向其他太监宫女,可他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恨不得把脑袋低到地上去。   时绫:“……”   男人慢条斯理地抚平腿上的袍子,声音悠闲:“既然你不想走,朕就陪你在这待着。”   男人安稳地坐在遮阳的檐子下,有太监扇扇子,而他站在烈日下,哪个舒服一目了然。   他又是吃亏的那个。   日头正盛,宫女太监也陪着他站,时绫心里过意不去,咬了咬牙,极不情愿地爬上去,一屁股坐在男人腿上。   男人伸手去搂他腰,被他抬手挡开。男人也不恼,收了手,只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太监忽然喊:“起驾——”   檐子猛地一晃,时绫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本能抓住了男人的衣襟。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绫心虚地看了男人一眼,慌忙松手。   檐子又晃了一下。   时绫有点点怕了,虽说不高,但摔下去肯定会疼,而且很丢脸。   男人声音里带着明晃晃的笑,问他:“要不要朕搂着你?”   时绫不吭声,脸更红了,像个熟透的桃子。   男人见他不说话,也不急,倒靠得更近了,嗓音压低了些,“不说话,朕就当你是答应了。”   说着,手落了上来,轻轻揽住了他的腰。   时绫一抖,像被雷劈了似的想躲,却又怕檐子再晃把自己甩出去,只能僵着不敢动。   男人低头看着他,嘴角一勾,满意地收紧了手臂。   檐子稳稳停下,御书房门口站着几个侍卫,见皇上回来,都立刻行礼。男人领着时绫跨过门槛,刚刚处理政务正紧,听到时绫跑到树上去了,处理到一半便赶了过去。   案几上摊开着一堆折子和文书,太监听从吩咐将龙椅搬去一旁,换了个更大的,能坐下两个人的摆好。   时绫坐在男人身旁,撑着下巴,目光游离,思绪飞出宫外。   仙尊是不是已经在来救他的路上了?   想到这,时绫一喜,不过还没高兴一会,他又颓了下来。   墙这么高,还处处都是侍卫,仙尊和潇澈法术还没恢复,怎么进来啊?   他小声叹了口气。   正在批折子的男人闻声瞥了眼时绫,见他呆坐着一动不动,拿起手边的纸和毛笔,放到他面前,“既然无聊就练练字,字太丑了。”   时绫怔了怔,没动,闷闷道:“我手疼。”   男人放下毛笔,握住他那双白白净净的手,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还捏了几下。   “哪疼?”   时绫本就是在诓他,心虚地避开视线,胡乱指着右手食指,“……这。”   男人淡声道:“朕叫太医给你瞧瞧。”   时绫吓了一跳,连忙抽回手,“不、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男人没再继续追问,而是话锋一转:   “刚才叹气是在想什么?”   时绫别过脸去,怕他看出什么来,“什么都没想。”   男人冷冷笑道:“想你的心上人?”   时绫听见这话,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只觉得莫名其妙,脱口而出:“没有。”   男人像是没听到他的否认,自顾自接着道:“那个琴师?”   时绫眉头登时皱了起来,自己和谢墨卿只是好友,而且谢墨卿还对自己这么好,不能牵连到他。   “我和墨卿公子只是朋友。”   男人脸色更黑了,眼中翻涌着怒意,“从朕见到你开始,你对朕就没有半点好脸色,朕有这么让你讨厌?”   时绫沉默了片刻,眼圈泛红,心里积压的委屈尽数涌了上来,没绷住,一行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你派了那么多人用弓和剑逼我进宫。”他泪眼婆娑地盯着男人,“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时绫声泪俱下的控诉,让男人怒极反笑,“逼你?”   他凑近,双手撑在时绫身后的扶手上,将他圈起来,眼里几乎要喷出火。   “你以为朕带那么多人,是怕你跑了?”   “朕昨晚就能让人将你悄无声息地带回来,但朕是皇帝,做事为何要偷偷摸摸?朕大张旗鼓动用锦衣卫禁军,就是故意要让整个安城人尽皆知……”   “可我不喜欢你。”时绫打断他。   话音落下,殿中鸦雀无声。   男人嘴角抽了抽,只觉颜面尽失,脸上像是被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他死死盯着时绫通红湿润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时绫眼泪直往下掉,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欢你。”   看着男人越发难看愤怒的脸,时绫心中莫名畅快,终于出了一口气,火上浇油,“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喜欢你。”   男人眼底怒火腾地窜起来,猛地起身走到墙边抽出剑。   下一刻,他提着剑大步逼近,冷冽的剑锋抵上时绫白净脖颈,带着寒意。男人俯身,近乎咬牙切齿:“你以为朕不敢吗?” 第117章   剑贴着颈侧, 森森寒意顺着肌肤一路沁进骨头里,时绫毫无反应,心中一片死寂。   他红着眼沉默地哭着, 泪水滚滚而落,濡湿了衣襟,神情出奇地平静。   “你杀吧。”时绫突然开口,嗓音沙哑,像沙砾碾过喉咙, 异常清晰地传进男人耳中,“你不是很喜欢杀人吗?杀了我好了。”   听着他的话,男人手中的剑微微颤了下,指节将剑柄攥得死紧, 甚至因用力过度而苍白发青。他死死盯着时绫,眸中翻腾着压抑至极的怒火, 宛若即将失控的狂潮, 胸膛剧烈起伏, 好似有猛兽在肋骨中撕咬咆哮。   御书房外的宫人侍卫早已跪倒一地, 无人敢动, 无人敢言。   男人始终没能把剑再往里送半分。   时绫抽泣哽咽,小脸湿漉漉的,强撑着睁大眼, 倔强地、固执地、近乎挑衅地看着他。   一人倔强如磐石般不肯低头, 一人怒火滔天却迟迟难以落剑。   两人就这么僵持, 谁也没动。   良久, 寒光四溢的剑忽然被甩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 在安静压抑的御书房内炸裂开来。   “出身寒门毫无规矩的低贱庶民,你不喜欢朕难不成朕就活不了吗?可笑。”男人冷笑喃喃,语气是难以言喻的恨意与自嘲,像是气疯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时绫一眼,骤然转身拂袖大步而去,脚步凌厉狠绝,厚重的门板“砰”的一声被推开,俯首跪地的宫人如见鬼神,连气都不敢喘。   御书房再次陷入寂静。   时绫眼睫微颤,望着地上的剑发了好一会呆,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靠进椅背里。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御书房的门开了条缝,小德子小心翼翼走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一件薄氅。   “公子。”他小声唤了句,看了一眼地上的剑,又看向神情恍惚的时绫,脚步更轻了。   小德子额头全是汗,脸色也非常难看,剑砸在地上的声响把在外头候着的他震得魂飞魄散,以为时绫凶多吉少,直到御书房的门被推开,皇上怒气冲冲地走出来,龙袍一尘不染,他才松了口气。   小德子走上前,轻轻将氅披在时绫肩上,弯腰扶住他,“公子,咱们回宫吧。”   时绫闻言动了动,哭丧着脸,委屈至极,顺着力道站了起来,被小德子搀着往外走。   跨过御书房门槛时,时绫回头看了一眼,冰冷的剑还躺在地上,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入宫也并非幻觉。   走到宫道上,侍从已经备好了软轿候着。小德子一边低声朝旁边的侍从吩咐,一边引着时绫走近,然后劝道:“公子,上轿吧。奴才让他们慢些走,保准不晃着您。”   时绫摇摇头。   小德子一愣,有点急了,他知道时绫心好,可时绫这一走一晃像马上要摔了似的,他实在不放心。   他嘴动了动,刚想再劝,一个宫女快步走了上来,手里捧着个银盘,垂头恭敬地递给他。   “小厨房刚做好的点心,让奴婢送来给公子。”   小德子接过来,轻声对时绫说道:“公子,您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先吃点垫垫肚子吧,小厨房正做着饭,您回去就能吃了。”   时绫低头看去,盘里是几块软糯的点心,色泽润亮,味道也好闻的。风一吹,甜气飘到鼻尖,心口突然发酸。   仙尊自从知道他喜欢吃点心,每天都给他买。   他吸了吸鼻子,不争气地拿起一块,轻咬了一口。   甜的,软的,他吃得慢,边走边吃边哭,嘴上没停,脚也没停,眼泪也没停,瞧着狼狈又可怜。   时绫不肯坐轿,小德子就只能小心搀着,生怕他走着走着摔了。浩浩荡荡的宫人跟在后头,沿着宫道缓慢前行。   回到坤宁宫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小厨房烧好了饭,热气香气往外冒。小德子赶紧引着时绫坐到榻前,又去给他盛了碗汤。   时绫喝了两口,吃了几筷子菜就停了。筷子轻轻一放,他整个人也跟着静下来,眼睛盯着桌沿,也不动,就那样坐着,像是魂没跟着一块回来。   小德子看得心焦,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主子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就是天。主子要是高兴,他们才敢松口气,主子要是难受了,他们就得想办法解决。   他悄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拿了几样东西进来,都是他让人从别的宫里搜来的:会摇头的小瓷猫、亮闪闪的陀螺,还有一个乌亮的木盒子,盒顶上装着个机关扣,轻轻一拨,就会弹出只细竹编的小鸟。   时绫扫了一眼,没动。   小德子心口一沉,又转身出去,站在门外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跑来,怀里抱着个笼子,笼子里蹲着一只小黄狗,毛茸茸一团,耳朵软塌塌地耷着,眼睛乌亮,扒着笼子“呜呜”叫,尾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小德子眼睛一亮,赶忙接了过来,提着走到时绫身边,满脸堆笑:“公子,这是太医院新进的一个小徒弟从宫外救的,说是在城外沟边儿捡的,腿伤了,就藏在药箱里带进了宫,没敢声张,一直在屋后偷偷养着。前儿狗伤好了偷跑出来,被清凉殿那边的宫女撞见了,本是要送出宫去的。”   他说着,把笼子小心放到时绫面前,“奴才听说了,就赶紧讨了来。想着公子不是心烦着嘛,这狗乖巧,聪明通人性得很,兴许能逗公子一笑,公子要是不喜欢,奴才现在就把它送走。”   小狗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时绫,小脑袋歪着,爪子扒着笼边。   时绫本就极喜欢灵兽,看到小狗的一瞬眼睛微亮,毫不迟疑地打开笼门,把手伸了进去。   小狗立刻凑了过来,在他指尖舔了舔,嘴里还呜呜叫了两声,尾巴摇得更欢。   时绫想把它抱出来。   小德子赶紧拦着,“哎呦公子,这狗身上还脏着呢,先别抱,奴才这就让人备水,洗干净了您再抱吧。”   时绫点点头,“我来洗。”   小德子见时绫脸色终于好转,也有精神了,松了口气,笑得灿烂,道:“好好好,奴才这就去叫人备水。对了公子,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儿啊?”   闻言,时绫盯着小狗瞧了会儿,小狗也仰头望他,眼睛湿漉漉的,身上的毛黄得发亮。   他轻声道:“它身上黄黄的,像西番葵,叫‘葵葵’吧。”   小德子立刻笑道:“哎呦,这名儿好啊,葵葵,好听又顺口,公子起名儿就是巧!”   小狗洗干净之后,毛软得像团云,身上带着点淡淡的皂香。时绫抱着它坐在床上,小狗乖得很,一声不叫,安安静静地蜷在他膝头,偶尔翻个身、打个滚,小爪子扒着他腿蹭来蹭去撒娇。   时绫将它抱来怀里,摸了又摸,捏捏耳朵戳戳鼻子,小狗也不躲,就窝在他臂弯里呼哧呼哧喘气。   小德子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眼角都是喜气。   时绫偷瞄了一眼小德子,而后收回目光,摸着怀里的小狗,状似随口一问:“小德子,你们一个月……能出几次宫啊?”   小德子一愣,眼神闪躲,顿了顿,还是轻声给他解释道:“奴才进宫就是来伺候人的,奴才是小时候进的宫,连宫门外的树都没仔细瞧过。太监不比宫女,也没人赎,也没人挑,这一辈子都出不去。”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凑过来低声道:“也不光是我们这些下人,就是先帝在时,那会儿的贵人娘娘,也是一辈子都守在宫里头,进了宫都是皇上的人,生是,死也是,哪还能随意走动。”   时绫一惊,抬眸看向小德子,抿了抿唇,没再说话,把小狗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   过了一会,时绫突然觉得困了,今天一下发生了这么多事,他面上看似无波无澜,直到现在真真正正平静下来,才觉出身子像被抽空了一样,各种情绪堆积着,身心俱疲,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刚把小狗揽进怀里要躺下,小德子便悄声进来,道:“公子,钱公公来了,看着挺着急,说要见您。”   时绫微微怔愣了下,有些好奇,便同意了。   片刻后,钱守安在小德子的引领下急匆匆进来,见到他便跪倒在地,满脸焦急,额头冒汗,“时公子,皇上从御书房出来后,回到寝殿就一直在砸东西,情绪也不好。”   他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   没想到男人气性这么大,竟然还在生气。   时绫神情淡然,淡淡“哦”了一声,顺手摸了摸怀中小狗的头。   钱守安和小德子对视一眼,都不明白这“哦”是什么意思。   钱守安小声问:“您看……要不要过去看看?”   时绫:“……”   他不傻,男人生气是因为他,若是现在过去,不是火上浇油就是自投罗网,倒霉点,说不定连他一块儿砸了。   时绫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软软的,带着些倦意与无奈:“他想怎么砸就怎么砸吧,砸的东西也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低贱庶民,怎么能去管皇上的事呢?”   话说得温顺且有理,钱守安被噎住,张了张嘴,想再劝几句,却终究没敢出声,低下头,悻悻地退了出去。   殿中安静下来。   时绫抱着小狗躺下,小狗缩成一团软绵绵窝在他怀里。时绫摸着它的头,眼皮慢慢沉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肩头被人轻轻摇了摇。   “公子,公子快醒醒!”小德子急道。   时绫迷迷糊糊睁开眼,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隐隐察觉出氛围有一丝不太对劲。   待视线渐渐清晰,就见寝殿里灯火通明,窗外也亮如白昼。床下跪着好些宫女太监,一个个低着头瑟缩着,神色惶恐。   小德子垂下脑袋没敢吭声,钱守安站在床前,面色惨白,像是刚从地府里走了一遭,眼圈发红,声音发抖:“不、不好了……时公子,皇上……皇上自虐了。”   钱守安见他发懵,哆哆嗦嗦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语带哀求:“奴才求求您,快去看看吧,太医已经进去了,但是皇上不肯让他们医治,奴才……奴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求您了时公子,去看看皇上吧。” 第118章   钱守安火急火燎地在前头引路, “时公子,这边。”   时绫抱着小狗,小德子在他身侧跟着, 手始终半举,做搀扶的姿势,但没有真正扶上去。他怕扶时绫反倒妨碍了他脚步,只能这样半搀不搀地护着。   皇宫灯火通明,夜风里裹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   怀里的小狗忽然低低呜咽了两声, 往时绫怀里钻得更深了一些。   时绫摸了摸它的脑袋做安抚,将它抱得更紧。   天色已晚,他本是不打算带小狗出来的,怕它受凉, 可小狗看见他要走,立马挣扎着想跟上。不过床对它来说太高, 不敢跳, 急得团团转, 站在床上呜呜直叫, 时绫心软了, 只好一起带上了。   养心殿宫门远远在望,宫人跌跌撞撞地奔来跑去,手里提着灯笼, 烛光晃得厉害, 照出一张张苍白惊慌的脸, 有人摔倒在地, 有人低声抽泣。   “快,快去传太医!”   “太医不是才进去吗?”   “哭什么哭?别挡路!”   “叫你把东西收好你倒是动手啊!”   一把椅子横倒在宫门正中,椅脚断裂, 旁边还有碎裂的瓷片、四分五裂的漆盒,里面的东西被踩得乱七八糟。   小德子连忙伸出胳膊在他身前护着,低声提醒:“公子,小心脚下,别绊着了。”   时绫轻轻点了点头,刚跨过门槛,眼前情景一变。   殿内亮得宛如青天白日,灯火高悬,宫人乌泱泱跪了一地,几乎铺满了寝殿前的空地,人人噤声,低眉垂眼。   地上一片狼藉,摔碎的茶盏、倒扣的食盒、展开的卷轴随处可见,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殿门紧闭,门缝里隐隐透出人声。   还未走到寝殿门前,“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大力撞开,一个太医飞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落地时还滚了几圈,发出一声惨叫,龇牙咧嘴捂着屁股。而后,门边跪着的小太监,哆哆嗦嗦上前又将其关上了。   “哎哟,哎哟……娘诶……”   钱守安快步上前蹲下急切问:“怎么回事李太医,皇上让你出来的?”   李太医躺在地上嘶嘶嘶地倒吸凉气,“哪是让我出来的,是踹的!皇上根本不让我医治,我还没来得及碰伤口,皇上就一脚直接把我踹出来了!”他低声说着,眼里还有惊魂未定。   话音落,寝殿里陡然传来一声暴喝:   “都给朕滚出去!听不懂吗?滚!”   声音嘶哑又狂躁,本嘈杂的养心殿外顷刻间也鸦雀无声,周遭寂静的可怕,落针可闻。   两个太医互相搀扶着从寝殿里出来,面色灰败,身上还有鞋印,一见到钱守安就直摇头叹气,不敢多言,躲到一旁站定。   钱守安咽了咽唾沫,转头看向时绫。   时绫抱着小狗往后缩了半步。   钱守安见他这个反应,登时急了,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脚边,死死拽着他的衣摆,“公子,您别走,求求您了,这会儿宫里除了您谁也劝不了皇上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只怕要出大乱子啊!”   他说着,摘下帽子磕个响头,又忙道:“公子,奴才和小德子拼了命也会护着您,绝不让您受伤,求您了!”   跪着的宫人一个个也抬头望来,眼神里全是惶恐和恳求,像泥巴死死黏住他的脚。   时绫咬了咬唇,望向紧闭的寝殿门,纠结半晌,终还是同意了。解决了他也能睡个安稳觉。   “那……那好吧。”   钱守安感激地红了眼,连声道谢:“谢公子、谢公子!”   小德子和钱守安站在时绫身前,将时绫挡得十分严实,两人哆嗦着小心翼翼推开寝殿门,他们也怕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做奴才的也跑不了。   门扇开的一瞬,混着血腥与檀香的凉气扑面而来。   寝殿内同样一片狼藉。砸碎的屏风歪倒在地,断裂的瓷器碎片散落四周,血迹沿着地砖蜿蜒。   时绫透过小德子和钱守安肩膀之间的缝隙看去,这一眼,把他魂都吓飞出来了。   男人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如雪眼睛却阴狠猩红,龙袍撕裂开几道长口,左边的袖子推到了肩膀上,手臂上血肉模糊,密密麻麻的长口子不断淌着血,顺着指节滴落在地。右手攥着一柄短匕首,血顺着刀锋滑下。   浑身都透着暴戾扭曲病态的压迫感,像一头濒临崩溃的猛兽,随时可能失控撕咬上来。   男人失血太多,眼前阵阵发黑,有些站不稳,却仍旧撑着。   听到开门声瞥了一眼,没细看,只看到似乎是两个太监,立马声嘶力竭怒喝:“滚!!!”   时绫:“……”   滚就滚!   以为他愿意在这待吗!   时绫气哼哼地抱着小狗转身就要走,然而腿还没迈,钱守安和小德子便跑去拦在他前面。   钱守安结巴道:“公子误会了,皇上,是、是让奴才们滚!”   小德子也急急补了一句:“对对对!不是说您!”   随着两人闪开,时绫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殿内。   男人神情一滞。   浅蓝衣衫,身形单薄瘦削,局促地缩着肩,似乎在想着怎么绕开两个太监出去。眼睛里写满了惊惧惶恐和抵触,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小狗抖得厉害,被纤细白皙的手慢慢抚摸着。   男人手一松,握着的匕首蓦地从掌心滑落,重重砸在地上,“哐当”一声。   他垂下眼,脚步微动,突然嫌它碍眼,将那染血的匕首一脚踢到殿角。   殿内一时间死寂,时绫站在原地和男人隔着空气静静对视,谁都没出声。   良久,还是男人先有了动作。   他微微喘着气坐在床榻上,额角的冷汗往下滴,左臂的伤口大张着,脸上毫无血色。   钱守安见皇帝情绪明显稳定了下来,立马机灵地开门招了招手,把外头几个吓得六神无主的太医唤了回来。   几个太医战战兢兢进了殿,小心翼翼上前。   男人抬了抬下巴,太医们如蒙大赦,连忙跪下检查伤势,取出纱布药物。   这回,男人既没骂人也没踹人,靠着床栏闭目养神,一语不发。   时绫见此情形,拖了把勉强还能坐的椅子走到殿内一角坐下,眼皮都不抬,安安静静地和狗玩。   他完全不在意男人的伤势如何,也不打算多看男人一眼。   小狗蜷在膝上,耳朵因为害怕轻轻抖着,时绫弯着指节在它头顶挠了挠,狗尾巴摇了两下。   半晌,太医们胆战心惊地包扎完毕,逃命般退了出去,一刻也不敢多停留。钱守安和小德子对视一眼,也识趣地随太医一起退下,轻轻带上了殿门。   寝殿只剩下他们两人,一静一动。   男人左臂已经缠上厚厚的布条,倚坐在床边,一眨不眨盯着对面角落,眉目阴沉,眼神幽深,像一潭死水死死凝在时绫身上。   时绫自顾自玩着,眼睫垂着,漠然无声,仿佛殿中根本没有别人存在。   一眼不抬、一句不说,叫男人心里猛地堵住一口气,气到要爆炸。   看着时绫把狗抱起来,用脸蹭了蹭,随后像哄孩童般轻轻摇着,哄狗睡觉。   男人嘴角抽了抽。   他在他眼里,甚至还不如一只破狗让他在意。   男人咬了咬牙,终是忍不住了,道:   “朕受伤了,你连一句话都不说?”   时绫头也不抬,“不是你自己弄得吗?”   “……”   他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憋了好半晌才硬拗出一句:“给朕也抱抱。”   时绫脑海里浮现出他方才扭曲疯癫的模样,平静干脆地拒绝:“不行。”   “在朕宫里的,就是朕的,连天下都是朕的,你说不行就不行?”   见时绫不理会,他又冷声威胁:“你要是不给朕,朕现在就命人将它扔出宫去。”   无耻至极!   时绫清楚男人真能做的出来,小狗还这么小,若是被别的凶兽叼走,连个骨头都剩不下。   花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时绫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坐下,不情不愿把狗递给他。   男人接过来,但不会抱,僵硬地举着小狗,像捧着炸药。   小狗见到男人仿佛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只撑了片刻,便彻底崩溃了。   瘦弱的小身子猛地一抖,耳朵一夹,尾巴收紧……   “哗啦啦”   温热的液体顺着男人的龙袍倾泻而下,沿着衣摆滴落。   两人皆是一愣。   男人低头看着身上突如其来的潮湿痕迹,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有什么炸开了。   他竟然被狗给尿了?   时绫原本气哼哼地盯着男人,见此也绷不住了,眼眸骤然亮起,“噗嗤”一声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   直到现在他才从时绫脸上看到了别的神情。   眉骨精致,眼睛清澈温柔,鼻梁挺秀,整个人是温的,亮的,美得几乎不真切。   唇角轻轻勾着,不是恣意的大笑,是极轻极浅的笑意,像平静湖水之上落下了片花瓣,荡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干净,明亮,不带任何算计,只是因为小狗做了件蠢事,他也忍不住悄然动了动唇角。   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敲了一下。   不重,却叫他猛然屏住了呼吸。   男人愣愣看着,喉咙发紧,他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早就麻木不仁。此时此刻,仅仅只是个笑容罢了,却像根锋利的针,扎穿了他。   他出了神,举着狗的手也忘了动,就这么定定地任由小狗将最后几滴尿也甩了个干净,彻彻底底尿了个干净。   片刻后,男人眼角微抽,龙袍上湿漉漉的一片,带着股呛鼻的尿臊味,他强行压住想把它扔出窗外的冲动,生硬地把狗放到地上。   毛茸茸的小东西一落地立马哒哒哒跑到时绫脚边,脑袋抵着他的小腿蹭了蹭,瑟瑟发抖。   时绫内心畅快不已,弯腰摸了摸狗脑袋。   好葵葵!给他狠狠出了一口气!   时绫环视一圈,见不远处有个帕子,想都没想就拿回来,蹲在地上开始给小狗擦屁股。   男人难以置信,彻底傻眼。   帕子是他平日里贴身携带,饭后用来擦嘴角,现在却正贴着一只狗的屁股打转。   他差点没被气晕过去。   嘴角狠狠抽了抽,青筋顺着脖颈蹦起。   可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脸黑如锅底,忍着火气,半晌吐出一句:   “来人,给朕更衣。”   殿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太监们赶紧端着热水盆与干净衣袍鱼贯而入。   男人眉眼沉沉,面无表情地张开手臂站着,任人服侍。   几个太监将皇帝围在中间,小心地卸下龙袍、打湿擦净身子、换上干衣,不敢有一丝怠慢,其他的则手脚麻利地收拾地上的狼藉。   男人的余光始终没从时绫身上移开。   他就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逗着脚边的小狗,低眉顺目,与世无争,又美又安静,好像根本不屑于理会这宫里的一切。   不屑理会他。   男人指尖缓缓收紧,心里翻涌的情绪不知是怒是渴,又或是被他忽视不在乎和讨厌的委屈。   太监们做完最后的伺候动作,低头哈腰地躬身退了出去。   寝殿内也被收拾妥当,不过少了许多东西,显得很空。   夜已深,昏黄的灯火映得人影绰绰,时绫低头摸了摸怀里熟睡的小狗,淡淡道:“我回去睡觉了。”   语气不重,也不高,不带一点征询的意思,而是陈述。   男人坐在床上,看着他,不语。   时绫走到寝殿门口,抬手去拉门。   纹丝不动。   又拉了几下,还是没动静。他扭头看着男人,眉头皱起,“为什么打不开?”   男人动了动唇,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就在这睡。”   时绫无语至极,定定站在门口。   男人见状,不紧不慢丢下一句:“那你就在那站着吧。”说着,他便躺下了。   时绫抬手拍门,道:“小德子,快开门。”   外面毫无动静。   他又喊了一声:“小德子!”   依旧无人应答。   所有宫女太监早就躲得远远的,谁敢坏了皇上的好事?   时绫:“……”   算了。   睡就睡,谁怕谁!!!   时绫抱着狗走到床边,动作利落地脱了鞋,从男人身上跨过去走到床里,掀开被子钻进被窝,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时绫连扯了好几下被子,将自己裹住。   男人忽然睁眼盯着那团小小的背影,情不自禁想靠过去。   结果还没等他动,时绫直接把小狗放到了他们中间。   狗一落下,打了个滚,呼哧呼哧地蹭蹭爪子,舒舒服服地趴好,鼻子还抽了抽。   男人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眉心狠狠一跳,牙咬得嘎吱响,“把它拿下去。”   “不。” 第119章   男人的脸色像是结了冰, 看着这条狗稳稳躺在他们中间,脑袋都快炸了。   他讨厌这条狗。   非常讨厌。   哼哼唧唧吵得要命,乱尿, 浑身都是毛,躺在他堂堂天子寝床的正中,他恨不得给它一脚踹出去。   男人越想越气,眼神阴沉,盯着呼呼大睡的小狗, 伸出手,指尖逼近。   然而就在快要碰到的那一刻,他又猛地缩了回来。   罢了。   不是不敢。   只是懒得跟一条破狗较劲,他厌恶脏东西, 不屑碰。   男人绷着脸侧过身,往床边挪了挪, 尽量和狗拉开距离, 就睡在最边沿。他闭上眼, 强迫自己不去看时绫, 也不去看那条臭狗。   -   日头升高, 阳光从殿窗倾洒进来。   时绫睡得极沉,一动不动,直到身边毛茸茸的小团子轻轻蹭蹭他的下巴, 他才皱了皱眉,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小狗趴在时绫枕边, 见时绫醒了, 立刻摇着尾巴站起来,用舌头舔了他一下。   时绫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他坐起身,抬眸环顾四周, 寝殿空空荡荡,男人不在。   时绫轻声喊了一句:“小德子。”   门外立刻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德子快步奔进来,恭敬行礼,“哎哟,公子您醒啦,奴才这就叫人送热水伺候您洗漱,您想吃点什么,奴才去吩咐。”   时绫靠床栏而坐,低头挠挠小狗的下巴,头发还乱着,问道:“他呢?”   小德子怔了下,忙正色低声道:“皇上一早就去上朝了,现下在御书房处理政务。皇上方才派人来传话,说一会儿就过来,要同您一道用午膳。”   时绫一听,立马掀开被子下床穿鞋,因为刚醒,声音闷闷的,嘀咕道:“我才不跟他吃。”随后他抱起小狗就往外走。   小德子低着头,不敢多言,默默带着其他宫人跟在后面。   回了坤宁宫,时绫洗漱过后随便吃了几口,又喂小狗吃了碗肉汤泡饭。小狗吃得满足,舔着嘴摇尾巴。   时绫把它抱进怀里,朝小德子随口道:“我出去走走。”   小德子一听,立刻吩咐宫人备好伞扇跟了上去。   时绫回头就见后面跟着乌压压的宫人,如此大的阵仗让他不禁皱眉,“你不要带这么多人跟着我了,这不是在宫里吗?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德子低声劝道:“公子,宫里虽说安稳,可若是走远了,偏殿的奴才万一不认得您,冲撞了就不好了,奴才也是为您好。”   时绫懒得听他这套,摆摆手道:“天热,让他们回去吧,你跟着我就行。”   小德子赔着笑,躬身苦口婆心劝道:“公子太客气,我们做奴才的本就是伺候人的,况且奴才一个人怕伺候不周,万一出了事,实在担不起。您要是觉得人太多心烦,就留几个人远远跟着,保证不打扰您。”   时绫实在是拗不过能说会道的小德子,叹了口气:“好吧。”   时绫抱着小狗慢慢走,眼睛四处乱瞟。他当然没放弃,说出来走走也只是个借口。他抱着狗在宫里兜兜转转,贴着墙根走,眼神不停往下扫。   想看看有没有狗洞。   结果走下来才发现,宫墙不止高得吓人,还被修得严丝合缝,别说狗洞了,连只老鼠都未必能钻进来。   时绫坐在石阶上揉了揉太阳穴,小脸垮着,想歇一会。   小德子看他一直在左顾右盼,神色不太对,顿时警觉起来,凑了过去,问道:“公子,您在找什么?”   时绫摇摇头,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前方隐约有一行人影正朝这边而来。时绫眯起眼看了看,被太监抬着高高坐在檐子上的男人一身惹眼的黄袍,身姿挺拔,一看就知道是谁。   时绫脸色一变,立马调头换了条路走,结果刚绕过去没几步,前方又出现了那一行人影。   他抿着唇转回身继续换路。   走几步,又碰上了。   时绫:“……”   他不信邪,挑了一条更偏的宫道进去。   时绫走得飞快,想着这次总不会再碰上了。可刚拐个弯,一抬头,又看见了令他讨厌的身影。   时绫站住,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身后跟着的宫人身上。   “是不是你们一直在通风报信?”   几个宫女和太监吓得脸都白了,齐刷刷摇头,“公子,奴才们没有!”   时绫又看向小德子,问:“小德子,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小德子连忙摆手,几乎是叫出来:“哎哟,冤枉啊公子!奴才一直在您身边走着,连人影都没离开过,哪来的机会报信啊?”   时绫眨了眨眼,仔细一想,好像也是,一路上小德子确实没离过他半步。   他咬了咬牙,实在不想见那男人,便随便挑了一个宫门钻了进去,招呼宫女太监和他一起关门。   宫门“哐”一声合上,时绫不放心,又用锁给锁起来了。   清仪宫,一座偏静的小宫,平日里除了打扫的宫女以外无人会来。   时绫站在院中,回头朝宫女太监解释道:“我们先在这躲一会,等他走了再出去。”   几个宫女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只能低着头应了声:“……是。”   男人察觉出时绫在躲他。   他没有当场派人追上去拦下,也没表现出丝毫不悦,只抬了抬手,示意抬檐的太监停下,盯着时绫消失的方向,一言不发地坐着。   不多时,有内侍来报:“启禀陛下,时公子去了清仪宫。”   男人倚在檐中,闻言挑了挑眉,“去。”   抬檐的太监们动作利落,立马朝清仪宫方向而去。   到了宫门前,檐子稳稳落下,男人并未起身,慵懒地半倚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   钱守安心领神会,小心翼翼上前敲门,声音不大不小:“公子,皇上在外头,想请您一叙。”   此时此刻,宫内,时绫正和宫女太监在院子里逗弄小狗。小狗欢快地在青石板上跑来跑去,一会儿扑向宫女的衣摆,一会儿又追着太监的靴子咬。   钱守安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僵住了。宫女太监脸色煞白,立刻跪伏在地。   时绫弯腰抱起小狗,默默走到石凳坐下,俯身将脸埋在它柔软的毛发里,一声不吭。   想装没人。   “时公子?”门外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   小德子额上冒汗,轻手轻脚地挪到时绫身旁,劝道:“公子,要不您还是……出去一趟吧?”   时绫猛地抬头,瞪圆了眼睛冲小德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小德子连忙捂住嘴。   小狗在他腿上动了动,咂咂嘴,舔了舔他的手指。   皇帝默不作声地望着紧闭的宫门,钱守安悄悄瞄了一眼,心一紧,以为皇帝要发怒,正要下跪,就听他淡淡道:“去,拿肉骨头来。”   钱守安微怔,随即会意,忙转身吩咐几名小太监,“快,去御膳房,把前日腌好的肉骨头煮熟拿来,动作麻利些。”   太监们脚底生风,不一会儿便端着冒热气的瓷碗回来。钱守安亲自从碗中捡出几块,小心放到宫门门缝下方,再命人拿扇子朝里猛扇。   宫内,时绫仍闭嘴装死。小狗原本乖乖趴在他腿上,突然,鼻子抽动了一下,继而猛地站起,耳朵竖起,尾巴狂摇,嘴里开始呜呜哼哼地叫起来。   “嘘!”   时绫眼疾手快,冲它也做了个噤声手势。   奈何凡间的狗和仙界可不同,灵智太低,根本不懂他的意思。   小狗激动地哼唧着,想跳不敢跳,回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时绫。   时绫皱起鼻子嗅了嗅,闻到了一股不合时宜的肉香味,浓郁得有些招摇,顿时明白了外头的人在搞什么把戏。   小狗尾巴都要摇断了,急急来咬他的袖子。   想着它顶着大太阳陪他在宫里转悠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时绫叹了口气,起身往宫门走去。宫女太监如蒙大赦,连忙抢上前拉开宫门。   门开了,时绫自顾自往门槛一坐,拿起地上的肉骨头,细细撕下肉放在掌心。小狗立刻扑上来,粉红的舌头一卷就把肉舔了个干净。   男人下了檐子走近,在时绫身旁坐下,捏着另一根肉骨头。太监想要上前替他效劳,被他抬手挥退。   他动作生疏地撕着肉,照着时绫的模样,送到狗嘴边。   小狗这时候也不分谁是谁,看见吃的就扑上去舔了,哪管是不是昨晚吓尿它的男人,舔得热情洋溢。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宫门前,一个左手一个右手,一人喂一口,把小狗伺候得心满意足。   吃得圆滚滚的小狗,连路都走不动了,时绫抱起它,准备回宫。男人突然抓住他的胳膊,问:“为何要躲着朕?”   时绫心虚地别过脸去,目光飘向一旁的宫墙,就是不肯看他,“没躲。”   男人倒也不恼,反而轻笑一声,“你喜欢听琴?”   时绫不知道喜怒无常的皇帝又要耍什么花样,抿着唇不答。   “朕有个主意。”他故意顿了顿,“不如把谢墨卿召进宫来,日日为我们弹琴可好?”   听到男人要让谢墨卿进宫来,时绫惊讶地转过头。   男人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道:“朕对他的琴艺也颇为满意,正好宫中缺个琴师。”   这话半真半假,宫中乐坊人才济济,哪会缺什么琴师?不过是想借机既讨时绫欢心,又能让谢墨卿断了对时绫的念头,让他知道心念之人如今已伴天子左右。   出乎意料的是,时绫摇了摇头,毫不犹豫拒绝道:“不行。”   男人眉头一皱,“为何?”   时绫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墨卿公子生性洒脱,不会喜欢被日日圈在宫中的。”   男人唇角抽了抽,眼底笑意褪去几分,强压下心中的不悦,“白日召入,日落前送出。”   时绫眨了眨眼,没想到男人会如此爽快地退让。小狗似乎听懂了是好事,咧开嘴伸着舌头笑,时绫也冲它笑笑。   男人盯着那一人一狗,觉得这画面格外刺眼,连只畜生都能得到他的温柔以待,自己这个九五之尊,偏偏要舔着脸费尽心思才能换来他一个正眼。   “醉月阁因他闭门谢客,他也被朕的人看得紧,哪都去不得。你若愿意,朕便下旨,明日就叫他入宫。” 第120章   今日的紫禁城, 天才刚泛亮,已然热闹非凡。   太和殿前,宫人脚步匆匆, 来往穿梭。一早就有旨意下达,说是要设一场盛宴,排场比照大典规格来。乐工舞姬忙着排练曲目,御膳房更是连换了七八道汤羹才让皇上满意。殿檐下高挂朱红宫灯,甬道铺满新裁红毯, 案上的果盘也细细摆过,一盏一碟,无不尽致。   可这热闹劲一点没传进坤宁宫。   寝殿内静得只能听见剪刀“咔嚓咔嚓”的脆响。时绫坐在床边,正专心给小狗修剪毛发。小家伙特别乖, 一点不乱动,昂头挺胸地站着, 偶尔舔舔他的手指。   “好啦。”时绫剪完最后一撮毛, 揉了揉它圆滚滚的脑袋, 从小匣子里取出一条红绸带。   似乎是先前送来的赏赐, 摸起来滑滑的, 时绫很满意,直接系在狗脖子上,细细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非常合适。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德子捧着个托盘进来, 脸上堆着笑, “公子, 皇上让奴才给您送宴服来了。”   托盘上叠着件大红色的衣袍, 扎眼得很,上头还用金线绣着成对的鸾鸟,怎么看都不只是单纯的宴服。   时绫眉头一皱, 疑惑问:“这不是嫁衣吗?”   小德子像被烫了,手一抖,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公子,哪能是嫁衣呢?这……这是专为今日盛宴所准备的宴服!”   时绫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浅蓝色长衫,摇了摇头,“我不穿这个。”   他不喜欢艳的,而且仙尊买的这件低调且舒适,他很喜欢。   小德子脸色顿变,低声劝道:“皇上说了,您若不穿,今日这宴恐怕……就没法办了。”   话落,气氛骤然一凝。   要他穿这形同嫁衣的“宴服”,更可气的是那人早料到他不会穿,竟拿宴会来要挟,太卑鄙了!   时绫气了半晌,但还是接下了。   小德子如释重负,笑道:“奴才这就唤人来伺候您更衣。”   时绫赶忙叫住他,问:“墨卿公子来了吗?”   小德子回身恭敬道:“皇上已经派人去接了,奴才听说,应当快进宫了。”   时绫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见到谢墨卿,就知道仙尊和潇澈什么时候能来救他了!   进宫前,他还天真的以为不过是换个住处,像潇澈的清幽小院一样,怎料宫墙高耸,处处规矩,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连走路先迈哪只脚都有人盯着。时绫打心底里抗拒,一天都不想待在这里了。   小狗感受到了他的喜悦,在床上蹦蹦跳跳转着圈圈。   时绫将它抱起来,怜惜地摸着它,“放心吧葵葵,我会带上你的。”   刚说完,宫女便推门进来伺候他更衣。   宴服展开时,整个寝殿都亮了几分。大红的衣料上金线勾着云纹与鸾鸟,沉重厚实。宫女小心地替他穿上,一层层束好,后又欲上前替他换发钗。   “公子,您头上的茉莉花钗,与这宴服不太衬。不如换上这支凤钗吧,是内务府特意送来的。”   凤钗金光灿灿,缀珠坠玉。   时绫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茉莉,“不用换,这个就行。”   宫女愣了一下,这凤钗乃是内务府特意从库中取出的旧藏,是先帝大婚时亲赐给先皇后的,成色尊贵,分量不轻,还缀着九颗东海明珠,寻常嫔妃连看都看不得一眼。   不过她不敢多言,连忙低头退了下去。   宫女前脚刚走,坤宁宫门外便响起钱守安尖细的嗓音:   “皇上驾到——”   男人大步走进来,身上同样穿着大红宴服,图案与时绫身上的大差不差。行至梳妆台,目光落在铜镜中人的身影上,盯着他发间的素白。   “为何不戴凤钗?”   “不好看。”   男人没说话,只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道:“走吧,朕牵着你。”   时绫下意识想躲,却又怕他拿宴会来做威胁,小跑到床榻,一只手臂牢牢地抱起小狗,后才不情不愿地伸出另只手。   男人眼皮狠狠抽了两下,声音沉了些:“你怎的还要带着它?”   时绫低头看了眼葵葵,生气道:“为什么不能带?你难道忍心让它这只这么小的狗独自待在这里吗?”   葵葵似乎听懂了,耳朵一耷,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男人,嘴里还发出一声细软的呜咽。   男人无语凝噎,闭了闭眼。   他一会儿就下旨,把整个皇宫清查个遍,从今往后,连只鸟都别想飞进来。   -   轿辇在太和殿前稳稳停住,男人牵着时绫的手走下,踏上了铺满红毯的台阶,缓缓进入殿内。   殿中早已坐满文武百官名门贵族。   当看见皇上牵着一个怀抱小狗的少年步入殿内时,众人的脸色个个精彩绝伦。   有人手中的酒盏险些滑落,有人频频捋须掩饰神情,还有几位年长的老臣,干脆面色铁青地别过了脸。   皇上不纳妃已是不循祖制,大张旗鼓迎一个男子进宫也就算了,如今还设下这等张灯结彩、与国典齐制的宴仪!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太和殿内,金幔高垂,红绸交错,殿梁之上悬挂着百余盏宫灯,内设仙乐流转、香气缭绕。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分明与成婚无二!   男人牵着时绫一步步登上高台,在龙榻前停住。掌扇宫女早已候在一旁,将两个锦垫铺好,男人拉着时绫坐下。   时绫局促不安地环顾四周,始终没找到谢墨卿的身影。他小声问身旁的男人:“墨卿公子呢?”   男人置若罔闻,接过太监递来的酒杯,举杯向众臣示意。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高台上这荒唐的一幕——他们的天子,竟与一个抱着小狗的少年同坐龙塌。   小狗闻到殿内各种菜肴的香味,呜咽了两声,咂咂嘴,显然是饿了,时绫摸了摸它,对男人道:“它饿了。”   男人黑着脸招招手。   钱守安十分有眼力见地端着碗肉羹来了,时绫接过,轻声哄着将碗放到小狗面前。   台下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几乎炸了锅。   人还未开宴,狗倒先吃上了?!   一位御史终于忍不住从席中起身,拱手不满道:“陛下,这成何体统啊!”   男人眸光一寒,缓缓朝他看去。   殿内登时静下来。   御史目光扫过高台上的少年与他怀中的小狗,咬牙道:“先是带宠畜入殿,又让其抢先用膳。再者,宴设大典规格,他与您同登龙榻……若是写入史书,将来后人如何评说?如何敬您?”   “更何况,陛下至今未曾纳妃,却大张旗鼓迎一男子入宫,微臣只恐天下悠悠之口,难以堵之!”   话音落下,众臣大多低头不语,神色各异。有人战战兢兢,有人暗中赞许御史,更有人已准备好顺势上谏。   男人看了时绫一眼。   时绫正低着头,专注地喂着小狗,一勺一勺地舀着碗中的肉羹,对方才御史的话似乎一点不在意。   男人抬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   殿下的大臣们看着这一幕,一个个如鲠在喉。御史的一席话皇帝始终未接,神情也没起什么波澜,可越是不动声色,越叫人心里发毛。   也正因皇帝迟迟不言,底下的大臣们以为皇帝心中动摇,气焰反而高了几分。   “臣等斗胆进谏,还望陛下莫为小情小性,误了大局!”   “陛下应早立后以安国基,怎能因一时之好误了社稷!”   “微臣小女妙龄十七,通诗书、晓礼仪,温柔贤淑。”   “微臣之侄女亦有四书五经之才,若得陛下青眼,定不辱宫闱!”   一人接着一人,纷纷起身拱手,借机荐举自家女眷。   说来说去,不外乎就是——身份不清、礼数不合、无规无矩,难登大雅之堂。   最重要的是,竟是位男子。   而他们家的小女、妹妹、族女,才是真正配得上凤冠霞帔、母仪天下的“天子良配”。   殿内的议论声如同沸水般翻腾,文武百官交头接耳,几乎要将殿顶掀翻。   而高台之上,时绫全然不理会,只俯身细细擦拭着狗嘴边的汤渍。   时绫巴不得下面的人闹得更凶些,这样说不定他就能离开了。   直到最后一个老臣拱手进谏,唾沫星子溅了一地,殿内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待着天子的反应。   男人懒懒抬眸,目光冷冷扫过台下众臣。   “说完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殿内温度骤降。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谁准你们开口的?朕做什么,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   “你们是皇帝?还是朕是?”   男人目光落在站在正中的御史,淡道:“你若真忧后人笔伐,便好好写下今日一事。写朕与所爱同宴,百官无语,但又如何,这天下,是朕说了算。”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御史脸色煞白,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朕让他抱狗进殿,就能抱。朕不纳妃,就一辈子不纳。”   “爱吃吃,不吃就滚。”   话音落地,殿外候命的禁军立刻冲了进来。几个站在殿中央的大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死死按住,硬生生拖出了太和殿。   殿中落针可闻。   虽没完全听懂,不过从台下人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来看,男人应该不准备赶他出宫。   时绫失望。   男人一手执起酒杯,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狗脑袋。   “传菜。”   随着这声令下,殿内顿时活了过来。   乐工奏起欢快的曲调,舞姬甩着水袖鱼贯而入。可除了高座之上的皇帝瞧着心情不错,其他人无不缩着脖子,连夹菜都不敢发出声响。   有人偷觑高台上的少年一眼,又忙低下头去。少年不过十六七模样,生得倒是好看,可到底是个男的啊……   时绫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面前的菜肴,眼睛不时瞟向殿门。宴会都开始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谢墨卿的身影?   “怎么?菜不合胃口?”男人凑近了些。   时绫往旁边躲了躲,小声道:“墨卿公子怎么还没来?”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阴郁,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该来的时候,自然会让他来。”   时绫撑着下巴,等啊等啊,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睁眼时,四下静悄悄的,歌姬都已退散,偌大的太和殿空无一人。红毯上落满残花,灯火昏黄。   时绫揉揉惺忪的睡眼,透过殿门望向外头,晡时了。   他心下一慌,正要起身,身旁传来男人慵懒的声音:“要不要再睡会儿?”   时绫转头看去,原先摆满珍馐的桌案上此刻堆了高高的奏折,他急忙问道:“墨卿公子呢?”   男人挑了挑眉,“你再睡一会儿,朕就该送他出宫了。”   时绫顿时羞红了脸,慌忙左右张望,男人起身将他拉起。   “别找了,他在养心殿候着。”   时绫跟着走了两步,突然觉得怀里空落落的,摸了摸身上,问:“葵葵呢?”   “也在养心殿。”男人头也不回地答道。   时绫半信半疑跟着男人往养心殿走去。一路上,他心里七上八下,既期待见到谢墨卿,又担心男人在耍什么花样。   刚踏入养心殿,时绫就愣住了。   殿内竟也布置的和太和殿一样喜庆,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刺眼的红,男人牵着他径直走向寝殿,就连床帐都换成了绣着交颈鸳鸯的红绸。   “坐。”   男人拉着他坐到床边,顺手将床帐放了下来。   时绫困惑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拉帐子?”   男人神色自若地整了整衣袖,“朕只说让你听曲,可没说要让你见他。”   反应过来自己被耍,时绫气得眼眶一下红了,他正要发作,殿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接着,温润沉静的嗓音自外传来:   “草民谢墨卿,叩见皇上。”   “平身。”   时绫听见声音,顿时不顾一切要出去,被男人扣住了手腕。   “他是来奏曲的,不是来见你的。”   “你若敢掀开床帐,朕保证,从今往后你再也听不到他弹半个音。”   声不大,却像冷水当头,时绫快要哭出来。   床帐外的谢墨卿端坐着,语气平和,问:“皇上想听什么曲子?”   时绫委屈地瘪着嘴,眼眶泛红。男人觉得他这副模样格外可人,再想到帐外谢墨卿此刻必定难看的脸色,心中更是畅快。   “就弹《凤求凰》吧。”   “是。”   随着琴音响起,时绫一肚子气,哪还有心思欣赏。男人伸手想搂他的腰,被他闪身躲开,又来牵他的手,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本以为男人会就此作罢,谁知下一瞬,一股大力突然将他按倒在床榻上。   时绫还未来得及惊呼,男人已经俯身压了下来。他仓惶偏头,那个吻堪堪擦过脸颊。时绫彻底吓懵了,眼泪夺眶而出,双腿胡乱踢着。   男人被他踢的闷哼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他回头朝帐外道:“弹你的。”   谢墨卿猛地站了起来,手死死攥成拳头,“皇上……”   “滚出去!”男人暴喝一声。   殿门立马被推开,几个侍卫冲进来架起谢墨卿就往外拖。   “时公子!”   谢墨卿的呼唤让时绫更加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男人变本加厉,转而去吮/吸他纤细的脖颈,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情急之下,时绫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殿内回荡。男人猛地僵住,缓缓抬起头来。   深邃的眼里布满血丝,瞳孔紧缩如针,额角青筋暴起,面容扭曲成可怖的模样,像是从地府爬出的恶鬼。   “你敢打朕?”他声音低哑,喉咙里能挤出冰渣。   时绫吓傻了,他刚才的确用了很大的力气,现在掌心都是麻的。他一寸寸往后退,直至脊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哭都不敢哭了。   男人目光死死钉在他脸上,像野兽锁定猎物。   良久,就在时绫以为自己要完了,男人却忽然开口:“滚。”   话音未落,时绫便踉跄着从床榻上冲下,奔出寝殿。刚踏出养心殿,身后便传来一声细小的狗叫。   “汪。”   他回头看去,是葵葵。   时绫眼眶发热,扑过去将它抱起,撒腿往坤宁宫奔去,边跑边哭,止都止不住,肩膀不断地抖。   坤宁宫内灯火通明,宫人们见他如此狼狈,衣衫凌乱、眼圈通红,一个个都吓得不敢言语,小德子慌忙跟上,却被他关在了门外。   门板将所有关切之声隔绝在外。   时绫背靠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低头抱着葵葵。葵葵轻轻舔着他的脸,发出几声呜咽。   “呜呜……”时绫咬着唇哭得隐忍,泪水浸湿了小狗的毛。   他蹭了蹭葵葵柔软的头,试图从里找点安慰,下一瞬,一声“咔哒”清响。   时绫垂眸,地上赫然出现了个叠得很小的字条。   他看了看葵葵,就见它脖子上的红绸松了。   时绫捡起摊开一看,谢墨卿先前给他写过字条,所以他立马认出了字迹。   字条上内容很短:   时公子,令兄潇澈重病,恐怕……无法一同来相助。不过公子莫忧,皇上既日日召我入宫奏曲,我定会设法将泽兄带进宫来,我和泽兄已打点好宫外,静等时机,务必保重自身。   时绫怔住,潇澈病了? 第121章   时绫抱着葵葵慢慢醒来, 眼睛还有些肿,鼻尖隐隐发酸。   他伸了个懒腰。昨夜,他既担心潇澈, 又害怕那个疯子皇帝会跟来继续对他做那种事,提心吊胆间,也因为泽夜和谢墨卿要来救他而开心。   喜、忧、怕,交织在一起,时绫躺在床上不争气地逐渐昏沉起来, 迷迷糊糊中,他隐隐记得将谢墨卿的字条藏进了袖中。   想到此,时绫去摸袖子。   还在。   他悄然松了口气,抓着袖子坐起身来。葵葵咂咂嘴, 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尾巴摇得飞快。   “吱呀——”   门被推开了。   小德子蹑手蹑脚地探头进来, 以为他还在睡, 动作小心得像只老鼠。可一抬眼, 便对上了时绫惺忪的眼睛。   “哎呀, 公子醒啦!”他快步走了进去, “您想吃点什么?小厨房刚做了点清粥、酥皮点心、小咸菜。”   时绫摇了摇头,将葵葵抱给小德子,“我不饿, 把葵葵喂饱就行。”   小德子连忙点头接过, 他犹豫了一下, 小声道:“公子, 皇上来看您好几回了。您一直都睡着,皇上没吵您,就走了。”   “……”   时绫脸立马垮了下来。   小德子又补充道:“估摸着一会儿还会来。”   听到这句, 时绫动作顿住,然后不动声色地躺了回去,把自己卷进锦被里,只露出一小撮头发,声音闷着:   “快带葵葵去吃饭吧,我困了。”   小德子挠挠头,不是刚睡醒吗?   可主子说困,那就困吧。他不敢多问,身为奴才,哪里管得着。   小德子朝榻上小小的身影行了一礼,便带着狗轻手轻脚退出去,悄悄将门掩好。   寝殿重归寂静。   锦被中裹着的小花精睁着眼睛。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既然疯子看到他睡着了就会走,那他干脆一直睡。   时绫将身子翻了个方向,面朝墙壁,背对门口,即便毫无睡意,他也不起来。   除了有些无聊外,没什么坏处。   时绫一会儿扣扣墙壁,一会儿抬眼看看头顶的木板缝隙,又或是听听窗外宫女们低声说的闲话。   小厨房的饭菜香穿过门缝和窗缝悠悠飘了进来,香气不紧不慢,一缕缕朝着床榻飘去,最后稳稳钻进了那团被子里,钻进了小花精的鼻尖。   时绫窝在被子里,嗅了嗅,轻而易举便嗅出了是什么菜。   香酥排骨、黄焖鱼翅、荷包里脊、芝麻烧饼……   馋意扰得他心烦意乱,他闭上眼睛用锦被捂住鼻子,只露出半截鼻尖,不然闷坏了。可香味偏偏不依不饶,仿佛有了灵智,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   时绫忍了好一会,还是没能忍住,轻轻叹了口气。   但他不能出去。   小德子是疯皇帝的人,肯定不会帮他说瞎话,见他出来用膳,定会派人去通报。   时绫目光在寝殿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靠窗的桌子上。   上面放着个白瓷盘,盘子里堆着高高的各式点心。   昨夜还没有,应该是今早小厨房刚做好,小德子趁他睡着时送来的。   时绫轻轻竖起耳朵,听殿外的动静。   偶尔响起几声压低的轻笑,还有兴奋的狗叫,大抵是小德子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在逗葵葵玩。   时绫放下心来,穿上鞋飞快去洗漱,洗完便跟做贼似的小跑到桌前,伸手抓了块点心。   软糯甜香,入口即化。吃不了饭,只好吃些点心解馋。   时绫吃得虽开心,但也担惊受怕。   然而怕什么,偏就来什么。   正当他思忖疯皇帝会不会要来了时——   寝殿外陡然响起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时绫手里的半块杏仁酥“啪”地掉在桌子上,他呆立原地,另外半块在嘴里,怕露馅,来不及咽下去,又将桌子上的捡起来塞到嘴里,一溜烟跑回床上钻进被子里。   殿门紧闭,男人问:“起了吗?”   小德子跪在门口,如实道:“刚才起了……又睡了。”   男人拧着眉,“朕进去看看。”   时绫瞪大眼睛,脊背发凉。   杏仁酥太干,时绫嚼得腮帮子都酸了也没法一口气咽下。   门开了,浩浩荡荡的随从跟着皇帝进了寝殿。   男人一进门,便朝床榻方向看过去。   锦被高高鼓起,被角塞得严实,露出半个脑袋,背对门躺着,动也不动。男人大步走去,走近了才发现,时绫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只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皱了皱眉,怕他捂坏了,便俯下身轻轻拽了拽被角,想帮他透透气。   然而被子里的时绫还在拼命嚼着嘴里的杏仁酥,好在男人拉下被子时,时绫已经有惊无险地咽了下去。   男人没察觉出异样,盯着这张“安静沉睡”的脸看了片刻,忽地视线下移,瞥见他嘴角沾着点浅黄色的残屑,便伸手替他轻轻抹去。   “吃东西了?”他侧头淡淡问。   小德子一愣,赶忙答道:“回皇上,奴才一直在殿外候着,时公子自始至终都没出来,没用过膳。”   男人微眯起眼,视线缓缓转回时绫脸上。   时绫嗓子里卡着半点渣,咽不下去也咳不出来,痒得要命。可他不敢动、不敢咳,整张脸憋得通红,连眼角都浮起一层绯色。   男人心头猛地一紧,立即在床边坐下,拍拍他,低声唤:“时绫?”   时绫撑不下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装作刚睡醒的模样。   男人望着他通红的脸,又探了探他的额头。   烫得厉害。   其实是他因过于紧张和在被子里闷的。   男人连忙问:“可是哪不舒服?”   时绫心中一松,见自己没露馅,索性顺着这个台阶下去,吃杏仁酥吃得他快渴死了,借机低声说:“……水。”   男人闻言,呵斥道:“还不快拿水来!”   小德子一哆嗦,立刻起身,跌跌撞撞去倒水。   他亲自喂给时绫喝了两口,紧接着脸色黑沉,冷冷扫了一圈殿中宫人,暴怒:“主子病了竟无一人察觉,要你们何用!”   “皇上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德子第一个跪下。   殿内外顿时跪倒一片。   钱守安朝身侧的宫女道:“还愣着干什么,去传太医!”   宫女连滚带爬地出了寝殿跑去太医院。   时绫甚至来不及阻止。   太医要是来了,不就露馅了!   时绫眼里飞快掠过一丝慌乱,连忙朝宫女离开的方向伸出手,“虚弱”道:“不……不用,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别叫太医。”   男人捉住他伸出去的手,低头看他,眉头紧拧:“不叫太医,难不成等你烧坏脑子?”   时绫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完了。   年过六旬的太医一路小跑着赶来,胡子被风吹得直翘。他彼时正趴在床上午睡,被一群宫女太监七手八脚拖出来,花白的头发乱得像鸡窝,帽子在奔跑间掉在半路,宫人也顾不上捡,跟赶鸭子似的一路把他往坤宁宫塞。   太医迈进门扑通跪下,喘着粗气恭恭敬敬地喊:“微臣给、给皇上请安,给时公子请安。”   男人冷声道:“废话少说,把脉。”又侧头瞥了眼殿内伏地跪着的宫人,“都滚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低头应是,迅速退出寝殿。   门关上,殿中只剩三人。   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床前,“请公子伸手。”   时绫的手还被男人握着,听到这话立刻想抽回去。   男人像早就料到了似的,微微用力钳制住他,强硬地将他纤细的手腕扯到床沿,掌心向上按住。   “只是把把脉,不疼。”   时绫:“……”   太医小心翼翼地搭上手指,捋着胡须静静诊了好一会儿。   时绫怕得不行,若是男人知道他没病,肯定又得发疯,想到这,他脸白了几分。   偏偏他刚才偷吃了点心,又喝了水,胃里正撑着,一个饱嗝不合时宜地冒了上来。   不过他愣是把这股气硬生生压了回去,脸登时憋红。   男人担忧地看着他,见他脸一会红一会白吓坏了,“怎么回事,这脸怎么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太医也慌啊,诊了半天,迟迟诊不出什么正经毛病。   脉象是快了些,来时宫女说可能是染了风寒,他却并未感出半分风寒之兆。   皇帝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尤其是眼下时绫是这副模样,怒喝:“究竟是何病症!”   太医魂快吓出来了,连忙叩首,“臣……臣一时……看不出端倪……”   “看不出?”男人咬牙切齿,眼底划过一抹森然的杀意。   太医头磕得响亮,“臣愚钝,臣该死!”磕完又小心抬头,道:“不知昨日,公子是否受了惊吓……又或者,吃了什么东西?”   男人一怔。   昨日宴席的菜肴全都过了银针的试毒,更何况他自己也吃了,毫无异状。   至于“受惊”二字……   男人神情有些不自然,瞥了眼时绫脖子上的红印。   察觉到他的注视,时绫愤愤偏过头去。   他轻咳了声,随即站起身走向寝殿角落。   太医见状,连忙扶着膝盖噔噔噔跟了上去。   寝殿角落一片寂静,男人声音压得极低,简单交代了昨夜之事。   太医听完,没有丝毫异色,面上依旧一派镇定。   他也是在宫里浸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只是不愿得宠还吓病倒的,他倒是头回碰上。   他捋着胡子,道:“依微臣拙见,公子应是吓出了心病。”   “心病?”男人眉头微动,眼角余光不自觉偷瞄床上缩成一团的人影。   时绫方才趁机侧身又面朝墙壁,正竖起耳朵听着。   男人忙问:“如何医治?”   太医神情郑重,“心病难医,需静养为先。待情绪安稳,再辅以宽慰才有望慢慢化解,万万不可再让公子受到惊吓。”   男人沉默了片刻,旋即挥了挥手,“下去吧。”   “喳。”   寝殿门轻轻掩上,脚步声逐渐远去,殿内再次归于安静。   男人缓步走向床边,坐下。   时绫早已将脸深深埋进了被子里,不理他。   看着时绫这副反应,抬手覆上他的头顶,摸了摸。   “昨日,是朕的错。”   丝毫未犹豫,便脱口而出。   九五之尊,君临天下,万民跪拜。   执掌山河社稷、生杀予夺的一国之君,今日,却低声下气地坐在榻边,低头给一个出身寒门的小庶民赔不是。   更荒唐的是——他竟心甘情愿。   心里不但没有半点愤怒,反而只剩惶恐。   怕时绫不再理他,怕本就冷淡疏远的目光,从此再不会落到自己身上半分。   怕他躲着自己,日后连半句话都懒得与他说。   “朕太心急了,不该吓你,更不该逼你。”   时绫在被子里动了动,还是没出声。   “朕不会再那样了。”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能不能……给朕一个机会,原谅朕这一回?”   寝殿内一片寂静。   时绫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懒得搭理他。   男人静静望了他一会,想起太医方才所言,叹了口气,揉揉他软软的发丝,“你好好歇着,朕走了,不扰你了。”   寝殿的门轻轻合上,外面只余一声低语:“看好殿外,不许吵到他。”   “奴才遵命。”   时绫没有立马去看,而是屏息凝神听了会,确认殿中真的没有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露出眼睛,回头瞄去。   真的走了。   那就是没事了?   而且听男人的话,不会来烦他了?   时绫眼睛亮起,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   虽然没听到自己得了什么“病”,但从男人的反应来看,应该很严重。   太好了。   终于暂时摆脱了这个疯皇帝。   正感叹,殿门传来“叩叩”的轻响。   时绫一惊,忙又缩回被子里,随后听见小德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公子,奴才可以进来吗?”   时绫松了口气,“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小德子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快步来到床边跪下,将碗托到他眼前,语气恭敬:   “公子,皇上昨夜就吩咐小厨房煮鸡汤给您补身子,小火煮了一夜了,鲜得很,您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快趁热喝了吧。”   香气扑鼻,时绫舔了舔唇,接过碗。   小德子笑着道:“您还想吃点什么?奴才这就吩咐小厨房给您做。”   时绫摇了摇头,喝了口鸡汤,忽而抬眸:“墨卿公子来了吗?”   “来了,但皇上吩咐,说您身子虚弱,不许任何人打扰,明日再让他给您弹曲听,所以今日就不送他走了。”小德子顿了顿,小声道,“皇上说……来回太麻烦了。”   时绫一怔,“那墨卿公子现在在哪?”   小德子摇头:“这个奴才就不知了。”   时绫轻轻“哦”了声,有些失落,又问:“葵葵呢?”   “在外头呢,奴才这就去抱进来。”说罢,小德子小跑出去。   -   夜深。   时绫吹灭了其他烛火,只留下了个火光微弱的,上床拉下床帐。葵葵睡得正香,肚皮一起一伏,时绫摸了摸它,也躺下准备睡了。   忽然,一声尖叫划破寂静的紫禁城,紧接着便是宫女的哭嚎——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啊!”   “哪里走水了?”   “宁安殿走水了!快叫人,叫人啊!!”   不消片刻,坤宁宫内也亮起了灯。   宁安殿,是先贵妃所居之地,宫殿阔大,装饰华美,一旦失火便极难控制。如今火势已起,火光将半边天都映得宛如白昼。   紫禁城上上下下的宫人,包括坤宁宫在内,提水,拿湿被子、帘子,马不停蹄朝宁安殿方向奔去。   时绫也被惊动了,本能地欲掀开床帐看个究竟,还没动作,寝殿门却“吱呀”地被推开。   他手又缩了回去。   小德子很少如此鲁莽,就算真有急事,进来之后也会先轻唤他一声。   殿中寂静到诡异。   除了疯皇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做。   时绫毫不犹豫倏地躺下,装作熟睡,还故意把被子往上拢了拢,掩住半边脸,呼吸放轻。   脚步声极轻,却沉稳,一步一步,靠近他。   床帐被缓缓掀开。   不是说好了不会来烦他了吗?   怎么又来了……   正恼火着,温热的大掌覆了上来,轻轻按住他肩头。   熟悉的,带着压抑情绪的声音响起。   “时绫。” 第122章   时绫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尚未来得及作反应, 肩头的大掌轻轻收紧了些,随即传来一声温柔低语,像是怕他不认得似的, 小心翼翼地补了句:   “别怕,是我。”   嗓音低哑,藏着未褪的疲惫,却温得近乎缱绻,如夜里骤落的雷霆, 从头顶劈了下来,使他脑中一片空白。   仙尊的声音。   可是,宫墙高耸、守卫森严,仙尊失了灵法, 是如何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但肩头温热的大掌触感真实,声音真切, 近在咫尺。   时绫缓缓回头, 动作迟疑, 都怕一切都是幻觉, 会一触即碎。   泽夜高大颀长的身形正立在床边。   殿外的宫灯在他身后亮着, 微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发稍有些乱,眉眼依旧锋利,不过藏着浓浓疲意, 眼下青黑。他静静注视着床上呆愣的时绫, 眼底的担忧浓得几乎要溢出。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 也许是一整个夜晚那么漫长。时绫的心轰地撞上胸腔,驱使他猛地跪坐起来,扑进泽夜怀里。   “仙尊!”   时绫哑哑地喊出来, 死死抱住泽夜,手臂收紧,全身寒凉。   刹那间,压在胸口的惶恐、惊骇、委屈、疲惫尽数涌上来,像是洪水破堤,再也拦不住。他把脸埋进泽夜颈窝,指尖抓着他背上的衣料。   不是梦。   不是幻觉。   仙尊真的来救他了!   他声音极轻,像是在喃喃,又像在确认,一遍遍重复:“你真的来了,你真的来了……”   泽夜慢慢回抱住他,喉头滚了滚,低头,轻轻吻上他发顶。   “来接你回家。”   时绫鼻尖发酸,眼眶泛红,却没落下一滴眼泪。   明明总是轻易掉泪的,可这一刻,他竟高兴得哭都哭不出来。   两人紧紧相拥,忽然,时绫察觉到有什么湿湿的东西落在了他的头顶,温温热热。   他愣了下,以为泽夜受了伤,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来,抬起头,双手急切地捧住他的脸,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慌张与担忧。   烛火被他方才吹得只剩下了盏火光微弱的,现在烧得也差不多了,殿内越发昏暗,泽夜的面容也越发模糊。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指尖触到一片湿润,然而并未闻到血腥气。   时绫将指尖放到面前凑近了看。   透明的。   是泪?   他怔住,不敢相信,于是倾身凑近泽夜,直到两人的鼻尖都快要碰上,他才看清。   清晰晶亮的泪水,沿着泽夜的眼角滑落,毫无声息。   时绫睁大眼,“仙尊……你哭了?”   泽夜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着,像块木头一动不动,像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泪是从何时落下的。   时绫的心猛地被扯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在玄宗山时,仙尊也哭过。荒炎火急火燎来找他,说仙尊一直哭,不过那时他不知道仙尊为什么哭。   但现在仙尊为什么哭他却心知肚明。   是因为他。   他在仙尊面前,向来拘谨胆怯,说话小心翼翼,总怕哪里不合仙尊心意。可也只有在仙尊身边,他才从未真正害怕过任何事,很安心。   仙尊在他心里也一直都是不怒自威高冷淡漠的。   想到这,时绫有些愧疚,这样的仙尊竟被他弄哭了。   时绫抓着袖子慢慢替泽夜擦去脸上的水痕。   他不太会安慰人,笨拙地一边擦,一边重复着:“别哭,别哭,仙尊别哭了。”   时绫擦啊擦啊,怎么也擦不完。他眼神微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忽地,脑中莫名蹦出疯皇帝派人来醉月阁逼他入宫那日的情景。   当时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他别无选择,只能答应入宫,才能保谢墨卿与仙尊周全。   可仙尊不许他走,死死抓着他的手。   外头催促的太监让他心慌意乱,他灵机一动,便踮起脚在仙尊脸上亲一下。   就一小下。   仙尊真的松手了。   当时是他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直到现在才隐隐反应过来——   怪不得仙尊之前会亲他嘴,除了对弟子的疼爱,还因为仙尊喜欢亲吻。   思绪回到眼前,他看着眼前默然流泪的男人。   眉目仍冷,眼睫湿润,   于是,时绫缓缓伸出手,再度捧住这张脸,熟悉又敬畏的脸。靠近,在泽夜湿润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很轻很轻。   宛如落在水面上的花瓣,不惊不扰,却泛起层层波澜。   吻了这边,时绫又去吻另一边。   吻完后,时绫轻轻垂眸,有些许羞怯,声音软得像微风:   “仙尊别哭……”   话还没说完,便被微凉的唇堵了回去。   泽夜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毫无预兆。   比起方才时绫落在他脸上的吻,这个吻更加急切,也更加深沉。   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似是要将这几日所有的恐慌与不安,全部嵌进这个吻里。   时绫眼睫颤了颤。   他没有躲。   也没有推开。   任由泽夜的唇覆着他的。   和第一次一样,心跳依旧快得厉害,几乎撞破胸腔。   可这一次,他没有满脑子的懵,也没有茫然和手足无措。   他还是震惊的,眼睁睁看着仙尊的脸离自己这么近,鼻息交缠,唇齿相贴。这份震惊里,随之也悄悄生出了些说不清的情绪。   他好像……   也喜欢。   喜欢这种被亲吻的感觉。   怎么形容呢?   心像是被什么软软的东西拥住了,很暖。   时绫不太会回应,而泽夜是闭着眼睛的,很认真。   但时绫好奇,所以傻乎乎地,愣愣地睁着眼。   数泽夜的睫毛。   路过坤宁宫的宫女太监发出更急更乱的惊叫声:“快啊!水呢?再送一桶水来!”   “火烧来了,快叫侍卫来压!”   火越烧越旺,喊声刺破夜色。   这才让他们慢慢分开。   时绫的唇微张着,小口小口地喘气,脸烫得厉害。   泽夜的面容随着寝殿内逐渐熄灭的烛火隐在夜色中,让他彻底看不到了。   时绫小心探出指尖,去碰泽夜的脸。   除了薄薄的一层泪痕,不再有更多泪水了。   他眨了下眼,松了口气。   仙尊不哭了。   泽夜微微偏过头,红着耳根。庆幸时绫是花精,没有夜眼看不到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也庆幸殿内没了烛火。   “走吧,马车在宫墙外候着。”   时绫点点头,忙不迭地从床上翻身下来,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摸索着穿好鞋子。葵葵见他动作,立刻站起来摇了摇尾巴。   自泽夜掀开床帐的一刻起,它就睁着黑亮的小眼睛看着他们,安安静静地趴好,不叫也不闹。   时绫将它搂进怀里,小声问:“仙尊,能不能……”   “能。”泽夜几乎不等他说完,便答应了。   谢墨卿昨日提过,说他将字条藏在了时绫养的小黄狗脖子上的红绸里,想必就是它了。   而且他深知,时绫极喜欢灵兽。   所以他狼身时那般狰狞可怖,时绫也没有嫌弃他,甚至还给他起了名字。   他日日夜夜地回忆,直到现在还没能想起名字是什么。   沿路遇上的宫人,皆识得时绫,也认得他怀里的小狗,唯独不识泽夜。   身着素衣,气场却极为逼人,举止沉稳自若,步步护着时绫,分明不像寻常侍从。   宫人们心里只以为,眼前这人是皇帝密派来接人的。   因此无人敢问,更无人敢拦。   此刻,宁安殿已是一片火海。熊熊烈焰冲天而起,火光甚至将宫外的夜色都染红了,火势已向四周蔓延。   禁军与锦衣卫早已尽数调往养心殿,重重将殿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未查清纵火之人或起火缘由之前,为了护驾,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得离开。   养心殿内怒斥声不断传来,有人高声命令开路,锦衣卫与禁军纹丝未动。   他们心里都清楚:若不放皇帝出来,最多是他们的人头落地。可若放了皇帝,万一有失,牵连的便是九族。   泽夜神情冷肃,一言不发,搂紧怀中人。   两人现在算得上是正大光明在宫中穿行。   如今宫中乱作一团,宫人们惊慌逃窜,就连最偏僻的宫道也人满为患,四处都是奔走躲避的身影。与其鬼鬼祟祟、左顾右盼,不如正大光明地快步穿行。   一路上,有人注意到他们,边跑边抽空和时绫打招呼:“公子小心些!”   整个紫禁城无人不知时绫有多得宠,尽管如此,言行举止间也找不见半分盛气凌人,更无仗势欺人之态。待人宽和,性子极好,对下人从无高低之分。宫人们无不盼着能调去伺候,只要在宫中远远望见他,哪怕隔着老远,也得跑来打个招呼。   时绫抿了抿唇,朝那人点点头。   泽夜脚步不停,带他径直朝西门疾步而去。   西门离坤宁宫近,且安城西相对来说不那么繁华,城门把守也不严,正适合逃走。   宫墙下,一架粗制木梯早已搭好。   谢墨卿站在梯下来回焦急踱步,时不时抬头张望。   直到暗影中疾步而出两道熟悉身影,他眼前一亮,立刻挥手招呼。   “时公子,这里!”   宫墙极高,谢墨卿怀里揣着时绫的狗,先一步爬出宫墙,站在墙下等着时绫。   泽夜帮时绫挽好袖子,扶他上去,而后又扶着梯子,看着他越爬越高。   刚攀上墙头,忽听一道尖亮叫喊响起:“时公子!”   他一惊,猛地循声望去。   小德子脸上惊恐交加,边跑边大喊:“时公子快下来!快下来啊!”   泽夜眯了眯眼,袖中寒光一闪,长剑应声出鞘。   小德子眼见那柄长剑,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来人啊!快来人啊!时公子要被贼人掳走了!”   他本是听皇上吩咐去正宫门处拿侍卫从宫外集市上买的小玩意,哄时绫开心,回来就听说宁安殿着火了,火急火燎往坤宁宫赶,想把时绫带去别处躲着,没成想远远的,就见时绫爬上了西门墙头。   喊声未落,几个持剑带弓的侍卫纷纷朝这边冲来。   “仙尊!”时绫惊呼。   谢墨卿见他迟迟不下,急得要命:“时公子,快下来!”   泽夜神色未变,仰头安抚道:“来的人不多,无妨,你先走,我随后便来。”   “可是……”   谢墨卿听到泽夜的话,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劝道:“别犹豫了时公子,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泽兄身手极好,应付得来。”   时绫迟疑地看了泽夜一眼,即便再多不舍与担忧,为了不让他们功亏一篑,终究还是听话,缓缓下了梯子。   “快上马车。”谢墨卿沉声催促。   时绫被谢墨卿半推半搂走向马车,一步一回头。   谢墨卿低声宽慰:“别担心了,泽兄的身手你也见过,应付这些人不成问题。我们先走,去城外等他。再耽搁片刻,禁军和锦衣卫一到,情况就难收拾了。若是你再被抓回去,想再救你,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他顿了顿,声压得更低:“今晚能成,除了皇上突然改口留我过夜,说让我明日再给你弹曲,我才能架梯让泽兄得以顺利潜入宫中,还得多亏他身手了得,一把火烧了宁安殿,才引得宫中大乱。”   马车轱辘声响起。   与此同时,宫墙内,寒光四起,杀意弥漫。   泽夜眸色冷冽,身影如电,转瞬间已将侍卫斩倒在地,鲜血自剑尖淌落。   尚未来得及喘息,远处脚步声又起,新一波侍卫持刃而至,气息汹汹。   泽夜紧了紧指骨,握剑再度迎上。   然而,他背后倒着的几个侍卫里,有一个忽地睁开血淋淋的眼,死死盯着泽夜的背影。那人尚有一口气,咬牙撑起身子,血手发颤地举弓搭箭。   “唰”   利箭破空,直指泽夜后背。   电光火石之间——   “咔嚓!”   利箭竟在半空生生断成两截,碎木飞溅,落地无声。   侍卫还未反应过来,一道寒光已掠至喉前。   侍卫瞪大眼,求饶不断。   一剑封喉,彻底无声。   泽夜将最后一名侍卫斩落,闻声回身望去。   潇澈站在夜色里,面色煞白,身形摇摇晃晃,用剑撑着地才勉强站稳,脚边还有根断成两截的木箭。   潇澈望着泽夜,微微挑眉,语气倦倦地道:   “仙尊如今连将人杀透的力气都没了?”   泽夜没说话,拉住潇澈的胳膊就往梯子走。   潇澈“啧”了一声,面露嫌弃,甩开他的手:“别碰我,你自己先滚吧。”   泽夜看了他一眼,没出声,身形一动,三两下便翻上了宫墙顶。   潇澈深吸了口气,丢下剑,额角冷汗潸潸,动作缓慢地开始往上爬。等他终于快要爬到顶时,泽夜俯身伸手去接他,这时,一支箭破风而来,直直射入他的大腿。   潇澈闷哼一声,强忍着剧痛没叫出声。   泽夜反手从袖中抽出匕首,朝箭矢来处掷去。   远处树影下,再度拉弓的侍卫捂住喉头,无声倒下。   潇澈不住喘息着,整个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才慢慢爬下宫墙,一落地便靠墙根坐下,再也站不起来。   腿上的血还在往外涌,潇澈斜睨了眼想拉他起来的泽夜,冷冷笑道:“哟,仙尊这是良心发现了?别摆这副嘴脸,我不稀罕。不用你来收尸,赶紧滚吧,别碍着我瞑目。”   他低低咳了一声,唇角溢出血,血却不是红的,而是浓稠的黑,血落地,冒出缕缕黑气,蜿蜒翻腾,散发出腐朽和阴煞之气。   泽夜盯着黑血看了好几息,面色骤变,咬着牙开口:“你疯了?” 第123章   潇澈抬头, 眼里全是恨意,若不是此刻浑身无力,他早已拔下腿上的箭, 直刺泽夜咽喉。他咬牙道:“是啊,我疯了,我早就疯了!泽夜,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恨不得把你仙骨一根一根剔出来,捏碎你的元神, 让你做孤魂野鬼,再不能转世!”   泽夜静静听着,眼中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半晌, 只低低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   潇澈扯了扯嘴角,笑了, 笑容刺骨寒凉, 像是自地府爬出来的幽魂。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而我看到的, 就是你这个十恶不赦冷血的骚狐狸……”   远处骤然响起脚步声和刀剑交错之响, 喊杀声由远及近,皇宫的火势已被扑灭大半,暗夜重新笼罩宫墙。禁军与锦衣卫举着火把而来, 沿路追击。   二人皆是一怔, 泽夜不顾潇澈破口大骂, 将他背起。   潇澈咬牙低吼:“放老子下来!”   泽夜置若罔闻。   现在宫门必已落锁, 四方追兵如狼似虎,他脚下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踏入密林之中。夜色浓重, 山风猎猎,湿泥沾满他鞋底。   潇澈腿上的伤还在涌血,浓重血腥沿路洇开,在地面显出痕迹。   身后的脚步与金属碰撞声断断续续,禁军锦衣卫侍卫分批包抄,火把穿透林隙,幽光险些将两人的身形勾出。   泽夜背着潇澈半蹲藏身于一片低矮灌木之中,几名禁军从他们藏身的不远处掠过,为首之人皱着眉低声骂道:“都给我睁大眼睛搜!别漏了一个地缝,贼人若是跑了,咱们谁也担不起!”   旁边一人喘着气,小声接话:“真他娘邪了门了,身上背着个人跑得比野狗还快,真是贼人?”   “你管他是不是贼人!杀了咱们十多个弟兄,尸首还在西门晾着没人收,时公子还被他们掳走了。抓到活的最好,陛下要亲自问话。实在不行……”他抬了抬手,做了个割喉的动作,“提头回去也行。”   说罢几人蹲低身形,朝林子深处去了,大片的火光也逐渐远去。   潇澈靠着树干,冷汗一滴滴顺着鬓角滑下,浸湿衣襟。   泽夜半跪下来,二话不说拔出他腿上的箭,鲜血喷涌而出,淌进泥地。   潇澈唇角泛起讥诮:“你装够了没有?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对于潇澈的话,泽夜无动于衷,撕下一块布料包住他淌血的腿,打了个很紧的结。   然而泽夜越是冷静不理会,潇澈越是急眼,怒吼:“我让你滚没听见?你不怕死,我还怕你死了小时恨我!”   泽夜静了片刻,淡淡道:“闭嘴。”   潇澈怔了怔,旋即一声冷笑:“你还有脸让我闭嘴?”   他撑着身子坐直几分,字字咬得极狠:“你以为背我逃命,我就能原谅你?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你冷血成这样,小时要真跟你在一起,迟早……”   泽夜终于抬眼,打断他:“我没打算让你原谅。”他道,“但你要死,也不能死在凡间。”   潇澈听了,胸口堵得发疼,喉咙一热,血又涌了上来。他吐出那口血,冷笑着骂了句脏话。   “我死哪关你屁事!你算什么东西?”   泽夜环视四周,又瞥了眼地上翻滚着黑气的一滩血,将他扯到背上重新背起。   “我算你哥。”   夜风穿林,火光在远处穿梭晃动。泽夜步履极稳,踏着潮湿落叶原路出了林子,左拐右绕寻得一座废弃破庙。   庙门半倒,梁断壁裂,佛像残损,蛛网挂满半空,墙角积着厚厚的灰尘与枯枝。泽夜一脚踹开门,将潇澈扔在供台上,动作不轻不重,正好让他跌得一身疼。   潇澈倒抽一口气,脸色青白,偏头望着庙顶裂缝里透下的月光,眼皮抽了抽,“不愧是仙尊,真是有本事,背着我跑得比狗都快。”   泽夜没答话,转身去拾了些干柴生起火来。柴火噼啪作响,火光照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火烧旺后,他从怀里掏出匕首放在火上,等匕首烧红,转身走回供台前,将潇澈像翻鱼似的翻了个身。   “你干什么?”潇澈警觉地瞪他,声音带了怒意。   泽夜单手压住他腿,目光沉定,毫无解释地将烧红的匕首按进他腿上的伤口。   皮肉灼烧,焦血翻滚。   “啊!!!!”   潇澈整个人一颤,痛得五脏六腑像是被生生拧碎,后槽牙快要咬裂了。   “你报复我?!”   泽夜语气淡得近乎无情:“保住你的腿。”   潇澈怒极反笑,“然后呢?想让我谢你?”   泽夜看都不看他,利落地收了匕首,取布包扎,手法极狠极快,“不需要谢我,是娘死前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只是遵从……”   潇澈眼里的怒意瞬间被更深一层的恨意吞没。   “你还有脸提娘!”   下一瞬,潇澈猛地抬手,抓起边上的铜烛台朝泽夜砸去。   可惜他现在虚弱不堪,砸不准,泽夜侧身轻松避过。   潇澈早已压抑不住,从一开始声嘶力竭的咒骂,渐渐转为咬牙切齿地抽泣。死鱼一般趴在供台上,手背狠狠擦着脸上的热泪。   泽夜站在原地,静静看着。   潇澈抬臂擦泪的动作使袖子滑落,露出他手臂上扭曲的纹路。   原本如青竹般翠绿的胎记,不知何时变得与方才吐出的两口血一般漆黑,渗着不散的煞气。   泽夜眼神微动,神情迟滞。   沉默片刻,他缓缓伸手,从脖颈间取下一直藏在衣襟下,从未示人的挂坠。   形似石块,素白如玉,浅淡透明泛着光泽。   泽夜将挂坠握在掌心,缓步上前,在潇澈面前缓缓摊开手。   潇澈泪眼模糊,侧头咬牙低骂:“滚。”   泽夜没动。   潇澈愤愤地擦了一把泪,狼狈地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那枚静静躺在泽夜掌心的东西。   柔光安静地晃进他眼里,他缓缓抬眼去看泽夜。   泽夜将其放在潇澈面前,语气极轻,字字如刀:   “娘不是我杀的,是自裁。”   破庙顶洒下的月光,落在元神碎片上。眼前浮现出温和端丽的面容,久远得几乎要被遗忘,却一刻未敢真正遗忘过。   -   仙界分三界:灵、天、魔。   而神裔一族,既不归于灵界,亦不隶属于天魔,是自太古流传的古老血脉,独立于三界之外,族裔稀少,力量极盛。   他们世代传承灵力,血脉尊贵,天赋惊人。是最难驯服,也最受忌惮的族群。   泽夜与潇澈的生母,便是先神裔之女,其母为先神裔九尾天狐,其父为狼族领主,身兼神裔与狼族之力。她天赋之盛,法力之深,且美貌无双,性情极为仁善,但戒备深重、寡言慎行。   神裔的传承极其特殊,凡动情一人,灵力便会在契合之际传入对方体内,终身无解。是以,她虽德高位重,却长年独处,绝不轻许信任,哪怕再多仙者求娶,也无一人能入其心。   直到有一日,她于游历途中在露霜山救下一名几近冻死的男人。   男人自称出身乌鸦一族,乃仙界最底层的灵族,地位低微,灵力稀薄。可她素来不以血统论贵贱,仁心使然,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   男子性情木讷,面相忠厚,出身卑微,见识浅薄。虽言辞笨拙。但日日天未亮便起身替她采花觅果、寻药熬膳。   她未曾告知自己的身份,乌鸦精也从未问过。他似乎不在意她是谁,只在意她渴不渴、冷不冷,鞋脏了便跪地为她拭净,累了便替她寻地歇息。他们并肩行走,扶危济困,看尽仙界景色,历尽四时更替。   她本想一人独享安乐,可这人既不谄媚、也不阿谀奉承,只知一心一意待她好。   久而久之,她动了情。   他们结为伴侣,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泽夜初诞,即显异象,九尾神狐之身,无羽翅,连半点乌鸦族的血脉特征都未留下。   在仙界,子嗣若无其中一人的血脉,通常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自身空无灵力,无法影响胎体,然而空无灵力,不就是凡人?乌鸦精勃然大怒,暴跳如雷。怒吼,他灵力虽弱但并非没有,遂质疑她是否是下凡与凡人做了纠缠。   此后,二人又诞下一子。潇澈身无狐尾,纯为狼族之身,依旧无乌鸦一族之象。   乌鸦精再难自控,彻底反目。在仙界散播谣言,称娘子背弃爱侣、私通产子,两个孩子的血统不洁。   原本敬她、仰她的仙者,转而冷眼相对、肆意羞辱。她不断为自己解释,可她本身力量过于强大,原就引仙界诸多忌惮,此时墙倒众人推,流言甚嚣尘上,无人愿意听她的“狡辩”,唾沫快要把她淹死。   即便如此,她也不愿伤害任何一个诋毁她的仙者,只能一退再退,最终带着两个孩子隐居世外。   流言终究是利刃,日复一日地煎熬,将她生生逼入深渊。她竟然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是自己做错了?是她的存在,他们神裔的存在,扰乱了这仙界的清净?   神裔之血,万众忌惮。她身败名裂后,孩子自然也成为众矢之的。   泽夜与潇澈自幼随母修炼,一同修法,然不论走至何地,总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更有激进者,肆无忌惮地朝他们投掷石块、言语羞辱。每当此时,作为哥哥的泽夜总会将潇澈牢牢护在怀中,不让弟弟受到半点伤害。   他们就这样,在漫天恶意中长大。即便如此,从未有一刻,将错怪于娘。   她虽身陷泥沼,始终未将苦楚倾于孩子半分,她温和、耐心、善良,日日携二子修炼,讲述仙界往事,不曾让两个孩子失去敬畏与希望。泽夜与潇澈继承了她的温柔本性,未曾怨过半句,哪怕他们早已沦为仙界过街老鼠,被唾弃,是人人喊打的“杂种”。   年岁渐长,泽夜天资卓绝,又秉持刻苦修心之志,待他羽翼渐丰,有一日,孤身踏上寻找乌鸦精的道路。   乌鸦精仗着神裔灵力横行逞威多年,却从不修炼,根基浅薄,远不敌泽夜。三招之内便被擒,临死之前,破罐破摔,终于吐露了隐藏数万年的真相。   “我一早就知她是神裔。”   “我早查清她必会从霜露山经过,知她仁善,知她身边皆是强者仙尊,所以才扮作一个冻僵的、无知的、老实巴交的小灵族。我什么都没有,低贱得像条狗,我不甘,我想翻身,想当凤凰。”   “知道你们为什么没有继承我的血脉吗?因为我早用剔仙刃把灵力剔尽了。”   “怪不得我,只能怪她太蠢,我准备了一堆招数,没用几个她就上钩了。”   他说完,哈哈大笑,笑声满是轻蔑与得意,泽夜平静地一剑穿过他的肉身,刺破元神,声息俱绝。   泽夜归来时,天已将暮。他本以为,他们一家终于可以清净了,却见庭中倒卧一人,胸口插着残破长剑。   斩魂碎魄,灭灵毁神。   她静卧地上,血色褪尽,身躯缓缓崩解。   泽夜呆立,失声无言。   他扑过去,她眼中尚有微光,含泪道歉,说对不起他们。   泽夜哽咽,他哑声道:   “不会了……真相孩儿已经查清了,我们再也不会被指指点点了。”   她说,这些年,一直活在别人嘴里,活在流言里。有时候,她真的也开始怀疑,是不是错在自己了。   她望着夜色,像是望着过往。   早已身心俱疲,心力交瘁,怕孩子幼年失母,才一日又一日地撑下来,她希望泽夜能明白,尊重她的选择。   “你从小最懂事,娘求你,照顾好弟弟。澈儿不懂事,性子急躁,你要多让着他。”   她语气温柔,像是说着每日再寻常不过的嘱托。泽夜却哭了,他从未在娘面前哭过,哪怕小时候被群仙辱骂、哪怕练功走火入魔,都没流过一滴泪。   泽夜想帮她把剑拔下。   也是在这一刻,潇澈归来。   他推门而入,恰好撞见泽夜跪在地上,一手托着他亲娘逐渐消散的身子,另一手握着剑柄。   潇澈眼中血色蔓延,他看向泽夜,最信任的哥哥此刻在他眼中,只剩陌生与罪恶。   潇澈几乎是咆哮着冲上来:“你是不是从来都恨她?你自尊心太强,好面子,受不了仙界那些议论,她声名狼藉,你嫌丢脸,所以你杀了她?!”   他不听解释,也不容泽夜辩解,彻底疯魔。   泽夜只能应战。   兄弟反目,拔剑相向。   仙光遮天,法力横卷,二人自朝打至暮,又从暮打至朝,连斗七日七夜,不分胜负。   最终,潇澈怒吼一句:   “我一定会杀了你,替娘报仇!”   自此,恩断义绝。   -   元神破碎之色判定死因,白为自尽,黑为他杀,红为怨亡。   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潇澈自然也心知肚明。他趴在供台上,眼神空洞,彻底傻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喃喃着,一遍又一遍,仿佛那样就能把既成的事实改写。   忽然,他猛地扑下供台,脚步踉跄,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地,又摇晃着站起,死死抓住泽夜的衣襟,红着眼,像野兽般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嘶哑咆哮:“你为什么那时候不解释?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你就让我这么误会你,让我……”   他哽住。   泽夜没有挣开,只是望着他,沉默着,任他拉扯。   潇澈忽而笑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杀你,把命都搭上了……”   “我说了。”泽夜扶住他,“可你走火入魔,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只顾挥剑”   元神凝成晶块,需七七四十九日。   泽夜与潇澈一战之后,寸步不离守着,待晶块凝出,他立即去寻潇澈。而潇澈见了他,仍不听、不问、不信,口中只冰冷地喊杀。   潇澈恨泽夜,恨到几乎癫狂。   可他更恨那一刻的自己,为什么不肯听泽夜说一句话?   他与泽夜实力旗鼓相当,不分高下。所以为了杀了这个他从小依靠的哥哥,他孤身踏入魔界,甘愿承受炼魂焚骨之痛,学尽禁术,耗尽寿元。   如今,他已是个被魔气蚕食殆尽的活死人。   娘是自尽的,不是他哥杀的。   他为何一直不信。   为什么呢?   潇澈缓缓跪在泽夜脚边,捂住脸,喉咙里闷出一声低哽。   -   这世上最可笑的事,就是他想为母报仇而堕入魔道,寿命将近。真正的仇人,早就被泽夜亲手斩了。   而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做错事,一直想亲手毁了他最后的亲人。   他哥的东西,他都要毁了,毁不掉就抢过来。   两人坐在供台上,潇澈缓缓说:“弄伤你后,我去找他了,放了只野虎过去,原本是想让野虎吃了他。可它不发威就罢了,反倒撒娇打滚,我心一急,施了点魔气,野虎才发疯追着他满林子跑。他爬上树,树断了,野虎追上去咬。”他低着头苦笑两声,“最后我改主意了,既然你喜欢他,我就得把他抢过来,所以又把他救了。他傻得很,荒山野岭突然冒出个人也没觉得奇怪,还帮我拔木刺。”   “后来我又犹豫,到底是杀了还是抢过来。就把法器送他,我想,要是收了,就杀了他。要是没收,就放了。结果他没收,还当我是救命恩人,说明日给我带烤鱼,陪我聊天。”   潇澈起初只是想抢过来,气死泽夜。   将狼身的泽夜带走时,用了太多魔气,刚回仙界便有些撑不住了。于是他把泽夜禁锢在冤魂山,冤魂山除了魂魄什么也没有,他耐不住寂寞,想逗时绫玩了,正好还能趁此缓一缓,再杀了泽夜。   他本以为和以往一样,休息休息就能撑过去,没想到身子越来越虚。将时绫迷晕带到竹山宅院时,他心里便觉得不妙,立马赶去冤魂山。   身子虚弱,他施在泽夜身上的法术也跟着松动,泽夜不仅恢复了真身,还跑了。   他满身都是被魔气侵蚀的伤口,倒在了宅院里。时绫非但没有怨恨他,也没有趁机逃走,反倒还给他上药。   “我就喜欢上他了,也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了。”   “不过我配不上他,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和你抢,我也没脸和你抢。”   身为一个罪孽深重、命不久矣的将死之徒,他也不敢抢。   他垂着眼,犹豫了半晌,终是低声开口:“对不起,哥。你打我,骂我,一剑刺死我,都行……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破庙里静悄悄的,风穿过破碎的窗子,掀起地上灰尘。庙外的蝉鸣声一下一下,断断续续。   “我从未怀疑过你,现在也不怪你。”   潇澈愣住了。   他怔怔去看身侧的泽夜,脑中空白一片。   以他哥的性子,不该是这样。他该冷着脸,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为什么?”他嗫嚅出声。   “因为你是我亲弟弟,流着和我一样的血。”   就这一句话,让潇澈眼前一热。   他一把搂住泽夜的肩膀,额头抵在他肩上:“就算你现在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等见了娘,我就跟她说,你这块木头,也能开窍,喜欢上了灵界的一个小花精。”   说着,还故作轻快地笑了笑。   天色尚灰,雾气沉沉。   两人与乞丐交换了行头,一身破布烂衫,头发乱成鸟窝。脸上糊满尘土和污泥,狼狈得不堪入目,像疯癫的流民,远远便叫人皱着眉头避之不及。   城门口的门卒瞥了他们一眼,立马厌声呵斥:“滚滚滚!”   泽夜低头不语,背着潇澈快步离开,穿过晨雾走出城门。脚下的土地干裂粗粝,沿途尘土飞扬。   直到烈日高悬,毒辣的阳光将山道灼得发烫,前方的光线有些晃眼,远处隐隐有辆马车静静停在道旁。   马车边站着两人,一高一矮,还有只小黄狗。   矮的那人低着头,高的则俯身轻拍他的背,像是在哄,也像是在安慰。   忽地,小花精抬头,朝他们跳着挥手,喊道:“仙尊!潇澈!”   潇澈也朝时绫挥了挥手。   “哥,既然我们都和好了,灵力应该能回来了吧?”   “嗯。”   “哥。”   “嗯?”   “对不起。” 第124章   葵葵围着裴逸风转来转去, 蹭蹭他的小腿,跳起来扒他膝盖,鼻子不停地嗅, 尾巴摇得飞快。   裴逸风被它缠得没办法,皱着眉低头看它,“你烦不烦啊。”   话是这么说,还是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葵葵一上他怀就老实了,贴着他颈窝蹭了蹭, 还舔了他一口。   裴逸风嫌得要命。他自己虽是犬精,但从未把别的犬放在眼里过,谁靠近他都一口牙伺候。可偏偏这狗是时绫的,当然不敢明着欺负。   他气不过, 于是便想说点什么吓吓它,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   不远处, 时绫正一眨不眨盯着这边看。不过不是在看他, 而是他怀里的狗。   时绫的手正被泽夜牵着, 而泽夜此刻在同恪谨和荒炎说话。   裴逸风的脸色当场就难看了。   怎么在凡间待了一阵子, 关系这么好了?   手都牵上了!   天上一日, 凡间一年。他们才从潇澈宅院回到仙门,屁股还没坐热,泽夜和时绫就回来了, 还带回来一只狗。   对裴逸风来说, 等于是眨眼的功夫。   眨眼的功夫, 他仙尊就和他喜欢的人牵上了手, 还站得那么近。   而且从时绫的反应来看,似乎也不怕仙尊了,反倒还很依赖。   他怎么可能受得了?   酸意瞬间涌上心头, 他盯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心像被针扎,声音猛地拔高,喊:“看什么看!你这狗真烦,非要让我抱,赶紧拿走!”   话一出口,其余三道视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然而也只是看了一眼。   没人理他。   时绫倒是立刻松开了泽夜的手,噔噔噔跑了过来,伸手就要接葵葵。   裴逸风却身子一偏,躲开了。   原本吼这一嗓子的目的就是把时绫骗过来,现在人真来了,他当然不会轻易把狗给出去,这样时绫就会为了狗一直围着他转。   “诶,等等,你先别抱!”裴逸风心虚地清了清嗓子,“葵葵一直不安稳,可能是不高兴,要么就是哪里不舒服。”   听了裴逸风胡扯的瞎话,时绫吓得不轻,立马凑了过来小心摸了摸葵葵的头,轻声问:“葵葵,你怎么了?”   葵葵哪里懂裴逸风的心思,咧开嘴吐着舌头朝时绫笑。   见状,时绫歪了歪脑袋,疑惑道:“葵葵看着很开心啊。”   裴逸风脸上红白交加,干咳了一声,恼羞成怒:“我本体就是狗,你懂还是我懂!”   时绫想了想,觉得裴逸风说的没错,同类最懂同类,就像他能感知花草果木一样。   “好、好吧,那怎么办啊?”   裴逸风示意他一块儿坐到旁边的木凳上,满脸“严肃”,道:“别急,我帮你问问葵葵。”   裴逸风一本正经地闭着眼睛摸狗头,开口就是胡诌:“葵葵毕竟是凡间的狗,它说它初到仙界,现在很害怕。”   时绫被裴逸风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朝葵葵柔声说道:“葵葵别怕,仙尊很好,大师兄二师兄都很好,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裴逸风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我不好吗!”   “没有没有,”时绫连忙摆手,“裴师兄也好。”   裴逸风冷哼一声,脸不红心不跳道:“它说让我们两个多陪陪它就行了,它最喜欢你,其次就是我。最怕……”   时绫的好奇心被勾起,侧着身子凑过来,低声问:“谁啊?”   恰在此时,泽夜看了过来,和做贼心虚的裴逸风对了个正着。裴逸风吓得一哆嗦,到嘴边的瞎话又咽了下去。   “哎呀你别管谁了,反正咱俩好好陪它就行了。”   时绫信了,点点头。   仙门旁的三人也结束了交谈,一齐朝这边走了过来。感受到熟悉的压迫感逼近,裴逸风几乎是下意识起了身,时绫也跟着赶紧站起来。   泽夜在时绫面前站定,指腹微凉,将他脸侧被风拂乱的几缕碎发拢到耳后,动作神情极为自然。   时绫没觉得哪里不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风大,当心头痛。”   泽夜语气低柔,话音落下,他略顿片刻,才接道:“我于荒炎还有些事要交代,待会再来寻你。”   “好。”时绫乖巧应下。   泽夜回身离开,临走前不咸不淡扫了裴逸风一眼。   分明是轻飘飘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裴逸风脊背一凉,眼皮狠狠跳了几下,鬼使神差地抱紧了怀里的狗。   恪谨的视线落在时绫脸上,又下移至他细白的脖颈处,一道很小的红痕悄然映入眼底,颜色淡却分外刺眼。   唯有荒炎一脸激动,两眼放光,目光在时绫和泽夜的背影之间来回游移,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嘿嘿……”荒炎偷笑,临走前还冲呆愣愣不明所以的时绫挤了挤眼,一副“懂”的样子,小跑着跟上泽夜进了正房。   恪谨走上前来,在时绫身边坐下,担忧道:“小时,那个凡间的皇帝……有没有欺负你?”   时绫脑海中闪过疯皇帝毫无预兆地将他压在身下的场景,以及落在脖颈处湿热的触感。不过他也抽了疯皇帝一巴掌,算是扯平了,而且他不想让恪谨担心,便摇摇头,“没有,大师兄别担心。”   恪谨眼底的担忧并未散去,却也没再追问,只点了点头,他又瞥了眼时绫脖子上的红痕,似不经意地试探道:“你和仙尊,你们……”   时绫眨了眨眼,没听懂恪谨的话,怯怯地问:“怎么了?”   恪谨见时绫满脸懵懂,心中隐隐的猜测非但没被打消,反而像被风轻轻撩了一下,烧得更旺。   他看向裴逸风,想看看他对方才泽夜和时绫暧昧的举动是什么反应,结果犬精竟然在傻呵呵地逗着狗玩。   恪谨收回视线,问:“仙尊对你好吗?”   “很好很好!”时绫连连点头,生怕恪谨误会泽夜,“仙尊对我特别好。”   “有多好?”恪谨急切追问道。   时绫眉眼都弯起来,“在凡间,仙尊经常给我买很多好吃的,还有点心。还给我买了新衣、发钗!”   说着,他兴冲冲地指着身上的浅蓝长衫,又点了点发间白玉雕成的茉莉花发钗。   恪谨沉默了一瞬,“还有吗?”   时绫认真回忆,“给我盖被子,洗衣……”他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脸颊不知不觉染上了一层红,“仙尊……还给我洗脚了。”   恪谨怔了怔。   目光落在时绫的睫毛上,细而密,正轻轻颤着,水润润的眼睛里一片澄澈。他能看出来,时绫是真的没意识到不对劲,说得天真坦率毫无防备。   他早就知道泽夜喜欢时绫。   他问这些,因为他更想知道,时绫心里是怎么想的,是喜欢,还是单纯的徒弟对师父的依恋与敬仰。   恪谨喉头轻动,片刻后才垂下眼睫,温声道:“嗯,仙尊待你确实很好,那你……”   “你还让仙尊给你洗脚!?”   一旁裴逸风听到此突然炸起,气冲冲地拔高嗓门:“你懂不懂什么叫师徒授受不亲啊!懂不懂规矩!懂不懂礼数!成何体统!”   他梗着脖子,活像只炸毛的公鸡,脸涨得通红。   整个仙界,哪有师父给弟子洗脚的道理?弟子给师父洗还差不多,而且还得看师父心情好不好,愿不愿意赏脸。   “不是我让的。”时绫急忙摆手解释,“是、是仙尊要帮我洗的。”   裴逸风闻言更气了,酸溜溜地哼了一声:“我才不信,肯定是你哭着和仙尊撒泼耍赖!又笨又懒!连洗脚这种小事都要劳烦仙尊!”他嘴上骂得凶,眼睛不住地往时绫脚上瞟。   可惜的是,时绫现在穿着素白长靴,什么也看不到,更让他心烦意乱。   “整天就知道偷懒耍滑,仙尊就是太惯着你了!”   恪谨沉声呵斥道:“逸风!”   裴逸风脖子一缩,收了点气势,可心里的酸涩翻江倒海,压也压不住,语气依旧倔强:“大师兄,你平日里不是最看重门规礼数吗?”他一指时绫,“让仙尊帮他洗脚,这像什么话?分明就是无礼!目无尊长!”   话音未落,原本窝在裴逸风怀里的葵葵一个挣扎,跳了出去,跳到旁边的时绫腿上,抬头朝裴逸风汪汪大叫。   裴逸风更气了,彻底炸毛:“我和你玩了这么久,你翻脸不认同族啊!”   “汪汪汪!”   “你再叫一个试试!”   “汪汪!”   “你……”   时绫无奈地将葵葵抱起来,对裴逸风这副大呼小叫的幼稚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他抱着小狗,顺手搬起凳子挪到了恪谨的另一侧。原本他坐在裴逸风和恪谨中间,现在和裴逸风之间隔了个恪谨。   裴逸风哪肯罢休,刚才一时心急嘴快把人气走,现在后悔得不行,他连忙搬起凳子追过去。   “……喂!”   时绫淡淡瞥了他一眼,怀里的葵葵看到裴逸风又要叫,被他轻轻摸了摸脑袋安抚下来。   裴逸风用肩头碰了碰他,“生气了?”   时绫没搭理他,自顾自逗弄着小狗。恪谨伸手摸了摸葵葵的脑袋,小家伙立刻温顺地仰头舔他的指尖。   裴逸风还想说什么,恪谨一个眼神扫过来:“逸风,安静一会。”   裴逸风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天色渐暗,正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泽夜和荒炎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荒炎依旧是走前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眼睛一扫,看见院中坐着的时绫,嘴角咧得更大了,几乎要笑出声来。   泽夜径直走到时绫面前,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毫不避嫌,想将他从凳子上拉起来。   可时绫腿上还趴着葵葵,小狗翻着肚皮,睡得舒服。   荒炎很有眼力见地笑着凑过来,二话不说将葵葵抱了起来,脸上尽是爱不释手的喜意,“哎呀,这小家伙可真软,我就喜欢狗!小师弟啊,今晚能不能让葵葵跟我睡?”   时绫被泽夜拉起身,见葵葵在荒炎怀里一点都不认生,便笑着点点头:“可以啊。”   泽夜牵着时绫转身便要往正房走。   谁料这时,裴逸风一个箭步冲上来,拦在两人面前,不解道:“仙尊,您带小师弟去正房做什么?”   荒炎:“......”   恪谨:“......”   院子里顿时一静。   荒炎笑容僵硬,小心翼翼看了看泽夜的脸色,打圆场:“哎呦逸风,仙尊有话要和小师弟说。”   “什么话?”裴逸风愣愣地追问,显然是真不明白。   泽夜瞥了裴逸风一眼,淡道:“私房话。”   这三个字一出,裴逸风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泽夜不再多言,牵着懵懂的时绫绕过石化般的裴逸风。   荒炎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恪谨扶额叹气,而裴逸风还保持着拦路的姿势,一张俊脸青一阵白一阵。   荒炎拍拍裴逸风的肩,“逸风啊,你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   木门在两人身后轻轻合上,泽夜刻意没点烛火,任由暮色在房中流淌,他引着时绫在榻边坐下。   “仙尊,你要和我说什么啊?”时绫亮晶晶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泽夜,兴冲冲问道。   泽夜的喉结滚了滚,他发现自己竟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眼神飘忽,呼吸紊乱,指尖止不住地发颤。   蓦地,与他截然不同的温热的手覆了上来,轻轻搓着他发僵的手背。   “仙尊,你抖得好厉害,手也好凉。”   时绫凑近了些,担忧问:“不舒服吗?”   声音尽在耳畔,带着真切的关怀。   泽夜目光移向两人暧昧交叠在一起的手,哑声道:“没有。”   房内昏暗,时绫仅能看到泽夜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从泽夜的反应和语气来看……   时绫松开泽夜的手,转而倾身抱住他。   “仙尊,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时绫将下巴轻轻搁在泽夜肩上。   泽夜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只能顺着时绫的话,从喉间挤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嗯”。   时绫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抱着他,手掌一下一下抚着他宽阔的脊背。   泽夜抬起手臂回抱住时绫,熟悉的淡雅花香萦绕在鼻尖,让他情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气。   两人静静相拥,四下寂寥,唯有彼此的心跳在黑暗中轻响。夜已深,卧房内更是幽暗无光,连轮廓都被吞没。   泽夜一言不发,纠结的心绪在这份安静中缓慢沉定。几次开口,又咽了回去,最后终是低声问:   “想你师父了吗?”   时绫抚着泽夜后背的手突然停住,点了点头,柔软的头发蹭过泽夜的下巴,声音轻软,细听还掺点委屈:“想。”   泽夜心口钝痛,手臂收拢了些。   “想见他吗?”   怀中的小花精身体一僵。   随后,他就感觉到小花精猛地抬起了头,耳畔响起急切的问询:“想想想!仙尊是要带我去救师父了吗?”   泽夜心中翻江倒海,他呼出一口闷气,狠了狠心,“时绫,其实我……”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两人同时一惊。   时绫慌忙从泽夜怀里出来,泽夜一张脸能滴出墨,衣袖猛地一挥,烛火霎时亮起。   裴逸风站在门口,还端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得眯了眯眼。   “仙尊,你们怎么不点灯啊?”他边说边走进来,将木盆放在时绫脚边。   “小师弟不懂事,在凡间让您给他洗脚。”裴逸风半跪在时绫面前,伸手要去脱时绫的长靴,“现在回玄宗山了,不劳烦仙尊,我来给他洗。” 第125章   时绫回过神来, 脚往后缩了缩,躲着裴逸风的手,正欲开口制止, 身旁的泽夜先他一步冷声呵斥:   “住手。”   裴逸风手指顿在时绫靴边。   泽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裴逸风。   “本座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弟子不敢。”裴逸风嘴上恭敬,手却纹丝不动停在原处,“只是弟子今日知晓您在凡间给小师弟洗脚……小师弟实在是有些任性不懂事, 您身份尊贵,怎能让您来做这种事?还是交由弟子吧,弟子作为小师弟的师兄,照顾他是分内之事。”   泽夜冷笑了一声:“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语气忽然一转, 毫不留情戳破裴逸风的心思,“他对你而言既然是师弟, 你又为何处处在意本座对他说什么、带他去哪里、和他做什么?”   裴逸风抿紧嘴, 一言不发。   时绫仰头看向泽夜, 对方脸色阴沉, 像是下一刻就会暴怒。   就在这时, 半跪在他面前的裴逸风猛地抬起头,直视泽夜,不再回避, 也不绕弯。   “是, 我喜欢小师弟。”   裴逸风说得很平稳, 声不大, 却极清楚,“我也亲口和小师弟坦白过心思。”   烛火晃了晃,屋里短暂沉寂, 空气仿佛凝住了。   时绫心一惊,偷瞄泽夜一眼,泽夜果然正盯着他,他脑袋低了下去,小声解释道:“裴师兄是……是和我说过。”   他声音发虚,不知为何,心慌得厉害,很怕泽夜误会。   裴逸风忽地站起身来,像是憋不住了,直勾勾看着时绫,红着脸生硬地给时绫道歉:   “我……我知道我这张嘴欠抽,老是说让你生气的话,我错了。”   他往前一步,也想学泽夜去握时绫的手,奈何他脸皮薄,怕被时绫躲开,终是抬不起胳膊,两手垂在身侧僵着,像个愣子。   “我保证,我会改的,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是在逗你玩,也不是病了。时绫,我是真的喜欢你。”   裴逸风顿了顿,看向旁边早已气得头顶冒烟的泽夜,又转回来盯着时绫,咬牙说道:“正好仙尊也在这,我发誓所言没有半分虚假。你要是愿意,我以后一定对你好,对你那条狗也好,不惹你生气,你不喜欢的,我全都改!”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泽夜脸色难看到极点,晃动的烛火在他如墨的眼底一闪一闪,他背脊笔挺,整个人都绷着。   他想撕了裴逸风,撕了这个敢当着他面向时绫诉衷情的逆徒。   可他不能。   弟子情爱之事,不在他掌控之内,也不会插手过问,是他以前亲口定下的规矩,如今,反成了束住他手脚的枷锁。   时绫怔住,没想到裴逸风会当着仙尊的面说这些,那时他以为裴逸风是在逗他,竟然是真的。   他避开裴逸风灼人的目光,轻声道:“裴师兄,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这些事。”   时绫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缓慢,怕裴逸风误会,也怕泽夜误会。   过了几息,他抿了抿唇,接着道:“是不是我之前说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事,让你误会了?对不起。”   “我对你,和对大师兄、二师兄,是一样的。”   “我一直把你们当师兄,当哥哥看,真的没有别的心思,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轻飘飘的几句话,裴逸风却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棍子,眼睛立马红了。   泽夜松了口气。   裴逸风喉咙哽塞,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你……你有、有喜欢的人了?”   泽夜竖起耳朵。   时绫想了一会,慢慢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说着,鬼使神差地偷瞄了泽夜一眼,又飞快垂下眼帘。   听完时绫的话,裴逸风明显还不死心。   见状泽夜立马冷冷打发道:“擅闯本座卧房,去寒潭跪一夜。”   裴逸风垂着头,没了方才的固执和横劲儿。不死心是真的,被时绫温柔且无情的话伤的不轻也是真的,此时此刻像只斗败了的公鸡,闷闷道:   “弟子知错。”   木盆中的水已凉透,裴逸风朝泽夜恭敬行礼,俯身便要连木盆一起端走。   “放下。”   裴逸风一愣,端着盆停在了半空,不明所以地看向泽夜。   泽夜面不改色道:“本座要用。”   裴逸风困惑,但不敢多问,听话地放了回去。   泽夜缓步走过去,裴逸风自觉为他让出空位。   泽夜在盆边半跪下,从容地挽起袖子,指尖一抬,灵力注入,水面泛起圈圈涟漪,凉水霎时升温,袅袅热气自木盆中升起。   时绫还没反应过来,泽夜的手已经落到他脚边,要脱他的靴子。   裴逸风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半跪在地的泽夜,“仙、仙尊……”   在这之前,他根本不相信仙尊会给时绫洗脚,坚信肯定是时绫哭哭啼啼缠着仙尊,他也看出仙尊很惯着时绫,所以才会妥协给时绫洗。   时绫也怔住了,脸烧得通红,脚往后缩。   “别躲。”   泽夜捉住他的小腿,熟稔地将靴子脱了下来,落地时发出一声轻响。   时绫浑身都绷紧了,红晕悄然爬上耳尖,忙道:“仙尊,我、我自己洗。”   泽夜充耳不闻,轻柔却不容反抗地将指尖搭上他的袜沿,一点点褪下布袜。   雪白脚踝显露出来的刹那,泽夜动作一顿,冷不丁回过头,凌厉的目光扫向站在旁边眼睛直勾勾盯着时绫脚踝的裴逸风,蹙眉不悦道:“还杵在这做什么?出去。”   裴逸风倏地一震,这才回过神来,讪讪地挠了挠脖子。   他哪舍得走,奈何仙尊的命令他实在不敢违抗,纵使心中再多不舍,再多可惜,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蹭,关门时磨磨蹭蹭,直到泽夜一记眼刀再度甩来,才不轻不重地带上门。   泽夜重新低头,彻底脱下时绫的布袜,掌心贴着脚踝,将这只白得晃眼的脚缓缓浸入水中。   仙尊第二次给他洗脚了。   温热的水漫过脚背,时绫羞愧难当。   裴逸风其实说得没错,仙尊终究是仙尊,也是他的师父。师父给徒弟洗脚,简直是倒反天罡,若是传出去,定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大逆不道。   于是,正当泽夜要去脱时绫另一只靴子,手腕猛地被抓住了。   “仙尊,真的不必了,若是让旁人知道您……”   “本座心甘情愿而为。”泽夜打断他,“谁敢有意见?”   可时绫还是不愿。两人一拉一扯间,时绫的手肘不慎撞到了泽夜脸上,泽夜被撞得偏了偏头。   时绫瞪大眼睛,唇动了动,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倾身过去捧住泽夜的脸,拇指无措地抚过方才被撞到的地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仙尊没事吧?疼不疼啊?”他边揉边给泽夜轻轻吹着。   软软的手正覆在脸上,还有小花精身上缠人的甜香,以及温温热热隐隐带着香味的吹气,泽夜呼吸急促,心跳骤然加快,克制地闭上眼,任由那只手在他脸上慌乱游走。   其实被撞到时,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因为本就不疼。   他也庆幸时绫力气小,两人痛意相痛,他疼,时绫也会疼。   这样一来,时绫定会发觉。   方才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告诉时绫,他就是那头蠢狼,他就是小狸,结果被突然闯进来的裴逸风打断,现在又没了勇气。   时绫见男人闭着眼睛不动,更慌了,“仙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叫大师兄给你看看。”   “不用。”泽夜忽地睁开眼。   他只是一直在享受,幸福的说不出话了。   看着满眼焦急关切的小花精,心像被浸在蜜罐里,趁此机会去捉时绫的另一只脚,边脱他的鞋袜边道:“不疼了。”   时绫鼻尖酸涩,仙尊怎么这么好?不仅不生他的气,反倒还要接着给他洗脚。   明月高悬,他低头穿好鞋,轻声和泽夜道了谢,起身往门口走去,要回房睡觉。   手已经扶上了门,时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泽夜仍半跪在原地不动,手里还握着给他擦脚的软布,背影显得格外孤寂可怜。   时绫愣了下,赶紧回去,蹲在泽夜身边,试探着唤道:“仙尊?”   泽夜没应。   时绫看他半垂着眼的侧脸,轮廓冷峻,神情也莫名有种难以言说的寂寥。   “仙尊不睡吗?”时绫问。   泽夜这才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   时绫猜不透泽夜的心思,不过他还记着泽夜不开心,于是道:“仙尊,要不要我陪你……”   话未说完,就见泽夜已经起身去柜中取出被子铺在了榻上。   泽夜背对着他,强压住心中的喜悦,尽量平稳道:“好,你睡里面。”   时绫张了张嘴,把未说出口的“说说话”三个字又咽了下去,反正睡哪都一样。   他脱下外袍,乖乖爬进了内侧。泽夜将木盆端出去,回来后目光落在搭在床栏的浅蓝色衣袍上,沉默片刻,把自己的外袍也脱了下来,若无其事地一并抱在怀里。   而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占地方,放到外面。”   时绫挠挠头,疑惑但乖巧应道:“哦哦,好。”   门关上的刹那,他迫不及待地将浅蓝衣袍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布料上残存着未散的余温,熟悉的甜香钻入鼻腔,泽夜红着脸,又凑近衣领处深吸了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将衣袍攥出褶皱,又慌忙抚平。   良久,他将衣袍叠好,没做别的逾矩之举,压下眼中快要漫出的痴意,转身推门而入。   屋内烛火未灭,床榻上的人已经闭眼,蜷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睡得乖极了。   泽夜轻手轻脚地掀被躺下,慢慢伸出胳膊,正欲将熟睡的时绫揽入怀中,睡梦中的时绫先一步往他怀里蹭了过来,温软的身子贴上时,他心跳都漏了半拍,僵硬地环着怀中人。   -   次日,时绫自清晨跟着泽夜练剑至正午,剑起剑落,虽还带着几分青涩,但比起之前已大有进境。   练完剑,时绫本是想回房休息一会,可葵葵咬着他的衣摆,朝院门叫了两声,显然是想出去玩了。   时绫没办法,走到泽夜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仙尊,我想带葵葵出去走走。”   泽夜正指点裴逸风的动作,闻言转头看他。   现在时绫还不会什么法术,下不了山,也只能是在宅院附近转转,泽夜便同意了,嘱咐道:“别走远。”   得了允许,葵葵撒着欢儿在前头跑,时不时停下来嗅嗅野花,或是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一花一狗慢慢绕到了宅院后。   宅院后郁郁葱葱,花草成片树木丛生,忽然,葵葵停住了,竖起耳朵,对着一处灌丛汪汪叫了起来。   时绫连忙上前,拨开枝叶一看,竟是只通体火红的狐狸,正蜷缩在灌木深处瑟瑟发抖。   说来好笑,葵葵不过巴掌大的小狗,这狐狸有它十倍大,被吓得直往后退,琥珀色的眼里满是惊恐。   时绫对着葵葵“嘘”了声,葵葵和他待一起久了,现在已经明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乖乖闭上了嘴。   时绫轻声朝灌丛道:“它不会咬你的。”说着,他将葵葵抱在了怀里,“我把它抱住了,别害怕。”   慢慢的,红狐不再发抖,小心翼翼地从灌丛中探出身子,耳朵一动一动,戒备中又带点好奇地注视着时绫。   红狐谨慎地绕着蹲在地上抱着狗的时绫转了一圈,湿润的鼻尖时不时轻嗅两下。时绫试探着伸出手想摸摸它,可指尖刚靠近,红狐就敏捷地往后一跳,他只好讪讪地收回手。   时绫在身上四处摸索着,从袖袋里摸出几颗野果。   “给你吃。”他将果子轻轻放在地上,抱着葵葵往后退了几步。   红狐等了一会,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慢慢踱到果子前,三两下就吃得干干净净。吃完后,它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眼巴巴地望着时绫。   “还要吃吗?”时绫轻声问道。   红狐舔舔嘴。   时绫环顾四周,眼睛一亮,不远处正有棵梅子树。他放下葵葵,认真叮嘱:“不许欺负人家,知道吗?”葵葵“汪”地应了一声,摇摇尾巴。   时绫利落地爬上梅子树,专心摘着果子,全然不知泽夜已经寻了过来。   泽夜指点完恪谨三人后,心里始终惦记着时绫,在宅院前没找到人,于是往后院走去。   远远的,泽夜就看见时绫正从梅子树上慢慢往下爬,他心头一紧,不敢出声惊扰,手中捏着咒法,直到时绫平安落地才松了口气。   刚迈出一步,他倏地停住。   时绫将手中一把梅子轻轻放在了地上,又往后退几步,蹲下了身。   泽夜顺着他视线望过去,灌丛边,一只体型庞大的红狐正慢慢走来,眨眼间便将地上的果子吃了个干净。   离得远,时绫声音又小,泽夜仅隐约听到“明日”二字。   见时绫一步三回头地往这边走,泽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做贼似的慌里慌张回了宅院。   他前脚刚在门边站定,时绫就抱着葵葵蹦蹦跳跳推门而入,脸红红的,问他:“仙尊站在这里做什么啊?”怀里的葵葵也高兴地朝他叫了一声。   泽夜清了清嗓子,“无事,去哪玩了?”   “就在后院转了转。”时绫坦然答道。   小花精只字未提方才的红狐。   泽夜心中五味杂陈,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不动声色地轻嗅了下。   方才的红狐,是公的。 第126章   泽夜心里发堵, 忍不住多想。红狐体型庞大,少说也得修炼了千年,母的也就罢了, 偏偏是只公的!   特别是红狐看时绫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舒服。他是九尾,和那种野狐也算同族,不需要言语,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小花精对谁都没戒心, 狐狸心眼子多的数不清,要是真被拐走了,他上哪哭去?   可时绫这一下午都没单独待过,和裴逸风恪谨逗着葵葵玩得热火朝天, 笑声叠着狗叫声,闹得欢腾。   泽夜站在檐下看了许久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去找时绫, 只能独自闷着, 心烦意乱。   而且……他也在踌躇该如何开口, 既不显得莫名其妙, 暴露自己在吃一只野狐的醋, 也不会让时绫觉得他事多,烦他。   夜幕降临,凉风习习。   时绫抱着葵葵高高兴兴地来找他说话, 推开门迎面而来的便是浓郁的饭菜香。   卧房的桌案上, 烛光晃动, 映出满桌的吃食——琥珀冰酪、蜜汁山楂、油淋鸡、酸溜鱼片……   葵葵兴奋地叫了两声, 时绫眼睛发亮,看向坐在榻边翻书的泽夜,小跑过去, 激动道:“仙尊,你去凡间啦?”   泽夜应了声。   时绫担忧问:“见到墨卿公子了吗?他过得好吗?”   “他过得很好,无拘无束,四海为家。”   谢墨卿帮了他们许多,泽夜也不再隐瞒,将他、时绫与裴逸风的身份如实告知,并亲手渡了些灵力给他。   他今后要去哪,要换什么模样什么身份过活,不过是一念之间。   毕竟如今宫中的皇帝,彻底疯了,成了个嗜血的暴君。谢墨卿手无寸铁,若真被其手下寻到,恐怕连尸骨都留不下。   时绫松了口气,又看了眼桌案上的吃食,无一不是他爱吃的。   泽夜淡声道:“路过,顺便带了些。”   时绫将葵葵放下,扑进他怀里,脸在他脖颈处蹭了蹭,“仙尊,你对我真好!”   原烦闷了一下午的泽夜被抱得心神失守,像喝了碗迷魂药,整个人飘飘欲仙,宛若躺在云端之上,心里更是甜蜜的不行,什么都忘了。   时绫松开泽夜,目光被他手中的书所吸引。   泽夜低头,还没反应过来,时绫就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封皮,好心提醒:“仙尊,书拿反了。”   泽夜手一抖,险些将书弄掉,连忙合上放到旁边,故作镇定岔开话题:“快吃吧,一会凉了。”   说着牵起时绫,将他带到桌前坐下,还不忘照顾蹲在地上垂涎欲滴的葵葵,把特地买的肉羹放在地上,葵葵摇着尾巴埋头吧唧吧唧地嚼得响亮。   这一桌吃食哪里是什么“路过顺便”,而是泽夜东跑一家西跑一家精心买的。   然而在这之前,他认真听了荒炎的建议——既然时绫喜欢吃好吃的,就亲手做,才能显得真心。   于是泽夜就趁时绫和裴逸风恪谨在院子里玩的时候,跑到灶房忙活了一下午,结果精心做出来的东西卖相恐怖,色泽怪异。   荒炎眼睁睁看着泽夜将其中一个“成品”放进嘴里,紧接着便神色如常地取出帕子,默默吐了出来。   荒炎手欠加上好奇心驱使,也尝了口。入口之后,一张脸登时青白交加,跪在地上干呕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毒物。   不对,比毒物还毒。   ……堂堂仙尊,竟也有不擅长的事。   时绫夹起一块最嫩的鱼肉递到泽夜嘴边,笑盈盈道:“仙尊先吃。”   泽夜怔了怔,低低“嗯”了声,张嘴咬下鱼肉。   鱼肉本没什么特别,但因是时绫亲手喂的,泽夜只觉十分美味可口,唇齿留香,甚至不舍得咽下。他不动声色地侧眸,目光沉沉落在身旁的小花精身上。   让他更幸福的,是接下来的一幕——   时绫喂完他后,竟半点没在意地用同一双筷子继续吃饭,吃到好吃的还笑着招呼道:“好好吃,仙尊快尝尝。”   泽夜喉结微动,耳根悄悄红了。   他洁疾极重,从不和别人共用器物,且用过的东西即便是不要了,被人碰一下他都会皱眉,如今却恨不得将时绫手中的筷子拿走藏起来,日日供奉。   桌上菜肴丰富,时绫样样都吃了,唯独特意放在正中的一包卤肉,一筷子都没动。   泽夜记得在凡间时,时绫极爱吃卤肉。然而他并未多问,也许是厌了,也许是口味变了。   饭后,时绫起身,主动收拾桌案,最后,他将未动的卤肉重新包好,仔细用绳子系紧。   天边残月如钩,窗外虫声断续。   时绫抱着葵葵轻哄,泽夜生怕他走了,立刻弯腰铺好了被褥,朝他道:“睡吧。”   榻上仅剩孤零零一个枕头,时绫不解:“仙尊,怎么就一个枕头了?”   泽夜面不改色:“找不到了。”   哪知时绫十分勤快,闻言立马转身,“没事的仙尊,我房里还有,我去拿来。”   泽夜心里一跳,连忙拉住他:“咳,你房里的……也没了。”   “啊?为什么啊?”时绫满脸诧异。   泽夜心虚地朝柜子瞥了眼,胡说八道:“应该是被灵兽偷了去。”   时绫一脸疑惑,不过还是乖乖点头,相信了泽夜的说辞:“那灵兽好奇怪,怎么偷枕头……”   泽夜松了口气,脸不红心不跳附和他:“确实奇怪。”   仙者与凡人不同,周身自有清净之气,无需洗漱,但泽夜就是想给时绫洗脚。   泽夜端着盛满温水的木盆进来,可惜时绫已经蜷在被窝里睡着了。望着小花精安静的睡颜,他只得轻手轻脚失望地退了出去。   走到外间,泽夜余光瞥见桌上叠放整齐的嫩黄衣袍。昨夜他为了一己私欲随口找的借口,没想到时绫竟当了真,今日真的将衣袍放在了外头。   泽夜心化成水,连带着胸口也泛起了细微的酥意,他放下木盆走到桌前拾起衣袍,放到鼻尖嗅了嗅。熟悉的甜香钻入鼻尖时,一股陌生的气息也混杂其中。   是后院那只野狐的。   沉默片刻,泽夜衣袍放入木盆中,提了把凳子,坐下,卷起袖子。   他没动用法术,而是亲手将其泡在水中打湿、揉洗。   这是他亲自为时绫挑的,如今却沾染了别的狐狸的气息。   他不容许。   所以他要亲手将野狐的臭味洗净。   -   两人练完剑,阳光正好。   时绫满脑子都是红狐,他昨日和红狐说今日会再来找它,但红狐似乎很怕他,不知道会不会来。时绫心里既期待又忐忑,他蹭到泽夜身边,小声道:“仙尊,我能带葵葵去后院玩一会吗?”   泽夜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同时闻到了他身上的卤肉香。   原来并非是厌了,也不是口味变了,而是留着去喂野狐狸。   面前的小花精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着他。   时绫等了一会儿,见泽夜迟迟不语,轻轻抿了抿唇,小声道:“不行也没关系的……”   语气中尽是失望。   “……好。”泽夜终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早些回来。”   话音刚落,时绫就雀跃地蹦跳起来,朝他道完谢转眼就带着葵葵跑没影了。   正当泽夜忍不住想跟去,恪谨走了过来,恭敬拱手道:“仙尊,您方才教的弟子与逸风还有几处不明白,可否再为我们指点一二?”   泽夜默了一瞬,将目光从门口移开。   时绫带着葵葵一路小跑到了后院。   “大狐狸?”他轻声四处唤道。   葵葵也很上道,低头嗅着地面,在杂草野花与枝叶间穿来穿去,一狗一花分头找了许久,却连狐狸尾巴都没见着。   时绫脸上的兴奋渐渐退去,眼神略显失落,葵葵翘起的尾巴也耷拉了下来。他站在树下,将袖中的纸包取了出来,蹲下身解开绳结。香气刚一散开,还没等他招呼葵葵来吃,一道火红的身影不知从哪忽地窜了出来。   红狐精准扑向卤肉,头也不抬大快朵颐。   时绫和葵葵都愣住了。   葵葵先反应过来,尾巴重新摇起,欢快地叫着,围着红狐打转。   时绫脸上浮出喜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红狐,道:“你去哪了呀?我们刚才找了你好久。”   红狐吃着卤肉,闻言抬眼瞥了他一眼,尾巴一甩一甩。   时绫撑着下巴歪了歪脑袋,“你是不是故意躲起来的?”   红狐这回连看都不看他了,埋头苦吃。   时绫见它吃得认真,也就不再追问,悄悄伸出手想摸摸它,伸到一半想起昨日它受惊的模样,又讪讪地收了回来。   葵葵绕着红狐嗅了一圈,又被甩来甩去的大尾巴吸引住,兴奋得追着它左扑右跳。红狐仍低头啃肉,尾巴灵巧地左右摆动,似是在故意逗弄。   待最后一块肉吃完,红狐慢条斯理地端坐下来舔了舔嘴,琥珀色的眼睛定定与时绫对视。   时绫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红狐挪去。等他回过神来,手指已经陷进红狐蓬松的毛发里了,红狐眯起眼睛,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时绫大喜,红狐已经不怕他了,让他摸了!   它的毛发比葵葵的还要细腻几分,与狼妖的有几分相似,只是狼妖的要更柔软摸起来更舒服些。   想到这里,时绫心中酸涩。   仙尊前日问他想不想见师父,可裴逸风来了后,话就断了,再没提起。   而这两日他也看得出仙尊心情不佳,时常出神,所以不敢主动去问。   红狐察觉到时绫心不在焉,不满地用脑袋顶了他一下,时绫连忙轻声道歉,专心致志摸它。   “干啥呢小师弟?”   身后忽地响起爽朗的嗓音。   时绫循声看去,荒炎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二师兄。”他笑着打了个招呼,指了指身旁,“我在和这只大狐狸……”一转头,红狐已不见踪影。   “欸?怎么不见了?”时绫环顾四周,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荒炎手里捏着咒法,目光阴冷地盯着红狐消失的方向。待时绫回过头,他笑嘻嘻地凑过去,在时绫身旁一屁股坐下,随手捡了根树枝,逗得葵葵直转圈。   他状似随意地说:“小师弟啊,以后还是少跟山里这些野狐狸玩。”   时绫眨巴着眼睛:“为什么呀?”   “狐心险恶啊!”   荒炎咂了咂嘴,把树枝扔远,看着葵葵追过去。   “狐狸这种灵兽,表面看着无害,其实肚子里转着九九八十一道弯,心眼子多得很。像你这样涉世未深的小花精,最容易被骗得团团转。”   时绫似懂非懂,呆愣愣地看着他。   “离狐狸远点。”荒炎揉了把他的脑袋,“不然哪天你真被叼回狐狸窝里,哭都来不及……嗷!”   他身子猛地哆嗦了下,龇牙咧嘴地捂住后背。   “二师兄!”时绫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荒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抽筋了。”   “真的没事吗?”   时绫想起身查看,被荒炎按住肩膀,荒炎疼得直抽气,坚持把话说完:“总、总之你记住了......除了咱们仙尊,外面的野狐狸一个都不能信!都是想把你拐跑的!”   他说得煞有其事,时绫半是惊讶半是迷茫。   荒炎苦口婆心:“你二师兄还能骗你不成?听话,别跟它玩了,你想玩,你去玩仙尊啊!”   时绫瞪大眼睛,嗫嚅道:“这……这不合规矩吧?”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荒炎一拍大腿,“仙尊巴不得你去玩呢!”   话一出口,荒炎回过神来心道不妙。   果然,时绫神情越发惊恐,明显被他那句“玩仙尊”吓到了。   荒炎往自己嘴上抽了一巴掌,“呸呸呸!口误,口误,哈哈哈……”   他赶紧转移话题:“小师弟啊,在咱们玄宗山待了这么久,最想和谁亲近啊?”   时绫正给刚叼着树枝跑回来的葵葵顺毛,闻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二师兄你,还有大师兄、裴师兄,仙尊,对我都很好很好,我都想!”   “不是这个意思。”荒炎挠挠头,换了个说法,“我是说我们几个里,有没有谁让你见着就心跳加快,说话结巴的那种?”   时绫认真思索了会,道:“仙尊教我好几遍的剑法,我还没记住的时候,就会这样……算吗?”   荒炎眼睛发亮,趁热打铁:“对对对!除了练剑的时候呢?只是看到仙尊会这样吗?”   “刚见到仙尊的时候会,但是现在不会了,仙尊对我很好,我不害怕了。”   荒炎嘴角抽了抽:“……”   “这样啊,如果我和大师兄还有逸风仙尊同时失了灵力掉鲛海里,你先救谁?”说完,荒炎觉得不够,急忙补充“我是金龟,水性极好,一口气能从鲛海东边游到西边。你大师兄是豹,水性也好,逸风是狗,狗都会游泳,刨得比谁都快。”   荒炎搓着手,期待地看着他,“所以你要救?”   时绫快听傻了,既然都会游泳,那就剩仙尊了啊……   “仙、仙尊?”时绫小声试探道。   荒炎一脸欣慰,快要哭出来了,“好!好!好!在我们四个里,你毫不犹豫选择了仙尊,说明你对仙尊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懂吗?小师弟!”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往身后瞄了眼。   从荒炎刚坐下到现在,总是时不时回头往后瞅。时绫忍不住跟着回头看了眼,后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二师兄,你在看什么啊?”时绫好奇问。   荒炎干笑两声,将他的头扶回来,“没什么没什么。”   这番拐弯抹角套话,套得荒炎脑仁儿都疼,修炼都没这么累过。他本来就不是爱绕弯子的人,话藏肚里憋得难受,此刻实在忍不住了,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算了我就直接问了吧!小师弟啊,你喜不喜欢仙尊?不是尊敬、佩服、依赖,是爱侣的那种喜欢。想不想和仙尊长长久久,不分彼此?想不想和仙尊成婚?” 第127章   “成……成婚?”   时绫瞪大了眼睛, 荒炎直白得离谱的一番话把他惊得半天没缓过来,唇微微张着,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在凡间与泽夜两次亲吻的画面。   他的脸“腾”一下烧红了, 红到耳尖脖颈。   荒炎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硬生生忍住了,往后偷偷使了个眼色,轻轻拍了拍时绫的肩膀,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哎哟哟, 小师弟,怎么不说话啦?”   时绫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自言自语:“二师兄,你、你别乱说, 仙尊……仙尊是我师父,我怎么能跟师父成婚呢。”   “既然如此, 你脸红什么啊?”荒炎坏笑着压低了声音, “是不是想起来点什么了?想到仙尊亲你的时候了?”   时绫脑中“轰”地炸开, 整张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你、你怎么知道?”   “哎呀, 我哪知道啊!”荒炎眉飞色舞地眨眼,“这不看你反应瞎猜的吗?真被我猜中啦?”   时绫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慌乱抱起葵葵, 把发烫的脸埋进小狗柔软的毛发里。   “躲什么呀。”荒炎将葵葵抱过来, “咱俩师兄弟之间有啥好害羞的。”   荒炎嘴角根本压不住, 快要咧到耳根, 趁热打铁:“小师弟,师兄这就要说说你了。什么叫‘怎么能跟师父成婚’,师父怎么了?哪条仙规戒律写过师父不能和弟子在一起, 不能和弟子成婚的!?你翻出来我跟你姓。”   时绫怔怔看着他。   “只要两情相悦,那就没错!”荒炎说得铿锵有力,神情难得认真。   时绫没吭声,拿着葵葵叼回来的树枝在地上胡乱划拉,只觉得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且四肢发软,整个人又热又晕。   荒炎看着他,语气轻了些:“最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欢仙尊?爱侣的喜欢。”   时绫动作一顿。   他是花精,花精的出生不同于其他仙者,不需要爹娘,由天地孕育而成。所以从小到大谁也没告诉、没教过他情爱之事。   喜欢就是喜欢啊,还能分很多种吗?   荒炎自然知道他不懂,便耐心引导道:“你仔细想想,你和我、大师兄,或是逸风在一起的感觉,和仙尊是一样的吗?”   时绫看荒炎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认认真真思索了许久,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的确不一样。   和仙尊在一起,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追着他转。   前日夜里,仙尊的手一直在抖,还凉凉的,他心里立马慌起来了,很难受,很担心,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让仙尊好受些,可他偏偏嘴笨,不会说安慰的话,于是想都没想就抱了上去。   昨日的吃食,第一口他就想给仙尊吃,仙尊吃了他才满足。吃到好吃的菜,脑中浮现的也是仙尊,想让仙尊也尝尝,他都不清楚自己是何时变成这样的。   记得刚来玄宗山时,见到仙尊就腿软。一身寒气,眉目冷峻,冷着脸不苟言笑,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渐渐的,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竟不怕了。   甚至……喜欢离仙尊近一点。   只要和仙尊在一起,他就会安心,会开心。   这种感觉从未在和恪谨荒炎裴逸风,或是潇澈待一起时出现过。   下意识想看他、靠近他,想知道他有没有冷、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不开心的感觉仅有仙尊能让他生出。   荒炎大喜过望:“这不就对了!”他激动地抓住时绫的肩膀,“小师弟啊,师兄告诉你,这就是爱侣的喜欢!”   “可、可是……”时绫结结巴巴地开口。   荒炎是个急性子,他已经当“媒人”当的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了,眼看就差临门一脚,急得恨不得拿根红绳把泽夜和时绫绑在一块。   “还可是啥啊我的傻师弟!你知不知道仙尊其实就是你……嗷!”他再次发出惨叫,整个人往前一栽,像被谁狠狠踹了后背。   时绫吓得连忙起身去扶:“二师兄!是不是又抽筋了?找大师兄看看吧!”   荒炎咧着嘴虚虚一笑,拽着时绫的袖子让他坐下,“不碍事,来来来继续聊,坐下,坐下。”   时绫将信将疑地坐回去,问:“二师兄,你刚才说仙尊其实就是我什么啊?”   荒炎懊恼地往自己嘴上拍了两下,差点说漏嘴。   “口误口误!我是说,你仔细想想,仙尊平日是怎么待你的?”   他掰着手指数:“凶过你吗?”   时绫摇头。   “可曾责骂过你?”   时绫摇头。   “冲你发过火吗?和你说话大声过没有?”   时绫继续摇头。   荒炎一拍大腿,“小师弟你是不知道,你没来之前,仙尊对我们那是......”他左右看了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练剑差半分就要重来百遍,背错咒法就得去寒潭面壁。逸风有回偷懒了一小会,被罚得一个月下不来床!”   时绫被吓到了,颤声问:“仙、仙尊原来是这样的吗?”   荒炎背后一凉,意识到自己又嘴快说多了,干笑两声圆场:“哎哟,都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现在当然不会了,对你更不会了!”   时绫脸色这才稍稍转好。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荒炎揉了揉葵葵的肚皮,语气轻快起来:“小师弟,既然你这心思都理顺了,对仙尊是爱侣的喜欢,还扭扭捏捏个什么劲儿?”   他兴奋得两眼放光,话题也不自觉跑远:“放心大胆地跟仙尊在一起,长长久久,不分彼此,然后成婚!我跟你说,这个成婚可得讲究了!”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到时候咱们仙门就挂上凡间的大红灯笼绣球,仙尊卧房的被褥换成鸳鸯戏水的大红被,上面撒点桂圆啊,莲子啊。哦对,还必须昭告整个仙界!特别是鲛海,可得好好告诉告诉,到现在鲛王那条臭鱼还不死心,三天两头派人来咱山下转悠找你……”   “仙尊……也喜欢我吗?”   时绫看着他,轻声打断。   荒炎僵住,张了张嘴。   他真想嚎啕大哭一场!   荒炎抓狂地挠头,“小师弟,你师兄在这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是白说了?”   时绫有些委屈,小心翼翼道:“二师兄一直问的都是我喜不喜欢仙尊,没说仙尊喜不喜欢我。”   “……”   荒炎一拍脑门。   好像是啊……   他清了清嗓子:“仙尊当然喜欢你了!喜欢得要死要活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时绫见荒炎回答的如此斩钉截铁胸有成竹,不禁好奇:“二师兄怎么知道的?”   荒炎眼皮跳了两下,悄悄瞥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大树,一开口差点咬到舌头:“这、这是秘密!反正你师兄我敢用元神担保,仙尊绝对也喜欢你。都给你洗脚了,你看看他什么时候给我们洗过脚?”   “我现在要是跑去跟仙尊说‘仙尊您也给我洗个脚’,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荒炎乘胜追击:“再说了,仙尊又没得失心疯,若不喜欢你,能亲你吗?你要是还不信,大可亲自去问。”   听到荒炎又提起这事,时绫羞窘地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荒炎见火候差不多了,满意地抱着葵葵起身:“师兄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他揉了揉时绫的发顶,“想明白了就早些回来。”   说完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时绫一个人坐在原地。   -   卧房内的泽夜心如擂鼓,焦躁不安。   他已经换了不下十身衣裳,此刻站在水镜前,眉头紧锁,终于定下身上这袭墨蓝宽袖长袍,低调沉稳,袖口和衣襟以银丝绣着茉莉花,就连束发发带上的图纹也是茉莉花。   他很少在意自己穿成什么样,也很少穿得这样隆重。   泽夜深吸一口气,缓缓捂住狂跳的心口。   潇澈那日将变回狼身的法术和记忆都给了他,与时绫在山洞里发生的一切他也全都记起来了。   现在他已经彻底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向时绫坦白一切,也准备好了向时绫求爱。   潇澈和他说,时绫不喜欢别人骗他。   ……无妨。   时绫生他的气,不理他,甚至怨恨他,他都能接受。   他可以等,等时绫愿意看他一眼,听他说一句话。   即便永远得不到原谅……也无妨。   他还是会等,一直等,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泽夜一刻也静不下来,紧张又期待地来回踱步,一遍遍抚着衣袍,不留有丁点褶皱。   葵葵端坐着,乌溜溜的小眼睛盯着他瞧。   泽夜停下脚步,低头看它,柔声问:   “葵葵,你看我这样……他会喜欢吗?”   葵葵似乎听懂了,歪了歪脑袋,咧嘴笑了,摇起尾巴。   夜已深,今夜的月亮格外圆,清冷的银光铺了满地。泽夜的心逐渐由紧张期待转为深深的担忧。   他能感知到,时绫还在后院,可为何……迟迟不回来?   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按捺不住,带着葵葵走到了门前。   他推开门。   就在同一刻,远处的院门也“吱呀”一声打开。   月光下,泽夜与时绫四目相对。   泽夜一喜,脸上罕见地浮起笑意,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绫……”   院门离时绫的厢房不过两步距离,泽夜甚至没来得及喊完这个早已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亲昵称呼,就眼睁睁看着时绫低下头匆匆进屋,反手合上了门,清晰的落锁声响起。   “咔嗒!”   泽夜的笑容凝在脸上。   他僵立在门口,愣了好半晌,直到葵葵轻轻咬住他的衣摆拉扯才如梦初醒,慢慢低下头看它,眼神空洞。脖颈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般,气上不来也下不去,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厢房内,荒炎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嘴角还挂着口水。倏地,他身子没来由地哆嗦了下,浑身寒毛竖起,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迷迷糊糊间,他抬手抹了把口水,眼睛睁开一条缝——   “啊啊啊啊!”   荒炎吓得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抱着被子连滚带爬缩到了角落。   泽夜如千年的怨鬼般满身杀气地立在榻边,死死盯着他,活像是来索命的阎王。   荒炎吓得头皮发麻,话都说不利索:“仙、仙仙尊?!您什……什么时候进来的?”   接着,他目光一转,注意到泽夜这身极其隆重的装束。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想缓和气氛,“仙尊您……您这身衣裳真大气。不过大晚上的,您是要干什么去啊?”   突然福至心灵,一拍手,也顾不得害怕了,压低声音兴奋道:“对对对,您和小师弟……”他挤眉弄眼地将两根食指并在一起,“成了没啊?打算啥时候成婚?”   泽夜没接话,眼中寒意骤起,声音淬了冰:“你和他说什么了?”   荒炎嘴角僵住,急忙摇头摆手,满脸无辜:“我、我没说别的啊,您不是一直在场吗?”   泽夜想到时绫对他避如蛇蝎的模样,心中酸涩不已,喉咙哽塞,“……他直接回房了,还落了锁。”   “……不,不应该啊!”荒炎难以置信,“我提到您亲小师弟,小师弟还脸红了呢!”   说着掀开被子跳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往外冲,泽夜紧随其后,两人一狗来到时绫门前。   两人站定,都有些紧张。   还是葵葵先动了,扒拉着门,仰头叫了声。   泽夜抬手敲敲门,语气尽量平缓:“时绫。”   里面没有回应。   荒炎也敲了敲,贴着门道:“小师弟啊,是我,我是你二师兄啊,你睡了吗?” 第128章   过了一会, 厢房内传来怯生生的回应:“二师兄,我、我睡了。”   泽夜与荒炎对视一眼。   睡了还能回话?   荒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泽夜抬手拦下。泽夜又定定看了会面前紧闭的房门, 垂眸转身带着葵葵走了。   泽夜走得极慢,几乎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上一眼,万一时绫改了心意把门打开了……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格外孤寂落寞。   葵葵小跑着跟在泽夜脚边,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他的靴子, 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荒炎站在原地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白日里时绫被他点化得面红耳赤,显然已经开窍了,怎么转眼又缩回“壳”里去了?   他挠着头往回走, 嘴里不住嘀咕:“不应该啊……”   厢房内,时绫缩在被子里, 只露出一双惶恐的眼睛。   他屏住呼吸, 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寂静无声, 连虫鸣都没有。   时绫轻手轻脚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跪爬过去摸到窗边,慢慢打开了一条缝。   月光顺势洒进来,院中空空荡荡, 泽夜和荒炎的确走了。   他松了口气, 把窗轻轻关上, 抱腿而坐, 下巴抵在膝头。   时绫眼神发怔,今日荒炎的一番话来得太过突然,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 将他砸得晕头转向。   荒炎走后,他一直呆坐在原地,有两句话在他脑袋里不停地横冲直撞:   “我喜欢仙尊?”   “仙尊也喜欢我?”   仙尊第一次亲他的时候,他的心绪和现在相同,乱成一团,且彻夜难眠,但仙尊始终什么也没说,没解释。   他当时也想过,仙尊亲他,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不过只想了一小下,就立马打消了。仙尊在他心中,是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存在,他不敢胡乱揣测仙尊的心思。   更何况他们是师徒啊,怎么会呢?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是师父出于对徒弟的疼爱,才会那么做。   可今日荒炎的话却不停地在告诉他,他当时没想错。   仙尊对他……的确有别的心思。   并非仅仅是师徒之情,还有爱侣之间才有的喜欢。   而他自己,好像也是一样的……对仙尊有别的心思。   想着想着,时绫脸又烧了起来,用力摇摇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二师兄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就如此笃定他喜欢仙尊?   时绫哼哼着躺倒,胳膊砸在柔软的被褥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时绫循声看去,抬起胳膊举到眼前,是鲛王的珠串。   粉白珠串光泽依旧,当时鲛王厚脸皮地说喜欢上他后才能摘掉。后来齐渊告诉他,并非如此,而是他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才行。在凡间河边浣衣时他本想摘下来试试,结果谢墨卿正巧来找他,于是便忘记了。   现在若能摘下来,不就说明他真的喜欢上了仙尊?   时绫咬着唇,伸手去摸那串珠子,指尖刚碰到一点,又像被烫着似的缩了回来。   几次三番伸出去又缩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能摘下来和摘不下来,这两个结果似乎都不能让他满意……   时绫本就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爱侣之间肯定要很喜欢很喜欢才会像荒炎说的长长久久不分彼此,他也很喜欢很喜欢酸溜鱼片。   他甚至开始觉得,爱侣的喜欢应该跟他喜欢酸溜鱼片差不多?   胡思乱想一番后,思绪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无论如何逃避最终都要面对。   时绫闭上眼睛抓住腕上的珠串,狠了狠心,使劲一拽。   “哗啦!”   粉白珠子如同雨点簌簌洒落在地上弹跳,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时绫猛地坐起身,一地的珠子让他彻底傻眼了。   怔愣了许久,时绫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跪坐在地上,把珠子一颗颗捡起来。他的动作一度停顿,但很快又低头继续。   他将全部珠子小心藏在被褥下,再爬回床上时,夜已过半。   时绫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瞪着房梁发呆,直到天边微亮,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泽夜自回房后便呆坐在床沿,失魂落魄,神情恍惚,纹丝不动像个木偶,从深夜坐到天光渐渐亮起。   身旁的葵葵咂咂嘴睡醒了,打了个哈欠,用爪子轻轻扒拉他。   见泽夜看过来,小家伙立刻站起来,冲着时绫厢房的方向呜呜低叫。泽夜摸了摸它的头,哑声道:“好,我们去找他。”   说是这么说,真到了时绫房前,泽夜却踌躇不决,任凭葵葵怎么不耐烦地咬他衣摆,就是抬不起手敲门。往常这个时候,时绫早和他一起在院中练剑了,今日却迟迟不出来,显然是在躲他。   葵葵气呼呼昂起头看他,用爪子扒拉了下门。   泽夜神情有些许不自然,“……再等等,他应该还在睡。”   葵葵:“……”   泽夜在时绫门前反复整理着衣袖,连葵葵的毛发都被他梳理得油光水滑。然而一墙之隔的小花精对此浑然不知,正蜷在被窝里睡得香甜。   不多时,恪谨、荒炎和裴逸风陆续从各自房中走出。   他仙尊穿得极其隆重规整,正杵在时绫门前,看得裴逸风满头雾水。   荒炎和恪谨则交换了个眼神,昨夜荒炎辗转难眠,实在是想不通,于是跑到恪谨房里将他从被窝里拽出来说了来龙去脉,结果两人琢磨半宿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仙尊这身太气派了!”裴逸风凑上前,围着泽夜转了一圈啧啧赞叹,“可是又有哪家仙门设宴邀您前去?”   泽夜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作答。裴逸风早已习惯泽夜的冷淡,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纳闷道:“都这个时辰了,时绫怎么还没起?往常他不是最早起来练剑的吗?”   荒炎和恪谨没吭声,不约而同地扫了泽夜一眼。   对一切全然不知的裴逸风见今日时绫反常,心中顿生忧虑。他性子急,怕出了什么事,话也不说,抬手就推门闯了进去。   屋内静悄悄的。   他前脚刚进,门外三人一狗也跟着涌了进来。   时绫正缩在被窝里,露出小半张脸,睡得正香。   泽夜眉头一皱,快步走上前,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并无病气。   裴逸风凑过来,小声问:“仙尊,他染了什么病?”   泽夜收回手,语气淡淡:“……睡着了,都出来。”   裴逸风哪里肯走,低声嘟囔:“不对劲啊,没病怎么现在还不起?”   恪谨荒炎正要来拉裴逸风,裴逸风已经俯下身晃了晃时绫的肩膀,“时绫,醒醒。”   被子里的小花精动了动,迷迷糊糊睁开眼。   睡眼朦胧中,他看到泽夜和三位师兄正站在床边,一齐望着自己。   时绫一下子清醒了,下意识把被子裹紧,低垂着眼睛不敢说话。   裴逸风见他这副恹恹的样子,一屁股坐下,问:“哪不舒服?大师兄在这儿呢,让他给你看看。”   “没、没事。”时绫连忙摇头。   小花精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泽夜心口像被钝刀慢慢割开。荒炎见状赶紧打圆场:“逸风啊,小师弟就是累了,咱们先出去让他好好休息。”   裴逸风充耳不闻,“你昨日练完剑不是带葵葵去后院玩了吗?不可能累到现在都起不来床啊?”说着也伸手摸了摸时绫的额头,可他哪懂医法,自然什么都瞧不出。   “大师兄,”裴逸风转头催促,“你快给他看看啊。”   恪谨叹了口气,上前用法术将时绫从头到脚都探了个遍。   “怎么回事?”裴逸风急切问。   恪谨摇摇头:“没事,的确是累了。”   “裴师兄,我没事。”   时绫缩在被子里,声音怯懦细小,听得裴逸风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把被子边往下拉了拉,时绫红得跟熟透蜜桃似的脸自然而然暴露出来,他一惊。   “脸都红成这样了还没事!?”   时绫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马晕过去。而且他能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紧紧黏在脸上,让他更不敢抬头,生怕不小心对上那双眼睛。   荒炎的眼神在泽夜和时绫身上来回游移,他既然做了一回“媒人”,肯定要做到底,帮到底,苦口婆心劝:“逸风啊,你小师弟在被子里闷了这么久,脸不红也红了,大师兄和仙尊都看过了,真没病,别担心了,走吧走吧。”说完便要拉他。   裴逸风躲开荒炎的手,心疼地看了眼时绫,哭嚎道:“你们什么意思?平日里不是很疼他吗?他今日如此反常你们竟然一点也不在意不关心?”   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声嘶力竭地质问恪谨和泽夜:“大师兄,仙尊,你们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所以你们才要放弃他,不管不顾了!”   “……”   四人皆沉默。   裴逸风哭得稀里哗啦,见他仙尊师兄脸色各异,红着眼睛怒道:“行,你们不治,我找人给他治!”他转头冲时绫柔声道,“我带你回我们族里,族里精通医法的多,一定能治好你。”   旋即他不由分说地想要把缩在被子里的时绫连人带被抱起来,泽夜当即上前制止,奈何裴逸风抱着被子死活不松手,怕伤到时绫,他既不敢施法也不敢生拉硬扯。   荒炎恪谨也一齐冲上来想将死犟死犟的裴逸风拉开,但此时此刻裴逸风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时绫得了不治之症”“仙尊和师兄们都不管他了”屋内顿时乱成一锅粥。   “逸风,快放开小时!”   “逸风啊,小师弟根本就没病你说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是干啥,快快快,快松手。”   裴逸风发了疯似的扑在时绫身上,非要把他扛起来。时绫瑟瑟发抖,颤声道:“裴师兄,我真的没病。”   荒炎和恪谨合力也拽不开这头“倔驴”。惊慌失措间,时绫本能地抬头寻找那道身影。   泽夜正立在裴逸风身侧,眉头紧锁,手忙脚乱时恰好也侧头望过了去。   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时绫不假思索朝泽夜伸出双臂,几乎是同时,泽夜也朝他倾身,有力的双臂一揽,把他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时绫双腿自然而然地环住泽夜的腰身,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温暖的肩窝。   原正在拉扯的三人瞬间僵住,齐刷刷扭头看去。   裴逸风脸上还挂着泪,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床铺,又望向紧紧相拥的二人。   怎么眨眼的功夫,时绫就跑仙尊怀里去了?   恪谨默默别过脸去,荒炎笑得见牙不见眼。   歪打正着。 第129章   荒炎乐呵呵地拍了拍裴逸风的肩膀, 语重心长:“逸风啊,你瞅瞅,小师弟和仙尊这么恩爱, 要是真病了,仙尊能这么淡定吗?别瞎担心了。”   然而裴逸风一听“恩爱”二字,非但没冷静下来,反而更加疯癫失智,特别是看到时绫挂在泽夜身上不下来, 红透了的脸埋在泽夜肩窝,还蹭了蹭。泽夜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时绫的头,如此亲密暧昧的举动让他登时炸了毛。   裴逸风哭得更凶了,两眼猩红当即要冲上去分开两人。   泽夜气定神闲地抱着时绫站在原地, 淡淡瞥了他一眼。   下一刻,裴逸风倏地僵住, 全身被无形的巨大力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嘴都张不开了, 唯有眼睛能转, 能看, 甚至不能不看,一眨不眨注视着时绫趴在他仙尊怀里,心碎成渣。   时绫听到身后已没了动静, 小心翼翼回头一看, 三个师兄神色各异。   方才他太过惊慌失措, 脑中想到的只有泽夜。等到被泽夜抱住, 扑进这温暖的怀抱,嗅着熟悉的松木香,狂跳的心才渐渐安稳下来。   如今冷静下来, 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和仙尊的举动过于亲密了,而且还是当着三个师兄的面,实在是不合礼数,失了规矩。   裴逸风纹丝不动,想必是冷静下来了,时绫也放心了,于是嗫嚅道:“仙尊,我想下去。”   泽夜心中肯定是极为不情愿的,奈何时绫开口了,他必须得听从,只能依依不舍地小心把时绫放回床上。   时绫坐在床沿,两条腿耷拉着,正要弯腰去捡鞋,却被泽夜先一步拿起。   他以为泽夜仅是帮他拿,正要接过,道谢的话都到嘴边了,泽夜竟直接半跪在他面前,托起他的脚。   时绫薄唇微启,怔怔看着。   泽夜动作极其轻柔,把鞋轻轻套上,而后一寸一寸地扶正。   待时绫回过神,鞋子早已穿好。他抿着唇,怯怯地与半跪在地的泽夜对视片刻,又仓皇别开眼。   他慌慌张张跳下床,走到还被定在原地的裴逸风面前,转了个圈,道:“裴师兄谢谢你关心我,但是你看,我真的没病,不用担心了。”   他说完,裴逸风仍直挺挺站着,神情毫无变化,只有眼珠子跟着他动,也不说话。   时绫朝他挥了挥手,疑惑道:“裴师兄?你怎么了?”泽夜起身走到时绫身旁,裴逸风身子骤然松懈下来,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倒。   时绫一惊,连忙去扶,恪谨也迅速上前搭了把手,将他稳住。   裴逸风站定后,喘了两口气,一把拉住时绫的手,急切问:“你……你真没事?”   时绫郑重其事地摇摇头。   泽夜盯着两人相触的手,朝荒炎递了个眼神。   荒炎心领神会,若无其事走到两人身边,往中间一挤,厚脸皮地将时绫硬生生从裴逸风面前挤走,装模做样板着脸斥责道:“逸风,你这个急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掉?小师弟本就胆小,你想把他吓坏不成?”   裴逸风张口结舌,“我、我……”   “你什么你?仙尊和师兄的话你现在都不信了,太伤我们的心了!”   趁荒炎“训斥”裴逸风的间隙,泽夜不动声色地朝时绫贴近,悄悄去牵时绫垂在身侧的手。   时绫正想劝解,忽然感到自己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愣愣转头。   泽夜低眉垂眼,眼中满是小心翼翼和试探,还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心跳骤然加速,时绫赶忙看向三位师兄。荒炎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裴逸风,而恪谨站在裴逸风身后,视线却直直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时绫脸上火辣辣的,被大师兄看到他和仙尊牵手,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慌忙想要抽回手。   泽夜顺着时绫的目光看去,恪谨猝不及防对上泽夜阴沉的眼神,识相地别过脸,走去加入荒炎,一起“教训”起裴逸风来。   “逸风,你今日的脾气真有些过头了。”恪谨淡淡道。   “就是就是!”荒炎附和。   裴逸风被两位师兄挡得严严实实,想看一眼时绫都不行,只能不停认错。   这边的时绫正拼命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哪里比得过泽夜的力气,扯了半天没扯动,心头愈发慌乱,抬眼看他,小声哀求道:“仙尊……放开吧,师兄们都在,我们这样……不好。”   泽夜不动如山,定定看了他一会,才缓缓开口,嗓音沉闷:“为何躲我?”   时绫心虚,语无伦次地狡辩:“没、没躲……我就、就是累了。”   “是吗?”   泽夜轻飘飘地反问,目光沉沉,静默片刻,忽然低声道:   “那就亲我。”   时绫错愕地瞪大眼,满脸不可置信,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亲我。”泽夜又重复了一遍,眼神有意无意掠过他粉润的唇,“亲我,我就相信你没躲。”   时绫下意识又去看他三个师兄。荒炎与恪谨皆背对着他们,训斥的话一刻未停,裴逸风则被他们挡得严严实实。   转回头来时,时绫眼中无声划过一丝抗拒。   泽夜将其尽收眼底,心中不是滋味。   小花精在凡间可是主动亲了他两回,亲得他连神魂都不稳。   如今知晓了他的心意后,态度彻底变了,甚至躲起来不肯见他。   可事已至此,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再无退路可退。是他让荒炎传的话,让时绫知晓自己的心意。   他不能再犹豫,也不能再胆小,既然时绫躲他,他就主动。   “仙尊。”时绫拽拽泽夜的衣袖,试图唤回他的理智。在他心里,仙尊向来冷静自持,怎会在师兄们面前提出这个要求?定是糊涂了。   小花精的声音软得几乎要化开,像在哀求,又像在提醒:“仙尊求求你不要这样,大师兄他们还在。”   小花精潸然泪下,泽夜眼底浮出心疼,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滑落的泪。   时绫以为他清醒,连忙继续说道:“我、我以后再也不躲了,我知道错了,呜呜……仙尊我错了,不要这……”   断断续续的恳求戛然而止。   微凉的唇不容抗拒地覆了上来,时绫惊得睁大双眼,泪水仍在不停滑落,咸涩的味道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   泽夜怕他抵触,起初只是贴住,静静停留了会,没察觉到时绫的挣扎,这才缓缓地、克制地动了动。唇齿轻轻磨蹭,一点点描摹轮廓。   时绫眼角的泪痕还未干透,脸颊滚烫,心跳已经快得不像话,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耳边全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和泽夜近在咫尺的喘/息。   他本该推开的,可当双手抵上泽夜的胸膛时,身子似被定住了,动弹不得。   泽夜欣喜若狂,时绫的这一举动在他看来就是在给予他肯定,他近乎迫切地扣住时绫的后脑,不再只是浅尝轻碰。   时绫惊得发抖,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齿关便被撬开,不属于他的气息强势侵入,炽热凶狠的几乎令人窒息。   舌尖交缠,唇瓣交错,泽夜要将昨夜的落空与心痛都讨回来。   他吻得很深,连一点缝隙都不肯给,有力的双臂将他牢牢禁锢。   泽夜太用力,时绫被吻得身子发软,睫毛颤动,快要喘不上气。   “唔……唔……”他断断续续地想出声。   泽夜惩罚性地轻咬他的唇瓣,在报复他昨夜的逃避。   荒炎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惊得倒抽凉气,回过头时嘴角疯狂上扬。   裴逸风见他神情突变,还很诡异,好奇地想要探头张望。   荒炎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肩膀,顺手捂住他眼睛。他朝恪谨使了个眼色,恪谨不动声色地回头望了一眼。   泽夜与时绫唇齿交缠,紧紧相贴。时绫整个人都泛着粉,软绵绵地靠在泽夜怀里,被搂着腰肢深吻。   恪谨淡淡收回目光,没再多看一眼。   昨夜他自荒炎口中得知时绫也喜欢泽夜的一刻起,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已经彻底熄灭了。   他不会再奢望时绫是否会在某天忽然对他另眼相看,生出除师兄弟之外的好感。   但他并不难过。   甚至还很庆幸。   庆幸时绫喜欢的是泽夜,若换作旁人,他未必能这般坦然。泽夜面上冷淡寡言,但对时绫极为疼爱珍视,且位列仙界之巅,定不会让时绫受一点委屈。更何况,时绫和泽夜在一起,日后起码还在他眼前,他还能日日见到、还能同他说话。   想到这,他架起裴逸风另一条胳膊,与荒炎一左一右将裴逸风拖了出去,葵葵蹦蹦跳跳地紧跟其后。   “逸风啊!”荒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胡扯,“今儿你二师兄我心情好,打算拿出一套珍藏多年的独门功法,让你和大师兄开开眼界!”   “我不需要!放我下来!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是不是时绫出事了?!”   荒炎哈哈一笑:“仙尊在这能出什么事,不信你问大师兄。”   恪谨低低“嗯”了声。   -   分开后,时绫快瘫了,若非被泽夜揽在怀里,怕是早已跌坐在地。   泽夜连忙将他扶到床沿坐下,动作一贯地小心。他躬身为时绫理好鬓边散乱的发丝,随后从怀中掏出帕子,把他脸上的泪痕细细擦净。   时绫始终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微微启着唇,小口小口地喘气。   时绫的唇被泽夜吻得艳红且轻微发肿,泽夜看得心头滚烫,眸色深了几分,缓缓靠近,想再亲一下。   然而时绫察觉到,立刻偏过头去,唇落在他泛着薄红的侧脸上。   泽夜没有强求,静静凝视了他一会儿,握了握他放在膝上的手,温声问:“渴吗?”   时绫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其实他并不渴,他就是想让泽夜离开一会,缓一缓。   “好。”泽夜摸了摸他的脸,“等着我。”   房门合上的瞬间,时绫猛地捂住胸口弓起身子,大口喘息。   刚喘匀了气,门蓦地被叩响。他拉开门,门外却空无一人。   时绫微微皱眉,正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脚就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低头一看,红狐正端坐在门边,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看,蓬松的尾巴悠闲地扫来扫去。   “大狐狸!”时绫眼睛亮起,“你怎么找过来了?”   红狐不理他的问话,起身咬住他衣摆就往外拽。   毫无防备的时绫被它三两下强拽到了院门口,时绫扒着门框。   “等一下等一下!”   见拽不动了,红狐这才勉强停下,时绫蹲下身,耐心解释道:“我得和仙尊说一声才能陪你去玩。”   红狐听完,尾巴抽了他一下,明显不高兴了。   时绫连忙哄它,“仙尊就在正房,我很快就能回来,好不好?”   红狐还是不乐意,直接躺倒在地,死死叼着他的衣摆不放,不让他走。   时绫无奈,只好蹲下来给它顺毛哄它。红狐傲娇地仰起头,时绫会意,挠挠它的下巴,红狐舒服地笑眯了眼。   这一幕恰好落在端着茶盏出来的泽夜眼里。   他的小花精蹲在院门口,正捧着野狐狸的脸,唇角上扬,眉眼柔和,哄得野狐狸心满意足地抖着尾巴尖。   方才和时绫亲吻,内心的狂喜还未淡去,又看到这一幕,一喜一怒之下,情绪猛烈碰撞,竟让泽夜的发情期提前了。   “嗡!”   耳畔响起一阵嗡鸣,脑中“轰”地炸开。   银白的狐耳倏地凭空冒出,在他头顶高高耸立着,九条蓬松的狐尾如孔雀开屏般骤然舒展上翘,长达六尺,月银色的毛发在光下泛着清冷银辉。   其中有条尾尖是深邃鸦青色的狐尾见到时绫当即兴奋地剧烈抖动起来,拼命朝他的方向伸展,想把他缠起来。其余的也没安静到哪去,上上下下扑腾扇动个不停。   泽夜头晕目眩,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灵力在体内疯狂翻涌,他生怕失控伤到时绫,咬着牙急忙扶住门框退回房内。   慢慢合上门,泽夜手抖得连茶盏都拿不稳,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瓷片四溅,茶水撒了一地。   泽夜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脸上红白交加,九条尾巴在身后躁动不止,焦躁地不停拍打地面。鸦青狐尾尤为不安,频频抽打门板。   许久不见时绫,他很想和时绫挨挨蹭蹭。 第130章   红狐被时绫伺候得舒舒服服, 四脚朝天地摊开,时不时还用爪子扒拉他的手腕,示意他用力摸。时绫耐心地揉它耳朵、挠下巴, 最后连肚皮都给它抓了个遍。红狐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偶尔发出几声满足的呼噜声,看样子是哄好了。   时绫拍拍手站起身,“那我去和仙尊说一声再陪你玩。”他柔声道。   红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翻身趴好, 尾巴尖在地上拍了两下,算是同意了。   时绫转身往正房走,心里莫名发慌。   仙尊自离开至今,少说也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为何还没出来?   他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抬手轻轻叩门。   “仙尊?”他低声唤道, “我想去后院走走, 可以吗?”   房内静得出奇, 丁点动静都没有。   时绫皱了皱眉, 又叩了叩。   “仙尊?”   依旧无人应声。   他试着推了推门, 推不动,明显是从里面闩上了。   时绫真慌了,仙尊从未这样不理他过。他贴着门缝道:“仙尊你在里面吗?是不是身子不适啊?”   无论他怎么敲、怎么唤, 里头始终没有回应。   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时绫火急火燎奔向厢房找他三个师兄。   恪谨和裴逸风的房中都没人, 推开荒炎的门, 房内,裴逸风被荒炎和恪谨一左一右拉着胳膊在床上坐着,荒炎正捧着本破破烂烂的古籍说得唾沫横飞, 裴逸风黑着脸,满脸烦躁,葵葵窝在恪谨腿上呼呼大睡。   三人见时绫突然闯进来,都是一愣。裴逸风趁机挣脱束缚,窜到时绫面前,好奇问:“你和仙尊刚才在干什么呢?为什么大师兄二师兄死活不让我看?”   时绫脸“唰”地红了,慌忙摇头:“没……没干什么。”   裴逸风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看。荒炎见苗头不对,凑上来打岔,笑嘻嘻道:“小师弟不和仙尊好好待着,怎么跑我们这儿来了?”   时绫急道:“仙尊方才说要给我倒水喝,可到现在都没出来。我去敲门,他也不开。”   荒炎神情微变,与恪谨对视一眼,敛去笑意:“别急,我和你大师兄这就去看看。”   时绫要跟上去,恪谨忽地顿住脚步,垂眸不动声色地嗅了嗅。   然后他回头朝时绫温和一笑:“小时先留在这里吧,逸风有话想同你说。”   裴逸风猛点头,感激地看着恪谨。   时绫迟疑了一瞬,点点头:“……好。”   裴逸风欢天喜地地把时绫拉到床边坐下,时绫摸摸葵葵柔软的背,指尖在毛发间轻轻拨弄,葵葵懒懒地打了个滚,舔舔他继续睡。   身旁的犬精一声不吭,时绫边摸葵葵边主动问道:“师兄要和我说什么啊?”   裴逸风像被点着了似的,脸“腾”一下红了,垂着脑袋不敢看时绫,扭扭捏捏地凑近了些,结巴道:“你、你……你喜欢……什么样的……”   时绫没听清,转头看他:“嗯?”   茫然澄澈的眼神看得裴逸风心头发颤,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副鬼样太没出息了,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挺直腰板看向时绫,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我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仙者?”   时绫耳尖微红,垂下眼不太好意思地咬了咬唇,他已确认了自己对仙尊的心意,而且不想耽误裴逸风,于是照着泽夜轻声描述道:   “温柔,对我很好很好,还能给我买很多好吃的。”   裴逸风听完愣了愣,眉头皱起:“就这?没了?”   时绫摇头。   “你要求也太低了吧?”   裴逸风原以为时绫会说什么灵力深厚、法术高强、地位尊崇,怎么就……就这点要求?他顿时放下心来,嘴巴一撇,气哼哼道:“你说的我都能做到啊。”   见时绫眨着眼睛不说话,裴逸风气急败坏嚷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难道不温柔吗?我对你不好吗?”   他越说越上头,嗓门提高:“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下凡给你买!”   时绫被吼得缩了缩脖子,悄悄挪了挪屁股,坐远了一点点。   裴逸风反应过来,登时慌了,语气立马软下来:“对、对不起啊,我不是凶你,我就是……着急了。”   他声音闷了下来:“你说的我都能做到。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性子急,刚才二师兄和大师兄也说过我了,我会改的,不对,现在就改。”   时绫被他灼热期待的目光盯得手足无措。他先前一直没把话说得太直接,深知裴逸风内心十分脆弱,他怕裴逸风接受不了,不过拒绝的意思都说清了。眼下看来,再委婉下去裴逸风定还是不肯死心,他深吸一口气:   “我……”   裴逸风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满脸紧张。   “……我真的不喜欢你。”时绫弱弱道。   “咔嚓!”   裴逸风好像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两眼发红,不敢置信地盯着时绫的眼睛看,想从里头扒出半点假意。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傻花说谎时向来破绽百出,会不敢看人,会眼神飘忽,此刻竟这般坦然平静,别说半点假意了,一丝丝都找不出来!   说明说的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话。   真的不喜欢他。   裴逸风死死咬着唇想忍住,若无其事地仰头眨眼想缓解酸胀,可他越忍越难受,越压越想哭,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在喜欢的小花精面前哭,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他在心里不断骂自己不争气不中用没出息,但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根本止不住。因为只要一回想时绫方才的那句“我真的不喜欢你”他就感觉天都塌了,甚至不想活了。   他猛地翻身扑到荒炎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嚎啕大哭。   时绫慌了神,慌里慌张凑过去,拍拍他的背,唤道:“裴师兄?”   裴逸风闷在被子里哭得稀里哗啦,嗓音哽咽,真情实意地开始道歉:“对不起,时绫。你刚、刚来仙门的时候,我欺负你,还对你说了好多难听伤人的话,我真的错了……都是、都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咱俩明明又没仇没怨,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烦你、讨厌你。”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就是妥妥的畜生,恶毒、刻薄、嘴巴贱、脾气还臭。你不喜欢我是对的,谁会喜欢我这种人?我都不喜欢我自己!”   他说来劲了,话里话外全是自骂,越骂越气,骂得时绫一句话都插不上。   直到裴逸风骂累了,窝在被子里不动了,时绫才抓住空隙,轻声解释道:“我说的不喜欢你,不是讨厌你的意思,只是我对你,没有爱侣那种喜欢,只把你当哥哥。”   趴在被子里的犬精哭声一顿,“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眼圈通红,哭得脸上乱七八糟,握着他的肩,不敢相信:“真、真的?你真的不讨厌我?”   时绫被他极快的变脸弄得愣了下,点头,语气诚恳:“真的。还有你说的那些事,我早就原谅你了。”   裴逸风跌进谷底的心情猛地被吊了上来,眼中重新燃气希望,哼哼着往时绫身边凑:“不讨厌就是喜欢。你喜欢我,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两情相悦!”   时绫连忙否认:“不是,不是两情相悦,我们是师兄弟,师兄弟的那种喜欢,不是爱侣的喜欢。”   “我不信,你怎么证明?”   “……”   “切,说不出来?那就是认同了。”   时绫彻底拿他没办法,“我已经有想长长久久、不分彼此,然后……”时绫脸红扑扑的,声音也小了些,“成婚的人了。”   裴逸风嘴角抽了抽,心里咯噔一下,自己骗自己的劲都快没了,不甘心问:“谁啊?”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居然能让这个没心没肺的傻花突然开窍?!!!   时绫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仙尊。”   话落,房里只剩葵葵打呼噜的声音。   时绫疑惑地掀起眼皮一瞄,裴逸风正用看傻子的眼神来看他。   裴逸风心放到肚子里了,哼,果然是在骗他!   “行行行,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没必要拿仙尊来搪塞我,被仙尊知道,该罚你了。”   “真的!”时绫急了,极为认真地强调,“我真的喜欢仙尊,不是搪塞你。”   看他神情无比认真,的确不是骗他,裴逸风顿时迷糊了:“你不是喜欢温柔的?仙尊哪儿温柔了?”   他悄悄朝门外瞟了一眼,低声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去仙尊那告我的状。”   “仙尊说话比我还刻薄,嘴上跟抹了毒似的,舔一下估计能把自己毒死。脏字没有,但就是能把人说得抬不起头来。你大可在整个仙界吆喝一圈,看看谁不怕大名鼎鼎的玄宗山掌门?”   时绫皱起眉,反驳:“仙尊很温柔啊。”   裴逸风气得咬牙切齿,捏了捏他的脸:“你是不是在凡间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傻了?还是这么说仙尊能教你什么失传的绝技?”   “没有啊。”时绫歪着头,“我真的觉得仙尊温柔。”   裴逸风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怕自己再和时绫争辩下去脾气又上来了,叹了口气妥协:“好好,就算仙尊温柔,你也喜欢他,可你和仙尊是师徒啊,师徒怎能成爱侣?”   时绫没心眼,裴逸风是真怕时绫哪天在仙尊面前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得赶紧把时绫不切实际的念头给灭了。   “更何况,仙尊肯定不会同意的,仙尊最重规矩与名声,这种一旦传出去便会非议四起的事,他绝不会做,更不会容许门下弟子生出这种念头,气急了直接把你被逐出仙门都是轻的了。”   时绫小声反驳:“二师兄说仙规戒律里没写不能和师父在一起。”   裴逸风气极反笑,觉得这傻花真是傻得可爱,“是没写,没写不代表仙界众仙不会嚼舌根,规矩是规矩,风言风语是风言风语,这是两回事。”   “可是二师兄还说……”   “二师兄最喜欢胡说。”   裴逸风直接打断他,“他整天满嘴跑飞剑,十句话里九句半都是胡扯!而且成婚是两个两情相悦之人做的事,你喜欢仙尊,仙尊有亲口说过他喜欢你吗?”   时绫下意识想反驳,可又无从说起,因为裴逸风没错,仙尊的确没有亲口说过,全是荒炎告诉他的,全是他自己凭着仙尊平日里对他的好而拼凑出来的。   他辗转反侧一整夜,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直面自己的心意,他喜欢仙尊,不是依赖,也不是敬仰,而是想日日在一起、长长久久、彼此唯一的喜欢。   裴逸风这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顶劈头盖脸泼了下来,冷得他浑身颤栗,指尖都凉透了。   裴逸风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时绫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脑中空空荡荡,鼻尖酸涩,胸口越来越沉闷,他低下头,眼睫轻轻颤着,眼眶发烫。   好难过。   他从没这样难过过。   裴逸风见时绫久久不语,担忧地凑近,柔声问:“没事吧?我学不会大师兄拐弯抹角的说话,但我说的全都是实话,没有一句是有私心、是骗你的,我就是怕你被仙尊逐出……”   “我知道师兄是为了我好。”时绫轻声打断他,缓缓起身,把熟睡的葵葵抱在怀里。他垂着眼帘,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裴逸风见他转眼变得郁郁寡欢,心也慌了,急忙跟上。   “我送你。”   刚跨过门槛,迎面撞上回来的荒炎和恪谨。荒炎一见时绫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师弟啊,仙尊临时有事出山了,过几日回来。”   他本以为时绫会着急地追问行踪,又或是问他是如何知道的?正想着怎么编一个不那么露馅的理由糊弄过去,出乎他意料的是,时绫仅仅垂着眼帘点了点头,旋即一言不发绕开他们小跑回了房。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荒炎眯起眼看向裴逸风,“你又欺负小师弟了?”   裴逸风满脸不忿地反驳:“我喜欢他都来不及了,欺负他干嘛啊?”   “奇了怪了。”荒炎盯着裴逸风看了会,“你没欺负小师弟,小师弟为啥跟要哭了一样?”   裴逸风瞥了眼时绫的房门,嘟囔着:“我就是……说了点实话而已。”   荒炎眉头皱得更紧了,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   “你说啥了?”   “没什么。”裴逸风撇开脸,“反正我没欺负他,我是、我是在帮他。”   时绫浑浑噩噩地靠着床栏坐着,眼神空茫,宛若被抽走了魂魄。腿上的葵葵本睡得安稳,突然被几滴温热的东西砸到了头上,醒了。   它打了个哈欠,在时绫腿上打滚撒娇,以往这时候,时绫总会来摸摸它的头,可今日没有。   葵葵察觉出异样,仰头一看,时绫垂着眼,两眼空洞,脸上挂满了泪珠,泪顺着他苍白的面颊一滴滴落下。   葵葵急了,立马站起来,可它太小了,用力站直两只前爪才勉强撑到了时绫肚子上,根本舔不到脸上的泪,它急得团团转,只能不住地去舔他的指尖。   时绫如断线的木偶般静静地坐着,任由泪水无声流淌。没有声音,没有抽噎,也没有颤抖,安静地哭着。   次日清晨,荒炎始终放心不下。   他特意没告诉裴逸风,和恪谨一同来到了时绫门前。   “我来敲。”荒炎低声说着,敲了敲门,“小师弟,我是二师兄,我和大师兄闲的没事,来找你说说话,有空吗?”   两人等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   时绫站在门后,头发有些乱,嗓子沙哑:“大师兄,二师兄。”   恪谨一眼便瞧见了时绫微微红肿的眼睛和唇,唇肿他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眼睛……   “小时,眼睛怎么肿了?”   时绫慌忙垂下头,含糊说:“……没睡好。”   荒炎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是不是太想仙尊了?”   时绫没应。   荒炎自顾自地安慰他:“放心吧,仙尊过几日就好……就回来了。”   恪谨从未见过时绫如此蔫头呆脑过,担忧不已,不禁蹙眉,问:“逸风口无遮拦,昨日可是又和你说了什么难听话?”   “没有。”时绫摇了摇头。   他神情恹恹,眉眼失了往日的灵气,两人本还想追问,彼此对视一眼后极有默契地咽了下去。   “那你好好休息吧。”荒炎拍拍他肩,“我和大师兄先回去了。”   “好。”   又连着两日,时绫都未出过房门,整日窝在床上,抱着葵葵不说话。   裴逸风去找时绫,可到了之后,却站在他床边像个呆子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万万没想到,时绫竟然真的喜欢仙尊。   可这就是不合规矩的啊。   他当了泽夜一千年的弟子,泽夜是什么性子他太清楚了,不敢想,时绫的心思若真让泽夜知道了,仙门得炸成什么样,他甚至能想象到泽夜脸上是什么表情。   及时止损才是上上策。   裴逸风叹了口气,给他掖好被子后悄悄退了出去。   月黑风高,裴逸风离开后没多久,恪谨踏着月色而来。   他想着再与时绫谈谈心,看能否问出些端倪,时绫整日闷闷不乐闭门不出,他心里也不好受。   刚在门前站定,里头便隐隐约约响起压抑且细碎的抽泣声。   恪谨在门外静静听着,未出声,未敲门。良久,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渐渐弱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恪谨身侧紧握的手慢慢松了下来,朝正房望了一眼。   时绫是被葵葵用脑袋蹭醒的,他迷迷糊糊坐起身,靠着床头懵了一会儿。   葵葵今日格外兴奋,在床上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时绫看着它,揉了揉眼睛,喃喃:“我昨夜梦见仙尊了,好像还……”   他说着,抬起指尖轻轻碰了碰唇,又猛地摇摇头。   二师兄说仙尊有事出山了,怎会半夜三更出现在他房中?   可那梦太真了,梦里仙尊贴近时呼出的热气他都还记得,身后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一直在上下晃动。   葵葵欢快地转了个圈,朝着门叫了一声,时绫挠了挠它的下巴。   这几日窝在房里,葵葵也无精打采地陪着他,哪都不去。如今看它恢复了以往的欢腾模样,时绫心里泛起些愧意,穿好衣服下了床,刚打开门葵葵就“嗖”地窜了出去。   “等等!”   时绫手忙脚乱地穿着鞋子,临出门前,他余光一扫,忽然顿住了。   床边落着几根银白的长毛。   葵葵是奶黄色短毛,而他和三个师兄的头发都是黑的。   不过时绫没空多想,立马出门去找葵葵,山中灵兽多,他怕葵葵被叼走。   然而葵葵正乖乖坐在院中等他,他一走过去,葵葵立马跑了,直直朝着正房飞奔而去。   “葵葵别乱闯。”时绫在后头追着喊。   葵葵头也不回,跑到门前抬起爪子一扒拉,门开了个缝,直接钻了进去。 第131章   那日仙尊的房门怎么都推不开, 大抵是离山在外,不喜旁人闯入。今日为何葵葵轻轻一扒拉就开了?难不成……仙尊回来了?   时绫脑中飞快划过这个猜想,倏地紧张起来, 脚下没停,赶忙跟了过去。   刚靠近房门,一股阴寒之气便顺着门缝渗出,凉得他打了个哆嗦。正房内静得过了头,落针可闻, 听起来不像有人。   时绫松了口气,他不敢再磨蹭,急着想把葵葵找出来带走,毕竟仙尊不在, 擅自闯入实在是不合礼数。   “葵葵?”时绫轻手轻脚推开门,压低声音唤道。   正房内光线昏暗, 本就关紧的窗子还被厚布盖了一半, 他瞪大眼睛四下搜寻黄色的小身影, 可偌大的厅堂里空荡荡的, 连根狗毛都找不到。   既然不在厅堂, 定是跑去卧房了。   果然,卧房的门也开了条缝。时绫轻叹一口气,走上前低声道:“快出来葵葵, 我们去后院玩。”   话音刚落, 卧房内传来低低的狗叫声:“汪汪!”   时绫推门而入, 目光一直在地上搜寻着, 快步走到桌前,探头往桌下瞅了瞅,又弯腰看看凳子底下, 空空如也。   随即他往半敞的柜子里匆匆扫了眼,依旧没有葵葵的身影,倒是瞥见了个极为眼熟的物什——一个淡绿色的长枕。   有点像他前几日丢的,仙尊说是被灵兽叼走了。   不过现在也没空去管枕头的事了,他只想快些找到葵葵。   小狗向来乖巧懂事,很少会像今日这般调皮兴奋,而且若躲着不出声,多半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在啃啃咬咬没空搭理他。   “葵葵?”时绫又唤了声,有点着急了,怕它吃坏了肚子。   卧房就这么大,除了他方才找过的地方,就剩床榻下了。   时绫屈膝跪地,趴下身探去。卧房昏暗,榻下更是幽暗逼仄,黑乎乎的一团,他尽量压低身子往里钻,脸都快贴到地上,眼睛瞪得发酸,努力半晌才勉强看清,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连半个狗影都没有。   时绫更疑惑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膝头的尘灰,蹙眉低语道:“跑哪去了?”   就在这时,耳边蓦地响起一声狗叫:   “汪!”   他一怔。   声音并非来自脚边,而是……榻上传来的。   葵葵就巴掌大,绝不会自己跳到床榻上去,所以时绫自始至终就没往那儿看过。   他缓缓抬眸看了过去。   这张床时绫再熟悉不过,仙尊素日歇息就在此,他也安睡过几回。床帐是两边分帘式样,此时未完全合拢,中间留着一道细窄的缝隙。   缝隙后幽幽沉沉,一眼望不穿,只隐隐约约见得帐子晃了下。   门窗紧闭,风吹不进来,帐却自己诡异地动了。   “葵葵,是你吗?你、你怎么上的床啊?”   时绫不禁发怵,壮着胆子挪步。   随着他的靠近,缝隙竟自己慢慢扩大,露出里头模糊的轮廓。又宽又大,轮廓天差地别就罢了,更是比葵葵大了不知多少圈。   时绫目光凝住,努力辨别那团模糊的东西。   白的。   如雪堆般一大团,堆在帐内。   窗上原本遮着的厚布“沙”地一声滑落,漏出光来,昏沉的卧房骤然明亮了几分。   床帐又晃了晃。   接着,里头的东西似乎没了耐心,主动掀开遮掩。   一截披着月白绒毛的尾巴,从帐后缓缓探出,懒洋洋地垂落在床沿。方才过于幽暗,仅能看到白,而现在有了丝丝光亮,一览无余。   约莫胳膊粗细的尾端覆盖着鸦青色绒毛,往下渐变成纯净的月白。   尾巴摆了摆,带着说不出的优雅与诱惑。   时绫惨白着脸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   他瞪着这条尾巴,眼睁睁看它翘起尾巴尖,旋即朝他勾了勾,在引他过去。   时绫脑中什么也想不出来,耳畔嗡嗡作响,一切声响都被隔绝在外。唇瓣轻颤,喉咙干涩刺痛,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心快要破开胸膛撞出来,时绫下意识想按住心口,试了几次都抬不起手,身子骤然绷紧,眼眶酸痛发涩。   这尾巴……   这尾巴的色泽、大小,还有尾尖独特的鸦青长毛……   像。   太像了。   像到几乎让他窒息。   不,不对,不是像。   是分毫不差。   他绝不会记错,他记得很清楚,甚至忘不掉。   小狸。   是小狸,是他日思夜想的笨狼。   指尖阵阵发麻,时绫站在那,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紧接着——   “不可能。”   时绫脱口而出,近乎本能地立马否认自己。   小狸明明已经……已经被带去魔界,而眼下是仙尊的卧房,是仙尊的床。   怎么可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信。   尾巴见他不搭理,沮丧地垂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床沿。   时绫眼前发黑,迷糊和清醒并存,想靠近,又不敢,他怕床上是只尾巴与狼妖一模一样的灵兽,空欢喜一场。   他拼了命想找个借口,说不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他闭上眼,再猛地睁开,还在。   用力摇了摇脑袋,使劲揉揉眼睛。   可当他再次睁眼,尾巴依旧静静搭在床沿。   它就在那里。   从始至终,都在那里。   时绫身子晃了晃,恐惧、疑问、愤怒、期盼,几种情绪混杂成一团,逼得他几乎要脱口尖叫。   尾巴似是得到了谁的允许,下一瞬,它破开帐子的缝隙,如箭矢般猛地朝时绫扑了过去。   时绫尚未来得及退,毛茸茸的大尾巴便像蛇一般爬上他的腰,紧紧圈住。   触感温热,毛发柔软,带着细微的颤意,宛如压抑许久终于脱笼的兽,怀着极度克制的渴望,一点点蹭上他。   时绫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定住了,呆呆看着它。   尾巴缠着他的腰,缓缓收紧,又松了松,在试探他的反应。紧接着,毛发开始在时绫腰间轻柔地蹭动,从外袍的缝隙处往里钻,在找寻一处更温暖、更贴近肌肤的位置。   时绫胸前的衣襟被拱得鼓起,他并未抬手阻止,而是低垂着眼定定看它,不推拒,也不迎合,任由它肆意缠绕乱蹭。   尾巴热情了半天时绫都没反应,然后它像赌气似的,转了个弯,不再去探他的衣襟,悄然扬起尾尖,朝着他脸上扫去。   柔软的毛发从时绫的下颌滑上来,缓缓往上描,最终来到他唇边。   鸦青长毛极慢地勾勒着他唇瓣的轮廓,时绫呼吸一滞,眼睫轻颤。察觉到他的僵硬,得逞了的尾巴兴奋地抖动几下。   时绫没有避开,也没有伸手去摸它。   眼中的震惊早已褪去,仅剩下沉默与冷淡。   尾巴仍厚着脸皮执拗地在他唇边游走,忽而往上抬了抬,轻轻扫过唇瓣,再缓缓压下,毛尖试探贴上他的唇缝,小心翼翼往里钻,想撬开他的唇齿。   时绫微偏了下头。   尾巴愣住了。   它错愕地僵在半空,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被时绫拒绝了。   然后,它退开了些,在时绫面前左右摆了摆,扭了扭。   时绫的眼神平静到近乎冷漠。   尾巴的动作越来越慢,摇来摇去的弧度里多了几分不安与委屈,迟疑片刻,鼓起勇气又朝他垂在身侧的手里钻去。   期待时绫来摸它,给它顺毛,把指尖埋进来。   然而它等了许久,时绫的手始终纹丝不动。   一丝一毫都没有。   尾巴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抬起毛尖小心轻触他指尖,又在他掌心里拱了拱。   这么折腾了半晌,尾巴终于不动了。   它慢慢退了出来,像泄了气的小兽,无声地垂下,变得无精打采,毛发也扬不起来了。   它委屈极了,不过仍软软缠在时绫腰上,安安静静,不再闹腾。   房中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鸟雀都噤了声。   良久,时绫终于动了动。   尾巴兴奋到颤抖,期待地再次竖起了毛。   没成想迎来的并不是温柔的抚摸。时绫手指猛地收紧,抓住了尾巴。   毫无预兆的动作使得尾巴和它的主人都怔住了。   时绫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寸寸将它从自己腰上扯开。   就在时绫快要挣脱时,一股巨力袭来。   尾巴猝然收紧,将他死死箍住,猛地拽进帐内!   “啊!”   时绫低呼一声,来不及反应,身子已然落在柔软的被褥之上,床帐随之轻晃。   他懵了几息,才慢慢撑起上身坐起,腰上的尾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只手臂。   手臂强劲有力,铁链般紧紧环住他的腰,毫无间隙地将他扣在胸前。   他被人从后抱着,背贴着结实滚烫的胸膛,胸膛急促起伏着,灼热粗重的气息喷涌在他颈侧。   有人正埋在他颈窝里,低低喘息着,狠狠嗅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嗅得几近疯魔。   “在山洞里不是缠着要摸我的尾巴?”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低哑,克制,充斥着明晃晃的怒气。   “现在为何不摸了?”   男人的唇贴在他颈侧,近乎咬牙切齿:“是看上了别的野狐狸,不想要我了吗?”   话音落下,时绫垂下眼帘。   他没出声,也没回头。   眼眶酸涩发热,一行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砸在勒住他腰的手臂上。   身后的泽夜身形滞住。   他埋首在时绫颈窝里,妒意、戾气、怒火,在触到泪水的刹那,土崩瓦解,转而是无尽的恐惧袭来。   “别不要我。”泽夜声音颤得厉害。   “别不要我……”   “绫绫,别不要我。”   泽夜一遍一遍地重复,语调越来越碎,越来越破。   他怕勒疼时绫,手臂收紧又下意识放松,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力道。他也怕时绫走了,只好卑微抓着时绫的衣角。   泽夜头埋得更深,鼻尖贴着时绫的肌肤,痴迷地嗅着香气,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里,嵌进骨血中,藏起来,再也不放出去。   尾巴凑上来想给时绫擦泪,被无情拍开。   它委委屈屈地趴回到榻边,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偷偷摸摸地朝时绫蹭去,用尾巴尖轻轻挨着他。   “你是小狸?”   时绫突然哽咽出声,泪眼朦胧盯着前方,彻骨的寒意贯彻全身,他恨不得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在做梦。   泽夜没立即回应,而是吻了吻他脖颈,薄唇贴了很久,才低声应道:“我是。”   “一直都是吗?”   “……是。”   时绫闭了闭眼,眼泪止不住地下落,他伸手,去掰泽夜的手臂,想要挣脱束缚。   泽夜心猛地提起,急声唤他:“绫绫!”他苦苦哀求,“别走绫绫,别走!”   时绫边哭边挣扎,情绪彻底崩溃,衣襟都湿透了,拉扯半天也扯不开,他捂住脸哭得撕心裂肺,瘦削的身子瑟瑟发抖。   泽夜抬手想给时绫擦泪,被时绫狠狠推开。   “别碰我!”   时绫脸色苍白,身形摇晃,马上就要散架了似的。   泽夜举起的手僵在半空。   小花精哭得好伤心好伤心,泽夜同样不好受。不顾时绫的反抗,扣着时绫肩膀把他转过来,抱进怀里。   时绫咬着牙拼命捶打泽夜的胸膛,不过他早就没力气了,拳头落下去不痛不痒,泽夜却被击得透不过气来。   “骗子!骗子!”时绫边打边哭喊。   泽夜一声不吭地受着,比起时绫打他,他更怕时绫沉默,什么也不做,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   最后,时绫的手垂了下去,软在泽夜怀里,整个人都快散了,肩膀耸动着,哭得快要抽过去。   泽夜仅穿了薄如蝉翼的里衣,此刻胸前大敞,时绫的泪尽数流在他胸口,烫得他头皮发麻。   “绫绫,我……”   “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担心你,担心你有没有再受伤,有没有吃饱饭!”时绫打断他。   “可你明明就在我身边,却不告诉我,一直骗我,耍我,说二师兄已经在魔界找到师父了,让我给师父写信!”   时绫声嘶力竭地喊:“还口口声声要帮、帮我去救师父……装得真像,你个骗子,大骗子!”   时绫疯了一样去推泽夜,“你怎么可以骗我!怎么可以骗我!!!别抱我,放开!”   泽夜哪里敢放开,“对不起,对不起绫绫。”他喃喃,“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他低头在时绫发顶落下一吻,在忏悔,也在妄图平息时绫的怒气,吻完忍不住得寸进尺去吻时绫湿淋淋的脸颊。   结果就是被甩了好几个清脆响亮的巴掌,脸上都是红手印,酥酥麻麻。   泽夜闭着眼受着,皱眉都没皱一下。   时绫也不知道为什么,扇巴掌的时候就格外有劲。   同时,他的心也钝痛了好几下。   时绫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在凡间就和泽夜痛意相通,泽夜疼他的心也会疼。再看泽夜,顶着通红的巴掌印却一点事没有,见他抬眸看来还冲他笑了笑。   时绫捂上心口,见状泽夜也忽然想起这回事,慌里慌张地用法术给他消痛,自责道:“还疼吗?”   时绫气得没法了,脑子一热,竟傻乎乎地去打自己,往自己身上捶。   “绫绫!”泽夜吓坏了,赶紧抓着他的手,“别打,别打。”   时绫憋屈死了,打泽夜不行,打自己也不行,想出气都没地出。   “那我打谁!?”   泽夜将时绫的手放到胸前,讨好道:“打我。”他温柔地笑着,“我在绫绫身上施了消痛术,绫绫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想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他话说完,变出一根胳膊粗的木棍,供奉般捧到时绫面前。   “用棍子,不费力。”   时绫攥着木棍举到半空,手抖得厉害,脸上满是纠结与愤怒。   男人纹丝不动,任他审判,甚至还主动把脸凑过去给他打。   时绫手举着,半天没落下。   泽夜定定凝视着他,神情平静中隐隐还有几分期待。   “打吧。”他说。   时绫眼眶里的泪越积越多,身子晃啊晃啊。   “哐当——”   棍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呜……”时绫既委屈又愤怒,他真的很生气很生气,气得牙痒痒,心中怒火冲天,可真拿起棍子,又下不去手。   泽夜立刻趁乱将哭哭啼啼的时绫重新捞进怀里,时绫此时此刻像一片被雨淋过的小花瓣,泽夜捧着这片小花瓣亲来亲去。   “绫绫心疼我。”他贴着他额头呢喃。   时绫偏头躲开亲吻,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边哭边含糊不清地说:   “我明……今日就走。”   泽夜僵了,小心问:“去哪?”   明知故问。   时绫瞪他一眼,“没想到我在凡间遇见的笨狼原来是仙界人人敬畏的泽夜仙尊,我这个灵界的花精竟还不自量力的想要学好法术赶去魔界,日日为你担忧,然而你早就在这继续当你高高在上的仙尊了,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说完挣扎着想下床。   泽夜被时绫嘲讽得难过不已,同时也心慌害怕,悄悄动了法术,封了整间屋子的门窗,玄宗山外也布下九九八十一个结界,将整座山罩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绫绫不要我了吗?”   时绫瘪着嘴呜呜哭,“不要了。”   泽夜眼眶登时红了,死死抱着时绫不松手,心像被狠狠刺了一刀,卑微哀求:“绫绫听我解释,好不好?”   “不听!你快松开我!”   他气得快要晕过去了,实在不明白,既然泽夜根本没被抓去魔界,为何一声不吭?为何要眼睁睁看着他担忧、日夜不安?还假惺惺地说要帮他救师父!   他哭着说他骗子,大骗子,说讨厌他,说要回灵界,再也不想见他,还要断绝师徒关系。   他说不出多重的话,没有恶毒的诅咒,也没有刺耳的辱骂,可泽夜听得比被千刀万剐还要难受,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他心急如焚,像个病急乱投医的傻子,只能胡乱地去亲时绫,试图用最笨最无赖最厚脸皮的方式让他冷静下来。   “你老亲我干嘛啊!”   时绫气得脸红耳热,不停躲着泽夜的嘴,哭都哭不利索了。   “喜欢你。”泽夜道。   时绫愣住了。   泽夜的额头抵着他,“我喜欢你。”   “我真的很喜欢你,绫绫。”   他两眼发红,呼吸灼热,“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一直在你身边,不管是仙界,还是凡间,生生世世,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你骂我、打我、恨我,我都认。你想回灵界,我送你。你不想当我徒弟,我就不是你师父。”   “但别不要我。”   时绫错愕地看着泽夜,一连串直白的话语将他砸得晕头转向。   时绫这几日辗转难眠,每每想起裴逸风的话就忍不住落泪。他好不容易理清了自己的心意,却始终摸不透泽夜的想法。泽夜从未亲口说过喜欢他,那些话都是从荒炎口中听来的。   可就在方才,泽夜明明白白毫不掩饰地表明了心意,本该是件欣喜的事,时绫却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他喜欢泽夜,同时又被欺骗的愤怒啃噬着。   原来仙尊就是狼妖,原来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被耍得团团转。   心里的五味瓶被打翻了,甜的是泽夜的那句“我喜欢你”,苦的是这份感情建立在谎言之上。他既想扑进泽夜怀里诉说这些天的委屈,又想狠狠推开这个骗了他这么久的坏狐狸。   他垂着脑袋,欢喜、气恼、挣扎种种情绪翻搅着,将他淹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泽夜见时绫沉默不语,趁机轻声解释:“还记得你初入仙门时,我问你是否记得凡间的师父吗?”   时绫吸了吸鼻子,依旧不吭声,但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你说来拜师就是为了去魔界救被掳走的师父。当时我说……我就是你师父。”泽夜眼中含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你斩钉截铁,说师父是人形狼妖,绝不可能变成人。”   经这一提醒,时绫猛然想起那日的对话。当时听到泽夜自称是狼妖,他想都没想就否定了,已化为人形的灵兽根本不可能再彻底变成人。   时绫耳尖通红,梗着脖子反驳,“化形了的灵兽就是不可能变成人啊!”   “绫绫没错,确实不能。”泽夜微微颔首,“因为我本就不是狼妖。”   时绫听得满头雾水,抬眼看他:“那你……”   “是潇澈趁我渡劫时,对我用了魔界的禁术,把我变成了那副样子。”   时绫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潇澈?!”他急切追问,“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才让他处处针对你,对你下这么狠的手?”   “他是我弟弟。”   时绫愣愣眨了眨眼,嘴巴微张:“……什么?”   “潇澈,是我亲弟弟。”泽夜语气沉静,缓缓道,“我们同母同父,从小一起长大。”   “小时候我们感情很好,他怕黑,我就抱着他睡。有人欺负他,我就去护着他。哪怕整个仙界都在排挤我们、辱骂我们,我也一直护着他。”   “后来……”泽夜顿了顿,眼神发沉,“他恨我,说我杀了母亲。”   时绫哑了声。   “我没有。”泽夜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了,“母亲是自裁,我赶回去时,她已经……”他闭了闭眼,“潇澈看到我抱着母亲的尸体,认定我就是凶手。”   长久的沉默在屋内蔓延,时绫浑身冰凉,想起潇澈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笑脸,颤声道:“你解释了吗?”   泽夜苦笑:“解释了,他不信。”   泽夜将过往以及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一字一句,毫无保留。   “他说他没脸见你,托我向你道歉,你不原谅……”   他说为何回了仙界潇澈再没来找过他,原来是这样。   “你原谅他了吗?”时绫打断他。   泽夜愣了愣,缓缓点头:“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母亲。更何况,”他声音温柔下来,“他是我弟弟。”   “你原谅,我、我就原谅。”时绫支吾道,“反正……反正他也没真正伤过我。”   泽夜低头蹭了蹭时绫的发顶:“绫绫好善良。”   时绫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不理他。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泽夜轻声解释,“当时你不信我,我就想先找到趁我渡劫使坏的人和变回狼身的法子后再告诉你。”   “你把它唤出来,我不就相信了?”时绫气呼呼地指着悄悄往他胸前爬的尾巴。   尾巴瑟缩了下,慌里慌张退回到床沿。   “我怕只是尾巴一样,你还是……都是我的错。”   时绫没好气道:“你变一个我看看。”   话落,眼前银光一闪。眨眼间,威风凛凛的狼妖出现在眼前——通体月白短毛,血色竖瞳,满口獠牙锋利如刃,自下颚延伸到后背的黑色纹路……时绫怔住,又回头去看仍搂着他腰的爪子。   分毫不差。   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再度涌了出来。   泽夜见他哭了,凑过去用舌头笨拙地舔他哭花的小脸。   时绫抽抽噎噎边躲边捏住了他的耳朵,红着眼道:“笨狼。”   一旁的葵葵早被泽夜的狐尾哄睡,听见动静睁开眼,看到泽夜这副凶神恶煞的狼身,吓得嗷嗷直叫。   泽夜和时绫皆是一愣,几条尾巴惊慌失措地捂住小狗的眼睛,轻轻拍着它的背哄它继续睡。   “你变回来吧。”时绫闷闷道。   泽夜恢复人形,仍保持着将时绫圈在怀中的姿势,“从冤魂山逃出来,我便立刻回去寻你了。”他轻轻拭去时绫脸上的泪珠,“山洞空了,溪水也干了。我以为你是凡人,一直在凡间寻你。”   时绫靠在他胸前,轻声道:“你被潇澈抓走后,老蘑来救我了。”他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我初入仙门时你不在,那时候……你还在凡间寻我吗?”   “嗯。”泽夜收紧手臂,嗅着他的发丝,“日日夜夜。”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泽夜说得轻描淡写,时绫听得心如刀绞。   泽夜察觉到他的情绪,放轻了动作,心里充斥着自责与悔意,低声开口:“绫绫,你说你讨厌我,再也不想见我。我知道你很生气,你有资格生气,是我做错了,都是我的错。”   他不敢奢求时绫能原谅他,于是不停地和时绫道歉认错。   “对不起绫绫,你打我、骂我、都好,我只求你别不理我,别不要我。”   “我……我只有你了。”   “绫绫,求你。”   时绫纯善可爱,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没了他也能过得很好。泽夜心头泛起苦涩,他虽灵力深厚,地位尊崇,有何用处?想接近他的,不过都是觊觎他灵法的趋炎附势之徒。   而他的小花精恰恰相反。在灵气稀薄的灵界,没有正经师父教导,整个灵界法力高强的仙者屈指可数,所以时绫一直以为是自己愚钝才学不会法术。   也正因时绫‘一无所有’,吸引来的都是掏心掏肺真心想对他好,不图任何名利与回报的。泽夜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即便是小时候被整个仙界排挤指点,他也从未有丝毫慌乱过。   若时绫也离开了,那他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时绫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慢慢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泽夜。   “你以后,会对我好吗?”   泽夜连连点头,珍而重之地在他额间落下一吻,“会,当然会。”   “一直一直对我好吗?”   泽夜眼底泛着光,“我会对你好,一直。”   “你嘴是不是很毒?就是舔一下能把自己毒死那种……那你会不会对我说重话?”   泽夜没忍住,笑出声来。   时绫眼睛一瞪,“不许笑!”   “好好好,不笑。”泽夜立刻低头认错,一字一句极为认真诚恳,“我不会对绫绫说重话,只说绫绫爱听的,好不好?”   时绫没接话,眨了眨眼,又问:“葵葵呢?你会对葵葵也好吗?”   泽夜看了眼被尾巴圈着熟睡的小黄狗,点头,“它是你带回来的,我肯定也会对它很好很好。”   时绫这才满意了些,声音轻软:“我……我再想想吧,要不要原谅你。”   泽夜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等待着时绫的裁决。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九条尾巴突然不安地躁动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时绫循声望去,泽夜原本耷拉的狐耳重新竖了起来,漆黑的眼眸渐渐染上血色。   “小狸!”时绫惊慌地捧住他的脸,“你怎么了?”   泽夜勉强扯出一个笑,“我没事,绫绫先出去吧。”   时绫固执地摇头,“你哪里不舒服?”   泽夜握住他的手,“这几日不见你,是因为发情期到了,怕吓着你。”   作为花精,时绫没有发情期的概念。他焦急地问:“那、那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治好你?”   泽夜将他的手贴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赤红的眼眸盛满恳切与真挚,忐忑试探:“若你愿意……”他紧张地顿了顿,喉结滚动,“我想娶你。”   “可以吗?”   -   里衣与外袍凌乱地散落在地,时绫惴惴不安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泽夜,纤细的脚踝被两条银尾轻柔缠绕。一只手与泽夜十指相扣,深深陷入软榻中。   “会疼吗?”时绫尾音打着弯儿,眼睫不住颤动。   泽夜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记温柔的吻,嗓音低哑:“不疼。”   其余狐尾如流水缓缓覆来,在他身上挨挨蹭蹭,触感微凉,悄然扫过他的锁骨,激起细小的战栗,又或是缠绕在腰间,若有似无地摩挲着他的腰窝。脖颈、胸/前、膝弯、腿内,皆不放过。   时绫害怕,身子不受控地绷紧,莹白的足尖在被褥上蹭动,划出浅浅褶皱。他无措地喘/着,想要躲开坏心眼的尾巴。   “别怕。”   泽夜扣紧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   “它们都很喜欢你。”   一条尾巴探到他颈后,柔软的尾尖轻轻/搔/刮着那片肌肤。时绫喉间溢出几声呜咽,另外两条则趁机接替泽夜缠上他的手腕,将他固定在榻上。   泽夜低笑,看着身下的小花精被狐尾逗弄得眼尾泛红,两眼含泪,好不可怜。   他俯身,以吻封缄细碎的呜咽,同时放任其他尾巴继续作乱。   大掌扣住时绫盈盈一握的腰/肢,骨节分明的指节在流畅的曲线上流连。他将时绫笼罩在身下,墨发垂落,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放松。”   泽夜灼热的吐息喷酒在时绫敏/感的耳际,缓缓挺/动/腰/身。   时绫攥紧了被子,指尖泛白。泽夜见状,将他的手拢入掌心按在枕畔。随着动作渐深,时绫仰起脆弱的颈项,委屈地抽泣。   “呜呜……”   泽夜停下动作,他的心口毫无异样,而且方才已经给时绫做了充分的准备。鸦青狐尾凑上来,贴心地替时绫拭去泪水,用蓬松柔软的绒毛摸摸他的发顶。   泽夜与自己的尾巴一起哄了时绫好半晌。   床榻悠悠晃着,泽夜亲亲时绫湿润的眼睛,担忧问:“难受吗?”   时绫吸了吸鼻子,摇摇头,湿成一簇一簇的眼睫轻颤,主动抬起腰/肢迎向他。   此举让泽夜眸色骤深,原本克制的节奏渐渐失控,他吻住时绫微张的唇,将所有喘/息都吞入腹中。   烛光下,九条狐尾如银浪翻涌,时而缠绕,时而轻抚。泽夜力道逐渐加重,却又在时绫蹙眉时放缓,如此反复。   时绫抱住他,指尖陷入他宽厚的肩背,哆哆嗦嗦地唤:“小狸。”   “我在。” 第132章   清晨雾气未散, 薄光洒落在窗棂上。   泽夜披着外袍坐在榻边,怀里圈着还未完全醒来的小花精,耐心替他穿衣。   时绫软软靠在他胸口, 呼吸轻浅,眼睛半睁,细密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   泽夜看他这副呆愣愣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声,揉了揉他微翘的发顶, 低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绫摇摇头,软声道:“……没有。”   泽夜又俯身亲他额角,“昨夜……是不是太久了?”   时绫没应,哼哼着慢吞吞地抱上泽夜的腰, 脸埋在他怀里,耳朵红透了。   泽夜心里一软, 揽着他轻拍几下, 知道他脸皮薄, 没再说什么, 继续给他穿衣。   时绫贴在泽夜怀里不动, 任由他给自己整理衣襟、系带、掖袖。   房门忽然被“砰砰砰”猛拍了几下,紧接着外头响起裴逸风的大嗓门:   “仙尊!仙尊!仙尊您身子好点了吗?小师弟不见了!”   时绫被惊得瞬间清醒了,瑟缩了下, 本能地往泽夜怀里钻, 从脖子红到耳尖。   “仙尊!怎么办啊!”门外裴逸风急得脚都快把地跺出个缝来, “小师弟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好, 不会是想不开了吧?!”吵嚷声还惊飞了树枝上的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泽夜叹了口气,轻轻拍时绫的背, 安抚:“别怕,没事。”   时绫窝在他怀里,羞得想找个地缝钻了。   泽夜握住他的手,牵着他走向厅堂门前,拉开了门。   晨光争先恐后涌了进来,亮得人一时睁不开眼。   门外裴逸风满脸焦急,身后站着脸色尴尬的恪谨和荒炎。裴逸风嘴还没合上,看到时绫正安然无恙地被泽夜牵着,噎了口气,惊道:“……仙、仙尊,时绫,你们……”   时绫不敢看他,脸快烧起来。   泽夜淡淡开口:“他没事,我们要下山一趟。”   裴逸风见他们十指相扣,时绫脖子上还有星星点点的凌乱红痕,唇也微微肿了,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不肯相信,挣扎着问了一句:“你们……要去哪?”   泽夜语气平静:“灵界。”   “灵界?!”裴逸风猛地愣住,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去灵界?!”   他挡在门前,双手死死扒着门框,满脸惊慌,“仙尊,是不是时绫犯错了?您要把他赶出玄宗山?!不行不行不行,仙尊,他年纪尚小不懂事,肯定不是故意的!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逸风啊。”荒炎嘴角抽搐着上前,揽住他的肩膀,“仙尊多疼小师弟,怎么可能赶他走?快让让。”   裴逸风迷茫地转头去看时绫,问:“那你们到底去灵界干什么?”   泽夜垂眸看了眼身旁顶个大红脸低着脑袋一言不发的时绫,指腹在他手背上摩挲两下,不疾不徐道:   “提亲。”   简单的两个字如同一道天雷,把裴逸风劈了个对穿,眼皮狂跳,呼吸不畅,颤声问:“谁、谁谁要提亲?”   泽夜今日心情好,颇有耐心地回他:“本座去灵界提亲,娶绫绫为妻。”   语毕,还捏了捏小花精滚烫的脸颊。   时绫脸烧得更厉害了,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三个师兄的反应。   荒炎最先反应过来,“哎哟”一声笑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嘿!娶了娶了,终于娶了,娶得好!”   恪谨眸中同样含笑,目光落在时绫身上,轻轻颔首,道了声:“恭喜。”   反观裴逸风,神情呆滞,脸白了红红了白,身形摇摇晃晃,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   荒炎搂紧他肩膀,干笑着打圆场:“哎逸风,慢点慢点,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走走走,二师兄扶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我不回去!”裴逸风一把挣开荒炎的胳膊,眼神在时绫和泽夜身上来回打转,简直像见了鬼,“你们……你们,你们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好上的?”   没人理他,他情绪愈发激动,声音都变了调:“仙尊,您和时绫是师徒啊,怎么能在一起,还、还要成婚!?”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   前几日不还只是时绫单方面倾慕仙尊吗?他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怎得今日就好上了,还要成婚???   泽夜反问:“师徒又如何?”   “不合规矩啊!”裴逸风咬牙开口,“您是玄宗山掌门,时绫是您弟子,和弟子谈情说爱,若传出去,仙界上下会怎么看您?众仙指指点点,定有非议,不仅损您威望颜面,还毁了他的名声……”   泽夜冷冷截断:“何时轮到你来替本座考虑面子?”他凝着裴逸风,一字一句,“本座与绫绫两情相悦,堂堂正正。若真有人胆敢多言,本座便让他永无再言之口。”   这话宛如寒刃拂耳,裴逸风被震住,后退半步。   “你口口声声规矩非议,究竟是怕他受辱?还是你自己不甘心?”   “我……”裴逸风攥紧拳头,眼神躲躲闪闪,脸色青红交错。他的小心思被剖得干干净净,毫无遮掩地摆在众人面前,连一句狡辩都说不出来。   “你知他心属本座,当时劝阻也就罢了。今日亲眼所见我们情意相通,仍搬出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再三阻拦,你当真问心无愧?”   “既知本座身份尊崇,又有何人有胆非议本座?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怕自己再没了机会?”   一直沉默的时绫终于抬起头,望向他,眼睛水润澄澈,轻声开口:“裴师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一直很感激你。可我从未在意过旁人的看法,我这几日难过,也只是……怕仙尊不喜欢我。”   他说着,握紧了泽夜的手。   “从我知道仙尊也喜欢我的一刻起,我就更不在乎了。”他脸颊泛红,语气坚定,“不管外人怎么说,我都只想和仙尊在一起。”   话音落地,连风声都止了。   裴逸风怔怔看着他,眼底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荒炎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逸风,适可而止吧。”   裴逸风猛地转过身,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俩:“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荒炎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哈哈……我们这不是怕你接受不了吗?”   他边说边拍了拍恪谨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心里承受能力有大师兄强吗?要让你太早知道,你肯定一哭二闹三上吊,人家感情好好的,被你一闹……仙尊不得剥了我的皮啊?”   刚说完这句——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裴逸风当场嚎啕大哭,哭声震天响,势必要把所有委屈、震惊和心碎全数哭出来。   荒炎:“……”   恪谨:“……”   荒炎扯了扯嘴角,小声和恪谨嘟囔:“我说得还真挺准。”   恪谨无奈别开头,低声叹了句:“果然该晚些告诉他。”   —   灵界深处,枝叶交错遍地花开,香气四溢,风拂过时,带起花瓣盘旋至半空。   时绫拉着泽夜的手,他们特意避开主道,绕过几处灵泉和藤林,只挑偏僻小径行走。四周静谧,脚下是厚厚的落花,走起来丁点响动都没有。   泽夜一路沉默,神色平淡。   时绫时不时偷瞄他几眼,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轻轻拉了拉他,“小狸……”   泽夜垂眼看他。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时绫仰着脸小声问。   泽夜冷淡如霜的眼里头回隐隐染上了丝委屈,问:“我……很拿不出手吗?”   时绫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慌忙摇头:“没有啊!”   “你都不想让别人看见我。”泽夜慢条斯理地说着,眉峰压得极低,语气并无责怪,而是充斥着淡淡的受伤。   “也不想声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要成亲。”   时绫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他嗫嚅着,有些语无伦次,“我在灵界就老蘑一个朋友,除了老蘑没谁在意过我,和其他人都不相熟,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也不习惯有人看我。”   他说到这,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急着补上一句:“小狸这么好,这么厉害,怎会拿不出手呢?”   他太过着急,小嘴叭叭地说完,脸憋得红扑扑的,泽夜险些装不下去。   时绫在灵界的一切他早就一清二楚,他也深知时绫的性子,低调不喜张扬,方才不过是故意逗逗他。   他“嗯”了声,没再说别的,只道:“那绫绫亲我一下。”   时绫怔了怔,怯怯地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泽夜见他真的照做,眼中笑意浮起。他伸手揽住他纤细的腰身,低头覆上他的唇。   时绫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上当了,正当两人沉溺其中时,身后草丛传来异响。   两人一愣,循声看去。   草丛里有个桃子精瘫坐在地上,满脸惊恐地瞪大眼睛,他面前倒着个竹筐,桃子滚得满地都是。   时绫想去帮忙,可桃子精对上泽夜的视线,如同见到了什么孤魂野鬼,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开了。   边跑边喊:“泽夜仙尊又来了!快跑啊啊啊啊——!”   时绫:?   泽夜:“……”   两人把最后几颗桃子拾回筐里,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几道白发身影急匆匆赶来,袖袍翻飞,脚下生风,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小仙童,好些仙子精灵也偷偷摸摸跑来躲在树后或是灌丛中看热闹。   为首的是位白衣老者,鹤发童颜,面容和蔼可亲,乍看与世无争,实则目光颇为犀利。   他一见到泽夜,连忙上前行礼,姿态恭敬,“泽夜仙尊再次大驾光临,真是我们灵界的荣幸啊。不知此番所为何事?小仙一定竭力配合!”   时绫不认识白衣老者,但他站位居中,众人皆以他为首,地位不会低到哪去。   四周盯着他的目光,或明或暗,或探究,或打量,都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悄悄扯了扯泽夜的衣袖,低声道:“小狸,我们走吧。”   泽夜没有回应那老者,连看都懒得看,牵着时绫转身就走。   白衣老者脸色一变,连忙小跑过去拦在路前,笑得谄媚,道:“仙尊且慢!”   他目光落在时绫身上,端详片刻,试探道:“这位小仙应该是我灵界的茉莉花精吧?不知如何称呼?”   语气表面恭敬,但隐隐掺杂着占有意味,暗示泽夜。   目光落到两人紧握的手上,他眼睛亮了亮,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拖长音调:“仙尊和我们灵界的小仙,是……”   气氛微滞,泽夜这才给了个正眼。   目光沉冷,像针又像剑,老者额上登时冷汗涔涔,脊背直发凉,双腿一软险些跪下了。   先前泽夜当着整个灵界众仙子精灵的面,把牡丹仙折磨的死去活来场面的还历历在目,躲藏着的仙子精灵齐刷刷退了老远,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牵连到自己。   “提亲。”泽夜不耐烦地甩出两个字。   老者像捡到宝似的,笑得满脸褶子,一拍手,“哎呀!天大的喜事啊!能被仙尊看上,还亲自登门,真是我们灵界修来的福分!”   “福分?”泽夜冷笑一声,“既然你说到福分,本座倒要问问,你们灵界可曾给过绫绫什么福分,就急着抬举自己?”   老者被这气势震得后退半步,强撑着笑脸:“这、这个……”   泽夜不留情面地追问:“是给过他灵丹妙药?还是传授过他功法?关心过他?又或是在他被无故贬去凡间后,派人去寻过他?”   老者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仙尊明鉴!此事都是牡丹仙一人所为,与小仙无关啊……”   “哦?”泽夜嗤笑一声,“方才不还说着‘我们灵界的花精’,‘我们的福分’,这会儿又无关了?”   老者哑口无言,面如死灰。   泽夜居高临下地睥睨他,“身为灵界长老,好事揽在自己头上,坏事推得干干净净。脸翻得这么快,你是神仙,还是凡间变戏法的?”   老者几乎要匍匐在地,连连哀嚎:“仙尊饶命!仙尊饶命!小仙知错了!”   “错?”泽夜淡道,“你这副德性,分明是知‘怕’,哪里是知‘错’。”   “真的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仙尊再给小仙一次机会吧,小仙从今往后定当尽心尽力,管好整个灵界,绝不会再让此事发生!”   泽夜将时绫往身边牵,“绫绫看上本座,愿意垂青于本座,才是本座的福分。他如今既为玄宗山所护,与你们灵界再无瓜葛,若本座日后得知你等敢打着他的名号行事……”   老者头磕在了地上,狼狈不堪,“不敢不敢!小仙绝不会做出此事!”   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道洪亮的嗓音高喊道:“绫绫!”   众人一愣,只见个身着破烂粗布麻衣,头戴草帽的老蘑菇精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根草。   时绫眼睛一亮,雀跃招手,“老蘑!”   老蘑也乐开了花,大步流星走来,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咬牙道:“小绫绫,还知道回来看老夫啊!”   泽夜本还满身杀气,见到老蘑后,收敛锋芒,低头郑重行了一礼。   老蘑吓得一激灵,忙不迭摆手:“哎呦哎呦,仙尊快别,老夫可受不起啊!”   时绫兴冲冲地拉住他的衣袖,道:“老蘑,我们正要去找你呢!”   老蘑笑眯了眼,目光扫过地上仍跪伏着的长老,冷哼了声:“老夫听闻这边有热闹,便寻来看看,果真不虚此行。”   他顺手捏了捏时绫的脸,拍拍衣摆,偏头吐掉嘴里的草根,“走吧走吧,别在这晦气地待着,坏了运道。你这小模样变了不少,让老夫好好瞧瞧。”   地上老者如蒙大赦,跪伏得更低了,虚道:“小仙恭送三位。”   时绫的小木屋里,老蘑围着时绫转了好几圈,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连头发丝都不发过。   泽夜站在一旁,紧张地观察着老蘑的神色,生平头回如此拘谨。   “啧……”老蘑终于停下脚步,拍了拍时绫的肩膀,颇为感慨,“傻绫绫,可算是有点肉了。”   老蘑满意地点头,又低声问道:“有没有受委屈?”   “没有。”时绫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仙尊对我很好。”   老蘑闻言,缓缓转过头去,斜眼打量着一旁的泽夜。平日威风凛凛的泽夜面色紧绷,见他看来,露出了个极为僵硬的笑。   老蘑忽而笑了两声,“行啦,老夫逗你们的。”他拍拍时绫的肩,“看到你现在这样,老夫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转身走向泽夜,收敛了笑意,草帽轻轻一抬,露出苍老的面孔,朝泽夜深深一揖。   “多谢仙尊照顾绫绫。”   泽夜猝不及防,连忙伸手将他扶住,语气郑重:“不敢当,绫绫自幼由您照拂,泽夜感激在心。”   老蘑笑而不语,拍了拍他的手背,看向时绫,道:“绫绫,你院子里有几朵花精神不大好,你去瞧瞧。”   时绫一听,果然担心起来,点点头跑了出去。   木门合上,老蘑背着手在屋内踱了几步,再开口时,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和气:   “仙尊这份心意,可别只是一时兴起。”浑浊的眼中射出锐利的光,“绫绫是老夫看着长大的,老夫最是了解他,心思单纯,不知人心险恶,既无滔天权势,也无稀世珍宝,更比不上仙尊的通天修为。”   老蘑说着往前迈了半步,枯瘦的身躯竟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老夫实在想不通,仙尊到底图他什么?”   他斜睨着泽夜,冷哼一声,“若是只想逗逗他,玩腻了便弃如敝履,老夫劝仙尊趁早收了那份心思,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禁不起戏弄!”   泽夜静默片刻,正色直视老蘑历经沧桑的眼,缓缓道:   “与您所想恰恰相反,在下日夜所惧的,是被绫绫舍弃。”   老蘑微怔,眉眼间多了探究与疑色。   “正如您所言,绫绫心性质朴,天真烂漫,无论走到何处,自有人前仆后继愿倾心相待。”泽夜垂下眼帘,“在下天性寡情薄意,又乏善可陈不通世故,除却这身修为,实乃一无所长。”   “也正因他天真心软,不谙世事,便容易被旁人三言两语诱惑。”泽夜微微侧首,自窗缝注视着正在院中忙碌的小花精。   “在下日日思忖,日后若有人处处远胜于我……届时,我又能以何留他?”   鲛海的臭鱼,门下的两个徒弟,凡间的谢墨卿与疯癫帝王,乃至血脉相连的亲弟弟,无一不为时绫神魂颠倒。   世间觊觎时绫者何其多,而他,不过是其中最不善言辞、最不懂讨喜的一个。   说来讽刺,他竟要感激潇澈。若非那场阴差阳错的际遇,或许永生永世都无缘得见时绫。即便有幸相逢,在那群虎视眈眈的追求者中,他又算得了什么?怕是连近身的资格都没有。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寂,泽夜道:   “在下此生所修所得,皆会奉于绫绫,任他驱使。”   老蘑神色骤变,尚未开口,便听泽夜继续道:“在下于昨夜,已下咒于身。”   老蘑皱眉,“是何咒法?”   “若生异心,”泽夜目光如炬,“元神即刻俱灭。”   空气凝滞几息。   老蘑彻底怔住了,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抬手按了按额角,“……你小子够狠。”   他走到桌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   泽夜依言落座,见老蘑神色终于有所松动,便从袖中取出块泛着幽光的灵石,双手恭敬放到他面前。   灵石不大,但灵气饱满得几乎要溢出。老蘑眯起眼看了看,神情复杂。   这灵石比他还要大个几百年,里头有多少灵力可想而知。   “在下必当竭尽所能,护绫绫周全,不令他受一丝一毫委屈,还望您成全。”   老蘑凝视灵石良久,忽而长叹:“老夫与绫绫,说是忘年之交,实则早当亲孙儿疼爱。老夫方才那番话,也不过是怕他受了委屈。仙尊见谅。”   泽夜正襟危坐,拱手肃声:“您护他多年,情深义重,在下心知,亦感佩。”   老蘑将灵石推了回去,“一把年纪了,要这好些灵力也无用,给绫绫吧。”   他盯着泽夜看了片刻,“真没想到仙尊就是绫绫日夜念叨的凡间‘师父’。”   “在下要感激您让绫绫来玄宗山,不然……”   老蘑摆摆手,笑出一脸褶子,“天意如此。”   “既见真心,老夫也不做讨嫌的恶人了,你们俩好好的就行了,还请仙尊莫要忘却今日所言。”   泽夜正欲应答,时绫倏地推门而入,带着满身壤土气息回来了,疑惑道:“老蘑,我每朵都仔细瞧了,没有呀。”   泽夜自然而然地取出素帕,替时绫细细擦着脸颊的尘土。   老蘑眯眼看着,忽而仰头一笑,笑声粗哑:“老夫眼花了,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夕阳西沉,仙门前铺满一地金光。   时绫牵着泽夜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小狸。”他仰起脸,眼里盛满好奇,“你和老蘑都聊了什么呀?”   泽夜低眸看他,淡声道:“要我好好照顾傻花。”   时绫耳尖发红,还想追问,忽然被泽夜打横抱起。   他低呼一声,慌忙搂住泽夜的脖子。   泽夜弯了弯唇,“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