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师兄的恋爱日常》作者:炽然【完结】   简介:   许采采五岁时被捡回宗门,师父忙着闭关没空管他,直接把他丢给了高冷寡言的大师兄。   大师兄严谨负责,事无巨细地照看许采采长大,去哪都带着他。   全宗门都知道许采采是大师兄的小尾巴。   长大的许采采性格活泼好动,依旧跟大师兄最亲。   有人因为嫉妒,在背后骂他师兄,许采采第一个跳出来跟人对骂;   有魔族想害他师兄,许采采当即就要冲出去跟人打架;   师兄不小心生一次病,许采采能急到哭,恨不得凑到床前寸步不离地照顾。   许采采抱着师兄撒娇,说自己什么都愿意为师兄做。   然后就见他一向矜贵自持的师兄表示,想睡他。   许采采吓得魂都没了,当场颤颤巍巍卷铺盖跑路。   还没跑远,宗门就传出大师兄最近心绪不稳,修炼时差点走火入魔的消息。   许采采铺盖都不要了,又急匆匆跑回去,结果被完好无损的师兄抓进暗室。   师兄用不容拒绝的力道把他抱进怀里,语气平静:“就知道你会回来。”   *还是小甜饼,小情侣恋爱日常。   *采采是受的小名。   *攻控制欲强,独占欲强。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甜文 轻松 日常   主角视角:许采采(许蕤) 宋尽遥   一句话简介:被师兄表白了怎么办!   立意:学会以正确的方式表达爱,创造更美好的生活。 第1章   三个月前,宋尽遥受掌门嘱托,带领内门弟子下山处理事务,一直到今日才回来。   在许采采的记忆中,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师兄分离这么久。   教导剑法的长老十分严格,即使完成了课业也不许早退半点,许采采捱到课时结束,又挨个与自己的同门好友道别,才急匆匆跑出试炼场。   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长清宗依巨型灵脉而建,坐落于云雾缭绕的仙山之中。   远远望去,灵气充沛的群峰中,翠绿树影与高殿栈道交错相映,几只赤金鸾鸟盘旋于宫殿之间,又隐入峰峦,所经之处延出大片五彩祥云。   祥云之下,一道轻快的青绿身影跑过长长的大道,又跃上连绵的玉石阶梯,到了宗门大殿外,周遭变得格外肃静,许采采就不再跑了,改为放轻脚步地走。   一行人回宗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面见掌门。   宋尽遥已经先被掌门叫进去汇报此次下山的主要事务,其他随行的几名内门弟子则规规矩矩站在殿门一侧,等候被掌门问话。   他们见了许采采,顿时一改目视前方一言不发的严肃模样,嬉皮笑脸地低声逗人。   “采采来啦。”   “采采又来接大师兄啊。”   “我们刚才还在打赌,看看是大师兄先出来还是你这个小尾巴先到,看来是我赢了。”   许采采平时活泼好动,一路跑来也丝毫不显累。   少年呼吸平稳,只脸庞因为受晌午日光的照耀而稍稍泛红,一双眼眸乌黑明亮。   他今天心情太好,被打趣了也丝毫不恼,眉眼带笑一一喊师兄打招呼。   这几位内门弟子拜入宗门有不少年头了,早在许采采五岁那年被带来长清宗,他们就开始陪着许采采玩闹,可以说是看着许采采长大的。   如此亲近的关系,自然没必要多见外。   于是许采采问候完,就自觉钻到几位师兄身后,借着他们的身影遮挡,把脑袋凑到大殿的门缝处。   他的修为已经筑基,凝神聚力后五感变得敏锐,只通过细窄的门缝也能远远看清里头的场景。   许采采不必寻找,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道背对着他的熟悉身影。   仍旧是那身一成不变、一尘不染的素白衣袍。   掌门师叔一贯的爱操心又啰嗦,这会儿正滔滔不绝说个不停,而他的亲师兄宋尽遥则是出了名的惜字如金。   许采采等半晌也没见他师兄开一次口,或是转一下身,最后只能把视线在师兄挺拔的腰身上多绕几圈,确定人完好无损,就没再扒门缝了。   约莫又过去一盏茶的功夫,宋尽遥才从大殿里出来。   许采采这时已经被诸位师兄围在中间,勾肩搭背聊得火热。   这次下山时间久,几位师兄都没空着手回来,也给许采采捎了不少途中遇见的稀罕玩意,大多是有趣的法器灵植或特色吃食。   许采采一边忙着连声道谢,一边乐呵呵地收礼物,储物袋都要装不下了。   宋尽遥从大殿内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不过,在他的身影出现的下一瞬,一圈人就被吓得齐齐打个激灵,继而迅如闪电收起笑闹模样,笔直站好了。   许采采也站得乖乖的,就是脸上美滋滋的神情没收,还抬起一双发亮的眼直直望向他师兄,里头满是激动以及许久未见的思念。   宋尽遥与人对视一眼,淡声开口:“掌门唤你们进去。”   在宋尽遥面前,几位内门弟子一个比一个严肃守礼,很快低头行礼应下。   宋尽遥便不再逗留,示意许采采可以一同离开了。   等他们二人已走出十步远,后面的几个内门弟子才敢抬起脑袋,去看两人远去的身影。   大师兄仍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只一个背影仿佛都在往外冒阵阵寒气,而许采采则像一只欢快的小雀一般,丝毫不介意对方的冷淡,只在大师兄身旁凑来凑去,热热闹闹说个不停。   整个长清宗上下没人不知道许采采是由宋尽遥亲手带大的。   但每当他们看见两人并行的画面时,还是会忍不住感慨,许采采没被大师兄这座冰山养成一座小冰山,真的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   不仅如此,他们还十分佩服许采采。   这次跟随大师兄下山整整三个月之久,在修为与经验上的确收获颇多,但在心态上简直是一场堪称残酷的历练。   无他,只因大师兄实在是太高冷了。   万年不变的冰冷神情永远让人无法揣测喜怒,平时除了交代任务与注意事项外,更是从不与他们多说一个字,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很少。   使用眼神交流最多的时候,大概就是每次他们办事不力时,大师兄会一边无波无动瞥他们一眼,一边一言不发去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每每想到那个目光与背影,他们都会在心中惭愧地呜呜哭泣,深觉自己简直是废物。   大师兄冷淡而严厉,他们只跟随三个月就受不了了,而许采采自幼与大师兄同吃同住,长达十几年!最终却还能成长得如此活泼可爱。   怎么不令人叹服呢。   ……   那头一行内门弟子进了大殿接受掌门问询,许采采这边则已经由自己师兄带着,御剑回到住处。   微明峰乃是长清宗后山位置最远,峰顶最高的一座主峰,平日结界森严,闲人不得擅闯。   峰主为当今掌门的师兄,大乘仙尊江执道。   据闻当今修真界仅有三位大乘修士,其余两位早已销声匿迹,执道仙尊已是世人唯一知晓行踪的了。   而长清宗在三界的地位之所以能如此稳固,除了掌门与各长老励精图治外,则更是因为有执道仙尊坐镇。   不过,江执道修为太过高深莫测,现如今只要不是天下出什么大乱子,便不会再轻易现身了,而是长年于微明峰密室中闭关。   所以常住在微明峰庭院中的,就只有执道仙尊的两个亲传弟子,宋尽遥和许采采了。   微明峰上灵气充盈,一草一木皆由许采采与宋尽遥亲手布置,四季如春,舒适宜人。   走过铺在繁盛绿植中间的石道,踏过跨在潺潺浅溪上的一座小桥,再转个弯,眼前视野陡然开阔,便是师兄弟二人日常居住的庭院。   许采采一路上嘴都没停,一直在跟宋尽遥讲对方在这三个月里错过的宗门趣事。   宋尽遥一边替他注意脚下,一边沉默不言地听着,只从神情,看不出他对这些琐碎小事是否感兴趣。   等到了屋里,宋尽遥佩剑未摘,先走到桌边倒一杯温茶。   许采采看见水才察觉到渴,乐呵呵地凑过去就着他师兄的手喝了,嗓子这才得以休息片刻,也终于让宋尽遥有了说话的机会。   年轻修士身形修长挺拔,气质冷冽,像出鞘的剑刃,此刻正抬着手臂给人喂水。   等许采采喝得差不多了,宋尽遥的视线便从许采采饮水的唇向下移,落在少年腰间。   一双颜色明显比常人浅淡的灰瞳像被封在冰面之下,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宋尽遥只开口问:“采采,腰带怎么回事。”   许采采顺着往下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系错谁的腰带了。   在供内门弟子修习术法的试炼场中,一般都设有区域宽阔的灵泉。   泉水常年温热,不仅可以洗去疲乏,还有疏通经络,疗愈伤口的作用,所以每次术法课结束后,弟子们都会褪去外袍,跳进去浸泡玩闹一番。   许采采也爱去和大家一起玩。   来找宋尽遥之前,他刚在灵泉里跟人玩了一场打水仗,腰带应该就是他在匆忙上岸穿衣时,不慎与哪位玩闹的同伴拿错了。   长清宗的规定向来宽仁,平时穿的弟子服不仅会统一发放,也允许弟子们自己私下制作,只需要符合宗门发布的关于款式与颜色的要求即可。   许采采的弟子服就是宋尽遥用稀有布料亲自制作的,比统一发放的舒适许多倍,还有储存灵气滋养身体的作用,但在外观上则需要仔细观察才能看出差别。   许采采一边不甚在意地解释着,一边好奇他师兄究竟是如何一眼发现不同之处的。   在他解释期间,宋尽遥已经走到衣柜处取出一条新的腰带,并回到许采采面前弯下腰。   听到许采采又和一堆人泡在同一个灵泉里胡闹时,宋尽遥给人解腰带的动作忽的停住,抬眼看向许采采。   如果是别人,看见他这幅神情冷硬,像是随时要动怒的模样,定然会被吓得不轻。   但许采采丝毫不怕,一边抬着手臂方便师兄给他换腰带,一边装傻问:“师兄瞪我做什么?”   宋尽遥眸色不变,沉默几息,又垂下眼。   等给人换好了腰带,顺带将那条属于他人的腰带随手撇向别处,宋尽遥才站直身,再度开口。   “微明峰上也有灵泉,为什么偏要与人共用?”   “……”   许采采就知道又是这句。   他了解他师兄的性子,总是十分严厉,恪守规矩与礼教。   是,试炼场的灵泉是人多杂乱,只穿单衣泡在泉中与人玩闹更是不够稳重,有失规矩,远不比在微明峰上清净又得体。   但许采采十七八岁,正是玩心重的时候,他就是喜欢凑热闹。   而且大家都在玩水泡水,连那么严格的剑法长老都不会说什么,偏偏到他师兄这里就不让了。   于是许采采一边与宋尽遥冰冷的双眸对视着,一边撇嘴开口。   “当然是为了师兄。”   话落,宋尽遥神情稍愣,眼中显露出几分不明显的困惑来。   许采采看得清楚,直勾勾地望着人继续道:“我上了一上午的剑法课,练得浑身都是汗,想到师兄好不容易回来,当然就想把自己洗香了再去见你,所以才会特意泡灵泉。”   “……”   只几句话的功夫,宋尽遥眼中的冷霜早已化开,微皱的眉头也得以舒展。   许采采却犹嫌不够,别开脸继续哼了哼道:“我今天练剑的时候还不小心被剑气划伤了,每天日思夜想,好不容易盼到你回家,你却只知道凶我,根本不关心我。”   许采采语气委屈得很。   早在他说到被剑气划伤时,宋尽遥的神情便已经变了。   他上前一步,三指合并按上许采采的手腕,迅速而熟练地用灵识在许采采体内探测了一遍。   没探到伤处,才复又皱起眉问:“伤在哪里?”   许采采这可没撒谎。   他俯身撩起裤脚至膝盖处,把自己的一截小腿露出来。   少年自小喜爱跑闹,又勤于修炼,所以身材瘦韧有力,细直的小腿上肌肉线条流畅而漂亮。   宋尽遥蹲下身去查看。   在膝盖下方,光洁的肌肤上的确有一道食指长短的浅红划痕。   但修习剑法时的剑气只是做做样子,有剑法长老亲自把握分寸,不会有多厉害,再加上许采采自身的痊愈能力以及灵泉的浸泡,那道剑痕便更加不明显了。   如若许采采晚说半个时辰,那处定会愈合得疤都不剩。   不过宋尽遥似乎并不觉得许采采小题大做,神情依旧凝重。   把许采采从小养到大,他向来是见不得对方受一点伤的。   他半蹲在许采采身前,有力的长指握在少年膝后,指腹带着灵力在红痕处细细抚过,确定伤痕消失得一干二净,才给人将裤腿整理好,重新站起身来。   “下次有伤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宋尽遥道。   许采采闻言连连点头,知道腰带的事被自己揭过去了,忙笑着凑上前抱住对方:“师兄真好。”   宋尽遥身形高大,许采采却尚未长成,所以他需要踮踮脚,才能把脸蛋完全搁在他师兄的肩膀上。   也因为这个动作,使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了。   宋尽遥这人脾气很怪,有些叫人难以捉摸。   在外面总是严格又固执,不让许采采做任何不合规矩,不够端庄的事。   但到了私底下,只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宋尽遥却又能任由许采采胡乱施为,极少管束教训。   许采采抱着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宋尽遥,做着他从小到大都喜欢的动作,小兽般把脸颊在他师兄的颈侧使劲儿蹭蹭。   两人直到这时,才总算显现出几分久别重逢的亲昵来。   蹭完,许采采满足地抬起头,眼眸晶亮。   “师兄,你也给我讲讲你这三个月发生的事吧,你有没有受伤,遇到了什么险境或奇遇,都讲给我听好不好?”   宋尽遥垂下眼皮看他,给他整理蹭乱的几缕发丝,慢吞吞整理完了,才面无表情地开口。   “好,”他抬眼直直地看着许采采,语气冷硬道,“但你要先答应我,以后别再用错别人的东西。”   “……”   “知道了知道了。”许采采心里只想着听故事,语气明显敷衍地答应。 第2章   宋尽遥一向话少,讲述事情也是言简意赅,无论某件事的情况有多惊险紧迫,经他的口说出来也都变成了再简单不过的几句话。   许采采当然不依,每每讲述到他所认为的险情时,就会缠着宋尽遥盘问许多细节,等许采采总算满意,彻底放下心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下。   宋尽遥这才得以抽身,前去密室拜见师尊江执道。   江执道不仅是长清宗的主要创立人,年轻时更是数次带领修真界众修士击退魔族,稳固修真界边境,名号如雷贯耳。   时至今日,世人提到执道仙尊仍无一不心存敬畏,不敢有丝毫冒犯。   来到十分不起眼的密室石门外,宋尽遥身形挺拔如竹,恭敬行礼。   门上的阵法感知到他的气息,自动收敛,石门缓缓打开,面前的场景也豁然开朗。   外界已是黑夜,密室内却亮如白昼。   白玉宫殿冷清空旷。宋尽遥刚一踏入,便觉充盈的灵气环绕周身,没有来自大乘修士的威压,只有肉身脉络颇受滋养的舒适,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   行至殿内,仙人已在窗边安坐等候。   江执道的外貌停留在凡人三四十岁的模样,身形清瘦,须发半白。   瞧见宋尽遥进来,他招手示意徒弟坐到对面,顺带抬手将一杯茶给人推过去。   宋尽遥对自家师尊并不须太过见外,坐下问候之后,垂眸饮了口茶,然后便听江执道温声询问:“此次下山,可有遇上什么棘手的事?”   “回师尊,并没有。”宋尽遥毫不停顿地答。   江执道早料到他徒弟就是这几个字,温和的神情未变,只是稍显无奈地笑了。   他对外宣称闭关,非极为紧急的情况外不会见任何外界的人,在外人看来十分神秘莫测。   但对许采采与宋尽遥这两个亲传弟子,却绝非如此。   在为人师这方面,江执道一直还算尽责。   对仅有的两个徒弟,江执道除了给予修行上的传授与指点外,还会硬性要求自己的大徒弟在每次离宗完成任务归来后,前来见他一次。   叫他解惑,或是帮助疗伤、梳理经络,或只是两人面对面坐下,探讨一番最近的感悟,都可。   对于年纪小许多的许采采,江执道则会不厌其烦地提醒对方,在宋尽遥不在身边时,遇到任何困难其实都还可以找他这个师尊。   不过事实却是,每次例行见面,他的大徒弟都是问三句也换不出来一句有用的,话少得可怜。   而小徒弟那边,许采采则早已习惯有事就找宋尽遥,遇事时宁愿用传音符去联系远在千里之外的师兄,也记不起来找他。   徒弟让他省心是徒弟懂事。   江执道却不会因此略去他该做的。   宋尽遥作为长清宗众弟子中修为最高的大师兄,每次下山的任务都不会轻松,期间也不可能当真毫发无损。   所以即使宋尽遥那么答,江执道仍会按例为徒弟检查一番经脉与识海。   江执道大乘修为,有洞若观火的本领,早在看见宋尽遥第一眼便已将徒弟的经脉运行情况收入眼底。   并无异常,甚至经过三个月的磨练,又精益不少。   至于识海,则需要修士主动敞开,才能为外人探查。   识海囊括了一个修士内心最隐秘的一切事物,大部分修士到死都不愿叫他人探看。   然而宋尽遥端坐在原处,面色平静,神情坦然,敞开识海任人检查。   检查识海,主要是看修士有无被外界邪物侵蚀心神,以防在今后的修炼中心念错乱,走火入魔。   宋尽遥心无杂念,信任师尊,江执道更不会窥探徒弟私隐。   只看识海平静无波,澄澈如常,便可放心了。   不过,在打算收敛神识之际,江执道忽的察觉出一处极不明显的异动。   他眉头稍皱,只见自己徒弟总是比镜面还稳固的识海上,不知何时生长出了一尾如海上小帆般渺小却明亮的触角。   竟是情根。   且那株情根看似微弱,但江执道见微知著,只需多看两眼,便能发现其莹润的光芒早已顺着深扎的根系四处蔓延,几乎侵占整个识海。   江执道不由心中惊奇。   难不成此次出宗的三个月里,他冷若冰霜的大徒弟竟已对哪位姑娘情根深种?   并不是不提倡情爱,毕竟徒弟修的又不是无情道。   只是这种情况出现在性情孤僻的宋尽遥身上,就变得十分异乎寻常了。   江执道作为师尊,是宋尽遥身边极少的亲近人之一。   他初次遇见宋尽遥,并收对方为徒那年,宋尽遥已经年过二十。   年轻人因为天生患有眼盲症,为父母所忽略而自幼离群索居,所以早早便形成了如今这样冷淡寡言、固执独行的个性。   宋尽遥天分奇佳,踏入修行之路全靠自身摸索,在遇见江执道之前便已经感悟至筑基,并可借用灵力视物,弥补先天不足。   之后在江执道的指点下,宋尽遥很快突破金丹,彻底治愈双眼,留下一双浅灰色的、病状的双瞳。   不过,肉身上的缺陷可以修正,已成定局的秉性却再也无法更改。   至少,从宋尽遥拜师至今已过去将近百年,除了对其亲自抚养长大的许采采有特殊态度外,江执道并未见宋尽遥的独狼特性有丝毫改变。   这才是江执道看见宋尽遥情根异动而诧异的原因。   不过江执道一向遵循自然,在教授徒弟方面只合理建议,从不干扰徒弟个人脾性与处事风格。   所以即使深感惊讶,他面上并没有展露分毫,只是有条不紊地结束了检查。   “识海一切都好,还隐有突破的征兆。”江执道说着,指尖灵力闪过,掌心中凭空多出几本书来。   他递给宋尽遥:“这几本心法可有所助益。”   “多谢师尊。”宋尽遥双手接过。   又见江执道轻抿茶水,语气不变地关切问:“离宗这三个月里,可曾遇上什么印象深刻的人物?”   宋尽遥垂眼把心法收入袖中,仍端坐着,闻言抬眸与江执道对视。   师尊的问询一定自有道理,所以他不会敷衍,很快在脑海中仔细回忆起来。   但可惜,自从许采采来到微明峰后,他因为要照顾年幼的师弟,次次下山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个月。   这次是许采采年满十七,已经长大,他才会第一次离开对方整整三个月。   许采采会思念师兄,宋尽遥也是十分不适应。   他途中只顾着惦念许采采了,只想早日完成任务早日回宗,哪还有心思对某个过客印象深刻。   所以沉默片刻后,宋尽遥摇一下头,神情冷淡地答:“回师尊,不曾。”   江执道只微微挑眉,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那情根的触角如初春嫩芽般微小,应是连他徒弟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情动。   不需干涉的,江执道不会有半句多言,他只是随和地点头,让徒弟带着心法离开了。   ……   密室外圆月高悬,宋尽遥回到庭院内室时,许采采早已经睡熟了。   少年睡相不差,很自觉地只占了床榻靠里的一半,他侧卧着半趴在床褥里,怀中抱着的是宋尽遥的本命剑。   本命剑作为一个修士亲自锻造的本命法宝,与修士的命脉心神相系。   简单来说,就像是从修士身体上延伸出的一部分。   它只随其主人的意念而动,具有主人身上特有的灵气与气息,同时喜主人之所喜,恶主人之所恶。   而在另一方面,剑主人也会感受到一切剑体所感受的。   许采采小时候刚到微明峰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乎离不开宋尽遥。   所以那时,每当宋尽遥有紧急的事务,或是需要进行危险的训练而无法带着一个五岁小孩时,都会将本命剑留下来哄孩子。   剑身上满是他的味道,不仅可以安抚年幼的许采采的情绪,陪许采采睡觉玩耍,还能在危急关头护许采采周全,十分好用。   只不过,一旦宋尽遥忙完回来,发现许采采仍旧只是抱着剑玩,而不再黏他时,本命剑就会变得没那么有用了。   反而碍事起来。   这种奇怪的现象一直持续到现在。   在床榻外静站片刻后,宋尽遥捏决换好衣物,无声无息在榻边坐下。   他浸了冷霜一样的视线停留在许采采被剑柄硌出浅浅凹陷的脸颊上。   这把剑就像是他的肢体,他能感受到师弟脸庞的柔软触感,也能感受到师弟将剑体紧紧揽在臂弯的力道。   即使如此,宋尽遥却仍心生不快。   他冰冷的神情不变,只眉间缓缓皱起,沉默几息,抬手将自己的本命剑从许采采怀中缓缓抽出来。   这动作自然扰到了睡得正香的许采采。   伴随着软被的摩擦声,少年动了动脑袋,勉力睁开惺忪的睡眼。   认出跟前的人是宋尽遥时,许采采抱着剑的双手便十分自然地松开了。   他困得不清醒,就着侧躺的姿势往前挪动,探出胳膊改为抱住宋尽遥撑在榻边的手臂,口中咕哝了一句“师兄”。   宋尽遥眉间的褶皱因此消失。   他一边顺势将本命剑收好,一边低低应了一声。   应完便熄灭屋内的夜明灯,借着黏人师弟抱他的力道也在榻边躺下。   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师兄弟二人一直都是同榻而眠的。   日思夜想了三个月的熟悉身形就躺在身旁,许采采心中更加熨帖,闭着眼睛颇为熟练地黏上去。   他把脸颊搁在宋尽遥宽阔的肩膀上,又像刚才抱本命剑那般抱住他师兄温暖有力的胳膊。   师兄显然比硬邦邦的剑要好抱多了,他的腿还能搭上师兄的腰腹。   搭完,许采采静等了片刻,见宋尽遥迟迟没动静,就重新抬起一张满含睡意的脸,眼眸透过浓密的眼睫颇为茫然地望过去。   “……”   宋尽遥便垂下眼,也侧过身,空着的那只手臂熟练地将他揽入怀中。   许采采这回满意了,美滋滋地埋头睡去。   ……   像许采采这样年纪尚轻,修为尚浅的弟子,即使已经拜过师,日常有师父和师兄指点,平日里仍是需要和众多内门弟子一起学习各种基础功课的。   因为第二天辰时有功法晨练,所以天刚破晓时,许采采便起床了。   他从小就精力足,也没有赖床的习惯,这一觉又因为有师兄陪着,睡得就更加香甜,醒来也是神清气爽。   宋尽遥早已穿戴整齐,让许采采赤脚站在榻边的软毯上,他一件件给人穿好衣物,系上腰带,整理衣领。   一丝不苟地穿完衣服,宋尽遥又叫人坐下来,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取出来的与许采采今日衣物配套的发簪,熟练又自然地给人束发。   宋尽遥眼眸低垂,一贯冷淡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动作是耐心又细致的。   这期间许采采就盯着他师兄腰间的玉扣发呆。   宋尽遥不在家时,这些琐事当然都是许采采自己来。   但只要宋尽遥在,就都是宋尽遥做,许采采没有插手的机会。   一切收拾妥当,师兄弟二人一人准时去试炼场晨练,一人留在微明峰参悟心法。   晨练的内容一般都是将同等进度的弟子集合起来,共同练习此前学过的基础招式,虽然简单枯燥,但却是强身健体,磨练心性的好选择。   因为不需要学习新招式,所以没有特定的长老来教导,最多安排几个修为高的内门弟子来回巡逻监督,起到指点错处、维持纪律的作用。   谢问玉作为长清宗掌门亲传大弟子,身份与修为都十分突出,自然就成了当这份差的次数最多的人选。   不过,由于他行事傲慢,每每都是嘲讽多指教少,所以并不受众弟子们的欢迎。   约莫到了巳时,晨练即将结束时,谢问玉才穿一身亮蓝锦袍,手持长扇,身后跟着几个内门弟子晃晃悠悠地出现。   他相貌中等,只是因为出身修仙世家,家底雄厚,身上自有一种富家子弟的贵气。   谢问玉姿态散漫,穿插在晨练队伍中,用扇柄随意指出几个动作不合格的弟子,顺带说一些“连这个都做不好不如上后山挖野菜去”之类的讥讽话,就算是监督结束了。   恰是这个时候,天边忽的传来异动。   只见群峰中玄鸟四起,赤翎翻飞如彩色锦带,齐齐朝着微明峰的方向汇聚。   而微明峰峰顶不知何时竟聚集了大片祥云,随着一阵强烈的灵气波动,堪比日光耀眼的银白灵瀑忽的冲破云层,四散开来,亮得众人一时睁不开眼。   众弟子当即忘了晨练,连忙跑到高处仔细看,许采采当然也是其中一个。   亮光散去后,微明峰峰顶仍有阵阵纯粹而凌冽的灵气携着威压往外溢出,五彩祥云久久不散,这是元婴及以上修士突破小重境界时才会有的景象。   微明峰上现此吉兆,突破的是哪位人物不言而喻。   众弟子早就知道宋尽遥宋师兄的优秀,对此颇有些见怪不怪,只是像看烟花一样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祥云和灵气,许采采则是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此时谢问玉的声音便显得分外突兀:“这怎么可能?姓宋的昨天刚下山回来,今天就又突破了?”   他神情不悦,眉头紧锁,瞥向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你们一堆人都去了,却只有他一个人突破,是不是他仗着师兄身份,在途中私吞了什么秘宝?”   被安排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内门弟子里,的确有两名恰好是昨天刚跟随宋尽遥回宗的。   两人闻言连忙后退一步,拱手劝道:“谢师兄慎言,此次下山宋师兄一路上都对我等照顾有加,次次在险境中首当其冲,所得秘宝却都与我们平均分配。另还将一大部分都送进了宗门藏宝阁,绝没有任何私藏。”   谢问玉眉头又是狠狠一皱。   他没想到只是抱怨一句,却反而换来这么一大串对宋尽遥的夸赞。   于是当即瞪那两人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别人越是夸宋尽遥,他就越是对宋尽遥不服气。   谢问玉出身极好,谢氏家族体系庞大,根基深厚。   谢问玉作为当今谢家家主的独子,不仅遗传了优秀的修仙天赋,还自幼就拥有胜过普通人数倍的资源条件,真可谓天之骄子。   他也的确年少成名,初入长清宗就越过外门,直接被招收为内门弟子。   从此凭借突出的悟性与本领,很快一步步通过考核,最终获得长清宗掌门青睐,被收作亲传大弟子,重点培养。   在这之前,谢问玉一向是风光无限,在整个宗门、甚至大半个修真界都是横着走的。   但他成为掌门亲传大弟子的同一年,一直行踪不定的执道仙尊忽然云游归来,带回了其唯一的亲传弟子宋尽遥。   一个来历不明,脾性古怪,穿一身粗糙素衣的土包子。   尤其一双灰白又锋利的眼,简直像一头没被驯服的野狼。   谢问玉对其嗤之以鼻,认为对方纯属走运,或是使了心计,才能被执道仙尊看上。   但接下来的弟子大比上,宋尽遥只用七招便打败轻敌的谢问玉,夺走了他蝉联数届的宗门第一。   从此,只要有宋尽遥在,谢问玉就永远是第二名。   在这之后,又因为掌门看得出谢问玉性情浮躁,总是意气用事,所以更加愿意将重要的宗门事务托付给话少但行事稳重的宋尽遥。   对谢问玉,掌门更多的是啰啰嗦嗦地反复叮嘱对方,要跟在宋尽遥身边多多学习,磨练心性,积累经验。   谢问玉心高气傲,本就不服宋尽遥,哪可能心甘情愿向对方学习。   长此以往,只会积累不忿罢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跟前这些弟子们当着他的面称呼宋尽遥为宋师兄,称呼他为谢师兄,像是两碗水端得极平。   但其实背地里,他们都愿意很敬重地称宋尽遥一声大师兄,那语气好像多亲切似的!   谢问玉越想越气,一股气闷在胸腔,憋得他脸色铁青。   他瞥着那两个仍旧弯腰拱手的弟子,咬着牙道:“宋尽遥每天一边讨好我师尊,让我师尊把能立功的好事都给他干,一边又深受执道仙尊偏爱。可见他不过是表面装得高傲,实际不知道多么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他不知私练了多少术法,又在暗地里堆了多少灵丹妙药,才能处处压咱们一头,你们却反倒替他说话呢。”   谢问玉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因为在场的内门弟子们大多都已筑基,所以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采采自然也都听到了。   他甚至在生气之余,都有些麻木。   因为谢问玉经常这样。   因为嫉妒他师兄,于是就这样当众辱骂,许采采只要听到了,就一次都忍不了。   而且次数多了,许采采甚至都已经掌握了屡试不爽的必杀技巧。   “谢师兄说我师兄背地里偷吃灵丹妙药,但不同境界用不同丹药,就算真的把元婴修士的丹药给谢师兄,您也用不了啊。”   许采采一开口,周围本就战战兢兢的弟子们更是默契地往四周让开一个圈,让他直接跟谢问玉面对面。   谢问玉扭过脸瞪向许采采,也是一副就知道对方会替宋尽遥出头的表情。   许采采说的话是他的另一痛点,原本他与宋尽遥的修为境界相同,同处金丹。   但在十年前,宋尽遥便毫无征兆地顺利渡劫,突破到了元婴。   对修士而言,从金丹到元婴是一次跨越天堑的突破。   难度极高,突破后的境界相对前期而言也是一次超凡的飞跃。   长清宗对此就有规定,凡是元婴及以上的弟子,不必再参加宗门的任何弟子大比。   这也意味着,谢问玉不服的时候,连跟宋尽遥比试,夺回第一名的机会都没有了。   谢问玉此刻绷着脸,隐忍怒气的模样颇有几分压迫感,吓得周围众弟子十分无措。   许采采分毫不让地站在原地,脸庞微扬继续道:“记得我师兄尚在金丹期时,谢师兄为了能在弟子大比上赢得我师兄,不惜暗自花重金买来能令修为在短时内猛涨的丹药,谁知服用后,却因为自身无法承受而一夜秃了顶。   “谢师兄当年连着三年都不敢摘帽子示人,不会这么快就忘记教训了吧?”   果然此事一提,谢问玉铁青的脸瞬间转为恼怒的红。   他气得手都抖了,咬牙切齿地问:“许采采,你是宋尽遥养的小狗吗,我说他一句你顶我十句?”   许采采抱起手臂,并没有感觉被攻击到。   “我是不是小狗不知道,但大家都知道你秃顶!”   谢问玉气得抓狂,这次声音也抖了。   他怒吼出声:“许采采!你信不信我揍你!”   ……   今日晨练期间,在试炼场发生争执的事并没有传得太远。   一是因为有反应快的弟子及时跑去报告,戒律司那位不怒自威、板着脸能直接把新弟子吓哭的长老很快就赶来了,没有让矛盾进一步发展。   二是因为宗门里年轻弟子太多,大家都年轻气盛,几乎每日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摩擦,整个宗门上下早就习以为常了。   宋尽遥突破一场,需要打坐静息来稍作适应。   等他将体内澎湃的灵力整理归纳完毕,走出暗室,便恰好是烈日当空,该去接许采采放学的时候。   他刚从微明峰出来,便在山下结界外看见了前来通报的戒律司杂役弟子。   对方因为无法进入微明峰,传讯又没收到回复,所以只能在一旁的阴凉处慢慢等候。   看见宋尽遥出来,杂役弟子便很快上前,告知了对方许采采与人发生争执,现在正被关在戒律司受罚思过的消息。   宋尽遥闻言神情似乎没有变化,但开口时声音却变得极为冷硬。   “可有打架?”他呼吸稍有不稳地问。   他知道许采采嘴上不会吃亏。   但若是打起架来,自己不在身边,采采可能会打不过。   虽然知道不是冲自己的,但杂役弟子还是被这语气吓得腿都跟着一软,他闻言赶紧摇头。   “回大师兄,并没有。当时周遭人多,大家及时将两人分开了。”   宋尽遥显然松一口气。   他略微颔首,低声道谢:“有劳。”   话落,他便施法瞬移,与杂役弟子一道往戒律司的方向去了。 第3章   长清宗戒律司不仅赏罚分明,亦通人情。   宗门弟子所犯错误有大有小,戒律司的惩罚措施也是有轻有重。   而犯错情节较轻的弟子在被扣留受罚期间,也是允许他人探望的。不过为避免扰乱纪律,一次只允许一人。   宋尽遥赶到戒律司大堂处时,长老正伏案处理公务。   对方凡人四五十岁的样子,四方脸上布有几道深重的皱纹,浓密的黑胡须遮掩住下巴。   长老身材宽阔,气场端正,只坐在那里,不用做任何表情便已有足够的威慑力。   因其一向公正严明,从不包庇偏私,所以宗门众弟子们对戒律司长老有畏惧,更有敬重。   宋尽遥远远走近,腰身挺拔,礼数周到,躬身行礼。   长老抬头瞥见是他,当即皱眉,一副看见熟面孔时习惯又嫌弃的模样。   其实许采采在小时候,刚到长清宗那时,性格全然不是现在这般。   许采采那时是十分乖顺,甚至有些胆小怕生的。   但后来在宋尽遥手里慢慢长大,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许采采变得愈发频繁地往戒律司跑。   原本见了人只会胆怯又腼腆地抱着师兄的腿往身后躲的小豆丁,变得活泼好动爱凑热闹不说,还特别不好惹。仿佛吃不得一点亏,听不得一句难听话。   要是事情还牵扯到他师兄,许采采那更是一点就炸,为了维护他师兄一句,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   也不知道宋尽遥到底怎么教的小孩。   戒律司长老懒得吭声,故作生气般拂袖一挥,指头顺势指了许采采所在静室的方向。   之后便好像没看见宋尽遥似的,继续埋头翻阅公文了。   宋尽遥会意,匆匆行礼便迈大步伐往里去了。   ……   供人思过的单人静室不大,四周墙壁皆由竹木建成,上面挂满了手抄的基础心法与长清宗门规门训。   屋内陈设也极为简单,房屋中央设有一方矮桌,以及两三软垫,另有几个简易的竹木书架靠墙而立。   宋尽遥走进时,许采采正背对着他跪坐在软垫上,只有个瘦韧的青绿背影。   少年腰身由腰带束缚,更显单薄。   他此刻身形稍稍歪着,一边手肘颇为倔强往桌边一撑,顺带支起脸,另一手则在纸面上奋笔疾书。   许采采犯的错是顶撞同门兄长,惩罚内容为抄写门规五十遍。   而谢问玉就在距离许采采不远的另一静室内,他的错误更重。   一为诬蔑同门;二为不友爱师弟;再加上一个先出言挑衅惹事,合并起来共处罚抄写门规一百五十遍。   两人都是抄完才能离开静室。   听到竹门的吱呀声,许采采似乎不用猜就知道来人是谁,立刻坐直身体转过脑袋。   见到果然是他师兄,许采采当即把笔往笔架上一搁,又气又憋屈地撇起嘴来。   气是因为之前与谢问玉吵架生的气还没消。   憋屈则是还计较着谢问玉辱骂他师兄的那些话。   罚抄门规意在使犯错的弟子能够静心反省,意识到同门之间互相礼让和睦相处才是紧要。   不过,只看这模样就知道对许采采没什么用。   一旦是叫他师兄吃亏的事,他当然只会越想越气!   宋尽遥本就来得急切,这会儿看见许采采这幅受了好大委屈的表情,更是眉头一皱。   他几步上前,先握着肩膀叫许采采从软垫上站起身来。   男人神情冷肃,语气却是低声哄人的:“让师兄看看。”   说着,垂眸将人仔细地从上到下查看一遍。   亲眼确认许采采当真没受一点伤,宋尽遥这才真正松口气。   “没打架。”许采采见师兄这么着急自己,一边配合着前后转了一圈,一边闷闷地补充。   宋尽遥神情不变,只去握他抄了半个上午的门规的手。   拿到掌心慢吞吞地看两眼,然后便揉按起来。   修士常年握剑的手掌宽大,掌心指腹皆布有薄茧,此刻正温热地包裹住许采采用得稍显泛红的手指。   宋尽遥力道适中,动作细致又舒缓,很快就将许采采按得舒服地眯起眼睛,坏情绪也跟着散去大半。   揉完,宋尽遥便松了手,掀起衣摆在许采采方才用的软垫上坐下。   许采采进戒律司的次数早就数不清了,但好在是从没犯过什么大错。   次次惩罚的内容都是抄书居多,也有单纯的闭门思过。最严重的,大概就是被派去扫过几次台阶。   不过从小到大,不论许采采因为什么被罚,宋尽遥从没有责问过半句。   同时不管被罚的是什么,宋尽遥都会陪着。   罚抄东西,宋尽遥就给人抄;   罚面壁思过,宋尽遥就在一旁陪伴,不让许采采一个人无聊或是不开心;   若是罚扫台阶,宋尽遥更是见不得许采采碰一下扫帚,总要替人去扫。   长清宗的门规有简略版,亦有详解版。   许采采受罚所需要抄的自然是后者,厚厚的一本小册,上头的字数可不少。   纵使他“业务熟练”,一个多时辰下来也只抄了不到二十遍。   许采采有些不好意思,想着自己再抄多一点,然后再让师兄帮他。但拽着他师兄的衣袖,还没来得及开口,跟前就被递过来了一包他最常吃的糕点。   许采采当即眼睛一亮。   他接过糕点的功夫,宋尽遥便已经收起储物袋,执笔续上先前停断的地方,开始动笔了。   也不知宋尽遥是在各个方面都天赋异禀,还是替师弟抄写门规抄得太多。   总之,他模仿许采采的字迹早已是一模一样,就连许采采故意撒气时张牙舞爪的笔势,也能学得极为神似,任谁也难以辨别。   宋尽遥端坐于软垫上,腰身笔挺,神情一贯的冷硬而严肃。   替师弟罚抄的模样,与他平日练习艰深剑法的专注态度并无二致。   许采采则挨着他坐下,一边吃糕点,一边把自己今日与人起争执的全过程一一讲给宋尽遥听。   从刚到长清宗就开始,他有什么事都要让师兄事无巨细地知道。   这是宋尽遥要求的,到现在已成两人的习惯。   只不过讲着讲着,许采采就又要炸毛。   “谢问玉当时张口就来,真是气死我了,我肯定是要骂回去的!”   宋尽遥并不愿他生气,对身体不好。   于是写着写着便放下笔,腾出手去揉许采采的脑袋。   “谢问玉有意掌门之位,将我视作对手,才会如此。”修士面色冷淡道。   “下回,你可以直接告知他,我无心与他竞争。”   说到这里,宋尽遥却又停住。   想到万一到时候两人又一言不合起了争执,而自己却不能时时刻刻守在许采采身边,于是略一垂眼,又改了说法。   “罢了,采采不必再管。若有时机,我会亲自告知。”   许采采这回被转移了注意力,也顾不上生气了。   他放下糕点,惊讶地问:“师兄,你将来不想做掌门?”   许采采年纪小,又整日无忧无虑的,心思单纯得很。   他对长清宗掌门这一职位所代表的权力地位、势力牵扯并无概念,更不提野心。   他只是认为一宗之主无疑是整个宗门里最优秀、最厉害的位置,而他师兄宋尽遥就是宗门里第一优秀的那个弟子,那将来就理应他师兄去做掌门。   宋尽遥已经重新拿起笔,“嗯”了一声。   “为什么呢?”许采采奇怪地问。   宋尽遥闻言偏过脸,看他一眼。   许采采精致干净的脸庞就映在修士冰冷灰白的双眸中。   “掌门事务繁多,我不能胜任,怕会觉得劳累。”   若只听到前面,许采采还想辩两句。   哪有什么不能胜任,他看他师兄每次完成掌门师叔交代的事务,都做的特别好。   但加上了最后面那一句,许采采立刻就不辩了。   师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觉得累就不做。   他很快把这个话题抛到脑后,喝点茶水继续告刚才没告完的状。   “后来我替师兄出完了气,谢问玉说不过我,居然就说我是你养的小狗。”   许采采哼了哼,正打算继续说自己是怎么反驳的,就见宋尽遥再次将笔放下了。   前面许采采告了那么多状,听了那么多有关自己的难听话,宋尽遥都表现得极为冷淡,没有给人任何反应。   因为不曾把谢问玉放在眼里,所以对对方口中说出的话自然也是毫不在意。   但如今听到这句时,宋尽遥的神情却立刻变了。   他眉眼压低,一双线条锋利的眼直直看向许采采,语气郑重道:“你不是。”   “采采,你是师兄……”   因为找不出一个词来表达对方在他这里的位置,所以向来冷峻镇静的宋尽遥竟一时滞涩,眉头也因此皱得更深,显出几分焦急的情绪来。   许采采见自己都不怎么介意的事,师兄居然会如此较真,没忍住大笑起来。   他干脆直起身子,整个扑进了宋尽遥怀里。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小狗,师兄明明最疼我啦!”   宋尽遥接住他,胸膛起伏。   在霎时间紧绷起来的情绪,又因为许采采的话语与动作而迅速散去。   他不再多言,只是垂下眼皮,极低地“嗯”了一声。   ……   窗外日头正盛。   炽热的阳光透过窗缝投射进静室,在木地板上映出一道道亮眼的光带,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无声跳动。   室内一时十分静谧,只有宋尽遥偶尔翻阅纸面的轻微声响。   许采采天刚亮就起床,又是晨练又是吵架,后又抄了那么久的书,这会儿总算觉得累了。   宋尽遥便盘膝而坐,让许采采枕在他腿上午睡。   许采采即使要睡觉也不安分。   他身子侧躺在两三张拼在一起的软垫上,脸庞朝着他师兄的腰腹,本来都快要睡着了。   但嗅着宋尽遥身上熟悉又好闻的气息,许采采睡着睡着就喜欢往人怀里钻,非把整张脸都贴紧对方才肯踏实。   可宋尽遥一身玉白正装,腰间腰带繁复。   许采采脸颊一贴过去,便会被中间的玉扣硌到,他怎么调整位置都避不过,实在是很不舒服。   硌了几次下来,许采采忍受不了了,于是开始忍着困意去解那枚玉扣,想将其干脆撇到一边去。   但可惜,虽说师兄弟二人相处期间,宋尽遥几乎每日都会给许采采穿衣打扮,但许采采却从没有帮他师兄穿衣服的机会。   尤其这玉扣款式复杂,许采采更是翻来覆去也捉摸不透。   倒是不知道触碰到了哪处,惹得宋尽遥忽的腰腹绷紧,执笔的长指也随之一颤。   一滴浓郁的墨点染黑了原本整洁的纸面。   宋尽遥神情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是用一只手掌,轻轻按住了许采采作乱的双手。   “采采,”修士的呼吸似有不稳,声音偏低,“这不是在微明峰,不可无礼。”   “……”   “好吧。”   许采采并没有注意到他师兄有什么异常,只是咕哝着,听话但遗憾地翻个身,换个方向闭眼睡觉去了。   宋尽遥也没再出声。   他垂下眼看着许采采,用衣袖为师弟遮挡亮光。   直到许采采的呼吸变得绵长,彻底睡熟了,宋尽遥才将视线移回桌面上,极慢地放松自己紧绷的气息。   他静坐着,灰白眼眸微动。   片刻后,宋尽遥忽略方才那种一闪而过的、古怪的感受,又施法消去白纸上的墨点,这才继续抄写门规去了。 第4章   晚霞漫天,暮色四合之际,戒律司看守静室的弟子前来检查了许采采所抄的门规。   点数完毕,确定够五十遍后,便算惩罚结束,可以放人出去了。   许采采与宋尽遥离开时,恰好途经隔壁。   里头已经点上了好几支蜡烛,谢问玉与另一弟子正伏在矮桌上埋头苦写。   据说这一天下来,隔壁静室已经进进出出换了好几个人了,都是被揪来帮谢问玉抄写的小跟班。   谢问玉自己更是一整天都没停笔。   不过因为惩罚遍数太多,即使两个人同时写,怕也还要写上许久。   宋尽遥与许采采二人回到微明峰。   简单吃过东西,又洗漱换衣收拾完毕,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   师兄弟二人上了床榻,宋尽遥平躺在靠边的位置,许采采则盘腿坐在里头。   他拿过宋尽遥的右手,非要学着宋尽遥今日在静室里为他按摩那样,也给他师兄按手。   后面的三十多遍都是宋尽遥一人抄完的,所以许采采按得非常用心。   一边按,还能一边欣赏。   他师兄不仅相貌一等一的好看,就连这一双手也是长在了许采采的心坎上。   手指修长,骨节漂亮。   即使原本冷白的掌心指腹上有不少薄茧,但却丝毫不影响美感,反而令许采采觉得力量感十足。   许采采颇为珍惜地将他师兄的手掌捧在手里按来按去,还不忘时不时抬头去问对方力道如何、手法是否正确。   “很好。”宋尽遥面无表情应了。   男人似是无聊,只垂眼看他动作。   许采采的手明显比宋尽遥的要小上一圈,因为还不到常年握剑的时候,所以无茧无疤,显得稚嫩许多。   又因为极少伺候人,按摩的动作也实在是不熟练。   少年显然只是在笨拙地有样学样。   按揉指节时,便用掌心圈住他师兄的一根根长指挤压揉捏,也会将自己的手指穿插入宋尽遥指缝之中,不断收紧摩擦。   至于掌心,许采采便用拇指指腹用力地交替揉搓。   他按得颇为费工夫,指尖都泛了红,但那点力道于宋尽遥而言,却更像是逗弄挠痒。   宋尽遥又看了片刻,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丝疑惑。   他白日里就是在这样给采采按手的吗?   许采采按着按着,忽的发现他师兄的掌心变得很热,都有些烫手了。   还当是自己的按摩效果显著,许采采忙惊喜地抬眼:“师兄,你手心都出汗了!”   话音刚落,怀里的手臂已然被抽走。   宋尽遥仍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冷神情,他坐起身,方才被按摩的右手便顺势握在身侧的寒玉床板上。   手背处因用力而绷起青筋。   “师兄,”许采采稍愣,“不按啦?”   “嗯。”   宋尽遥垂下眼,取了丝帕给他擦擦额头上累出来的薄汗,声线冷淡而平稳:“时候不早,你也累了,该睡觉了。”   “好吧。”   许采采想说其实他一点都不累,他才刚摸到门窍呢。   但师兄都发话了,他只好打个哈欠,乖乖躺下睡觉去了。   ……   第二日上午,又该到上剑法课。   修士筑基之后,身体就有了足够的修行基础。   所以许采采这一批内门弟子每月都会安排不少剑法课。   但剑法长老不可能每次都有空闲,若是不巧碰上外出执行公务,就需要托付其他长老,或修为远远超过筑基的弟子代课。   许采采他们提前几天就已接到过通知,今日这次剑法课,由于长老不在宗门,会由掌门亲传大弟子谢问玉代为传授。   大家本来积极性不高,但没想到在距离上课时间不到一刻钟时,一道白色身影御剑来到试炼场。   来人一身银白锦袍,气质冷峭,神情冰冷,正是宋尽遥。   这回众人一下子全来了精神。   并不是因为宋尽遥一来,上课的积极性就上来了。   毕竟每上一次都要把人累个半死的剑法课,真的很难招人喜欢。   只不过是因为,与谢问玉谢师兄的松懈傲慢相比,宋尽遥宋师兄可是比剑法长老本人还可怕的存在。   对方的教学风格冷酷又严苛。   授课时惜字如金,考核时又要求极高,任何一点细微的错误都不可能躲得过对方那冰层之下的一双眼。   一旦有人出错,宋师兄便会直接当众点出来,并令对方反复重练,直到合格为止。   如此高压的环境下,大家想不集中精神都难。   不过,这时还不到上课时候,所以众弟子不必着急就位,只是降低了凑在一起玩闹的音量。   而宋尽遥也暂时立在远处,不去打搅。   许采采也在和几个熟悉的好友聚在一处聊天。   众人都知道他与宋尽遥关系极为亲密。   若是宋尽遥刚开始帮长老代课的那几次,大家可能还会调侃许采采一番,或是八卦地关注一下这对师兄弟,看能不能挖到些许有趣的互动来活跃课堂氛围。   但到了现在,他们早就懒得去管了。   因为宋尽遥来代课的次数并不少,却从不曾对许采采有过半点特殊对待。   大师兄甚至连看过去的眼神都一视同仁,一样的冰冷严厉。   而许采采在课堂上,也是心中只有剑法,只专心上课。   他并不会因为教授的人是宋尽遥而有任何懈怠,更别提扰乱课堂纪律。   所以这么一来,众人自然而然便觉得理该如此,不再过多关注了。   更何况这时,大家更关心的是,为什么谢师兄会被临时换成了宋师兄。   许采采对这事也颇为好奇,他们七八个年轻弟子蹲在地上围成一团,探着脑袋问谁知道准确消息。   一会儿,又一个弟子从另一堆人群中飞奔而来,带来了最新情报。   “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了!”   许采采他们连忙往旁边一挪,让他挤进来。   “快说快说。”众人催促。   那弟子神情兴奋,似是还有些掩不住笑。   “你们都知道,谢师兄昨天被罚抄一百五十遍门规嘛。”   这话一出,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还用肩膀挤一挤许采采。   “当然,我们都知道,这事采采最清楚。”   许采采被调侃虽然不恼,但是提到昨日罚抄一事,他很快就会记起谢问玉受罚的缘由是骂他师兄。   许采采才不想提这个,于是赶忙继续催促:“好了好了,快说重点。”   那弟子便又收敛笑闹,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据说谢师兄昨夜直到凌晨才抄完,后来回住处路过后山时,不知为何被一只从里头跑出来的大狗给缠上了。”   “啊?”   众人听到如此荒诞的发展,一时有些惊讶。   “那大狗像发了狂似的,追着谢师兄在后山跑了一整个晚上。   “谢师兄直到凌晨才得以脱身,虽没受什么伤,但却累坏了身子,这才无法来代课了。”   长清宗后山灵气充盈,一草一木都颇具灵性,在里头土生土长的小动物们就更是不容小觑了。   谢问玉若真被那大狗盯上,招架不住实属正常。   许采采听得十分惊奇。   谢问玉昨日刚骂过他是小狗,晚上便被狗追了,这也太巧了吧?   不过他并未细想,也没往心里放。   只当笑话听在耳朵里,替自己出出气,就跟着昨日之事一起过去了。   ……   几只仙鹤飞来,停驻在试炼场大门处的石碑上,几声鹤鸣很快传遍整个试炼场。   这便是上课的时辰到了,众弟子们立刻收起玩闹状态,迅速地回到各自位置一本正经地站好。   宋尽遥亦从远处御剑而来,在众人面前落地站定。   修士身形修长,如松如竹,本命剑则自觉浮于主人身后,剑身流光溢彩,又寒气逼人。   众弟子感受到来自元婴修士的灵气与威压,齐齐恭敬行礼:“见过大师兄。”   宋尽遥也收敛剑刃,颔首回礼,剑法课便开始了。   不同的师长有不同的教导方法,宋尽遥的教学方式始终一贯,从未变过。   他在课堂开始时,便会先亲自将今日所需学的一套剑法为众弟子们演示一遍。   一遍标准又清晰的演示下来,大家很快就对要学习的东西有了基本概念。   宋尽遥接下来便会施法捏出浮于半空中的影像人物,将剑法的一招一式拆分展示,并以最简练的语言讲解。   宋尽遥虽然寡言少语,但对剑法颇为精通,一字一句都极为关键,不省略亦不废话。   这也是众弟子们注意力最为集中的时刻。   在这之后便是较为轻松的自由练习时间了。   而在练习期间,若有方才没听明白的,也可随时向传授者提问。   这里便体现出了宋尽遥来上课的唯一缺点。   因为他太过高冷,漠然的眼神又过于可怕,所以极少有弟子敢壮起胆子去主动询问问题。   大家都宁愿在下面低声互相讨教,或是干脆自己多琢磨个十遍二十遍。   练习得差不多之后,是众人最为紧张的考核阶段。   宋尽遥对这一阶段的态度是极为认真的。   他不介意耽误时间,也不嫌麻烦,会挨个走到每一位弟子身旁,让对方将方才所学的剑法完整地练上一遍。   面无表情地看完后,宋尽遥会严格打分,直接点出错处,给予建议,最后布置课后练习任务。   这个环节里,众弟子往往全程都是战战兢兢的。   轮到考核许采采的时候,宋尽遥的神情与先前毫无区别,只与人对视一眼,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了。   许采采便略一颔首,手握木剑,开始起势。   他热爱修行,自小便勤奋刻苦,又有江执道与宋尽遥共同教导,悟性与基础都是颇为亮眼的。   这一套剑法难不倒许采采,少年十分顺利便展示完了。   练完后,许采采身上出了层薄汗,他呼吸稍急,略显紧张地看向宋尽遥,等待对方的点评。   实际上,虽然许采采跟他师兄的关系亲近得不能再亲近了,甚至连他今日练剑所穿的新靴子都是宋尽遥亲手缝的,但他却并不是完全没有怕宋尽遥的时候。   就比如这时。   他师兄一身森寒气场,一双毫无情绪的浅色眼睛审视般垂落,压迫感强得真是让人觉得连呼吸都要被挑出毛病来。   许采采敢保证,处在给他们授课状态的宋尽遥的恐怖程度,是长清宗任何一位授课长老都比不过的。   许采采一边在心中吐槽,一边默默调整自己的呼吸。   宋尽遥并不知许采采心中所想,他只注意到师弟在展示完毕后,忽的抬起双眸望了自己一眼。   许采采的眼睛从小便漂亮。   黑乎乎的,又圆圆的,平日里向他撒娇时,更是会变得又湿又亮。   宋尽遥忽然极轻地皱了一下眉。   他分不清,采采方才那般看他一眼,是否是在撒娇。   难道是在让他放水?   宋尽遥的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   不可。   他很快否定了这一念头。   即使师弟很可爱。   但事关修行,又在课堂之上,他不可能将要求放低一丝一毫。   于是一如对待其他弟子一般,宋尽遥言简意赅地指出了许采采的两处不标准动作,并评分级为“乙等”,要求其课后再将剑法练习一百遍。   一场考核完毕,最终获得甲等的弟子只有两个,获得乙等的弟子也不多。   错处超过五处的,都被判成了“丙等”,每人都需课后再重复练习两百遍。   每个弟子所用的木剑会记录次数,所以不会有任何糊弄功课的可能。   ……   虽说在考核时,宋尽遥只用几息功夫便做下决定,忽视师弟的可爱目光。   但他还是很担忧许采采会因此不悦。   于是在那之后,他便特意留意了几眼。   见到许采采并没有闷闷不乐,反而好像对考核成绩挺满意,美滋滋地去与好友互相炫耀的模样,宋尽遥这才不再担心了。   临近傍晚,剑法课总算结束后,宋尽遥御剑先行一步,在试炼场大门外的台阶下静立等候。   并没有等多久,便看见许采采夹在一堆青绿身影中,正欢欢乐乐地朝他这边过来。   宋尽遥本是神情缓和的。   但当目光瞥到许采采夹在两个好友中间,一左一右的两只手都被外人牵住时,他不知忽的想到什么,眉眼很快变得极冷。   许采采已经看到了他,便暂时松开两位好朋友的手,一路小跑到宋尽遥跟前。   “师兄,趁天色还没黑,他们邀请我去弟子院吃晚饭,我能去吗!”许采采兴高采烈地问。   宋尽遥闻言,眉头又是一皱。   他不由看了那些站在远处等待许采采的几名弟子一眼。   许采采在整个长清宗都十分受欢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少年因为性情活泼开朗,又热心肠重义气,所以不论走到哪里,身边总能围着一堆朋友。   宋尽遥亲眼看着许采采长大,更知道他的师弟究竟有多好。   按照常理,许采采这般招人喜欢,宋尽遥该替自己师弟高兴才是。   可每每出现这种情况时,他都只会心中躁郁难安,牵扯不上高兴半点。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许采采将那些无关紧要的外人全部拒绝掉,只与他回微明峰。   “师兄,师兄,”见宋尽遥久久不答话,只盯着自己看,许采采担心自己的伙伴们等急了,连连催他,“师兄,快答应我吧,我真的想去。”   宋尽遥面色冷硬。   许采采这时抬眸望他的模样,叫他想起方才课上考核时,对方望来的水亮目光。   今日他已经拒绝过一次师弟的撒娇,让师弟失望了。   若再来一次,他怕真惹采采伤心。   于是又沉默几息,宋尽遥似是退让般垂了眼。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布料柔软的手帕,拿过许采采并不脏的双手,挨个给人擦一遍。   “可以去,”宋尽遥出声,音色冰冷,不容拒绝,“但要与人保持距离。”   许采采一开始还没听明白呢。   直看着宋尽遥连他的每个指缝都要照顾到,擦得简直不能再细致,才惊讶地反应过来。   少年不禁笑出声道:“师兄,我记住你的话,不跟大家一起泡灵泉了,但只是牵一牵手也不行吗?”   他是真想不到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还当他师兄是在跟他开玩笑。   但宋尽遥的神情却很严肃。   “不行,”他直直地跟许采采对视着,蹙眉缓声地哄,“采采,你听话。”   “……”   许采采被对方这个认真的态度惊到,没敢再笑了。   只静默片刻,呆呆地点头答应:“好吧。”   他感受到一丝古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师兄好像管他管得越来越严了? 第5章   为激励宗门弟子,锻炼弟子实战能力,长清宗每隔半年便会在后山划出一片地方,举行秘境试炼。   这类试炼一般也只能金丹及以下境界的弟子参加,且可根据自身情况自由报名,并不强制。   许采采喜动不喜静,像这类有趣又热闹的活动,他都是一次都不肯错过。   这天一大早,许采采装束完毕,与宋尽遥一同来到后山秘境的结界外。   家长或其他随行人员不可进入,许采采与他师兄道别后,蹦蹦跳跳地便进去了。   他本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却不想里头已经聚了不少同门弟子。   大家趁试炼还没开始,正围在一起闲聊。   他们看见许采采来了,很快便笑着打招呼。   不过当视线下移,看到许采采腰间果然挂着一枚刻有符文的圆镜时,众人的笑闹声顿时便大了起来。   其中跟许采采熟识的人更是毫不顾忌地大笑出声:“我就知道采采还会戴着这个宝宝镜!”   另一年纪稍长的师兄也笑着接话:“采采,虽说你是我们当中最小的,可如今也十七了,怎么还戴宝宝镜呢?”   “怎么?你大师兄还是不放心你啊?”   许采采本来高高兴兴的,谁知上来就被他们嘲笑一通。   他都被说懵了,下意识摸摸自己腰间的小圆镜,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又听到有人故意调侃他道:   “都别说了,用宝宝镜怎么了,我们采采还是个宝宝呢!”   “……”   许采采这次直接闹了个大红脸,大喊:“你们别太过分了!”   其实,宝宝镜只是一种低阶玄光镜的戏称。   正常水平以及高阶的玄光镜,可以在两个或多个修士之间互相传递影像和声音,帮助修士们实现实时的远程交流,有的甚至还可以传递物品与灵力。   低阶玄光镜的功能则十分局限。   它只能记录当前使用者的影像与声音,然后单方面传递给单一指定的接收者。   而使用者这边,是无法收到来自接收者的任何反馈信息的。   也就是没有实时交流的功能。   正是因为无法实时交流,不会影响试炼的公平公正,所以宗门才会在禁止私自携带其他任何法器符箓的情况下,允许弟子携带低阶玄光镜入场。   其用处一是如果有弟子在试炼过程中深陷险境,而又无法自己做出决断时,外面的接收者便可及时帮忙叫停。   不过,秘境内的一切灵兽身上都设有封印,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还有一个用处,就是可以记录弟子在秘境内的表现,方便回家复盘。   这么一看便知道,这种玄光镜实在是太适合年龄低、实战经验稚嫩的弟子用了。   这也是其被称作宝宝镜的原因。   从小接触修行的弟子们,一般在不到十二岁时就都不会再用。   因为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开始好面子,嫌丢人。   估计整个长清宗上下,就只剩许采采一个人,已经满十七岁了还在用了。   这才叫他被大家这样围着逗弄了一番。   许采采喊完那一声,趁着试炼还没开始,半点没犹豫地,扭头就又出了秘境。   他知道每次自己参加秘境试炼,师兄只要没事,就都会一直守在外面,等到他出来为止。   果然,许采采刚出结界,就见宋尽遥一身素白锦衣,还站在他离开时的那个位置,不曾挪步半分。   许采采脸颊脖子都还红彤彤的,又气又羞像个炮弹一样就朝他师兄冲过去了。   宋尽遥见到许采采去而复返,还是这幅模样,当即神情严肃。   握着肩膀把人接住,以手背试了试许采采通红的脸,宋尽遥低头问:“怎么不高兴?”   许采采揪着挂在腰间的小镜子撒气,把它使劲儿往宋尽遥的面前拽:“师兄,我能不能不戴这个了,我以后都不想戴了!”   宋尽遥垂眸,皱了眉。   怕他这么用力伤到自己,便抬手连着许采采的手和镜子一同裹住,不让他再乱动。   “不可以,采采。”宋尽遥语气一如既往地冷硬,半点考虑都没有便拒绝道。   或许是许采采自己都不曾发觉的。   从小到大,他师兄的触碰一直都对他有极强的安抚作用。   宋尽遥只是把他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抚一抚,揉一揉,许采采方才炸起的毛便都全顺了。   他顿时消了气,不胡乱闹脾气了,但被人嘲笑的委屈还在:   “我不想戴,师兄,他们都嘲笑我这么大的人了还戴宝宝镜。”   许采采放软了语气,比生气时还令人难以招架。   但宋尽遥仍是拒绝。   “玄光镜不影响试炼的公平性,更无关年龄。”   宋尽遥性情极为冷漠,向来固执独行,百余年来全然不曾在意过他人的言论如何。   所以他压根想不到他与师弟之间的事,他人有什么好嘲笑的。   也不懂得这些嘲笑有什么好在意的。   于是只从客观角度出发,跟许采采强调佩戴玄光镜并不违规。   许采采见他师兄压根听不进去他的话,而试炼又马上就开始了,急得直跺脚。   “师兄,求你了!”   他拽着宋尽遥的手臂用力晃:“我被他们笑话真的很不开心,他们都说我长不大!”   宋尽遥仍觉得这话没什么道理。   他始终没任何表情变化,只垂眼盯着许采采看。   长不大又如何?   若是可以,他倒希望许采采永远长不大。   那么他就可以永远照顾师弟了。   宋尽遥张口,又要继续拒绝,却不想忽的看见许采采嘴巴一抿,红了眼眶。   男人顿时便眼瞳一颤,泄出几分慌张情绪。   “师兄。”许采采只继续仰着脸喊他。   于是拒绝的话再难说出口,宋尽遥眉头紧皱,开口时语气都放缓了。   “不戴就是,哭什么。”   说着,他毫不停顿地,亲自俯身将许采采腰间的玄光镜解了下来。   刚取掉,方才还哭哭唧唧的许采采就立马变得兴高采烈了。   “谢谢师兄!”   许采采用力抱了他师兄一下,然后卡着试炼开始的时间,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秘境结界。   宋尽遥被他抱得身形一晃。   站稳后,男人一直看着许采采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愿移开视线,将那枚玄光镜收入自己怀中。   ……   试炼正式开始后,因为有阵法的影响,方才还聚在一起的弟子们都会从不同方向单独出发。   在试炼过程中除非与其他弟子碰巧相遇组队,否则一般情况下都是单人行动的。   许采采捕捉了几只小型灵兽后,被一只兔子引着,踏入了一片陌生山林中。   眼前十几米之外便都是浓郁白雾,叫他看不清任何景象。   又走出不到一刻钟,原本伴有蝉叫鸟鸣的树林忽的变得极为静谧。   许采采敏锐察觉,当即神情肃然,凝神聚力保持警惕。   就是在这时,随着几声浑厚的怒吼,脚下地面开始剧烈摇动。   许采采便足尖借力,腾空而起,在一高大树木的树枝上站定。   随着地面的继续晃动,一只体型巨大的石妖自地下站直了身形,一时引得狂风骤起,树木横倒,尘土飞扬。   这石妖体积庞大,遮天蔽日。   它站在山谷之中,面部的高度却几乎要超过站在树梢上的许采采。   许采采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踩的“地面”,便是石妖的背部。   而且——   他眉头紧皱,紧跟着便认出,这只石妖灵力强大,已是结丹期灵兽。   按照惯例,本是用来给结丹期弟子试炼的。   许采采神情紧绷,抬头往天空的方向看了一眼,暂时没有动作。   他如今只是筑基,遇到这种情况时完全可以向上方结界发出讯号,那么掌管秘境的长老就会立刻为他换一只与筑基期对应的灵兽。   不会扣分,也不算失败。   毕竟让筑基期弟子与结丹期灵兽对战,显然不公平,也很容易出事。   然而许采采却不太想换。   他更想试试,觉得会更有趣。   他性格中敢于冒险这个因素,是全然由宋尽遥培养出来的。   许采采原本生于一户普通的凡人人家,一生安分守己、与人为善的父母十分呵护他。   五岁那年,双亲在战乱中丧命,所幸得师尊同情,许采采就这样被带到了长清宗。   亲眼见证了屠杀人命的场景,世上仅存的亲人离世,又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许采采那时是极为胆小的。   他简直是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敢做。   他那时也怕宋尽遥。   一个高大得像一座山一样,总是面色冷峻的师兄。   不过正是因为太过害怕,反而在对方抱住自己时,连挣扎哭闹都不敢有。   只会僵在对方怀抱中一动也不敢动。   后来,是宋尽遥总是不厌其烦地教他。   他还小的时候,宋尽遥就抱着他,鼓励他表达诉求,去做想做的事,拿想要的东西。   他长大了,不能再被大人抱来抱去了,宋尽遥就站在他身后陪他,寸步不离。   第一次主动交朋友,第一次来后山捉小型灵兽,第一次与师尊撒娇……全都是因为有宋尽遥站在身后,许采采才敢的。   那也是他最黏宋尽遥的阶段。   就这样慢慢地,许采采养成了最牢固的一个习惯。   就是只要一想到身后有宋尽遥,他就真的能做到天不怕地不怕。   到了现在,他早已没那么黏人,离开师兄也能照顾好自己,但依旧只要想到宋尽遥,就敢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所以许采采遇事极少有退缩的时候,反而更喜欢去挑战些什么。   结丹期的灵兽虽然难打,但许采采在筑基期的弟子里也算佼佼者。   更何况,灵兽越强,奖品可是会越多的。   他想把奖品带回去孝敬师兄,师兄一定会很高兴,还会夸奖他。   许采采在短短几息间做好决定,当即施力用灵力将枝叶掀得簌簌作响,同时也引起了石妖的注意。   当它辨认出威胁与敌意来自站在树梢处的一个再微小不过的身影时,石妖仿佛觉得受到侮辱一般,双目赤红,怒吼着朝许采采冲来。   沉重的脚步令山川震动。   许采采抓准时机,一跃而起。   他顺手裁一节树枝化作利剑,恰好用上前些时日宋尽遥新教的剑法,直冲石妖面门冲了过去。   秘境之中不分昼夜,许采采与石妖缠斗了许久。   到最后时,他一身青绿弟子服已经脏乱不堪,还破了好几处,头发也颇为散乱。   不过那石妖也没好到哪里去。   它腿部受了伤,两只手臂又被许采采借用藤蔓缠住,此刻正趴在地上怒吼挣扎。   许采采一鼓作气,干脆跳到了石妖的脑袋上。   如溪流般澄澈的浅绿灵力以他为中心向外涌出,又全然灌注进许采采手中枝条化作的剑刃之中。   剑身霎时布满流动光影,杀气四溢。   许采采再次跃至高处,如深夜流星一般,携着翻涌灵气刺向石妖最为脆弱的眼睛。   那石妖从内到外都由山间石头炼成,即使是眼球也不例外。   强劲灵力与硬物相撞,迸出点点火光,石妖痛苦的吼叫声震耳欲聋。   许采采咬牙坚持,不想石妖临死之际不住地大叫乱甩,许采采一时脱力,不慎被对方从头顶甩落。   失重感陡起,石妖倒地的同时,许采采也自高空坠落。   手中的长剑没了灵力灌养,已然变回碎成几段的枝条。   许采采不断掉落,衣摆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试图用灵力托一下自己,可方才那一击已然用了全力,现在他不管是体力还是灵力,都一点都没有了。   下面都是石妖被打败后形成的尸骸,石块看着一个比一个坚硬。   许采采瞥去一眼,还分出心思估摸了一下,心想摔上去肯定比他这番打斗所受的伤还重。   正打算咬牙认命之际,腰背处忽的传来一股强劲力道。   感受到自己被一束灵力接住,许采采当即神情一凛,迅速反应过来。   他来不及有任何思索,只借这力道一撑,最终在身体砸落在石块上的前一瞬,得以稳稳地站定在地。   许采采刚站稳,不远处谢问玉一身华丽锦袍,靠墙而立,慢悠悠地收了灵力。   他朝许采采一挑眉,走近打量道:“不错嘛许采采,居然连结丹期灵兽都打得过。”   许采采累得浑身脏兮兮,衣服也破得无法再看,但身形却依旧是挺拔的。   他缓出一口气,郑重地朝谢问玉行了礼:“多谢谢师兄。”   许采采一向就事论事。   谢问玉经常与他师兄作对是真,可如今伸手帮他免于受伤也是真。   那么他虽然此前跟这人吵架是真动了气,现在与人道谢却也是极为诚恳的。   谢问玉闻言满意地笑起来,一挥手:“谢什么,我可是你们这群小弟子的大师兄,难道还能见死不救?”   谢问玉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胸怀实在是开阔,不由自满地抬了抬下巴。   果然,他只不过是看宋尽遥那一个人不顺眼,所以才会偶尔失了仪态。   若不是被宋尽遥逼的,他谢问玉身为长清宗掌门亲传大弟子,本就是心存大局,照顾小辈的好师兄,更是其他众弟子需要学习的好榜样。   他将来是要成大事的。   可不是什么不懂分寸的人。   更何况……   谢问玉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将许采采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抛去宋尽遥不谈,其实他一直都看许采采挺顺眼的。   每日活蹦乱跳,又跟谁都不服劲,像棵抽条的小柳树。   又见许采采今日不仅能打趴一只结丹期石妖,被他救了也不觉不服,反而如此诚心诚意地道谢,全然不计前嫌。   谢问玉便愈发觉得,许采采跟他一样,是个既有本事又有格局之人,有他十七八岁时的风范!   于是趁着许采采蹲在河边洗脸的功夫,谢问玉又踱步过去,闲聊般开了口:“不过采采,你要是真谢我的话,今后能不能别再提我秃头的事?”   许采采随意洗掉脸上的灰,不至于太影响仪态,便站起身来。   他见谢问玉是在正经交流,于是便回以同样态度,双眸明亮,语气认真的回话:“那谢师兄以后能不能不再说我师兄的坏话?”   “……”   谢问玉当即变脸:“呸!”   “我说他坏话?”   他气得扭头就走:“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许采采:“……” 第6章   落在地上的石妖尸骸没过多久就消散了,方才打斗的痕迹也很快随之消失。   阵阵灵气拂过,倒地的树木一一恢复,地面恢复平整,周遭又变回了之前生机盎然,宁静祥和的树林景象。   半空中在这时浮现出许采采已获得满分成就的字样。   这也意味着许采采试炼通关,可以自由离开秘境了。   至于奖品,则会在此次试炼完全结束后,再统一发放。   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分数和奖励,再加上灵力耗尽一时难以恢复,无法再战。   所以许采采也不再逗留,很快顺着阵法为他准备的出口,走出了秘境。   他出来的时辰较早,此时外面还没有什么人。   看见一直守在结界外等待他的宋尽遥时,许采采当即便眼睛一亮,跟人招手:“师兄,我出来了!”   宋尽遥的脸色却很差。   许采采现在这幅模样实在是狼狈。   浑身上下都灰扑扑的,宋尽遥精心为人搭配的衣服也早已破破烂烂。   白净的脸上仍沾着些许没洗干净的泥巴,原本乌黑顺滑的长马尾更是又乱又脏,发梢甚至还夹杂着几片草屑。   许采采打完招呼,没等到他师兄的回应,先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宋尽遥抱着他的功夫,便已经施了清洁术法,先将脸蛋和头发给人弄干净了。   他把许采采放到一旁供弟子休息的石凳上坐好,然后在许采采跟前蹲了下来。   衣摆和裤腿掀开,果真看见膝盖上一道深红的,足有三指宽的伤口。   因为伤得较深,到这时还在往外丝丝渗血。   再抬眼时,宋尽遥灰白的双眸已经变得极为冰冷。   “与结丹期灵兽缠斗。我只教你要量力而行,安全为要,没教你如此不知轻重。”   许采采打败了那么厉害的石妖,早早就通过了试炼,表现得比以往都好许多,本以为出来后师兄会先夸他再训他呢。   谁知道上来就直接挨训了。   不过,看着宋尽遥低头为他处理伤势的发顶,许采采歪歪脑袋,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我不是把玄光镜摘掉了吗,师兄怎么还知道我是与结丹期妖兽打的架?”   他说着,又左右摇一摇受伤的那条腿:“而且还知道我的伤在哪。”   他与石妖打了那么多个回合,受伤是不可避免的。   但大部分都只是很浅显的划伤,几乎不等打斗完就痊愈得差不多了。   唯有膝盖上这一处,因为是被石妖的利爪抓到,较为严重,所以暂时无法自己恢复。   他浑身脏成这样,身上还有其他没消完的伤痕,他师兄居然就能直接找准最严重的这一个。   许采采越想越觉得怪。   可他问完半晌,宋尽遥却只是抬手按住了他乱动的腿,然后继续垂首为他疗伤,不发一言。   方才还开口就教训他的人,这时倒像是哑巴了。   许采采等得无聊,催他:“师兄,说话呀。”   一道道温润的灵力被揉碎了覆在许采采伤口上,丝丝缕缕地往里渗入。   原本狰狞冒血的伤口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宋尽遥动作极为认真严肃。   一直到那道伤一步步愈合至连疤痕都消失不见,许采采的膝盖也重新恢复光洁白皙,他才不声不响地缓一口气,给人慢吞吞地将裤腿放下来。   整理好了,他才抬头,去与许采采对视。   因为许采采坐的石凳较高,而宋尽遥又是蹲着,所以许采采是俯视着他师兄的。   他已经想到了一个解释,便又撑着手问:“难道除了玄光镜,我身上还放了什么别的东西?”   宋尽遥眼眸一闪。   两人日夜相处十多年,不仅宋尽遥对许采采了如指掌,许采采也是十分了解宋尽遥的。   别人可能觉得宋尽遥冷若冰霜,一张俊脸好看是好看,但就是冰雕出来的一般,不会做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情绪。   但其实许采采很清楚,他师兄也有不少微表情。   而且时间长了,他也能把这些微表情的意思猜个七七八八。   就比如这时。   许采采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真的有?”他愈发觉得奇怪了,低头在自己身上胡乱看了一遍,“是什么?”   宋尽遥似是并不想谈这个。   但还是眉头稍皱,视线下移,落在他的手腕处。   许采采顺着看过去。   那里戴着一枚花纹精致的玉制手镯。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将镯子取了下来。   许采采拿着镯子,用自己的灵力试试,镯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叫人全然看不出它是一件法器。   少年不由再次困惑地看向宋尽遥。   对方沉默片刻,也以指尖碰了碰玉镯。   接触了宋尽遥的灵力后,玉镯便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般,开始轻轻震颤着往外散发灵力。   如泉眼般的灵力在玉镯中间汇聚,变成旋涡,最终四散至半空中,显现出他们二人此时此刻的景象。   动作与神态,都是实时显示的。   许采采有些发愣,发现了最不对劲的地方。   众所周知,玄光镜在使用之前,是需要使用者和接收者双方共同使用法诀,注入灵力,才会被启动的。   也就是只有在双方都允许的情况下,才可以传递声音与影像。   可这个手镯却完全不需要许采采这个佩戴者的同意。   只宋尽遥一人便可以启动使用。   许采采表情呆呆的,脑子终于要转不过来了。   “我怎么记得,”少年眉头轻皱,声音带着犹疑,“这个手镯是师兄好几年前送给我的……”   具体是什么时候,许采采有些记不清了。   “是你十岁那年,”宋尽遥接过话,用仍旧平稳的语气低声道,“我因宗门事务外出,第一次离开你超过半月,送你的。”   一经提醒,许采采便很快想起来了。   他跟着点点头。   他那时候已经长大了不少,刚刚过了最黏宋尽遥的阶段。   但是一想到要整整十多天见不到师兄,十岁的许采采还是很伤心。   他那时可怜巴巴地攥紧他师兄的手,心里难受极了,需要死死抿着唇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   于是宋尽遥便在他腕上戴了这个镯子。   很漂亮,用来哄他高兴。   宋尽遥那时还说,叫他不必害怕。因为即使师兄不在身边,但只要采采有事,师兄就都会知道,还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许采采神情变得恍惚。   他以为那只是宋尽遥用来哄小孩子的话,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师兄怎么骗我?”许采采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镯子,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很别扭。   宋尽遥依旧蹲着,仰头观察他的神情,喉结微动。   “没骗你。”   他只是瞒着师弟而已。   许采采撇嘴。   他还是感到很不舒服。   他一直以为这镯子只是个首饰,而且因为很喜欢,所以从戴上到现在从没摘下过。   可这便意味着,在这七八年的时间里,宋尽遥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听到他在做什么。   而他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许采采越往深处想,眉头就皱得越深。   他指尖抠着手镯上的纹路,逐渐不想说话,也不想看宋尽遥了。   这便是有脾气了。   蹲在跟前的人忽的上前靠近半步。   宋尽遥一手轻轻把那镯子从许采采手中拿走,一手裹住许采采发凉的双手。   他轻捏着少年软而坚韧的指节,开始温声哄人。   “采采,你那时很小,师兄看不见你,不能时刻确定你一切都好,会很担心。”   许采采抬眼瞥他,顿了顿,很不开心地说:“可是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啊。”   宋尽遥眸色闪动,灰白眸子里一时只能盛得下一个许采采。   “在师兄眼里,采采永远是小孩子。”   许采采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没忍住眨了眨眼睛。   方才蓄积的小脾气因为心软,开始不受控制地散去。   宋尽遥继续摩挲着他的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将玉镯重新给人戴回去。   “采采,别生师兄的气,好不好?”   “……”   许采采抿着唇,发现自己根本气不起来了。   正是因为知道宋尽遥对其他人有多冷漠,所以许采采才最受不了对方这样放软态度与语气哄他。   少年垂着眼,眼看着那枚镯子又一寸寸套回自己手腕上。   他心想,算了,反正师兄也都是为了他好。   宋尽遥这么做,也只是因为太关心他,疼爱他了。   许采采在心里安慰自己。   更何况,他们师兄弟二人本来就几乎十二个时辰都待在一起,他也没什么事是不能给他师兄知道的。   手镯就这样重新戴了回去。   晶莹碧绿如春水般缠绕在少年的白皙手腕上,这样的颜色一直很适合许采采。   宋尽遥像是失而复得一般,手指不住在镯子与师弟的手腕上轻抚。   许采采将对方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又别开视线。   虽然说服自己勉强想通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小别扭的。   他还是不太想搭理他师兄。   宋尽遥便抬眸望着他。   “……”   许采采跟人对视几息,自己很快就先坚持不住了。   于是眉头一皱,用力晃晃腿,把鞋尖往他师兄小腿上撞。   宋尽遥半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采采扭过脸不看他:“我腿还有些疼,你要背我回去。”   “好。”   宋尽遥神情不变,心中却如释重负。   他简直是毫不停顿地点头。   这种时候,只要能哄好采采,他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一身白衣,气质冷硬的修士迅速转身蹲好,动作小心地将自己师弟稳稳地背了起来。 第7章   宋尽遥背着许采采离开后山秘境,往微明峰方向去的时候,此次试炼已经接近尾声了。   不像方才两人说话时那么僻静,这时周遭已经有不少来来往往的宗门弟子。   许采采方才正有脾气,没注意到这点,这时趴在他师兄背上了,才发现大家都在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看。   他倒是不嫌害臊,就是怕宋尽遥介意。   毕竟哪有师兄背师弟的。   这要传出去,怕是要坏了他师兄高大威猛的形象。   于是许采采忙撑着他师兄结实的肩膀,把脑袋凑过去观察对方的表情。   宋尽遥亦没有任何不悦。   反而还以为许采采又在淘气乱动。   箍在许采采腿根处的长指跟着紧了紧力道,宋尽遥步伐沉稳,低声哄人安生趴好。   许采采便美滋滋地笑起来,乖乖趴在他师兄宽阔的背上只管享受了。   且这一路上虽然有不少弟子被他们师兄弟二人吸引目光,但因为宋尽遥高冷可怕的名声在外,所以没一个人敢驻足观看或是小声议论。   碰上与许采采关系不错的好伙伴时,大家也没偷偷笑话许采采。   因为他们已经得知了许采采在秘境中击败结丹期灵兽的事。   这会儿看见许采采被他师兄背着,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许采采一定是在试炼中太过努力而累到了。   那么宋尽遥作为师兄照顾一下师弟,就太应该了。   他们还为许采采感到光荣呢。   ……   天色渐沉,月垂枝头之时,师兄弟二人一同前去泡灵泉。   许采采白日耗尽的灵力还没恢复好,身上大大小小的细密伤口虽然痊愈得差不多,但也需要滋养一番,才不至于损耗气血。   更何况,他今日不知道出了几遍汗,又沾了一身的尘土,脏成这样,只靠清洁术法可不行。   还是畅畅快快地泡个澡来得舒服。   微明峰灵泉就建造在他们所居住庭院后的半山腰处,隐在一片竹林之中。   每回过来,刚走近些便能听见泉水流动的声音。水面上蒸腾的热气与竹影相映,仿佛烟霞。   整个灵泉面积宽广,泉底皆以玉石铺就。   泉水常年温热,碧色灵气与水波萦绕在一处,令人在呼吸间便已觉身心舒畅。   许采采喜爱玩水,每次来泡澡都舍不得走,但又不喜欢自己独自泡。   他似乎从没有真与宋尽遥置气的时候,一般都只是闹些小别扭,好让他师兄哄哄他。   就比如到这时,手镯引起的那点别扭便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许采采又变得颇为黏人,缠着宋尽遥撒娇,要让对方陪他一起下水。   宋尽遥性情原因,其实并不喜欢泡泉,认为麻烦且不雅。   但许采采让他陪,他便从不会拒绝。   更何况,能守在旁边随时看顾师弟也是好的。   师兄弟二人都褪去外袍,只着里衣进了池子。   宋尽遥喜静,进去后便靠坐在池边石壁处闭目养神。   气质沉冷的修士即使在泉水中也是衣衫规整的,束起的长发也是一丝不乱,一张本就俊美的面庞被月色与水光衬得如冰如玉。   许采采就全然不一样了。   他白日累成那样,这时一碰上水,却又来了精力。   少年像条旱了好些时候的鱼一般,跳进水里便开始来回扑腾,折腾得泉水摇动,水波阵阵。   自己玩也就算了,还非要围着他师兄游来游去。   水花乱溅,沾得他师兄脸颊眉梢都是,宋尽遥也丝毫不嫌。   男人只睁开一双泠泠的灰眸看许采采一眼,叮嘱他小心些别呛水,便继续闭上眼睛了。   过去将近半个时辰,许采采总算游累了,这才跟宋尽遥并排坐在一处休息。   他偏头去看,便见他师兄仍保持着最初的姿态靠坐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原本刚入水时,宋尽遥胸口以上的部位还是干燥的,这时也早已被许采采搅出的水波全闹湿了。   布料本就轻透的素白里衣在浸了水后变得更加透明,紧贴在修士坚实的胸膛上,清晰地显露出肌肉起伏的形状。   许采采羡慕地看了几眼,没忍住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戳一戳。   刚戳两下,宋尽遥便睁开眼,捉住了他乱动的手。   男人带着询问意味地垂眸。   许采采以手肘撑在岸边,支着脸看他师兄,双眸明亮地认真问:“师兄,你的身材好健硕,我以后会不会变得跟你一样强壮?”   他话音落下,宋尽遥的视线便随之下移,落在许采采身上。   师兄弟二人的衣服都出自宋尽遥之手,两人这时所穿的里衣不管料子还是颜色,都是一样的。   是以宋尽遥也能将许采采的身材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尚未完全长成,与他相比,的确衬得瘦弱。   但因为平日从未疏于锻炼,所以腰腹胸膛上也有薄薄的一层肌肉,很漂亮。   宋尽遥只看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他认为师弟这样就很好,只需健康便足够了,不必非要与自己一样。   但抬眸迎上许采采期待的目光,修士停顿几息,神情无波无动地回答:“你想的话,就会。”   许采采闻言立刻握拳:“我想,师兄以后教我!”   他觉得足够强壮才足够帅嘛,会显得他更有男子气概!   ……   两人泡得差不多的时候,微明峰结界忽的传来异动。   随着一阵微弱的波动,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纸鹤优哉游哉自山脚下飞来,带来了杂役弟子传来的讯息。   许采采抓过一看,原是他今日通过秘境试炼所获得的奖品送到了,这时已经放在微明峰山下。   许采采当即便激动地从水中站了起来。   若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奖品一定是全部弟子中最丰厚的。   少年太过迫不及待,当即用手往岸边一撑,便要直接从泉水中跃出去。   他动作太快,宋尽遥压根没来得及阻止。   这灵泉虽说不算太深,但也超过半人高了,许采采这样莽撞地动作,极容易磕到膝盖。   宋尽遥眉间一皱,下意识便抬手,却也只能在他腰后帮忙托了一下。   掌心顿时一片滑腻触感,隔着衣料仍觉温热。   修士原本肃然的神情一僵,等收回手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碰的是什么位置。   宋尽遥抬眸间,许采采已经上了岸。   少年如一条银鱼一般,腰线后的弧度寸寸破出水面,最后被泉水浸得泛红的双脚稳稳地站在玉制的地板上,沾了一地晶莹池水。   宋尽遥的视线凝在某一处,一时竟无法移开。   岸上,许采采迅速施法烘干身上的水,原本紧贴在肌肤上的里衣便恢复了蔽体的效果。   他这时心里只惦记奖励,连穿衣服的动作都是急匆匆的。   谁知穿好一回头,却见他师兄人仍待在泉水中不动。   原本许采采上岸的时候,宋尽遥已经因为一时着急站了起来。   这时许采采转头看向他的功夫,对方却又不知为何,重新坐回去了。   氤氲缭绕的水面遮到修士腰腹以下。   “师兄,怎么不走?”许采采很奇怪地盯着他师兄,问。   “你先去。”说话间,宋尽遥的身形又往水下沉了沉。   男人嗓音稍显滞涩:“我稍后便去寻你。”   许采采便更觉得古怪了。   往常泡灵泉泡到最后,都是他师兄开口催他结束,怎么这次对方反倒留恋起来了?   难不成他师兄终于知道灵泉的好了?   不过疑惑再多,许采采也没心思去细想,他这时更想赶紧看看自己的奖品都有什么。   于是只匆匆催他师兄一句快点泡完过来找他,少年便撒腿跑远了。 第8章   宋尽遥穿戴整齐,离开灵泉时,许采采已经取完奖品回到两人居住的庭院中了。   宋尽遥便径直过去。   内室里,许采采换了身更舒服的浅青色里衣,正盘腿坐在榻上清点自己获得的奖励。   少年整个人都美滋滋的。   小小的储物匣里东西不少。   大部分都是上品的法器、丹药和符箓。   其中一部分是修士们在打斗过程中十分常用的,不分境界,只需学会使用方法、灵力充足便可使用;另有一部分则是专供筑基期修士使用的,可以用来协助许采采早日渡劫结成金丹。   除此之外,还附带了许多灵植灵宠以及灵果。   灵植灵宠都可以养在身边,只要照料得好,它们大部分都能生出灵智。   不仅会变得聪明伶俐通人性,说人话,还能与修士一般拥有自己的灵力,并自行修炼。   到那时,它们就不仅可以陪伴主人,还能给主人提供很多帮助。   比如有的灵宠养大了,变得威风凛凛的,就可以当成坐骑用;有些灵植则会修炼出强大的防御能力和治愈能力。   许采采喜爱热闹,一向很喜欢这些动物植物,他恨不得养得整个微明峰上都是。   但可惜,宋尽遥似乎并不喜欢,并对此管得很严。   灵宠是一定要送走的。   灵植也需要经过他师兄的严格筛选,每每都是只能留下那么一两株。   这件事从许采采小时候起,就是这样了。   许采采一直也没弄懂宋尽遥的筛选标准是什么,也想不通他师兄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小动物小植物们。   他每次问原因,宋尽遥也不回答,只是哄他说不可以养。   许采采只当是他师兄太过喜静,嫌这些灵宠灵植太吵,才会如此。   不过,这次送来的灵宠真的很可爱。   是一只很小的,白色毛发像蒲公英一般蓬松柔软的小兔子。   许采采把灵兽袋捧在掌心,刚解开口子,小兔子便怯生生地探出脑袋来,开始四处观望。   它并不怕人,许采采伸手去摸它脸颊上的毛,它便撒娇般,顺势抬起前爪抱紧了那只手指。   一边蹭,一边亮着浅红色的眼睛去看许采采。   许采采顿时被可爱得心都要化了。   “师兄,”他忍不住开了口,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向宋尽遥,“你看它多喜欢我,这肯定说明我们跟它有缘分,真的不能留下吗?”   许采采又连忙强调:“我保证我自己就可以照顾好它!”   宋尽遥一身端正白衣,身形修长,安静地站在榻边看他清点东西。   许采采问这话时,男人虽然表情毫无变化,但眸色显然变得比平时冷了。   他垂着眼皮,视线落在许采采被兔子抱住的手指上,开口时语气冷硬:“不能。”   说着,宋尽遥便上前,将兔子的脑袋按回灵兽袋,并将袋口封上收走了。   许采采顿时大感悲伤,揪着袋子的边缘还想挽留,但他师兄简直是铁石心肠,动作毫不犹豫地直接将兔子重新锁回了储物匣中。   “师兄……”许采采仍不死心,仰着头又试探地喊宋尽遥一声,迫切希望对方能心软。   话落,颈后被燥热的手掌捏了捏。   宋尽遥走近安抚他,动作是颇为温柔的,但神情却变得更为冰冷固执。   “采采,听师兄的话。”   许采采知道,这便是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了。   他只好别过脸,叹一口气:“好吧。”   随着少年妥协的话音落下,宋尽遥的态度便立刻缓和下来。   男人继续揉着许采采后颈,哄了一句“乖”。   说完,他便又去筛选那堆大大小小的灵植幼苗了。   许采采望着他师兄冷淡自持的身影,虽然还是很舍不得小兔子,但好在这种情况出现的次数很多,他早就习惯了。   顶多是心中会有些遗憾。   而且兔子再可爱,也只是一面之缘,与之相比,当然是师兄最重要。   许采采可不想真惹他师兄不高兴。   再加上,他许采采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他知道在平日里,连他自己都还总是需要宋尽遥照顾呢。   万一真养了灵宠,他稍有疏忽没照顾好,到那时也是给他师兄添麻烦。   这么一想,许采采很快把自己说服了。   于是只过去片刻,少年便又转移了注意力。   这次送来的灵果他没见过,新奇感很快就代替了方才的失落。   许采采取出一颗嗅了嗅,果香浓郁,且能感受到里头充裕的灵气。   应当是掌事的长老特意为参加试炼的弟子安排的。   要修补在秘境中消耗的灵力,吃这种灵果也是一种极为快捷的办法。   许采采洗都没等得及,只在衣袖上草草擦拭两下,便直接满含期待地咬了一大口。   却不想差点被酸倒牙齿。   他当即皱起脸来:“好酸!”   宋尽遥已经将大部分灵植也重新放回了储物匣中,准备第二天送走。   他闻声很快看过去,皱眉道:“采采,酸就吐出来。”   许采采摇摇头,想说那多浪费啊。   他正要勉强嚼一嚼咽下,宋尽遥却已经放下手里的物件,快步走过来。   男人在榻边俯身,一手握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仰脸张嘴,另一手便探进他口腔将那块果肉取出来丢掉了。   许采采下意识“呜”了一声,连挣扎都没来得及。   宋尽遥的神情本来是担忧师弟的。   但当长指划过细腻温热的舌肉时,修士动作一僵,灰白的浅眸忽的颤了一下。   他取完便收了手。   许采采闭上嘴巴,咽了咽口水,他这会儿眼里仍是只有果子。   “这么补的灵果,怎么可以那么难吃!”   宋尽遥似是沉默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他平稳气息,应道:“难吃就扔掉。”   “啊?”许采采纠结,“可是很浪费。”   虽然很酸,但只刚才那一口,他就感受到了不少灵气呢。   宋尽遥见状便没再出声,只拿过他手中剩下的果子,面不改色地三两口吃掉了。   “……”   这次轮到许采采面露担忧了:“师兄,你真的不嫌酸?”   宋尽遥没应他,俯身将剩下的灵果收起来放好:“放久一点,或许会没那么酸,到时再吃,便不浪费了。”   许采采赶紧十分赞同地点头。   然后又将宋尽遥拽过来,让人在榻边坐下,他把选出来的最好的法器符箓都摆在他师兄面前。   “师兄,你挑一挑,看有没有你能用得上的。”   许采采这时眼睛明亮,整个人都乖乖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不能总是师兄照顾我,我也想对师兄好,回报师兄。”   许采采说得情真意切,宋尽遥一双眼却只盯着师弟张张合合、色泽红润的嘴唇,一时有些难以自控。   他藏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动,那处好似还残留着方才湿漉漉的触感。   只要稍一回想,宋尽遥便觉浑身燥热,下腹阵阵收紧。   可他从前不是没那么帮过许采采。   采采小的时候,傻兮兮地捡路过的石头去尝,宋尽遥吓得心慌,也是那般帮师弟将石子从口中取出来。   采采虽然长大了,他还是经常会像照顾小孩子那样给师弟喂饭,给师弟擦嘴……   但从前并没有哪次,会让他产生这种异常的感受。   胸腔里像是钻进了一团火舌,烧得他呼吸灼热,燥烈难安。   宋尽遥想得深了,耳边有片刻的嗡鸣。   之后修士胸膛起伏,浑身绷紧的肌肉才跟着缓缓放松。   “师兄!”许采采不知道已经喊了他多少声,少年都有些恼了,“怎么一直在发呆不理我!”   宋尽遥面无表情。   只将视线从许采采脸上,稍显艰难地移到摆在床褥中的一堆法器上。   他皱起眉,淡声开口:“我不需要。”   “师兄照顾你是应该的。”宋尽遥沉声说。   他不喜欢许采采说要回报他之类的话。   亦不喜欢许采采说什么有一天他要真正长大,要反过来照顾师兄。   每每许采采说这些,都会让宋尽遥觉得,对方像有一天会彻底不需要他,随时可以离开他一样。   宋尽遥无法接受。   “可是你不要,我会不高兴啊。”许采采哪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摇着他的手臂,变着法地劝。   少年又故作怀疑道:“难道你不收,是因为看不上我的这些奖品?”   听到前半句,宋尽遥本就有所动摇,再听见许采采后面的话,宋尽遥便立刻皱起眉了。   “不是。”他迅速开口否认。   之后实在是拗不过许采采,宋尽遥只好象征性地挑选几样收下。   许采采顿时满意,这才愿意熄灯睡觉了。   虽说修士的修为到了筑基,便可以不需要借助睡眠来补充精力了,但许采采今日白天与石妖打斗耗尽灵力,晚上又因为灵泉与奖品玩闹到这么晚,还是好好睡一觉方能让劳累的身体得到彻底的休息。   夜明灯熄灭后,床幔也被放下,周遭很快陷入昏暗。   许采采累坏了,加上他本来就睡眠好,所以几乎是刚躺下便睡着了。   他背对着窝在宋尽遥怀中,脊骨突出的腰背则紧紧贴住他师兄的胸膛与腰腹,两只手还能攥住他师兄的手指。   宋尽遥稍稍侧身,一只手臂探过去轻搂住怀里的人,宽大的手掌恰好可以捂在他师弟的肚子上。   这是许采采要求的。   他每每都非要宋尽遥抱住他了,才肯踏实去睡。   只是现在,许采采已然睡得香甜,宋尽遥却难以安神。   这些时日,身体出现异样的频次越来越多。   宋尽遥生性敏锐,不是粗心的性子,无法做到忽略。   他知道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   而且,宋尽遥很清楚。   不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病症,而是因为师弟,才会如此。   宋尽遥思绪纷乱,凝眉思索片刻,忽的闭上双眼进入了自己的识海。   里头的场景令他心神震动。   像是被迫直面从不敢接触的禁区,宋尽遥看清了自己识海中不知何时已根深蒂结的情根。   其粗壮的触角牢牢盘桓在识海的每一处,密密麻麻,猖狂至极。   这般情景,好似只有毁掉整片识海,才有拔除情根的可能。   宋尽遥心神不稳,呼吸愈发急促,最终像是无法再面对般,匆忙抽离神识,继而陡然睁开了双眼。   卧榻上,四周仍旧一片昏暗。   怀中熟睡之人的绵长气息就在耳畔。   薄透的月色下,修士的心脏似是要直接跃出胸腔,身上衣衫也早已被热汗浸透。 第9章   翌日清晨,太阳初升,又是天朗气清的一天。   木窗已被人打开,带着晨露湿气的丝丝凉风吹进内室。   许采采一夜好眠,这时惬意地站在榻边,发丝被风吹得轻轻浮动。   他眯着眼睛随意拨了拨,那缕黑发就被站在他身后的宋尽遥轻轻捞去,一同束进发冠中了。   衣物早已穿好,束完发便只剩赤着的双脚。   许采采已经醒了神,见他师兄去取长袜,本张口想说自己来,宋尽遥却已经按着肩膀,让他安稳坐在了榻边。   男人略一掀袍,在他跟前蹲下身。   许采采只好抬脚配合。   少年细瘦洁白的脚腕被大掌虚虚圈住,很快又被柔软的棉质布袜包裹。   许采采手撑在床边,低头看他师兄给他穿靴的动作,忽的歪头出声提醒:“师兄,你把靴子拿反啦。”   明显感受到跟前人原本有条不紊的动作一僵。   宋尽遥并未抬头。   只是在顿了顿后,拿着手里的靴子换只脚继续给许采采穿。   屋内一时静得不太寻常。   许采采沉默几息,缓缓皱起眉,敏锐地察觉出他师兄今天不太对劲。   许采采敢说,这世上绝没有比他更了解宋尽遥的人了。   即使他师兄这会儿看上去明明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一样的冰冷淡漠,毫无表情,习惯性地不说话只做事。   但许采采就是能感觉出来,对方明显心神不定。   而且,与宋尽遥截然相反,许采采全然不是闷不吭声的性子。   他觉出异样,就不假思索地直接问了:“师兄,我怎么感觉你有心事?”   宋尽遥仍未出声。   直到将两只靴子都穿上,给人整理好,才抬眸看许采采一眼,继而站起身。   “瞎想什么。”   他净了手,取来桌上放的蜜饯肉干杏仁之类的小零食,俯身装进许采采挂在腰间的小储物袋里,嘱咐人别忘了吃。   这便是彻底收拾妥当,可以出门了。   许采采却还站在榻边,狐疑地瞅着他师兄看。   宋尽遥神情仍旧冷淡,开口催他:“当心晨练迟到。”   许采采只好作罢。   一整个白天,宋尽遥有他需要忙的宗门事务与修炼任务,许采采也跟同门道友一块儿,上了一整天的剑法课与符箓课。   课程中间,一群年轻弟子围成一堆玩闹时,许采采便会把宋尽遥为他准备的零食拿出来,与朋友们分享着吃。   他向来大方,昨天在秘境试炼中获得的那些法器符箓,许采采也会特意挑选出十几样好玩有趣的,送给大家玩。没吃过的丹药,也要掰成几份挨个尝尝。   他真心待朋友,周围的人自然也都真心喜欢他,高兴与他在一起玩。   这么一来,许采采每日的修炼日常便都是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   如此这般无忧无虑地度过分外充实的一天,到了晚上时,许采采便早就将今早那不起眼的小插曲抛到脑后了。   夜里,微明峰内室中,许采采如往常般,在睡前把今天发生的趣事全讲给宋尽遥听。   这庭院里的一切家什摆件都由宋尽遥亲手置办,包括两人身下躺的这张寒玉床榻。   为保舒适,宋尽遥特意将床榻做得十分宽敞,即使再加上两个人也能绰绰有余。   不过这会儿,那么宽阔的地方,却有大半都空着。   许采采总是黏人得不行,从刚躺下,嘴巴讲着讲着,整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始往宋尽遥身上贴。   到这会儿,他为了能一边讲述一边看他师兄的表情反应,不至于让自己唱独角戏,已经半边身子趴在宋尽遥身上,手臂也撑在对方的胸膛上了。   宋尽遥元婴修士,岁数又大,早已不像许采采那样,还是改不了睡觉这一习惯。   他夜里其实已经极少有彻底睡熟的时候了,多数时候都是在静息安神,陪许采采睡。   所以即使在床上,男人也永远都是身姿端正地平躺在榻边。   修士不发一言,用一只手臂垫在脑后,垂着一双灰白双眸静静地听许采采絮叨。   在这般只有两人相处的私密环境里,不论许采采在他身上如何乱动,哪怕弄皱了衣衫,揪乱了头发,宋尽遥也向来不曾训斥阻止半句。   任由许采采怎么舒服怎么来。   许采采讲得差不多的时候,因为撑在他师兄身上的缘故,几缕发丝自额前垂落,轻飘飘扫在脸颊。   痒得他不舒服,少年便下意识将脸埋下,往跟前的胸膛上用力蹭了蹭。   少年挺拔的鼻尖似乎划到什么。   许采采尚未细想,便先发觉脸颊紧贴的肌肉忽然一个紧绷,变得极硬。   他鼻子都差点被挤到了。   然而还不等他先抬头,许采采便又感觉腰身一紧。   紧跟着,他整个人便被一股强硬又绝对压制的力道直接推开到一边。   视野翻转,脊背和脑袋摔进被褥里,虽然并不疼,但也足够令许采采震惊了。   他一时睁圆了眼睛。   不仅是震惊,甚至还有些受伤。   他师兄怎么回事?   如果许采采没记错的话,宋尽遥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凶巴巴地推开过他。   许采采胡乱从床上坐起来,扒拉几下自己摔得乱糟糟的头发,气恼地开口:“师兄?”   宋尽遥以手肘撑床,似是原想去拉许采采来着,但又更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神情极为不自然。   他眉头深皱,灰白双眼看向别处,呼吸有些发颤。   借着夜明灯的亮光,许采采注意到了他师兄额上冒出的细密热汗。   他当场一愣,顿时就顾不上别的了,眼里的不解在这时全化作了担忧。   少年忙重新凑过去。   两人的面庞近得呼吸可闻。   这次宋尽遥咬了咬牙,忍着没躲。   “师兄,”许采采眼睛直直地望着对方,担心得不行,“你早上就有些不对劲,身体不舒服是不是?”   “……”   宋尽遥暗中运转灵力,平稳气息的同时,将脸上那层薄汗也散去。   如此一来,修士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镇定。   “没有。”他与许采采对视,声线平稳地答。   “那你方才为什么突然推开我?”   许采采却没那么好打发,很快追问道。   在许采采看来,他们师兄弟二人亲密无间,相处起来不需有任何顾虑。   他们没什么是不能问不能说的,也没什么是要瞒着彼此的。   许采采问完,宋尽遥被师弟这样近在咫尺地盯着,不动声色地摒紧了气息。   他内心愈发煎熬,面上却只会变得更加冷硬。   “是师兄的错。”   他移开视线,放缓了声音,低声给人道歉:“师兄并非有意,你重新靠回来就是。”   许采采皱眉。   他本是打算一定要问到底的。   但宋尽遥一这样温柔地跟他说话,他思路顿时就全乱了。   腰后被有力的手臂揽住,宋尽遥靠在床头,重新把他抱进怀里。   男人宽阔的胸膛温暖而柔软。   许采采懵懵地埋脸在他师兄颈间,还要再开口,又感觉到宋尽遥一掌托着他的腰,另一手在他颈后轻捏,并顺着往下一遍遍地抚弄。   这是他小时候哭闹时,他师兄才会用的安抚他的动作。   许采采这回彻底抵挡不住了。   他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放松,一时间大脑放空,连困意都跟着袭了上来。   ……   接下来的十来天里,宋尽遥再没出现过类似这次的异样。   但也有好几天晚上,一向睡眠很好的许采采会莫名其妙地在半夜醒来,然后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他师兄的手臂,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他师兄的本命剑。   而宋尽遥本人却不知所踪。   然而到了清早,一切又都恢复原样,许采采又是在他师兄的怀里睡醒的。   许采采再好哄,也不是傻子。   他知道他师兄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而且还不愿意告诉他。   正是因为如此,许采采才在被糊弄了几回后,只好选择暂时忍着不再问。   但时间长了,他心里也会感到难受。   因为宋尽遥从来不曾这样过。   就像许采采愿意让宋尽遥给他戴上那枚可以时刻监视他的手镯一样,宋尽遥对许采采也向来都是坦诚的。   虽然话少,不会主动开口,但每每许采采问什么,宋尽遥都会答什么。   不会对他撒谎,更不会这样刻意隐瞒他。   许采采被宋尽遥养得坦荡直率,本就是心里装不得事的性子。   现在让他明知道出了什么事,却不能问,不能知晓内情,尤其这事还跟他最亲近的人相关。   这简直比把许采采放在油锅上煎烤还难受。   就这般又过去了四五天,在许采采已经被这件事影响了正常生活,连玩都没什么心思,变得总是唉声叹气的时候,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这天下午,许采采按照约定的时间结束课程,走出书院,却没看见他师兄过来接他的身影。   倒是守在书院大门外的杂役弟子看见许采采后,给他传了话。   说宋尽遥宋师兄交代需去药王谷一趟,会在天黑前回来。   许采采这几天本就闷闷不乐的,容易胡思乱想,这时听到宋尽遥是去了药王谷,当即吓得脸都白了。   害怕宋尽遥真的生了什么大病,许采采急得简直想直接追过去。   但他只是普通弟子,身上没有担任什么职务,需要得到长老的批准,才能随意出入宗门。   书面批准向来繁琐,许采采望向即将暗下的天色,在心中算了算。   说不准他出宗的申请还没批下,宋尽遥就已经回来了。   而且冷静下来后,许采采也意识到药王谷距离长清宗实在是有些远。   他修为不够,不像宋尽遥那样可以御风或是瞬移。   即使是御剑,他也不够熟练,从没独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真莽撞地追去,到时说不准还是给他师兄添麻烦。   思前想后,急得团团转之际,许采采总算想到一个主意。   其实在小时候,尚未筑基,身体还是肉体凡胎的那些年,许采采没少往药王谷跑。   因为那时宋尽遥没有照顾凡人小孩的经验,总害怕会把许采采养坏。   所以每每许采采稍有不舒服,宋尽遥就会不怕麻烦地抱着人去药王谷。   次数多了,药王谷谷主一看见他们师兄弟两个就面露嫌弃。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性格活泼开朗的许采采在药王谷也交了不少好朋友。   其中关系最好的,便是一位从小跟在谷主身边的小药童。   对方比许采采还小两岁,就因为许采采总是带着他到处玩,在药王谷里“闯荡江湖”,所以小药童将许采采拜为了大哥。   这个称呼直到两人长大了也没改。   就当闹着玩。   许采采想到这点后,便立刻跑回微明峰去取传讯符。   他打算直接托小药童帮忙打听,他师兄究竟去药王谷干什么去了。   尽量简练地叙述完问题,许采采手中捏决,传讯符很快便化作几道灵气,朝着药王谷的方向迅速飞去。   太阳开始落山。   天色彻底暗下之际,宋尽遥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御风落在微明峰山下。   周遭结界感知到他,轻轻波动。   修士能感知到许采采的气息,少年这时应当就待在两人居住的庭院中。   但破天荒的,一向黏人的师弟这次并没有立刻跑出来迎接他。   院落里,许采采坐在两棵粗壮大树中间的秋千上,正忙着跟药王谷小药童来回传讯。   先是小药童收到他的讯息后,很快便送来的回复:   [我告诉你采采大哥,多亏我是谷主身边最厉害的药童,才能给你打探你要的消息。那可是元婴修士!真得罪了我没得活的!而且,我们药王谷是严禁医修泄露患者私隐的,不过嘛,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小药童,所以我可以,而且你是家属嘛……]   许采采坐在那里,手中紧紧捏着这枚传讯符。   他神情紧张,竖着耳朵听得正认真,却发现后面已经没了。   传讯符每次可以传达的话语很有限。   而许采采差点忘了,他这位昔日好友是个超级话痨!   许采采愤愤握拳,然后做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又扔出一张传讯符催促对方:   [算我求你,直接说重点啊!]   如此又等了好一会儿。   在许采采感知到山脚下结界波动,是他师兄回来了的时候,新的传讯符终于来了。   小药童慢吞吞的声音再次传出来:   [好了好了,我这就说到重点了嘛。你师兄身体健壮得很,他不是来看病的,他来问我们谷主有没有拔除情根的方法,最后还拿走了一瓶绝情丹。]   许采采听完这段,原本焦急的神情褪去,全然变成了呆愣。   一时间,他的大脑又开始转不过来了。   话痨小药童的传讯符却还在继续。   [采采大哥,我真震惊,原来像你师兄这样的大冰块也会陷入爱情吗?]   [还有,陷入爱情不丢人,你师兄他来要绝情丹做什么?难道要改修无情道啦?]   絮絮叨叨的声音说个没完。   但许采采抬眼望向从远处走近的熟悉身影,根本就听不进去了。 第10章   微明峰的院落一年四季如春,绿意盎然,景致极好。   许采采一身青绿衣衫坐在郁郁葱葱的草木之间,与周遭景色浑然一体,像只从这片灵气充裕的天地间催生出的灵动精怪。   不过此刻,因为刚接收完传讯符送来的讯息,少年的神情仍旧呆呆的,显然是还没缓过神来。   他就坐在轻轻荡动的秋千上,看着他师兄很快走近。   两人对视上时,许采采的视线稍有闪躲。   他一向直言直语,这会儿与他师兄面对面,却莫名地犹豫了。   宋尽遥垂眼看他,皱眉轻皱:“怎么坐在这里发呆。”   说完,动作自然地抬手拂去落在少年发间的枝叶碎屑,又给人整理好稍显松垮的衣领,之后便去握许采采的手,打算牵着人回屋。   也就几步的路程,许采采很快在心里纠结完了。   他与他师兄之间,没什么是不能摊开说的。   许采采此刻心里充满了疑问,若是不问出来,他今晚压根睡不着。   “师兄。”刚走进室内,在宋尽遥松开手的时候,许采采又连忙探过去牵住了对方的手指。   少年皱着眉,神情严肃又认真:“我问了药王谷的人,知道你去拿了绝情丹,还想拔除情根。”   宋尽遥本是要去给他倒杯热茶,闻言神情未变,只停下了动作,垂眸与许采采对视。   许采采黑眸微颤,似是试探般,问出心中的猜想:“师兄,你为什么突然要吃绝情丹?是真的要改修无情道,还是……有了心仪之人?”   宋尽遥垂眼听着,灰白眼眸毫无波动。   不过,他像是完全没听进去许采采前面所说的内容,只应最后那句。   修士被牵住的长指痉挛般颤动了一下,嗓音冷淡地反问:“若是有,采采要怎样?”   许采采当即便被问住了。   他睁大眼睛,嘴巴也跟着微张,但一时根本答不上话。   除了震惊外,许采采此刻心中最强烈的感受竟是慌乱。   许是因为他从始至终过的,便是只有他们师兄弟二人的生活,从不曾有其他人加入。   所以许采采此前还当真从未想到过,他们两人中的谁今后也会与大多数修士一般,找个道侣成家。   当然,他师兄面对外人时太过冰冷的性格,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许采采思绪跑得飞快。   宋尽遥有了喜欢的人,那么对方会不会不喜欢他,还会跟他抢师兄?   还有,若他师兄真成了家,那肯定是不能再继续与他同住,而是要与道侣同住了。   许采采下意识地,视线颤悠悠地在这屋子里绕了一圈。   那到时候,他肯定要从他们师兄弟二人共睡的内室搬出去,把地方腾给他师兄和道侣。   不仅如此,师兄平日里总是那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他,以后大概率是也没了。   照顾对象要换成道侣了。   许采采想着想着,心中便愈发苦涩,但他最后都给压了下去。   他不能做不懂事的师弟。   师兄把他从小抚养长大,为他做的早已足够多了。   他许采采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恩负义,去耽误他师兄的终身大事。   于是愣神几息后,许采采喉结滚动,咽下喉间的闷堵感。   他抿了抿唇,做保证般,认真对宋尽遥道:“师兄放心,我当然会永远支持你。若我真有了嫂子,也一定会对嫂子好的!”   宋尽遥原本稍显明亮的灰眸一变,眉眼不受控制地往下压。   他转身走开,温茶去了。   ……   到了夜里该睡的时候,许采采躺在榻上,整个人比以往这个时辰精神好几倍。   他到底还是小孩心性,刚想到宋尽遥或许会有道侣时,便下意识觉得他师兄是要把给他的糖分给别人似的,所以心中难免不舒服。   但过了那一会儿,许采采便很快想明白了。   不管他与宋尽遥的关系有多亲密,他都不能霸占师兄手中全部的糖。   许采采从小是被宠大的,从不缺乏关爱。   所以想通后,他也愿意去分享、给予出更多的关爱。   接受了这点,许采采就不会对这个话题感到不自在了。   他又恢复了有什么就问什么的状态。   此刻师兄弟二人如往常般躺在榻上,许采采潜意识般,并没有凑过去趴在他师兄身上乱动,而是规矩许多地侧躺在了宋尽遥里侧。   两人之间隔了一只手臂的距离。   “不过师兄,你有喜欢的人明明是好事,为何却要吃绝情丹?”许采采仍惦记着这个,稍显担忧地问。   他在心中猜测,难道是师兄所喜欢的人,反而对师兄无意,这才导致他师兄为情所困?   宋尽遥仍是平躺闭目,闻言眼睫颤动,但语气平稳。   “我了解后,明白绝情丹害处过大,所以已不打算吃。”   许采采闻言连连点头:“那最好了。”   他也知道绝情丹这药很不常见。   越没人用的药越邪门,他师兄不吃当然是最好。   听着少年明显松一口气的语调,宋尽遥睁开眼,偏头去看许采采。   实际上,在长清宗甚至整个修真界,都有不少师兄弟在日常修炼中互生情愫,最终结为道侣的范例。   只要不影响修行,不妨碍他人,同门师兄弟之间谈情说爱,互相促进,反倒值得提倡。   但他与许采采,并非普通的同门师兄弟。   许采采五岁便来到他身边,由他亲手养大。   宋尽遥眼看着许采采由稚嫩孩童,一天天成长为如今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   如此这般如父如兄的感情,却畸变为那些肮脏的心思,实在有悖道德伦理。   而且,最重要的是,会吓到许采采。   甚至还会摧毁宋尽遥在许采采心中的师兄形象。   这两者更是宋尽遥最无法接受的。   所以,修士在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很快便开始想办法纠正。   宋尽遥这人,一向对身边之事控制欲极强,做事也是干脆利落,雷厉风行。   更何况,他不是没注意到,自己的异常已经影响到了总是分外关心他的许采采。   一开始,宋尽遥查询到的很多方法,无一例外都在建议他暂时远离许采采。   书中建议,情感上的冲动可以靠距离与时间冲淡。   但对宋尽遥而言,让他远离师弟,倒不如直接让他去死。   宋尽遥幼时便是独自一人艰难苟活,从挣扎活命到踏上修行之道,百余年间,他始终都只有他自己。   身边唯有一个许采采,宋尽遥早已把师弟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许采采就是他的双臂,他的心脏。   如果有什么事物试图迫使宋尽遥与许采采分开,那他定会先下手除掉对方。   这便是宋尽遥去药王谷找寻拔除情根的方法的原因。   但是,今日走这一趟,宋尽遥了解到无论是拔除情根的术法,还是服用绝情丹,都不可行。   这两者所断绝的,不仅只是道侣之间的情爱,而是一个修士所有的七情六欲。   包括师兄弟情。   如此,宋尽遥便也很快将这两个选择排除了。   他会继续去想别的办法。   宋尽遥心中情绪沉重,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   他只是在思索间,不知何时侧过了身,视线稍一落在许采采脸上,便没再能挪得开。   但因那双冰封般的双眸克制得太过,并未透出任何情绪,所以许采采便还以为他师兄只是在盯着他发呆呢。   而且,许采采的思绪比宋尽遥活跃多了。   他已经在心中认定他师兄就是单相思。   这样一来,宋尽遥半个月来的异常,便都解释得通了。   许采采平躺在床上,联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你前些天总是隔三差五的就半夜消失,我当你是身体不舒服,现在一想,原来是思念心爱之人思念得睡不着啊。”   宋尽遥支着脑袋看他,闻言眉头轻皱。   却又因为被什么字眼戳中,喉结微动,并未出声否定。   许采采自言自语惯了,也不介意宋尽遥应没应他。   又想到居然有人不喜欢他师兄,许采采第一反应是对方很没眼光。   但细细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   毕竟他师兄的个性,是太闷了些。   许采采这回严肃起来。   他原地翻了个身,支着身体趴在床上,这更方便他与宋尽遥对视。   “师兄,”少年正色道,“依我看,你的性情确实有些冷淡。”   回想着平日里看的话本,许采采认真建议:“你平日与心悦的对象相处,应该温柔一点,嘴甜一点,这样才能讨得人家喜欢。”   宋尽遥与师弟乌黑泛光的眼睛对视,灰白双眸闪动。   他喉间一滚,语气郑重地低声问:“采采希望,我温柔些?”   许采采笑起来,立刻肯定地点头。   “当然。”   他手心捧着自己的脸,趴在那里笑眯眯的,似是在回想什么。   “我最喜欢你每次温柔地哄我,我的脑袋会马上变得晕晕的。”   许采采将他师兄从上到下全部打量了一遍,继续道:“师兄,你长得好看,为人端正,修行上又那么优秀,若是再加上一条温柔,怎么可能不招人喜欢?”   许采采向来嘴甜,宋尽遥听得竟有片刻的失神。   不知不觉间,他双眸间的冰霜化开,还真浮现出几分温和来。   宋尽遥视线仍锁在许采采身上,愈发移不开了。   他压下心头炽热,将师弟的话牢记在心中。   但许采采很快就补上了最后一句。   “到时师兄再去讨嫂子的欢心,当然也是不在话下。”   “……”   宋尽遥原本缓和下来的神情复又变得极为冰冷。   没有任何征兆的,许采采忽然感觉手臂被人牢牢钳住,他师兄直接捞着腰把他拽进了怀里。   脑袋埋在男人胸膛上,虽然不疼,但差点闷得许采采透不过气。   少年扑棱着双手胡乱挣扎,但强硬的怀抱丝毫不松。   宋尽遥只略一调整姿势,让他能喘得过气,便又把人抱紧了。   “师兄!”就这片刻功夫,许采采被折腾得脸都红了,“你做什么呢!”   宋尽遥把他按怀里,大掌在少年背后一点也不温柔地用力揉了揉。   泄火一般。   “你永远不会有嫂子。”修士缓出一口气,语气冷硬地开口。   被全方位压制的,脑袋懵懵的许采采:“啊……”   宋尽遥又想到什么,从储物袋里拿出那瓶绝情丹,当着许采采的面捏成碎粉扬掉了。   以体内真火一烧,渣都不剩。   “绝情丹一事,今后也不需再提。”   许采采神情呆愣,再次张口,欲言又止。   可惜脑袋又被他师兄按回颈窝。   宋尽遥强硬道:“天色已晚,不能再说话了,睡觉。” 第11章   许采采向来大大咧咧。   那天之后,什么“心仪之人”、“嫂子”、“绝情丹”之类的事都不再被提起。   又见宋尽遥重新恢复如常,不再有什么令人担忧的异样,许采采便很快将这场插曲丢到了一边。   又过去数日,宋尽遥接到了掌门委派的出宗事务。   在整个修真界久负盛名的九溪城是一座大城,城中不仅修炼资源丰富,供凡人生活的资源亦十分充足。   所以长久以来,在培养修仙人才的同时,富饶强大的九溪城也庇护了一方百姓,城中氛围安定团结。   九溪城内有数个大大小小的修真氏族以及门派,各个势力共同协作治理城邑。   而最终权力最大,在重大事务中掌握决定权的,便是实力最为强盛的萧氏家族。   因为距离过远,长清宗与九溪城早在许多年前就不再有什么利益往来。   但论人情,长清宗上任掌门与萧氏家族现任老族长曾为故交。   萧老族长宽厚仁慈,古道热肠,早年曾为建设长清宗费心费力。   所以每年萧老族长办寿宴,长清宗都会有所表示。   今年,经过掌门与各长老的商讨,这份任务便落在了宋尽遥身上。   被点名一同前去的还有谢问玉。   听到又要跟在宋尽遥身后办事时,谢问玉当即就十分不爽,一张脸拉得老长。   掌门时至今日,早已了解自己大弟子的脾性。   瞥见他这副模样,他没再直言嘱咐对方要多学习宋尽遥的办事能力,而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尽遥虽行事果断,处事干脆稳妥,但却不能面面俱到,”掌门拂拂胡子,语气殷切道,“此次前往九溪城参加寿宴,为表长清宗的重视,将有不少年轻优秀的弟子随行。   “你身为师父的大弟子,众师弟心中的好师兄,这管理照看众师弟、负责师弟们安危的重任,只得由你来担。   “且届时九溪城来客众多,定是人多杂乱之际,你们一行人人地生疏,你与尽遥更当互相协助。”   听完这番话,谢问玉顿时明白,这次离宗,不再是让他继续跟在宋尽遥后面学习。   而是宋尽遥反而需要他的帮助。   如此一来,谢问玉便顿时通体舒泰,昂首挺胸地接下了任务。   望着自己大弟子满意离去的背影,掌门松一口气,抹了抹脑门上因为苦苦思索措辞而冒出的汗。   而微明峰这边,许采采也在随行之列。   因为年纪尚小,所以除了宗门定期组织的外出历练外,许采采一直都极少出长清宗。   像这次这样十分正式的远程出行,更是从没有过。   在这之前,每次宋尽遥有任务,都是他眼巴巴地送宋尽遥出门,又眼巴巴地盼着师兄回宗。   许采采不是没撒泼打滚,缠着宋尽遥非要让人把他捎上过。   但宋尽遥的离宗任务大多都是降妖捉怪,无一不凶险万分。   所以无论许采采怎样撒娇,他都是狠心拒绝师弟,之后再想办法补偿哄人。   然而这次,与以往的危险任务不同,只是参加寿宴。   且九溪城是出了名的民风淳朴,所以行程中只需多加注意,便出不了什么意外。   这便是宋尽遥同意带上许采采的原因。   ……   离宗当日,一行人乘坐宗门提供的高阶法器飞舟出发。   长清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次次派弟子出行的条件自然不会差。   一是不会亏待门下弟子,出门在外尽量为弟子们提供更好的协助;二是出行阵仗如何,也代表了长清宗的脸面。   高阶飞舟不需有人掌舵。   只需提供充足的灵石作为动力,且将带有九溪城气息的请柬传输进去,飞舟便会十分平稳地自行朝着目的地驶去。   至于飞舟内里,亦是十分宽敞舒适。   因为大小可依照需求自行调节,所以随行的数十名外门内门弟子,每一位都可以拥有自己独立的小间。   面积虽不大,但供单人休息绰绰有余。   飞舟在空中上升到一定高度,沿着线路稳定前行后,里头的人便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摇晃与颠簸。   众弟子们的旅程十分自在,大家都自觉地负责起各自的责任。   有的分发吃食,有的提供消遣玩乐,也有弟子会轮换着在飞舟周围巡视站岗,氛围和谐而放松。   许采采以前出行,宋尽遥会御剑带他,也会使用飞行法器载他,但乘坐飞舟还真是头一次。   许采采好奇心重,看哪儿便都觉得新奇。   少年凑在甲板上,撑着栏杆探手,乌发在身后浮动,手指能触碰到浮在眼前的云彩。   在甲板上玩了将近一个时辰,宋尽遥安排好事务过来,牵着手腕把许采采带进了船舱。   虽说飞舟外围有结界保护,飞驶中的冷风并不会吹到人。   但外界到底不如长清宗里纯粹干净,不能保证不会感受风邪。   舱内有供人休息的桌椅,宋尽遥带着许采采坐下,给人手里塞了一碗飞舟上配备的灵膏。   灵膏由稀有药草灵果炼制而成,具有快速净化补充灵力的功效,是十分难得的好物。   长清宗财大气粗,便以此作为宗门弟子出行时常备的吃食。   许采采捧着碗,只挖了两勺便不想吃了。   灵膏好是好,就是不怎么好吃,除了道涩涩的草药气息之外,便什么滋味都没有了。   且因为质地太稠,黏嘴得很,许采采一向不喜欢。   宋尽遥给人整理好玩闹间弄乱的长发,垂眸瞥见许采采又在挑食,便拉过椅子在师弟身旁坐了下来。   他总是像变戏法似的,一言不发地从自己储物袋里取出两袋许采采爱吃的甜糕与肉干来。   这可是飞舟上其他弟子都没有的。   看见是自己爱吃的零食,许采采一改无聊的神态,顿时就来了食欲。   少年亮起眼睛,一边说着谢谢师兄,一边扒拉着甜糕袋子,挑自己爱吃的口味去了。   宋尽遥就坐在旁边看着自己师弟。   那碗灵膏不知何时转到了他手上。   许采采吃两口甜糕,宋尽遥便在一旁,挖半勺灵膏给人喂到嘴边。   有甜糕的中和,再加上宋尽遥十分耐心地小口小口地喂,灵膏就变得容易下咽许多。   这般甜的吃腻了,许采采还能用肉干解腻,他一时便吃得不亦乐乎。   一碗灵膏好不容易快哄着人吃完的时候,谢问玉闲来无事,也晃晃悠悠来到了这边船舱。   他本来是履行自己管理众弟子职责,亲自四处巡视的。   巡视完想着进舱里坐下歇歇,谁知一只脚刚踏进,便看见宋尽遥一手拿碗,一手执着盛了灵膏的勺子,正静等许采采咽下口中的茶水。   谢问玉当即惊呆在了原地。   平日在长清宗,因为将宋尽遥看做竞争对手,总是喜欢将自己与对方比较,所以谢问玉没少暗中关注宋尽遥的成绩与修为。   甚至连宋尽遥手中有多少法宝灵石,谢问玉都在失眠时无聊地计算过。   直到得出宋尽遥肯定没他家有钱的结论,他才肯去睡。   但再怎么样,谢问玉从没对宋尽遥的个人生活方式有过丝毫兴趣。   所以这时能亲眼目睹宋尽遥与许采采在私下里相处的场景,于谢问玉而言还真是头一回。   他睁大眼睛呆愣了好一会儿,险些没惊掉下巴。   而那边坐着的两个人里,宋尽遥只靠气息便知来人是谁,所以视线都不曾从许采采身上挪开。   倒是许采采,被谢问玉这幅奇怪模样弄得一头雾水。   谢问玉消化完了,才有所反应,顿时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他绕着许采采和宋尽遥用的桌子来回踱步。   “真想不到啊宋尽遥,你居然还有这样伺候人的时候?”   谢问玉用手里的折扇敲敲下巴,语气故意道:“要我说,贴身侍从也没有这么伺候主子的吧?怎么吃个灵膏还要一勺一勺地喂?”   说完,他又凑到还没反应过来的许采采身边。   这次看向许采采的眼神,里头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了。   “采采,你是真厉害,”谢问玉极少这么由衷地夸奖一个人,“告诉我,你用了什么法子让宋尽遥这般听你使唤?”   许采采这会儿终于知道他在惊讶什么,顿时变得十分不自在。   他下意识地,伸手便去夺宋尽遥手里的那半碗灵膏:“……师兄,我自己吃。”   可宋尽遥却没松手。   那只碗被他用两根指节拿在手里,许采采愣是没夺动半分。   方才听谢问玉吵吵闹闹说了那么多句,宋尽遥的神情变都没变。   这时见对方惹得许采采不给喂了,宋尽遥却立刻皱起眉,眸色极冷地瞥向谢问玉。   谢问玉这会儿心情极好,并不想打架。   宋尽遥窝窝囊囊伺候人的样子,看得他心里异常舒服。   于是他连忙笑着抬手示好,一改往日次次都非要与宋尽遥争个高低的模样,自觉往后退开了:“你们继续,继续。”   说着,又没忍住站在舱门处,抱臂继续欣赏一番。   多看了两眼后,谢问玉忽的眉头一皱,脑海中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许采采与宋尽遥这般亲密相处的画面,不知为何,居然让他想起了家中十分恩爱的父亲与母亲。   联想到这里的时候,谢问玉忽的整个人一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他痛苦地咧嘴:“真是救命,我爹娘都没你们师兄弟两个腻歪!”   说完,像是再也待不下去似的,不待人赶,便自己扭头迅速跑掉了。   咋咋呼呼的人离开,舱内顿时间又恢复安静。   许采采呆坐在原处,垂着眼,脸颊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通红。   如果不是谢问玉这番玩闹,他此前还真的从未注意过。   少年的神情颇为苦恼。   现在这么一想,他与他师兄的相处方式……似乎真的很不正常。   许采采拧着眉,脑袋里飞速过一遍,最后发现找遍整个长清宗,似乎也没有哪对师兄弟会像他们这样。   而且……   谢问玉最后那句话也像个小石子似的,在许采采心中扔出一圈圈荡动的涟漪。   父母离世时,他已有五岁,已经能保留一些印象深刻的回忆。   一幕幕温馨的画面闪过。   许采采记的清楚,他的父亲母亲亦是恩爱非常的。   经由谢问玉的提醒,许采采甚至能记起他幼时坐在娘亲腿上,爹爹喂他一小口米粥,便会喂娘亲一大口米粥的场景。   思绪纷飞,又联想到宋尽遥平时为他穿衣,为他束发……这般数不清的亲密无间的情景,似乎也都能找到对应。   许采采脸颊烧红,心中强烈的别扭感一时令他坐立难安。   他和他师兄的相处,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像正常师兄弟。   于是沉默半晌后,许采采抬眸看向宋尽遥,小声地开口:“师兄,我已经长大了,你以后别再惯着我了。”   他只当是自己刚成为宋尽遥的师弟时,还是个什么都不会小屁孩,所以他师兄不得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细心照看他。   一直维持到了现在,也一定是因为太过习惯,两人都没想起来要改。   宋尽遥一直垂眼看着他,几乎是毫不停顿地否定:“不必在意他人的话。”   许采采闻言却将眉头皱得更深了。   “谢问……谢师兄方才那么说,你没有不高兴?”   说什么他师兄比侍从还会伺候人,许采采听着都很不舒服,心里感到羞愧极了。   让他发觉自己的确是被惯得很过分。   “我为何会不高兴?”   宋尽遥却颇为不解。   他皱着眉,想不通许采采在介意什么。   同时在脑海中把谢问玉所说的话回想了一遍,甚至还觉得都挺顺耳。   谢问玉这人,有时也不是那么讨人嫌。   许采采呆愣,反倒被他师兄问住。   少年一时张了张嘴,答不上话来。   宋尽遥垂眸看向他,再次重复道:“你我师兄弟二人之间,不需他人来指点。”   他语气极为平静,言语利落。   似乎让许采采陷入纠结疑虑的东西,于他而言算不上任何烦恼,不需有丝毫考虑。   说完,修士抬起指腹,给师弟擦粘在唇上的茶渍。   因刚刚饮过热茶,许采采双唇润红,触起来温热软腻。   少年还有些出神,再次开口说话间,唇齿张开,有一瞬间含住了按在唇上的微凉指尖。   指节一僵,身侧的人呼吸陡然收紧。   宋尽遥眸色都跟着沉了沉。   不过许采采压根注意不到,他还烦恼着呢。   “师兄。”少年皱眉抬眼,声音仍旧低低的,好似犯了多大的错。   “你每天都这样照顾我,真的不嫌麻烦吗?”   宋尽遥原本有些出神。   许采采这话把他汹涌掀起的情欲生生浇灭,令他严肃地冷下脸来。   “为何会这么想?”   修士的眼神重又变得十分不解,甚至带上了些许偏执。   “我从未说过这是麻烦。”   宋尽遥情绪淡漠,在别的方面或许会反应迟钝些。   但一旦许采采有任何想要推开他、拒绝他、与他保持距离的意图,宋尽遥就会如嗅到血腥味的野狼一般,极为敏锐地立刻警觉。   他的神情变得固执且冷硬,灰白的一双眼紧紧锁住跟前的人。   “采采,别再乱想,”男人揉着师弟柔顺的发顶,语气毫无波动与人强调,“师兄会永远这样待你,也只有师兄可以,采采能记住吗?”   许采采很迟缓地眨眼,仍有些发愣。   他心中还是隐有顾虑。   似乎觉得越是这样,便越是有哪些地方不太对。   但宋尽遥不容忽视的炽热视线落在身上,几乎让他无法思考了。   许采采在心中挣扎片刻,只好轻轻地点了头。   宋尽遥见状,便满意了。   “很乖,”他总算移开视线,垂眼又挖一勺灵膏送到许采采唇边,低声地哄,“采采,张嘴。” 第12章   三日后,长清宗的飞舟抵达了九溪城中心城区。   九溪城地下灵脉脉络丰富,与当地河流走向相似,这便是该城定名为九溪的缘由。   宋尽遥与许采采一行人抵达时,中心城区已经聚集了从五湖四海赶来祝贺的各路修士,城内城外皆热闹非凡。   一早得知长清宗的弟子会在这时抵达,萧老族长早早便在府中等候待客。   并不是寿宴当日,所以萧府中并没有停驻多少来客,几乎与平时一样宁静有序。   宋尽遥带领着许采采,以及一行宗门弟子进入面积宽阔的接待大堂。   刚一走进,萧老族长便拄着拐杖面带笑容地迎接上来。   萧老族长年岁极高,须发尽白,慈眉善目。   实际上,在强者林立的修真界中,温顺和善的萧老族长在修行上不算突出,只因其乐善好施、与人为善,所以颇受各界敬重。   只不过,即使修行再不突出,萧老族长也是常年修炼的大能。   可对方刚走近,许采采等人便都注意到,老者拄着拐杖的身形颇为不稳,面色亦是十分憔悴。   为招待他们一行人,老族长面上皱纹间挤出笑容,浑浊双眸泛着点点亮光,却更像是在强撑。   心中觉得有异,但一行人并未多言。   宋尽遥牵着许采采,与谢问玉各自上前介绍寒暄。   得知谢问玉是长清宗当今掌门亲传大弟子,而江执道唯有的两位亲传弟子都来为自己庆生的时候,萧老族长笑得连连点头。   欣赏后辈的目光落在一行弟子身上,老族长嗓音微哑,语气轻缓。   “好,只看着你们这些顶天立地的年轻人,我心中便十分欣慰。你们定要好好守护长清宗,护一方安宁。”   老人神情殷切,众人当然是立刻点头应和。   之后又各自坐下,老族长关切地向宋尽遥与谢问玉询问长清宗的现状。   正闲聊之际,大门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白袍青年由侍从引导,缓步走进大堂。   那人一身素白薄衫,手中亦执着一根细细拐杖。   他相貌清雅白净,只是双眼由一道两指宽的白绫遮住,行走间脚步迟缓,需在手杖与随从的协助下前行。   来人的出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待他在宋尽遥等人对面坐下后,老族长才开口介绍。   “这是我儿,名唤阅霜。”   话落,萧阅霜面朝着长清宗弟子所在的方向,不失礼节地浅浅一笑。   许采采他们倒是听说过萧老族长有一爱子。   且因为是老族长唯一的孩子,所以老族长十分注重对萧阅霜的教育,从小将其带在身边读书修行。   时间长了,萧阅霜也以父亲为榜样,养成了嫉恶如仇的性子,最热衷于惩恶扬善。   据说早年间,一旦有难缠的妖修魔修在九溪城附近作怪,萧阅霜定是第一个赶到的。   看出众人的关心与疑惑,老族长并不忌讳,简单介绍了原因。   原是在十多年前,萧阅霜在与擅长使用瘴气的魔修缠斗时,不慎被伤了眼睛。   魔修所练的瘴气并非普通邪气,老族长为儿子寻遍医修也无法治愈,一双眼就这么废了。   原本,虽无法视物,但萧阅霜还可以借助自身灵力感知外界。   但也就是一个多月前,在又一次为九溪城驱逐魔修的过程中,萧阅霜不幸身受重伤,坠落悬崖。   那时,大家都以为他已经丧命。   可悲痛万分的老族长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在崖下找寻了三天三夜,最终还真找回了满身是血的儿子。   只是回来后,萧阅霜因重伤难愈,修为折损,暂时无法再动用灵力,这才与眼盲的凡人没什么两样。   而萧老族长在这一个多月里经历大起大落,又为儿子的伤耗尽了心力。   许采采听完,心中替人难过,这时也明白老族长为什么会这样憔悴了。   大家听完这些,心中都不好受。   他们又是心疼萧家父子,又是痛恨作恶的魔修,气氛一时十分低沉。   幸而谢问玉能说会道,又因为本就出身这样的大家族,十分擅长哄长辈高兴。   所以很快就用几句话的功夫,轻轻掀过这篇,又聊得老族长面上流露出笑意。   许采采坐在宋尽遥身边,因为刚坐下那会儿有点紧张,所以还一直在桌下跟他师兄牵着手。   他没那么容易从方才的话题中抽离,一直不由自主地看向远远坐在对面的萧阅霜。   对方双眼蒙着白布,无法视物的模样,让他不得不联想到自己的师兄。   许采采是在六七岁时,才得知宋尽遥曾患眼盲症的。   那时正是他跟宋尽遥彻底不再生疏,变得亲密无间的时候。   小孩子直到这时,才敢无所顾忌地问出一直好奇的问题。   他很想知道他师兄眼睛的颜色为什么和大家的不一样。   浅浅的,透透的,像冰玉,又像银白的珍珠。   宋尽遥当时把他抱在腿上喂饭,只苦恼怎么才能哄师弟多吃几口,闻言便语气冷淡,像在回答一件极不相干的事答道。   “幼时生病,才会如此。”   许采采那时还小,呆愣愣的。   不是很懂,但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了。   直到十几岁,他缠着师尊打听好几次,才总算清楚了解了宋尽遥幼时的经历。   宋尽遥出生于凡间的富商一家,因富甲一方,所以家族亦算有权有势。   原本,因为上面几个孩子资质平平,所以父母便一直对尚未出生的宋尽遥寄予厚望,希望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但当发现宋尽遥出生便双目无神,患有眼盲之症后,父母两人当即便心情凝重,大失所望。   不过,因家中条件优越,所以他们并没有立刻放弃,而是四处寻医为宋尽遥医治。   但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病症,凡间医者极难医治。   屡屡失败后,宋尽遥的父母二人便变得极为焦虑烦躁。   后又碰上巫医。   在找不出治愈之法后,那巫医竟断定襁褓中的婴儿为上界降临的大凶之兆,定会为家族带来灾祸。   从商之人最重吉凶风水之说,宋尽遥的父母大惊失色,当即便彻底放弃了宋尽遥。   他们将仅仅出生两三个月的婴儿锁进极为偏远的杂院中,只安排几个奴仆守在附近,定时进去喂食。   而两位亲生父母,则因为害怕染上祸患,从此没再来看过一眼。   没彻底断掉宋尽遥的生路,于他们而言似乎已经仁至义尽。   宋尽遥就这样艰难存活。   宋家夫妇狠心将亲生儿子遗弃的事传得很远。   以讹传讹,到最后,并不知晓内情的人们都将宋尽遥认定为极为可怕的灾星。   就连给他喂食的奴仆,回回踏进杂院都嫌晦气。   所以宋尽遥几乎是从有意识起,便是独自一人。   等他有了自理能力,能行走觅食后,连唯一定期送食的奴仆便也不知所踪了。   没人知道宋尽遥是如何瞎着一双眼,从只会爬的孩童长成青年的。   也正是因为这段无法磨灭的儿时经历,形成了宋尽遥如今情感淡漠、固执独裁的秉性。   因为从没有受人关照的记忆,从不曾感知过来自外界的情感,所以自然也生不出那些东西。   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宋尽遥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本就该毫不相干,彼此冷淡。   倘若能看见其他幼童是如何受父母宠爱的场景,宋尽遥或许还会心生疑惑,感到不公,或是对自己的父母心存愤懑与委屈。   可他偏又是个被锁在杂院中的瞎子。   看不见,便也不知道自己亦需要那些疼爱与帮助。   就这般长至少年。   许是艰苦的环境颇为磨练心性,许是宋尽遥天分过于出众,他竟在无人点拨的情况下,生出神识,自行练气。   后为求进一步修炼,十几岁的宋尽遥便果断踏出了杂院的大门,开始去外界探索修行之道。   他瞎着一双眼,又负有灾星的名声,没少遭到来自外界的恶意。   同时也终于逐渐察觉,世间百态与他所认为的截然不同……   许采采当时听完师尊的讲述后,根本不敢去想那么漫长的时间里,他的师兄该经历多少次茫然与绝望。   他那时急匆匆地拜别师尊,就跑去找宋尽遥。   十岁出头的少年扑进师兄怀里,扒着衣服一边哭一边抬腿往上爬。   宋尽遥托着将人抱起,许采采便埋头在他颈弯里失声痛哭,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心疼他师兄,说要是师兄小的时候,自己能在师兄身边就好了。   宋尽遥听不进他的傻话,亦不知道自己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值得许采采伤心的。   他只被师弟哭得整颗心都揪着疼。   到最后,还是宋尽遥手忙脚乱地哄人。   对于宋尽遥从前的经历,他自己并没有任何感觉。   但许采采却每次想起,都会心中泛疼,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   所以这时被萧阅霜唤起回忆,许采采不由愣愣失神,连带着停留在萧阅霜身上的视线也久了些。   久到萧阅霜似是都有所察觉,稍显茫然地偏转面庞找寻视线来源。   许采采尚未来得及反应,眼睛忽的被一只大掌捂住,视野顿时变得一片黑暗。   宋尽遥扶着脑袋让他转向自己,才松开手。   修士眉头轻皱的不悦神情就出现在眼前。   许采采眨眨眼,听他师兄冷淡至极地低声教育他:“别乱看别人。”   ……   闲谈总算结束,萧老族长也面露疲色,长清宗众弟子便有序地告辞离开了。   许采采等人因为坐的最靠近前面,这时出门便自然而然落在了最后。   往大门方向去时,恰好坐在对面的萧阅霜也在朝这边走来。   对方步伐缓慢而谨慎,却还是在踏过门槛时,被绊得踉跄了一下。   许采采就排在他身后,见状忙抬手拉住对方的手臂,扶着萧阅霜站稳了。   掌心险些被对方的骨头硌到,许采采心中震惊于对方的瘦骨嶙峋,很快就松开了手。   萧阅霜似是受了惊吓,被扶稳后脸色微微发白地转身,面向许采采,出声道谢。   “多谢。”   他的声音亦十分虚弱,语气柔和。   说完,萧阅霜面上又露出方才那般颇有礼节的浅笑,面庞则直直朝着许采采,停顿了许久。   这让许采采感到一丝不舒服。   那种被人仔细打量的感觉很强烈,让他有瞬间都怀疑对面的萧阅霜其实能看见。   “敢问道友姓名?”萧阅霜轻柔的嗓音打断了许采采的思虑。   许采采回过神,出于礼节地应:“我叫许蕤。”   他对外人一向只报大名,小名是宗里熟识的人才唤的。   “许公子,”萧阅霜听见了,嘴唇更加弯了弯,“真好听的名字。”   “在下萧阅霜,”他再次自我介绍了一遍,并含笑道,“我与许公子一见如故,许公子称我阅霜即可。”   这般介绍完,还待再说什么,许采采却已经被宋尽遥挡在身后,牵着手腕带走了。   ……   九溪城深谙待客之道,来贺寿的客人的吃住都会被妥善安排。   长清宗一行弟子,刚出萧府便由府上管家带着,去往城中规模最大的客栈入住。   这些日子,城里的客栈酒楼几乎都被萧家包下了。   几个小弟子跑去领了一大串房间钥匙,有单人间,也有双人间。   送钥匙的小弟子一直在外门,平时不怎么接触宋尽遥与许采采等人,这时看见宋尽遥面色冰冷不发一言,便怯怯地上前询问:“大师兄喜静,可是要单人间?”   谢问玉靠在一旁喝茶,闻言嗤笑一声。   “他这一路上,都恨不得直接将他师弟栓上裤腰带,哪要住什么单人房。”   说着,他一扬下巴,直直朝小弟子伸手:“我要住单人房,自在,给我把钥匙。”   小弟子连忙递了钥匙过去。   而宋尽遥那边,的确领了双人间的钥匙,与许采采一前一后上楼去了。   萧老族长看重他们,安排的客栈条件当然也是最好的。   房内装潢奢华,所有用具亦十分齐全舒适。   宋尽遥从出了萧府开始,便没再说过一句话。   这时进到房间里,关好门后,仍是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   先是以灵力过了一遍桌上的茶水,确认是新鲜的,便捏决温上。   后又一一检查门窗,探查周遭有没有什么污秽邪气,最终在房间四周落下阵法结界。   最后便是将客栈床榻上的枕头床褥收进柜子,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拿出许采采平日里惯用的一套,铺在床榻上。   许采采今天也算忙了一天,觉得口渴,进屋后便先倒了杯温好的茶喝。   自己喝完,也给他师兄倒一杯。   但喊人来喝的时候,却见宋尽遥只俯身铺床,并不应他。   许采采这时候才察觉不对劲。   他放下茶杯凑过去,又喊了一声师兄。   宋尽遥仍是一脸冷硬,丝毫不理他。   许采采见状挑眉,看了看他师兄铺到一半的床单,干脆直接坐上去。   “……”   宋尽遥这便没办法再继续忙碌了。   于是直起身来,看向许采采。   少年坐在床边,抬起一双乌黑的眼睛,哄他一般乖巧地问:“师兄,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   许采采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尽遥垂着眼皮,与他对视,视线冰冷。   沉默几息,才眉间轻皱问出口:“你很喜欢萧阅霜?”   “……啊?”许采采被问得莫名其妙,“我没有啊。”   少年一头雾水,觉得他师兄的问题很奇怪。   “你很关注他。”宋尽遥眉头仍旧紧锁,说话间又向前迈了半步。   一条腿几乎要挤进许采采的膝盖之间。   在萧府大堂上,他虽然要配合与萧老族长闲聊,但仍时刻注意着身边的许采采。   他看到了师弟中间望向萧阅霜的那个眼神。   里头饱含情绪,满是心疼。   只要一想到许采采以那样的目光去看别人,宋尽遥便觉浑身躁郁,狠戾偏执的情绪几乎抑制不住。   他冰白双眸中的独占欲已极为明显,可许采采并未看见。   少年已然恍然大悟,便顿时又不好意思,又有所顾忌地垂下了脑袋。   手指拿着他师兄腰间的玉佩拽来拽去,许采采只好低声地直言相告:“师兄别不高兴,我那时其实,一方面是可惜他双目残疾,但更多是因为想到了你。”   许采采声音虽小,但情感真挚。   他抬起眼与宋尽遥对视:“我看他面色苍白,走路艰难,就想到你之前眼睛不好,肯定吃了更多的苦,心里便有些难受。”   一番话说完,知道许采采并非有意于他人,宋尽遥眼中的戾气早已褪去。   但在胸腔中作祟的闷堵感却反而愈演愈烈。   许采采这么说,那便意味着师弟当时的那个眼神,本该是属于他的。   现在却莫名分给了别人。   宋尽遥因此更加不悦。   他冷着脸,压着心中窒闷,不解地问:“这世上眼盲之人数之不尽,你难道要挨个去看?”   只是这么一想,宋尽遥便又要控制不住周身的低气压了。   许采采却没忍住一般,轻轻笑出声来。   宋尽遥便更加疑惑。   干脆抬手捏起师弟的脸,面色又冷又严肃地问:“笑什么?”   许采采被捏得嘴唇翘起,便顺势撒娇一般晃晃脑袋,把整张脸埋进了他师兄的掌心。   少年捧住修士的手,往里蹭蹭,软软地喊:“师兄……”   许采采抬起脸,脸颊被蹭得泛红,却仍带笑:“原来你是在吃醋啊。”   说完,望着他师兄仍旧压低的眉眼,少年坐直身体绷着脸保证:“师兄放心!不管谁来了,师兄在我这里永远都是第一位!”   早在掌心被师弟埋脸蹭动的时候,宋尽遥心中的一切负面情绪便迅速消散了。   许采采唤那声师兄时,柔软的唇在宋尽遥指缝间压过,修士胸腔里那阵焦躁顿时便化成了一团火,迅速烧至下腹。   而在听清许采采的话后,宋尽遥额间青筋跳动,强行运转灵力将那团燥热生生压下。   于宋尽遥而言,许采采这时所说的话,远比身体冲动值得他看重得多。   “好。”宋尽遥眸中的冰冷消失,变成极为炽热的偏执。   他重新捧住师弟的脸,喉结轻动:“师兄记下了,采采也要记住自己说的话。” 第13章   长清宗众弟子远道而来,萧老族长不愿有丝毫怠慢。   所以在许采采等人入住客栈的第二天,萧家便派人来邀请他们去府上参观。   几十名弟子自然没必要都去,只尊重个人意愿,选出几名跟随宋尽遥与谢问玉同去即可。   许采采因为要黏着他师兄,自然是要跟去的,其他大部分年轻弟子,都对中心城区的热闹集市更加感兴趣。   作为一城之主的府邸,萧府占地面积广阔,建筑规模宏大。   若真是慢悠悠地仔细参观,怕是耗上一整天也难逛完。   不过,宋尽遥与谢问玉二人本就不是当真来参观的,一走进府邸,见了主人与来往宾客,便不得不应酬寒暄。   倒是许采采与其他几个年轻弟子,不需操心这些,进府后便当真无忧无虑地参观起来了。   因为看重修行,萧府自然也设有修炼场,大小虽比不上长清宗的,但里头功能还算齐全。   许采采对没见过的事物都好奇,看见一排与长清宗样式不同的普通木剑,也要握在手里比划两下。   游玩得有些入神,便不免暂时落了单。   发现周遭没有熟悉身影的时候,许采采便将木剑放回去,准备去找自己的伙伴们。   但刚走出修炼场大门,便迎面看见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正朝这边过来。   正是萧阅霜。   对方由一名随从搀扶着,迈步前会用手杖在石子路上轻轻敲击,步伐虽然缓慢,但并不慌乱。   他们之间只有六七步的距离,许采采脚步停在原地,一时犹豫要不要主动打招呼。   只是他尚未出声,倒是萧阅霜忽的面朝他这边露出浅笑,轻声开口询问:“可是许公子?”   许采采露出惊讶的表情,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认得出自己的。   他礼貌地拱手行个礼:“是我,萧公子。”   萧阅霜似是知晓他的疑惑,这时已走到许采采跟前停下,仍旧笑着解释:“许公子那日搀扶过我,我记得许公子身上的气息。”   许采采便点点头,没再细想。   又听萧阅霜问他参观得如何,萧府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许采采自然是体面地一一应答回去。   萧阅霜听闻许采采参观得差不多了,便顺着话温声地提出邀请。   “我与许公子十分投缘,这修炼场旁边便是我所住的院子,许公子若玩得累了,可愿移步休息片刻?”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许采采还着急去找宋尽遥呢。   于是开口拒绝:“多谢邀请,不过我还得去找我的师兄。”   萧阅霜闻言似是有些伤心,唇边的笑容僵了僵。   但他又像是怕被许采采看出来一般,于是那抹弧度勉强地保持着。   苍白的唇色配上覆在双目上的白绫,显露出几分无声的脆弱。   许采采看见对方这幅样子,顿时就眉头一皱,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愧疚来。   萧阅霜无措般偏了偏脸,又强撑笑容道:“那……看在我无法视物的份上,可否劳烦许公子将我送回住处。”   “只需送至门外即可。”他怕许采采再拒绝一般,语气稍急地补充。   许采采这次无法再推辞,点头答应。   萧阅霜总算放松地笑了。   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行在石子路上。   许采采伸出一只手臂,由萧阅霜自己抬手扶着。   直到两人朝着萧阅霜所在院落的方向走了,许采采才疑惑地后知后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方才明明有一名随从跟在萧阅霜身侧,两人交谈的功夫,那随从居然就不知所踪了。   照顾到萧阅霜的不便,两人走得较慢。   一路上,萧阅霜一直在声音柔和地寻找话题。   “许公子名叫许蕤,可为何我曾听你的同门道友称许公子为采采?”   许采采注意着脚下,闻言随意解释:“那是我叫惯了的小名。”   萧阅霜闻言抬脸朝向他,浅笑:“那我可以也称许公子为采采吗?”   他又轻轻皱眉,有所顾虑地轻声:“还是只有许公子的亲近之人才可以这么叫?”   到这时,许采采与面前之人相处间所感受到的不自在,已经愈发强烈了。   他觉得萧阅霜待自己过于热切,像是有所图。   可偏头去看对方的面庞,萧阅霜面色苍白,笑容秀雅,身形更是瘦弱得仿佛一吹就倒。   实在是十分无害。   许采采只好安慰自己是想多了。   他别开视线专心走路,简单地应:“都可以。”   萧阅霜却像是得了多大的特例,闻言愉悦地抿唇微笑。   “好,多谢采采。”   总算把萧阅霜送到目的地后,许采采很快与人道别,又一路小跑回修炼场。   宋尽遥与谢问玉恰好拜别萧老族长,过来接他,身后跟着几个宗门弟子。   许采采跑到他师兄跟前时,额头出了汗,宋尽遥便动作自然地从怀中取出软帕,抬手去给人擦。   谁知刚一靠近,宋尽遥神情忽的一变,继而皱眉攥上了许采采的手臂。   修士神情沉冷,开口问:“采采见了谁?”   许采采瞪大眼睛,没往别处想,只觉得他师兄未免过于厉害了。   他都还没来得及讲呢,宋尽遥就能立刻知道他见了别人。   盯着自己被握住的那截手臂来回看,许采采非常好奇他师兄是怎么一眼看出来的。   衣袖乱动之际,走在一旁的谢问玉也看过来。   看了两眼,谢问玉忽的用折扇挑起许采采一截袖边,把鼻子凑过去闻了一下。   他闻完当即皱眉:“你这衣袖上怎么有股怪味?”   许采采面露疑惑,与眸色仍旧冰冷的宋尽遥对视一眼,自己也凑去嗅一嗅。   可他修为有限,压根闻不出什么异样。   于是便很快全部交代。   他这只手臂今日只被萧阅霜扶过。   在他师兄的视线压迫下,许采采将自己如何与萧阅霜见的面,两人都寒暄了些什么,全都一一交代完了。   说到自己送萧阅霜回院子时,许采采看了脸色难看的宋尽遥一眼,竟莫名心虚。   “他眼睛看不见,我说不出拒绝的话。”少年最后弱弱地补充一句道。   宋尽遥又看了许采采几息,才眉间轻皱,在许采采身上施了一遍清洁术法。   他用自己的灵力彻底覆盖了那道来自外人的异常气息,神情才总算有所缓和。   “今后看见萧阅霜,就躲远些。”修士冷声嘱咐。   “……哦。”许采采怕他师兄生气,乖乖地应。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谢问玉看了全程,这时饶有兴味地展开折扇轻轻扇动,出声调侃。   “人家萧公子那般柔弱,还能咬我们采采一口不成?”   不知道哪个字眼触了宋尽遥的忌讳。   修士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神情又变得冷硬。   他带着冰冷敌意瞥了眼谢问玉,继而将原本站在两人中间的许采采牵过一旁,挡在自己身体的另一侧,这才带着师弟离开了。   “喂!”谢问玉“唰”地合上扇子,在后面无语地骂,“你这人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啊?果真是小肚鸡肠!”   ……   晚间回到客栈,许采采叫了水泡澡。   这倒不是因为傍晚那个小插曲,毕竟许采采闻不出什么怪味,也没那么讲究。   只是他们一路乘飞舟过来,舟车劳顿。   再加上来到九溪城后,没少往外面跑,与人交际,一直没个真正放松的时候。   昨晚是住下的第一晚,许采采累得没精力折腾,只用清洁术法草草了事。   这才将泡澡挨到了今晚。   这客栈条件优越,服务一流。   送来的泡澡水中,不仅水底以灵石保持温热,还往里添加了专供修士使用的香料,起到舒缓经脉、滋养灵力的作用。   反正萧老族长已经帮忙付过房钱了,不泡白不泡。   送水的杂役出去后,宋尽遥俯身替许采采试了水温,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套干净衣物,给人放在木桶旁。   许采采则已经开始着急脱衣服了。   他与宋尽遥朝夕相处,小时候更是被他师兄看过无数次赤|身裸|体的模样。   所以许采采在宋尽遥面前,压根没有任何顾忌。   替师弟将一切准备妥当后,宋尽遥刚转过身,便见许采采将褪落的裤子踩到脚下,已经脱得一件不剩了。   修士几乎是立刻便僵住了身形。   握在木桶边缘的长指陡然收紧,手背处青筋突起。   在许采采转身过来,打算迈腿进入桶中的同时,宋尽遥迅速回神,背过了身子。   那一片光|裸起伏的白似乎还在眼前滞留,修士稍显狼狈地闭了闭眼,胸膛起伏。   耳边传来水声,宋尽遥静立片刻后,抬步绕出屏风,往门口的方向走。   许采采还没在水里坐稳,就注意到他师兄的动作,不由赶紧出声叫人。   “师兄,你去哪?”   修士的手已经扶上门锁,闻言动作停顿,并未回头地答:“我去外面看守。”   许采采疑惑皱眉。   “房外有你落下的阵法,还用亲自出去守?”   以往他在微明峰灵泉里泡澡,宋尽遥不管泡不泡都会守在旁边,陪他聊天解闷儿,许采采早就习惯了。   怎么住客栈里,就得出去守着?   许采采不愿意,非要叫他师兄过来。   “师兄,求你了,快过来陪我聊天,我一个人泡澡多没意思啊。”   话落,静了几息,原本放在桌上的几本话本忽的“唰唰”飞到许采采手边。   宋尽遥始终背对着他站在门旁,不为所动地坚持:“自己洗,无聊就看话本。”   说完,修士便头也不回地迅速出去了。   “……”   许采采气得在水下用力扑腾脚。   因为没有人陪,许采采这次只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自己穿上衣服出来了。   他故意没系腰带,衣领也扯得松松垮垮,就急着拉开房门去找人。   宋尽遥果然一直守在门外走廊的栏杆处。   许采采站在门口不再往前走,而是不怎么高兴地撇着嘴,狐疑地盯他师兄。   宋尽遥的神情倒是没有任何异常。   只是在看到许采采这幅模样后,迅速抬步走近,先用身形把人挡严实了。   修士并未出声责备,只是有条不紊地给师弟系上腰带,整理好衣服。   确认一切规整,才撤开半步,又顺带将头发也给许采采烘干。   见师兄还是这样耐心细致地照顾自己,许采采方才那点被冷落的郁闷总算散去,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少年重新变得乐呵呵的。   这时杂役过来收拾。   许采采见状赶紧开口,没让人把木桶搬走,而是吩咐再换一桶干净的水来。   “师兄,这里的水真的还挺舒服的,你也泡泡。”少年脸颊因为泡澡还红彤彤的,乖巧地建议道。   宋尽遥抬眸看他一眼,毫不停顿地拒绝:“师兄不洗。”   许采采不解:“你这些天一直在操劳,这水能舒缓经脉,泡着解解乏嘛。”   宋尽遥眉间轻皱,还是打算拒绝。   许采采却已经脸色一沉,重新变得不高兴起来。   他幽幽开口:“师兄,你今晚很奇怪哦。   “我一洗澡,你就往外跑。让你洗,你也死活不愿意,难道洗澡水里有洪水猛兽?”   “……”   宋尽遥被师弟步步逼问,最终只好别开视线,妥协。   重新关上门的房间里,许采采像尾巴似的一路跟着宋尽遥进到屏风后。   里头已经换上了新的热水,水面热气缭绕,连带着空气温度也有所升高。   许采采乐颠颠地,一时兴起,非要伺候他师兄脱衣服。   修士复杂的玉扣腰带、厚重的银白外袍、甚至沉甸甸的白玉发冠都被人一一取下,挨个放至一边。   直脱到最后,只剩一套里衣时,许采采试探着想要作乱的手被轻轻握住。   他师兄掌心滚烫,一片潮湿,嗓音无波无动地开口:“我自己来。”   话落,许采采的手就被拨开了。   “好吧。”   许采采也不强求,但他也没出屏风。   而是拿过刚才一直没看进去的话本,往旁边的床榻上一躺。   宋尽遥一身轻透白衣,手指捻着衣带,闻声回头,看向许采采的眸光一片冰冷。   许采采靠在床头,丝毫不被吓到,反而笑眯眯的。   “虽然你不陪我洗澡,但我不与师兄斤斤计较,反而留下陪你,这叫以德报怨。”   “……”   宋尽遥皱了皱眉。   这种时候,他已经没心思去纠正师弟成语该怎么用了。   许采采见他师兄还不动,又躺好面朝床顶,还用手里的话本挡住自己整张脸。   “师兄放心,我才不会看着你洗呢,我看话本。”   许采采这会儿这么说,当然也是这么做的。   他乌黑的一双眼睛只盯着话本的大黑字看,一点也没乱瞥。   似乎又停顿了片刻。   衣料摩擦的声响总算传来,接着便是稍大些的水声。   水声在波动后又变得平稳,是宋尽遥已经坐进水里了。   许采采顿时就忘记了自己上一句保证的什么。   他心思顽皮,越是不让他干什么,他偏要去干。   少年悄无声息地把脸前的话本挪开,仗着宋尽遥是背对着他坐在木桶中,光明正大地去看他师兄洗澡的背影。   原本只是抱着玩闹的心思。   有时候宋尽遥越规矩古板,许采采便越想逗他师兄玩。   但看着看着,许采采竟不知不觉有些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师兄的身材这么好?   只是半个赤裸的肩背,还被乌黑长发遮挡许多,竟就能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许采采看得专注,于宋尽遥而言则更是折磨。   他五感本就比一般修士还要敏锐,更何况……师弟的视线也太过明目张胆了些。   暗自将原本冒热气的水温调至冰凉,但修士的体温却仍在不受控制地升高,水面下的地方更是变得格外滚烫。   实在是洗不下去了。   修士浑身肌肉绷紧,已经有些熟练地在体内运转灵力,将躁动的欲念寸寸往下压。   汗液混着水珠滑下,不易叫人察觉,但开口时,宋尽遥一向冷淡的嗓音破天荒带了几分哑意。   “采采。”他低低唤了一声,但在安静的房间里足够突兀。   许采采当即回神,下意识应:“师兄?”   又听他师兄咬牙切齿般,沉声提醒他道:“专心看你的话本。”   许采采顿时脸颊红透。   “知,知道了!”   说着,少年手忙脚乱地拿起不知什么时候被撇到一边的话本,“啪”地盖回了自己脸上。   视野陷入昏暗,耳边传来他师兄出水穿衣的声响。   许采采躲在话本后面,后知后觉,发觉自己浑身都变得热乎乎。   他两只红透的耳朵漏在外面,又怕什么似的,忙仰脸往纸面上蹭了蹭鼻尖。   真奇怪。   一定都怪他师兄的身材太好了。 第14章   萧老族长寿宴当天,整个九溪城热闹非凡。   筵宴从白日持续到晚上,因为结束时间会很迟,所以重要的宾客都会被安排直接在萧府留宿一晚。   宴席上,宋尽遥与谢问玉作为长清宗的代表,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端着酒杯过来客套。   萧家为宾客提供的酒自然不是凡间酒水,修士喝了也能醉。   出门在外,须得时时戒备。   宋尽遥和谢问玉作为此行领队的两个师兄,起码得有一个人时刻保持清醒。   宋尽遥性情固执而冷漠,不爱说话,不喜饮酒,叫他去与人寒暄,时常是令对方难堪。   所以与人传杯换盏的任务便落在了谢问玉身上。   谢问玉擅长交际,只要他心情好,这些事便都能做得游刃有余。   第二日就要启程回宗,谢问玉亦不会多喝。   等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便与一直面无表情坐在一旁的宋尽遥对视一眼,继而往桌上一倒,装出醉倒的模样。   宋尽遥便招呼许采采,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谢问玉,推辞掉仍旧想围过来寒暄的宾客,与老族长告辞离场了。   萧家后院,宋尽遥亦是只要了两间房,一大一小。   做戏做到底,宋尽遥与许采采一路将谢问玉送进房里“安顿”妥当,才一同回房去了。   许采采也喝了半杯果酒,不会醉,只是脸颊烧红。   回房后,他师兄在房间里铺床收拾,许采采便跑到院子里透透气。   此时已经亥时,天色黑沉,不见月光。   因为距离较远,所以宴席处的热闹并没有传到这边,只远远望着有几点光亮,四周静谧一片。   许采采绕着挺大的院子散步,走着走着,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回客房的方向了。   明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院子,许采采心中疑惑又震惊,他压根没出院门,居然还会迷路!   正心觉古怪之际,一阵难闻气息忽的钻入鼻腔,紧跟着脚下一空,像是坠落到了别处。   许采采再度睁眼,眼前已是一片明亮春色。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置身于令他再熟悉不过的微明峰上。   此刻他正蹲在地上为新送来的灵植挖坑浇水,他师兄宋尽遥则在他忙碌完后,牵着他的手到溪边,动作温柔地为他洗净泥巴,又拿出手帕将指缝一一擦干。   整理妥当,师兄弟二人还带着新采的花送去密室。   师尊江执道收了花,明显十分愉悦,揉完许采采的脑袋,顺带还叫宋尽遥也俯身,抬手在大徒弟头顶上也揉了揉。   师徒三人相处间一派温馨和煦。   这几乎就是许采采平日里最常见的生活场景,只有一些小细节略有出入。   比如宋尽遥不可能笑着看他种灵植,因为他师兄总恨不得许采采一棵都不种才好呢。   比如他师尊也不会摸宋尽遥的脑袋,师尊那般温润庄重,怕是会嫌他师兄这个大冰块冻手。   不过忽略这些小细节不谈,许采采望着跟前的春日风景,更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前一刻还在黑咕隆咚的萧府庭院,下一刻就突然回到微明峰了。   他正疑惑着,却忽的感觉有一道黑影在右后侧靠近。   第二次闻到方才那阵刺鼻的难闻气息,许采采原本茫然的神情忽的严肃起来。   他虽然从没见过真正的魔修,但长清宗经常会有教弟子们如何辨认妖魔的课程,许采采学习一向认真,早就将知识全都牢记在心。   所以这时他很快便辨认出来,这气息就是长老曾为他们展示过的魔气。   许采采面上保持镇定,继而迅速从储物袋中召出他师兄为他放进去的飞镖法器,用力向黑影方向掷去。   强大的灵力陡然将那道黑影击得向后踉跄几步,紧跟着,许采采眼前的幻象也迅速消散。   周遭又恢复了黑夜景象。   而眼前的人一身白衣,面露痛苦地抬手捂住被击中的肩膀,用来遮挡双眼的白绫则被方才的劲风揭开。   白绫落地,许采采惊得睁圆眼睛,看清对方的双眼竟是魔修才有的紫瞳。   那双紫色眼珠上燃着黑色魔气,颇为狰狞,与萧阅霜原本清俊的脸庞十分违和。   “你不是萧公子,你是魔修!”   少年神情一凛,立刻拔剑与人对峙。   而对面的魔修亦是一脸震惊。   他看着许采采双眸明亮,神志清醒的模样,不敢相信对方居然丝毫不受他的幻境所困。   许采采这边已经做好打斗的准备了,却见对面的人在犹豫过后,忽的匆忙后退几步,化作一阵魔气消失了。   周遭重新恢复平静,只在地上留了一大片制造幻境后残余的符阵痕迹。   许采采神情严肃地皱着眉,收剑时手却有些抖。   头一次面对真正的魔修,他心中说不慌乱是假的。   只不过当时不能露怯,才强装镇静罢了。   至于地上的符阵痕迹,许采采蹲下仔细查看,又结合自己刚才看到的微明峰假象,认出这应该就是他在课册上学过的迷心咒。   长老曾教过,迷心咒,是魔族特有的一种十分险恶的咒法。   这种咒法可以利用修士最深重的欲望或执念,编织幻境困住对方。   被困在幻境中的修士将会变得神志不清,无法区分虚假与现实,有的还会直接陷入昏睡,长眠不起。   修士在这种状态下将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而施咒的魔修便可以趁此机会吞噬对方的灵力和修为。   课册上还说,修士的执念越深,所受迷惑便会越严重。   无所欲求的修士不易被幻境迷惑,心志浮躁不定之人则极易中招。   许采采认出后,便不再逗留,而是立刻起身跑去找宋尽遥。   他此刻也不再迷路了,方才死活找不到的客房门口,如今就在几十步远的位置。   不过,原本透出明亮灯火的门窗,此时竟是一片漆黑。   许采采神情一惊,心中顿觉不妙。   少年几乎是飞奔进屋。   方才与诡计多端的魔修只有一步距离,许采采都能面不改色,这会儿却被房里的景象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片昏暗的客房里,地板上已经有了与方才所见一模一样的符阵痕迹,而他师兄宋尽遥这时正坐在窗边的座椅上,一手撑在桌沿,似在痛苦地克制什么。   嗅着周遭残留的极少的魔气,许采采辨认出那魔修是先来害他师兄,后才去找的他。   不过这时早就没心思思考那么多了。   许采采脸色发白,跑至宋尽遥身边时腿都在阵阵发软。   “师兄?”   少年声音颤抖,凑过去抱住他师兄低垂的脑袋,去查看对方的神色。   宋尽遥的状态极不正常。   修士面色发白,浑身僵硬,身上衣衫几乎被热汗浸透。   此刻抬头的功夫,便有汗珠自额头滑落,沾湿许采采的手指。   异常最明显的是那双眼。   原本灰白的眸子染上血红,直直盯着人看时,仿佛狩猎的野狼即将咬上觊觎已久的猎物。   许采采被看得心中生寒,却也只能一遍遍地喊他。   许是少年急切的呼喊有了效果,宋尽遥被偏执欲望侵占的双眸忽的轻动,他盯着许采采僵硬地偏了偏脑袋。   在宋尽遥的幻境中,与眼前漆黑的屋子不同,亦是一片明亮景象。   微明峰内室的床榻上,衣衫尽褪的师弟被他禁锢在身下,浑身早已变得又湿又软。   因为太过强硬的力道,少年脆弱的脊背在床褥里一下下擦过,却难以挣扎半分。   最终只能可怜地仰起脖颈,不断哭喊。   宋尽遥并非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相反,他心志极坚,在被迷心咒蛊惑的全程里都不曾失去判断。   所以才能即使身处幻境,也在第一时刻击退魔修,破坏了符阵。   但知晓自己置身幻境之中,却并不意味着就能如许采采那般轻松抽离。   他的欲念太深。   更何况,幻境中的体验实在是……太过美妙。   就算知道是假,宋尽遥也根本无法自控。   直到少年慌乱无助的喊声中带了哭腔。   师弟真的快被吓哭的声音,盖过了幻境中的靡乱声响。   宋尽遥人还没彻底从中抽离,先抬手捧住了许采采的脸。   在师弟稍显湿润的眼角来回擦拭,修士嗓音一片沙哑:“采采?”   “师兄!”许采采当即怔住,湿红双眼直直地观察宋尽遥的反应。   修士双眸中的混沌炙热如浪潮般褪去,逐渐变回了平日里的冰冷。   许采采见他师兄总算恢复正常,几乎真的哭出声来:“师兄,你真的快吓死我了!”   少年一边喊着,一边用力扑抱过去,整个人都撞进宋尽遥怀里。   尚未来得及将人紧紧抱住,先听见他师兄本就不稳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许采采自己也是身形一僵。   他好像……磕到了什么很硬的东西。 第15章   滚烫的热度很快通过衣料传递。   认清自己碰到的是什么事物时,许采采吓得连忙后退两步,从他师兄膝盖之间退了出来。   “师兄……”许采采神情中还是担忧居多,“你没事吧?”   宋尽遥眉眼压低,避开他的视线很快站起身,沉声道:“先去找谢问玉。”   “哦,对!”   一经提醒,许采采陡然从方才的尴尬中抽回神。   魔修尚未解决,他立刻又变得正色起来。   师兄弟二人迅速出了屋子,赶去谢问玉那边。   魔修果然在谢问玉房中,同样一片漆黑的屋里充斥着浓烈的魔气。   许采采与宋尽遥赶到时,谢问玉已经陷入了魔修的幻境里。   因为睡得早,谢问玉这时身上只穿了里衣,他整个人正像个木偶般盘腿坐在榻上,显然失去了自主能力。   而“萧阅霜”则站在榻边,已经开始十分贪婪地吸食着谢问玉的灵力。   谢问玉半睁的眼睛因为被魔气侵染而变得涣散空洞,里头散发着黑气。   他脸色变得灰白,面部肌肉僵硬,正一边十分疯癫地哈哈大笑,一边胡言乱语:“好啊宋尽遥,你次次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还不快跪下来认我当大哥!”   “……”   许采采刚冲进屋便看见这一幕,不由嘴角抽搐。   而宋尽遥已经迅速上前,抬脚将并未来得及防备的魔修踢出几米远。   魔修重重摔至墙边,捂着被踹的腹部蜷缩身体惨叫一声。   知道自己不是眼前人的对手,他又打算化作一团黑气逃跑,但还没有任何动作,便已经被一阵深厚的灵力镇压。   那灵力铺天盖地而来,如巨石般压住他的四肢百骸,将他狠狠钉牢在墙根。   魔修顿时浑身疼痛,动弹不得。   迷心咒中止,谢问玉却一时沉浸在幻境中醒不过来。   许采采扑过去摇晃对方的肩膀,又喊了好些声,谢问玉却还是神情呆滞的模样,口中低喃着让宋尽遥给他当小弟,供他驱使。   许采采着急,干脆直接拿过旁边的醒酒茶对着脸泼过去。   这回起了效果,谢问玉的面庞逐渐恢复人色,眼皮抬起,如梦初醒。   他抹了把脸,茫然地环顾四周。   看向被宋尽遥制服的魔修,又看看地上的迷心咒符阵,便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谢问玉眉头紧锁:“我……”   “嗯,”许采采见他正常了,总算松一口气,“你方才被魔修弄进幻境里了。”   谢问玉迅速穿衣下床。   几人看向被钉得挣扎不得的魔修,对方仍旧一身白衫,顶着萧阅霜的脸。   许采采皱眉质询:“你从何而来,为什么要冒充萧公子,还要害我们?”   那魔修张嘴先是连声咳嗽。   宋尽遥方才那一脚踹得太重,他嘴里这时全是血水。   “害你们当然是为了吃你们的修为。”魔修表情变得阴狠,眼神却在瞥过宋尽遥与谢问玉之后,定在许采采身上。   他神情和缓了些:“不过,我只打算吃他们两个,可没打算吃你。”   许采采被魔修诡异的紫瞳盯着,顿时感到不适。   “我会把你带回圣域,好好养着你。”   圣域便是魔修对魔界的尊称。   许采采眉头深皱,露出几分茫然来。   “啊?”他不解地问,“为什么?”   那魔修双眼直勾勾地上下看他,唇角露出狰狞笑意:“我知道你对我有意。”   话音刚落,这回许采采这个当事人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面前霎时间银光乍现。   元婴修士本命剑铮然出鞘,剑身流动刺目灵光,锋利剑刃携着强烈杀气直逼魔修喉管。   利刃割破了脖颈上的表皮,那魔修当即被吓得哇哇惨叫。   宋尽遥发丝因剑气飘动,灰白双眸沉冷到极点,显然是真的动了杀心。   谢问玉也是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上前一步指着许采采,问那魔修:“你丑成这样,他什么时候有意于你了?”   魔修虽已经剑架脖子,但却毫不服劲儿。   他闻言再次看向许采采,一边竭力向后躲着剑刃一边道:“你若不是对我有意,初次见面时为何那般深情地久久凝望我?   “若不是对我有意,出大堂时我故作绊倒,为何偏偏是你扶我?   “甚至,你还愿意让我叫你采采。”   魔修说着说着,逐渐目露痴迷:“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完全不受我的迷心咒影响的人,你的神魂是如此纯净,跟我走吧,我肯定会……”   这次话未说完,魔修陡然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宋尽遥再无法忍耐般,直接以本命剑刺透了魔修的左肩。   他真的动了怒,周身气场阴沉,一向冷淡的声音狠得发抖:“你找死。”   说着,剑身翻转搅动血肉,直冲心脏。   魔修这次直接喊不出声了,只能瞪大眼睛艰难地喘气。   许采采与谢问玉连忙左右去拦宋尽遥。   “师兄,先冷静!”   还是头一次见宋尽遥这样动怒,许采采生怕他师兄气出好歹,忙轻抚胸口给人顺气。   谢问玉也被宋尽遥这幅模样吓了一跳,急忙地劝:“先别杀他,毕竟这是在萧家地盘,还是得让萧老族长出面再说。”   出剑的手臂被许采采紧紧抓着,宋尽遥态度固执,僵持半晌,才暂时没有进一步动作。   只是冷厉双眼仍如刀刃般直直落在那魔修身上。   元婴修士本命剑露面闹出的动静不小,而寿宴也恰好刚结束,所以萧老族长和一众萧家后辈很快就及时赶到了。   他们赶来时,宋尽遥虽没有取魔修性命,但已经废掉了对方的全部修为。   那魔修没了法力,四肢变得更加干瘪,一张与萧阅霜一模一样的脸庞也变得灰白深陷。   只剩一双诡异的魔族紫瞳,燃着凶恶的光。   萧老族长终日受魔修迷心咒所蛊惑,在他眼里,对方一直与自己儿子往日的模样没有任何不同。   如今迷心咒破,又陡然看见自己的儿子变成了这幅模样,萧老族长双膝一软,几乎要晕厥过去。   身旁的小辈及时将他搀扶住。   老族长拄着的拐杖不住抖动,他颤巍巍走到魔修跟前,一时难以接受。   “我儿呢?”老者神情凄然,茫然四顾,“我儿阅霜为何会变成这样?”   许采采看得心中难受,但还是轻声开了口:“族长,他不是您的儿子。”   “他是擅用迷心咒的魔修,利用幻境欺骗了您。”   老族长与魔修打了几百年的交道,听许采采这么一说,怎么可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他身体虚弱,此时又大受打击,一时精神恍惚,难以镇定。   “那我的孩子哪里去了?”他声音颤抖,心存一线希望般,用浑浊的双眼望向那魔修。   魔修身上还插着剑,修为也彻底被毁,此刻便破罐子破摔了。   他不以为意地讥笑一声:“你儿子萧阅霜早就死了。我啃了他的骨头,吃了他的肉,把他的皮扒下来穿到了我身上。”   他本就是一个在魔界四处游荡的低阶魔,因为打斗能力差,只会使些阴险的小把戏,受同族所排挤。   所以便学会了偷跑来修真界暗中害人。   当日,萧阅霜与几个大魔缠斗直九溪城外的悬崖处时,他刚好在附近。   因嗅到了强烈的同族气息,便想赶去凑凑热闹,浑水摸鱼。   不过,他去的有些晚,赶到的时候,打斗已经结束了。   几个大魔全死了不说,萧阅霜也因为身受重伤,最终与大魔同归于尽,断了气。   魔修本来不打算做什么,他只是将几个大魔包括萧阅霜身上能用的法器衣物全部搜罗走,便打算偷偷离开。   却不想又撞见了萧家赶来寻人。   看到萧老族长死活不愿承认真相,连续三天三夜毫不停歇地找寻儿子,几乎要到神志错乱的地步时,魔修这才临时起了念头。   萧老族长希望儿子生还的执念如此深重而纯粹,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他不利用岂不可惜?   于是穿上萧阅霜的皮,魔修果然利用萧老族长深切的爱子之心,轻轻松松便蛊惑了这位修真界大能。   沉浸在儿子活着回来了的狂喜与欣慰之中,萧老族长全然分不清虚假与现实,甚至看不出魔修身上的种种破绽。   魔修就这样跟着萧老族长进入了九溪城。   他每日都会找机会吸食老族长的灵力与修为,借此来掩盖自己身上的魔气,便也欺瞒住了整个萧家乃至整个九溪城的大小修士。   此次萧老族长办寿宴,会有无数名来自各地的修士汇聚在萧家。   这对伪装成萧阅霜的魔修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大餐。   他本就打算找些来路远的修士,在不易被发现的同时暗中蛊惑对方饱餐一顿。   正是因为对许采采的主意,令他盯上了长清宗一行人。   魔修原本都打好了如意算盘。   宋尽遥与谢问玉的修为都不错,只吸干他们两个人,也够他修为大增,在魔界落脚了。   届时他便金盆洗手,拐带许采采回圣域过快活日子。   梦做的太美,却没想到实施起来,许采采丝毫不受蛊惑就算了,宋尽遥更是可怕。   对方的神志像是用铜墙铁壁围着似的,居然在深陷幻境的情况下还能那么警觉地重击他。   魔修每次蛊惑住他人后,都会看戏般钻进对方的幻境里观赏一番,以满足自己的窥私欲。   而宋尽遥这人防备之深,他竟连对方幻境的一丝残影都看不见。   知道自己是踢到了铁板,但事已至此,早就迟了。   事情的最后,是萧老族长手刃了魔修。   许采采他们三人已经出了客房,在院落里静静等候。   过了许久,萧老族长才由人搀扶着,步伐缓慢地从客房里出来。   这是已过子时。   原本被阴云遮蔽的圆月竟又出现,莹润月光洒落一地。   虽说刚刚经受完巨大的打击,但又因为没了魔修的蛊惑,以及不再被吸食修为,萧老族长的气色竟比之前还要好些,远没有那么枯槁。   但毕竟经历完丧子之痛,老者这时还是神情悲痛,难以抽离的模样。   跟在他身后的一众萧家后辈,也是面容沉重。   家里发生这种事,还是在老人的寿辰当天,许采采也实在替人难受。   但这毕竟是萧家私事,而他们只能算远道而来的外人,并不宜插手过多。   所以等萧老族长出来后,他们便先出声告辞,留给萧家人处理后事的空间。   “晚辈暂回客栈留宿,族长有任何需求,晚辈随时恭候。”宋尽遥一如既往地冷淡,朝老族长行礼道。   谢问玉也很快补充:“我们明日再来,您老保重身体。”   萧老族长这时也顾不得再多言感谢的话,只力竭般点了点头,叫人送他们出了萧府大门。   夜太深,寿宴宾客早已散去,街上商贩也已经收摊回家,回客栈的长街上一时十分冷清。   三人边聊边走,多是谢问玉与许采采在说话。   谢问玉先是就萧阅霜之死唏嘘了一番,才想起来谈他极为在意的话题。   “听那恶心人的魔修说,你俩都没受幻境影响?”谢问玉面色难看,“就我一个人被他蛊住了?”   他先是看向许采采:“采采,你很牛嘛,你被施迷心咒时,当真就没有任何幻境?”   “有的,”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宋尽遥,许采采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答道,“我的幻境就是在微明峰,与我平时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他若有所思地总结道:“我想我没受迷惑,应该是因为我现在就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事物了吧。”   “嘁,”谢问玉做出师兄的姿态教育他,“你这孩子,年纪轻轻便没了野心,如此不争不抢可怎么行?”   许采采才不赞同他的话,跟他做鬼脸。   谢问玉假装没看见,又去问宋尽遥。   “你呢?连采采都有幻境,你肯定也有吧,是什么样?”   “……”   这话问出来,宋尽遥本人毫无反应,倒是许采采替他心虚似的,连忙悄悄抬眼去看他师兄的表情。   可惜他师兄神情毫无变化。   只颇为冷漠地瞥了谢问玉一眼,显然不准备答。   许采采见状撇撇嘴,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往下移,看向宋尽遥腰腹的位置……   他真的好想知道,为什么他师兄陷入幻境后,那个地方的反应会那么强烈。   许采采简直是苦思冥想。   少年皱眉心想,难道他师兄表面高冷淡漠,其实内心……是个很重欲的人?   那得多重欲,当时才会那么难叫醒啊。   许采采思绪越想越发散,却见他一直盯着的位置忽然停住,是他师兄站住了脚步。   谢问玉一脸莫名其妙,许采采也是陡然回神地抬起头。   猝不及防便对上宋尽遥冷厉的一双眼。   “认真看路。”他冷声提醒许采采。   “……哦。”   许采采当即面红耳赤,捂住脸快步往前走了。   不是因为别的,只因意识到自己居然那般揣度一向严谨端正的师兄,心中不免又羞又愧罢了。 第16章   第二日一大早,许采采等人还没出客栈,便已听见聚在楼下的修士们正在热切讨论萧阅霜殉道一事。   萧老族长怕是彻夜未眠。   经过这一晚上的商讨,萧家不仅直接公布了萧阅霜因除魔牺牲的消息,连带萧老族长作为一城之主,居然受魔修蒙蔽一月有余的实情,也未作任何隐瞒。   参与寿宴的各路宾客都还没离开九溪城。   这一公布,消息怕是很快便会传遍整个修真界,说不准还会影响萧家乃至九溪城的威望。   然而老族长只用一夜便做下了这一决定。   一是萧家治理九溪城,向来便是以诚信为善作为原则。   即使在这种事上,亦不能欺瞒修士百姓。   二则,萧阅霜是为保护一方百姓而战死,死得其所,尸身却被歹人利用。   老族长痛惜爱子,必须还儿子一个真相。   事情已尘埃落定,许采采等人便也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往萧府道辞。   萧老族长毕竟是一城之主,见过不少大风大浪。   一夜过去,他的状态比昨晚看上去好多了。   彻底没有了迷心咒与魔修的毒害,老族长的情绪与精神气都比之前强上不少。   虽仍心有悲痛,但招待许采采等人时,老者身形稳健,面容安定,一双眼睛也不再浑浊。   任谁看见这样的老族长,都会信服这位老人瘦弱的肩膀上,的确担得起一座城的重任。   丧子之痛怕是永远难以消解,但认清儿子的死反而令老族长选择振作。   这座儿子付出性命来保护的城,他更要继续好好守护,才不算辜负。   许采采他们见老族长状态稳定,萧家上下也逐渐恢复井然有序,便也放下心来,说出告辞的话。   萧老族长却走到他们跟前,握住他们的手,目光慈爱。   “昨夜事发突然,难免疏忽你们。魔修一事,最该感谢你们以身犯险,及时发现。”老族长轻声叹息,语气感慨道,“若不是你们,我受那魔修蛊惑之深,怕是到死都不会发觉。”   “是你们救了我老头子一命。”   老族长把他们的举手之劳说得这么重大,许采采他们自然是愧不敢当,拱手推辞。   萧老族长却已经叫人搬出数箱法宝与灵石,非要让他们带走不可。   那么大的储物箱中,每一件法宝都足够珍贵。   且因为相距过远,里头的东西都是九溪城特有的,在长清宗那边则极难见到。   许采采他们推辞不掉,又听萧老族长正色保证:“救命之恩,我老头子已然铭记。今后若是长清宗有所需求,只需知会一声,萧家定会倾力相助。”   当日傍晚,长清宗众弟子在萧家人的目送下,乘坐飞舟离开了九溪城。   这几日里发生的事不少,来时激动玩闹的众弟子们,在返程中因为疲惫而安静许多,都早早回房聊天休息了。   入了夜,周遭更是变得又暗又静。   站在飞舟甲板上往外看,透过光影流动的结界,天边的闪烁星光似乎触手可及。   宋尽遥在飞舟周围例行巡查,刚来到甲板上没多久,身后便传来慢慢悠悠的脚步声。   谢问玉手里拿着两小坛酒,径自找个安稳位置席地而坐。   他自己饮了一口,又将另一坛酒朝宋尽遥递过去,问对方喝不喝。   看清宋尽遥的脸时,谢问玉皱了一下眉。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又白又冷的,比死人还难看。   谢问玉忍着没说出后半句。   宋尽遥面无表情,没有理他。   只是在谢问玉以为他肯定又要拒绝饮酒时,修士接过酒坛,揭了盖子,仰头饮下一口。   因为极少喝酒,宋尽遥咽下时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展。   谢问玉望着夜色,独自感慨。   “我想了想,当时要是我独自应对那个魔修,肯定得吃大亏。”   身为长清宗掌门亲传大弟子,居然那么容易就被蛊惑住,还是因为攀比之心。   谢问玉觉得自己很丢面子。   他心里郁闷,举高坛子本想与宋尽遥碰上一碰,抬头却见对方一脸冷漠,似乎在想什么别的事,压根没打算搭理他。   “啧。”谢问玉不由翻了个白眼,自己举着酒坛抬头猛灌。   又沉默了许久,谢问玉似是借着酒意做足了心理准备般,再次幽幽开口。   “宋尽遥,这次算我服你。”   因为被人唤了名字,宋尽遥这才垂眸,与坐在地上的谢问玉对视。   谢问玉虽然还显得不情不愿,但语气是真诚的:“你完全不受幻境迷惑,说明你心志优于常人,的确厉害。”   宋尽遥眸色微动,皱了眉。   总算开口:“你有所误会,我并非未受迷惑……”   话音刚落,便被谢问玉挥手截下。   “行了,夸你一句你还假装谦虚上了,”他指着宋尽遥道,“这次,算你跟采采救我一次。”   这种话一旦开了头,后面的便好说多了。   谢问玉又抱着酒坛子独自买醉。   萧老族长特意赠送的烈酒不容小觑,谢问玉很快便显出醉态来。   他打了个酒嗝,歪歪扭扭靠坐在木板上,用大彻大悟的语气絮叨道:“以后我不再处处对你有偏见就是,真要竞争就光明正大地来。   “就算我师尊真将你当做接班人培养,我也不会再嫉妒,我承认你在某些方面是比我强了那么一丁点。   “还有,他们都只喊你大师兄,这也算你应得的。”   谢问玉一直认为宋尽遥抢了他的风头,对此过分耿耿于怀。   所以在幻境里,他都夺了回来。   整个长清宗上下,从掌门到各弟子,人人都说宋尽遥不如他。   他得意极了。   可幻境中的宋尽遥也是现在这般淡漠模样,似乎毫不在意。   谢问玉后来当真做了掌门,他便总是以整个宗门施压,故意支使宋尽遥去做各种最为危险的任务。   而宋尽遥却从不推辞半句。   即使不再受大家追捧,对方仍旧一次次为长清宗出生入死,除魔卫道。   谢问玉顿时便觉得很没意思。   他一个人在这里争来争去,真是太没意思了。   即使真的处处都胜过了宋尽遥,好像也不怎么令人高兴。   倒还不如像萧阅霜一般,多杀几个危害百姓、为祸修真界的魔头来得痛快。   谢问玉无聊地用脑袋一下下往酒坛子上撞,后悔自己居然这么晚才想明白。   却听宋尽遥淡声开口:“我无心掌门一职,所以无法胜任。你志向在此,便可胜任。”   在不涉及许采采的领域,宋尽遥的情绪一向冷漠,无法与任何人共情。   思维也是颇为死板。   “至于称谓。”修士神情冰冷地稍稍思索着。   他不在意这个,也不理解谢问玉因何在意,便硬声道:“今后众师弟再唤大师兄一称,你应答,我不应答就是。”   “……”   谢问玉当即无语地呸呸呸。   “你哄傻子呢!”他没好气地瞪宋尽遥,“我才不稀罕这个!”   “……”   宋尽遥皱眉,眸中也露出几分无语来,干脆直接不再看他。   谢问玉这人反反复复,莫名其妙得很,他不想搭理了。   两个人谁也不想理谁,可沉默半晌,谢问玉再次憋不住般开了口。   “诶,那你将来不想着功成名就,想干什么?”   谢问玉想了想,皱眉:“难道你也跟许采采一样,愿意浪费这一身修为,天天在微明峰上悠闲度日?”   宋尽遥懒得再转头看他。   没有多言,便是默认。   掌门一职事务繁杂,权力虽大,却要终生困于长清宗。   宋尽遥不愿。   他不希望那些俗事过于占用他陪伴师弟的时间。   他只希望若有一日,向来爱好自由的师弟打算离开长清宗时,自己能随时追随。   宋尽遥生性冷漠孤僻,从不曾心怀天下。   他心中只惦念一个许采采。   ……   宋尽遥与谢问玉道别,回到师兄弟二人共用的休息小间时,许采采已经因为等不及他,自己抱着剑睡着了。   修士一如往常般,宽衣上床,取走本命剑,躺在师弟身侧。   再轻柔的动作也扰到了许采采。   少年半梦半醒,动作熟悉又自然地撑着手臂趴过来,埋头在他胸膛。   脸颊在他师兄怀里来回蹭动,试图找个舒坦的位置,却不想因为闻到了陌生的酒味而轻轻皱眉。   因为宋尽遥极少饮酒,所以睡梦中的许采采有些茫然。   像是怕自己抱错了人。   宋尽遥见状,便很快施法消去身上残留的酒气。   许采采的眉头果然慢慢舒展了。   确定了身旁的人就是自己师兄,他不再乱动,很快满意地把一条腿翘到宋尽遥身上,踏实入睡。   这期间宋尽遥并没有任何动作,只垂眼盯着人看。   一直到师弟彻底睡熟,他才微微侧身,抬起手臂将人缓慢地抱紧。   停驻在师弟乖巧睡颜上的视线不受控地下移,最终落在那片润红的嘴唇上。   修士眸色渐暗,眼里陡然翻起的偏执情绪似要直接将人吞没。   谢问玉说他心志奇坚,没有欲望不受蛊惑,宋尽遥受之有愧。   因为他才是所受影响最深的一个。   虽然那迷心咒幻境极为短暂,但自从中抽离的那一刻开始,宋尽遥只要稍一闭眼,眼前便全是当时刺目而荒淫的景象。   从他发觉自己对师弟抱有的龌龊心思以来,那些见不得人的欲念便一直被他强行镇压着。   谁知区区一个低阶魔修的迷心咒,却陡然打开了阻拦汹涌洪水的闸门。   欲念在一瞬之间全然化成点燃的烈火,每时每刻都在心神中迅速蔓延。   火舌灼烧着为数不多的理智,而宋尽遥本人却对此彻底失去了控制。   甚至他有所顾忌的那些缘由,什么不得罔顾伦理,害怕吓到采采,害怕被采采厌恶,都像是在一夜之间被烧成了灰烬。   这一天一夜里,宋尽遥表面毫无异常,内里却早已像是得了失心疯。   他不断在心中反问自己,那又如何?   他与许采采本就毫无血缘,何来伦理?   采采怕他,他便多努力,多学习,对采采再好一点,多温柔一点。   若是采采当真讨厌了他,想要逃离他。   他也有的是方法把人抓回来。   意识稍稍清醒些许的时候,宋尽遥发现许采采的手不知何时被自己握在了掌心。   少年那截柔软白净的手指被修士含在嘴里,指腹被咬出浅红齿痕,染上色|欲的津液。   牙根阵阵发痒。   理智告诉宋尽遥应当立刻停下,可冲动却促使他咬得更深。   直至睡梦中的人感受到痛意,不满地低哼了一声,宋尽遥才身形一僵,灰白双眼总算恢复清明。   他呼吸急重,垂着眼皮,在灯光下仔细端详被他弄脏的指节。   半晌,修士才拿出丝帕,慢条斯理地裹住,给师弟细致地擦干净。   齿痕也被施法抚去。   确认没再留下任何痕迹,宋尽遥便熄灭夜明灯,抱着怀里的人闭上了眼。 第17章   在飞舟上的这几天,即使宋尽遥已经使用法术掩饰面色,但还是被日夜相处的许采采察觉了异常。   许采采发现他师兄身上的气场一天比一天冷,话也一天比一天少。   似乎就是从离开九溪城开始的。   少年心生担忧,不止一次攥着他的师兄的手,问对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尽遥的神情一如往常,只冷淡地否定。   之后再不露声色地拨开两人交叠的手指。   一行人安安稳稳回到长清宗后,掌门在大殿上接待一众弟子。   早在飞舟还未抵达宗门之时,掌门就先收到了来自九溪城的信件。   萧老族长亲笔,又将宋尽遥与许采采等人是如何将他从迷心咒中解救出来的事讲述了一遍,并颇为诚恳地表达了感激之情,以及对长清宗后辈的赞许。   长清宗掌门自然也回了信,谦让之余,不忘嘱萧老族长节哀。   此次九溪城一行,宋尽遥与谢问玉以及众弟子,不仅稳妥地完成了任务,还额外帮助萧家铲除魔修,表现极为优异。   掌门挨个给予夸奖,并表示随行的每个弟子都有奖励与假期。   听了这话,原本因为远行而无精打采的众弟子们顿时一改疲态,变得兴奋又开心。   一众年轻弟子叽叽喳喳走出大殿的门,许采采夹在中间,走在回微明峰的大道上时,被几个没去九溪城的同门好友叫住。   对方表示下个月会有一次出宗历练,内门外门弟子皆可参与,问他要不要报名参加。   许采采脑袋低垂,情绪一直不高。   他闻言看了看他师兄已经走出些距离的白色背影,摇头拒绝了。   放在以往,许采采肯定是要去凑热闹的。   但他现在实在是没那份兴致。   他师兄真的很不对劲,像是生了什么病。   许采采很担心,所以这几天他更想守在宋尽遥身边。   ……   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微明峰。   许采采一路小跑进入内室,本想嘱咐他师兄太累的话就好好休息一下,但未来得及张口,就先看见宋尽遥手中拿着储物袋,正在专注整理什么。   少年顿觉疑惑,跟过去看。   发现宋尽遥整理的都是他的东西。   宋尽遥常年照看许采采起居,师弟的一切吃穿用度向来都是由他管理,也只有他最熟悉。   许采采自己从没操过一点心。   这会儿,宋尽遥已经将许采采每天要穿的衣物,要吃的零食,以及需要用到的课册法器等等物件,全都按照日子一一分装好了。   这是宋尽遥需要离宗处理公务,不得不把许采采独自留在家里时,才会做的事。   许采采当即眉头皱紧,奇怪地问:“师兄,你又要出远门?”   宋尽遥动作不紧不慢。   “不是,”他抬眸看了眼师弟,又移开,“只是需要去暗室闭关一段时日。”   听到这个回答,许采采的神情却没有缓和多少,反而更紧张了。   闭关当然可以。   他师兄因为悟性高根骨佳,修行又刻苦,突破得一向比常人要快很多。   在宋尽遥身上,短期的闭关早已是常事。   但许采采这时仔细去观察他师兄的模样,总感觉十分不踏实。   虽然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似是镇静如常,但许采采就是能感觉得到,宋尽遥的状态很不对劲。   男人明明还是一身白衣,但周身气场却不知何时变得愈发阴冷骇人。   好似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这点在飞舟上时就很明显了,连只是远远看宋尽遥几眼的其他弟子都能感觉出来。   大家当时有什么事都宁愿去找谢问玉,也没敢靠近宋尽遥半步。   这时许采采与他师兄站在一处,嗅到对方身上的灵气气息,也是十分怪异。   像是十分燥烈,只嗅一嗅便能被染上焦躁情绪。   许采采没见过修士在这种状态下闭关的。   状态太糟糕的话,闭关时又无人帮助,极容易出事。   这是只有筑基期的许采采都懂得的道理。   他一时变得着急了些,跟在宋尽遥身后,正色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少年努力回忆一番,语气关切:“难道是在与那个魔修打斗时受了伤?闭关是为了疗伤?”   宋尽遥停下,转身看他,眸中含有安抚的情绪。   忍下抬手揉师弟脑袋的安抚动作,修士淡声答:“没有受伤。”   许采采与这样的目光对视,稍稍镇定了些。   想到自己在飞舟上也是一直与宋尽遥同榻而眠的。   对方身上真有伤的话,他不可能不知道。   现在又将人从头到尾看一遍,少年最终只好妥协了。   “好吧,”他拧着眉,还是不情不愿的,“那你说的一段时日,究竟要多久啊?”   宋尽遥以往只在突破之际,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闭关。   时间都很短,几天的功夫就出来了。   但许采采见识过师尊江执道闭关,短则月余,长的话好几年都有。   许采采心里始终忐忑不安,黏着人不住地撒娇:“师兄,你和师尊都闭关,微明峰上就剩我一个了。”   “要不这样,”他眼睛一亮,“我陪你一起去暗室吧,我,我可以帮你护法。”   说到后面一句,许采采稍有心虚。   以他的修为,去给元婴修士护法,估计很难帮上忙。   于是稍一抿唇,少年眼巴巴地凑到宋尽遥面前,自己改了口:“我保证进去后就乖乖地待在旁边,绝不打扰到你。”   宋尽遥沉默。   他抬眼与师弟乖巧又明亮的双眸对视片刻,最终还是狠心拒绝了。   只说让许采采听话,并交代若有处理不了的事,就直接找掌门师叔。   ……   头一次,许采采怎么撒娇耍赖都没有让他师兄动摇一丝一毫。   宋尽遥在回宗不到一个时辰后,就又进了暗室。   不起眼的木门外落下阵法封印,许采采不死心地用手指碰碰,很快就被灵力弹了回去。   少年不高兴地撇嘴,又撒气般踢了封印几脚,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前面几天还好。   许采采不愁吃穿,也遇不上让他感到棘手的难事,每日就和寻常一样,按时起床,按时上课修炼。   只是每天晚上结束课程,与好友道别回到微明峰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暗室门外,看他师兄今日会不会出关。   但十来天过去了,那阵法始终毫无变化。   别提什么出关的征兆,整个暗室内简直是一片死寂,连灵气波动都没有。   时间长了,许采采便着急起来。   以往宋尽遥哪怕是外出执行十分紧要的任务,也会坚持每晚给他传讯,或是师兄弟二人用传讯玉简聊会儿天。   如此既能报平安,也能缓解许采采思念师兄的情绪。   这次两人只有一门之隔,对方却是彻彻底底的音讯全无。   对情况一无所知,便极容易胡思乱想。   许采采不免又开始惦记着,他师兄闭关前那种像是随时都会走火入魔的古怪状态。   那样去闭关,不会真的走火入魔吧?   许采采只稍有这个念头,手脚便顿时变得冰凉。   于是在连着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后,少年再次来到暗室门外。   阵法还是一碰就把他弹出半米远,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没礼貌态度。   许采采心里烦躁,把这笔账也算在他师兄头上。   他在台阶处坐下。   少年因为独自乱想太久,已经变得十分不安。   他望着面前紧闭的木门,甚至都在害怕,要是宋尽遥真的在里面出事,自己到时可该怎么办才好。   这么一想,许采采很快就委屈起来。   连日积压的焦虑与担忧也涌上心头凑热闹,许采采用手背用力蹭脸,抹去涌上来的泪。   少年气不过,干脆红着眼睛站起身来,又用力去踹那道封印。   仗着他师兄听不见,他干脆直呼对方大名骂人出气。   “宋尽遥,你太过分了!”   许采采语气凶巴巴的,但可惜因为哭腔太重,气焰全无。   “居然这么狠心撇下你的亲师弟,简直没有良心!”   “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你干脆把我急死好了。”   “……”   骂完一通,许采采心里没什么闷了,才又冷静下来。   他立在原地,皱眉看着面前的封印,心知自己肯定不能擅闯,否则只会帮倒忙。   许采采想了想,打算最多再等上十天半个月。   如果到时宋尽遥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就真的要去把也在闭关的师尊请出来了。   毕竟江执道闭关,从不会像宋尽遥这次这样,彻底隔绝外界的全部讯息。   许采采就这样打定主意。   不过在少年转身离开之际,周遭忽的传来动静。   暗室外的封印忽然嗡嗡震动,闪烁金光。   紧跟着,繁复符文迅速移动,随着暗室木门一同缓缓为许采采敞开。   许采采当即瞪大了眼睛。   他身体比脑子反应快,抬步便直接冲了进去。   少年踏入后,封印与木门又在身后缓慢关闭。   暗室内并不是许采采印象中的,简陋又布满灰尘的木屋模样,而是由宋尽遥建造出的芥子空间。   许采采呼吸微促,迅速四处观察着。   这里面看起来像是修士识海的映射,面积广阔无垠,看不到边界。   脚下,极为燥乱的浩荡灵力不断翻涌着,像雷雨天波涛汹涌的海面,又像被岩浆灼烧的炼狱。   许采采进来的那一刻本是惊喜的,这时却被周遭环境吓到,心生惊惧。   看见盘膝坐在中间的宋尽遥时,少年立刻抬脚跑了过去。   蹲在宋尽遥跟前,没了法术的遮掩,许采采这才总算知道,他师兄的脸色已经差到了何种地步。   修士面色惨白如死物,缓慢睁开的双眼里却布满血色。   血丝几乎要侵吞那双银白眼瞳。   更让许采采害怕的是宋尽遥眼中的情绪,偏执而灼烫,有如实质般附着在许采采身上。   有一瞬间他都觉得跟前的人不是他师兄,而是一头凶戾的妖兽。   许采采吓得几乎又要哭了,他抱住宋尽遥的肩膀,一时又怕又急:“师兄,你到底哪里不舒服,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尽遥不答,只直直地看他。   “师兄,你哪里难受?”许采采心疼极了,去握宋尽遥的手,却差点被对方吓人的体温烫到。   但还是与人十指扣紧,慌张无措地问:“跟我说话,师兄,告诉我怎么做能让你好起来?”   这次宋尽遥有了反应。   修士僵硬地偏了偏头,视线追随着许采采,声音低哑到极点:“怎么样采采都愿意?”   许采采自然是毫不停顿地连连点头。   “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做什么都行。”   他已然六神无主,又去用力拉宋尽遥的手,想先牵对方起来:“我们去找师尊吧?师尊他……”   话音未落,不仅没有拉动宋尽遥半分,反而是许采采自己被强硬的力道猛地拽下。   他跌落进宋尽遥怀中,紧跟着腰身被紧紧扣住。   不再有机会出声,许采采脑后也被大掌握紧。   宋尽遥全然掌控着他,使两人额头相贴。   霎时间,许采采眼前的景象陡然变化。   他看见了令宋尽遥发狂的场景。   明亮燥热的房间里,许采采看到自己不着寸缕,浑身布满又红又湿的奇怪痕迹。   少年以膝盖支撑趴在榻上,瘦韧脊背不住抽搐。   脑袋不断向前,差点撞上床头时,整个人便又会被一双大掌毫不留情地抓回去。   他的师兄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冷硬,呼吸却重得吓人。   许采采听着黏腻的水声,以及自己的哭声,大脑早就一片空白。   宋尽遥只向许采采展示了片刻,仿佛冰山一角,便撤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刺眼的画面已经消失,但许采采却被冲击得耳边阵阵嗡鸣,久久无法回神。   他口唇微张,神情呆滞。   半晌,才眨一下眼睛,缓慢看向宋尽遥:“师兄,你……”   宋尽遥抬手擦去许采采眼角的一片泪痕,动作温柔。   也不知少年是因为担忧他哭的,还是被方才的情景吓哭的。   “采采不是说什么都能为师兄做吗?”修士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这就是师兄想做的。”   许采采与那双随时要将他吞吃掉的眼睛对视,头皮阵阵发紧。   他怕得连呼吸都在颤抖,最终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般,拼命挣开宋尽遥的怀抱落荒而逃。 第18章   一直到跑回熟悉的庭院内室, 许采采还惊魂未定。   那只有几瞬的可怕场景对他造成的震撼过大,到这时仍在他眼前反复闪烁。   回想宋尽遥当时看自己的眼神,许采采白着脸立在屋里, 又忍不住回身去看敞开的房门。   后背在往外冒冷汗。   是真的害怕他师兄会随时过来, 把他重新抓回去。   这么一想, 许采采连微明峰都待不住了。   恰好这时, 挂在腰上的宗门传讯玉简阵阵泛起微光,是同门弟子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外出历练的事。   算算时间,这次历练才开始两天。   许采采心念一动,没多犹豫,当即便以要去参加历练为由,在桌上给他师兄留了张字迹潦草的字条。   毕竟他不是不回来了。   只是想着……趁此机会, 起码等他师兄先冷静下来了再说。   留完字条, 许采采匆匆把手边的衣物与被褥随意往储物袋里一塞,就头也不回地迅速溜出了微明峰。   ……   此次出宗历练不计弟子修行境界, 内门外门哪怕是刚开始修行的弟子都可参加, 所以难度和危险性都较低。   一般这种情况, 都是在宗门山下附近找片区域, 落下结界限制保护,然后让众弟子们进去完成任务。   躲避提前设置好的机关陷阱, 找到隐藏的天材地宝是主要考核要求。   若是能顺带斩杀几个小型灵兽妖兽,便算成绩优异了。   这次所划的区域是一片树木繁茂的潮湿山林。   许采采赶到时,只需出示宗门玉简, 结界大门处便会任他自由出入。   历练期间可以独行, 也可以几个弟子结伴而行。   此次有不少外门弟子报名,因为修为太浅经验不足,他们大部分都会选择互相搭伴。   许采采本就不是来参加历练的, 自然也就没去凑那份热闹。   出长清宗时便已经是傍晚。   这时刚踏入山林之中,天色彻底黑下去,厚重阴云遮挡了月光。   许采采在附近简单探测一番,最后随意找了个山洞落脚。   山洞狭窄,恰好只能容得下一两个人。   许采采前脚进去,外面便落下阵雨,雨滴砸在枝叶上唰唰作响。   此前没少出宗历练,所以许采采经验丰富,动作熟练。   先迅速在洞外落下结界隔绝雨水,之后又捡了干柴扔进符箓点燃。   洞内顿时变得温暖而明亮。   许采采又往山洞四周洒了些许药粉,用以保持干燥以及驱虫。   最后便拿出自己携带的被褥,简单铺在找来的干草上。   在软乎乎的褥子上坐下,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许采采直到这时,心中才有所安定。   人虽是冷静了,脑袋里却还是乱糟糟的。   许采采抱着腿靠在石壁上怔怔发呆,仍不断回想着方才在暗室中的场景。   不过那毕竟不是别人,而是宋尽遥。   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师兄。   许采采当时被吓成那样,更多是因为那个冲击力过大的画面,以及他师兄当时极不正常的眼神。   他怕的不是宋尽遥本人。   到了现在,恐惧逐渐褪去,剩下的只是震惊与无措。   当时看到宋尽遥的识海变得那样痛苦,人的状态也那么糟糕,许采采是真的毫不犹豫便能下定决心。   只要能让他师兄好起来,不管让他做多危险的事,他都会立刻去做。   让他豁出性命也没什么。   可是他万没想到,他师兄希望他配合的会是那种事……   许采采苦着一张脸,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师兄就是师兄。   虽然宋尽遥很宠爱他,对他好得不能再好了。   虽然他们每日朝夕相处,同榻而眠,比亲兄弟还要亲密。   虽然许采采自己也知道,他这辈子都离不开他师兄,甚至还被惯得骄纵,经常跟他师兄撒娇使小性子……   但无论如何,他心中对宋尽遥,始终是存有足足十分的尊敬的。   因为年龄相差大些,许采采甚至一直将宋尽遥看做长辈。   他师兄比他稳重,性格又端正清冷,矜贵严谨。   这分明就是一尊不染俗尘,不容亵渎的仙君形象。   如今这样的形象轰然倒塌,许采采埋着脸揉着头发,差点揪下来好几根,也实在是接受不了一点。   少年抬起闷红的脸,一脸气闷。   他师兄真是的,怎么能这样?   平时管束许采采管得死严,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什么于礼不合有失体统天天挂在嘴边。   怎么到他自己这里,就敢一下子搞这么出格?   许采采又苦恼又郁闷,心情正是最糟糕的时候,身下干草堆里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撩着衣摆往旁边躲了一下,然后便见一条拇指粗、比手臂稍长些的银白小蛇从里头缓缓钻出。   小蛇似是有些茫然,出来后四处探了探头,最后一双豆豆眼落在许采采身上,便不动了。   许采采后仰身体跟一条蛇久久对视。   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穿过他的结界进来的,只是觉得有趣。   那蛇身上虽然没有灵力气息,但浑身鳞片整洁干净,泛起银光。   一双乌黑小眼睛也是清澈纯善,炯炯有神。   许采采喜爱可爱温顺的小动物,即使是蛇也不例外。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看,就故意左右挪动身体。   小蛇昂着脑袋,细细的身体也随他左右摇摆。   许采采顿时便被逗得笑出了声。   他干脆冲小蛇伸出手臂,勾了勾手指。   小蛇颇具灵性,当即便迅速滑过去,顺着指尖缠绕在少年手臂上。   它调整姿势,将蛇身全钻进许采采衣袖里头盘好,脑袋便又可以探出来看许采采。   那副乖巧又痴迷的模样,好像喜欢这个人类喜欢得不得了。   许采采被可爱得心里发软,便随手用法术抓了只泥鳅来喂它。   还在挣扎的泥鳅被送到嘴边时,小蛇却像有洁癖般,浑身僵硬,紧闭嘴巴。   “你还挑食啊。”许采采挑眉笑它,只好把泥鳅放生了。   于是又去翻储物袋。   可惜出来得太匆忙,许采采零食没带,灵果也没带。   他埋头翻找半晌,也只能翻出两颗能填补灵力的普通丹药,只好用这个喂蛇。   可小蛇亲眼看着他找遍所有包裹,才找出那么两颗惨兮兮的丹药,便还是闭嘴不吃。   蛇头拱着许采采掌心的药丸,轻轻推动,似是在说,让许采采自己吃。   “我现在不用吃。”许采采笑眯眯的,没忍住在小蛇脑袋上摸了摸。   他只好又把丹药收回去:“等你饿的时候,我再喂你吧。”   夜色变得更深。   结界外雨停了,山林中一时变得极为静谧。   许采采又用了一张引火符,火堆的干柴便像是永远烧不完似的,劈啪作响,腾起温暖火焰。   就着亮光,许采采在褥子上躺下了。   烦心事又占据脑袋,少年皱眉苦脸,深深叹了口气。   原本安安静静趴在他手边的小蛇,听到这声叹息,迅速悄无声息地滑动起来。   许采采正想得出神,忽然感觉胸口一阵冰凉。   那小蛇不知何时竟钻到他衣服里头去了,还整个身子都盘缠在他胸口处,与他肌肤相贴。   “诶?”许采采一把捏住小蛇脑袋,把它从衣领里拎了出来。   他板着脸:“你这蛇怎么还耍流氓啊?”   “……”   小蛇被举在半空,被迫与许采采平视。   它蛇身僵硬,一双豆豆眼故作镇定般偏向别处,似是知道心虚了。   给蛇上了一课,教育对方不能随便往人衣服里钻,许采采才消了气,重新把小蛇放怀里。   这次银蛇只安安静静趴在他衣襟上,果真没敢再乱动。   偶尔伸出蛇信在许采采颈边的血管上轻轻舔一下,只是有一些轻微的痒,许采采便也没再管。   夜色越来越深,许采采毫无睡意,思维反而越来越活跃。   他抱着小蛇翻身,试图回想宋尽遥变成这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于是便记起了他师兄去往药王谷取绝情丹一事。   在九溪城受幻境影响的异常反应好像也有了解释。   想着想着,许采采便又是叹气。   惹得怀里小蛇再次关切地抬头看他。   许采采便拍拍小蛇脑袋,安抚它重新趴好。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宋尽遥平日里那么疼他,在暗室里,肯定也不是故意吓到他的。   到这时,许采采甚至都开始后悔,自己当时居然就那么跑了。   宋尽遥本来就够难受了,他又惊慌失措地直接跑掉,那他师兄现在,肯定更加难过了吧?   许采采皱紧眉头。   对宋尽遥的心疼使他开始正视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的确无法接受对方的欲求,可难道就要因此与师兄断绝关系吗?   许采采立刻便摇头否定。   他永远也离不开宋尽遥。   不仅是离不开宋尽遥对他的好,他也想努力每天都对师兄好。   即使现在,他被吓得躲在荒山野岭不敢回家,心中却仍在不受控制地思念他师兄,担心他师兄。   既然根本分不开,那么如今逃避又有什么意思呢?   许采采望着火堆出神,忽的把脸埋进被褥里,用力蹭了蹭。   再度抬脸时,少年眉间的苦恼与抗拒一扫而空,只剩些许可怜兮兮的委屈。   小蛇仍是听到一点动静,便紧张地支棱起脑袋盯着他看。   许采采与豆豆眼对视,闷闷地,小声跟蛇诉苦:“我想我师兄了。”   小蛇身形忽的僵住,漆黑的眼睛似乎深受震动。   许采采却压根没注意到,他只是悲伤地抱着蛇。   那副画面颇有种一人一蛇从此相依为命的意味。   “微明峰的床榻比这个舒服,我师兄的怀抱也你比暖和,”许采采捏着蛇尾巴来回摇晃,“我在这里根本就睡不着呜呜呜。”   他本是假装哭泣,却把蛇吓坏了。   小蛇变得凝重而慌乱,连忙支起身体凑到许采采脸旁,伸出蛇信不停地在他的眼尾□□。   本来并不湿润的地方,反倒被舔得湿黏黏的。   许采采颇为嫌弃地推开蛇去擦,边擦边与对方稍显无措的豆豆眼对视,最后又忍不住笑了。   ……   这时已是凌晨,整片树林因为大雨的冲洗而变得色彩明艳,焕然一新。   晨曦透过树影与薄雾洒落,为万物镀上一层淡金色。   许采采一夜未睡,想通了天也亮了,便干脆站起身来。   鼻息间全是潮湿的泥土气息,十分解乏。   出神间,腰间的传讯玉简又开始阵阵泛光。   这次有所不同,传到许采采这边的灵力波动更强,玉简在不停地嗡嗡震动。   这边是有特意找他的讯息。   宗门传讯玉简是由长清宗长老阁特意研究制作的,凡是拜入宗门的弟子,人手一个。   玉简既能做身份象征,又能有效地传递讯息。   在方便各位长老发布通知之外,还为宗门弟子们提供了一个可以随时交流讨论的媒介。   拥有玉简的弟子都会将自己的灵力气息记录进去。   如此,有人催动灵力发言时,玉简便会自动显示发言弟子的姓名与身份。   若是要指定联系某位弟子,则需在发言前先翻找出对方的那束灵力,再进行特定方向的传讯即可。   许采采的玉简震动不断,看来有不少讯息是来找他的。   他忙拿过去看,刚看两眼便皱了眉。   大家都在问他宋尽遥怎么回事。   “采采,微明峰怎么了?灵力波动好强。”   “是啊,峰顶的灵力怎么是黑色的,好可怕,大师兄没事吧?”   “是雷劫吧,大师兄突破很常见的,你们不要大惊小怪。”   “可是只是阴沉沉的灵力,没见打雷呀,看起来像灵力动乱,大师兄最近心神不稳吗?”   “别乱说,那可是大师兄,谁都能心神不稳,大师兄绝不可能。一定又是我们看不懂的吉兆。”   “也是,那可是大师兄。”   “有道理,那可是大师兄。”   “……”   到了后面,大家都在重复说同一句话,很快就又不担心了。   这是人之常情,毕竟宋尽遥平日里的稳重高冷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而且宋尽遥闭关的那半个多月里,许采采虽然自己心里急得不行,但因为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状况是好是坏,所以不曾跟他人透露半分。   不想徒然影响别人,也害怕反而滋生麻烦,许采采白天都装得若无其事。   连自己最好的几位朋友问起来,他也只说宋尽遥就是普通闭关。   所以现在看到玉简上的讯息,大家都没放在心上,许采采却被吓得脸都白了。   他跑走的时候,宋尽遥的状态就极其不稳。   现在微明峰峰顶灵力异动,他师兄不会真的走火入魔了吧?   想到这里,许采采什么都顾不得了,拔腿就要跑回去。   刚收了结界跑出几步,忽然想到什么,少年又匆忙折返。   可把地上的干草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陪伴他一整晚的银白小蛇。   心中实在着急,许采采又把山洞扫视一圈,只好暂且离开。   一路御剑回了长清宗,许采采隔着老远就往微明峰的方向眺望,却没看见大家口中所说的异象。   分不清心中是古怪居多,还是放心居多。   许采采并未放慢脚步,一直到重新来到微明峰暗室门前才停下。   木门外封印已经撤下,房门敞开着,似是在等他一般。   许采采来得太急,呼吸稍促。   这时站在门外,竟一时心生后怕,不敢迈脚。   犹疑之际,一束强硬的灵力忽的缠住腰身,像只大手般径直将他裹了进去。   房门在身后砰然紧闭,许采采被吓了一跳,尚未站稳,便已经撞入一个密不透风的怀抱。   一只手臂以不容抗拒的力道紧紧横在腰后。   许采采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又感觉到男人在用高挺的鼻梁用力蹭他颈窝。   宋尽遥极为平静地哑声开口,声音低得像一道叹息:“就知道采采会回来。”   许采采被迫把脑袋放在对方肩上,闻言不由皱眉去看周围场景。   暗室内不再有昨日那般骇人的识海景象,而是恢复了最朴素的原样。   不大的木屋里,靠窗放了一桌一椅,最里面则是一张极为简陋的木床。   木床上并没有被褥,只在破旧的床板上放了两只蒲团,供修士打坐用。   再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去看他师兄的状态。   修士仍着一身规整白衣,此时身姿修长而端正,双目清明。   一双直直望着他的灰白双眸中,虽然仍满含滚烫情绪,但偏执血色早已褪去。   凌冽面庞似也恢复了些许血色,不再像昨日那样苍白吓人。   至于周身气场,那种阴恻恻的压迫感亦被彻底压制,一切恢复如常。   许采采脑袋转的慢,这时呆愣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什么走火入魔,他师兄明明完好无损!   一阵气血冲上脑袋,少年气得顿时绷紧了脸,奋力挣扎着便要转头离开。   腰间力道却收得更紧。   许采采反抗的情绪上来了,对方困他困得越牢,他便挣扎得愈发用力,到最后干脆直接手脚并用。   而宋尽遥任由师弟拳打脚踢,身形岿然不动。   直等许采采变得气喘吁吁,修士才抬起大掌在少年颈后揉按,给人顺气。   “对不起,采采。”   “吓到了你。”   他垂着眼皮,总算正色开了口。   抬手抚开许采采因挣扎而黏在颊边的发丝,修士眉间轻皱,嗓音称得上柔和。   宋尽遥用上这样温柔的声音,说的还是道歉的话,许采采顿时就泄气了。   少年总算不再挣扎,但仍抬着一张气得泛红的脸瞪人。   “是吓到了,”许采采皱着眉,很生气地说,“你干嘛总是在吓我!”   这便不止指制造灵力不稳的假象,把人骗回来的事了。   更指的是第一次在暗室里,给许采采展示的那副惊世骇俗的画面。   少年生气的乌黑眼眸更加明亮鲜活,招人喜爱。   宋尽遥垂眸对视,心中砰然,却不敢再展示分毫。   他喉结滚动,静了片刻,再度道歉。   “是师兄的错,是师兄出了问题。”   许采采眼睫忽的扇动。   又见宋尽遥眸色冷淡如冰面,手臂却始终紧抱着他,继续淡声道:“你不喜欢,我会改。”   修士第一次,以尽量温和的语气,说出那些原本强硬的话。   “但采采不能再离开,别再逃离师兄,可以吗?”   许采采彻底愣住了。   不止是因为他师兄放得如此之低的姿态,更因为其中那句保证。   少年神情呆愣,与人对视半晌,才嘴唇微张,轻问出声。   “你,”许采采皱眉,有些难以说出口,“你在识海里,想对我那样……这也是可以改的吗?”   许采采主动提那事,令宋尽遥眼眸微颤。   但他仍稳住气息,直直与人对视,颔首:“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会想办法。”   宋尽遥对许采采从不撒谎,亦不食言。   他拇指在师弟耳后轻轻摩挲,请求宽限般,低低补充:“再给我点时间。”   许采采被摸得很痒,但又觉得有点舒服,所以他就没动。   被宋尽遥这样温声细语地哄,他感到自己的两条腿都在发软。   少年心脏跳得太快,几乎要缓不过气。   宋尽遥将许采采这幅沉默不语的神情看在眼里,却以为师弟还在犹豫。   强行压下的邪念又开始冒头。   师弟如果还是想离开他的话,或许他真的会走火入魔。   不过,走火入魔亦不是坏事。   到时他可以用的手段便多了。   只要能把采采留在身边。   宋尽遥长指缓慢揉按着师弟脆弱的脖颈,心知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   修士心神愈发深陷,眸色也因此再度变暗。   许采采却在静默良久,彻底考虑清楚之后,抬起眼睛轻声开了口。   “那还是,换我来努力一下吧。”   宋尽遥僵住,因这话心神俱震,呼吸也是陡然一重。   他手臂抽搐般再度收紧,一时间害怕是自己理解错了。   “采采努力什么?”修士与人对视,嗓音低哑,似是有些颤抖。   许采采眉间轻皱着,看向宋尽遥的双眸中,透出难以遮掩的心疼情绪。   他知道他师兄口中的想办法是指什么。   又是找绝情丹,又是把自己关起来折磨自己的情根与识海……   想了那么多办法,又不知道独自在暗室里受了多少罪,效果却只有适得其反。   反而弄得他们师兄弟两人都不高兴。   这说明宋尽遥的方式根本行不通。   而且,许采采真的从没听说过……这种事还能改的。   许采采清楚他们师兄弟二人不可能分开,也不能每天都这样不高兴地过日子。   他们两人亲密无间,可这份情谊本就需要两人共同维持。   既然宋尽遥那边难以改变,那换他来尝试……似乎也没什么不行。   反正,他师兄这么宠他,肯定不会让他受罪吧?   且从知晓师兄的心思到现在,许采采心中从始至终都只有震惊与畏惧,从未觉得厌恶或是恶心。   少年这么一想,心念便更加坚定了。   他抿抿唇,试图让自己表现得颇为成熟有担当,但在开口时,脸颊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变得又热又红。   少年红透了一张脸,抬起一双强忍害羞的眼睛,轻声把话说清楚。   “我努力,尝试一下给师兄当道侣,怎么样?” 第19章   从这话说出口, 一直到两人不再站着,换为并坐在木床上,宋尽遥都不曾回神。   他嫌木床又脏又硬, 撤了蒲团, 不知从哪里拿出来几张干净柔软的软垫铺上, 才让许采采坐下。   宋尽遥自己则坐在旁边, 稍稍侧身,以大腿碰上师弟的。   热度源源传递,染得许采采总想出汗。   这样坐在一起,明明本就是师兄弟二人以往相处时最常见的场景。   但自从自己说出那句话,氛围便像全然变了似的。   变得滚烫粘稠。   许采采不用抬头,就能知道他师兄看他的视线有多专注。   等那阵莫名的别扭缓和些了, 许采采记起正事, 这才抬脸。   “师兄,”他坐直道, “让我再看看你的识海。”   “嗯?”   宋尽遥眼眸直直地看着他, 似是还在出神, 闻言罕见得反应迟钝了。   许采采却在说完后, 忽的神情一慌,连忙摆手补充。   “不是……昨天你给我看的那些, ”少年皱眉道,“是你的情根,我想看看。”   宋尽遥这才稍稍恢复往日的冷淡与平静。   他当即拒绝:“不必看。”   许采采却坚持, 牵上他的衣袖:“给我看一眼吧, 师兄。”   这种时候,面对师弟的要求与撒娇,宋尽遥实在难以拒绝。   于是两人再度以额头相碰。   这次, 那些不堪的画面都被宋尽遥藏得很好,没敢再拿出来吓师弟一分一毫。   许采采看见了宋尽遥现在的识海。   原本平静而澄澈的识海界面,已变得像血红的海。   触角粗壮的情根仍旧纵横交错,愈发蛮横霸道地蟠结在识海的每一处。   只是现如今,每根触角都因为被宋尽遥用体内真火日夜灼烧过,而变得伤痕斑驳。   许采采不敢想象这该有多疼。   可宋尽遥面色平静至极,除了额上有难以消退的冷汗外,叫人看不出任何异常。   两人额头错开,识海的场景褪去,许采采已在不知不觉间,抬臂抱住了他师兄的脑袋。   学着对方平时安抚自己的动作,抬手在修士微凉的黑发上轻揉。   许采采语气心疼:“师兄,以后再有什么事,不要再自作主张了,更不能再伤害自己。”   他放开手臂,改去握住宋尽遥的手,语气中不乏担忧。   “你要告诉我,我们一起商量解决。”   宋尽遥自然是应的。   且相较于他的识海如何,修士显然更记挂着另一件事。   “采采,再说一次方才的话,好不好。”   宋尽遥以手背轻抬起许采采的下颌,待人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便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许采采没细想,下意识便要问是哪句。   可对上他师兄情绪过于浓稠的双眼,不必再问便已经明了。   少年眼神闪躲,方才刚下去的热度又开始缓慢上升。   但望着他师兄寻求确认的目光,他还是硬着头皮再度重复。   “我说……我们从现在开始试着做道侣。”   话音未落,便听到身旁人的呼吸明显变得又深又重。   许采采却又想到了疏忽的一点,忙十分慌乱地追加。   “但,但是,”少年抬头看他师兄一眼,又很快别开目光,十分难为情地小声,“你想的那个事……不行。”   “……我还接受不了。”   一番坦诚的话,让许采采脸红得简直要冒烟。   却听宋尽遥毫不停顿地答应:“我知道。”   他再度扶正许采采的脸,掌心居然比许采采熟透的脸颊还要滚烫。   修士收回手,面色一片平静,专注道:“一切都听采采的,你不想做的事,我不会逾越半分。”   许采采呆呆地眨眼:“都由我说了算?”   宋尽遥略一颔首,默认。   大权在握,许采采稍一思索,顿时便感到放松许多。   “那太好了,你不许耍赖!”   ……   确定了道侣关系,两人却都没急着出暗室。   宋尽遥恨不得时刻能与师弟独处,许采采则是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他答应了要开始跟宋尽遥做道侣,虽说只是尝试,但态度亦是十分端正的。   许采采可并非胡乱画大饼的人,更从没打算拿他师兄的感情开玩笑。   他说做就做,行动力强,打算立刻就开始付诸行动。   少年坐在原处,脑海里已经在飞速回忆自己曾看的海量话本。   他纸上经验不少,知道道侣间谈情说爱,都是一步步进展,水到渠成。   按照话本上的步骤,做道侣应当是从牵手开始,然后再拥抱等等。   不过这东西用在他与宋尽遥身上,似乎并不适用。   他与他师兄,早已牵过无数次手,也已拥抱过无数次。   甚至连后期的同榻而眠,也早就睡腻了。   许采采皱眉苦思半晌,最终稍一抿唇,下定决心地仰头。   “师兄,那我们就从亲嘴开始吧!”   “……什么?”   宋尽遥又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修士冰冷的面庞上浮现一丝错愕。   前一瞬,他看许采采皱着眉苦思冥想,心中还在生怕师弟会后悔。   这时却又被一句话冲击得耳中嗡鸣作响。   “先试试亲嘴啊。”   许采采独揽大权,成了发号施令的那个,强烈的新奇感便压过了心中的羞意。   他一边重复着,还抬眼认真地观察了一下他师兄的嘴唇。   不就是跟他师兄碰碰嘴嘛。   之前宋尽遥喂他吃饭,帮他擦嘴的时候,可没少用手指碰他的嘴唇。   现在换成用嘴碰,应该……也不差什么。   而且……许采采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宋尽遥的唇线,发现他师兄连嘴巴都长得很好看。   被这么一双嘴唇碰碰,好像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这个念头刚闪过,许采采腰间被人握住,整个人便被揽了过去。   像是受不了师弟大胆又懵懂的视线般,宋尽遥抬起另一只手,遮住了许采采的眼睛。   视野变得黑暗,许采采却没有挣扎。   因为他嗅到了他师兄身上的气息,感受到了炽热的体温。   少年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率先感受到的,是他师兄因为过于克制而轻颤的呼吸。   紧跟着,脸颊被挺拔的鼻梁轻轻压住,有些泛痒。   一样柔软温热的事物碰上他的唇。   许采采心跳陡然加快,眼睫不住在他师兄的掌心反复轻扫。   很快,宋尽遥便撤开了两人的距离。   双唇分开的同时,遮在许采采眼前的手掌也撤走。   许采采刚一恢复视野,便对上了他师兄带着询问的眼神。   修士的神情间似乎透着紧张。   许采采却表情懵懂,半晌,皱眉舔了舔唇道:“亲嘴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嘛。”   “也就那样。”   “……”   这话说出口,宋尽遥眸色陡然一沉。   许采采未作反应,便陡然被推倒在了木床上。   宋尽遥以掌心垫在他的脑后,再度追上去吻住了少年被舔舐得湿润的唇。   这次全然不同于之前的轻轻触碰。   宋尽遥竭力忍住勾弄舌尖的冲动,只含住许采采的唇用力吮吸。   只是这样,也弄出了令人害臊的水声。   许采采口唇压根合不拢,被亲得又疼又麻,几乎要喘不上气。   宋尽遥一手攥住他的两个手腕按在头顶,一手用力握在他腰侧,弄得两人身下本就残破的木床吱呀作响。   许采采听到这动静,当即惊醒,双手忙开始挣动。   宋尽遥却又用力吸咬了他的唇珠,才竭力克制般,缓缓退开。   两人唇间拉出水色丝线,把许采采的嘴唇沾得更湿。   宋尽遥眸色晦暗,呼吸粗重。   一边给人擦嘴,一边不动声色将自己的身体往上避了避。   许采采一双唇又红又麻,他自己抬手碰碰,都差点感受不到触觉了。   少年颇为羞恼,用力推开他师兄的胸膛,连忙从床上站起来。   “好了,不能再亲了。”   许采采一脸紧张地看了看眼前的木榻,心有余悸地松一口气道:“幸好没把床亲塌。” 第20章   师兄弟两人从暗室出来时, 天光已大亮。   朝阳初升,整个微明峰都笼罩在和煦的晨光下。   许采采突然从昏暗的环境出来,竟还觉得刺眼。   虽说对于和师兄做道侣一事, 一时难以适应, 仍需不断摸索。   但起码原本糟糕的状况有了解决的办法, 他和师兄的生活可以恢复如常了。   许采采这时浑身轻松, 迎光笑着眯起眼睛。   宋尽遥在暗室的十几天里,许采采因为心中担忧,耗费心神,本就整日整日地休息不好。   又经过昨晚到现在的一通折腾,跑来跑去不说,情绪起伏也大。   如今尘埃落定, 许采采脸上疲色明显。   宋尽遥希望他去休息。   但许采采已然错过了清晨的晨练, 一会儿便要开始的符箓课,他可不想再迟到。   而且许采采这时心情舒畅, 加上年纪轻精力足, 是真的不觉得有多累。   大清早的, 真让他去睡也睡不着。   于是回庭院里随意吃了几颗丹药, 许采采便被宋尽遥送去上课了。   微明峰峰顶凌晨时分短暂出现的异象还有人记得。   许采采走进课室里头时,授课长老还没来, 几个关系近的伙伴凑过来问他什么情况。   虽说宋尽遥高冷又寡言,大家平时都不敢接近。   但不可否认的是,大师兄在不少年轻稚嫩的弟子心目中, 都像是定心针般的存在。   所以大家这时是真的担忧宋尽遥会出什么事。   许采采没有详说, 只讲是修炼时的正常现象,大师兄也一切如常,让他们不用担心。   他与宋尽遥关系最近, 大家一听便都信了,顿时不再惦记这件事,继续开心地玩闹起来。   功课结束已是晌午。   宋尽遥和寻常一样,来到书院外接许采采放学。   修士一身常年不变的素白衣袍,神情冰冷,气场凌冽。   他站在大门不远处,出来的弟子经过时,便会拘谨又畏惧地低声行礼。   宋尽遥亦会颔首回礼,之后视线便又挪到那抹远远走来的青绿身影上。   许采采还是走在一群朋友中间。   少年一边脚步欢快,一边与人说笑,神态颇为生动。   快走出大门时,有个年轻弟子笑着搭上许采采的肩膀,似是在询问要不要去哪里玩。   宋尽遥看见许采采眉眼笑得弯起,摇头拒绝了。   之后那弟子便撤了手臂,与许采采摆手,各自分开。   他们趁着下午空闲,打算下山去玩,许采采则一路小跑到他师兄跟前。   修士那双灰白双眸始终注视在许采采身上。   这时人来到了面前,宋尽遥便垂下眼,动作自然地给人整理衣襟,轻拍肩膀。   似是掸灰一般,在师弟两边肩膀上都落下清洁术法,再顺势染上自己的灵力气息。   一言不发地弄完,才握上许采采的手腕,带着人御剑回微明峰。   许采采被他师兄牵着,偏头看看自己的肩膀,有些无奈地笑。   没办法,他师兄真的好爱干净。   ……   今天凌晨太过匆忙,上课时又没有分心,许采采一直到微明峰,才忽然记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对了师兄,”少年走在院落小道上,神情忽然有些焦急,“我把我的东西丢在林子的一个山洞里了,还有一只小蛇。”   他说着便要立刻返回。   总之下午没事,他可以在林子里多寻找一番。   但腕间被攥得很牢固,宋尽遥稍一使力,又将他牵回去。   修士眸色似有变化,只淡声道:“家里不缺被褥,其他也不必再找。”   许采采却皱眉。   “不行,那只小蛇真的很可爱。我们很投缘,当时一整晚都是它在陪我。”   他说完,看宋尽遥还是不为所动,便又打算使出屡试不爽的撒娇招数。   但稍一对视的功夫,却见他师兄神情有异。   对方眸色闪动,视线偏移,似在犹豫。   许采采看了一会儿,神情渐渐复杂:“……师兄?”   宋尽遥仍是沉默。   只在看他一眼后,动作徐缓地召出了本命剑。   冰冷如玉的剑身躺在男人掌心。   宋尽遥指尖稍动,本命剑便化作了一条通身布满银白鳞片的小蛇。   正是忽然出现在许采采山洞中的那条。   唯一不同的是,因为修士没有注入神识,所以这条银白小蛇了无生机。   不会动,一双豆豆眼也是毫无光彩。   像个冰雕小蛇。   “真的是你!”采采当即瞪大了眼睛,“师兄,你居然……”   他指着那只浑身僵硬的蛇,一时简直难以相信:“居然变成一条蛇骗我?”   许采采说着,不知是气是恼,一双耳朵迅速红透。   他以为自己跑得掉,躲了清净,结果宋尽遥竟一直跟在他身边。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他翻来覆去、唉声叹气了一整个晚上的没出息模样,全都被宋尽遥透过小蛇的豆豆眼,看得一清二楚了?   甚至,他几个时辰前刚被他师兄吓得魂不附体,之后便又亲口跟小白蛇说什么,想念师兄了。   许采采越想越觉得丢人,又要皱眉不高兴。   却见宋尽遥收了本命剑,上前一步轻轻圈住他的手。   修士眉头轻皱,语气严肃:“不是想骗你。”   “是怕你跑了不再回来。”   “……”   两句话的功夫,便又让许采采消了气。   少年仍旧皱眉,转过身不看他,半晌,才脸颊泛红地小声嘟囔。   “现在好了,你可以放心了,我离开你睡都睡不着。”   他当时失眠一整夜,那只小蛇可都看在眼里。   许采采自己别扭了半晌,以为他师兄会笑话他或是哄他,谁知等了许久却没动静。   干脆抬眼看过去。   便见宋尽遥垂着眼皮,视线正毫不掩饰地直直落在他唇上。   那眼神侵略性太强,许采采被吓到,下意识往后躲,腰后却不知何时已被人牢牢拦住。   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变近。   许采采被高大的身形笼罩,眼前日光也被遮住。   他视线闪躲间,恰看见跟前人喉结极为清晰地滚动。   少年被这氛围影响,脸开始变热,脑袋也成了浆糊。   “又,又要亲嘴吗?”   宋尽遥手指在他颈后轻轻揉按,闻言低哑地“嗯”了一声。   许采采便立刻紧张闭眼,抬脸。   能感受到他师兄胸膛明显起伏,几乎要挤到他。   但在即将触碰之际,许采采却又忽的睁开眼睛,并慌忙抬手捂住了嘴巴。   宋尽遥的唇便只落在了少年手背上。   “不行师兄。”   少年声音闷在掌心里,神情一时变得十分严肃。   他眼眸转动,看向四周。   虽然他们二人现在是在庭院里,但并未进入室内。   青天白日的,四处也只有草地与浅溪,简直无从遮挡。   宋尽遥已拿过那只送到唇边的手,低头在漂亮的指骨上轻轻吸吮。   阵阵酥麻感传来。   对方的情绪太过浓烈,只是亲一亲手,也能令许采采脸红心跳。   他缩着指尖,一时羞赧又为难:“师兄,我记得师尊法力高深,放开神识的时候能观测万物。”   “万一我们亲嘴的时候,师尊他老人家恰好闲来无事,想看看我们在干什么呢?”   之前他与宋尽遥是清清白白的师兄弟关系,自然从不需害怕这一点。   这会儿,许采采是真的心虚。   也正是因为心虚,没注意到宋尽遥吻他指尖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   又听许采采好声好气地商量:“我们还是先告诉师尊,我们已经是道侣这事,然后再亲吧。”   “好不好师兄?”   宋尽遥这时总算放过了他那只被亲出红痕的手。   他抬起眼,眸色仍旧一片冰冷,但却沉默地与人对视许久。   半晌,才低声重复:“告诉师尊?”   许采采点头,很操心地说:“嗯,不然吓到他老人家就不好了。”   宋尽遥却从未曾敢奢求过这事。   他以为要等上许久,待许采采彻底接受了他,少年才会愿意。   “好,”修士收回了揽在师弟腰后的手,不再只一味地想亲吻,而是拉开两人的距离,“采采想什么时候去?”   许采采觉得刚才一个亲吻被打断了,当然就该尽快续上。   听见宋尽遥这么问,还感到奇怪:“当然是现在,我这就去拜见师尊。”   他说这话时眼眸明亮,里头含着乖巧笑意,扭头便要往院外跑。   宋尽遥忙抬步跟上,许采采听见动静,却又回身把他按下了。   “我自己去,不用你陪。”   宋尽遥顿时皱眉。   许采采别扭,小声道:“我自己跟师尊说就可以了。你要是在场,有些话我会觉得说不出口。”   少年神情认真,目光恳求。   宋尽遥固执半晌,最终只好作罢。   ……   微明峰密室处,江执道收到小徒弟请求拜见的讯息,便为人敞开了石门。   许采采踏进去,这次里头的场景是一片春日碧湖,湖岸建有长长连廊。   仙人的闲适身影便坐在连廊尽头的小亭上。   许采采远远看见了师尊,便一路小跑过去。   与见宋尽遥不同,江执道面前的茶桌上,除了两杯茶水外,还多了两碟许采采不曾见过的糕点。   没让徒弟行礼,而是招呼人先尝尝喜不喜欢。   江执道是许采采在这世上第二亲近之人,是如同父亲般的存在。   所以许采采实在没什么好见外的。   他两样都尝了,一双眼睛因为享受美味变得晶亮,吃完了又去喝茶解渴。   直到这时,江执道才问他怎么有空记起师尊来了。   许采采遭到调侃,忙放下茶杯讨好地跑到师尊身后,给人捏捏肩膀。   只是手上沾的碎屑忘擦干净,反倒蹭在了师尊的洁白衣衫上。   许采采神情一惊,忙一边观察师尊神情,一边悄悄抬手拍掉。   江执道用余光看在眼里,唇边笑意却不变,配合徒弟假装不知情。   终日独处悟道,偶尔让人这么闹腾一次,不失为一件幸事。   江执道享受着小徒弟的殷勤伺候,向后靠在椅背上,神情悠然地拿了茶来喝。   许采采便是在这时开的口。   “师尊,跟您说一件事。”   “我跟我师兄做道侣啦。”   “……”   江执道喉间一噎,差点打翻茶水。   茶杯被不轻不重地返回原位,许采采也被师尊牵着手臂,拽到对面坐下。   江执道性情向来温润,这时虽然被惊住,神情倒还算稳重。   仙人眉头轻蹙,看向乖乖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徒弟,温声开口:“采采,这可开不得玩笑,所言当真?”   许采采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双乌黑眼珠澄澈而诚恳。   他认真点头:“师尊,我岂会用这事与您玩笑。”   江执道眉头便皱得更重。   顿了顿,又问:“何时的事?”   “就是今日早上,”许采采笑得眉眼弯起,跟人卖乖,“我们刚决定好,就赶忙先来告诉您啦。”   “……”   江执道似是有些头疼。   又是陷入无尽沉默,又是偶尔提出个问题,问事情来龙去脉。   许采采亦没有讲述得过于详细,只简单概括地回复,最后做出总结。   “师兄很喜欢我。”少年说这话时,神情间颇有几分骄矜。   他笑眯眯的:“于是我考虑过后,便觉得也可以与师兄做道侣。”   一番对话下来,江执道早已恢复平日的从容沉稳。   只因心中仍是不放心,神情稍显郑重,缓声道:“此事若是采采乐意,自然也没什么。”   许采采原本都被问的,怀疑师尊会反对他们两个了。   这时听到这句,少年顿时眼眸明亮,放下心来。   他尚未点头,又听师尊柔声询问。   “采采年纪尚小,可分得清师兄弟之情,与道侣之情?”   许采采态度也十分认真,闻言很快正色思考。   他都与他师兄亲过嘴了,这是道侣间才会做的事,只凭借这个便能分清了吧?   与宋尽遥接吻时,他心跳会变得特别快,整个人会变得又热又晕乎。   这可是以往与师兄相处时,从不曾有的感觉。   许采采思路清晰,便信誓旦旦点头:“师尊放心,我能分清。”   江执道眸中带着浅淡笑意,也不知信了没有,反正是点头道了声好。   许采采观察师尊神情,知道对方这便是接受了。   他可没忘记自己过来的最终目的。   现在看铺垫得差不多了,少年便坐直身体,清清嗓子再度开了口。   “师尊,其实我来还想再求您一件事。”   江执道这时缓缓端起方才被放回桌上的茶杯,总算喝到了这一口茶。   他咽下后,才点头示意许采采继续。   “我知道您神通广大,铺开神识的话想看到哪里就能看到哪里。”   许采采神情认真,小声地打商量道:“所以我就想让您,今后若有想关心我与师兄的时候,预先告知一声。”   “或是干脆不关心我们也行。”   少年说着,语气虽仍撑得十分正经,耳根却还是忍不住红了。   “我是担心,万一我与师兄恰好在做道侣间的事,会打扰到您。”   他别开眼,弱弱补充:“而且我们两个也会不好意思。”   江执道:“……”   他毕竟是活了挺大岁数,见多识广,并不迂腐守旧。   这时被小徒弟一番话逗得,一向沉稳尊贵的仙人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执道一直都清楚,采采真的被养得很好。   少年坦诚,可爱,心思纯净。   实在是很难不惹人疼爱。   江执道笑看徒弟,许采采却快要被他弄恼了。   “师尊,您别笑了。”许采采不懂自己已经这么正经了,师尊居然还要笑他。   这明明是很严肃的事。   “您快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江执道摆摆手,调整身姿坐好,眼底却仍留有笑意。   “师尊答应,”他对许采采道,“今后这整个微明峰,师尊都不会再探。”   许采采这才满意,顿时眼睛变亮:“多谢师尊,师尊真好!”   ……   当日傍晚,在许采采离开密室两三个时辰之后,执道仙尊破天荒地隐匿气息,走出了一直闭关静修的密室。   微明峰后山的竹林里,他招来大徒弟宋尽遥见面。   天色已暗,林间小道静谧而凉爽,两道玉白身影一前一后踱步。   宋尽遥生性沉默,极少主动开口,行礼之后便没再出声。   行至半山腰时,江执道寻到了一个观景的好地方,这才停下,幽幽开了口。   “早在将微明峰交给你住开始,整座山除去密室,便都由你全权掌控,只认你的灵力。”   江执道望着山景,语气平稳得仿佛师尊在给徒弟传授什么知识。   “为师即使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探测分毫。”   他说完这两句,才偏头淡淡看向宋尽遥。   “这事,你是故意不告知采采的吧。”   宋尽遥与师尊对视,略一停顿后,颔首:“是。”   他的确是故意。   宋尽遥与许采采皆无父无母,便将收留教导他们的江执道视作唯一长辈。   道侣一事,是由他来告知师尊,还是由采采亲自告诉师尊。   对宋尽遥来说意义完全不同。   许采采愿意主动去说,更能让他感受到被认可。   江执道看向徒弟仍旧冰冷无波的面庞,神情平静。   从知情到现在,他已经全然接受了。   也不难理解。   记得之前在密室中,曾看到宋尽遥侵占整片识海的情根,江执道其实那时便该想到的。   若说这世上真有人能让宋尽遥动情,除了日夜相伴的许采采,便再无他人了。   江执道不像宋尽遥那般不善言辞,关切徒弟的话于他而言并不难说出口。   “为师不担心别的,只怕你们二人因此都受伤害。”   他只收了这两个徒弟,都是全心全意对待。   江执道望向宋尽遥,眉头轻皱,缓声道:“你虽固执寡情,但对采采独有分寸。”   “采采他玩心正重,”江执道声音放轻,语重心长,“碰上了新鲜事物,便总觉得有趣。”   仙人言语委婉,眸中情绪安定,看向宋尽遥:“他年纪太小,心智未成。你切莫着急,逼他太紧。”   既知晓宋尽遥正是因为对他人的感情太过淡漠,对待许采采便是孤注一掷,给的太过沉重。   也知晓许采采心思稚嫩,好动多变,短期内怕是难以理解并承载这份沉重情感。   然万事万物皆有其道。   江执道无从阻止,亦不会插手,只得适当劝导。   师尊的苦心,只需一个对视,宋尽遥便能明了。   他拱手应下:“弟子明白。”   宋尽遥自然也清楚。   许采采愿与他做道侣,有他利用师兄弟之间的羁绊的原因,亦有采采觉得新奇有趣的原因。   至于真正情意占多少,宋尽遥不曾想过。   他只知道,能在道侣这份关系中让采采觉得有趣好玩,于他而言便已是一种恩赐了。   师徒二人交谈结束,回程时,江执道从袖中拿出一本古籍。   “你识海动乱,情根受伤,不可轻视。”   江执道将东西递过去:“这上头有疗愈的心法,以及炼制丹药的方法,尽快去治好伤再谈其他。”   宋尽遥接过应下,又行礼道谢。   可待送走江执道后,他却并没着急去练功房,而是径直回了灯火明亮的庭院。   情根是次要。   他现在最想做的,是去找师弟讨一个吻。 第21章   许采采下午见完师尊回来, 便没什么事了,一直在内室午睡。   睡足后去灵泉处泡了个澡,便又重新躺回了榻上。   此时已然入夜。   宋尽遥回到庭院后, 干脆也草草洗了澡, 才穿一身仍旧规整的素衣步入内室。   夜明珠的莹润白光照亮整个屋子, 少年正趴在床榻上, 支着手臂看话本。   许采采洗完澡便只穿了一层里衣。   柔滑舒适的月白布料如水一般轻覆在少年身上,显露出瘦韧的身材线条。   随着两只小腿翘起晃动的动作,裤腿堆至膝盖,露出比丝绸更具光泽的肌肤。   宋尽遥在入门处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看话本看得入神的许采采抬头注意到他,修士才缓缓抬步走近。   许采采看见他师兄亦是眼睛一亮,忙拿着话本坐起身来。   “师兄, 和师尊谈完啦?”   “嗯。”宋尽遥应一声, 在榻边坐下,并伸手将许采采抱了过去。   修士的力气不知道有多大, 将人整个搬走的动作分外轻松自然。   许采采反应过来时, 人已经侧坐在他师兄大腿上了。   坐着感受到了又热又硬的肌肉, 许采采登时便红透了脸, 忙拿手里的话本遮挡。   他小时候倒是经常这样坐师兄的腿,但后来长高了就再也不坐了, 嫌丢面子。   现下许采采让人这样抱着,比宋尽遥还高了一截。   需要他俯视对方,两人才能对视。   许采采不适应, 羞得眼睫不停地颤。   宋尽遥却似乎不论到什么时候, 都是一副冰冷沉稳的模样。   男人先低头,将他卷起的裤腿放下理顺,遮至白净脚腕。   之后才圈住人的腰身, 一边揉按许采采又热又软的后颈,一边抬眸淡声询问:“现在可以接吻吗?”   许采采停顿片刻,把挡住下半张脸的话本放下了。   他红着脸点头,小声:“当然可以。”   宋尽遥便将他的话本收到一旁小桌上,按低许采采的脑袋吻了上去。   这个吻与在暗室里的那次比,要温柔些许。   只是唇被吸着缓慢轻吮。   但亲完时,许采采还是憋得脖颈泛红,有些无力地扶在他师兄肩膀上小声喘气。   宋尽遥却犹嫌不够。   他抬着眼,愈发浓稠的视线细细观察着师弟被亲得湿红的唇,炙热到发直。   “采采知道接吻还可以用舌头吗?”修士声音放低,以此来遮掩哑意。   “嗯?”   许采采有些茫然地偏头。   他每次被亲都会变得懵懵的。   好像脑袋全然被亲吻这件事占据了,思考不了别的。   这时与宋尽遥寒潭般的强势目光对视着,许采采便不由自主地被牵着走。   “不清楚。”少年的声音也有些哑,比平时软上许多。   这嗓音令宋尽遥腹部阵阵发紧。   许采采回想了一下。   他看的话本都是宋尽遥从宗外给他带的,里头从没有详细描写这些。   于是干脆坐直,抬手捧上他师兄的脸。   试探地问:“我试试?”   宋尽遥没出声。   只配合地微仰起头,突出的喉结重重滚动。   呼吸贴近,许采采学着宋尽遥之前的模样,主动低头挨住他师兄的唇。   先是碰了几下,之后才伸出微颤的舌尖在上面轻舔。   坐着的腿部肌肉忽然变得更紧,几乎有些硌人。   宋尽遥胸膛明显起伏。   师弟懵懂却主动的触碰让他眼前闪过一瞬漆黑。   许采采坐得不是很舒服,皱着眉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   见宋尽遥突然像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毫不配合,少年不由奇怪地皱起眉。   他捏住宋尽遥的脸,出声抱怨:“你要张嘴啊。”   “……”   宋尽遥箍在他腰后的手臂暴起青筋,面上却依旧毫无表情,只在沉默间缓缓微张口唇。   许采采的舌尖这才顺利伸了进去。   起初,似是觉得新奇,所以并不羞怯。   反倒还敢轻轻地探来探去。   直到触碰到了同样柔软,却比他的要烫上几分的舌肉。   许采采才像被吓到一般惊醒,忙要逃走。   可这时已然迟了。   宋尽遥像一头随时准备收网的凶狼,在许采采刚冒出退缩念头的时候,便已经抬掌按在了少年脑后。   那力道极为强硬,没有让许采采撤离半分。   旋即少年下颌被人用力捏住,双唇被迫分开,宋尽遥急切地闯了进去。   湿润水声不断从两人唇间溢出,银丝垂落。   中间有好几次,许采采试图起身逃跑,却又被箍住腰钉回他师兄腿上。   最终只能从喉间溢出几声抗议的呜咽。   等这场亲吻彻底结束,许采采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放回床上的都不知道。   少年浑身都热乎乎的,仰躺在榻上,墨发披散。   宋尽遥俯身抱着他,在背后给他顺了很久,许采采涣散的目光才恢复些许。   他总算回了神,刚一抬眼,便对上他师兄关切的视线。   只对视一秒,又赶紧躲开了。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热得不像话。   许采采小声嘀咕:“……好可怕。”   他好像差点被亲晕过去了。   宋尽遥却因为他这句,心脏陡然一紧,像被一只大手直接攥住。   他告诉自己应该克制。   可真到那时候,却又根本无法自控。   心脏沉沉坠落,修士浑身僵硬之际,却又见许采采小动物般慢吞吞地翻身,主动靠进了他怀里。   少年抬起一双明亮又羞怯的乌黑眼睛,小声地跟他倾诉道:“但是,还挺舒服的。”   宋尽遥呼吸摒紧,感觉到自己沉缓的心跳开始恢复。   他神情不变,只垂着眼低声问:“当真?”   “嗯。”许采采这会儿舌根还是酥酥麻麻的,他不太好意思地点头。   宋尽遥似是重重地舒了口气。   他把人揉进怀里,声线一如既往:“那就好,睡觉吧。”   ……   几日过去,长清宗内门外门都招收了一批新弟子,许采采在课堂上便也多了好几个新同门。   这天上午,又是课业最重的剑法课。   课堂上弟子变多,剑法长老便组织弟子们两两组合,共同在幻影石制造的场景里训练剑法。   许采采当时差点迟到。   这可不是因为他睡懒觉。   许采采一向按时起床,早上的时候连衣服都早早穿好了。   但临到出门了,他师兄却又非要抱着他亲上好久,还揉乱了他刚穿规整的衣服。   这才导致许采采成了全场最后赶来的那个。   不过由于上课的鹤鸣声还没响起,所以长老并未说什么,只是让他赶紧准备开始训练。   许采采知晓规则后,在试炼场上匆匆扫了一圈,发现大家早就都组好伙伴了。   他便径直朝角落里唯一独自站着的身影走去。   对方亦是少年模样,看着与许采采年纪差不多,是生面孔,身上的弟子服亦是崭新。   一看便知是刚拜入门的新弟子。   “你好,我叫许采采。”   有心与人交友,许采采眼中笑意明朗,他礼貌拱手询问:“我们一起配合练剑吧?”   与许采采的开朗相比,对方姿态拘谨而腼腆,只跟许采采对视一眼便紧张地移开了视线。   “我叫谢景知。”   声音亦是低低的。   他皱着眉,语气还算平稳地对许采采道:“我很笨,会拖你的后腿。”   许采采原本眼睛明亮,闻言也皱了一下眉。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这样说自己,心中不免惊讶。   但只停顿片刻,许采采便很快摇头:“没事,我不介意。”   说着,他便示意谢景知跟上,两人一同去找长老取幻影石了。   谢景知有些怕生地跟在许采采身后。   他这时才敢抬眸,认真地看了对方的背影一眼。   长老特制的幻影石可以按照要求制造幻象,又不会真正造成伤害,一直是剑法课上的基础常用工具。   只需将石块放在特定位置,并注入灵力催动,幻影石便会自动为弟子们制造出打斗的场景。   许采采和谢景知的场景是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峰顶。   除了他们两人脚下的空地外,四周一片空荡,阵阵烈风吹得两人衣摆翻飞,几乎难以睁眼。   而从天边朝这里攻来的,则是一波波眼眸染上凶戾血光、气势汹汹的飞鹰群。   许采采与谢景知对视一眼,知晓这便是他们两个的训练对象了。   训练规则也简单,以击落黑鹰的数目计分。   击落的越多,得分自然也越多。   且这群黑鹰虽然看着吓人,但其实就算不慎被攻击到,修士也不会受伤。   只会扣除灌输进幻影石中的灵力。   灵力耗尽,幻象将自动结束,训练也被叫停。   如此一来,遭受攻击越少的弟子,可用的时间便也越长,更容易取得优异成绩。   许采采与谢景知一左一右站立配合。   与鹰群打斗的过程中,谢景知的确表现得有些慌张迟钝。   他基础不算差,全程也一直紧抿嘴唇,拼尽全力。   但因为反应不够机敏,对剑招也不熟练,导致出剑犹豫不定,还被鹰爪抓了好几次。   许采采的剑法一向很好,应对这类训练也早已熟练。   他便在应对鹰群之余分一分注意力给谢景知,及时出声提醒或是迅速出剑相助。   最终,因为两人配合得越来越流畅,训练结束时,他们竟还拿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长老宣告排名时,目光含着赞赏地望了他们二人一眼。   许采采微抬脑袋接受了这个夸奖,然后一边揉按泛酸的手臂,一边冲谢景知眨眼。   “你看,我就说你不会拖后腿吧,”他乐呵呵的,“我以前都很少拿得到第二名呢。”   全程都十分紧张的谢景知,到这时总算是腼腆地笑了。   休息时间里,两人坐在地上聊天。   许采采这时才惊讶地得知,谢景知居然是谢问玉的堂弟。   他睁大眼睛,支着脸问:“那你刚到长清宗,怎么不让谢师兄来欢迎你?”   经过方才的一番打斗与配合,谢景知对待许采采的态度放开了许多,不再那么拘束逃避了。   他抱腿而坐,闻言轻轻摇头:“是我还没让堂兄知道,我有点担心会给他丢脸。”   许采采是谢景知出门在外遇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他便语气缓慢地讲述了很多。   因为同样出身修真世家,所以谢景知的父母对他寄予厚望。   但谢景知却没遗传家族中的好天分,自幼便悟性偏低,灵根也十分普通。   这就导致他无论再怎么刻苦努力,也无法赶上家族里一个比一个优秀的兄长们。   谢问玉当然就是其中之一。   也正是因为这样,争强好胜的父母不仅总是嫌他不够争气,对他的要求也是越来越严。   这次拜入长清宗内门,谢景知就是被父母逼迫来的。   “我太笨了,总是修炼得很慢,”谢景知垂眼盯着地面,小声跟许采采说,“我不是不求上进,只是想先在外门多练练基础。”   他说着红了眼圈:“现在强行考入内门也是最后一名,还会被大家嫌弃。”   许采采盘膝坐在地上,见状从储物袋里拿出来爱吃的糖、肉干、果脯,一一给谢景知分享。   “我觉得你不笨,”许采采嚼着果脯说,“是你自己一直在说你笨。”   他看到了放学的时间,大家都在陆续离开试炼场了,便也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外门很好,内门也很好,”少年始终笑眯眯的,朝谢景知伸手道,“下次再有组合训练,我们还一起吧。”   谢景知忙抬手握上,跟着站起身:“好啊。”   他压下心里的高兴,抿唇:“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   许采采笑出声,跟他挥手道别。   谢景知站在原地,望着新朋友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握了握拳,重新拿起地上的木剑,跑进空无一人的试炼场里练习剑法去了。   ……   晚上,许采采泡完灵泉躺在榻上,絮絮叨叨地跟宋尽遥讲他结识了新朋友的事。   少年讲完了,人也困了,便照常趴进他师兄怀里,准备睡觉。   谁知腿搭上去,却不慎被什么东西硌到。   几次亲吻下来,许采采几乎次次都能感受到。   回数多了,他都有点习惯了。   少年耳尖泛红,从他师兄胸膛上抬起脸,试探地看过去。   “……还要亲嘴吗?”   宋尽遥神情淡漠,毫无异常。   简直与身下的反应判若两人。   修士沉默片刻,垂眸揉了揉许采采的脑袋,淡声:“不亲。”   在这方面,宋尽遥希望自己尽力克制。   他不想让许采采觉得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这种事。   更不想给对方增添困扰,惹人厌烦。   仍记得早上出门时,因为一时情难自禁,他差点把师弟亲哭。   少年当时嘴巴红肿,眼圈鼻尖也是红的。   一边喘着热气,一边骂他怎么可以亲那么久,还那么用力。   当时腿上还被人踢了一脚,是许采采气急了跟他撒气。   宋尽遥却只觉得酥痒,想让师弟再用点力。   许采采并不知宋尽遥心中所想。   他只是真的很想睡觉了,又清楚知道他师兄每次亲起来都会没完没了,要用上好久。   所以这时听到对方说不用亲,许采采便顿觉惊喜,开开心心地调整姿势闭上了眼。   夜明灯熄灭,内室里陷入昏暗。   院落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扰动屋内的静谧。   许采采很快便睡熟了。   但宋尽遥抱着他,下腹像是燃了一团火,愈燃愈烈,令人毫无困意。   修士缓缓睁开双目,一双灰白眼眸在月光的映照下,衬得更加冰冷透明。   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   良久后,修士抬手施了一个能令师弟睡得更沉的法诀。   淡淡的银白光亮注入印堂,许采采的呼吸明显变得更加绵长。   少年埋首睡得更熟,唇角甚至浮现浅淡笑意,似是陷入了甜美的梦境。   又过去几息。   夹杂着屋外时断时续的虫鸣声,内室床幔里逐渐传出越来越重的紊乱气息声。   被许采采当作枕头,枕在脑袋下面的那只手臂绷得铁一般硬,灼热的体温甚至染红了少年半边脸颊。   但许采采却一点醒来的意味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   宋尽遥呼吸紧得颤抖,忽然脊背躬起,埋首在怀中人颈间。   鼻尖上的汗珠沾湿了师弟的衣领。   被褥下面,许采采身上穿的薄裤也被弄脏。   腿根处的肌肤最为细腻,许采采即使在梦里,似是也受到了惊扰。   少年忽的眉间轻皱,身体不安地轻动了一下。   宋尽遥神情不变,动作徐缓地抚背安抚。   待到许采采眉头舒展,重新睡熟,他才缓缓抽出手臂,掀被起身。   宋尽遥拿了湿毛巾,又用上清洁术法,把弄脏的地方一一处理干净。   他仍记得自己的承诺。   两人之间的一切进度都由许采采说了算。   但他今晚这般,并没有碰师弟。   应当不算食言。   如此,宋尽遥重新躺回榻上,把睡得软乎乎的许采采揽回胸膛上趴好,抱着人闭上了眼。 第22章   清晨, 内室的窗开了半扇。   夹杂着露气的凉风吹进来,床幔徐徐浮动。   许采采醒来时,床榻的另一边已经没人了。   他掀开软被伸懒腰, 长胳膊长腿用力伸展开来, 脚跟几乎蹬到床尾。   等清醒些了, 许采采便把脑袋垂在床沿, 倒着在屋内找他师兄的身影。   没找到,就一边晃脑袋一边巴巴地喊师兄。   没喊两声,外面便传来了修士沉稳的脚步声。   紧跟着房门被人推开,许采采翻转的视野里走进一抹熟悉的白衣身影。   看见少年乱七八糟的躺姿,宋尽遥当即就皱了眉。   他快步到了跟前,捞起垂在软毯上的乌黑长发, 另一手托着后脑让人抬起头坐好。   “头不晕?”宋尽遥动作强硬, 语气冰冷。   许采采被他师兄拎着后颈安安分分坐回去,仰着脑袋, 弯起眼睛嘿嘿地笑。   他的确是被宋尽遥惯出了不少毛病。   时不时便喜欢以这样的方式逗他师兄。   看到宋尽遥为他着急紧张了, 许采采便觉得满意, 心里甜丝丝的。   而宋尽遥, 明知道师弟是在顽皮胡闹,却仍次次都会如对方的意。   少年盘膝坐在榻边, 一身冷峻气场的修士则站在一旁,动作仔细地给他清洁整理头发。   许采采垂眼发着呆,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腿, 发出疑惑的声音:“诶?”   他怎么记得, 他昨晚泡完灵泉后穿的裤子不是这条?   许采采从内到外的衣物全都由他师兄准备,最里面睡觉用的这层薄裤也不例外。   因为是贴身穿,所以布料用的全都是最柔软轻薄的白色。   只不过每条布料上印的底纹不同, 以此作为区分。   但由于底纹实在是太不显眼,许采采自己经常分不清。   少年表情犹疑,站在他身后的宋尽遥神情却丝毫没有变化。   修士只垂着眼皮,灰白双眸颇为冷淡地瞥过去,看了师弟腿上的薄裤一眼。   “怎么了。”他沉默片刻,一边给人束发一边问。   许采采闻言回神,晃晃脑袋:“没事。”   他实在记不起来了,干脆放弃。   只当是自己又记错了而已。   ……   长清宗山下较偏远的地域有几个村镇,因为接近妖界,只与妖界领域隔着一条无人看管的暗河,所以常年受河内蛟妖困扰。   那暗河千百年来不见天日,河水至阴至寒,日复一日地滋生煞气。   时间久了,便成了孕育妖邪的温床。   修真界虽知道暗河是危害的源头,但苦于其存在时日太久,且涉及妖界,沉疴宿疾实在难以剜除。   便只得定期打击蛟妖,保护当地百姓不受其害。   长清宗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常常是第一个出面,早在很久以前便已在当地村镇周围设下结界。   但毕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结界仍需定期加固,才能彻底防住蠢蠢欲动的蛟妖群。   而一旦结界有所破损,有蛟妖流窜进了村镇,长清宗则需即刻派人前去除妖。   以往,这项任务都是由宋尽遥负责。   与蛟妖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到后来村镇一旦有异动,就都是宋尽遥单独一人前去。   修士能力不容小觑,常常在一日之内便可解决。   谢问玉自从九溪城回来后,性情明显有所转变。   掌门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惊喜地发觉自己的大徒弟出门一趟回来,言行举止居然比以往沉稳了不少。   能用得上“沉稳”一词,可见进步之显著。   掌门喜出望外,又生怕自己的大徒弟只是一时成熟。便趁热打铁,迅速将一些稍有难度的事务交由谢问玉全权负责。   如此不仅能锻炼能力、保持住大徒弟的积极性,还能逐渐减轻宋尽遥的负担。   这次蛟妖一事,掌门亦唤了谢问玉在大殿见面。   听掌门简单讲述完蛟妖为害百姓的来龙去脉后,谢问玉十分干脆地拱手接下任务。   “师尊放心,徒弟定能斩杀蛟妖,护百姓安全。”   掌门却很难放心。   “那蛟妖诡计多端,十分难缠,最擅长使用毒液腐蚀对手的皮肉。   “为防你应顾不暇,这次就先让尽遥与你一同前往……”   话音刚落,谢问玉表情顿时一变。   掌门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说错了话,忙咳嗽一声,补上后半句:“去给你当帮手。”   谢问玉皱起的眉头果然舒展。   他觑着自己师尊如履薄冰的模样,略一摆手。   “师尊,您直说让我们二人共同协作就是,我如今又不会跟宋尽遥计较这个。”   “……”   掌门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连连点头。   内心却不敢真信。   ……   谢问玉领了任务,稍作准备便径直来到了微明峰山脚处。   抬掌覆在稳固的结界上,愣是传了好几遍讯息却都没人应。   直到过去将近一刻钟的功夫,一身白衣的宋尽遥才神情沉冷地出来。   谢问玉已经随便找了棵树斜靠着,见人出来,便没好气道:“见你一次真费劲。”   宋尽遥看向他,亦是嗓音极为冷淡地开口:“何事。”   谢问玉不由狐疑地瞥了宋尽遥一眼。   虽说宋尽遥这人,平日里就是一副谁都不看在眼里的冷漠模样。   但这次,谢问玉莫名感觉宋尽遥好像心情不怎么好。   但管他呢。   谢问玉站直走过去,将蛟妖作乱一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讲完,他抱起手臂道:“我第一次去,不认得路。   “师尊说你经常去,所以让你一同前往,给我指路。”   话音刚落,谢问玉怀中就被扔了个罗盘。   宋尽遥转身便要重新回微明峰:“你带罗盘去即可。”   谢问玉手忙脚乱接住怀里的东西,闻言瞪大了眼睛,急忙三两步追过去拦在宋尽遥跟前。   他皱眉:“你有别的要紧事?”   宋尽遥被迫停下脚步,眉头也皱起,冷冰冰地瞥他一眼。   但并未答话。   谢问玉见状忙道:“没什么事你就不要推脱责任,难道你要违抗掌门的命令?小心我到时候告你偷懒!”   宋尽遥:“……”   两人暗暗僵持之际,一旁的结界再度传来轻微波动,许采采一身浅绿衣衫,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宋尽遥神情一凛,赶在谢问玉没看过去之前,迈步过去挡在了师弟跟前。   给人将歪斜的衣领整理好,耳后的红痕也以灵力抚去。   确认再无不妥,修士才稍稍侧开身。   许采采脸颊微微泛红,嘴唇也是润红,但在外人看来只会觉得这是气色好。   他对他师兄笑笑,又跟谢问玉打了声招呼,开口道:“你们快去忙吧,我刚好要去找景知玩。”   宋尽遥眉眼微沉,视线直直地盯着人,显然不悦。   许采采却已经绕开他跑出好几步了。   少年乐呵呵地冲他们摆手:“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   片刻后,宋尽遥只好与谢问玉一同御剑,出了长清宗。   路上,两柄长剑飞速并行。   谢问玉瞥了宋尽遥一眼,之后似是斟酌许久一般,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   “我听我师尊说,那蛟妖还挺恶心的,乱喷出来的毒液会使皮肉溃烂,留下的伤疤十分难治?”   这才是谢问玉坚持要叫上宋尽遥一同前去的原因。   若是其他任务,他巴不得能独自完成。   让师尊、长清宗上下所有长老及弟子,都看得见他的能力有多厉害。   但这蛟妖若真的难对付,谢问玉就有所顾虑了。   他倒不是怕受伤,只是怕到时候万一倒了大霉,被蛟妖的毒液伤到手或是脸。   到时伤疤久久溃烂不愈,岂不是全宗上下就都知晓了?   他上回丢脸丢得人尽皆知,可还是吃错药导致秃顶那次。   更何况,宋尽遥曾除蛟妖那么多次,次次可都是完好无损回来的。   一旦他第一次去便被伤了,大家肯定又该认为他不如宋尽遥。   谢问玉决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所以他必须得拽上宋尽遥。   宋尽遥经验比他丰富,若能带着他一起不被毒液沾上,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要是到时真不小心让毒液喷毁容了,那也能有宋尽遥陪他一起倒霉,到时大家不至于只嘲笑他一个。   谢问玉心思弯弯绕绕,觉得自己实在是缜密。   不过他问完过去好一会儿了,宋尽遥却并不理他。   也可以说,从宗里出来到现在,宋尽遥就没跟他说过一个字,甚至看都没看过他一眼。   到这时,修士也只是目光向前,专注御剑。   宋尽遥专心御剑之际,耳边忽的感受到很轻的灵力波动。   接着,一只只有拇指大小的,由淡绿色灵力折成的小鹤奋力扇动翅膀追赶,最终停留在了他的肩膀处。   认出是师弟的传讯后,宋尽遥冷了一路的眸色明显有所缓和。   他迅速将那纸鹤抓入掌心,然后加速前行将谢问玉甩出十几米远,才展开去听。   隔绝阵阵呼啸风声,少年乖巧又甜润的声音顿时传到耳畔。   “师兄,你刚走我就想你啦,不要受伤,早点回来呀。”   “……”   谢问玉被甩在后面,一时间十分莫名其妙。   便一边催动灵力追,一边在宋尽遥身后大声喊:“宋尽遥你跑什么?倒是说啊,那个蛟妖不会真的会让我们毁容吧!”   他话音刚落,便见前面的宋尽遥忽然灵力不稳,脚下剑身猛然下沉。   修士的身形也跟着踉跄了一步,才又站稳了。   谢问玉还是第一回见宋尽遥这样失态,惊得睁大了眼。   这次他再加速,很快就追上了宋尽遥。   两人重新并行,宋尽遥仍旧平视前方,冷白的面庞也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只不过在耳根处,覆了一层极不明显的薄红。   谢问玉凑过去看他表情,虽然找不出变化,但仍十分幸灾乐祸。   “你怎么回事?不会也是怕毁容丢人吧?”   宋尽遥一路烦闷的心情似乎终于有了好转,总算愿意看别人一眼了。   修士淡淡地瞥过去,沉默几息。   因为并未听清谢问玉问的什么,所以只得随意“嗯”了一声。   谢问玉顿时满意地大笑起来。   ……   许采采这边,他是在陪谢景知背法诀的间隙,给他师兄发的讯息。   两人就在试炼场后面找了片草坪席地而坐。   因为这里位置偏僻,现下又不是修炼时间,所以周遭空无一人。   十分适合静心背书。   许采采说传讯内容时,谢景知就坐在旁边。   等他传完刚一抬头,便对上谢景知惊讶的神情。   “采采,你和你的师兄关系真好。”   他虽然来长清宗不久,但只是听些传闻,也已经知道了宋尽遥的可怕程度。   只要是提及这个大师兄,宗门的每一个弟子都会跟他强调,对方有多高冷不近人情,平时代课时又有多严厉。   而在修行天分与修炼速度上,大师兄则更是可怕得不像正常人。   宋尽遥的高冷可怕太过深入人心。   所以这时突然听到许采采用那样亲密的语气跟宋尽遥说话,谢景知不惊讶才怪。   许采采放飞了小鹤,收回目光,闻言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因为我跟我师兄不只是师兄弟,还是道侣呢。”   “什么?”   谢景知原本是抱膝蹲在那里,闻言惊得往后一倒,直接坐在地上了。   “你……你和你师兄?你们两个……”   他一时结巴,急得脸都红了。   不只震惊于居然还可以这样。   更震惊的是,许采采胆子真的好大……居然敢找这样一个高冷又严格,比家族里的大家长还恐怖的人当道侣。   可他望着许采采明亮含笑的眼睛,对方显然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可能……这就是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吧。   谢景知目光傻愣半晌,最终这样告诉自己。   于是也就几息的功夫,他就快速接受了。   谢景知很快收起惊呆的表情,低头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小声开口:“恭喜你们,祝你幸福,采采。”   许采采便开心地笑:“谢谢!”   这次除蛟妖的任务,完成得异常快。   不知是因为多了个谢问玉,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总之以往总要耗费上一两天时间的事,这次却只用了半日便收尾了。   宋尽遥先谢问玉回来一步。   他抵达长清宗时,太阳刚开始落山。   傍晚的草坪处,谢景知还盘腿坐在原地嘀嘀咕咕地背法诀。   而许采采已经背得累了,少年正躺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枕着脑袋欣赏夕阳。   蓦然看见天边一道亮光朝这边靠近,他师兄的白色身影紧跟着出现在眼前时,许采采十分惊讶。   少年惊喜地坐起身来,在大石头上俯视着宋尽遥问:“师兄,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以为最早也要到半夜了呢。   宋尽遥背对落日站立,落霞在身形修长的修士周身洒了一层金光。   光线原因,许采采无法看清他师兄的表情,只听对方用命令般的语气开口:“采采,下来。”   许采采便握着他师兄伸来的手,开开心心地往下跳。   只是在双脚还没落地之前,腰身便陡然被另一只大掌握住。   宋尽遥就这般抱着他,径直将他带到了大石头的背后。   腰背隔着他师兄的手掌,抵上坚硬的石壁。   没了捣乱的光线,许采采这才看清宋尽遥眸中的情绪有多浓稠。   他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人牢牢锁入怀中。   宋尽遥微微俯着身,以身形将许采采挡得严严实实,只剩脚边一抹绿色衣角。   男人低了头,灼热而急切的轻吻从脖颈移至耳根,最终覆上少年的唇。   许采采吓得心脏狂跳。   即使这周遭没什么人,还有石头的遮挡,但这毕竟是在外面。   他还是会害羞的!   许采采摇着脑袋挣扎,膝盖抬起顶上他师兄的大腿,胳膊也用力把人往外推。   少年累得浑身都要冒汗了,才算是把跟前的铜墙铁壁推开几分,隔出了能说话的距离。   “师兄!”许采采又羞又累,脸全红了,他气恼地问,“你干嘛一回来就突然这样!”   修士一手垫在他腰后,一手捧着师弟发烫的脸用指腹来回摩挲,身上躁动的气息将许采采全然包裹。   他灰白双眸极为专注地盯着许采采看,这时听到对方的质问,竟还显露出几分疑惑。   修士眉头稍皱,低声开了口:“你说,想我。让我早些回来。”   “……”   许采采闻言愣住。   反应过来后,少年顿时消了气,只剩下不好意思。   他不再挣扎,只抬眼小声跟人争辩:“那不是以前你出门时,我常会说的话吗!我只是关心你一下……”   没听他说完,宋尽遥的吻又落了下来。   顾忌着在外面,修士始终十分克制。   灼热的呼吸洒下来,却只是用唇反复去碰许采采的,并不深入。   “不一样。”   修士声音沉冷,显得分外固执。   “那时与现在,不一样。”   “……”   天边又闪过一道亮光,是谢问玉在被甩出几十里后,直到这时才匆匆赶上。   他不知道宋尽遥着急回来干嘛,就急哄哄地循着对方的灵力跟来了。   结果脚下的剑浮在草坪上,谢问玉人也还没落地,便先远远看见了石头后面的场景。   当即惊得他脚下一崴,直接从剑上栽了下来。   人差点坐地上,还是谢景知及时跑过去,扶了一下。   谢问玉顾不上崴疼的脚,只瞪大眼睛望着石头那边,脸色一时变幻无穷。   “坏了,坏了,”他神情恍惚地念叨,“我难道被那个臭气熏天的毒液熏坏了脑子?”   谢问玉一把拽住谢景知的胳膊,指着那边,颤声地问:“我没看错吧,你也看见了吧?他们俩为什么在亲嘴?”   与他的心神俱震相比,谢景知就镇定多了。   “因为他们是道侣啊。”   谢景知默默把自己的胳膊挣脱出来,平静地答道。   谢问玉一听这语气,立刻回神了,改去盯着谢景知看。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连你都知道?”谢问玉眉头紧皱,“他们两个跟你都说了,居然不告诉我?”   谢景知垂着脑袋,闻言忍不住皱眉。   他不太喜欢他堂兄的语气。   什么叫“怎么连你都知道”?   谢景知抿着嘴巴心想,他和采采可是好朋友、好搭档。   他知道这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于是面对谢问玉凶巴巴的质问,谢景知怂怂地白他一眼,小声怼他:“你又没问。” 第23章   长清宗三年一度的弟子大比在即。   一般情况下, 这类大型比试活动都要求宗门亲传弟子与内门弟子全员报名,对外门弟子则不强制要求,而是鼓励参与。   如今修真界还算太平, 弟子大比便更注重对弟子们的指点与培养。   通过互相比试及各长老全程观战点拨, 参赛弟子们可以更清晰地认知自己的能力与不足。   从而取长补短, 在今后的修行路上找到更加正确的方向。   刚拜入内门的新弟子们自然也都需要报名参加。   虽然他们才刚接触长清宗各方面的特色知识, 连基础剑法都不算扎实,但保不定会有天资卓越之辈。   长清宗各长老慧眼识珠,擅长挖掘各科人才。   若有天赋突出的新弟子能直接被某位长老选中,收为亲传弟子,也算一段绝佳机缘。   与许采采年龄相仿,平日里一同上课的将近二十位新弟子们, 因为学习时间较短, 大部分都在剑法学或符箓学上有所欠缺。   基础不够熟练,不怕打输, 就怕到时在比试台上待的时间太短, 被指点的机会也少。   这十几名新弟子中, 谢景知因为每天都有许采采在旁帮助, 课后又勤勉刻苦,最后反倒成了基础最扎实的一个。   为给弟子大比做准备, 授课长老便要求各新弟子在课后加练。   但由于长老在宗门内身兼数职,还需去忙其他宗门事务,于是便鼓励资深弟子们踊跃报名, 在课后空闲时间指点帮助师弟师妹们。   这也算长清宗的特色了。   大家都热爱修行, 关系融洽,当即就有不少老弟子举手。   许采采也很快报名参与。   他本就喜欢练剑,能把自己总结的经验教给其他人, 帮助对方进步,更让许采采感到充实,颇有成就感。   而且为了参加弟子大比,他课后即使不陪师弟师妹们练习,回到微明峰也是要加练的。   倒还不如与大家一起,更加欢快热闹。   这天傍晚回到微明峰后,许采采便将这事告知了宋尽遥。   外头霞光漫天,少年穿一身柔软白衣,靠坐在窗边软榻上,正认真地整理着一堆皱巴巴的小纸条。   这都是他练剑以来总结的珍贵经验。   许采采正打算把它们誊抄到一个规整的小册子上,带去和新同门们分享。   少年一边慢悠悠地就着矮几抄写,一边将每晚要去试炼场上加练的事说了。   “长老已经安排好了时间,就在每日傍晚放学后,延迟一个时辰。”   许是从没想过他师兄会不同意,所以少年语气颇为轻松:“师兄,你到时候记得晚一个时辰再去接我。”   许采采说这话时,宋尽遥正在往衣柜里整理衣物。   修士闻言并未回头,只毫不停顿地冷声开口:“不行,不许去。”   许采采闻言一愣,继而放下笔抬起头来。   望着他师兄站在柜门旁的挺拔身影,少年皱起眉:“可是我都已经答应长老了。”   宋尽遥放好了衣服,转过身来。   修士眸色冷淡,声音亦是无波无动:“我去与你的授课长老沟通。”   “……”   “不要。”   许采采急得直接从软榻上跳下来,跑到他师兄跟前。   少年抬着脑袋,眸中全是不解,坚持道:“师兄,我想去!我喜欢练剑。”   他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跑,令宋尽遥皱了眉。   修士便垂眸径直将他抱起来,三两步迈过去,把人放进床榻。   叫人在榻上坐好,宋尽遥则坐在一旁,把许采采的双脚放在腿上查看。   清洁干净沾上的尘灰,又动作自然地给人捂在掌心暖着。   一双大掌紧紧将少年的双脚包裹。   许采采从小到大,受宋尽遥这样照顾早已有过无数次,所以并没有特殊在意。   他仍直直地望着他师兄的脸庞,此刻心里只惦记着傍晚加练的事。   宋尽遥垂着眼皮看他,神情仍是一片冰冷,只不过语气稍稍缓和了些。   带上了些许哄人的意味:“师兄也可以陪你练剑。”   许采采发现简直跟他师兄说不通。   他烦闷地扭了扭腿。   可惜力气有限,双脚被人捉得严实,纹丝不动。   “那又不一样,我去陪练还能教别的师弟师妹呢。”   少年双腿挣不脱,很快就放弃了。   只埋怨地垂着眼,嘟嘟囔囔道:“跟你在一起总是你教我让我,你的剑法太厉害,一直陪我练最幼稚的招数肯定也会无聊啊。”   这话又令宋尽遥的神情严肃几分。   男人眉间皱起,很快语气冷硬地否定:“师兄从未觉得无聊。”   能与师弟待在一起,他怎么可能会感觉无聊。   许采采腿一直这样伸着会难受,便往前坐了坐,离他师兄更近了些。   因着这个动作,宋尽遥总算放开了少年的双脚,改为让人把两条腿全然搭在自己腿上。   修士的手自然地换成覆在少年膝盖处,指腹在骨节处轻轻摩挲。   许采采凑近看他,跟他翻旧账。   “那你以前,每次都是只陪我练上半个时辰,就立刻说不练了。”   宋尽遥低眼与他对视,眸色严肃:“怕你累着。”   因为知晓修行的重要性,所以在许采采的修炼方面,宋尽遥从未懈怠过。   正是因为自己早年经历过能力不足的艰辛与屈辱,宋尽遥便巴不得自己的师弟能更强大一些,再强大一些。   他不想万一有一天,自己没在身边,许采采在外面受委屈或欺负。   但理智使他希望师弟进步,感情上,宋尽遥却总是心软。   每每陪人练剑时,只要一看到许采采累得皱眉,满脸是汗却仍咬牙坚持的模样,宋尽遥便会心疼得受不了。   于是总是早早喊停,舍不得再继续。   许采采听他师兄这么说,眼眸闪动,小脾气顿时缓和了不少。   从小到大,他都一直以为宋尽遥是嫌陪他练剑没意思,所以才会没什么耐心。   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他师兄反而是心疼他。   许采采心里变得软软的,往外冒甜水。   他不闹脾气了,便愿意卖乖讨好人了。   少年抱上他师兄的胳膊,用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与人对视。   “师兄,可是我还是想去。”   许采采轻轻撇嘴,放软声音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呢,这是多好的事呀。”   “我又能自己练习,又能帮助别人,两全其美。”   少年神情中的困惑并不作假。   是真的不明白宋尽遥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死死不放。   这跟他以往放学闲着没事干时,偶尔跑去和同门好友们一起玩上一两个时辰,并没有太大区别。   许采采想不通自己以前撒撒娇就可以的事,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   少年问完,宋尽遥垂眸看他,沉默几息才沉声回答。   “会占用你的休息时间。”   许采采哪想到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忙坐直身子认真保证:“我不介意的!”   “……”   宋尽遥脸色难以自控地沉了沉。   可是他介意。   介意得要疯了。   宋尽遥直直望着师弟兴奋又期待的眼睛。   他从中清晰地辨认出来,许采采在和他待在一处,还是和外面那些同门好友们相处,明显更期待后者。   可宋尽遥却更希望师弟能喜欢时刻待在自己身边。   自从两人确定了道侣关系,加上谢问玉处事能力的提升,宋尽遥便很少再接出远门的宗门事务。   他在尽量不让别的事情浪费他与师弟相处的时间。   可许采采却并不这样想。   他已经放师弟去正常上课,正常交友。   这些事关师弟快乐成长的事情,宋尽遥从不耽误。   他认为自己已经放手得足够多了。   可许采采却还总在想着往外跑。   修士眸色渐渐变暗,弥漫的情绪既固执又困惑。   想问问师弟,乖乖待在他身边究竟有什么不好。   可这话,宋尽遥又从不敢问出口。   怕得出的回答真的是一句不好。   修士的神情已沉冷到极点,这便是毫不打算松口的意思了。   许采采抬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最后突然直起身,扶着宋尽遥的肩膀换了个姿势。   他改为跨坐在他师兄腿上。   自从那次宋尽遥把他抱在腿上亲后,两人便经常用这样亲密的姿势。   次数多了,许采采很快就习惯了,早不再那样害羞。   他这时与他师兄面对面而坐,两人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起伏。   许采采却毫不拘谨,反而抬手捧起他师兄的脸,闭起眼睛,凑过去轻轻碰对方的唇。   少年眼睫轻轻颤动,动作青涩又讨好。   但即使如此,宋尽遥神情亦丝毫没有缓和。   只是原本扶在许采采腿上的手,陡然抬起揽紧了少年瘦韧的后腰。   修士手背浮现克制的青筋。   “师兄,求求你了。”少年小声说话时,唇并没有移开。   随着嘴巴小幅度开合,柔软的唇也在他师兄唇上反复蹭动。   宋尽遥却仍只是垂眼,眼底冰凉一片。   许采采见撒娇搭配亲这么久的嘴居然都没用,逐渐便有些急了。   他只好睁开眼,含着怨念地去寻别的方法。   视线瞥到他师兄线条分明又好看的下颌,少年便无师自通地下移,改去咬宋尽遥的下巴。   牙齿咬上那处,不敢真的使力,只敢轻轻地磨。   这动作令宋尽遥下腹猛然收紧,眼神亦是立刻变暗。   许采采撒娇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陡然视线扭转,被人举在腰两侧直接放到了榻上。   少年后背刚碰上床褥,宋尽遥高大的身影就俯压过来。   带着压迫感的阴影笼罩,许采采眼中一时只剩他师兄又冰又冷的一双眼。   他的唇被人用力含住,炽热的舌尖紧跟着便强势闯入。   像在巡视领地般,在柔软的口腔中肆意翻搅。弄得许采采舌根酸麻,只能皱起眉闭眼承受。   直亲得少年眼中泛泪,宋尽遥才呼吸沉重地撤退出来。   但在松开少年被禁锢的双手之前,修士微微躬身,亦在许采采的下颌上咬了一口。   这可不像许采采那般撒娇地磨。   他眸色浓稠得发直,仿佛发泄一般,咬得颇有些用力。   “嗷!”许采采当即就叫起来了。   忙红着眼睛推开他师兄的脸,捂着下巴声音又湿又哑地抱怨:“我咬你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用力!”   宋尽遥撑在许采采上方,胸膛起伏,紊乱的呼吸在慢慢平息。   他神情未变,只拿开师兄的手垂眼去看。   少年原本白净漂亮的下颌上,的确多了片湿红的牙印。   因咬得重了些,似乎还冒了血丝。   宋尽遥眉头轻皱,以指腹轻轻覆在那里,动作仔细地给人消除干净。   “半个时辰。”他嗓音中亦带着几分哑意。   许采采计较他师兄给他咬疼了,心里正盘算着不趁机闹上一通决不罢休呢,闻言顿时一愣。   少年的神情由气恼转为惊喜,忙抓上他师兄的臂膀问:“什么?”   宋尽遥抚了抚少年已经恢复如初的下颌。   动作徐缓而专注,像是在擦拭什么世间难得的法宝。   他抬眸,退至底线道:“只能去半个时辰。”   许采采眼睛亮晶晶的。   时间被砍去一半,他其实还有些不满意。   但对上宋尽遥的眼神,许采采清楚这就是他师兄最大的让步了。   于是少年软软抱上他师兄的脖颈,用脸颊在对方肩膀上轻轻地蹭。   “好嘛,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宋尽遥亦俯身抱住他。   手掌在师弟颈后轻轻揉按,修士再度冷声补充:“到时师兄送你过去,准时接你回来。”   许采采被按得舒服,眯着眼睛应:“知道知道。” 第24章   第二天早上, 因为没有晨练,也不着急上课,许采采便没急着出门。   昨天晚上被师兄打了岔, 许采采的小纸条没有整理完便去睡了。   于是少年大清早就重新坐在软榻上, 继续认真地往小册子上誊抄。   宋尽遥则坐在一旁, 给他喂糕点和乳酪。   许采采低垂着脑袋抄得专注, 手上不用停,只在他师兄递勺子过来时配合地张口。   少年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嚼啊嚼几乎没停过。   不过宋尽遥其实喂得并不快。   他照顾许采采一向周到细致,都是看人咽好了,再去喂下一口。   最后许采采都抄完了,宋尽遥小碗里的乳酪还没喂完。   少年摇头, 急着想走。   “我不吃了, ”许采采一边将册子宝贝地收进储物袋里,一边轻轻推他师兄, “景知他们肯定在等我呢。”   宋尽遥坐在软榻外侧, 与旁边的矮几一同将许采采围住了。   他不动, 许采采实在是不好出去。   “吃完。”修士垂着眼, 淡声道。   许采采只好又吃一口喂过来的乳酪。   他这次皱了眉:“不想吃了师兄,吃不下了。”   听到少年这么说, 宋尽遥才不喂了。   将碗碟都收到一旁,又将一早就温好的茶水递至许采采嘴边。   许采采就着杯沿一饮而尽,以为自己这回总算可以下去穿鞋了。   但他师兄放好茶杯, 不知怎么的, 又突然凑过来吻住他。   灼烫的吻比以往稍稍和缓些。   许采采下颌被人握住,脑袋被迫抬起。   他叫人亲得脸颊泛红,眼前眩晕, 一时再想不了别的。   男人轻轻退出来时,轻咬在他润红的下唇,才算放开。   红肿的唇肉轻轻颤动。   “乳酪很甜。”   许采采听见他师兄用极其正经的语气评价道。   这更是让他耳朵红得要滴血。   但落在脸旁的细碎轻吻并没有结束,顺着脖颈一路向下,少年本就松垮的衣领逐渐散开。   许采采早上起来着急整理笔记,还没顾得上穿衣。   此时身上便只有一件又软又宽松的白色里衣。   少年被人推着肩膀仰躺,脊背抵上了身后的窗沿。   胸口处的感受令他身体紧绷,不受控制地向后仰起脖颈,乌黑发丝便散落到窗外。   碎金晨曦晃在烧红的脸颊上,迫使许采采闭紧了眼。   他师兄一条腿还稳稳站在地面,另一腿的膝盖则跪在榻边。   修士俯身贴近,腰背如猎豹般弓起。   许采采被亲得眼角逐渐沁出泪珠。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那里也是可以被亲的。   宋尽遥第一次亲的时候,还忽然抬头,很认真地问他能不能亲这里。   许采采当时整个人都被弄呆了,陌生的感受让他的身体变得很奇怪。   少年黑眸覆上水汽,透出几分茫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到这个时候,哪里还用问什么能不能的啊。   许采采压根就回答不出来有什么不能的。   他跟他师兄本来关系就好,如今又做了道侣。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抠抠搜搜的人,哪还能不给人亲?   而且他师兄问这句的时候,明明都已经亲过一嘴了!   许采采当时闷红了脸,最后没忍住抬脚踢了宋尽遥一下,又羞又烦地小声凶人:“你都已经亲了,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他师兄当时什么话也没说,又很快埋下了头。   这次亲完,许采采也是半晌缓不过神。   他身体变得很热。   少年下意识地缩起双腿,不知道想要遮掩什么。   直到宋尽遥伸手过来,轻轻帮他拢上衣领,许采采才陡然惊醒。   他连忙手撑在身后坐直,自己拿过衣领匆匆穿好。   感受到身上湿漉漉的,被布料摩擦时泛起刺痛。   许采采不由委屈,不高兴地瞪他师兄一眼。   接着干脆又敞开衣领,自己施法把从脖颈到胸口的痕迹全消除掉。   这还不算,少年又推开面前的人,跑到铜镜前,照着镜子将颈后的红痕也一一抚平。   “可不能让他们看见,不然就太丢人了。”   这话说出口,明显看见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不怎么高兴,眉眼沉了下去。   许采采就眸中带笑,转过身踮起脚,在他师兄鼻梁上啄了一下。   “好了师兄,快帮我换衣服!”   ……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包括许采采在内的几个老弟子们的帮助下,新弟子们的每日加练还真出了成效。   向来严苛的剑法长老心中欣慰,破天荒地多夸赞了他们好几句,还奖励了不少东西。   不仅给每个弟子们都换了材质更好的新木剑,还给大家分发了好几瓶能够治疗跌打损伤、强筋健骨的上品丹药。   而在这之外,还有几株即将生出灵智的稀有灵植。   剑法长老先让许采采这些帮助同门的老弟子们挑选。   当时许采采本没打算一定要养,只想着凑过去看看。   但没想到他刚走近,一株君影草便伸展稚嫩的枝叶,探过来缠住了他的手指。   许采采眼睛明亮,觉得分外有趣,便被牵引着蹲到对方的花盆跟前。   君影草因为他的靠近,顿时变得高兴极了。   一串嫩蓝的花苞无风欢快颤动,像是在与许采采摇头晃脑地玩闹。   阵阵淡蓝灵气自花蕊中四散开来,细细将许采采包围。   少年方才练剑时耗费的灵力便开始加速恢复。   许采采一时感到十分惊喜。   这一幕被众弟子看见眼里,大家也发出惊讶的“哇”声,既觉得神奇,又十分羡慕。   剑法长老在旁淡笑着开口。   “君影草喜潮湿,喜幽静,极少主动与人结交。”   他看向许采采道:“采采,你灵力纯净,招它喜爱,说明你们有缘分。”   除了能帮助修士修补灵力之外,君影草还有静心安神,使人心情愉悦的好本领。   按剑法长老的介绍,这君影草虽然永远无法化形,但今后只需多加照料,学会人语,与其主人交流不成问题。   许采采自然是十分喜欢的。   等到大家都挑完其他灵植,挨个与剑法长老道别离开了,许采采还蹲在原地,守着跟前的小花盆。   谢景知蹲下来陪他。   许采采十分纠结:“我师兄八成不会让我养的。”   谢景知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会不让养一株这么好的灵植,但他知晓宋尽遥的严厉可怕程度。   一想到大师兄那一身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气场,便觉得对方做出什么决定都不为过了。   所以谢景知压根没顾得上疑惑,只是陪着许采采一起愁眉苦脸。   半晌,他总算想出个折中的主意:“采采,你带回去试试吧。   “若是你师兄真的不让你养的话,你可以给我送来弟子院。我养它,你有机会就来找它玩,可以吗?”   许采采当即抬起头,眼睛亮了:“对啊!”   他总算开心起来:“谢谢你景知!”   谢景知闻言,也很腼腆地抿嘴笑了。   ……   当晚,宋尽遥因为忙碌外出事务,比许采采晚归了半个时辰。   修士刚踏入微明峰,便见他师弟正站在小路上巴巴地等他。   见了他,少年一脸乖巧地笑,小跑到跟前。   又是主动牵上他的手,又是问他今天累不累。   宋尽遥表面神情不变,心中却不由严肃了几分。   一时间,只以为许采采是闯下了什么天大的祸。   他将许采采从小养到大,从孩童到少年,许采采闯下的祸早已数不胜数。   但无论是什么,宋尽遥从不曾责备半分,亦从不动怒。   只跟在师弟身后,一一给人妥善处理好。   许采采五六岁,刚开始不小心闯下祸的时候,还会担惊受怕,吓得不敢吭声。   是宋尽遥把他抱在怀里,一遍遍地跟人重复没关系,告诉他师兄都能处理。   所以等长大些了,许采采再闯出什么祸,便变得“理直气壮”不少。   遇到自己处理不好的烂摊子,第一反应就是拔腿往家跑,喊他师兄救他小命。   这正是宋尽遥希望看到的。   宋尽遥在这方面对许采采几乎没有底线,照顾得足够周全。   师弟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压根不需要对他卖笑讨好,他便已经给人解决了。   所以许采采如今这般对他,难免令宋尽遥多想。   他不由心生疑惑,想知道究竟是多大的事,让师弟这般一反常态。   果真等到了屋里,许采采酝酿了一路,总算开口。   “师兄,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宋尽遥神情未变,只垂眼看着人,示意他在认真听。   许采采便拿出个四角往上系住的小包裹来。   他一边看着他师兄的神情,一边轻轻解开。   布料散落,窝在花盆里休息的君影草便展示在修士面前。   “长老奖励我们教导师弟师妹有功,送了我这株君影草。”   接触外界的光亮,君影草缓缓苏醒。   嗅闻到许采采身上的气息,它便很快活跃起来,开始朝着许采采用力摇晃花苞。   许采采眼睛晶亮,垂眼看着君影草小声地说:“师兄,它特别乖,放在屋里不仅能助眠,还能让我们心情好。   “我们养它吧,好不好?”   许采采话没说完,就已经注意到他师兄周身的气场不对了。   幸而许采采不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宋尽遥不忘在心中松一口气。   但如今垂眼看着面前颇具灵性的灵植,修士的心情亦变得很差。   他神情变得冰冷,语气冷硬:“采采,师兄说过,家里养什么灵植需要经过我的筛除。”   “我知道啊,”许采采稍显着急道,“那你看看它……”   “它不行。”   没等许采采的话说完,宋尽遥便已然否定。   修士眉头深皱,语气不容置喙:“送走。”   “就多养它一株而已!”许采采不解,只好退让半步,“那我不在屋里养了,给它在外面找个离屋子最远的地方,绝不会吵到你。   许采采认真又急切地补充:“我自己来照顾,这样可以吗?”   宋尽遥还是一句不行。   他望着师弟非坚持不可的模样,似是无奈般冷声:“采采,你又不听话。”   许采采却是真的第一次遇上这么喜欢的灵植。   而且他师兄越是这样,仿佛显得是他在胡闹,他便越是不高兴。   少年跟人较起劲儿来,俯身将花盆抱在怀里。   “我不管,我就要养!”   他的触碰使坏情绪更明显地传递给怀中的灵植。   君影草摇晃的花苞顿了顿,继而重又探出细长柔软的嫩绿枝叶,轻轻环在许采采脖颈上。   安抚情绪的点点亮光萦绕在许采采周围。   君影草用花苞蹭许采采的脸颊,似是在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站在对面的宋尽遥看见这幕,神情陡然阴冷至极点。   来自元婴修士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甚至带了杀气。   许采采虽然无从察觉,但君影草十分敏感。   它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顿时瑟瑟发抖。   灵植的枝叶迅速收回藏入根茎,花苞也挨个耷拉下去不敢再抬起,好像乌龟慌里慌张地缩进壳子里。   许采采不知道他师兄究竟做了什么,只是看见了他师兄可怕的脸色,不由喊道:“师兄,你吓到它了!”   宋尽遥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君影草的收敛而缓和,仍旧又冷又沉。   一双灰白眼眸里闪烁的偏执情绪几乎压不住。   修士语气强势:“采采,你乖乖把它送走,还是我来处理,你选一个。”   许采采气得呼吸急促,睁圆眼睛与他师兄对视半晌。   最后,还是他败下阵来。   毕竟若是比谁更固执,十个许采采也比不过宋尽遥。   少年把怀里的君影草往桌上一放,转身便一头扎进床榻里了。   宋尽遥便垂下眼皮,面无表情地拿起花盆往门口走。   听到修士沉稳的脚步声,许采采又从被子里闷闷出声:“你去送给景知吧,我们商量好的。”   宋尽遥的脚步稍稍停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很快出了庭院。   许采采趴在被子里,眉眼耷拉着。   他知道自己这点小小的要求,他师兄肯定会照办的,所以并不担心。   他只是很伤心,很不高兴。   没用多久,约莫连一刻钟都不到,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是宋尽遥回来了。   许采采仍维持着把脸埋在软被里头的姿势,只是这时把脚上的短靴也蹬了。   少年整个人都躺进榻里,面对着墙壁,身体也是紧紧靠着墙。   宋尽遥关了房门,又将师弟乱扔一地的鞋袜收拾好,最后在榻边站定。   修士身上阴冷的气场已经缓和不少,不过眉头仍深皱着,视线紧紧黏在不愿理他的许采采身上。   “采采……”   刚唤出一声,便被许采采打断。   少年声音硬邦邦的,毫无感情:“别理我,熄掉夜明灯,我要睡觉了。”   “……”   宋尽遥喉中一噎。   修士立在原地,没再说话,也没去熄灯。   只皱眉凝视着人,喉结缓慢地滚动。   他不可能放任许采采带着气睡觉。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实在没想到哄人的方法,宋尽遥只得轻轻迈步,在榻边坐下。   他稍往里坐了坐,刚探过手臂碰上许采采,少年便迅速开始用力扑棱胳膊。   又是把他的手挥开,又是用脚蹬他的腿,压根不让人靠近。   宋尽遥怕他伤着自己,连忙收了手,神情仍严肃着。   “采采,”他放低了声音,“生着气睡觉对身体不好。”   听到这话,许采采立刻愤愤地转过身来。   少年因为方才那一通乱折腾,发丝乱了,脸颊也红彤彤的,整个人看着颇具生机。   宋尽遥有一瞬的晃神。   又听到许采采气闷地质问他:“你送走我的灵植,还不让生气了?”   修士再度皱眉。   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可以气,”宋尽遥不动声色地微微俯身,靠近些许,“师兄赔你,好不好?”   “除了灵植,采采可有别的想要的?”   许采采还在气头上,故意气他,瞥着他道:“那我要一只灵宠,我要养一只小猫!”   “……”   宋尽遥的眉眼再度冷下来。   躁郁的情绪再度翻腾,又因为不想再继续惹师弟不高兴,而被强行压下。   于是最终只是沉默。   许采采看了他师兄一会儿,见对方不说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气得哼了一声,重新别过脸不再看宋尽遥。   宋尽遥似有些急了,抬手去碰许采采搭在身侧的手。   刚搭上,便被人迅速躲开,多嫌弃似的。   许采采躲完,还等着他师兄继续来哄他,谁知对方却半天没个动静了。   少年忍不住重新看过去,便恰好对上了宋尽遥因为他的躲避,而有些受伤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许采采看到他师兄露出这个眼神,便突然什么都气不起来了。   宋尽遥却并不知道。   他始终皱着眉,低垂眉眼。   见许采采愿意看他了,修士便很快开口:“采采,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师兄。”   许采采眉间动了动,停顿一下,问:“让你做什么都行?”   宋尽遥没再开口,只直直地紧盯着他。   这便是默认的意思。   许采采:“那你学一声猫叫给我听,我就不生气了。”   宋尽遥:“……” 第25章   少年话音落下, 整个内室里足沉默了很久。   宋尽遥显然是极为当真的。   但凝视着躺在榻上的少年,修士薄唇开阖半晌,眉间皱得越来越深, 喉间却愣是发不出那一个简单的音节。   一时间, 额上甚至冒了层薄汗。   许采采只看他师兄这幅为难的模样, 就一点也狠不下心了。   他早已消了气, 这时便忍不住笑起来。   少年轻笑出声,又往里挪了挪,拍拍床榻的另一边道:“好了,不难为你了,快上来抱着我睡觉。”   宋尽遥身形略僵,却并未因为突然被原谅而松口气。   他皱着眉别开眼, 遮住眸中的懊恼情绪。   但还是听师弟的话, 迅速起身换了身干净衣裳,又用清洁术法简单收拾一番, 最后在榻边躺下。   许采采如往常一般, 翻身钻进他怀中, 脸颊枕着他的臂膀。   夜明灯熄灭, 屋内陷入昏暗,怀里的人的呼吸很快便变得平稳。   宋尽遥的眼底却一片清明。   他手臂揽在许采采腰间, 抱得很紧,一双灰眸亦是久久凝落在少年熟睡的脸庞上。   半晌,修士低了低头, 似是想在那处落下亲吻。   但唇畔触上许采采翘在脸侧的几根发丝, 又分外克制般停了动作。   宋尽遥最终抱紧人阖上眼,一夜未眠。   ……   谢景知大清早一起床,就在弟子院落外发现了被送回来的君影草。   等他一如往常, 来到试炼场晨练时,又明显发现许采采比平时话少了很多。   平时总乐呵呵的人,脸上也没什么笑了,整个人都是情绪低落的模样。   于是趁着练剑间隙,俩人坐在石阶上休息,谢景知也拿出随身携带的糕点和果子跟许采采分享。   这是他和许采采学到的。   在好朋友不开心时,分享好吃的真的是一个很有效的安慰方法。   “采采,我收到君影草了,”谢景知关切地看向许采采,小声地问,“你看着不太高兴,没出什么事吧?”   许采采咬一口脆脆的灵果,闻言重重叹了口气。   “没什么事,就是昨晚跟我师兄吵了个架。”   谢景知惊住。   “怎,怎么还吵架了?”   许采采抬眼,一双黑眸里苦恼又无奈。   “就是因为君影草,我师兄死活不让我养,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   少年啃完了灵果,剩下果核,便百无聊赖地把里头的籽抠出来,让它们挨个在台阶上排队。   一行蚂蚁路过,突然被几颗庞然大物拦住去路,只能迷茫地侦察一番,被迫绕道。   许采采低垂着脑袋逗蚂蚁,继续闷声:“而且我觉得他最近管我管得越来越严了。”   许采采皱眉回忆半晌,发现好像就是从他答应跟他师兄做道侣开始的。   正是因为这个,从他们做道侣以来,他跟宋尽遥闹别扭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想到宋尽遥昨晚那个寸步不让的沉冷眼神,许采采现在心里还不怎么舒服。   他都觉得他师兄不疼他了。   玩完了果核,许采采随意用灵力处理掉,又抬头看向谢景知,闷闷控诉。   “上次我想来帮大家加练,压根就没想到他连这个也会反对。   “当时也是争取了好久,我们差点吵起来。”   他因为感情而烦闷,谢景知对此更是一窍不通,只能陪着他一起唉声叹气。   “不管怎么样,你们还是少吵架吧,”谢景知目露担忧,但能给的建议也只有这么多,“有事好好好沟通,一起解决。吵架很伤感情的。”   他在家里时,父母就会经常为他为什么不争气,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变得更争气点……这种事情生气吵架。   每次这样,谢景知都会很伤心自责,被吓得不敢出声。   他从小到大都最害怕的事就是吵架了。   许采采闻言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他也不想吵架的,但有时候压根控制不住。   谢景知见许采采的情绪总算有所好转,便想继续哄他开心。   于是忙开口建议:“采采,你要不要去看君影草?它就在我住的小院里,我给它找了一个阴凉潮湿的角落。”   许采采摇头。   灵植刚开始养时都会用几天来认主。   虽然君影草挺喜欢许采采,但他们只相处了一个下午,感情并不深。   它也没有那么聪明,只要暂时不见面,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许采采忘掉。   现在既然给谢景知养了,那谢景知就应该是它的主人。   “等再过两天,它彻底认你为主人了,我再去找它玩吧。”许采采认真地说。   谢景知闻言抿唇。   许采采说完便已经站了起来,朝他伸手:“走,练剑去!”   “好吧。”   谢景知借力站起来,两道少年身影一同跑进试炼场去了。   ……   那日过后的没几天,许采采在陪几个新弟子去后山练习剑招的过程中,不慎受了伤。   长清宗后山地域十分广阔,划分有各种各样的小型区域。   除了试炼秘境、百兽园、百草园等场所之外,还有特意供门下弟子与山内灵兽搏斗、练习剑法的地方。   打斗区自然也会根据弟子的境界,严格划分难度等级。   非有特殊情况,不允许擅自越级。   许采采他们所待的便是十分初级的场所,所遇到的灵兽也都是低阶灵兽,并不凶险。   但灵兽不凶狠,不意味着不会伤人。   在一名新弟子因为不慎摔倒,差点被一只扑过来的小型灵兽咬伤时,许采采眼疾手快,迅速上前用剑气挡了一下。   他击开了灵兽伸出獠牙的嘴巴,腰上却不慎被利爪划了一道。   腰侧的衣料被划破,里头血肉也被抓烂,稍稍外翻着,渗出血珠。   周围一群弟子当即便被吓坏了,忙一窝蜂地将许采采团团围住。   大家一时又是紧张地往外面拿止血的药,又是商量着要去找医修。   太过小题大做,许采采都被搞得不好意思了。   修炼期间受伤本就是常事,这个伤口虽然深了点,但也不至于严重到要看医修的地步。   他都不觉得有多疼。   “真的没事,不用去找医修,一会儿就痊愈了。”许采采开口拦下了跑出去的新弟子。   伤在腰侧,他需要抬起手臂低头查看。   看清那片的情形时,许采采当即就皱起了眉。   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另一件事。   许采采一边自己用灵力加速伤口愈合,一边发愁道:“就是千万别让我师兄知道。”   他都可以想象得到。   宋尽遥本来就不喜欢他来陪练,一旦知道他受伤,肯定又要生气。   许采采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快速盘算。   伤口好办,虽然深了些,但最多几个时辰过去,肯定就可以自己痊愈。   只要他今晚睡觉时遮挡好,他师兄应该不容易发现。   就是衣服不好办,烂了不说,还沾了脏污和血迹。   宋尽遥今晚也恰好有事出门。   许采采考虑了一下,打算就趁这时候偷偷回微明峰换一身,应该也能瞒住。   他计划的太过专注,却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周遭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围在四周的弟子们都莫名往后退了两步,害怕什么一般。   许采采疑惑地抬头,便陡然看见了站在不到十步远位置的白色身影。   此时刚过傍晚,天空一片墨蓝。   宋尽遥站在树木的阴影之下,一身清冷白衣,气质冷冽,神情阴沉一片。   这幅模样,显然是听到了许采采方才说的那句话。   许采采有一瞬间的慌神,然后便听到他师兄极为冰冷的嗓音:“采采,过来。”   修士的语气已是命令。   灰白双眼如鹰隼般紧紧落在许采采身上。   许采采只犹豫一下,就抿了抿唇,抬步走过去了。   他师兄这幅样子真的吓人。   虽然吓不到他,但周围还有那么多同门呢。   少年放下捂在腰侧伤口处的手,走动间却不免牵扯到伤处,引起痛意。   许采采刚皱了一下眉,宋尽遥便像是再定不住一般,迅速抬步过去,径直将人揽在了怀里。   一道刺眼银光闪过,众人压根没看清宋尽遥怎么抱的人,二人的身形便已然消失不见。   许采采被宋尽遥像小时候那般抱在怀里。   人坐在他师兄的手臂上,胳膊圈着他师兄的脖颈,就这样瞬移回到了微明峰。   稳步进了屋内,宋尽遥让许采采坐在桌子上之前,不忘拿了软垫给人垫在身下。   这样的高度,正适合处理伤口。   解掉已经沾了血迹的腰带,又剪去伤口附近的衣料。   总算完全看清许采采腰侧仍往外翻的伤口时,宋尽遥原本难看的脸色又是一沉。   他浑身气场冰冷极了,俯身给人疗伤的动作却不能再轻柔。   较深的伤口,只用灵力已无法快速愈合。   宋尽遥渡完灵力,又随手从储物袋里拿出疗伤止痛的药膏来。   修士涂药的动作亦是极为认真严谨。   许采采坐在桌上低头看着对方的发顶。   腰侧裸露的肌肤上,能感受到他师兄烫人的呼吸。   好像有点颤。   也不知道是心疼他,还是气的。   整个疗伤的过程,师兄弟二人谁都没说话。   许采采直觉他师兄在生气。   果然,宋尽遥给他包扎完伤口,直起身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极为冷硬的一句:“以后不许去了。”   许采采不由皱眉。   他师兄身量太过高大,他即使坐在桌上,也需要微微抬眼,才能跟对方对视。   “就因为我这次受伤吗?”许采采声音还算软和,想跟人好好商量,“这只是意外,而且这么长时间只有这一次。   “修炼受点小伤很正常的,师兄,你知道我一向不介意这个。”   宋尽遥却显然没有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眸色淡漠一片,给人取出一身干净的衣服,准备照顾许采采换上。   “总之不许再去,明日开始,放了学就乖乖回微明峰。”   又是这种命令般的、极为固执己见的语气。   许采采顿时又被气得胸口烦闷:“我不!”   他的犟脾气也被激出来了,在桌上坐直身体看向宋尽遥,喊道:“我想去,我就要去!”   “你不能总是这样不讲理地管着我!”   宋尽遥整理衣裳的动作停下,转身看向许采采。   他把手里的衣服放到一边,眸色平静且冷淡地凝着闹脾气的师弟。   这般执拗的模样,就像是在告诉许采采,不管再怎么闹,最后都必须听话。   许采采只跟他对视几息,便再也忍不住了。   两人连日来闹的大大小小的矛盾,每次吵架所带来的委屈,积压到这时,全然爆发了出来。   许采采张口时,便先红了眼眶。   “师兄,从我们做了道侣开始,你就管我管得越来越严厉。”   少年瘦韧的身形坐在桌上,伸出一只手掰着指头数:“不让我去跟大家一起练剑,不让我养灵植,这也不让那也不让!”   不讲还好,讲出来之后真是越说越委屈。   许采采瘪着嘴,眼眶通红,看向他师兄的眼睛中满是控诉。   “话本上说道侣都是用来疼,用来宠的!我和你做了道侣,以为你会更疼我,结果你根本不是那样!”   许采采即使在吵架,思维还保留了一丝严谨。   “我们之间,除了能亲嘴之外,你就只会对我管得更严!   “既然做道侣就是这样的话,那我干脆不要做你的道侣了!”   “许采采!”   最后那句话落下,宋尽遥像是心脏陡然被人刺穿一般,脸色顿时变得死白。   修士胸膛起伏,气息变得极为不稳,灰白双眸阴鸷一片。   像是要将牙关咬出血般:“别说胡话。”   许采采撒了一通气,泪水原本就一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几乎要盛不住了。   他师兄连名带姓地喊他,把他吓得头皮都麻了一下。   “你还凶我!”   这回,随着话音落下,少年的泪滴真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唰唰地往下落。   看清少年的泪水那一瞬,宋尽遥的身形陡然僵住。   压根不需停顿,修士眼中的骇人情绪便已尽数消失,在一瞬之间全然被慌张与恐惧代替。   手里的药瓶不知何时滚落在地,宋尽遥迅速上前两步,一条腿嵌入师弟两只膝盖中间。   两人近得呼吸可闻。   许采采这次没再像上次那样用力折腾地推开他,少年只管哭,也随他擦。   宋尽遥给人擦泪的动作由无措逐渐转为手忙脚乱,最后只能越来越小心翼翼。   只怕指腹的茧划伤了师弟被泪浸红的脸。   “是师兄的错,是师兄错了,”哄人的话不断地说出口,温和得如同哄年幼的小孩,“采采乖,不哭了好不好?”   可他越是哄,许采采便越觉得委屈,泪水更是落个不停。   许采采上次这么难哄,似乎还是得知宋尽遥曾患眼盲症一事的时候。   宋尽遥想到这点,头一回尝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   他几乎要站不稳。   不知过去多久,许采采哭得累了,总算不再流泪。   宋尽遥直直地垂眸看他,眼眶不知何时也是一片血红。   他已经沉默了许久,到这时,总算低声开了口。   “我的本意,不是想管束你,是我自己害怕。”   大哭了一场的人是许采采,他的嗓子却哑了。   修士喉结滚动,嗓音像是感受了十分严重的风寒一般,嘶哑艰涩。   他抬掌覆上许采采的脸颊,轻轻捧着,血红双眼中一片偏执。   “不想让你去找别人,是怕你喜欢他们,胜过我。”   “不想让你养灵植,也是怕它,比我更讨你喜欢。”   许采采原本哭得额头都在发紧,整个人的精力都被耗没了。   这时听到他师兄所说的话,少年像是被震撼到了一般忽然抬起头,呆愣地睁大了水亮的双眼。   宋尽遥垂眸看着师弟红肿的眼睛,心疼得厉害。   他低下头来,一遍遍在那上面落下亲吻。   阵阵银白灵力不断渡过,如冬日冰泉一般,凉丝丝地覆在眼皮,让人觉得舒服。   许采采不由闭上了眼。   紧跟着又觉得腰身被紧紧箍住。   宋尽遥再度开口,明明是强势到极点的话,声音却带着祈求般的颤抖。   “采采,你只能是我的。” 第26章   红肿的眼皮被凌冽灵力浸润着, 很快便恢复如初。   落在上面的吻停下,宋尽遥继续埋首将他抱紧。   许采采总算得以睁开眼。   少年双眸中仍是被惊傻了的怔然。   因为宋尽遥所说的,都是他从不曾想到过的角度, 所以方才那些烦闷与委屈顿时被抛到脑后, 许采采心中这时只剩下困惑与惊讶。   他从没想过, 他师兄这样厉害的人物, 居然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更想不通,他师兄口中说的那些,究竟有什么好怕的。   许采采不由皱起眉来。   不管他找再多的朋友,养再多的灵植灵宠,他们当然都不可能代替宋尽遥在他这里的位置啊。   许采采不懂他师兄为什么会害怕这种事。   他正色起来,努力地试图理解着。   又在脑子里回想宋尽遥最后那句。   虽然话音低得不能再低, 但感情沉重得令人浑身发麻的一句话。   少年呆愣半晌, 结合起来一想,便突然转过了弯。   许采采神情恍然, 忙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想看着他师兄说话。   宋尽遥将他抱得那样紧, 勒得他脊骨都在发疼。   许采采本以为会很难挣脱开, 但没想到他只是稍稍挣动,对方就很快卸了力道。   两人对视, 宋尽遥一双灰眸仍如冰川一般。   一切汹涌情绪皆被封固在海底,表面始终冰冷无波。   许采采抬眸看着对方,莫名咽了咽口水, 才轻轻地开口。   “师兄, 原来,你是因为太喜欢我了,才会那样管我呀?”   少年才哭完一场, 嗓音本就又湿又哑,如浸在水里一般。   又因为这话的内容实在是让人害臊,便更是说得软乎。   许采采问完,脸都忍不住泛热。   宋尽遥直直地盯着他,闻言灰眸微动,没有否认。   许采采却不满意,抬着一张泛红的生动脸庞,用悬在桌边的小腿去踢他。   “是不是?说话呀师兄。”   宋尽遥被踢了亦是纹丝不动,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看着师弟似乎又要生气的模样,只好勉力压下随时要从胸腔满溢至喉间的滚烫心绪,喉结滞涩滚动,低低地道出了一声“是”。   许采采便顿时坐直了身体。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   少年说话时还带着泛软的鼻音,神情却是十分正经的。   “你喜欢我却不说,就只是一直管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许采采严肃地皱着眉。   他往前回想了一下,看向宋尽遥的眼神更是不满:“就算是我们决定要做道侣的时候,你也没有跟我表白过。”   倒是他自己,经常黏着宋尽遥说什么师兄最好了,又想念师兄了等等。   这些甜言蜜语,一直都只有许采采一个人在说。   宋尽遥这次轻皱起眉。   他垂眼望着人,低声道:“我已给你看过我的识海。”   识海是一个修士最为私隐,也是最为真实的地方。   那遍布在整个识海上的粗壮情根,更是最露骨、最直白的表达。   许采采稍一停顿,便能明白宋尽遥这话的意思。   但对于他师兄的识海,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可不是情根。   少年略一撇嘴,故意道:“你给我看的那些场景,差点儿让我以为你只是馋我的身子呢。”   “……”   这话说出口,令宋尽遥的气息顿时一重。   修士灰眸震颤,神情再度沉冷下来,上前一步再次揽紧了许采采。   “采采,我……”   他试图解释,自己绝然不是许采采所说的那般。   但又因为太过急切,一时竟无法立刻组织好措辞,最终只能急得周身气场愈发沉郁。   许采采见状,不敢再激他了。   忙一边推他一边笑道:“好啦好啦,我是开玩笑的嘛,我知道师兄不是。”   他的手握上宋尽遥环在两边的手臂,眸色认真跟人对视,再度问道:“那你到底说不说?”   这是从方才吵架到现在,少年第一次露出笑意。   总算看到师弟明亮的笑容,宋尽遥沉重的心绪得以缓和半分。   两人对视间,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神情冰冷的修士总算缓声开了口。   “喜欢采采。”   他声音很低,但却分外郑重。   宋尽遥说话时,双眼始终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跟前的人,眸子里全是许采采的身影。   到最后,像是被过于浓烈的情绪侵蚀得身上发疼一般,修士眉头深皱地颤声:“师兄最喜欢采采。”   许采采一下子就抬手捂住了胸口。   第一次听宋尽遥说这样的话,他居然有点受不住。   心跳因为那两句话陡然加快,心脏砰砰地撞击在胸腔处,像是要直接跃出来了一样。   要不是还坐在桌上,许采采觉得自己肯定会晕得站都站不稳。   好半晌,他才缓过来。   少年脸颊变得更热更红,眸子甜得像融化了的蜜糖,实在是控制不住。   “师兄,这种话你就应该经常说。”   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跟前的人,又羞又坦诚道:“我好喜欢听。”   宋尽遥没有再出声,却将许采采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只要是能让许采采高兴的事,他都会努力去做。   两人之间的氛围总算轻松不少。   许采采解决问题的行动力一向很强,虽然前面刚甜甜蜜蜜地表白完,但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不能再忽视。   少年仍坐在桌子上,手指牵着他师兄的手,神情认真又乖巧地开口。   “师兄,你是因为太在意我,才会那样管我,我可以理解的。”   许采采计较的东西颇为简单。   只要他师兄不是不疼他了就好。   “但是,你还是需要控制一下,要适度才行。”   他与跟前的人对视,用上商讨的语气道:“肯定不能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啊。”   “而且也不能太严厉,再像今天这样惹我伤心,”许采采用指尖抠着宋尽遥掌心的茧,撇了撇嘴道,“不然,我还是会像刚才那样哭的。”   他被宋尽遥宠惯了,也知道什么事情最能拿捏人。   果然,一说到这个,宋尽遥便立刻上前一步,手掌轻捧上他的脸。   “不会了,采采。”   修士眉头深皱,垂眸与他对视间,视线毫不躲避地低声认错:“师兄已知道错了。”   许采采性情活泼,喜爱一切热闹有趣的事物。   而宋尽遥深知自己寡言又无趣。   所以他总是因此害怕,将人从小养大得来的依赖情分终会耗尽,许采采有一天会厌烦了他。   他用尽方法,来防止外界一切事物把许采采吸引走,却不想最终是自己在将人往外推。   许采采以往受了伤,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他撒娇。   这次在后山,少年口中说的却是不希望让他知道。   还有那句不想再与他做道侣了……这些都让宋尽遥猛然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失败。   许采采听到他师兄愿意跟他认错,心里简直软得不行。   但是也不忘歪着脑袋,用脸颊在对方掌心蹭蹭,趁势询问:“那,你现在还让我去陪大家练剑吗?”   “……”   话题陡然转弯,周遭氛围忽的凝滞。   但好在没有沉默太久。   宋尽遥眉眼压下,似是在尽力克制般,沉声道:“可以去。”   许采采闻言眼睛一亮,迅速支棱起脑袋。   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他师兄轻轻握住了手。   修士紧紧看着眼前的人,语气不容拒绝地补充:“但为了防止你再受伤,从明日开始,师兄陪你一起。”   “……”   好吧。   许采采神情停顿了几息,最后还是比较满足地傻呵呵笑起来。   才刚开始改变,他师兄那么固执的一个人能愿意做出退让,就已经很不错了!   ……   两人商量完了,许采采总算是从桌子上下来。   他坐得腿都有些麻了,宋尽遥又抱着他在软榻上坐下,给他缓缓捏了好半晌的腿。   腰侧的伤有灵力与药膏的共同作用,已经好了不少,但仍未完全愈合。   所以许采采便没有再去灵泉洗澡,而是用了清洁术法,又换一身干净舒服的里衣,便直接上床睡觉了。   外头一片黑暗,内室里的夜明灯也差不多全熄了,只剩床幔里小小的一颗。   微弱的暖黄光被层层纱幔聚拢至这一片小天地,便显得更加温馨惬意。   许采采一如往常一般,靠在宋尽遥怀里,正好奇地问他师兄筛选灵植的标准是什么。   灵宠全都不让养,倒还没什么疑问。   灵植就奇怪了,许采采一直都没想通,为什么有的可以,有的就不可以?   他枕在他师兄结实的臂膀处。   问问题时,便抬着脑袋,用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对方,等待回答。   宋尽遥垂眼看他。   另一手始终替他护着腰侧,防止他乱动将好不容易快愈合的伤口扯开。   估摸着是今晚被许采采逼得,说了太多以往都说不出口的话。   所以少年这时的问题,反而显得好回答了。   修士的嗓音无波无动:“会开智,聪明伶俐,擅长讨你喜欢的,都不养。”   剩下能养的,要么就是压根养不出灵智。   要么就是即使生出了灵智,也是呆呆笨笨,认不清主人,喊好几声都没个反应,只会把许采采气到跺脚的笨灵植。   许采采闻言简直睁大了眼睛。   他愤然道:“居然是这样,我还一直以为是我养的有问题!”   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他自己不够聪明,这才导致养出来的灵植也一个比一个呆傻。   宋尽遥没再出声,只一下下地捋着他的头发。   若不是知道收敛,他连呆笨的灵植也不希望许采采养。   只要过于占用许采采精力与注意力的事物,他都不喜欢。   不过,这也是他在今晚之前的想法。   经过这晚的吵架,宋尽遥连产生这种念头,都学会克制了。   而许采采却不知他师兄心中所想。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可以静下心来细细思考的时候,许采采逐渐意识到了一点。   他师兄连跟一株灵植都要这样认真计较,好像……是真的很没安全感。   方才已经讨论完宋尽遥的问题,对方有需要更改的地方。   而作为这段关系里的另一个人,许采采认为他自己也应该反思一下。   少年仰躺回床榻上,乌黑发丝铺得哪里都是,神情变得愈发专注。   他试图设想了一下,很快便发现自己真的从没害怕过,宋尽遥会喜欢别人超过他。   这便意味着,他师兄给他的安全感足够了。   许采采眉头不由轻轻皱起:而他却没有给够他师兄。   不可避免地,许采采又回想到了自己在吵架时说的那句气话。   他便顿时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够成熟。   明明当初在经过了一夜的思考,最终决定去和师兄说尝试做道侣时,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对待师兄的感情的。   但刚才,他还是一时冲动就说出了那么重的话。   想到这里,许采采突然就躺不住了。   他突然撑起手臂,翻身坐了起来。   宋尽遥的手掌一直虚虚护在他腰侧,往伤口处缓缓渡着灵力。   见怀里的人突然动作,修士心中一紧,也连忙跟着侧起身。   “乱动什么?”他皱了眉,冷声道。   修士一边说着,一边掀开少年腰侧衣摆,凝眉仔细查看了一番。   好歹是没将伤口扯开。   宋尽遥这才不动声色舒口气,又给人重新将衣角整理好。   尚未来得及继续教育人,便见许采采跪坐在他身侧,神情不知何时,变得比方才刚吵完架时还严肃。   少年突然很郑重地开了口:“师兄,我也要和你道歉。我当时不该说那样的话。”   越是回想,记忆便越是清晰。   许采采记得自己当时喊出那句时,宋尽遥站在他面前,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肯定是伤心坏了。   许采采眉眼耷拉下来,但眼神没有躲开,而是难过又诚恳地与他师兄对视。   “不管我们吵架吵得多凶,我都不应该直接说不做道侣了。”   “都怪我当时情绪太差了。”   少年声音闷闷,神情中满是懊悔。   宋尽遥侧身看着他,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已经有些听不下去。   “采采……”   刚唤出个名字,许采采抬手按在他胸膛处,把他压得躺回榻上,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先让我说完,师兄。”   许采采直直地望着人,分外正色道:“我和师兄做道侣,没有讨厌,亲嘴也很舒服。”   “真的没有当时说的那样不高兴,那都是一时的气话。”   他又记起宋尽遥在吵架最后颤声的剖白,又记起他师兄匮乏到连灵植的醋都要吃的安全感。   便忍不住往前轻轻挪动。   直到自己的腿抵到他师兄腰侧,再靠近不了了,才探手过去紧紧攥着对方的手指。   少年放软了声音道:“而且师兄,不管我和别人玩的多开心,都没有人能比得过你。”   “我也是最喜欢你了。”   这些肉麻的话,其实许采采从小到大一直都在说。   但用如此正式的语气,倒还真是第一次。   所以他哪怕说的再多,这时也忍不住害羞了。   少年脸颊红红的,又因为有些动容,眼眸泛上了一层水光。   可他说完过去好一会儿,被他按着躺在榻上的人却毫无反应,一动不动。   宋尽遥眉头还皱着,一双灰眸亦是久久地凝视着他,始终沉默。   许采采干巴巴地等了半晌,恼了,气得用力在他师兄手臂上拍了一下。   也是这一下,才意识到他师兄的肌肉居然绷得又热又硬。   隔着一层衣料,都能打得他手疼。   少年早已红透了一张脸,这时甩了甩被硌疼的手,皱着眉不解地问。   “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能忍住不亲我?”   以往他稍微说点甜言蜜语,宋尽遥就会立刻抱住他,把他亲得喘不过气来了。   这次居然纹丝不动!   宋尽遥却抬手,把他打疼了的手拿过来,包裹在掌心轻轻揉着。   修士的掌心早已一片潮湿,烫得吓人。   炽热的体温顺着交握的手传递,许采采觉得自己浑身像是也要热起来了。   宋尽遥却在这时,垂下情绪浓稠的眼眸,极为克制般低声问他:“采采当真还愿意?”   他始终记得,当初在暗室,少年答应他的是努力尝试给他做道侣。   方才吵架时,许采采说出那句话,宋尽遥便知道,是自己失败了。   他没有做好,让师弟觉得很失望。   机会自然也会被收回。   许采采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他第一反应是困惑。   他们都亲了那么多次嘴了,他当然愿意啊。   停顿片刻,注意到宋尽遥灰眸中热切又忐忑的情绪,许采采才陡然意识到,对方指的居然是做道侣这件事。   他就知道,他一时气急说的话,他师兄真的当真了!   “我……”   许采采到这时,是真的气他师兄简直就是块木头。   他觉得只靠说话都显得无力了,便干脆直接抬起腿,跨坐在了宋尽遥的腰腹上。   能感受到身下的腹肌陡然变硬,他师兄这次连呼吸都摒紧了。   修士一向冷若冰霜的灰白双眸似冰面崩裂,被许采采的动作激出几分震荡情绪。   许采采皱着脸凶他:“我都说了那是气话,师兄,你简直要气死我了。”   他抓住宋尽遥的衣角扯动,不满道:“压根没有什么不愿意的,还不快点过来亲我。”   这次话音落下,许采采的大腿直接被修士指节修长的手掌用力握住,指腹在腿肉上按出凹陷。   他甚至没看清他师兄是怎么坐起身的。   只觉得身下稍一颠簸,紧跟着眼前沉下阴影,许采采整个人便已经被他师兄困在怀中。   宋尽遥一手护在少年受伤的腰侧,另一手牢牢扣住他的后脑,携着急促而滚烫的气息吻了上去。 第27章   夏日清晨, 天色湛蓝。   地域广阔的试炼场上,几乎每个角落都遍布着一团团浅绿身影。   这时是晨练休息的间隙,众年轻弟子们早早起床, 又刚刚热了身, 正是最有精神的时候。   于是纷纷聚在一块追跑玩闹, 或是一边比划剑招一边聊天, 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   许采采昨日傍晚在后山受伤的时候,谢景知恰好与另一批弟子去了别处。   不过他虽然没在现场,后来赶到时也很快就听说了事情的始末。   所以这会儿,负责监督他们晨练的谢问玉刚宣布完原地休息片刻,谢景知便急忙朝许采采跑去了。   先绕着人转了一圈,因为隔着衣服, 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   谢景知拿过许采采手里的木剑, 和自己的一块儿放在脚边,开口问道:“采采, 我听说你昨天腰受了伤, 刚才还跟着练剑真的没事吗?”   许采采则就地找了块空地, 招呼谢景知一起来坐。   “睡一觉就长好了, 本来也不是多严重,。   少年支着脸, 扒拉开被风吹到脸侧的几缕发丝,眼睛明亮:“现在估计只剩下疤痕了,不用担心。”   谢景知这才松一口气, 点点头。   不过他并未忘记另一点。   听说昨晚, 许采采受伤后,是大师兄突然出现,把人接走的。   据说宋尽遥当时动了大怒。   平素里就高冷严厉的大师兄, 生气时压迫感翻倍增长,浑身气场简直是杀气腾腾。   明明是一身白衣,却比阴森森的鬼修还渗人。   或者说,比他们闯了祸之后,气势汹汹赶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的爹娘还让人腿软。   虽然他们没懂许采采受伤一事,究竟哪里惹宋尽遥生气了。   但大家当时都替许采采悬起了一颗心。   总觉得他回去肯定要挨顿毒打。   谢景知知晓许采采与宋尽遥的关系不只师兄弟那样简单,所以明白毒打肯定是夸张了。   他就是担心别的:“他们都说昨晚大师兄很生气,你们没有又吵架吧?”   许采采闻言看向谢景知。   少年眼中始终带着笑,点头:“吵了。”   谢景知:“……”   看许采采这个表情,实在不像是刚吵完架的样子啊。   谢问玉不知道何时也过来凑热闹。   他四处晃悠半晌,实在是闲的无事,便抱臂站在了许采采和谢景知跟前。   恰好听到这句,便嗤笑道:“哟,第一次见吵架还这么高兴的。”   许采采心情好,所以这时看谢问玉也顺眼。   他点点头:“当然高兴。”   少年说着,看看谢问玉,又看看谢景知,神情认真道:“不过这应该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吵架了。”   “其实我们每次吵架,都只是因为我师兄他太喜欢我了。”   许采采没注意到周围陡然凝固的气氛,捧着一张有些泛红的脸叹气。   “唉,他只是太喜欢我,又能有什么错呢?”   “……”   谢景知倒没出声,只是莫名坐直身体,揉了揉肚子。   他怀疑自己清早起来吃撑了。   而谢问玉却是直接皱紧眉头后退两步,指着许采采喊道:“许采采,你再说这种恶心人的话,我就罚你单独再练五十遍基本功!”   ……   从那日起,每日傍晚加练时,宋尽遥确实在把许采采送来后,就没再离开,而是全程立在一旁观看。   原本在加练过程中,虽然是老弟子教导新弟子,但毕竟大家年纪相仿,资历相差也不大。   所以相处起来几乎没有距离,练习氛围是十分轻松的。   这时突然多了一个冷漠冰冷的宗门大师兄,即使对方连续几天几乎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众弟子们却还是被吓得,连交头接耳都不敢了。   一个个都表现得比上剑法课还要紧张。   大家都不明白宋尽遥为什么会来。   有的猜是为了防止再有弟子受伤。   但这个原因未免牵强,有点小题大做。   有的则是猜想,弟子大比一天天临近,大师兄是来更严格地督查他们的。   但不管怎么样,从宋尽遥加入之后,众弟子们练剑的态度都变得无比认真,连进步速度都有了明显提升。   自己师兄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功能,于许采采而言十分惊喜,他便开始十分欢迎宋尽遥来。   甚至有时宋尽遥因为忙其他事务来得晚了,他还要不断地传讯去催。   ……   这日,谢问玉与宋尽遥又一同离宗办事归来,便一边陪着掌门在宗门大殿后面散步,一边汇报此次事务结果。   一同跟在后面的,还有十来个内门弟子。   宗门大殿后的白玉连廊建于群峰之间,穿透层层泛金云海,如一条银河般连通了一座座山峰。   高处虽有阵阵寒风,但灵气亦极为丰盈,修士只在呼吸吐纳间,经脉便已得到滋养。   行至一小亭处,掌门停了脚步,自栏杆处往下界眺望。   视线穿透云雾,便可见山脚下有一片极为繁荣祥和的地域,正是长清宗负责管辖的人间城池之所在。   每个宗门挑选立宗之所后,都会为当地凡间百姓提供庇护,保证这些人间地域平安兴旺。   这不仅是担负使命,积累公德。   往往所辖人界的安稳,也代表了这一宗门的实力之强劲。   长清宗一直都将这些城池庇护得很好,宗门弟子与山下百姓的关系亦是十分亲近。   许采采的那些同门好友,每每下山去玩,都是往最近那几个城里跑。   每次进城,都是颇为受欢迎。   与回家乡没什么两样。   如今已入七月,乞巧将近,这在人间可是一个大节。   城中百姓生活安稳富足,所以每逢这种佳节,便会分外热闹。   年年乞巧,城中男男女女都涌上街道,着盛装游玩聚会。   或是祈求自身心灵手巧,或是情投意合之人祈求婚姻美满、白头偕老……总之是一派喜气洋洋、熙来攘往的景象。   每逢这种的时候,长清宗便会派门下弟子在城中严格巡逻设阵。   为的便是维护百姓安全,防止妖邪趁乱寻机闹事。   “这次乞巧节,还是你们二人各带领一队内门弟子下山?”   掌门一向是个好脾气,不论被多少宗门琐事缠身,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温和模样。   他这时正目光和煦地询问宋尽遥与谢问玉的意见:“仍如往年那般,一队负责北面,一队负责南面,如何?”   谢问玉自是没意见,他一向喜爱这种能换来当地百姓感激爱戴的任务。   为达此目的,他甚至会做的比平日修炼还勤恳。   宋尽遥往年亦是一言不发地接下。   不过这次,修士却在掌门话音落下后,径直开口拒绝:“师叔恕罪,乞巧当日,弟子难以奉行。”   掌门顿时面露疑惑。   他倒不是非让宋尽遥去办不可,只不过是因为宋尽遥办事太令人放心,便总是习惯了。   “为何?”掌门看向宋尽遥,好奇地问,“你那日有其他事要办?”   谢问玉站在一旁听着,心中莫名产生不好的预感。   他瞥了眼宋尽遥毫无表情的一张脸,很想开口说让他师尊别再问了。   但已经迟了一步。   宋尽遥眸色浅淡,声音冰冷地答道:“弟子当日要与道侣过节。” 第28章   这话说出口, 不仅掌门身形微微后仰,睁大了眼睛。   跟在后面的一行内门弟子们亦是倒吸一口气,露出震惊的表情, 默不作声地互相对视。   实际上, 作为一宗之主, 掌门对整个宗门的一切动静皆会密切关注。   有关宋尽遥与许采采的关系, 虽然谢景知与谢问玉二人不会乱传,但不免会有其他弟子看出端倪,并在暗地里猜测八卦。   掌门自然也由此听说了不少,类似于他们师兄弟二人最近过于亲近的传言。   不过是他一直不曾当真罢了。   毕竟宋尽遥与许采采的关系本就亲密无间。   所以如今宋尽遥突然坦白,掌门虽然惊讶,但却因为有传言的铺垫, 只僵住几息便迅速接受了。   于是神情很快恢复如常, 先没让宋尽遥走,而是继续办正事。   让后面的一行内门弟子自荐, 挑出代替宋尽遥领队的人选。   又详细交代了巡逻过程中的主要事宜, 确定大家都没有疑问了, 掌门才放心让众弟子们陆续离开。   谈完公务, 才到私事。   掌门又看宋尽遥一眼。   他知晓宋尽遥的性情,对方口中不会有半句玩笑话, 所以已不需再问什么究竟是真是假。   而是在沉默几息后,直接牵过宋尽遥的手臂到一边,试图确认地问:“你与采采这事, 你们师尊可知晓?”   宋尽遥颔首, 意会到掌门的意思,便答:“师尊并无不悦。”   掌门便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既然江执道这位亲师尊都没说什么,那他这个做师叔的便更不需多操心了。   只支持便好。   于是掌门从袖中摸索半晌, 摸出两只血玉镯子来。   那玉镯通身血红,晶莹剔透,内里满是色泽纯粹的流光。   来自炼虚境修士的极品法宝,还是长清宗掌门收藏已久的,怕是寻遍整个修真界都难再有。   “这是一早就给你们这些小辈备好的,一人一只。不是多正式的玩意儿,只是想着让你们拿去哄道侣用。”   掌门拍拍宋尽遥的手,将镯子递过去:“如今你与采采已成道侣,倒是不用送给外人了,你与采采各一个。”   又瞥见跟前的后辈一身冰冷白衣,不由挥手补充:“你若不喜欢这般明艳的颜色,就都让采采戴。”   宋尽遥全程神情不变地听着,看着并无什么波动。   倒是谢问玉站在后面,头一次看见这么厉害的法宝,他师尊还一送就是两个,心里顿时开始往外冒酸水。   他瞥着宋尽遥,希望对方能脸皮薄点,千万别收。   但宋尽遥却极为利落地将镯子接过了。   修士将玉镯收入储物袋中,并躬身道谢:“多谢师叔好意。”   这么漂亮的镯子,师弟定会喜欢。   宋尽遥告辞后,谢问玉还有其他修炼上的事要与掌门请教,所以仍未离开。   掌门送走宋尽遥,不忘回头瞥一眼。   一看自己徒弟的眼神仍紧紧盯在宋尽遥离开的背影上,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抬掌在谢问玉肩膀上拍了拍,掌门笑眯眯道:“放心吧,等你找到了道侣,为师也有礼相赠。”   谢问玉闻言,眉梢一动,眼中的不满果然跟着消失。   他顿时身心舒畅,连忙跑几步跟上师尊的步伐,抬着下巴道:“师尊,我一心向道,才不成天想着谈情说爱。”   掌门无奈地看他一眼,不由大笑出声。   ……   宋尽遥与掌门的谈话发生在上午。   当日下午,许采采在书院上课,便觉得周遭变得不对劲起来。   一开始,是有几个平时经常在一块上课的同门凑过来,找他打探消息。   “采采,你知道吗?我们都听说大师兄有道侣了!”   “还恩爱得很,据说要一起去过乞巧节呢?”   “你跟大师兄住在一块儿,肯定知道什么消息吧?快说说,大师兄的道侣是什么样!”   许采采这会儿刚上完课从屋里出来,脑袋都是木的,更不知道大家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闻言便挠挠头,直言道:“我师兄的道侣就是我啊。”   他认真又好奇地问回去:“我们是打算一起去过乞巧节呢,不过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众人惊得,差点没被脚下的台阶绊倒。   就这般走到书院大门处,等待宋尽遥来接他的功夫,许采采周围又围了不少人。   这次便是与他关系更近的几位同门好友了。   大家试探道:“采采,你……真的跟大师兄做道侣了啊?”   他们其实想说许采采怎么会那么想不开呢?   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上了很委婉的说法。   “采采,以大师兄的个性,做师兄可以,做道侣的话,会不会太严厉太无趣了?你真的确定吗?”   许采采一路上脾气都挺好的,任大家怎么好奇打听都没恼。   但是听到这句,他就撇嘴了:“你不可以这么说我师兄。”   少年考虑了一下,抬手挡住嘴巴,严肃地小声道:“我师兄其实亲嘴很厉害的。”   众人因此再度露出被惊掉下巴的表情。   而刚忙完公务,御剑赶来接人的宋尽遥远远听见这句,脚下长剑猛然停了一下。   修士神情微僵,眉眼往下压了压,似是无奈。   宋尽遥突然觉得,回去以后很有必要教育一下师弟,什么话能往外说,什么话不能。   ……   乞巧当日,宋尽遥与许采采都告了假。   两人就如人界的普通伴侣那般,跑去城中玩了一整天。   许采采告假离宗期间,不必再穿颜色固定的弟子服,宋尽遥便为他准备了好几套其他颜色的衣裳。   每一件的款式都足够精致。   许采采最后选了跟他师兄一样的白色。   层叠的上品布料如月光映在水面般流光溢彩,又因为材质滑软而不失轻盈。   许采采并不是精致的样貌,而是极为生动端正的少年模样。   少年眉眼如画,眸若星子。   如今这身飘然白衣为他添上了几分清秀,实在是恰到好处。   许采采穿上这身舒服又漂亮的新衣服,活脱脱一个矜贵的富家小公子,他本人对此喜欢得不行。   师兄弟二人按照当地的习俗,参与了乞巧节的各项热闹活动,从白天玩闹到晚上。   自然是许采采好奇心十足,兴味盎然,像只长了翅膀的精灵般四处跑个不停。   而宋尽遥则始终在少年身旁守着,对师弟言听计从。   天色暗下,两人并未回长清宗,而是在一早定下的城中位置最好的客栈住下。   顶层的上房面积宽敞,装点豪华精致,还设有两扇极大的木窗。   窗门打开,便能欣赏布满彩色纸灯与繁华船只的湖景,以及在夜空中绽放如星瀑般的烟火。   观景时,宋尽遥送了许采采一枚手帕。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在详细打探过后,得知凡间情侣在乞巧节都会赠送手帕,以此作为定情信物。   那手帕看似十分普通。   然以百年难寻的鲛绡为布料,遇水不湿,刀剑难破。   银白布面中间,绣的是两只青赤色比翼鸟。   许采采将帕子拿在手里,不用猜就知道,定是他师兄亲手绣的。   宋尽遥天赋卓越,学习能力一向很强。   在许采采没来长清宗之前,他对缝补刺绣一事是一窍不通的。   但自从身边有了许采采,修士便很快学会了这一技能。   许采采从小到大的每一件衣物,无一不是由他亲手制作。   练到现在,宋尽遥的针线功夫早已是炉火纯青。   那两只互相依偎的比翼鸟绣得精细而工整,栩栩如生。   所搭配的颜色亦极适合许采采,便于少年日常携带。   许采采垂眸看着,在比翼鸟的线缝之间似是看到流光,便以自己的指尖灵力相触。   手帕忽的绽放耀目银光,两只如琉璃般的比翼鸟霎时间冲出布面。   飞鸟翩然而起的长羽由无数晶莹光点凝成,绚丽光芒将一旁的烟火衬得黯然失色。   两只以灵力化成的比翼鸟在上空盘旋一圈后,便转而环绕在许采采周围,温驯而忠诚。   它们是修士用与心脉相连的灵力铸成的,万一遇上危急关头,会以自身性命护许采采周全。   其实从小到大,宋尽遥送给许采采的护命法宝已经很多。   不管是衣物玉佩,还是手镯发簪,少年戴得几乎浑身都是。   但如这次这般浪漫漂亮的,似乎还真是第一次。   许采采将手帕叠好,两只比翼鸟便也乖乖地藏身于刺绣之中。   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的流光消失,夜色复又笼下。   许采采有些感动,眨了眨眼睛,看向宋尽遥轻声开口:“师兄,你怎么突然送我这么好的东西啊?”   宋尽遥与人对视,淡声:“道侣都有。”   许采采在吵架那日说的每一句话,宋尽遥一直不曾忘记。   师弟当时说,跟他做道侣,除了能亲嘴之外,跟从前也没什么区别。   说他没有变得疼人,也不会宠人。   这便是他做的太差。   所以宋尽遥在努力地补。   “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许采采面露沮丧。   他稍稍回想,自己今日倒不是什么都没送宋尽遥。   但那些都是在街上游玩时,随手买的小玩意,完全无法跟这张手帕相比。   “采采不用。”   宋尽遥闻言眉头稍皱,神情严肃道。   他不希望许采采收到礼物会这么想。   他送礼只是想讨师弟欢心。   ……   赏完烟花,师兄弟二人自然是直接睡在客栈。   许采采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而且只认人,不认床。   所以偶尔换换环境,换个地方睡,于他而言反倒是新奇的体验。   房内有专门供换洗的隔间,两人挨个洗了澡。   先洗的是宋尽遥。   许采采洗完,穿上搭在一旁的柔软里衣,从隔间出来时,整个房间周围早已落下结界。   不仅能保证安全,不会被打搅,还隔绝了外头街上仍旧喧闹的声音。   许采采一边拧头发一边往外走。   但刚踏入卧房,转过屏风,少年脚步便突然顿住了。   屋内此时已是一片昏暗静谧。   盏盏烛火已然熄灭,只剩最靠近床榻的两支。   宽敞的木榻上,宋尽遥已经一如往常在外留宿般,铺好了许采采最喜欢用的床褥。   修士这时也已靠躺在榻边,一边看书,一边等许采采出来。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许采采发现他师兄只穿了一条简单的长裤,上半身则是什么都没穿。   修士完美而强健的身材就这样显露无遗。   听到许采采出来的动静,宋尽遥放下手里的书起身。   动作间,沟壑分明的腹肌愈发明显,许采采不受控制地被那处吸引,一时之间竟无法移开眼。   直到宋尽遥淡声唤他走近些,要给他烘干头发,少年才陡然回神,忙走到跟前。   背对着他师兄站好,许采采一双耳朵早已通红,热得厉害。   等头发干透,转过身与人面对面站着,少年便更是直接红透了一张脸。   明明是朝夕相处了许多年的人,这会儿却莫名不太敢对视了。   许采采眼睫迅速扇动,视线瞥一眼他师兄又迅速挪开,不由皱起眉小声地问:“师兄,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宋尽遥垂下眼皮,将他羞到熟透的模样尽收眼底。   修士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睡觉,不用穿。”   “……”   是这么个道理。   许采采歪头疑惑。   但是……明明以前睡觉都是穿的啊。   一切收拾妥当,床幔落下,师兄弟二人依旧相拥而眠。   宋尽遥自己没穿上衣,倒是没管许采采。   少年浑身上下与往常并无不同,遮得严严实实。   他还和平时一样,枕着他师兄的臂膀,手臂搭在对方身上准备睡觉。   但实在是毫无困意。   要知道之前的十几年里,宋尽遥哪怕是陪他一起泡灵泉,都是穿得极为整齐的。   修士甚至对许采采的要求都极为严格,少年稍微长大一点,宋尽遥就不允许对方随便乱脱衣服了。   更别提对他自己,更是严谨到了极点。   所以许采采从小到大,几乎从没亲眼看到过他师兄的身材究竟如何。   而如今这样直接接触,于许采采而言,就更加难以适应了。   脸颊下紧贴的肌肉更热。   没了那层薄薄衣料的阻隔,甚至能感受到修士心脏与脉络的跳动。   从烘头发的时候起,许采采脸上的红意就没下去过。   到这时,更是觉得浑身越来越热,后背都快出汗了。   许是少年脸颊的热度太高,宋尽遥抬手,指腹在上面轻轻抚了抚。   许采采便轻轻埋脸躲他。   随着身下胸腔的微微震动,修士无波无动的声音传来。   “采采,我想要一个推进进度的机会。”   许采采神情呆愣,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想起他师兄说的进度是指什么的时候,少年几乎是直接从对方怀中逃出来,先抱着软被护在了自己身后。   “要,要双修吗?”   许采采发丝微乱,红着脸惊慌地问。   他乌黑眼眸闪动,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师兄始终沉静的一双眼,差点儿就要答应了。   “可以是可以,但是太突然了。   “我,我得做好准备,给我一个时辰……或者几刻钟的时间吧?”   修士直直地望着他,眼底罕见地浮现一丝笑意。   “不是。”宋尽遥出声否定。   他早该想到的。   许采采从小到大所接触的知识,甚至所看的话本,都由宋尽遥亲自筛选过。   少年对这方面所知晓的东西,一向少得可怜。   每个话本里,无一例外都是一讲述到嘴唇相贴便戛然而止,跳转情境。   所以许采采一开始,连接吻可以伸舌头都不知道。   而再有其他,便是宋尽遥通过识海给他看的那些,将他吓到的画面。   至于这中间能有什么,许采采实在是一概不知。   这便是让他掌控进度,两人一直停滞不前的原因。   “采采,过来。”宋尽遥朝人伸手,淡声道。   听到不是要双修,许采采早就松了口气。   这时他师兄再唤他,他便很听话地靠过去了。   少年刚一靠近,便被修士使力,重新拉入怀中。   宋尽遥抱着他,低头吻他。   这次亲得很温柔。   嘴唇被含住轻轻吸吮,研磨得又酥又麻,很快便令许采采大脑空白。   两人呼吸间,气息一片潮热。   宋尽遥一手轻轻托起他的下巴,一边以舌尖勾缠着,一边轻捏他柔软的后颈。   这让许采采舒服得浑身都软了下来。   衣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带着粗糙薄茧的手掌揉按着向下。   被捉住的时候,许采采陡然惊醒,忙条件反射地收紧了双腿。   他睁开一双水润的眼,神情慌乱,一边躲避宋尽遥的亲吻,一边试图往后逃走。   但腰身被人牢牢钳住,宋尽遥另一只手覆在少年最柔韧的位置,揉了一下。   修士眸色晦暗:“采采乖,放松。”   又用那种极为凌冽的嗓音哄:“会让你舒服。”   许采采便瘪着嘴,要哭了似的,不再胡乱挣动了:“可是好奇怪……”   宋尽遥不再说话,只不住地轻吻他。   修士指节修长,照顾得极为细致。   许采采顿时便极为无措,只能哼哼唧唧地往他师兄怀里躲。   他抱紧跟前的人,想去抓对方的衣服,结果忘了他师兄今天没穿。   于是只抓在了汗津津的脊背上。   许采采平时专注修炼,生活足够充实,又已早早筑基,所以在这方面向来没有什么需求。   少年第一次遭受这样的对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濒临失控。   陌生的感受一遍遍冲刷全身,实在难以承受。   没有用上多久。   在宋尽遥最为温柔的亲吻下,许采采身体发颤,眼角溢出几颗泪珠。   修士手掌一片潮湿。   许采采乌黑眸子湿漉漉的,湿红的唇微张着,用以调整呼吸。   宋尽遥始终揽着他。   修士垂着眼,叫人看不清情绪,薄唇含了湿黏的指腹。   许采采看见了,这才惊得醒过神来,睁大眼睛要去阻止:“师兄!”   可他尚未起身,便又被人按进怀里。   宋尽遥身形笼罩下来,重新吻住他。 第29章   许采采出过汗就喜欢洗澡。   不算太爱干净, 只是喜欢身上清清爽爽的,这样心情会更自在。   身下的床褥和软枕都变得潮热,分不清是谁的汗液。   许采采额上仍覆着一层薄汗, 微乱的乌发贴在脸侧, 宋尽遥抬掌给他抚开, 又将汗轻轻擦去。   又缓了片刻, 看少年脸颊上的红意褪得差不多,宋尽遥才低声开了口:“洗澡吗?”   许采采点头。   他似乎想出声来着,但最后只睁着一双乌黑的眸子,轻轻清了一下嗓。   宋尽遥便抽回被他枕在脑后的手臂,打算起身去叫人送水。   但刚坐起身,许采采突然想到什么, 也跟着坐起来了。   “等一等。”少年握上他的手腕, 阻止了他掀开床幔的动作。   许采采头一回做这事,弄完好久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这时才算是彻底缓过劲儿来。   少年眸色明亮, 神情认真, 看着他师兄道:“我也要给你摸一下。”   “……”   宋尽遥身形显然一僵。   许采采说完, 视线还往下看了看。   薄薄的单裤, 实在是遮不住什么。好明显。   “不用。”宋尽遥按住少年攥在手腕的手,嗓音冷硬。   许采采却有些急了, 坐在榻上往前挪了挪,皱眉坚持道:“要的。”   两人的道侣关系中,不仅他师兄在反思在改正, 许采采觉得自己也需要努力。   他们之间本就应该是相互的。   许采采认为他师兄帮他做了什么, 他就应该好好学习,也认真地对待他师兄。   宋尽遥抬起一双灰白双眸盯着他。   修士眸色冰冷一片,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今晚做这个, 是为了让许采采有好的、舒服的体验。   而不是给许采采造成什么刺激。   让许采采反过来帮他,与他照顾对方完全不同。   宋尽遥不确定师弟是否能接受。   他们吵过架还没多久,现在刚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宋尽遥不希望这中间再出现任何波折。   于是沉默半晌,修士抬手碰了碰许采采显露疲色的眼底。   他喉结轻滚,淡声:“不困吗?”   刚问完,许采采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   他的确挺困的。   今日白天虽然是在玩闹,但耗费体力的程度几乎要超过练上一整天的剑了。   更别提方才那事,好像也挺消耗精力的,让人觉得困乏。   “那好吧,那我们今晚先睡。”   许采采只好松开拉着宋尽遥的手。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不忘又往下垂一眼,道:“我明天再看你的。”   宋尽遥:“……”   他没再出声,只想着许采采向来大大咧咧,这会儿也是一时好奇,说不准睡一觉就给忘了。   于是起床穿衣,又将床幔层层遮严,才叫人送热水进来。   仍是宋尽遥先草草冲洗了一下,又回来抱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发呆的许采采。   两人一直都是这般相处的。   许采采从小到大,有犯懒不想下地的时候,只需要乖乖巧巧地撒个娇,宋尽遥便要么背他,要么抱他。   于是这时倒也不觉得别扭。   让人安安稳稳地在浴桶旁站好,又把换洗衣物放在最近处,宋尽遥才出去。   床褥与软被早就又皱又乱,有一片还黏糊糊的。   宋尽遥没用清洁术法,直接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   换完又温了壶热水,一边倒出两杯晾着,一边立在原处静等。   元婴修士的五感自然是极为敏锐的,不必特意去听便能一清二楚。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隔间里果然传出出水的声响,和少年慢悠悠穿衣服的摩擦声。   宋尽遥等人将衣物穿好了,便放下茶杯走进隔间,把许采采抱出来。   用让人坐在手臂上的动作,径直把人带到桌旁。   许采采洗了一通澡,正想着出来后就跟他师兄喊口渴呢,没想到宋尽遥早就给他备好了。   于是便亮着一双被水汽蒸湿的眼睛,就着宋尽遥的手连喝下两杯温水。   这么折腾一通,两人总算安稳回到床榻。   许采采浑身清爽细腻,带着沐浴过的清香,再钻进干燥柔软的软被中,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   宋尽遥沐浴时就极为匆忙,从出来到现在也并未穿上衣。   但经过方才的事,许采采突然便觉得再度趴在他师兄胸膛上,一点都不令人害臊了。   脸颊贴着坚实的胸肌,少年还美滋滋地轻蹭了两下,触感很不错。   他发觉,他跟他师兄好像变得更加亲近了。   因着这个认知,少年困意都散去了些许,昏暗中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许采采抱着他师兄的腰腹,抬头稍显困惑地问:“师兄,这么舒服的事,你怎么不早点教我?”   宋尽遥平躺任他乱动,闻言垂下冷淡的一双眼。   “怕你厌烦。”   之前只是接吻,只要他一时情不自禁亲得太久,或是太用力,许采采结束后就都会皱着脸,生气地埋怨他。   所以他一直无法开口提更进一步。   听见这话,许采采表情僵了一下,眼中似是浮现几分尴尬。   但他很快就皱起眉。   “我是有时候会抱怨一下,”少年面露不悦,抬眸瞥着宋尽遥,“但那只是在撒娇啊,我可从没说过不喜欢你亲我。”   “你怎么连我真生气和假生气都分不清?”   说着说着,反倒成了宋尽遥的问题。   反正他总能占理。   少年刚洗过澡的面庞一片水润白净,如今故作骄矜的模样更是分外生动。   宋尽遥垂眸看了几息,呼吸渐重,忽的侧身牢牢抱住他,用力含住他的唇。   修士发烫的手掌从宽松的衣摆探进去,以强硬的力道把少年瘦韧的腰身往自己怀里按。   两人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随着热切接吻的动作互相磋磨。   直亲得许采采双眸湿润,脸庞因为喘不过气而红透,宋尽遥才面无表情地将人放开。   少年果然又露出那副因为受不住而羞恼的神情。   宋尽遥捏着他的下颌看他。   修士似乎被人瞪着,心里头更过瘾似的。   “这么亲,会真生气吗?”他冷淡的嗓音总算染上了些许哑意。   许采采:“……”   他不难受是假的。   嘴唇被咬得又麻又疼,舌根甚至口腔都是酸疼,每次被亲得喘不上气的时候,还会感觉害怕。   但是那种刺激的舒服也是真的……   于是少年噎了半晌,最后闷声:“……不会。”   宋尽遥眼中便多了分极浅的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许采采注意到了,忙睁大眼睛要仔细去看,便已经被他师兄按入怀中。   把少年柔软的身躯揽在臂弯揉了揉,宋尽遥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好了,睡觉。”   ……   一夜好眠,许采采第二天一大早便醒了。   客栈外,平日里便十分繁华的街道也早已苏醒。   街边早已摆满各式小摊,路上不乏有小贩叫卖,还有早早出门买菜的行人。   生意颇好的客栈楼下,住客们都在陆陆续续下楼用早点,大家一边用餐,一边互相闲聊,好不热闹。   不过由于许采采他们这间房周围仍有结界,所以这些嘈杂声响都不曾传入房中半分。   屋内仍是一片安静。   层层床幔落下,日光照射过来,最终只剩几缕微弱的光线,显示着天色已大亮。   床榻的另一边早已空了,连那半边褥子都被铺得整整齐齐。   许采采打个滚,再伸个懒腰的功夫,便又给折腾乱了。   他神清气爽地掀开床幔,很快便看见他师兄正站在衣架旁,给他准备今日要穿的衣服。   修士浑身上下已穿戴整齐,白色衣袍一尘不染。   许采采看见了,不满地皱起眉。   “师兄,你这么早就穿好衣服了?”   他坐在榻上,从床幔里侧出半个身子,严肃地兴师问罪:“我们昨晚说好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   宋尽遥倒不会忘,只是指望着他师弟会忘。   修士原本听见许采采醒来的动静,本就要径直走过去照顾人起床穿衣的。   这时转身听了这话,脚步便僵在了原地。   半晌,看着少年认真坦诚,甚至带着对他的埋怨的神情,宋尽遥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他心中的那根弦一寸寸松动。   被许采采拉着在榻边坐下时,宋尽遥灰白浅眸中的情绪已一片浓稠。   修士声音一如既往地冷硬:“采采,你当真确定?”   许采采倒不知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少年刚接触这事,体会到了这事的好处,又与宋尽遥足够亲近。   那么于他而言,和师兄做这件事,新奇与舒服早就取代了那点羞怯不安。   这么好的事,哪有只有他体会的道理?   “当然。”于是许采采催着宋尽遥上了榻,又胡乱把床幔堆到一块,重新挡住外面的亮光。   昏暗床榻里头传出少年催促的声音:“好了师兄,不要磨蹭了,你的腰带真的好难解。”   ……   床幔彻底被拉开,系在两侧时,外头的阳光已经十分强烈。   屋内一片潮热,空气中似是浮动着异样的气息,粘稠暧昧。   宋尽遥又穿上了那一身白衣,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透气。   床褥再度变乱,许采采嘴巴被亲得一碰就疼,他仰躺在榻上抱怨。   “师兄,你好久。”   少年的手腕垂在榻边,修长白皙的指节早已被清洁得干净清爽,但掌心被摩擦出的红痕却极为明显。   “我手现在还酸呢。”   许采采娇气地转动手腕说。   方才非要胡闹的是他,现在闹完抱怨的还是他。   不过也怪不得许采采。   到了后头,他是真累得不想动了,觉得连被罚练剑都没有这么累。   宋尽遥却早已完全不知克制,强硬地裹住他的手按在上面,不肯放他走。   修士这时早已恢复平日里的冰冷,仿佛刚才失态的人不是他。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师弟的抱怨不过是在与他撒娇,心中便受用得很。   修士很快走到榻前,把人抱起来揽在怀里。   在泛红的掌心亲了亲,又去轻碰少年红肿的唇,挨个用凌冽灵力再过一遍。   宋尽遥虽然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动作颇为细致温柔。   许采采于是很轻易就被哄好了,少年笑得眯起眼睛,也故意撅起嘴巴去亲他师兄。   两人又黏糊片刻,宋尽遥取过一旁的早已准备好的衣裳,照顾许采采起床。   因为嫌外头人太多,杂乱热闹,便直接让人把饭菜送进房里来。   两人其实都早已辟谷,吃东西一般都是因为许采采嘴馋。   不过这会儿,少年吃饭期间,似是十分心不在焉。   这家客栈不仅住宿好,还与隔壁颇有名的酒楼合作,饭菜也是一绝。   本是极为符合许采采口味的早饭,他却吃得频频出神,还时不时皱眉。   宋尽遥在旁看着,眉头渐渐皱起,实在看不下去。   他刚要拿过粥碗亲自去喂,却见许采采忽然咬到舌尖。   少年疼得撇下瓷勺,抬手捂住了嘴巴。   宋尽遥神情顿时冷下去,拿开他捂嘴的手,另一手捏上少年下颌,沉声叫人张嘴。   许采采皱着脸咽了咽口水,似是尝到血味。   他张开嘴巴,微微颤抖的舌尖果然在往外冒血珠。   宋尽遥的眸色因此变得更冷,长指探进去给人以灵力治好。   舌头很快就不疼了,许采采等他师兄收回手指,忙合上嘴巴松了口气。   宋尽遥不放心让他再自己吃,拿过粥碗半勺半勺地给人喂到嘴边。   修士神情仍旧不悦,语气冷硬地教训人:“吃饭也不专心,在瞎想什么?”   许采采咽下一口粥,闻言默默瞥向他,还没张口,耳尖先红了。   “其实……”少年似有犹豫,抿唇道,“我在想很重要的事。”   师弟的话,宋尽遥一向都是看重的。   又说是重要的事,所以即使宋尽遥这时心情仍不怎么样,但他还是停下了喂饭的动作。   修士眉头稍皱,灰眸注视着人,表示他在认真听。   许采采被人这样看着,脸颊似是有些红。   不过他还是清了清嗓子,身子靠向宋尽遥,抬眸小声开了口。   “师兄,我是在想,你那个那么……到时候我们双修真的行得通吗?”   “……” 第30章   瓷碗和勺子被不轻不重地放回去, 在木桌上发出闷声。   宋尽遥灰白双眸冰冷一片,神情沉下去,一副似乎要动怒的样子。   但开口时却是无奈的语气。   修士不动声色沉下一口气, 用以平息被许采采一句话激起的燥烈热意, 才眉间微皱出声:“采采, 师兄已经教过你, 有些话不能随便说出口。”   “……”   许采采抬着乌黑干净的眸子,脸颊两旁还残余着薄薄的红意,无辜地看他。   “我知道啊,”少年也皱眉,小声,“你教过我不能对外人说, 但对你说也不行吗?”   他是真操心这事呢。   而且道侣之间, 即使谈论这个话题会不好意思,但还是需要一起认真商量, 共同解决问题嘛。   许采采看向他师兄的眼神不由多了分嫌弃。   之前别人说宋尽遥固执古板, 他还替他师兄说话, 现在看来人家说的也没错。   “……”   宋尽遥将师弟的目光看在眼里, 眉眼又压了压。   干脆手臂一捞,把人抱到腿上坐着。   “行不通就想办法, 或是不做,”修士大掌握在少年腰间,力道强势而稳固, “不需要你为此事为难。”   许采采对于坐在他师兄腿上一事已经十分习惯, 刚被抱过去,他就自觉扶着修士宽阔的肩膀,调整好最舒服的位置。   少年闻言继续张口, 还想再说什么,盛了粥的汤勺已经被送至嘴边。   “好了,认真吃饭,别再咬着舌头。”   ……   乞巧节已过,两人用过早饭便不再耽搁,直接回了长清宗。   日子照常过。   宋尽遥每日公务不断,许采采也因为越来越近的弟子大比,修炼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每日训练强度都在加大,大家也都十分认真。   虽不知弟子大比的结果会如何,但至少从现在看来,众弟子们个个都进步明显,这便已是十分珍贵的收获。   到了最后,长老还特意为弟子们安排了一次秘境试炼,让大家在实战中更好地查漏补缺。   对许采采和谢问玉而言,秘境试炼早已是家常便饭。   但谢景知却是第一次参加。   三人结队同行,谢景知全程都十分紧张。   他一张脸时刻紧绷着,握剑的手用力到不住轻颤。   此次秘境场景,仍是一片茂密森林,他们三人闯入了一只藤妖的地盘。   藤妖修为不浅,平时一般会将身形攀缘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隐蔽自己,伺机捕食。   而一旦开始战斗,其身躯就会向四面八方疯狂伸展。   数不尽的根根藤蔓可以在几息间生长得比一个成年人还粗壮,藤身耀武扬威地摇摆着向上聚拢,遮蔽天日,同时也将敌人困在其中。   藤妖最为难缠。   修士不仅会被层层藤蔓困得越来越紧,以至于无法施展剑招,有时还会直接被紧紧缠住腰身。   两种都十分难以逃脱。   许采采与谢问玉都不是第一次与藤妖打交道,已有经验,所以并不慌乱。   倒是一旁的谢景知,已经被忽然暗下、杀机四伏的环境吓得脸色发白,手中剑刃直抖。   谢问玉准备出剑之际,回头瞥见了,当即皱眉。   “这就被吓成这样?笨死了,”他干脆上前把谢景知完全挡在身后,语气不耐地道,“连剑都拿不稳,一会儿打起来你干脆躲在我后面算了。”   谢景知原本紧张得脸色白到透明,听到这话,反倒顿时涨红了一张脸。   他神情惶然站在谢问玉身后,羞愧不安地看向地面。   许采采正仰头专注寻找藤妖的软肋所在,闻言被揪回注意力,看了谢景知一眼。   他当即眉间皱起,不高兴地拍了谢问玉一下。   “谢师兄,你关心景知就直说,干嘛非要说他笨?”   “你那么说话任谁听到都要伤心。”   “……”   谢问玉被指责得一脸懵。   毕竟他这人说话向来这样。   心里觉得许采采简直莫名其妙极了,但还是回头瞥了谢景知一眼。   果然见对方一脸沮丧。   他看过去时,谢景知窘迫极了,甚至目光闪躲着不敢跟他对视。   谢问玉的表情就更加怔愣   僵硬几秒,他又一把将谢景知拎到了身前。   “来,你来随便打吧,”谢问玉语气仍旧不怎么正经,像是很不耐烦似的道,“打不过有堂兄罩着。”   这才对嘛。   许采采在旁看着,顿时满意了。   他笑着看了眼谢景知,对方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红红的,神情却很坚定。   许采采跟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默契十足,一同持剑朝着上方冲去,留谢问玉断后。   ……   以往训练结束后,谢问玉总是十分潇洒就离开了,很少逗留,也很少对谢景知有什么特殊关照。   他当惯了天之骄子,向来都只有别人为他费尽心思。   从来没有他为别人操心,照顾他人感受的时候。   别说是他亲堂弟,就算是他亲爹娘来了,也没什么特殊的。   甚至,谢问玉一直认为,跟他一同出身谢氏家族,谢景知也该如他一样心高气傲、意气风发才对。   但直到刚才他才意识到,谢景知简直与他全然相反。   性情谨小慎微不说,还如此敏感脆弱。   他一句话就差点给人说哭。   于是这时出了秘境,许采采早已一蹦三跳地跟他师兄回家了,谢问玉这边却拧着眉叫住了谢景知。   四周的弟子们走得越来越远。   谢问玉不知道是怕丢面子还是怎么,摸着下巴往四处瞥了好几眼,来确保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他自认这动作做的隐蔽,但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反倒引人怀疑。   搞得谢景知都开始忐忑不安了。   以为他堂兄要趁周围没人的时候骂他一顿。   正是这时候,谢问玉放下手清清嗓子,做出一种很正式的态度,严肃开了口。   “刚才那只藤妖,修为你比高,灵力也比你多,你打不过才是正常的。   “所以我才让你站后面去。   “毕竟你受伤会影响弟子大比,是这个道理吧?”   第一次不阴阳怪气,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对谢问玉而言别扭极了。   他眼神稍有躲闪,但还是撑出一副兄长该有的稳重态度,重重拍在谢景知肩上,夸赞道:“但你刚才打过了它,这就说明你压根不笨,没给我们谢家丢人。”   “以后继续努力吧。”   说完最后一句,谢问玉如释重负,好似所站的地面烫脚一般,扭头就要匆匆逃走。   谢景知却一脸惊喜,眼睛亮得晃人。   他忙紧紧跟上谢问玉的步伐,还差点踩到对方的靴子。   “堂兄,”谢景知不敢相信一般,语气开心又带着试探,“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哄我?”   这话谢问玉就不乐意听了。   他顿时又停下脚步,铁青着一张脸:“你是不是……”   又要骂对方是不是蠢的话到了嘴边,生生咽回去。   谢问玉没好气道:“你说呢?我这人只会乱骂别人,可从不会乱夸人。”   “你是第一个被我夸这么多句的,偷着乐去吧!”   谢景知神情显然有些激动。   他眼睛亮汪汪的,原地站了几息,忽然一握拳,又突然拎起剑,拔腿往回跑。   谢问玉一头雾水立在原地,无语地喊:“诶?你干什么去!”   谢景知坚定的声音远远传来:“堂兄,我还能再练两个时辰!”   谢问玉:“……”   他望着自己堂弟闷头就往后山冲,却不慎被脚下石头绊得踉跄了好几下的背影,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叹一口气。   “唉,真的挺蠢的。”   ……   弟子大比结束的当日晌午,一众被困在宗里好几个月的年轻弟子们都欢呼雀跃,闹着要下山去玩。   上次弟子大比许采采才十五岁左右,年龄不够,修为也刚刚有所起色,所以并未正式参加。   这次是他第一次参与,取得的成绩远比预期的还好。   好几位长老包括掌门都连连夸赞他,许采采对自己的表现亦是满意极了。   谢景知的成绩也不错,最终名次排在前排,也得到了几位长老的青睐与鼓励。   他比试结束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家里报喜。   只是内容措辞十分犹豫不决。   写得谦虚了,怕爹娘不知道他表现得好,对他不满意。   写得过于夸耀了,又怕爹娘说他不踏实,是在讨奖赏。   最后还是谢问玉看不下去,抢过笔来洋洋洒洒地夸了他几句,又顺带将几位长老夸奖的话也原封不动抄上。   这回,这封家书的说服力与可信度顿时提升许多。   谢景知小心翼翼把信寄出去,笑得颇为腼腆地跟谢问玉道谢。   许采采这边,他挨个与好友们打完招呼,才一路跑回微明峰。   宋尽遥观看完许采采的比试过程后,就不得不抽身去忙别的事务,这时已然忙完,正立在结界处等着许采采。   许采采远远看见他师兄的白色身影,眼眸显然一亮,欢快地跑过去扑进对方怀中。   他抬着膝盖往上蹭,宋尽遥便知道是什么意思,手臂托着将人稳稳抱起,转身进了结界。   外头的人再也看不见,许采采双腿夹在宋尽遥腰间,捧着对方的脸去亲。   少年跑得脸颊泛红,浑身热乎乎的,这会儿正一下下在修士又薄又淡的唇间啄吻。   像只吵闹的小鸟。   “师兄,我可是全宗第一个年纪这么轻就进前十名的弟子!”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无意识地用腿在宋尽遥腰后蹭来蹭去,“我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比你还厉害!”   宋尽遥忍了几息,眸色越来越暗。   最终单手托着他,另一手按在少年脑后,一言不发地吻了上去。   湿红一片的唇被放开时,许采采显然比方才安分多了。   少年脸颊变得更红,不再乱动,只扶在他肩膀上轻轻喘气。   “很厉害,”宋尽遥仍托在他脑后,灰白双眸盯着那片好看的唇,意犹未尽般轻轻地碰,“比师兄厉害多了。”   许采采就小小得意地笑。   两人在结界边缘逗留许久,这才不紧不慢地往庭院走。   “那我想要讨个奖励。”   许采采脸颊压在他师兄肩膀上,颊肉被硌出柔软的弧度。   修士无波无动的嗓音就响在耳边。   “好,想要什么?”   这幅毫不迟疑便允下的语气。   就好像许采采说想要天上的太阳或月亮,他也要想办法给人弄来。   “为了庆贺大比总算结束,他们都在商量下山去玩呢。”   许采采垂在宋尽遥身体两侧的腿来回轻轻晃动,似是在无声地撒娇:“我也想一起去。”   这话说出口,显然感觉到托在身下的手掌收紧了一下。   那处的力道让许采采脊背都跟着绷起,顿时直起身来。   宋尽遥脚步未停,又缓了力道,另一掌在少年后背安抚。   还是那种冷若冰霜的语调:“好,可以去。”   他只问:“什么时辰回来。”   许采采没再趴着,而是扶着肩膀去观察他师兄的表情。   少年闻言似是有些心虚似的,试探地小声开口:“嗯……我们打算在山下住一晚,明天再回来。”   “……”   这回,宋尽遥直接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抬眸跟许采采对视。   灰白双眸一片沉冷,情绪在冰面之下涌动。   “师兄……”许采采忙做出可怜的表情,语气愈发放软,“不能去吗?”   他用自己的脸贴贴宋尽遥的,试图把他师兄暖化:“可是他们都能去,连弟子院的长老都同意了。”   “如果你不让我去的话,我今晚肯定会伤心得睡不着的。”   “伤心”这个字眼明显戳动了宋尽遥。   他已经答应过,不会再让师弟伤心。   于是静默半晌,久到许采采都以为这次没希望了的时候,跟前的修士语气冷硬地开了口。   “能去。”   许采采眼睛一亮。   “要注意安全,跟紧他们,别自己乱跑。”   “太好了!”许采采立刻开心起来,激动地抱紧他师兄的脖颈,用力往里蹭蹭,“师兄,你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兄!”   宋尽遥:“……”   他见不得少年这幅明明是要离开他跟别人走,却高兴得不得了,没有一点舍不得的模样。   于是抱着人的大掌强硬地收紧,把乱动的人牢牢按回怀里。   宋尽遥语气不悦,几乎是咬着牙说的:“离开我就这么高兴?”   许采采提的要求被答应,正是心情好的时候。   这会儿便十分配合地趴在对方肩膀上,顺着对方的心意,又甜又乖地撒娇:“谁说的,我明明最喜欢师兄了!”   ……   两刻钟之后,许采采收拾妥当,自己带着储物袋出了微明峰。   那里头的东西全是宋尽遥给他准备的。   有干净的被褥和换洗衣物,以及其他各种各样可能会用到的生活用品。   因为太多,许采采自己都没记全。   只知道一旦有需要用的东西,来这个储物袋里翻就对了,肯定能找到。   而且,只是住一夜而已,许采采觉得自己压根用不上这么多东西。   是他师兄实在是太能操心了。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次能跟大家一起出门过夜,已经是宋尽遥降到底线的结果了。   所以在这种小事上,许采采当然是乖乖配合,让带什么就带什么,不去惹对方不痛快。   宋尽遥将他送到宗门大阵外。   看着许采采与伙伴们集合,兴奋地互相打招呼,又挥手跟他告别,最终御剑离开。   修士修长挺拔的身形立在原地。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青绿色弟子服,他却总能不需寻找,就一眼分辨出哪个是他师弟。   直到那抹鲜亮身影迎着风穿透云层,彻底消失在群山之间,宋尽遥才面无表情收回目光,转身回宗。   ……   一众年轻弟子热热闹闹到达山下,许采采在这中间,亦是比平时还兴奋些。   一是被大家都很开心激动的氛围所影响。   二是……他此次非要抛下他师兄下山,是因为他还有另一个十分重要的事要办。   他们这次下山玩的地方,与许采采上次和宋尽遥一起过乞巧节那座城,方位恰恰相反。   这座城的位置在长清宗的西边,区域也很大,且另一头距离合欢宫很近。   因此,城内专门有一大片集市,是特由合欢宫主导经营的。   据说那片集市从早到晚都十分热闹,生意火热得很。   长清宗门下也有不少弟子会偷摸去逛。   许采采曾也十分好奇,但他师兄却从不带他去逛。   后来许采采长大些,知道那里卖的都是双修才用的东西后,便再也不嚷着去了。   不过这次,他打算自己去逛逛。   从过完乞巧节到现在,许采采和他师兄又做了不少次舒服的事。   虽然大部分都是宋尽遥伺候他。   两人之间已经变得愈发亲近,但宋尽遥却还是绝口不提双修一事。   他师兄不提,那只好换许采采这个掌控进度的人来操心了。   毕竟这种事,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嘛。   ……   一行年轻弟子从白天玩到晚上,天黑后,便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这家客栈的条件,自然比不上许采采之前住的。   一是客栈本就是大家玩累了随便找的,能歇下就行。   而宋尽遥此前每次带许采采出去玩,遇上需要在外过夜的情况时,修士都会提前将城中所有有名的客栈全了解一遍。   最终选出让许采采住得最舒服的一家定下。   二是,这次出来玩的都是还需要家里定期发灵石的年轻弟子,大家手头一般都不宽裕。   就算有灵石多的,也更想多多往吃喝玩乐上花,而不是在住宿上浪费。   毕竟对修士来说,一晚上而已,睡不睡都行。   逐渐入了夜,其他弟子们有的还在外面闲逛,有的坐在客栈一楼喝酒。   只有许采采早早回到了房间。   他虽然被宋尽遥照顾得细致又娇惯,但离了宋尽遥,却并不娇气。   许采采对周遭环境亦没多大要求,只要他心里舒服高兴,那便到哪都能自得其乐。   单人房的昏黄烛光下,少年盘腿坐在窄小的木榻上,正认真地查看他今日白天买的东西。   长久以来,长清宗和合欢宫虽然公务往来并不多,但因为位置相距不远,所以一直都保持着既融洽又客套的关系。   因此,对于长清宗弟子的光顾,那集市上的老板是十分热情欢迎的。   许采采被人围着介绍,不知不觉就买满了一整个小包裹。   除了一些个瓶瓶罐罐外,还是那一叠画册最占地方。   许采采随便抽出一本,抱着好奇又忐忑的心情翻开。   刚看到第一页,就被那色彩鲜明、动作露骨的画面刺得心虚极了,忙慌张抬眼看向别处。   少年耳尖霎时间便已红透。   盯着别的地方眨了眨眼,等缓过劲了,才又重新把视线挪回去。   画册一页页往下翻,许采采不知何时已从坐着改为趴在榻上。   他一手支着自己滚烫的脸,一手仍慢吞吞地一本接一本往下翻看。   少年脸颊早已红得不像话,像涂了脂粉似的。   那热度实在压不下去,看一页,稍微往他师兄身上联想一下,他的脸就会重新变得又热又红。   所以许采采这会儿已经放弃管它了。   随便脸红着吧,反正这屋里就他自己。   且随着这画上的动作越来越奇怪,许采采再度联想到他师兄通过识海给他看的那个场景,竟突然觉得……还能接受。   原本,只那样就要把他的魂吓没了。   但如今跟这些画册上的相比,许采采却发现,原来那姿势已算是十分保守的了……   而且,他买的这是教人如何双修的教学版本,所以每一副画下面,都会带有文字讲解。   什么注意事项,什么教人如何取得乐趣,都是写得毫不含蓄。   许采采这么喜欢学习的人,头一回看文字都要看不下去。   才看两行,他就需要把脸埋在枕头上,克服一下心里的羞耻之意。   正是这个时候,身后的木窗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一阵凌冽寒风吹入室内,许采采吓了一跳,还当是有坏人偷袭,忙从榻上翻身而起。   看着眼前的人时,少年当即睁大了眼睛。   宋尽遥一身规整白衣,身影洁白如雪,正回身关那扇一碰就响的老旧窗门。   “师兄,你怎么来了?”   许采采惊得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伸手指着那扇窗问:“还,还是跳窗进来的?”   宋尽遥关好窗户转过身来,神情一如既往的冰冷平静。   好像丝毫不觉得大半夜翻人窗户是件多么有失体统的事。   他上前几步,揽着腰把许采采抱进怀里,手臂肌肉硬得几乎要将人硌疼。   修士把人严丝合缝地扣在怀中,埋首在少年温热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许采采明明才出门一个下午。   他这幅模样,却像是两人分别了许久似的。   “只说不让我管你,没说不让跟来。”   在许采采颈间亲了两下,宋尽遥才抬起脸。   他仍旧抱着人,视线越过许采采,在屋内草草扫视了一圈,眉间皱起。   “这屋子太破,”修士眸色一片冰白,说着便握上许采采的手腕,神情冷肃道,“采采,回去住吧?或是师兄给你换家客栈。”   “……”   许采采无奈地按住他的手:“那怎么行,我们都约好了,我走了大家找不到我怎么办?”   “再说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就住一晚上而已。师兄,你不要扫兴。”   他说着,眼睛不受控制地往床榻方向瞥了一下,反倒去推宋尽遥。   “还是你自己先回去吧,反正我明天就也回去了。”   宋尽遥因此更加不悦。   修士神情再度冷下来。   几乎一整天没有见面,他师弟见了他不黏人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赶他走。   宋尽遥这才意识到,少年脸颊上的红意,并不是因为看见他激动才有的。   又因为注意力全在许采采身上,向来敏锐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师弟方才的小动作。   修士淡淡抬起眼皮,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床榻上。   方才只顾着给人检查住宿条件如何,并未细看那榻上究竟有什么杂物。   直到这时,才注意到了那些散乱了半张床榻,直接铺开来的一张张画纸。   看清那些是什么时,宋尽遥的眸色显然变沉。   似是静默了许久,修士才声音冰冷地问:“采采,你在自己乱看些什么东西?” 第31章   背着道侣偷偷看那些东西被直接抓包, 许采采再直率坦诚的性子,这时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少年好不容易稍显褪色的脸颊重新变得红彤彤的,被他师兄牵着走到床榻边。   修士面无表情地垂眼查看榻上都有什么的时候, 许采采就贴着他师兄站着, 把额头抵在他师兄肩膀上装仓鼠。   “这些也是采采自己买的?”   宋尽遥并无波动的询问声传来。   许采采闻言两只手抱住他师兄的胳膊, 抬起脑袋循声看过去。   意识到他师兄问的是那几个瓶罐, 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物件。   “老板说跟我投缘,买三本画册,送一样这些东西,”许采采咕哝道,“他还说了,它们也都很有用处的, 还附赠了使用方式呢……”   宋尽遥:“……”   只是一天没在身边, 就学了这么多东西。   修士的心情极少有如此复杂的时候。   师弟愿意主动去学习这些,不管这其中掺了多少好奇之心, 都足以说明师弟心里有他, 当真愿意与他行那种事。   这个认知令宋尽遥心里头软得发疼。   不过, 他又分外矛盾, 心中十分不喜欢许采采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即使这画上人物都是虚拟的也不行。   心境一转再转,最后又变为顾虑。   当初在暗室, 他一时失控,只给许采采看了识海中一幕,就已经将人吓得连微明峰都不要待了。   许采采从小到大, 不管再怎么生他的气, 可都从未踏出过微明峰半步。   所以那次,宋尽遥是真的怕得差点要疯。   他怕许采采当真被他的龌龊心思吓坏,心生厌恶, 下定决心从此不再认他这个师兄。   这份顾忌一直存续到现在,即使两人都已成了极为恩爱亲近的道侣,却仍像一片阴霾般盘桓在宋尽遥心头。   使他从不敢轻易提出双修一事。   宋尽遥已大致瞥完。   十几本画册都有被翻阅过的痕迹,不用问就知道师弟已经全都看完了。   那上头的内容,一页页递进,大部分都比他在暗室中给人看的要过分得多。   宋尽遥害怕许采采又被吓到。   他简单过目之后,便很快移开了视线,转而停留在许采采身上。   少年还抱着他的手臂,抬眼乖乖地看他,一张脸因为害羞泛起红意,实在可爱。   宋尽遥抬手捏了捏师弟的脸。   修士冰凉的指节起好很好的降温效果,许采采微微张口,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采采看完那些,感受如何。”   宋尽遥眉间轻皱,声音依旧平稳地问。   他灰白双眸紧紧锁住师弟的神情,确保哪怕只有一闪而过的畏惧或恶心,他都不会错过。   但是没有。   许采采闻言也皱了眉,不过,乌黑眸子只是被羞赧和为难占满。   “我觉得我们双修的话,还是先从最前面那几页开始吧。”   少年脸颊逐渐不红了,用细腻柔软的颊肉去轻轻蹭他师兄的掌心。   他轻轻撇嘴,小声道:“后面那些姿势好复杂,我不喜欢。”   全然出乎意料的回答,令宋尽遥眸色顿时变得晦暗。   修士胸膛起伏,呼吸明显乱了一瞬。   他的掌心在变热,仍旧停留在许采采脖颈间不愿离开,潮热温度近乎灼人。   “当真能接受?”宋尽遥垂着眼,长指在师弟颈后缓缓揉按,但手背却已因为克制突起青筋。   修士嗓音一如既往地冷而平静:“采采不怕了?”   “……嗯。”   许采采被人紧紧盯着看,心中只觉得奇怪。   怪他师兄为什么非要问得这么清楚,弄得他又要开始脸红了。   少年埋怨地把脸颊别到一边,继续小声道:“可以试试嘛。”   那些画册上当真教了许多细节。   许采采原本觉得他跟他师兄双修会很有困难,看完又觉得也不是不能克服。   说完这句,周遭彻底陷入沉静。   后颈处的动作变得愈发缓慢,许采采能感觉到跟前人的体温似乎越来越热,隔着些微的距离都要烘到他了。   他师兄身上的灵力气息也变得愈发燥烈,似要伸出利爪把他牢牢困住一样。   许采采感知到了这阵强势的侵略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热度开始顺着发麻的脊背节节攀升。   于是停顿片刻后,少年又连忙挣开他师兄的手,往后退出一步,连连摆手。   “但是今晚不行,师兄。”   他望着他师兄怕人的眼神,轻轻咽了一下口水:“明,明天吧,明天我们回微明峰再试。”   宋尽遥手上落了空,倒没再跟去抱他,只立在原处。   几息之间,修士眸中的炙热情绪被压下,冰面重新变得淡漠平静。   “好。”他垂下眼皮,低声地应。   许采采这才大松一口气,身上那层被激起的热意也开始缓缓褪去。   少年又恢复平时大大咧咧的模样,眸光乖巧道:“那师兄,你现在先回去吧,我们明天见。”   倒不是非要赶宋尽遥走。   只是他师兄这幅样子,总让许采采觉得对方今晚留下的话会很危险。   ……还是暂时分开冷静一下比较好。   然而宋尽遥却并不是事事都顺着他。   修士闻言,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开始去收拾乱成一团的床榻。   “不回,留下陪你。”   他收拾得太过熟练。   许采采都没看清楚。   只觉得眨眼功夫,那榻上乱七八糟的画册瓶罐,包裹,甚至包括他嫌热脱下来的外衣,就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修士捏了几个诀,原本老旧的窄小木榻便变得焕然一新,又薄又沉的被子也都被崭新柔软的床褥代替。   虽然床榻尺寸没有更改,仍是小了些。   但起码看着就让人觉得,躺进去定是分外舒服,能睡一个安稳的好觉。   宋尽遥忙完,转身看向仍站在原地的许采采,对人招手:“好了,来睡觉。”   许采采只好磨磨蹭蹭过去,坐在榻边踢掉脚上的靴子:“那好吧。”   他认真跟身旁人强调:“但是我们今晚可什么都不做啊。”   这房间左右住的都是他们同行的伙伴,他可不想弄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动静,被同门好友听见,让他们笑话。   而且大家都以为他一个人住,说不准什么时候突然来敲他的门呢。   虽说那门是上了锁,但许采采还是觉得心虚。   宋尽“嗯”了一声,两掌抱在他胳膊下面,轻轻松松把人拎起来,站稳在榻边。   给人将衣物脱得只剩里衣,便又抱着让人重新坐下。   许采采坐好,又抬头:“最好也别让他们知道你来了。”   宋尽遥正给他拆发簪通发,这话使他停了动作。   修士手上举着玉梳,闻言另一手抬起许采采的下颌,垂下眼皮拧眉问:“这是为何?”   “我们是道侣,同处一室是理所应当。”   “……”   许采采指向窗户:“可你是翻窗进来的呀!”   少年比划着:“这个客栈就这么大,他们都在楼下喝酒,没见你路过正门,却突然就出现在我房间里了。”   “很容易就能猜出来你翻窗户了!”   堂堂长清宗最厉害的大师兄,居然半夜翻人窗户,这传出去可怎么了得。   许采采自己不想给人笑话,当然也不想他师兄被人笑话。   宋尽遥灰白的眸子跟人对视片刻,似是仍旧不解。   但他没再说什么,继续动作细致地给人通发去了。   他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也不觉得自己翻窗找自己师弟,跟他人有何干系。   外人是否嘲笑,是何态度都与他无关。   反正他现在是待在师弟身边的,这便够了。   ……   许采采这一觉亦睡得十分香甜。   客栈的单人床榻睡两个人是挤了些,不过他睡着睡着就会整个人趴在他师兄身上,本也用不了多大地方。   清晨,天刚亮没多久,宋尽遥就睁开了一片清明的双眼。   他先是垂眸,看了一会儿师弟睡得泛红的柔软脸颊,才缓缓挪开对方搭过来的腿,动作极轻地起了床。   动作间,身下木榻不可避免地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令面容冰冷的修士很快皱起眉。   宋尽遥又在榻边守了一会儿,确定许采采没被吵醒,才穿戴规整出了房门。   这个客栈住宿条件不好,饭食定然也差。   为防许采采醒来嘴馋找不到好吃的,宋尽遥便打算去外面买些回来。   修士一身清冷白衣,刚踏入客栈走廊,便有几道熟悉的青绿身形也从旁边的几间房里出来,正是此次与许采采一同游玩的同门弟子。   几个年轻小弟子蓦地在这里看见宋尽遥,就跟学生偷溜出私塾跑去鬼混,却在外面撞上了私塾先生一样可怕。   他们惊得当即就站直了,一个个身姿笔挺,神情慌乱地弯腰行礼:“见,见过大师兄!”   宋尽遥赶在他们出声前便关好了房门。   结界随着紧阖的房门一同落下,便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可防止许采采被吵醒。   那几个弟子也随之注意到,宋尽遥是从许采采的房间里走出来的。   他们这才恍然大悟。   有个胆大的便开了口:“大师兄,您这么早就来接采采回宗吗?”   宋尽遥不欲多言,只冷淡地“嗯”了一声,便略一颔首,下楼离开了。   等他的白色身影彻底出了客栈,消失在视野中,那几名年轻弟子才大松口气地拍拍胸脯,又不约而同地对许采采的房门投以同情的目光。   果然,像大师兄这么严厉的人,做了道侣便只会更加严厉。   许采采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大师兄居然还一大早就特意赶来揪对方回宗修炼。   他们真的不敢想象许采采平时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   ……   许采采可并不知道外人如何作想。   当天晚上,微明峰内室中。   几颗微小圆润的夜明珠只在床榻周围照出一片温暖光亮,房内余地方皆是一片昏暗。   床幔并未落下,许采采不让。   他还牵着他师兄在榻上盘腿端坐。   而在两人中间,许采采将他昨日用的小包裹重新翻找出来,里头的东西也都摊开在被面上。   他拿出来最简单的那本画册,翻开第一页,指给他师兄看。   “好了师兄,我们先来一起学习一下吧,就按照这上面说的一步一步来。”   不知是不是刚泡过灵泉的原因,少年的脸颊莹白透红,由披散在肩头的乌黑碎发衬着,更加柔软。   一双乌黑眼眸与人对视时出奇的亮,但指着画册的指尖却似在轻轻颤抖。   强撑镇定一般。   宋尽遥垂眸看在眼里,抬手拿去师弟手中的画册。   “不用这些。”   他说着,将挡在两人之间的一堆东西全都推开,俯身揽住许采采的脖颈去亲。   阴影垂落,修士在少年颈后触到了发热的薄汗。   紧跟着许采采就忙绷直脊背,躲开了他的亲吻。   许采采神情慌乱,随手抓过被宋尽遥撇到一边的其中一个东西,继续语气紧张地问:“真的不用吗?那这个呢?书上说这个可以帮我更好地适应……”   “……”   宋尽遥膝盖跪在许采采身侧,高大宽阔的身影已经将师弟逼得退无可退,整个人全然被他笼罩在身下。   他一手揽住许采采腰身,垂眸瞥见少年手里拿的是什么时,眸色不可避免地沉了沉。   修士一言不发,这回直接将那东西连同许采采的整个小包裹,一起扔出了床榻。   “这个也不用。”   宋尽遥捏着下颌,在师弟柔软的唇上碰了碰,淡声道。   他不可能让那些物件碰师弟半点。   许采采的提议接二连三地被否决,不免露出懊恼的情绪。   但更多只是为了遮掩心中的慌乱与不安。   少年脊背弯曲抵在床头,一手撑在榻上稳住身形,另一手不自知地抵在他师兄胸膛上。   随着宋尽遥的轻轻亲吻,他一双乌黑眼眸却在不住地闪躲。   宋尽遥将师弟的紧张与畏惧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修士这时神情严肃地沉默几息,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人。   “采采,怕就不做。”   他手掌一下又一下在少年颈后温和揉按着,声音尽可能地缓和下来。   但对那副生来就凌冽无波的嗓音而言,实在是收效甚微。   而许采采听到这话,却反而不高兴起来。   他抬脚踹了宋尽遥一下,不满地皱眉:“你不能不让我害怕呀。”   “第一次做这种事,谁都会紧张的吧?”   这话明明是在反驳宋尽遥,却反而意外地宽慰到了他自己。   少年总算变得稍胆大了些,手臂环在他师兄脖颈上,攥住宋尽遥颈后的衣领:“师兄,你不会让我难受的,对吧?”   宋尽遥往前低了低头,更方便他抓。   修士乌黑的长发不可避免垂落几缕,落在许采采另一手的手背上,痒痒的。   “不会,我们说好的,一切你说了算。”   宋尽遥用鼻尖不断轻蹭许采采的,低声地哄:“采采,师兄不会做让你不舒服的事。”   说完这话,明显感受到怀中的身躯一寸寸软下,攥在颈后的力道松开,少年改为用两只手臂轻轻环住他。   宋尽遥再度去含师弟的唇,对方这次没躲,而是逐渐抱紧了他。   ……   床幔已经被放下,周遭顿时黑暗不少,但空气却变得愈发潮热黏滞。   其实许采采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他事到临头了会突然紧张。   他明明做了那么多准备,看了画册,还自己偷偷在脑子里想象过好几遍,已经确定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甚至,想象的多了,少年还会因此更加好奇。   跟他师兄提的时候,许采采也已经把双修看成了道侣间最为寻常的事,所以连害羞都不怎么严重。   不过,到了这种时候,许采采觉得自己大概找到原因了。   他一直以为做这种事时,宋尽遥会很凶地对待他。   或许是之前在暗室中看到的那幕场景,给人造成的冲击太大。   再加上两人在一起之后,每一次亲吻、每一次互相帮助,他师兄到后面都是充满掌控欲与侵略感,给他一种对方随时会失控,自己随时会被吞吃掉的错觉。   所以许采采便下意识地认为,他师兄在做这事时,肯定只会变本加厉。   但让他没想到的事实却是,宋尽遥在这种时候,反而温柔得不行。   温度节节攀升的一方床榻之间,夹杂着两人偏乱的气息声。   许采采仰躺在被面上,配合地抬起一条腿,看到他师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瓶陌生的罐子,里头也是脂膏。   他眨了眨湿润的眼,奇怪地问:“师兄,你用的是什么?怎么不用我的?”   宋尽遥动作停了停,偏头轻吻他的膝盖,哑声答他的问题。   “你的是随赠品,不放心用。”   他今天早上除了去给许采采买好吃的零食外,又特意去了合欢宫一趟。   集市上的东西都是合欢宫里的修士研制出来的,若想买到最好的,自然应该选择直接去合欢宫内购买。   例如这瓶脂膏,因其用料过于昂贵,从不在集市上流通。   “哦。”自己的东西被嫌弃,许采采不满地哼了一声。   但很快,他就无法再思考别的了。   一只大掌抬起他的后腰,鲜明而湿滑的异样感令许采采浑身绷紧,又在他师兄的轻哄下慢慢放松。   许采采从不知道,有一天他师兄太温柔也会是烦恼。   平日里总是惜字如金的人,到这时几乎是每多一个动作,都会低声询问他的感觉,问他是否难受。   足过去好久,装脂膏的瓶子才被撇到一边。   但对许采采的磋磨却才刚刚开始。   他仍躺在那里,宋尽遥撑着手臂俯身靠近。   修士宽阔的身躯将人挡得严严实实。   许采采泪眼朦胧间,只能看到他师兄肌肉鼓胀的臂膀与胸膛,有汗珠顺着沟壑不断滑落。   都忍成这样了,动作却仍是极为缓慢。   且许采采一旦稍有皱眉,宋尽遥便会立刻停下。   一边抚开少年汗湿的发丝,一边用滚烫的唇亲吻少年眉间的褶皱,并用低哑平稳的声音询问是不是感到不舒服了。   三五次下来,受不了的人反倒成了许采采。   毕竟他皱眉并不是因为难受。   这般断断续续的,才是真的折磨人。   于是再度被询问时,少年干脆抬腿搭在修士紧绷如弓的腰上,力道向下收紧。   可惜,因那上头覆了层烫人的汗液,湿滑一片,许采采并未撼动对方半分,只加重了对方本就粗重的喘息。   但意思已十分明了。   望着他师兄已在失控边缘的灰白双眼,许采采抓住对方的肩膀,语气烦躁地催促出声:“别磨蹭了师兄,你好烦。”   这话似最后一颗石子般,使修士眸间本就寸寸崩裂的冰面彻底粉碎。   欲念再无从克制,翻涌而出。   床幔浮动间,许采采早已抓不住他师兄的肩膀。   只能改为抱紧对方的脖颈,以此来防止自己撞上床头。   ……   两次之后,宋尽遥便停下了。   少年到后面哭得实在有些惨。   他怕再进行下去,会哭坏了嗓子。   且头一回,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床幔被人掀至两边,宋尽遥翻身下床,又俯身去抱许采采。   只肌肤分开这片刻,就像是渴水渴了许久一般。   他捧上师弟软烫的脸颊,缱绻地在上面落下亲吻。   亲够了,才给人穿上一件衣物,手臂托在身下把人抱起。   而许采采却还浸在方才的事情中,并未回神。   眼前的眩晕感还没消失,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刺激似是还在体内灼烧着。   他早已分不清究竟有没有结束。   只是在被人这么抱着时,忽然联想到了画册上一种站着的姿势。   少年这才陡然惊醒,睁开眼抱紧他师兄问:“干嘛?”   嗓音软得可怜。   宋尽遥抱着人往上托了托,垂眸含住他的喉结亲了一下:“带你去洗洗。”   第一遍结束的时候,少年就在委屈地抱怨身上都是汗,榻上到处都黏糊糊的,很难受。   只不过那都是他无意识间说的话,许采采自己都不记得了。   灵泉的水不仅可以滋养经脉,还能恢复元气。   许采采被放进去泡了一会儿,神志总算是彻底清醒。   不过这时被迫趴在他师兄肩膀上,两腿微微张开着,许采采宁愿自己直接晕过去。   借由灵气充盈的泉水,宋尽遥给人检查得极为细致。   许采采脸颊红透,不知道是被热气蒸的,还是羞的。   总之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于是不满地抬脚在水里用力扑腾,同时不耐烦地软声去催:“师兄,好了没有啊?”   溅起的水花淋得宋尽遥身上、脸庞上都是,但修士仍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神情。   只慢慢撤回手指,动作温柔地重新将人抱入怀中,安抚地亲了亲。   洗完了澡,又施法烘干头发,才披上衣袍将人抱回庭院。   内室的床榻与地面,仍是两人离去时的模样,简直是一片狼藉。   又湿又乱不说,空气中似还浮动着那时的气味,令许采采没脸再看,干脆埋头在他师兄肩膀上。   于是修士便单手抱着他,另一手捏决将一切快速收拾了。   也只是片刻的功夫,许采采就被放进了重新变得干净柔软的被窝中。   宋尽遥最后开窗通了风,又回身在榻边坐下。   师弟似乎心情不错,正横躺在榻边,抬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看他。   宋尽遥便握着少年的后颈,使人抬头,自己也俯身下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缠绵且温热的吻。   “觉得如何,”亲完,宋尽遥直起身,以一种稍显严肃的态度低声问,“可有难受的地方?”   许采采闻言裹紧了身上的软被。   少年在被子里扭动了两下,乐呵呵地答:“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   宋尽遥紧绷的脊背明显放松,稍稍弯曲下来。   又听许采采道:“师兄,我想吃冰糖葫芦。”   他白天回宗之前就想吃了,特意嘱咐宋尽遥给他买了两串。   谁知刚回宗门就赶上剑法课,冰糖葫芦放在一边忘记吃,被晾得化掉,最后也没吃成。   “好。”宋尽遥摩挲着他的脸颊,闻言很快站了起来。   他出门前,不忘拿了几册话本给许采采放在手边,防止少年等得无聊。   外头早已一片沉黑,此时子时都快过完了。   一道极为隐蔽的银白灵力划过漆黑夜空,长清宗的结界似有轻轻波动,又很快归于平静。   宋尽遥只用了几息功夫,就赶回了白日给师弟买冰糖葫芦的那家商铺。   这个时间点,店家自是关门睡觉了。   宋尽遥便来到商铺后院,还算顾及礼节的敲门声略显急切。   商贩家中养的小狗先被惊醒,汪汪汪直叫。   紧跟着,院子里一间间低矮却规整的房屋中,有一间亮起灯光。   昏黄灯光透过窄小木窗映射出来,里头一阵着急忙慌,紧跟着房门被打开。   过去一会儿,宋尽遥所敲的院门也被打开。   卖冰糖葫芦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还当家里遭了贼。   开门时,那老大爷手中还举着一把锄头。   而当看见门外所立的是白衣胜雪的仙人时,大爷大娘顿时便放松了警惕,神情间只剩意外和疑惑。   一辈子都受长清宗庇护,甚至亲眼见过宋尽遥斩妖除魔、护卫百姓的身影,所以他们不仅能及时分辨跟前人的身份,态度亦是极为亲切。   宋尽遥面若冰霜,拿出一整袋极品灵石,言简意赅地表明来意。   得知仙人半夜前来,只是为一串糖葫芦时,老夫妻二人更觉得惊奇。   家中就是做这份生意的,工具原料自是都不缺,哪怕是现场熬制糖浆,一串冰糖葫芦也很快就做好了。   宋尽遥得了想要的东西,颔首道谢。   老夫妻却不敢当,连忙推辞着让他把放下的那一大袋灵石带走。   那袋里的石头个个流光溢彩,随便拿出一颗,便够他们在这城中再开上十家店铺了。   如此大的财富,令一生安分守己的老夫妻颇为手足无措。   他们还想再拒绝,但一道银光闪过,宋尽遥的身影早不在此处。   ……   微明峰庭院里,宋尽遥重新踏入内室时,许采采已经把脸颊压在话本上,快要睡着了。   少年听到动静,又看到宋尽遥手中的冰糖葫芦,眼睛亮起:“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他忙把手里的话本撇到一边,盘腿坐好。   宋尽遥就也在榻边坐下,将冰糖葫芦递过去。   许采采咬上一口,因为十分新鲜,这一口糖衣又酥又脆,还一点都不扎嘴。   “好吃!”   他连连夸赞,但因为只是一时兴起,只吃两颗便又不想吃了。   宋尽遥便接过冰糖葫芦,在屋里寻了个地方放好。   他不忘以灵力护着,防止这支也像上午那支一样化掉。   许采采坐在榻上,看着他师兄因为他,连对一支冰糖葫芦都极为认真细致的背影,不由出声:“师兄,你对我好好啊。”   他说这话时,宋尽遥恰好已将冰糖葫芦安置妥当,便转身朝他走近。   许采采仰着脸,脑袋歪着,又问:“师兄,如果我不和你做道侣的话,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这话令宋尽遥皱了眉,眉眼压下来。   他握住许采采白净的下颌,俯身亲去粘在少年唇上的碎糖。   甜得腻人。   宋尽遥不喜欢这个味道,但他还是上瘾般加深了这个吻。   也因此尝到了更多的甜味。   “采采,”修士亲完,并未将唇移开,只呼吸滚烫地回答师弟的问题,“我对你好,与你是师弟还是道侣,并无干系。”   且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串糖葫芦就会使师弟问出这样的问题。   归根结底,定是他仍做的差,或是以前做的差。   这么一想,宋尽遥心中又涌起一片莫名的酸楚。   那种情绪似是心疼,似是觉得亏欠。   于是他又坐下来,揽紧跟前柔软的身躯,将脸庞埋在少年温热的颈窝。   “采采,是你对我很好。”   修士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凌冽,但洒在少年颈间的滚烫气息,彰显着他的爱意有多浓烈。   “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许采采被他师兄的鼻梁蹭地发痒,没忍住笑着躲了躲。   自然是一分一毫都躲不动的。   于是干脆也抬起手臂抱紧了他的师兄。   许采采才不会跟宋尽遥比谁对谁更好呢。   他只知道以后日子还有很长很长,他和师兄肯定能一直这样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