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作者:孚玉【完结】   简介:   元历三年,北燕灭楚,楚皇撒手人寰,驾崩西去。   一夕之间,楚国皇室贵族,庶民百姓,皆沦为北燕的阶下囚。   四国之中享有盛誉的楚容也赫然在列。   楚容此人出身尊贵,相传他玉貌绛唇,姿容无双,又兼有经纬绝世之才。   北燕新君谢玄暴戾恣睢,残忍嗜杀,落到暴君手中,民间无不为楚容扼腕叹息。   依照燕帝的行事风格,该要将楚容凌辱折磨,扒皮抽筋,割下头颅放城墙上挂三天三夜才是。   只可惜   一天过去了,毫无动静……   一个月过去了,毫无动静……   一年过去了,楚容依旧活的好好的。   外人以为楚容在燕宫中人人欺辱,受尽冷眼,却不知兰池宫那位楚大人连个好脸色也不给皇帝。皇帝毫不在意,每天下了朝照样风雨无阻的去看人冷眼。   直到风流佚事传的满城风雨,皇陵塌,妖星现,楚容蛊惑君主,人人讨而诛之。   提起楚容,民间皆以“楚腰云鬓芙蓉帐,今宵龙戏绕宫梁”取笑轻之。   燕帝为他杀文人,清朝臣,不惜与天下作对,最后楚容却将他一箭穿心,无情离去。   昔日宫闱中日夜缠绵的两人再见时,   一个站在城墙上,冷漠无情,一个兵临城下,愤恨至极。   谢玄咬牙发誓,这次抓到楚容,定要断了他的手脚,再不能离开。   偶尔毒舌运筹帷幄亡国美人受vs阴郁暴躁占有欲爆表帝王攻   我要他百官朝拜,万民敬仰,登九鼎之主,流千古之名。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逆袭 美强惨 追爱火葬场 权谋   主角视角:楚容 谢玄   配角:贺兰旭 谢临 燕雪深 楚逍   一句话简介:亡国美人受vs阴郁帝王攻   立意:奋斗成就梦想 第1章   北燕 太医院   炉子上的火苗时不时从罐底窜出,沸腾的水咕噜噜响着,几乎要将药罐子顶开,湿润的水汽缓缓飘出,值房内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把火弄小一点。”章淼敏锐的抬起头,对一旁的小太监吩咐道,他捧着手里的医术,继续让身旁的年轻人配着药方,“菊花一两,决明子三钱,蒲公英三钱.....”   正说着,门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章淼听着眼皮下意识跳了起来。   他屏气凝神朝门口望去,一旁的年轻人见老师不说话了,也好奇的抬起头跟着看过去。   当兰池宫的小太监探出头时,章淼面色如灰,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缓缓放下医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新公公,你怎么来了?”   此话一出,屋里的太医们都不自觉停下手中的活,纷纷投来紧张的目光。   小新子跑了一路,匆忙喘了口气,急道:“陛下让我来传太医,快来个人跟我走。”   此言一出,太医们面面相觑,互相推搡着。   “上次是我去的,这次该到李太医了吧。”   “怎么是我?我的药还没煮完呢,于太医好像有空,让他去。”   “章太医是太医院之首,医术最为精湛,要去也应是他去。”   小新子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也是见怪不怪:“还请诸位大人快一些,否则误了时辰,陛下又要发火。”   一时之间,数道目光汇聚在章淼身上,章淼顿时如芒在背,他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我一把年纪了,心脏不好,陛下就动不动就要拉着太医院陪葬,我哪经得住这么吓唬。”   几位太医回想起陛下盛怒的模样,皆露出同情后怕的神色,屋内一下安静下来,唯有方才给章太医打下手的年轻人不明所以。   见太医们如此为难,他顿了顿,少顷,出声道:“不如我去?”   此话一出,几位太医都愕然的看向这老实的年轻人,于太医最先反应过来:“你真的愿意去?”   苏木点了点头,正色道:“愿意。”   想到几位大人一把年纪被吓成这副模样,他着实于心不忍。他一个年轻人初出茅庐,被陛下呵斥吓唬几句也没什么。   章太医看着苏木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心说你刚来没几天,还搞不懂状况。苏木医术精湛,人又谦卑好学,他打心底喜欢这个孩子,有心劝阻几句,然而于太医制止。   “你就让他去吧,他进了太医院,早晚有一天要面对。”   章太医叹了口气,那边苏木已经背上药箱,对已经催了好几遍的小新子道:“公公,我收拾好了,走吧。”   “这太医好面生,新来的?”小新子瞧了他一眼,不放心道,“章院长,你们要是随便推一个人出来应付,陛下知道了......”   章淼脸色一变:“我们哪敢啊?这位苏木,苏太医可是经过层层筛选挑出来的,别看他年轻,经验可丰富着呢,医术在整个太医院都是拔尖的。”   “那就行。”小新子点点头,忙道:“快跟我走吧。”   几位太医站在门口,看着苏木的背影,一个个面露忧色,有种目送人奔赴刑场的感觉。   记得一年前,兰池宫那位忽然得了咳疾,就因为汤药晚送了一会,陛下就大发雷霆,指责他们不上心,还将整个太医院的人叫来训斥一通,扣了一个月俸禄。   可怜章淼等几位老太医,年过半百,被训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有一次,新来的太医诊脉时多和兰池宫那位说了几句话,陛下不知怎的就发火了,将人打了个半死,好几个月都不能下床。   类似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太医院的人去兰池宫,那都是打着十二分精神,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陛下,由于太过紧张,一番折腾下来,回来的时候常常帽子都是湿的。   不知谁开口说了一句:“你们说,他不会吓晕过去吧?”   “苏太医只是看着文弱,没那么胆小。”于太医道,“散了吧,散了吧,一会他就回来了。”   章淼不放心的又瞧了一眼,看着那两道身影逐渐消失在宫道尽头。   *   小新子一路走的飞快,苏木背着药箱,步履不停,唯恐慢了半步。   “一会到那机灵点,陛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千万别说什么不该说的。”   苏木不停点头。   小新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好心提醒道:“不该看的你也别看。”   “我记住了,谢公公指点。”苏木温和道,想起章太医等人皆对兰池宫避之不及,不禁好奇道,“敢问公公,这兰池宫住的是哪位娘娘?”   小新子闻言脸色有一丝古怪:“陛下现如今还没纳妃,兰池宫住的是太史令楚容,楚大人。”   苏木一愣,迟疑道:“楚容,可是那位前楚太子?”   “对,正是楚大人。”   小新子丝毫不奇怪苏木为何会知道楚容。毕竟楚国未灭之前,太子楚容便盛名在外,四国之中无人不知。   此人不仅身份尊贵,还兼有经世之才,可以说既有文韬武略之识,又通琴棋书画之妙。民间传言楚容外貌俊美,姿容出众,所到之处姑娘们皆掷果盈车,香袖挥散。   只可惜世事难料,昔日惊艳绝伦的人物,如今已沦为阶下囚徒。   两年前,北燕与明齐联手攻打南楚,大军直捣都城平阳,守城的楚军崩溃逃散。孝阳帝,也就是楚容的父皇,卧病在床听闻敌军打进来的消息,悲愤交加,当场咽气,而楚容在内的一众皇室皆被燕军俘虏。   当时的燕帝谢瀚也是迟暮残烛,他下令将楚室余孽关进诏狱,还未进一步处置,就驾崩西去。   先皇去世,四皇子谢玄继承大统,成了北燕新皇,也就是如今的燕帝。   谢玄性情暴虐,喜怒无常,本以为他将南楚皇室全部斩首,头颅悬挂在城墙之上,震慑四方。   没想到,这位新帝一反往常,不仅没有斩草除根,还多加礼待,劝服了楚容。赐楚容做了太史令,又在燕京内赏了府邸,安顿家人亲眷。   楚容在宫外虽有住处,却被勒令吃住起居都要在宫内,没有旨意不可随意出入皇宫。   外人唏嘘不已,皆认为这就是变相的监视囚禁,谢玄此举真不知是开恩还是羞辱。   苏木没想到住在兰池宫的那人竟然就是昔日的南楚皇子楚容。   “快点快点。”小新子催促道,“去晚了,陛下又要怪罪。”   他敛去眼底异样,急忙加快了脚步。   看小新子脚底都快擦出火星子,苏木越发觉得奇怪,燕帝对楚容似乎很是上心,不然一个小小的太史令生病,至于搞得整个太医院都如此兵荒马乱吗?   两人一路小跑着到了兰池宫。   兰池宫周围僻静,几乎没什么宫人。   苏木走了没几步,便听到一阵流水声,他定睛望去,见潺潺溪水自石间草木流下,缓缓汇入殿外那汪清亮的池水中,几只漂亮的金鱼正欢快的摇着尾巴游来游去。   明明已是冬日,四周翠竹葱郁,花影交错,檐下青萝铃兰竞相开放,如此幽静怡人之地,若非小新子提醒,他一时忘了自己还在皇宫。   苏木忙回过神,跟着小新子往殿内走去,一路走来,见这周围的装饰摆设,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虽说楚容从前身份尊贵,可如今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官员,陛下会给一个普通的六品官住这么好的地方吗?更别提这人还是敌国的太子。   许是烧了地龙的缘故,宫殿内温暖如春,两人身上裹挟的冷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苏木一进来便觉得有道视线牢牢盯住了自己,那视线如无形的重石,牢牢压在他身上,他脊背彷佛有千斤重,一时竟不敢抬头去看,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小新子迈着小碎步上前,恭敬道:“陛下,太医来了。”   座椅上的男子一身玄衣,袍角编织的金线龙纹精致华丽,和他冰冷强大的气场毫不违和,男人剑眉英挺,眉眼锋利,五官有一种凌厉的俊美,让人不敢直视。   他双眸寒冽,眼底隐约浮现出一抹怒火,身旁的太监李福泉直觉不好,果真谢玄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两人,一开口就是挡不住的火气:   “来的这么慢,朕还以为你们死路上了。” 第2章   苏木心里咯噔了一下,手心不自觉开始冒汗,小新子噗通一声跪下,求饶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李福泉看了眼吓成筛子的干儿子,默默吸了口气,他满脸堆笑的走上前,细声道:“陛下,还是快让他们进去吧,楚大人兴许已经等急了。”   帝王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李福泉在他身边伺候几年,察颜悦色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见状他立马对着小新子气骂道:“还愣着干嘛?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快带太医进去。”   小新子忙爬起来,引着苏木往内殿走。   内殿中飘着一股清新冷冽的雪松香,那味道淡淡的,极其好闻,驱散了苏木心中些许紧张。   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坐着的男子,目光在触到那人面容的一刻,不由得顿住。   那男子长得实在好看,他松垮的披着一件月牙白长袍,墨发披散,朱唇秀目,像是一幅工笔娟秀的美人图,让人移不开眼。尤其是那双眼睛,漂亮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冷漠疏离,似乎又有挥散不去的沉思哀绻,像蒙着一片雾,叫人琢磨不透里面的情绪。   就在苏木看呆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咳,小新子低声警告道:“不是说了不该看的别看,你嫌命长是不是?”   苏木急忙收回眼神,就在他低头的下一秒,谢玄走了进来。   “大人好。”苏木将身上的药箱放在一旁,冲楚容问了声好。   男子微微颔首,声音如玉珠落盘:“有劳了。”   苏木拿出脉枕放在桌上,就见一小截莹白如玉的手腕轻轻搭了上来,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楚容脉搏时,小新子脸色剧变,赶在谢玄发火前,火速掏出手帕覆在楚容的腕处。   丝毫不知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苏木,诧异的看了小新子一眼。他以前为高官大户家的小姐夫人诊治时,为了避嫌需要隔着帕子把脉,可那都是女眷,怎么楚容也....   楚容并没什么反应,他像是习以为常一般,连眼都没抬,但苏木总觉得楚大人的脸冷了几分,一旁的皇上也是一脸不悦的样子,让他瞬间又紧张起来。   苏木大气都不敢喘,眼观鼻鼻观心的把着脉,谢玄那极具压迫的眼神实在让人难以忽略,苏木顿时如芒在背,身上开始冒汗,他有种在皇帝眼中自己喘气都是错误的感觉,彷佛下一秒就要被人拖出去了。   难怪太医院的各位大人一个个都避之不及,实在是太煎熬了。   片刻后,苏木道:“回皇上,楚大人大约是受了风寒,有些发热,其他地方并无大碍。”   谢玄冷哼一声,有种要借此将隐忍的怒气都宣泄出来的感觉:“病了不知道说,你是哑巴了?要不是朕看你脸色不对,你还想自己忍到什么时候?”   楚容理都没理,他跟没听见似的,神色如常的将袖口放下来,看也不看谢玄一眼。   他这般冷淡的反应让谢玄怒火更盛,彷佛在楚容眼里,自己只是个跳梁小丑一般。   谢玄脸色越发难看,目光锋利的扫过殿内站着的几个小太监,森冷道:“你们几个怎么侍候的?人病了也看不出来,他哑巴你们也没长眼?朕看不如把这双眼剜掉好了!”   连同小新子在内的几个人齐刷刷跪下去求饶,苏木恨不得将头垂到地上,大气也不敢喘,十分努力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那边谢玄还在发着火,楚容终于看不下去了,道:“和他们没关系。”   谢玄冷笑:“你还替他们求情,我还没说你呢,这么冷的天不好好在屋里带着,跑到外面去干什么?”   看见楚容又一副不为所动,将自己当空气的样子,谢玄就来气:“以后你还是在兰池宫好好待着吧,不用出去了。”   楚容石像般精致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微微蹙眉,最终什么也没说。   屋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就在苏木脖子都开始酸痛时,谢玄的声音倏尔在头顶上方响起:“还在这跪着干什么?赶紧去把药煎了送来。”   苏木战战兢兢:“是。”   谢玄:“这几日就由你负责照料,每日按时过来请脉。”   苏木立马道:“是。”   殿内又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谢玄欲言又止的看了楚容一眼,留下一句“朕晚上再过来。”便转身离去。   楚容闻言,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   谢玄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地上的苏木问:“你叫什么名字?”   “臣叫苏木。”   “苏太医。”谢玄唇角微扯,似笑非笑,叫的虽然是苏木的名字,眼神看的却是不远处的楚容,“他要是敢不喝药.....”   苏木屏住呼吸,静静等待他下一句话。   “朕就只能把药浇在你的坟头上了。”   苏木猛地打了个寒战,这才真正明白了为何太医们都如此避之不及:“臣...臣知道了。”   待人走后,殿内的小太监们几乎都松了口气。苏木直起身,悄无声息朝楚容看了一眼,不知在思量什么。   小新子把人送到兰池宫门口,见怪不怪的宽慰道:“苏太医,你也别太害怕,我们大人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苏木强颜欢笑,总觉得楚容和燕帝之间的关系有些古怪:“是,有劳公公了,公公请回吧。”   小新子嗯了一声,转身回去复命了。   兰池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楚容正坐在窗边看书,他眉目平和,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偌大的宫殿内,书页翻动的声音尤为清晰,小新子看着窗边那道清瘦的身影,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孤独。   大人鲜少出门,平日里除了看书下棋,就是看着窗外发呆,偶尔闷了会在兰池宫附近走一走。如今陛下不允许他再出去,小新子总觉得是自己的原因,一时愧疚的很。   他走到楚容身边,耷拉着脑袋,一脸难受的说:“大人,对不起,要不是....要不是奴才,大人也不会被禁足。”   楚容抬起头,看着快哭出来的小太监,安慰道:“没事,不怪你。”   这个小太监叫王新,是谢玄身边伺候太监李福泉认的干儿子。   当初王新来兰池宫时,楚容便知这是谢玄那边派来监视自己的眼线,事实也正是如此,王新每日都要向干爹李福泉汇报兰池宫的情况,楚容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去了哪里,谢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王新此人老实善良,没什么心眼,是这宫里唯一一个敢和自己说话的人,楚容自然不会因此怪他,如果真要怪罪,他眼色沉了几分,那也应该是怪那个人。   苏木速度很快,或许这药关系着他的小命,他亲自将药煎了送来,而后胆战心惊的递到楚容面前。   楚容盯着那褐色汤汁看了几秒,眼中有几分挣扎,在苏木殷切且忐忑的注视下,最终他还是接过碗喝掉了。   苏木看着那碗见底,默默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楚容刚放下碗,小新子又是递茶又是递蜜饯甜果,让他去嘴里的苦味。   苏木低声道,“大人这几日切记不要吃生冷之食,”说着又看了眼桌案上的热茶,见茶叶新绿,茶水飘香,又多嘴道,“若没看错的话,这茶叶应是浮山雪,虽清香爽口,但盛产于冬季,性寒,大人身体受凉,喝多了恐怕伤身。”   小新子闻言忙道:“那我去给大人倒杯糖水吧。”   楚容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似是觉得惊奇,往常来兰池宫的太医,问诊时都是例行公事,一刻也不敢停留,一句话也不会多说,这位太医倒是有些不一样,瞧着面生,倒是个热心肠。   楚容客气的回了句:“多谢苏太医提醒。”   苏木却没有告辞的意思,继续道:“这浮山雪虽甘甜,但产于北地,茶性寒凉,若大人喜欢这样的茶,不妨试试青茶。此茶产于气候温和的南方,较浮山雪更为爽口清新,最重要的是对大人身子有益。”   楚容心中一动,他对上苏木一双明亮的眼睛,不露声色道:“苏大人可知青茶产于何处?”   苏木:“自然知道,楚地庆安。”   楚容垂下眼睫,盯着茶水中嫩绿的新叶,思绪彷佛回到了久远的以前:“青茶虽好,只怕我此生与它无缘,也无福消受。”   这青茶乃是从前他最爱喝的。每到初春时节,梨花满枝,绿叶抽芽,庆安第一批新摘的青茶,必定快马加鞭送进楚宫。后来楚国灭亡,他被困燕宫,也无暇去想这些了。   苏木环顾四周,见殿内只有两人,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一故友乃是庆安人氏,曾赠予我许多青茶,若大人不嫌弃,下次把脉时可转送给大人。”   楚容望着苏木颇有深意的眼神,愣了片刻,再开口时平淡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不知大人的故友名姓?”   苏木字字清晰:“姓裴。”   楚容抚弄茶盖的手一颤,他飞速扫了苏木一眼,眼神已是了然。恰好此时小新子拿糖水回来,楚容淡淡道:“今日有劳大人了。”   苏木点点头,随后提着药箱离开了。   小新子将那浮山雪撤下:“大人这几日就别喝了,等病好了,奴才再给您泡。”   楚容嗯了一声,心情却是久久不能平静,这苏木,苏太医竟是裴弄的人。   裴弄乃是南楚的镇威将军,三年前燕军攻平阳都城时,裴弄奉命驻守南门,后来城破,裴弄如人间蒸发一般不知所踪。   齐燕两军翻遍整个平阳也找不到他的踪迹,搜寻无果,也只好作罢。说不定早就死在了哪个犄角旮卡里被野狗吃了。   时至今日,还有不少人唾骂裴弄狼心狗肺,临阵脱逃,实则裴弄离开,全是他的授意。当年敌军来势汹汹,大军即将抵达皇城脚下,楚国命运已定,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困兽之斗。   从楚国沦陷,被困燕宫,已过去两年。这两年他从未和裴弄联系过,今日那个叫苏木的太医大着胆子,忽然提起故人往事,着实让他意外。   许是生病的缘故,再加上被苏木勾起了久远的回忆,楚容兴致缺缺,晚膳吃了几口便想就寝休息。   小新子在一旁欲言又止,陛下说晚上还要过来,万一来了后发现大人已经睡了,怕是又要发火。   一番挣扎后,他还是决定开口,小心翼翼道:“大人,陛下说晚上似乎还要过来。”   楚容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依旧自顾自的往里面走去。   内殿很快就暗了下来,小新子见状,默默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谢玄的身影出现在兰池宫门口,小新子守在门口,一颗心狂跳不止:“陛下,大人方才已经睡了。”   “睡这么早?”谢玄意外道,语气暗含不满,“他究竟是真困了还是想躲着朕?”   小新子默默为楚容说话:“大人发烧了,身子不太舒服,所以睡的早些。”   谢玄盯着漆黑一片的内室:“药可喝了?”   “都喝光了。”   谢玄脸色缓和了几分:“朕进去看看他。”   他大步迈入殿中,内殿光线昏暗,只有床边的灯盏上还燃着些许烛火。谢玄走上前,借着火光打量着床上熟睡的人。   昏黄的烛光将他的面庞照的极为柔和,看不到一丝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许是生病的缘故,楚容脸色苍白,黑色长睫微微颤抖,看着有几分令人怜惜的脆弱。   谢玄深邃冷冽的黑眸不自觉变得温和,他就这么盯着,白日积攒的怒火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看在楚容生病的份上,谢玄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他脱下外衣,准备陪楚容一起睡。   怕吵醒楚容,谢玄并未唤人来服侍。他悉悉簌簌的换好寝衣,刚躺下就伸出胳膊准备将角落的人揽过来。   几乎是他刚碰到楚容的一瞬间,对方就猛然惊醒。   楚容睁开眼就看到躺在一旁的谢玄,他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起身与其拉开距离,冰冷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滚下去。” 第3章   谢玄的脸色立马变了,他看着对自己避如蛇蝎的楚容,那股消散的火气噌一下又烧了起来,他咬牙道:“你说什么?”   楚容白日刚被他禁足,加上方才又被吵醒,这会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懒得和谢玄吵,见人坐着不动,越过谢玄就要往床下走去。   谢玄岂会让他如愿,抓着楚容的胳膊将人给拽了回来:“你给我回来。”   楚容感到手臂处传来阵阵疼痛,那力气大的彷佛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一样,他发着烧,整个人昏昏沉沉,没什么力气,半晌都没挣脱胳膊上的桎梏。   谢玄看他眉宇间浮现一丝痛楚,这才意识到自己劲使大了,他后知后觉的松开手,心虚的嘟囔了一句:“谁让你跑的。”   说着,他就伸手示意要看看自己捏的地方。   楚容推开他的手,脸上抗拒的神情一下又把谢玄的火激的更旺。   门口守夜的小新子见陛下进去这么一会都没动静,默默松了口气,以为今晚平安无事,能睡个好觉了,他眯了没多久,内殿忽然传来谢玄满是怒意的声音。   “你这是在给谁甩脸色?竟然还敢让我滚!”   “楚容,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了?”   一群太监在门口听的胆战心惊,想起楚容还生着病,小新子面露担忧,对李福泉道:“干爹,要不要进去看看?”   李福泉一巴掌拍在他的帽檐上,尖着嗓子骂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蠢东西,敢去打扰皇上,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小新子将帽子扶正,委屈的撇了撇嘴。   殿内,谢玄禁锢着楚容的手,低头狠狠堵住了身下人的唇,他吻的极为粗暴,像是在发泄一样,舌头横冲直撞的侵略着对方的领地。   楚容动弹不得,清冽的眸底染上一抹羞愤之色,谢玄熟门熟路的将手伸进他的衣服,两年的日日夜夜,哪里是楚容的敏感点,他再清楚不过。   他的手抚过那光滑滚烫的肌肤,下一秒又忽然顿住:“倒是忘了你还发着热呢。”   楚容无力的掀了掀眼皮,听他这么说,心底松了口气,以为能逃过一劫。   可惜,谢玄并没打算放过他。   楚容那微妙庆幸的表情被他尽收眼底,谢玄嘴里发出一声嗤笑,恶劣的语气中带着玩弄的意味:“正好帮你出出汗。”   楚容脸色一变,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双唇再次被霸道的堵住,谢玄的手肆意在他身上游走摩挲,所到之处,皆撩起一丝难耐的燥意。   他苍白的面庞逐渐晕开一抹薄红,眼底欲色弥漫,像蒙了一层氤氲水雾,楚容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牙关咬紧,像是在忍耐什么。   谢玄偏要和他作对,故意使坏的加重动作,直到听见身下人唇齿间溢出的呻吟,他才满意的笑了。   听见那一声轻笑,楚容羞愤的恨不得去死。   谢玄却道:“若你平日的冷言寡语能有现在叫的十分之一动听就好了。”   平日里楚容对他,要么爱答不理,要么冷眼冷语。无论他如何发火,楚容都岿然不动,甚至连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他。谢玄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力的愤怒,偏他又不能把楚容怎么样。   只有在这种时候,狠狠将楚容折腾一番,看着那张冷漠到极致的脸上流露出动情难耐的欲色,他的心才好受一些。   顾忌着楚容还发烧,谢玄没折磨他太长时间。第二日一早起来便上朝去了,他临走前心情似乎还不错,就连看到在门口不小心瞌睡的太监也只是骂了两句。   小新子看见陛下这般模样,心知楚大人遭殃了。在兰池宫当了一年差,他早就从谢玄的表情中摸清了规律。陛下每次从兰池宫出来时,要不满脸怒气,要不就如今日这般。   这两人肯定得有一个不痛快,看如今这情形,怕是楚大人吃了亏。   他站在台阶上,看了看谢玄走远的身影,又往殿内看了一眼,转身摇头叹了口气。   *   金銮殿内   年轻俊美的帝王高坐龙椅之上,他头上冠冕镶嵌的明珠熠熠生辉,朝服华丽,浑身散发着上位者强大威严的气场。   谢玄扫了眼底下一群人,心里盘算着一会下朝去看看楚容,思及此,他抬了抬眼:“众爱卿还有什么要启奏的?若是没有,那就退朝了。”   话音刚落,一人出列,弯腰道:“启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此人名薛炳业,乃是北燕右相,他年近五十,发须虽白了不少,人却极为精神,背脊挺直,声音浑厚,一双眼炯炯有神,不见浊态。   谢玄看清那人后,眸光不禁泛着些冷意,他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说。”   “三年前太后逝世,皇上为表孝心,守孝三年。如今三年之期已过,江山稳固,社稷安康,皇上也是时候重建后宫了。”   “只有后宫充盈,皇嗣兴盛,才可延我皇族血脉,保我朝万年荣耀。”   说到这,薛炳业陡然提高音量,直直跪了下去:“臣恳请皇上择一良辰吉日重办选秀,广纳贤妃。”   他身后一众臣子也跟着跪下,齐声道:“恳请皇上重办选秀,广纳贤妃。”   谢玄眯了眯眼,傻子都能看出这情形是薛炳业一伙人早就商议好的。先前就有人递折子提议选妃一事,他没理,这伙人显然是等不及,如今跑他跟前齐齐发难来了。   这个老东西,不给自己添点堵心里不痛快是吧。   谢玄看薛炳业碍眼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人在朝中根基深厚,背地里结党营私,门生拥趸无数,这几年背地里不知搞了多少小动作。   当年谢玄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幼年时母亲去世,外祖家官位低微,也不能给他提供什么支持。   当时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乃是三皇子谢安和七皇子谢临。谢临愚笨,生母却是冠宠六宫的贤妃薛颖,身后又有薛炳业这个丞相舅舅做靠山。谢安此人心机深沉,稳重聪慧,深得先皇喜爱,母家虽不及谢临,却也在朝中获得了不少支持。   两方可谓是水火不容,谢玄坐山观虎斗,谢安最终还是没斗过谢临一党,最终被冠以谋逆罪名处死。谢安死后,先皇悲痛不已,生了一场大病,谢安一党群龙无首,薛炳业在朝中可以说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这个时候谢玄出现了。谁也没想到这个冷漠寡言,透明人一样的皇子竟然也觊觎那个位置。   谢玄天资卓绝,在军事朝政上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比谢安还要聪颖几分,他逐渐获取了先皇的信任,并拉拢谢安以前的党羽为自己所用。   薛炳业原先并没有把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放在眼中,一时疏忽,竟让他成了谢临登基路上最大的绊脚石。那时先皇病重,储君人选尚未定夺,两方斗得水火不容。先皇在两个儿子之间犹豫不决,不知为何最后把皇位传给了谢玄,其中缘由也是宫中一桩秘闻,不足为外人道也。   谢玄登基后封谢临做了个没封地的闲散王爷,谢临胸无笔墨,不足为惧。只是那薛炳业太不安分,他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一时没那么容易除去。   谢玄一直静静等着,等着将薛炳业一党连根拔起,斩草除根的时机。   “陛下。”薛炳业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请陛下为选秀大典择一良辰吉日。”   谢玄沉声道:“朕何时说要选秀了?”   薛炳业一愣,以为谢玄不乐意,刚要搬出先皇先祖来施压时,只听上方的君王道:“选秀一事太过繁琐,爱卿既然这么心急,不如直接给朕推荐几位适龄女子吧?到时朕直接下旨封妃,岂不方便?”   薛炳业张口就来:“臣认为张太傅之女张妍,御史大夫傅晓的妹妹傅玉书,还有吏部尚书王永钦的小女儿都是贤德淑良,品性优秀的闺中典范。”   谢玄点了点头:“朕记住了。”   见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薛炳业面上岿然不变,心里却有几分诧异,这谢玄今日怎得这么好说话了?   “爱卿还有事吗?”谢玄面上一抹虚假的笑,“既无要事,那便退朝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玄临走前淡淡扫了下方前排的年轻人一眼,那年轻男子接收到他的意思,下朝后直接左拐忘御书房去了。   李福泉远远看见贺兰旭的身影便迎了上去:“哎呦贺兰大人,你可来了,陛下正在里面发火呢,你快去看看吧。”   贺兰旭儒雅俊逸的脸上永远挂着一抹从容,他点点头,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谢玄看到来人,微微眯了眯眼。   贺兰旭是去年一举中第的状元,也是他一手提携上来的。此人文采斐然,机敏通透,年纪轻轻便官拜左相。   薛炳业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他也须培养自己的心腹才是,贺兰旭便是他挑中的人之一。   “薛炳业这个老东西,仗着自己资历深厚,在朝中耀武扬威,现在都敢对朕的事情指手画脚了?”谢玄想起今日朝上的事就一肚子火,“他是觉得朕动不了他吗?”   “右相年岁已大,陛下堂堂天子何必和他置气?”贺兰旭不紧不慢道,“臣听说前段时日右相请了位夫子教导临王,可惜王爷性情贪玩,常常溜出去喝酒赛马,右相想必也是气糊涂了,才做了今日这般不理智的事。”   谢玄听他这么一说,火消了大半:“他纵有通天的本事,摊上谢临这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也是无用。”   若非谢临愚蠢,谢玄也断不会留他活着。   “那选妃一事陛下是如何打算的?”贺兰旭道,“难不成真要宣什么张家王家的女儿进宫?”   薛炳业今日所荐的女子皆来自和他关系亲密的同僚府中,明显是想想借选妃之由往后宫塞自己的眼线。   “说来谢临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临王府正侧妃的位置还空着呢,朕就做主赐他一门婚事。”谢玄挑了挑唇角,“况且这还是薛相亲自挑选夸赞的姑娘,想必许给自己侄子也是极为满意的。”   贺兰旭一愣,随即也笑了出来。   谢临贪玩,平日里最爱去秦楼楚馆之地逍遥,若是知道自己赐婚的对象还是舅舅挑选的,免不了要去闹一场。薛炳业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贺兰旭走后,谢玄径直去了兰池宫。   楚容这会正在侍弄花草,小新子在一旁帮他打下手,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小新子笑的很是开心,楚容眉目温和,看着心情应该不错。   小新子笑着将剪刀递到楚容手中,下一秒,余光扫到不远处站着的皇上,变脸似的立马绷直了嘴,他对着谢玄行了个礼,默默退到了一旁。   楚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想到昨晚的事,他眉目间那一丁点的愉悦瞬间消散,又换上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漠疏离的模样。   谢玄走到离他几步的地方,气场强大的让人难以忽略。楚容像没看见他一样,自顾自修剪着盆栽。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李福泉尴尬的实在看不下,堆着笑脸殷切的提醒道:“楚大人,皇上来了。”   楚容也没理他,放下剪刀往里走去。李福泉看的目瞪口呆,以前好歹还给个眼神呢,现在却是彻彻底底的无视陛下了。   谢玄抬脚跟了上去,昨晚他气昏了头,确实有些过分,不顾楚容还病着就将人折腾一番,楚容今日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楚容在那方面脸皮极薄,除非实在受不住了,才会别扭的央求他几句,其他大多时候都死咬着不吭一声。   他嘴上虽不说,第二日总会冷冷瞥着谢玄,好几天不理人。   谢玄看着男子的背影,昨晚床榻上还情动欲流的人,转眼又变回了冷漠生疏的模样。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小新子立马奉上一杯热茶,谢玄只喝了一小口,他的眼神全程都在楚容身上,楚容走到那,他的眼神便跟到哪。   就这么坐了一个时辰,谢玄沉不住气了,站起身朝楚容的方向走去。他坐在罗汉榻的另一侧,盯着正垂眸看书的楚容:“早膳吃了什么?”   楚容眼皮都没抬。   一旁的小新子生怕陛下发火,主动替楚容答道:“回皇上,大人今早吃的是荷叶糕,虾饺,玉米饼,几碟小菜,还有养胃的黄金小米粥。”   “病怎么样了?”   楚容依旧不答。   小新子深吸一口气,道:“大人今早起来精气神好多了,再喝几副药,估计病就.....”   他还没说完,谢玄就不耐烦的冷笑着打断:“朕问你了吗?”   小新子默默低头闭上了嘴。   “今日精气神好多了?”谢玄重复了一句,“也就是说昨晚出汗是有用的?”   楚容脸色一变,他啪一下放下书,转身离去。小新子讪笑道;“大人快到喝药的时间了。”   谢玄脸上终于绷不住了,他深知楚容今日不会再搭理自己。只是就这么走实在不甘心,来了这么久,竟然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他心里就像被塞了块淤泥一样,堵的难受。临走前,他路过小新子身旁忽然停住脚步。   小新子暗道不好。   果然谢玄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阴沉的语气中还带着些醋意:“你们方才说了什么,笑的那样开心?” 第4章   小新子老实道:“没说什么,奴才只是提到以前自己也养过盆栽,可惜都养死了。”   谢玄冷哼一声:“这好笑吗?”   “不好笑,不好笑。”小新子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大人高兴只是因为那兰花黑松养的好看罢了。”   “废话,那都是朕特意从各处搜刮而来的名贵盆栽。”末了,他又没好气的加了一句,“岂是你那野草杂花可以比的?”   小新子低着头,不敢吭声,好在谢玄没再为难他,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看着谢玄离去的背影,小新子不禁想起太监们私下闲聊时提起的一件事。   听说之前兰池宫也是有宫女侍候的,那时楚大人刚进宫,与陛下的关系远比现在紧张僵硬,两人三五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陛下每次都是笑眯眯进来,黑着脸出去。   有一次,陛下下了朝,刚进门便看见楚大人在同一小宫女说话,那宫女正值妙龄,生的也是粉嫩娇俏,笑起来宛如芙蓉出水,好看的很。陛下当场就发火了,不仅把人赶去了辛者库,还遣散了兰池宫所有侍奉的婢女。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连楚容身边的太监都换掉了,但凡和清秀俊俏沾边的通通都被赶了出去,补上来的皆是容貌稍差的一类。   听说那小宫女到辛者库后没几个月就病死了,从那以后,没有一个人敢和楚容搭话闲聊,楚容察觉出后,也不会自找没趣。   整个兰池宫,也只有他胆子稍微大一点,能和大人聊上几句,否则在这深宫之中,除了陛下之外,大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楚容的病没几日就好了,但谢玄依旧没解除禁足的命令,他每天就在殿内靠看书写字打发时间,对谢玄的态度也是一日比一日冷漠。   一次两次还好,碰壁的次数多了,谢玄不禁也有些恼怒。楚容总是对他冷着一张脸,他有时候气急了,会故意说些扎楚容心窝子的混账话,直到看见对面人脸色总算有些变化时,才肯闭嘴罢休。   这样一来,两人原本就脆弱如薄冰的关系变得越发紧张。不仅兰池宫的太监们每日战战兢兢,就连谢玄身边的人日子也不大好过。   这几日上朝,大臣们都敏锐察觉到陛下龙颜不悦,一个个都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就连薛炳业都不敢触他的霉头,一伙人纷纷猜测皇上这是怎么了?   贺兰旭每日下朝都要来御书房与谢玄商议政事,自然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朕一天到晚在他面前跟个透明人一样,他看都不看朕一眼!”谢玄厉声斥责,“哪来的胆子和底气,敢这样对朕?”   “是不是忘了,他如今命都在朕手上!”   这日谢玄又像前几日一样发起了牢骚,贺兰旭是朝中唯一一个知晓楚容与谢玄关系的人。他认为作为臣子,不管是国事和家事,都理应做到为君主排忧解难才对。   可劝了几次他才发现皇上根本听不进去,于是贺兰旭就不再多言,每次陛下发牢骚,他就在一旁默默听着,反正最后谢玄说尽兴了便会放他走。   不止是贺兰旭,李福泉也曾多次暗示谢玄这几日不要去兰池宫,楚大人如今在气头上,过几日等他气消了,兴许就和陛下说话了。   可谢玄根本不听,每天下了朝风雨无阻的去兰池宫看人冷脸。   傍晚,谢玄刚批完奏折,李福泉便走进来,小心翼翼道:“陛下,该用晚膳了。要不要传....”   “不必了。”谢玄站起身,大步越过他,“朕去兰池宫。”   身后李福泉无声苦笑,立马跟了上去。他们到的时候楚容正好在用饭,太监们见陛下来了,赶忙又添了副碗筷。   谢玄拿起筷子刚要夹菜,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李福泉见状往桌上瞟了一眼,同样脸色一变。这桌上六道菜,五道都是陛下不爱吃的,那苦瓜炒蛋,蜜渍豆腐和羊肉羹,陛下平时更是碰都不碰。   他偷摸看了眼一旁风轻云淡,吃的极认真的楚容,不禁怀疑楚大人是不是故意的,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巧?   谢玄没说什么,直接去夹了唯一一道能吃的白笋。   李福泉: “陛下,要不要吩咐御膳房再做点菜?”   谢玄看了楚容一眼:“不用了。”   他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转而盯起了对面的人。   南楚皇室的规矩素来杂多繁琐,楚容作为孝阳帝和显德皇后的嫡长子,自小被寄予厚望,一举一动都受过严格教导,就连坐姿吃相都要得体适宜,不能失了皇家颜面。   谢玄觉得看都看饱了,他开始和楚容说起了近来朝廷后宫的琐事,楚容难得的给了点反应,会时不时嗯上一声。   谢玄按耐住心中的喜悦,在说到薛炳业让他纳妃时,他特意放慢了语速,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楚容,生怕错过他一丁点的反应。   可惜楚容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谢玄不死心,多嘴的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楚容这时已放下碗筷,谢玄黑曜石般深邃的眸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只听对面的人淡淡道:“薛相的话也不无道理,事关江山社稷,身为天子,理应充盈后宫,延绵皇嗣。”   谢玄的笑意消散,沉着脸盯着楚容,半晌他扯了扯唇角,冷道:“是吗?”   饭桌上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谢玄像是气的不轻,整个席间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楚容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晚上就寝时,谢玄又挑起饭桌上的话题,他把玩着楚容那一缕黑发,不死心的问:“你真的希望我纳妃吗?”   楚容不说话,谢玄便伸进他的衣服,试图得到一些回应。   楚容压抑着一丝火气,冷道:“自古男子都要娶妻生子,更何况是皇帝?”   “自古男子都要娶妻生子,这么说你也想娶妻生子?” 谢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意味,他的手攀上楚容的腰,将人拉到怀里,“你想都不要想。”   他将热气尽数喷洒在楚容的耳朵上,低喃道:“你是我的妻。若你是女子,还会怀上我的孩子。这会怕是已经生了好几个了。”   说着还将手移到楚容的腹部,缓慢的摩挲着,好像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楚容被他的话和这番动作气得浑身发抖。   谢玄却没察觉到似的,紧紧抱着他:“总之我不会纳妃,你明明知道我想听什么答案,还说那些话气我。”   楚容话中带着深深的讥讽和疲倦,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你太自以为是了。”   谢玄心口一窒,怒极反笑:“是,我自以为是。你呢?你如此盼着朕开后宫,不会是觉得朕纳妃后就会放你走吧?”   楚容身子一僵。   谢玄眼带讥肖,眸子深处弥漫着执怮又疯狂的占有之色,他的声音在楚容耳边响起,轻柔的仿若是一场错觉,又像是地狱中恶鬼咒诅的低喃:“别做梦了。”   从见楚容的第一眼起,他就注定要和这个人宿命相连,纠缠到死。   那晚过后,谢玄不再谈及有关纳妃的话题,彷佛那件惹他不快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这天楚容午觉睡醒,闲着没事,便在书桌前练起了字。   小新子在旁边一边研磨一边看他写,言语间满是崇拜敬佩之意:“大人的字可真好看。”   楚容的字起落有致,柔中带劲,既有行书的流畅豪放,又不失楷书的秀美整洁。   “奴才虽然不识字,却也知道大人的字写的好看。”   楚容笔墨一顿:“你不认字?”   小新子有些不好意思,笑道: “小时候上过几天学堂,可惜家里穷,后来就不去了。”   楚容忽然道:“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此话一出,小新子顿时慌了:“不用不用。”   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他可没好果子吃,说不定连小命都得赔进去。   “奴...奴才一个太监认识那么多字干嘛?奴才只要照顾好大人就行了。”   正说着,殿外忽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没一会,李福泉走了进来,笑眯眯道:“大人,皇上说晚上要过来用饭,还请大人别忘准备着。”   楚容听着他洋溢着兴奋的语气,就彷佛谢玄来用饭是什么天大的恩赐一样。   “知道了。”楚容不咸不淡道。   李福泉又嘱咐道:“还请大人多准备一些皇上爱吃的。”   自从那天晚上后,谢玄每次过来用饭,李福泉都要来提前通报一声,免得兰池宫再做一桌子陛下不能吃的菜。   楚容冷下脸:“这话公公去向小厨房说就是。”   李福泉吃了冷脸,讪笑两声:“既然话带到了,那奴才就告辞了。”   楚容嗯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寒风裹着细雪打着卷呼啸而过,将廊下悬挂的吊兰吹的如水面上的无根浮萍。   楚容眨了眨眼,竟然下雪了,这么冷的天,那吊兰在外面待一夜恐怕会冻死。   “王新,让他们把廊下那几盆吊兰都搬进来吧。”   小新子得令,立马带着几个小太监屁颠颠去搬。   待晚饭时分,地上已经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小新子看着雪势丝毫不减,喃喃道:“这雪看来要下一夜。”   楚容坐在饭桌前,静静看着窗外飘扬的鹅毛大雪,夜色浓稠,天地间唯有一抹明亮的白色。听着窗外的簌簌雪声,楚容忍不住走到殿门口,想听的再真切些。   小新子站在他身后,道:“大人,饭菜都快凉了,还要继续等着陛下吗?”   天都已经黑了,况且雪下的这么大,宫道上肯定又滑又湿,陛下明日还要上朝,许是不会来了。   楚容抬头凝望着飞舞的雪花,并未回答,想必是没听到小新子说话。   小新子见大人看的如此认真,也忍不住欣赏起兰池宫外的美景。殿前的灯笼散发着朦胧昏黄的光,白雪静静飘落,落在周围草木怪石之上,一派静谧唯美的景象。   两人正欣赏着,门口忽传来一抹光亮,宫人打着灯笼,每走一步脚下都会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下一秒,谢玄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李福泉虽然给他撑着伞,但肩头发间不免还是落了些雪,小新子内心惊讶,这么冷的天,还下着大雪,陛下竟然还是过来了。   谢玄看见门口的楚容,神色一滞,他没想到楚容会在门口等。他脸色立马愉悦起来,说话的语气都带着止不住的殷勤高兴:“外面这么冷,怎么还出来等了?” 第5章   话音刚落,小新子的表情一下子复杂起来,他怎么记得楚大人是为了看雪才出来的。   楚容听到这话抬眸扫了谢玄一眼,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扭头走了进去。   谢玄急忙追上,一个劲的问他在外面站着冷不冷,说着还直接抓起了他的手。   楚容不着痕迹的躲过。   谢玄难得没生气:“躲什么?我只是摸摸你的手凉不凉。”   楚容道:“不凉。”   谢玄仍是不依不饶,“前段时间着凉病刚好,出去也不知道披件衣服。”转头吩咐小新子,“一会让厨房熬碗红糖姜水送过来。”   说完他一双黑眸莹莹的看向楚容: “前几日凉州向朕进献了几匹幔帐和绒被,都是由大雁羽毛制成,最是柔软保暖,明天我让人送过来给你换上,这样你就不怕冷了。”   因着楚容亲自出门迎他,谢玄难掩激动,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送兰池宫来。   楚容脸色有几分奇怪:“不用了。”   谢玄笑盈盈盯着他:“怎么了?为何不用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楚容对上那双灼热明亮,溢满喜悦之色的眼睛,一时竟不知如何张口。他别过脸,淡淡道:“没什么,去吃饭吧。”   两人用过晚饭,外面的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冬日的夜最是漫长,楚容用过晚膳照常看书打发时间。谢玄则坐在那张书桌后批奏折。   这么大的雪,他不仅来了,还带来一堆没批完的奏折。   桌案后,谢玄眉头紧锁,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份劝谏他选秀纳妃的折子了,想也知道必定是薛炳业撺掇的。   上次他下旨将那王家张家的女儿全赐给了谢临,谢临跪着求他收回旨意,还跑去丞相府大闹一通。薛炳业得知自己举荐的姑娘全被一股脑塞给谢临,气的眼冒金星。   他对谢临这个外甥几乎是到了溺爱的地步,两个人一唱一和,好说歹说终于让谢玄收回了旨意。这样一来,薛炳业便再也不敢轻易在谢玄面前提起选秀纳妃一事。   他虽不能上奏谏言,可有的是人替他说。谢玄眸色阴沉,这些老东西竟然还敢拿先皇压他,说什么若是先皇得知北燕后继无人,九泉之下怕是不能瞑目。   谢玄合上奏折随手丢到一旁,嘴角闪过一丝阴冷的笑,不能瞑目就不能瞑目,关他何事。   谢玄长呼一口气,看了这么久奏折,眼睛酸胀的很,他一抬头,就看见楚容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书。   男子眉目低垂,抚过书页的手指修长白净,身侧热茶散发的袅袅热气,让那冰冷漂亮的面容看上去生动不少。   谢玄的目光越发深邃,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充盈满足,这片刻的温馨恬静几乎将他的心塞的满满的。   窗外风雪肆虐,寒树枯丫,殿内却静谧无声,那个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与他共听落雪。   谢玄忽然觉得,若是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倒也不错。   他起身走到楚容身旁,开始没话找话,一会问楚容看的什么书,一会又说等京郊南山的梅花开了,打算带楚容过去赏梅。   楚容觉得这声音聒噪至极,偏又不能让谢玄闭嘴,否则激怒了他,这一夜又不得安生。   好不容易到了就寝的时辰,楚容早早沐浴睡下,谢玄换好衣服出来时,他已经闭上眼睛,瞧着已经睡着了。   谢玄盯了几秒,面上一抹讥笑,他伸手将人拽进自己怀里:“别装睡。”   “你这招还要用几遍?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了?”   楚容睁开眼盯着他,冷道:“火气大就去外面雪地里降降火。”   谢玄:“我今天心情好,不想和你吵。”   他低头迅速对着楚容的唇亲了一口,眼底流动着动人的情欲。从上次楚容生病强来,两人冷战了好些时日,虽睡在同一张床上,谢玄却根本不敢乱来,一是楚容抗拒的很,二是他生怕再惹恼了楚容。   这几天他都硬生生忍着,眼下好不容易等到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说什么都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谢玄不顾身下人的反抗,楚容很快败下阵来,被他撩拨的浑身都是燥意。   外面寒风凛冽,霜雪飞扬,温暖的殿内却是满帐暧昧春色,帐内阵阵喘息呻吟之声,久久挥散不去。   这一夜注定不安生。   那晚过后,谢玄解除了楚容的禁足,小新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陛下出来的时候春风满面,好不得意。   “都利索点,要是把这花摔了碰了,仔细你们的脑袋!”兰池宫门口太监们抱着一盆盆海棠鱼贯而入,李福泉哒哒几步走上前,笑意满面:“大人,这是花房刚养出来的海棠,这海棠乃是西府海棠,名贵又难养活。皇上知道你喜欢,一开花就让奴才给您送来。”   楚容站在台阶上,客气道:“多谢公公。”   李福泉哎呦一声:“大人真是客气了,奴才有什么好谢的?其实大人该谢的是皇上。”   楚容像没听见一样,转眼看着那颜色极好的海棠,语气听上去有几分可惜:“只是天气还冷,这花送过来怕是看不了几日就冻坏了,实在浪费。”   李福泉谄媚道:“怎么会呢?能让大人一赏这海棠的光景,也算是它的福气了。”   楚容别过了脸,李福泉全然没注意,一心琢磨着要不要趁机把那件事说出来。   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楚容眼中,甚是明显。   “公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李福泉抬起头讨好的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段时间陛下忙于朝政,心情不佳,实在辛苦。过段时间就是陛下的生辰了。奴才想着,若大人今年能去陛下的寿宴,陛下一定会很开心。”   楚容静默片刻,忍不住皱了下眉:“这是他让你说给我的?”   “大人误会了,这事陛下并不知情,也从未向奴才提起过,都是奴才一人的主意。当奴才的,主子高兴我们就高兴。”李福泉道,“陛下近日忧思多虑,火气也大得很,奴才看在眼里可真是心疼死了。”   “大人宅心仁厚,就当是可怜可怜咱们做奴才的。再者.....这于大人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   楚容盯了他几秒,忽然道:“他身边有你这样的人伺候,还真是幸运。”   李福泉一时听不出这是嘲讽还是夸奖,赔着笑脸道:“哪里哪里,大人真是折煞奴才,是奴才三生有幸,能够在陛下身边伺候。”   “那大人,那寿宴的事?”   楚容转过身,不冷不热的撂下一句:“我知道了。”   李福泉:“奴才先谢过大人垂怜。”   他离开时,给小新子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让他劝说楚容去陛下的寿宴。小新子愁眉苦脸,一方面不想让干爹失望,另一方面又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楚容不爱热闹,这两年除了母亲显德皇后去世那次,几乎就没出过宫,更没在人前露过什么脸。   小新子不敢直接劝楚容去,只能见缝插针的在他面前变着法的夸赞谢玄今年的万寿宴。   “听内务府的人说,陛下特意将宴会的地点选在了檀宫。”小新子语气带了几分歆羡,“大人可知道檀宫?”   楚容看穿他的心思,并不戳破,反而顺着他的话问:“檀宫?那是什么地方?”   小新子面色一喜:“这檀宫并不在皇城内,而在京郊的一座山腰之上,乃是先帝在世时令人修建而成。听之前去过的宫人说,那里的宫殿奢华无比,一草一木皆价值不菲,说是仙宫也不为过。”   “哎,咱们兰池宫的景色就已经很好看了,不知道那檀宫要美成什么样。”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见楚容没反应,心知是没戏了。这下不仅没完成干爹交代的事,还错过了可以出宫玩的机会。他原本想着若是能去檀宫一饱眼福,回来可以和其他小太监好好炫耀一番。   楚容看他臊眉耷眼的模样,想到了弟弟楚逍也是这般,有什么事都明晃晃的写在脸上,于是出言安慰道:“等开春后,兰池宫的花草一开,也是一样好看的。”   小新子一扫沮丧,附和道:“大人说的对,咱们宫里的景色是整个燕宫最好看的,绝对不比那什么檀宫差。”   俗话说傻人有傻福,他白天刚为这事小小的伤心一番,晚上谢玄来兰池宫时,说月底去昭宁寺祭祀祈福,要带楚容一同前往。   一听可以出宫,小新子两眼放光。   楚容却很是抗拒。   谢玄见状,理直气壮的说:“这两年你大小病不断,身子大不如前,去拜一拜,寻求佛祖庇佑,去去身上的病气。”   “还有,”他靠近楚容,低声道,“南山的梅花开的正好,朕想让你看看,与你一同....”   楚容皱着眉打断,不容置喙道:“不去。”   谢玄一愣,眼看着又要发火,李福泉忙劝道:“陛下,楚大人的意思是,外面天寒地冻的,您去南山赏梅,万一着凉了,有损龙体。”   谢玄斜睨了这老太监一样,李福泉察觉到他的不悦,立马转头劝起了楚容:“楚大人,陛下也是一番好意,您每次生病,陛下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过年的时候还吩咐昭宁寺为大人在法华殿诵经祈福,保佑大人一整年平安康健。大人也应去还愿,拜一拜,权当是答谢佛祖。”   楚容淡淡道:“事在人为,与其求神问佛,不如检省自身。”   谢玄听懂了话中隐含的埋怨,心虚中带着些无端的恼怒。   楚容的身子变成这样,他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两年前楚容刚进宫,便被他关进一处人迹罕至的宫殿。谢玄原本是想与其好好相与,无奈楚容太不近人情,碰了几次璧后,他便没了耐心,将楚容日夜折腾。   那宫殿许久不曾有人住过,虽重新打扫修整,但地龙时好时坏,殿内尽是空旷寒气。被派来伺候的小太监有心折磨楚容,平日殿内冷成什么样都不管,只有谢玄来时,才会卖力的将地龙烧到最热。   楚容那时寒气入体,加之身心俱疲,意志消沉,病倒后终日高烧不退。后来谢玄知道了太监们的小把戏,大发雷霆,当即赐了杖杀,又让楚容搬去了精心修葺的兰池宫。   自那以后,他的身子就埋下了病根。再后来,显德皇后去世,楚容伤心欲绝,又大病一场,整整烧了半月。太医日夜守在殿外,寸步不离,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怕楚容有个什么好歹,自己小命不保。   好在最后楚容平安无事,只是身子大不如前。这几年稍微不注意,便会病倒。   谢玄沉着脸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你这是在怪我?”   楚容轻轻别过脸,并不答话。   谢玄刚要开口,忽而想起什么,道:“我在昭宁寺为赵皇后求了一个牌位,你快两年没见她,不想去上柱香,尽尽孝心?”   楚容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痛楚。   当年他得知母后病重,一直想回去看望,谢玄再三阻挠,只派太医前去诊治。直到母后去世,他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因着这事,楚容整整半年都没和谢玄说一句话。   谢玄许是有些愧意,派人将赵皇后的棺木移至昔日楚国皇陵,并以皇室的规格厚葬,与楚王孝阳帝同穴而眠。   如今他远隔千里之外,每到赵皇后忌日之时,不能亲自探望,只能在心中默默缅怀尽孝。   见楚容脸上似有动容,谢玄挑了挑唇。果真,楚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应下了。 第6章   昭宁寺坐落在京郊的一座山腰间,隶属于皇家寺庙。平日里慕名而来的香客络绎不绝,今日却不同以往,山道上极其清净,一路走过来都没什么人。   马车辘辘压过光滑的青石板,一路静悄悄的,偶有飞鸟从山林中振翅而出,渐渐消失在蔚蓝的苍穹之下。   楚容收回视线,沉默的看着沿途的景色。许久没出宫,这宫外的一草一木都别有韵味。   小新子也是兴奋不已,在宫里闷久了看什么都新鲜,一路眼珠转个不停。   没多久,马车停在了寺庙静僻的侧门前。台阶上站着几个和尚,为首的那个僧人穿着明黄僧袍,慈眉善目,看着很是亲切。   他打眼往车上看去,车帘掀开,竟是下来一位容貌堪称绝色的男子。那身段,气质皆是上乘,说是神仙下凡也不为过。   僧人不敢怠慢,立马带着两个小沙弥走上前:“阿弥陀佛,敢问可是楚施主?”   楚容:“正是。”   僧人:“方丈交代今日有贵客驾到,一早便嘱咐我等在此等候。施主,这便请。”   那僧人引着楚容进门,绕过幽幽曲径,穿过花木回廊,最终停在一处鹅卵道上。僧人指着不远处的牌匾,恭敬道: “施主,到了。那就是莲华殿。”   楚容:“有劳师傅。”   僧人诚惶诚恐:“施主不必客气,我等在此等候,有事唤贫僧一声即可。”   小新子想跟着一块过去,却被楚容拦住:“我一人过去即可。”   说着,便朝那莲华殿走去。   楚容一进门便看到了桌案上供奉的牌位,上面写着“先妣赵夫人之灵位”几个大字。这殿内一尘不染,香烛燃的极旺,瓜果等贡品还都新鲜,应当是经常有人过来打扫。   他素来冷淡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哀切和动容,楚容取来香火,亲自上了柱香,而后又跪倒在蒲团上,看着母后的牌位前细数自己的罪过。   他有负父皇母后的嘱托和栽培,十载苦学问政,励志要做楚国下一任的圣君明主,可惜造化弄人,到头来却是成了笼中之雀,以色侍人,苟活于世。   楚容记起父皇临终前握着自己的手,昔日在自己眼中威武严厉,不苟言笑的父皇躺在床上,涕泪横流。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都能将他吓得如惊弓之鸟,眼中满是惶恐不安。   “容儿,容儿...”他一遍又一遍叫着,“是不是城破了?是城破了吗?”   楚容回握着他的手,竭力安抚着。赵皇后和楚逍在一旁哭成了泪人。孝阳帝张了张嘴:“怎么不见敏儿?”   赵皇后一愣,紧接着别过头去,哭得更凶。   楚容眼眶微红,尽量让声音听上去和平时无异:“她在呢。”   孝阳帝呆滞的点了点头,他眼中已没有了锋利睿智的光彩,病痛将他折磨的如枯朽老木一般,死气沉沉,向周围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他出神的看着头顶华丽的床帐,喃喃的话语中满是止不住的悲怆,“朕继位以来,柄国执政,不敢有丝毫懈怠,虽未有过什么辉煌功绩,但好歹政治清明,百姓安乐。本想着是非功过,百年后自有史书评断。”   “没想到先祖伟业今日竟要断送在朕的手中。”他忽而激动起来,艰难的喘着气哭道,“我死后必定被千人唾骂,万人讨伐,犯下如此大错,我有何颜面去见先祖先皇。”   楚容心中悲痛,跪地俯首:“父皇,儿臣请父皇即刻传位于我,儿臣愿背这千古骂名。”   孝阳帝想说些什么,宫外街上震天响的铁蹄声却如惊雷般炸开,孝阳帝浑身颤抖,像风中抖落的残叶,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楚容,瞪得极大:“容儿....容儿!”   楚容直起身,孝阳帝死死握着他的手,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眼中迸发出激烈的神采:“江山绝不能断送在你我手中,你...你一定要活下去,照顾好母后,逍儿还有敏儿.....我儿是人中龙凤,天子之姿,注定要搅动风云,倾覆天下。活下去,活下去就有转机。若有朝一日,能复兴我楚氏江山,父皇九泉之下,也就能瞑目了.....”   楚容含泪道:“父皇...”   孝阳帝却像没听到一样,只不停重复着:“你一定要记住,记住父皇的话。”   楚容郑重道:“儿臣知道了。”   孝阳帝这才松了口气,眼中仅剩的光彩开始涣散:“孩子,不要怕....父皇在天上也定会庇佑我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余音渐渐泯灭,再也没了动静。   殿内顷刻响起一阵悲怮的哭声,楚容跪在床前,一动不动的望着父皇死灰的面孔,那哭声明明就在他耳边,却遥远的彷佛天外来音。   “大人,大人......”   楚容被一声声喊叫拉回现实,他起身整理好衣冠,才走过去打开了门。   小新子看见他平安无事,陡然松了口气:“大人在里面待了这么长时间,奴才有些担心。”   “我没事。”楚容回头望了眼那黑色的牌位,目光留恋不舍,他敛去眼底情绪,转过头道,“走吧。”   小新子跟在他身边:“方才陛下那边来人,说让大人过去一趟。”   “什么事?”   小新子摇头:“不清楚。”   两人走了没几步,忽见一中年男子带着一位少年从不远处的小道上走来。   那中年男子两鬓斑白,面目严肃,却极有精气神,他身后的少年一身绛紫衣袍,俊秀挺拔,只是眉眼间一股顽劣之气,看着吊儿郎当,不怎么好惹。   小新子眼尖的看见两人:“咦,那不是薛相和临王殿下?他们来这干什么?”   楚容曾见过两人几面,只是时间过去太久,记不太清。   “难道是来祭拜什么人?”小新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奴才记得薛贵妃就是在这个时候走的。”   楚容闻言,抬眼看向两人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道不明的情绪。   这两人来看薛贵妃?可是薛贵妃的牌位为何会在这?   昭宁寺虽为皇家寺庙,但在这供奉牌位的大都是些皇亲国戚,富豪大户人家,他们仰慕寺庙圣名,也想沾沾佛气,为了缅怀去世的亲人,为花大价钱在这买个牌位供奉。反倒是真正的皇室鲜少在此供奉,按照祖制,皇室之人死后按规格葬入皇陵,牌位供入皇家祖庙。   然而薛贵妃身为皇妃,牌位供在昭宁寺,一不合身份,二不合规矩。   小新子见两人走远,神神叨叨的八卦道:“奴才听说薛贵妃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勒死的。”   楚容神情一动:“勒死?”   从前他说这种八卦秘闻,楚容都嫌少回应,如今见他吭声,小新子一个激动,忙道:“对。奴才以前有个关系不错的太监,在内务府当值,听说薛贵妃脖子上有一圈青紫的勒痕,可吓人了。”   楚容沉默不语,薛贵妃死时正是谢玄谢临两派斗得最狠的时候,在她死后,先皇立马将谢玄立为太子。如此紧要的关口,明眼人都看出薛贵妃的死背后必有蹊跷。   若这事是谢玄做的手脚,为何薛炳业这么多年来不发一言?杀妹之仇,他就这样忍气吞声,甘愿对仇人俯首称臣?薛炳业此人位高权重,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绝非隐忍大度之人。   可若不是谢玄做的,这事未免太过巧合。   薛贵妃作为荣耀加身的宠妃,究竟做了什么惹怒先皇,以至于先皇不惜将她勒死?此事乃宫中秘闻,但凡宫中秘闻,大多是见不得光的皇家丑事,莫非是.....   楚容看似平静,内心却已然乱作一团,直至走到一处禅房,才抚平心绪,只因李福泉已经站在那等他。   “哎呦,楚大人你可来了,陛下等你好久了,说要和你一块尝尝昭宁寺的斋饭。”   楚容推门而入,谢玄坐在一个素色蒲团上,面前放着红泥小火炉,一股清幽的茶香自炉内飘出,他手执瓷杯,正在悠然品茶。   见楚容过来,他放下茶杯,嘟囔了一句:“怎么来这么晚,我都快饿死了。”   楚容面无表情的坐在他半米之外:“有谁拦着不让你吃吗?”   谢玄愣住,一是楚容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无视他,二是不仅没有无视他,话语中还带着些火气。   他想问楚容怎么了,是不是给赵皇后上香心情不好。转头一看,见楚容离自己这么远,直接拧眉道:“谁准你坐这么远的?给朕过来!”   楚容淡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不饿?”谢玄冷笑一声,“不饿也得吃,坐过来吃。”   李福泉不知道怎么吃个饭也能吵起来,他看出陛下想过去坐,只是碍于面子不愿低头,于是赶忙递台阶:“陛下,方才在这里煮茶,到处飘着茶香,到时候和饭香混在一起,多难闻啊。楚大人挑的这个地方好,闻不到茶香,不如陛下坐这?”   这理由简直要多蹩脚有多蹩脚。   谢玄沉着脸起身,走到楚容对面坐下。   李福泉喜笑颜开,赶忙让人上菜。昭宁寺的斋饭是素斋,虽食材简单,但别有一番风味。楚容原本只是想简单吃一两口,最后竟也吃了不少。   谢玄脸色好看了许多。   用过斋饭后,寺里的方丈带着两个和尚来拜见谢玄。   每年祭祖后,方丈都会带人向谢玄汇报庙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顺便向朝廷讨要今年的香火钱,昭宁寺因属于皇家寺庙,修缮寺庙,重塑佛像,布道传经还有和尚们日常花销,光靠日常香客的捐赠是远远不够的,还须朝廷拨款来维持生计。   汇报庙内事务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们真正的目的还是讨要香火钱。   换作是以前的皇帝还会象征性听听,谢玄一向懒得走这些过场,主持还没说几句,便打断说回去让户部拨银。   几人齐声道:“多谢陛下。”   谢玄指着一旁的精神抖擞的布衣和尚:“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位?”   方丈双手合十:“启禀陛下,这位是慧能师傅,这两年一直在民间游荡,化缘讲道,前不久才回来。”   谢玄哦了一声。   一旁的李福泉忍不住道:“这位慧能师傅难道就是传说中料事如神,卦卦精准的那位?”   谢玄悠悠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福泉陪着笑脸:“皇上有所不知,朝中许多大人都排着队请这位慧能师傅算卦呢。”   谢玄:“算什么?”   李福泉谨慎道:“应当是官运姻缘之类的。”   谢玄眼中浮现一抹讥笑,心道,这些老古董一个个看着如此正经,竟也信这种东西。谁升谁降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他可比和尚算的准多了。   “哦?算的如何?”   慧能道:“启禀陛下,贫僧只是看个皮毛。”   谢玄饶有兴致的问:“慧能师傅,可否帮我算一卦?”   慧能一愣,诚恳道:“自然是可以的。”   主持猛地咳了一声,先不说皇上让他算卦已经是天大的殊荣,他竟然还敢一口应下去算当今天子的命格,一个说不好就是杀头大罪。   主持心急如焚,见慧能不为所动,训斥道:“慧能,陛下是真龙天子,洪福深厚,岂是你能参透的?不要胡闹了。”   说完他又替慧能求情: “陛下,慧能一时冒犯了陛下,请陛下见谅。”   “无妨。”谢玄道,“慧能师傅尽管算就是,朕只当玩乐。”   慧能木讷着点点头:“不知陛下要算什么?”   谢玄勾了勾唇角,他托着下巴,眼含笑意的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楚容,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姻缘。”   楚容对上到他投来的视线,嫌恶的移开目光。   其他人脸色一变,慧能倒是淡定的很,他点点头:“那就请陛下写下两人的生辰八字。”   谢玄让人取来纸笔,在纸上唰唰写了几字。慧能看了许久,眼底先是有些疑惑,接着眉头一皱,方丈和主持在一旁胆战心惊,生怕他说出惹陛下不高兴的话。   “卦象如何?可有缘分?”谢玄懒洋洋道。   慧能起身认真道:“回陛下,从卦象上看,陛下与此人缘分浅薄,看不出有什么姻缘。”   谢玄脸色一僵,方丈见状在一旁拼命使眼色,示意他说些好听的。   “没算错?大师,你可想清楚了?”他脸上虽挂着笑,语气听上去极为不满。   方丈眼皮子都快抽筋了,是个人都能听出来陛下的意思,此时说些好听的,兴许还能补救一下。   主持也咳嗽个不停,急出了一头汗。   谢玄冷眼看着两人的小动作:“主持师傅嗓子不舒服就去喝口茶。”   主持瞬间没声了。   慧能丝毫没听出那话中的威胁不满,一脸正色的继续道:“贫僧看了好几遍不会错。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陛下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第7章   屋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李福泉都快给这慧能师傅跪下了。   “好一个莫强求。”谢玄冷笑一声,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楚容,“朕就是强求了,又能如何?”   慧能:“天不随人愿,恐怕会事与愿违。”   谢玄脸色阴沉的吓人,好在没有让人把慧能拉出去砍了,他盯着这和尚不卑不亢,淡然自若的表情,冷道:“近几年国库亏盈,朕一直力行节俭,臣子庶民也应仰承圣意,今年昭宁寺的香火钱就削减一半吧。”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朕看慧能师傅,本事大的很,那香火钱化缘应当也能化来。”   方丈和主持知道慧能惹了陛下不快,这会一句话也不敢说。   几人出门前,谢玄忽然道:“等一下。”   方丈转过身:“陛下,还有何吩咐?”   “这桌子太长了,朕不喜欢,让人抬下去烧了。”   方丈战战兢兢,不明白一张桌子又如何惹了皇上不快,只应道:“是。”   三人刚离开,谢玄立马审视着楚容,以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说道:“你方才听见那和尚的话,高兴坏了吧?”   楚容眉头微微凝起:“你又发什么疯?”   “我发疯?”谢玄黑眸中带着浓烈的幽怨不满,阴阳怪气道,“我看你高兴的都快笑出来了。”   楚容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理睬。   “怎么不说话?”谢玄用要吃人的眼神看着他,“莫不是被我猜中了,心虚了?”   许是刚给母后上完香的缘故,楚容也来了火气,忍不住冷声呛道: “难道不是你自己恼羞成怒?”   谢玄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只是怒火更盛:“总之你不要听那老秃驴胡言乱语!”   楚容没说话,脸色也不大好看。   正当两人僵持着,李福泉小心翼翼走上前:“陛下,宫人差人来报,称燕将军进宫述职,已在御书房候着了。”   “燕雪深?”   谢玄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这两日为祭天的事忙的不可开交,又被慧能那个老秃驴气了一肚子火,一时忘了还召见了他。   他只顾着诽谤,全然没注意楚容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苍白如纸的脸色。   “你怎么了?”谢玄一抬眼,被楚容的脸色吓了一跳,顾不得两人方才的不快,忙问道,“哪里不舒服?”   楚容回过神,道:“没事。”   这回答在谢玄听来极为勉强,见楚容脸色如此难看,他还当是自己把楚容气狠了。   “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一下?”   楚容摇头:“不用,回宫吧。”   谢玄原本还想着去南山赏梅,见楚容实在不舒服,只好作罢。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楚容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谢玄忍着要和他说话冲动,怕两人再吵起来惹楚容更加不快。   一回宫,谢玄立马让小新子去太医院请太医,自己则回金銮殿去了。   兰池宫内   鎏金瑞兽的小铜炉中吐出缕缕暖烟,似有似无的香雾,将楚容眼底沉浮的情绪遮掩的更加晦暗不明。   小新子动作利索,一会便将太医带来了。   “大人,苏太医来了。”   楚容嗯了一声:“你先出去吧。”小新子没有丝毫怀疑,抬起屁股扭头就走。   直到人走远,苏木才走上前,一边放药箱,一边朝楚容眨了眨眼:“不如我先给大人把个脉吧。”   楚容闻言伸出手腕,苏木搭上手指,神情专注,倒还认真的把起了脉。   殿内一时安静的很,楚容静静打量着眼前人,不知道裴弄这两年联络不上自己该有多心急,也不知他费了多大心思功夫才把苏太医弄进宫。   苏木看着谨小慎微,怎么就敢冒着生命危险,孤身入宫呢?   自上次病好后,他一直没找苏木过来,一是没什么缘由,二是怕别人起疑,今日倒真有件事麻烦他。   好在苏木也什么通透,看出楚容有话要说,压低声音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楚容将薛贵妃一事简单告知,托他暗中调查一番。   自谢玄登基后,大力整顿吏治,改革国法,将北燕治理的井井有条,一片盛世繁华之景。不仅兵马强盛,国力富足,惹得周边蛮夷小国纷纷归附朝拜,更使得其他几国竞相结交,不敢轻易得罪。   北燕看似内外无忧,政治清明,楚容深知这不过是表面之象罢了。他在宫中两年,多少也有所耳闻,朝中党派林立,激流涌动,薛炳业历经三朝,威望极高,与他交好的各路言官,门生,重臣不计其数,大有一手遮天之势。   谢玄不满薛炳业之派许久,这两年明里暗里削弱其势力,却终究不能铲除,以至于行事多有掣肘。朝中局面僵持已久,两方难分伯仲。   楚容眸光微闪,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若薛贵妃之死真有蹊跷,薛炳业定不会善罢甘休。   苏木应下了这事:“我知道了,大人等我消息。”   楚容秀眉微凝,嘱托道:“你找个时间再去一趟昭宁寺。”   “昭宁寺?”   楚容低声说了些什么,苏木连连点头,末了才收拾药箱,朗声道:“大人身体无恙,只是有些虚弱,平日里还是不要太过劳累,多多休息。”   待苏木离开后,晚饭时楚容忽然对小新子道:“你先前说他今年的生辰宴在什么地方?”   小新子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立马眼前一亮:“檀宫,在檀宫!”   楚容继续吃饭,不再说话了。   小新子琢磨着楚容为何要好端端问起这个,难道是改变主意了?他眼睛溜溜转着,一边盛汤一边试探道:“大人,索性我们闲着无事,不如去看看?听人说那里可漂亮了,大人在宫里待这么久了,就当是去透透气了。”   楚容思索几秒,道:“那就去看看吧。”   小新子激动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碗。待得了空,立马跑去金銮殿给干爹报喜去了。他在李福泉面前暗戳戳的夸赞自己是如何机智,如何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楚容。   父子两像过年一样乐了一通,李福泉喜笑颜开,直夸他出息,转头迫不及待的找谢玄报喜去了。   他竭力克制眉飞色舞的表情,尽可能平和的告知谢玄此事,并不着痕迹的替自己邀了一把功。   谢玄喜上眉梢:“他真的愿意来?”   李福泉:“愿意愿意,奴才说是陛下的生辰,大人虽然当下没应,最后还是应允了。依奴才看,大人心里是有陛下的。”   谢玄明知这老东西在恭维自己,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高兴:“好,你做的不错,朕要重重的赏你。”   李福泉一个激灵,谄媚道:“谢皇上,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第二日,楚容刚用完早膳,谢玄就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进来,他朝服还没来及脱下,应当是刚下朝就过来了。   “听李福泉说,你要来我的万寿宴?”   相比谢玄的激动,楚容很是平静:“嗯。”   谢玄听见那一声嗯,心花怒放。若是往常,听见这一声“嗯”,他或许还会发火说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次破天荒的觉得好听极了,甚至还品出了一丝温柔。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楚容,忽然抬起那秀美的下巴,俯身吻住。   他在楚容唇上辗转反侧,极尽温柔的撬开唇齿,十分动情的亲着。楚容一时竟动弹不得,待谢玄占够了便宜,手上松懈了几分,他才猛地推开,恼怒道:“你做什么?!”   楚容发丝微乱,面上一片薄红,双唇被吮吸的也泛着润泽的红,眼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多了慌张愕然,这般模样实在很容易让人产生狠狠蹂躏的冲动。   谢玄生生压住那股冲动,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楚容扫视周围,才发现殿中的太监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退下去了。想起个中原因,他皱着眉站起身朝内殿走去。   谢玄跟在他后面:“你生气了?”   楚容斥道:“白日宣淫。”   谢玄嘴唇微挑:“你想知道何为真正的白日宣淫?”   楚容登时不说话了。   谢玄随意坐下,将楚容抱在腿上,亲了亲他的脸颊,认真道:“你能来我的生辰宴,我很高兴。”   楚容身子一僵,极不自在的别过脸,谢玄抠紧他的腰,嗅着怀中人身上好闻的气味,这让他十分安心。   “虽然每年万寿宴来往的宾客无数,但我真正想与之庆祝的人,只有你一个罢了。”   前两年过生辰他不是没问过楚容,楚容想都不想就一口拒绝,他为此还发火生气,极不痛快。   谢玄说的认真,话语间都是止不住的喜悦,楚容只沉默的听着,阳光透过木格雕花窗照进殿内,勾勒着他秀美的半边脸,长睫低垂,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难辨眸中情绪。 第8章   万寿节那日,整个燕京城堵得水泄不通,赶往京郊的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全是来参加生辰宴的皇亲官眷。马车走了好半晌才走到檀山半腰。   远远的,小新子就看见檀宫一角,琉璃瓦顶,璀璨夺目,好似神仙宫殿,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听说这檀宫里墙上镶嵌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石翡翠,殿外摆的雕像都是纯金打造,偷摸刮下来一点,岂不是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说着,他偷看了楚容一眼,嘿嘿笑道:“大人,我说胡话呢,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刮金狮子。”   马车一停,小新子兴冲冲跑下去,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楚容也在打量着四周,即便出身南楚皇室,享过数不清的荣华富贵,也不免为这宫殿的奢华萎靡惊叹。   亭台桥榭,错落有致,飞阁流丹,古韵犹存,据说那檐下房梁栩栩如生的壁画乃是工匠一笔一笔描上去的,葳葳草木,秀美如画,漴漴流水如天上仙乐缓缓入耳,琼楼玉宇也莫过于此。   一路上,小新子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大人,你快看那!还有那!这里随随便便一片玻璃竟然都是琉璃镜!”   “这么冷的天竟然还开了这么多花,好多我见都没见过。大人,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楚容:“不知道。”   “大人,听说这檀宫有一处温泉,泉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泡起来可舒服呢。”   他说的正欢,耳边忽然炸起一声惊喜的叫喊:“皇兄!”   小新子还未看清那人的脸,便见一道身影唰一下扑过来抱住楚容,还呜咽的哭了起来。   小新子太阳穴突突跳,谁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直接抱着大人的胳膊,让陛下看见那还得了?   “阿逍.....” 楚容面色错愕,半晌抬起手抚着那人的后背以示安慰,他脸上难得露出温柔的神色:“你怎么在这?”   正说着,李福泉露着那标志性的笑走了过来:“皇上体贴大人许久未和家人团聚,因此特意让奴才将二公子接来。”   小新子这才恍惚想起,先前听旁人提过,大人有一位弟弟,在宫里的钦天监混日子,啊不,在钦天监当值,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见李福泉过来,楚逍也不好意思再扯着嗓子哭,他放开楚容,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李福泉笑了笑:“那大人和二公子慢慢聊,奴才先下去了。”   他一走,楚逍立马又抱住楚容的胳膊,眼圈通红:“皇兄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我想死你了。母后去世后,慎姝姐姐也嫁人了,偌大的府邸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楚容又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慰着:“好了,别哭了,让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皇兄......”   楚容打断道:“别再叫我皇兄了,让旁人听去,恐生事端。”   楚逍立马警惕的看向“旁人”,并射去一记眼刀,小新子无辜的眨了眨眼,讪讪道:“二公子放心,奴才嘴严的很。”   楚逍满意的收回目光,拉着楚容的袖子:“....我自己私下偷偷叫也不行吗?”   楚容无奈的看着他,他这个弟弟自幼被母后宠大,性情直爽,脾气莽撞,整日没心没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   当初谢玄为他在礼部谋了个官职,却没想到上任第一天,楚逍就和人打了起来。就这样兜兜转转几次,最后去了钦天监。   他询问起了楚逍的近况,楚逍却不甚在意:“钦天监虽没人欺负我,但实在无聊,平日里点完卯后,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皇兄,别光问我了,你过的好吗?”   楚容:“....我很好。”   楚逍松了口气:“对了,皇兄,我方才好像看到慎姝姐姐了。”   楚容一愣:“她过的还好吗?”   楚逍:“应该是不错吧。虽是赐婚,但她那夫君是出了名的温和有礼,和慎姝姐姐也挺般配.....”   他的声音不自觉低下去,打量起楚容的脸色,直到发觉楚容没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楚容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   赵慎姝曾是母后为他挑选的未婚妻。   两个人还未成婚,边疆便爆发战争,后来北燕明齐联手破楚,平阳沦陷,皇城内一众官眷皆为俘虏,太师赵廉,也就是赵慎姝的父亲,宁死不屈,当着敌军的面在太师府门前自尽,只留下独女慎姝。   后来到了北燕,赵皇后怜惜她孤身一人,便把人留在身边。再后来母后去世,谢玄因着赵太师在南楚旧臣中颇有威望,为了笼络安抚人心,便给赵慎姝赐了门亲事,以示交好之心。   比起留在朝不保夕的他身边,嫁到侍郎府,有一所庇护之所,倒是很不错的选择。   楚容虽未有异议,但在旁人看来,这却是对他赤裸裸的羞辱,不然选谁不好,非得选他的未婚妻。   两人说了没多久,便有人来引楚容去朝露苑,朝露苑便是此次举办万寿节的地方。   朝露苑在檀宫东侧,虽还未春日,但一路花色艳冶,翠木欲流,不时有身穿烟粉纱裙的宫女捧着香樽美酒走过,两侧石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美酒吃食,娇歌艳舞,临池小酌,别有一番雅致风味。   两人的位置并不在一处,到了朝露苑便各自分开了,临走时楚逍满脸不舍,说一会宴会结束再来找他。   引座的小太监将楚容带到了最前方的位置。   主座上年轻的帝王从人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就毫不避讳的盯着,贺兰旭咳了好几次,也没见陛下移开眼神。   其他人议论纷纷,纳闷一个小小的太史令,如今北燕的阶下囚,怎么坐的离陛下这么近?   楚容自然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按他的官职原本都不该来,纵是落座也应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谢玄眉目含笑,漆黑如墨的黑眸此刻波光潋滟,他唇角一勾:“楚大人。”   他语气中隐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暧昧,其余人不知真相,纷纷面面相觑,只觉得陛下喊他们跟阎王叫魂一样,还从未听过他用这么轻柔的语气喊人。   “怎么还不坐下?”   楚容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最终还是落座了。   当年四国之中,楚容颇有盛名,这几年楚容入燕宫,鲜少在人前露面,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他,因此一落座,四面八方打量的目光皆投了过来。   男人们早就听闻楚容有经世谋略之才,一个个带着探视,好奇的目光,女人们则仰慕他的容貌风姿,一个个面色含羞,激动不已。   男子清姿如云,秀美如玉,好看的像是谪仙一般的人。   除了已经看呆了的姑娘们,男人们这会大多又换上了幸灾乐祸,或轻蔑或敌视的目光。   这楚容除了有一副好皮囊,其他的也不过如此,若他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怎么会沦为他们北燕的手下败将?   楚容无视周围一道道打量的目光,淡然自若的饮着手中的茶水。   李福泉忽凑到一旁,对谢玄低声道:“皇上,楚大人为皇上准备了一份寿礼,要不看看?”   谢玄抬眸,眼底掺杂着一抹惊讶兴奋之色:“拿上来。”   李福泉乐呵呵的将早就备好的檀珠手串逞到谢玄面前,这手串通体漆黑,珠子圆润透亮,质地细腻温润,还隐约散发着一股冷淡好闻的药香。   他邀功似的替楚容说道:“这珠子可是楚大人亲自动手磨的,熬了好几个通宵,眼睛都熬红了,就是为了能在今日送给陛下。”   楚容见他如此吹嘘夸大,一时有些听不下去。   谢玄眼底涌动着几分异样的情绪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激动,没想到楚容不仅来了自己的生辰宴,还做了礼物。他拿起手串端详一番:“真的是你亲自做的?”   楚容回避他的目光,道:“只是随手刻的。”   谢玄又惊又喜的揣进了怀里。   宴会一开始,不少官员就谄媚的献上寿礼贺词,谢玄兴致缺缺,到最后已是满脸不耐。   坐席中有人窃窃私语:“听说今日燕将军也会来,怎么没看见?他人呢?”   “估计还没到,再等等吧。”   后面有人问了一句,估计是新上任的,并没听说过燕雪深:“这位燕将军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燕雪深啊,这几年燕将军不在京中,自攻下平阳都城后,南楚基本是无力回天,可是还有一些小州郡负隅顽抗,哼,不自量力。将军打的他们落花流水,还没休息多久,边境又有异族作乱,前不久才刚回来。”   “哦哦,原来就是他!久仰了。”   楚容微微怔住,记忆似乎又被拉回那一天,午夜梦回之时的恶魇此刻再次缠住了他。自南楚被灭,他被押送到燕京后,就再也没见过燕雪深,原来这两年他一直待在边境。   不知谁喊了一句: “燕将军来了!”   众人齐刷刷朝来人看去,这人身量极高,模样斯文俊秀,不似寻常武将那般粗狂,若非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杀伐之气,外人大概会把他当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楚容盯着年轻英朗的将军,眼底浮上些冰冷的恨意,敛眸时,那情绪又如游鱼一般悄然划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臣燕雪深,参见陛下。”   谢玄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赐坐。”   入座后,燕雪深命人呈上来一件白色狐裘,那狐裘油光水滑,成色极好,白色的狐毛纯澈如雪,不含一丝杂色。   “臣在北地时曾猎过两只雪狐,这狐裘便是那雪狐的皮毛所作,今日特献于陛下。”   谢玄一下便来了兴趣,他让人将狐裘拿到面前,仔细打量一番,思绪不经飘回了久远的记忆中。   五年前,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那时楚容作为楚国使者前来拜访北燕,此前他早就听说过楚容的名声,只是不甚在意,直到他路过金雀台,隔着茫茫雪色朝高台上的人望去,记得那时,楚容就曾披着这样一件白裘。   他不知在下面看了多久,直到人走远才堪堪回过神,此后许多年他常常梦到那一幕,风霜交汇,有人雪衣玉冠,任由飘来的细雪拂了他一身白。   “这倒是个好东西。”   谢玄弯唇一笑,下意识往楚容的方向瞥了一眼,在看到空荡荡的座位时,他笑意凝住,刚刚还好好坐在那的人竟然不见了。   楚容走到一处僻静之地,直到彻底听不见朝露苑觥筹交错的杂声,才停住脚步。   这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池塘边翠竹幽生,绿意盎然,几支夹竹桃娇嫩的探出头,惹人喜爱。   他站在池边,看着水面泛起的片片涟漪,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一看到燕雪深,他便不受控制的想起那天被挂在城墙之上的头颅,还有宫殿内昭敏沉痛悲怮,戛然而止的哭声。   从此阴阳相隔,一尸两命。   明明是这样明媚动人的景色,男子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寒意逐渐爬上他的眸底,仿若覆了一层霜雪。   咔嚓——   树枝断裂的声音在这僻静之地显得尤为清晰,楚容掩去眸中情绪,朝路边那片竹林看去。   那是一个女人,竹叶掩住了她的身形,楚容只看到了一片烟粉色的衣角。   “谁?”   女人身子一僵,缓缓从鹅卵石小路的拐角处走出,还不等楚容看清来人,便听她哽咽的叫了一声:“殿下。”   那声音十分熟悉,温婉中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激动。   楚容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她,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女子面容清丽,黑发如云,柳叶眉,点珠唇,杏眼水雾朦胧,含着将落未落的泪水。   看清来人后,楚容神情稍缓,启唇道:“阿姝。”   赵慎姝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难以置信道:“殿下,真的是你。”   再遇故人,楚容也不禁有些触动:“你怎么会在这?”   “殿下一出现,我便注意到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同你说话。方才看到殿下离席,我匆忙跟了过来,可惜跟丢了。” 赵慎姝欣慰的笑了笑,“还好老天有眼,让我顺利见到你了。”   楚容忍不住关心:“你过得怎么样?那侍郎公子待你可好?”   “我很好。”她虽说这样说,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落寞,“只是....我一直挂念着殿下你。”   楚容笑了笑:“我现在已经不是殿下了。”   女人双颊泛粉,她抬起泛着水雾的眸,仔细打量着楚容,眼中有关切,欣喜,担忧,遗憾,还有一抹无法言语,再难说口的少女情思。   “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殿下。”   楚容几乎是一下子就看出了那眼神的含义。他并非不知道赵慎姝对他的心思。这门婚事是由母后做主,他当初并未拒绝,只是不想拂了母后和赵家的面子。   从前他对她无意,如今他这般境地,更不可能有什么想法。   楚容轻声道:“你如今有了不错的归宿,老太师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我作为兄长,也可以放心了。”   赵慎姝表情复杂,眼中那一点光彩瞬间暗了下去,她心如死灰的嗯了一声,泪水啪嗒落下。   “若有什么委屈,便告诉我,我和阿逍都是你的家人,定不让你受了欺负。”   赵慎姝一边落泪一边点头,看她哭的鼻尖微红,楚容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到她手中:“别哭了,擦擦吧。”   赵慎姝刚要接过,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冰冷至极,压抑着怒火的质问: “你们在干什么?” 第9章   楚容听到声音回头一看,谢玄和李福泉正站在不远处,一个神情惊惧,一个则恶狠狠的盯着他,眸中怒火翻涌。   他见楚容久不回来,便亲自出来寻,谁知竟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   谢玄脸色骇人,眼底夹杂着一抹令人胆寒的怒气,他直勾勾的盯着两人握着的那块手帕,彷佛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赵慎姝被他的气场震慑,见状急忙撒开了手帕。   楚容看见谢玄这副要吃人的模样,眉心微拧:“你怎么来了?”   谢玄眼中一片极寒:“楚大人,似乎不想我来这里?”   “看你出来这么久,也没个影,便过来看看。”他森然的笑着,眼神越过楚容落在后面的女人身上,笑得越发古怪,“难怪不回去呢。”   楚容下意识挡在赵慎姝面前,殊不知这番举动,更加惹恼了谢玄。   谢玄心中怒火翻涌,他锋利的眼神落在赵慎姝身上,冷声道:“你就是侍郎公子过门的夫人?”   赵慎姝光是站在谢玄面前,就吓得说不出一句话,哪里来得及去想谢玄是如何认识自己的。   她匆忙向谢玄行礼,低声怯怯道:“回陛下,正是臣妇。”   那瞬间,谢玄眼底划过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可惜赵慎姝低着头,并未窥探到那抹异样。   “你们在这做什么?”谢玄冷声道。   赵慎姝不自觉纠紧了手帕:“臣妇出来透气,不巧遇到了昔日故人,遂与楚大人说了两句话。”   谢玄眯了眯眼,有心还要再问。   楚容却打断道:“时候不早了,赵夫人也该回去了。”   赵慎姝被谢玄阴沉的眼神打量的心里发毛,巴不得赶快离开此地,闻言立马朝谢玄行了一礼:“臣....臣妇,就先告辞了。”   谢玄沉着脸一声不发,待赵慎姝的身影消失,他再也压不住怒火,一把抓住楚容的手腕,咬牙道:“你既然敢背着朕来见别的女人?还是她!”   楚容面色一变,厉声道:“放开!”   他大力挣脱掉谢玄的手,脸色有些难看。谢玄却吼的更加大声:“你是不是还对她余情未了?”   楚容斥道:“你不要胡说,平白毁人清誉。”   “我胡说?”谢玄逼近他,双目发红,“若不是我忽然出现,你怕是都要抱上她了吧?”   “我说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想来万寿宴,原来就是为了见她!”   亏他还高兴的不知所措,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你说的没错,朕确实自以为是。”   楚容闻着身上的酒气,谢玄那扭曲疯狂的神色,让他暗自心惊。他生怕再待下去,谢玄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你喝多了。”   李福泉也颤声劝道:“皇..皇上,您消消气,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兴许楚大人只是不小心遇见那位夫人的,咱们回去吧,诸位大人们都等着给您贺寿呢。”   说话间,楚容已头也不回的离开。谢玄眸色狠戾,不禁握紧了拳头。   过了片刻,谢玄才回到席上,除了脸色有些黑,其他并没什么异样。底下一群人见怪不怪,根本没看出陛下有什么不对劲,毕竟平时他就黑着一张脸。   楚容坐在座位上,自顾自饮着茶,谢玄拿起一旁的酒杯,看似姿态闲雅,实则快把手中的杯子捏碎了。他边喝边注视着楚容,见人一副心不在焉,冷漠至极的样子,心中怒火更盛。   这是怪自己扰了他和旧情人的幽会吗?   他冷冷放下杯盏,侧头在李福泉耳边说了些什么,下一秒,李福泉眼皮一跳,可他并不敢违抗谢玄的命令,只得应了声是。   不多时便有宫人进来为每桌添了一壶酒。   李福泉朗声道:“今日乃良辰吉日,陛下感怀诸位一片心意,特赏御酒一壶。”   群臣纷纷起身谢恩,行礼膜拜。众人都喝了不少酒,情绪高涨,此刻又得了赏赐,说笑恭维之声不绝,不少武将还豪放的直接拿起酒壶畅饮,朝露苑内的气氛一时热闹非凡。   眼看楚容没有要动的意思,小新子笑了笑,硬着头皮道:“大人不如也喝一杯?今日是陛下的生辰,不喝怕是不好。”   如果这时仔细楚容看的话,会发现小新子笑得有几分勉强,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可惜他并没注意。   楚容不想多生事端,因此象征性的倒了一杯喝掉了。   另一边,台上目睹这一幕的谢玄晃了晃手中的酒盏,清冽的酒水映照出帝王俊美冰冷的面庞,他缓缓勾唇,露出带有几分邪气的笑,看着竟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不多时便有一位陌生的小太监走到楚容面前,说陛下有请。楚容岿然不动,他朝谢玄看去,只见对方递过来一个暗含警告的眼神。   谢玄此番叫他,定是要为方才那件事“兴师问罪”,若是不去,怕是更会激怒谢玄,让事情变得更糟。   小太监也为难的哀求道:“还请大人不要让奴才为难。”   楚容无奈起身,悄无声息的跟着他离开了。   “大人,这边请。”   男子穿过回廊,衣衫如雪,黑发如瀑,气质清冷温润,如山巅明月,如此容貌风华,让引路的小太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楚容随他踏入一座宫殿,这宫殿极为空旷,走廊两侧挂着轻纱曼帐,微风吹过,薄纱摇曳,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   越往里走,楚容眼底的抵触越发明显。   两人行至走廊尽头,楚容隐约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这是什么地方?”   小太监老实答道:“回大人,此地乃华清池。”   楚容眼神微凝,没说什么。   两人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一处门前,小太监行了个礼:“大人,到了。”   他慢慢后退,接着转身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宫殿之中。   楚容收回视线,缓缓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精雕细琢的屏风,屏风后流水殇殇,雾气氤氲,中间的浴池水面上漂着娇艳欲滴的花瓣,烛光轻晃,纱影摇曳,满室暧昧气息。   楚容瞬间就明白谢玄让他来这做什么,他厌恶的移开眼,转身就要走。   咔嚓——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关上。   “大人,陛下还没来,您不能离开。”   见里面没动静,外头华清池的小太监又道:“桌上放了茶和点心,大人先喝点茶吧,陛下马上就来了。”   楚容朝角落看去,榻上的小桌果然备着热茶和点心,眼见出不去,他索性走到一旁坐下,静静等着谢玄。   许是房间内温热水汽弥漫,又或是香炉中甜腻的熏香,楚容心里竟有几分烦躁,体内的热意也窜了起来,他只好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并思考一会该如何应付谢玄。   只可惜没什么用,那股热意如燎原之火逐渐蔓延全身,楚容面上都泛着些不正常的潮红,就在体内那股燥热越发嚣张时,门终于开了。   楚容睁眼朝门口看去,只见谢玄倚在门边,眸色复杂的盯着自己。   楚容此刻热的难受,或许是坐久了,双腿都有些不对劲的发软。他站起身,皱眉看着谢玄:“你又在搞什么鬼?”   谢玄勾了勾唇角,轻佻的盯着他,依旧不说话。   面前的男人墨色长发披散,玉□□致的脸上逐渐浮现一抹绯色,袅袅水汽打湿了他的长睫,唇色泛红,眼神带着几分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迷离,模样极尽诱惑。   楚容看着他古怪的笑,忽然有几分不解,他原本以为谢玄将自己叫来,是要兴师问罪的。   依他对谢玄的了解,这个人该是满脸怒火,歇斯底里的对他质问吼叫才对,可是现在他竟然在笑?   那笑看着赏心悦目,细看却渗着森冷寒意。   楚容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此刻手脚发软,浑身燥热,已无暇去探究谢玄的笑,只想马上离开这,可惜谢玄将他拉了回来:“你想去哪?”   他眉梢眼角都带着愉悦的笑,居高临下的欣赏着楚容:“或许,你真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才对。”   两人离得极近,谢玄的脸蓦地在眼前放大,楚容甚至闻到了帝王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他的呼吸蓦地杂乱起来,竟然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体内那股不正常的热意。   楚容轻轻吐了口气,冷静的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问完,他下意识想离谢玄远些,只可惜根本甩不掉手腕上的桎梏。谢玄看他挣扎,以为他还想出去,毫不留情的讽刺:“怎么?你还想出去让别人都看看你这发情模样?”   楚容瞳孔骤缩,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紧紧盯着谢玄:“你.....”   谢玄笑的越发恶劣:“朕从西域寻得的珍品媚药,药性极猛,滋味如何?”   楚容猛地想到了那杯酒,他喉咙发紧,几乎说不说话。他没想到谢玄竟然这么无耻,堂堂一个九五至尊的皇帝,竟然用这些下三滥,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寻常人都嗤之以鼻的龌龊手段,谢玄不仅不以之为耻,甚至还颇为得意。   楚容气的嘴唇哆嗦,这个人竟然还是一国之主。   他手脚发软,体内□□怒火翻涌,有气无力的骂道:“混账!”   “混账?”谢玄大方承认,“朕是混账。你呢?”   他眯了眯眼,深渊般深邃的眸中也出现了一丝火气:“这都是你自找的,背着朕去和你的老相好幽会,你好大的胆子!”   “我说怎么今年忽然要来参加生辰宴,亏朕还像个傻子一样高兴,以为你是真的想和我一起过生辰。”他心脏蓦地疼了一下,语气带着浓烈的指责和怨恨,“趁机和赵慎姝见面才是你的目的,对吗?”   谢玄越说越生气,他盯着楚容,眸中的怒气几乎要喷出来。   楚容眼底渗出丝丝寒意,呼出的气虽是热的,语气却冷的像浮了千年的薄冰:“不是,我们只是偶然碰到。”   谢玄全然失去了理智:“朕都亲自捉奸了,你还想狡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以前的关系?那个女人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你敢说你之前对她没有一点点心思?!”   谢玄说不清是愤怒多一点还是嫉妒多一点,楚容在他生辰这天真是给了他好大一个惊喜!   他伸手掰过楚容的下巴,恶狠狠的说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还对她余情未了?”   楚容压抑着怒火,冷漠道:“是与不是,都和你无关。”   “当然有关系。”谢玄厉声道,“如果是,朕就杀了她!” 第10章   楚容心中一惊,看着谢玄扭曲愤怒的神情,他知道这人说的并不是玩笑话。事关赵慎姝的安危,楚容无法置之度外,他轻轻吐了口气,妥协般的答道:“没有。”   “我和阿姝之间清清白白。”   谢玄阴冷的笑着:“阿姝?你叫的还真亲切啊,不怕朕一气之下,真的杀了她?”   楚容经受不住媚药的烈性,脑子都有些昏沉,他竭力维持住自己的神智,哑声道:“那你想怎样?”   谢玄没说话,看着楚容难受的神色,他沉着脸将人带到浴池边。   男子黑发散开,有的垂到了水中,如一块浮沉的乌木,衣袍曳地,沾了一池花香。   谢玄勾住他的衣带,用指尖慢条斯理的缠着,不过两人是不是偶然碰到,他都铁了心要给楚容一个教训,让楚容以后看见赵慎姝的脸就绕着走!   楚容的身体已经彻底热了起来,他面色潮红,如同染了层绯色胭脂,一向平静无波的眼中也泛着春水般潋滟的波澜,男人神色倦怠,似乎是忍到了极致。   他躺在池边,黑发散在玉白的脖颈,颈处曲线优美流畅,谢玄看的失了神,他饶有兴味的欣赏着楚容情欲缠身的模样。   平日里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饶是在床第之间,也是隐忍克制着一声不发,像是没有感情欲望似的,此刻他眼底流淌着赤裸裸的欲色,殷红的唇瓣微张,在谢玄看来似是无声的邀请。   谢玄支着下巴看了好一会,笑意满面,这才是他今日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   “难受吗?”他轻声问。   楚容不语,唇齿间快要溢出的轻吟和痛苦忍耐的面庞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朕若是这么轻易放过你了,你不长记性怎么办?”   楚容眼神饱含屈辱,他难堪的张了张口:“你这个....”   “混账是吗?你骂人都没有个新鲜的。”谢玄接道,他解着楚容的衣裳,冷冷一笑,开始翻旧账一样不细数着楚容的不是。   “朕要是没看错的话,你今天是不是还对那个赵慎姝笑了?瞧瞧,把你高兴成什么样了?”   “平日里不是都拉着一张脸吗?怎么看见她就那么高兴?”   “还敢对她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他恶狠狠的盯着楚容,脸色阴森密布,“再让我看见你对她笑,我就干/死你!”   楚容气的说不出话,他只能愤怒的瞪着谢玄,眼神恨不得化作利刃在他身上剜下一片片肉来。   两人眼中都闪烁着仇恨的怒火,谢玄扯开他的衣带,将他拉下浴池。   谢玄将他抵在一旁的石壁上,手掌肆意在他身上游走着,他手掌拂过的地方奇迹般的散去了些燥意,与此同时,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燃了起来,它们叫嚣着想要被触碰,抚摸,让楚容下意识想要靠近,寻求更多。   欲望一步步吞噬着他的理智,谢玄誓要击溃他脆弱的防线。   楚容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快感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吞噬殆尽,在药性的不断催化下,他终是没抵挡住体内最原始的欲望,那层岌岌可危,脆弱不堪的防线崩塌。   楚容瞳孔涣散,理性克制已完全化为欲望的奴隶,他动作青涩,略显笨拙的迎合着谢玄。   谢玄闪过面上一抹喜色,被楚容这难得的主动刺激的眼尾发红。   水面不断拍打起朵朵水花,连同漂浮的花瓣都暧昧不已,谢玄不断折腾着楚容,疯狂的将人拉入欲望的深渊。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的天色都渐渐暗了下去,折腾了这么久,楚容已然没了一点力气。   “皇兄?兄长....兄长?”   “兄长?”   门外倏尔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声,少年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外,不轻不重的落入两人耳中。   谢玄微微一愣,那声音由远及近,变得越发清晰。这声音如当头一棒,拉回了楚容稍许理智,向来冷静自恃的他眼底浮现了一抹慌乱。   谢玄挑起唇角:“找你呢。”   楚容头发飘散在水中,眸中含着明晃晃的欲色,面上的绯红,如少女晕开的胭脂,又像盛开在雪地中的红梅,这副被蹂躏过的凌乱模样和平日简直大相径庭。   楚逍似乎是停在了附近,那一声声“兄长”如催命符一般,让楚容神经紧绷,连呼吸都变轻许多。谢玄却是不怀好意的看了他一眼。   门外楚逍似乎听到了什么,猛地停住脚步,那是什么声音?   他屏住呼吸,发现有断断续续的奇怪的声音从某个房间传出。   楚逍一张脸涨的通红,他慌张的四周张望,方才他问的小宫女明明说皇兄往这个方向来了,怎么看不见人呢?   正当他疑惑之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二公子,怎么跑这来了?”   楚逍转过身,见是谢玄身边的贴身太监:“我是来找兄长的。”   李福泉微微一笑:“楚大人不在这,二公子快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楚逍愕然的往方才声音传来的房间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什么。这老太监在这附近站着,里面的人显然不言而喻...   他耳根红了一片,狗皇帝真不要脸,说什么身体不适,要去休息都是借口!   楚逍嗯了一声,忙不迭的跑掉了。   李福泉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心累的叹了口气。   浴池边,两人的对话清楚的落入楚容耳中,谢玄佯装好心的提醒:“人走了,你不用担心会被你弟弟看到这副被男人蹂躏的模样。”   楚容昏昏沉沉的看了谢玄一眼,他冷冷的闭上眼睛,甚至没有力气回应。   谢玄把他从水中抱出,放在了后室床榻上,再次欺身压上。 第11章   檀宫外,楚逍蹲在地上,任侍卫赶也赶不走。   他一双眼熬的通红,显然是一夜没睡。   侍卫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道:“这位公子,昨日来的宾客早都回去了,这檀宫内除了陛下和临王殿下,并没有其他人。您还是回去吧。”   楚逍充耳不闻,眼珠都未转动半分,皇兄的马车在里面好好停着呢,他怎么可能离开。   昨日谢玄中途离席,好半天没回来,他身边的李公公说皇上吃醉了酒,在别处歇下了。   楚逍一脸不屑,什么吃醉了酒,明明是忙着快活呢。眼见着人都要走光了,皇兄还没回来。   他只好在楚容马车旁等,后来被巡视的侍卫发现赶了出去,他便在檀宫门口蹲了一整夜。   楚逍这样蹲着,守门的侍卫也不敢动手驱赶,眼前这年轻公子的衣着,容貌皆是不凡,一看就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可若一直坐视不理,被陛下看见了,定会责罚他们失职。   侍卫豁出去道:“公子,您若是再不离开,小的只能得罪了。”   楚逍这会困的头疼,心情也差的很:“本公子在这蹲着也碍你事了?”   另一位侍卫走上前:“公子....”   楚逍没好气道:“走开!”   侍卫们对视一眼,这盛气凌人,越发确信,眼前的这人定是京中哪位大人的儿子。   只是相比楚逍,他们更害怕得罪皇上,侍卫一咬牙,上前就要抓住楚逍,楚逍猛地后退一步,声音也虚了几分:“你干嘛?”   “若是让皇上看见公子,恐会责怪我等玩忽职守,得罪了!”   说罢,两人齐齐朝楚逍胳膊抓去。   楚逍拼命挣扎:“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远远的,谢临就听见一阵喧闹,他揉了揉太阳穴,一脸不耐。   昨夜他喝多了酒,便在这歇了一宿,今早起来头痛欲裂,本想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一会,外面不知是谁咋咋呼呼,实在吵的很。   直至那声音越来越近,谢临烦躁的掀开车帘,眯眼看去,见一少年正脸红脖子粗的与侍卫争执。   谢临阴着脸喝道:“都给我闭嘴!吵什么?烦死了!”   侍卫看向来人,顿时噤声:“见过临王殿下,是..是这位公子,在此地蹲着不肯离去,下官正劝公子离开。”   楚逍冷哼一声,车里这人看上去和自己年岁相当,虽精神不佳,但唇红齿白,模样极其俊俏,只是眉宇间一股桀骜之气。   谢临微抬下巴,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楚逍,半晌忽而玩味一笑:“哦,本王当是谁在这撒泼呢?原来是你。”   楚逍一愣,呆呆道:“你认识我?”   谢临却不理睬,对侍卫道:“什么公子?明明是个阶下囚。他就是那亡国奴楚容的弟弟,不用客气,把他给我扔出去!”   楚逍瞪直了眼气的恨不得撕了他,他自小也是被捧着长大的,哪受的了这种羞辱,更别提这个人还对皇兄不敬。   他当即破口大骂:“你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白脸,给我闭嘴!竟然敢这么说我兄长。再敢对我兄长不敬,我一定让你好看!”   四周一片寂静,侍卫们无不惊讶的看着楚逍,一时竟忘了谢临的命令。   谢临眼底闪过一抹错愕,随即指着他怒道:“反了天了,你哪来的胆子敢这么和我说话!还当自己是什么南楚皇子吗?本王今日非得给你个教训!”   他说着就要下车。   楚逍心中一惊,面上却不肯表露出分毫:“大庭广众之下你想干嘛?”   “干嘛?现在知道怕了?” 谢临阴恻恻看着他,“来人,给我割了他的舌头,我看他还怎么叫嚣!”   楚逍冷汗涔涔,心中大骂果然他们姓谢的没一个好东西,心肠简直一个赛一个的歹毒。   “你..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兄长是不会放过你的。”   谢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嗤一声:“你个窝囊废,三句话离不开你兄长。我为尊,他为卑,看是谁不放过谁!”   侍卫并不敢违背谢临的命令,很快就把楚逍按在了地上。楚逍心中涌上绝望,他愤恨的看着谢临,先前还觉得那张好看的脸,此刻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见那明晃晃的刀子已亮出,他深吸一口气,索性豁出去,破罐子破摔的对谢临道:“小贱人。”   谢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小贱人。”楚逍挺直腰,又道,他从前在宫里就听见父皇的嫔妃这样训斥犯错的宫人,把那宫人骂的直哭,“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   “小贱人”谢临没想到他死到临头还这么有种,当即气的眼冒金星:“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割!现在就割!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两人面前,车里的男子掀开车帘,露出一张俊秀文雅的脸: “殿下,缘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谢临不悦的看着他:“贺兰大人,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贺兰旭下车,先向谢临行了一礼,而后漫不经心瞥了地上的楚逍一眼,这人是楚大人的弟弟,于公于私都不该出事。   “臣本不该插手此事,只是殿下在此罚楚公子,如此兴师动众,怕是会惊扰陛下。”贺兰旭款款道,“再者万寿节刚过,见血怕是不吉利,让人误以为殿下对皇上不敬事小,损坏龙运事大,还请殿下三思。”   谢临一张俏脸阴沉,好个贺兰旭,三言两语就给他按这么大的罪名。若自己被他拿住把柄,这人必要添油加醋的到皇兄面前说上一通。   他忌惮谢玄,可也不想就这么平白放了楚逍。   贺兰旭心地通透,当即给他铺了台阶:“若楚公子有冒犯殿下的地方,不如让楚公子给殿下配个不是?”   谢临脸色缓和了不少,倨傲道:“好啊。”   楚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做梦!除非你先给我皇兄道歉!”   谢临冷哼一声:“你想的倒美!”   方才还偃旗息鼓的场面这会又紧张起来,贺兰旭不禁感到有些头疼,他原以为问题出在谢临,没成想这楚二公子也并非善茬。   他劝了好一会,才勉强没让两人打起来。谢临走之前气的够呛,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楚逍,那意思是你给我等着。   楚逍不甘示弱的回瞪着他。   贺兰旭:“既然事情已解决,楚公子就赶快离开吧。”   “可是我还等到我兄长呢。他的马车停在里面,人肯定也没走。”楚逍道,“方才的事多谢大人了,我在这等会。大人有事就去忙吧。”   贺兰旭见他不见到楚容誓不罢休的模样,也不再劝。这一遭折腾下来,侍卫也不敢再赶,毕竟连贺兰都没说什么,几人便任由楚逍蹲着去了。   *   一晚上谢玄不知折腾了多久,直到楚容累昏过去,他才大发慈悲的放了人一马。   昨晚在檀宫住了一宿,按理说今日一早便该回宫,谢玄却并不急着回去,打算让楚容好好睡上一觉。   他刚用完早膳,李福泉便禀报说贺兰大人在外面候着了。   谢玄微微一愣,什么事竟让贺兰旭等不急他回宫,直接跑到这来了?   “让他进来。”   贺兰旭一进来,谢玄便先发制人:“薛炳业有动作了?”   “不是。”贺兰旭摇了摇头,“是明齐。探子说,明齐近几日和西陵接触频繁,不知在密谋什么。”   谢玄听到西陵两字,目光一冷。   贺兰旭道:“几年前,先皇和明齐联手灭楚,国力损耗,西陵尚有喘息之机。如今三年已过,军队休养生息,国库也日渐充盈,西陵君主素来胆小怕事。若是齐燕再次统一战线,西陵便会陷入孤立无援,难以自保的局面,所以这才迫不及待与明齐联络,示好。”   谢玄啧了一声:“那他们还不如直接来求朕,以为抱了明齐大腿就万事大吉了?”   贺兰旭默默看了谢玄一眼,没吭声。   四国中,谁人不知北燕君主性情暴戾,喜怒不定,西梁老皇帝是个胆小的,哪敢来见谢玄?相比之下明齐的皇帝齐琛就温和,好说话多了。   “不过...亏得他们没来,因为朕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谢玄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一股浓浓的戾气,甚至还有些愤恨的情绪,“尤其是他。”   贺兰旭不知谢玄口中的“他”是谁,一时面露疑惑。   谢玄:“继续让人监视着,有什么动静,立刻向朕汇报。”   贺兰旭颔首:“是。”   看贺兰旭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的模样,谢玄敏锐道:“怎么了?”   “臣方才来的时候,在外面碰到楚大人的弟弟了。”   谢玄意外道:“他还没走?”   贺兰旭省去谢临与楚逍的那段摩擦,道:“听门口的小太监说,好像在外面待了一夜。想来是看见楚大人的马车还在,所以不肯离去吧。”   谢玄眉头深深拧起:“朕知道,你先下去吧。”   待贺兰旭离开后,谢玄立马差人去赶楚逍了。想到他死皮赖脸的缠着楚容,谢玄就面露不悦,他还没见过谁家做弟弟的这么黏人的,相比之下,谢临倒是顺眼了不少。   估摸着楚容该醒了,谢玄准备回去看看。   想起昨日楚容在身下眉眼含情,主动殷勤的模样,谢玄还有些回味。   他进门的时候楚容刚好起来,只是脸色十分冷漠,谢玄没事人一样的问道:“醒了?用过早......”   啪——   楚容抬起手冷冷扇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殿内,谢玄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脑子里第一反应是:看来气得不轻。   他黑曜石般的眸中蓦地闪过一丝怒气。   李福泉急急忙忙的进来,他在外面听到动静,以为陛下动手打人了。楚大人身子不好,这一巴掌听上去下手挺重的,万一打坏了,陛下到时候又得怪他这个做奴才的,怎么不知道进来劝劝。   一番权衡之下,李福泉还是决定进来。这一看不要紧,他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只见楚大人好端端的站在那,倒是陛下脸上一个清晰可见的巴掌印,他愤怒直视着对面的男人,表情阴森,身上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恐怖气息。   趁着陛下没发现,李福泉忙把头低下去,悄无声息的快速退了出去。   “你好大的胆子。”谢玄道。   楚容脸色白如薄纸,昨日他竟然在媚药的催促下对着谢玄求欢索爱,甚至还差点被自己的亲弟弟发现。   想到这,楚容有些喘不上气。他脸色异常难看,竟是一秒都不想看到谢玄,直接转身向外走去。   谢玄抓住他的手腕,冷笑:“打了人就想走?”   “谢玄,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让人恶心。”   谢玄面色一沉。   他狞笑一声:“恶心?你昨日用腿缠着朕的腰,予取予求的时候怎么不说恶心?”   楚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去,显得越发苍白。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就像无形的利剑,一句句扎在他的心上。   看着楚容愤怒的表情,谢玄心中划过一丝扭曲快意。   楚容气的身子发抖,素来谈说经纬,博辩史论的他此刻却被堵的说不出一个字。谢玄看着他难堪的脸色,等着楚容的下话,楚容却什么也没说,转过身离开了。   谢玄停在原地,脸色也不好看,这会他才感到脸上那阵火辣辣的疼,谢玄沉着脸开口道:“来人。”   李福泉在门外恭候多时了,谢玄一开口,立马走了进去。   他扫了眼谢玄脸上的巴掌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方才离得远,这会走近了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指印,他才发觉楚大人下手有多狠。   “陛..陛下,奴才这就让人去拿冰块。”   谢玄不置可否,他这表情活像一个地狱阎罗,可怕的很。   “他人呢?”谢玄忽然问。   李福泉:“楚大人似乎是回宫去了。”   谢玄语气一重:“谁让他走的?”   李福泉吓得一哆嗦,丝毫不敢吭声。   谢玄饶是再生气,也无法以这副模样出去见人。堂堂皇帝被人打了一巴掌,传出去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接过李福泉递来的冰块,而后递过去一个滚蛋的眼神。李福泉忙不更迭的走了,谢玄现在在气头上,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体内压制的暴戾之气,谁也不想留下来触他的霉头。   屋内很快便剩下谢玄一人。   他心里极其窝火,若是旁人敢这样对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偏偏这个人是楚容,他杀不得,打不得,只能坐在这独自生闷气。   想到楚容扇他的那一巴掌,谢玄脸色微冷,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深处夹杂着愤怒,震惊,恨意,还有一抹隐秘的痛色。   谢玄回宫时,已近傍晚。   几个小太监平缓的抬着轿撵,在经过一处石子路时,忽然停了下来。   谢玄原本在闭目养神,察觉到轿撵停住,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开口便不怒自威:“怎么了?”   李福泉上前道:“皇上,咱们去哪啊?”   石子路左侧是兰池宫的方向,往右则是去往金銮殿。以往这个时候,谢玄都是要去兰池宫看看楚容的。   谢玄赌气般的朝兰池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冷冷道:“回金銮殿。”   他还不至于贱成那样,楚容打了他一巴掌,他还要没事人一样巴巴的跑去兰池宫。   就先晾他几天。谢玄心想。   当晚谢玄宿在了金銮殿,并且反常的一连几天都没再去看楚容。那几天他的脸色尤其差,金銮殿的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就连前朝的各位大人也不好受。   虽然陛下的脾气本就阴晴不定,但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尤为吓人。   当谢玄再次问起楚容时,得到的却是他生病的消息。   “病了?”谢玄眉头皱起,“什么时候的事?”   李福泉:“从檀宫回来的那天就病倒了。”   谢玄眉头皱的更深,责备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朕?”   李福泉吓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的回复:“陛下前几天不是说,不让在您面前提起楚大人吗?”   谢玄一时说不出话,他确实这么说过,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眉宇间染上一抹灼色,沉声问:“怎么病的?”   李福泉偷摸瞄了他一眼:“听太医说,好像是..气病的。”   谢玄沉着脸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第12章   谢玄风风火火的赶向兰池宫,走到门口时,又猝然停住脚步,面上那副焦灼担忧的模样顷刻消散。   他冷着脸,淡然自若的朝内室走去。   内室中弥漫着略微苦涩的药味,楚容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神情怏怏,萦绕着一股病气,太医正跪在一旁给他扎针。   看到楚容这副模样,谢玄立刻藏不住了,他站在一旁,看着不发一言的楚容,除了着急外还有些不痛快。   从他进来后,楚容就没有看过他一眼,像是当他不存在一样。   内室中静的落针可闻,谢玄出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他怎么样了?”   苏木道:“大人有些受凉,再加之肝气郁结,胸闷心痛,臣正在施针为大人疏肝理气,等郁气舒畅了,再喝几副药调理心神就无大碍了。”   谢玄是真没想到下个春药能把楚容气成这样。   他眼底划过一丝愧意。   那晚两人确实在水中待了很久,后来楚容央求停下,依他的性子,想必是真受不住了,才罕见的开口求了自己一句。   可他当时因为赵慎姝醋意大发,心里满是火气,哪听的进去?难怪第二天早上,楚容气的甩了自己一巴掌。   谢玄这么想着,心中忽然好受了很多,他接过小新子手中的药碗,递到楚容面前:“喝药。”   对面的人动也不动。   谢玄威胁道:“你不喝是想让我用嘴喂你?我倒是很乐意。”   楚容面色一变,在场的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都眼观鼻,鼻观心的杵在一旁。唯有苏木心下愕然,眼中写满惊讶,他早就觉得楚容和谢玄之间有些不对劲,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关系。   “你们都退下。”谢玄道。   太医宫人们鱼贯而出,顷刻,内室中就剩下两人。   楚容喝完药,将碗放在小桌上,而后把转过了脸。   谢玄看着他的动作,强压住心头怒火:“吃饭了没有?”   “不说话,你装什么哑巴?”   他乌黑的眸底随即划过一丝幽怨,这一切都是因为赵慎姝。若不是那个女人,自己怎么可能和楚容闹成这样?   谢玄站了片刻,旋即转身离去。楚容以为他走了,谁知过了一会,那人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起来吃饭。”   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蜜枣粥。   看着楚容无动于衷的背影,谢玄简直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他宁愿与楚容大吵一架,也不愿楚容这样不发一言,好像自己从来不值得他花费一丝一毫的心力。   他对自己沉默的近乎残忍。   “起来把粥喝了,你不要试图挑战朕的耐心了。”谢玄冷声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究竟还想怎样?!”   楚容道:“你在这,我吃不下去。”   谢玄双眸迸射出寒光:“赵慎姝在这你就能吃进去了?要不要朕把她召进宫来?”他像是说不够似的,嘲讽道,“光天化日之下和有妇之夫私会,这就是南楚皇室的教养?你也不嫌丢脸?”   楚容沉下脸,握着被衾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寒声道:“谢玄,你与我不过是有过几次欢好。于我而言,你和旁人没什么不同。纵是君王也管不到家事上,这件事还轮不到你过问,滚出去!”   谢玄听着这些话,仿若当头一棒。他恶狠狠的看着楚容,牙齿几乎要咬出血来:“轮不到我过问?你再说一遍试试!如果真让我查出你们之间有什么,朕把她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你可以杀了我。”楚容道,“不用迁怒他人。”   谢玄直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楚容竟然为了赵慎姝拿命威胁自己!   “你想死?”他冷笑一声,“想得美,若你们真有什么,朕定让你生不如死!”   “你早就让我生不如死了。”   谢玄心口一窒。   室内又陷入一片寂静,彷佛方才两人激烈的争吵都只是一场错觉,不曾发生过一样。   灯火婆娑,谢玄站在床边,借着那抹烛光怔怔的盯着楚容,他倚在床边,外衫松松垮垮的搭在单薄的肩上,秀丽的眉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倦意,在烛火的映照下看上去如瓷釉般脆弱美丽。   谢玄想起刚入宫那一年,楚容即便生气了,也还不会像这样发火,他冷漠寡言,克己端方,大多时候都在默默忍受,不屑与他争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楚容忍到极致,也会讥讽着让他难堪,同他争吵。   人都是会变的,原来再好的脾气品性也会被磋磨的不成样子。   这燕宫几百个压抑的日夜,对楚容来说就好似一把无形又锋利的刀,那刀一笔笔剜掉他的自尊,消磨他的耐性,将他日夜凌迟。   谢玄咬了咬牙,心口划过一丝隐秘的痛,他不想再继续争吵,转身大步离开了兰池宫,楚容则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当晚楚容就烧了起来,这病来势汹汹,折磨的楚容精神萎靡,整日吃不下饭,每日就靠喝清粥过活,短短几天,人就有些消瘦。   “大人,喝点玉米虾仁粥吧,这虾去味了,不腥的。”   楚容忍住想吐的冲动,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小新子心疼的给他递了杯水。谢玄让他去换碗清粥。   很快,小新子端着碗白粥进来了。谢玄接过,用勺子递到楚容嘴边。   楚容皱着眉推开:“吃不下。”   谢玄捏紧了碗勺,克制着火气:“你都几天没吃东西了?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每日吃那一点,不知道的以为喂猫呢。吃不下也要吃。”   许是生病的缘故,楚容的耐性不似寻常那样好,他加重语气:“我说了不想吃。”   “行。”谢玄放下手中的碗,“你不吃,那楚逍也别吃了。兄长在此受苦,他倒是逍遥快活。来人,去把楚逍抓来!”   楚容脸色一变:“慢着。”   谢玄阴着脸重新端起清粥,他将勺中的白粥吹凉再次伸到楚容嘴边,居高临下道:“这下可以吃了?”   楚容脸色紧绷,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勺子。   “你就只会这招。”他冷道。   谢玄不置可否,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楚容,誓要亲眼看楚容将它喝完,果不其然,喝了小半碗,楚容就吃不下了,谢玄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他吃完。   用过饭后,楚容便歇下了。   谢玄在一旁守着,他看着楚容睡梦中也如此难受的模样,心里又气又疼。明明说好了和他一块过生辰,却转头去和别的女人有说有笑,更别说这个女人还曾是他的未婚妻,这让他如何不生气,不愤怒?   他脱鞋上床,将楚容抱在怀里,力气大的像要把怀中人揉碎,楚容紧闭双眼,一点反应也没有,谢玄吻了吻他的额头,长舒一口气,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半夜,谢玄发觉怀中人烫的不正常,才猛然惊醒。   他看着楚容烧红的脸,心下大骇,一边催着人去请太医,一边又叫来小新子帮着自己为楚容擦拭身体。   “把水放下,出去。”谢玄吩咐道。   小新子丝毫不敢耽误,放下水盆和帕子就退了出去。谢玄脱去楚容的衣服,一点点擦拭着他的身体。   楚容睡得很不踏实,他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微微凝着,眉宇间有股怎么也散不去的忧伤。谢玄脸上浮现一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疼惜,他伸手抚上楚容的额头,似乎想要抹去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谢玄黑眸幽深,忽然低声说道,“只要你能说一句好话,对我笑一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可你非要和我对着干。”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绝对不可以再见赵慎姝。你知道那天我看见你们俩站在一块,有多生气吗?我真想....杀了她。”   他继续像个深闺怨妇一样控诉着楚容的“恶行”,只可惜对方全然听不到。   “在我的生辰宴上和别的女人私会,而且还是那个赵慎姝。这女人真是红颜祸水,若是没有她,朕当初也不会.....”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脸上有些许异色。   “到现在你连一句生辰快乐都没对我说过。”谢玄眼神晦暗,他想到那日楚容冷若冰霜的模样,不自觉捏紧了手中湿漉漉的帕子,“你就那么不想看见我?就那么讨厌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然带着不可自控的愤怒心痛。   他自认为心硬如磐石,自夺位登基以来,不知经历过多少勾心斗角,生死厮杀,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流淌在暗夜里的鲜血,锻造出了如今的铁石心肠。   可那颗心,饶是经过千锤百炼,也抵不过楚容的一句狠话,一个冷眼。   他总是能轻易刺痛自己的心。   楚容并不记得那一夜的事,甚至连自己的寝衣什么时候被人脱下,换了身新的都全无印象。他醒来的时候,谢玄已经上早朝去了。   烧了一夜,昏昏沉沉的脑袋,此刻总算清醒了些,连精神都好了不少。   听楚容说要吃东西,小新子忙张罗着让小厨房的把吃食拿过来,看着楚容好歹能吃点东西了,小新子也高兴的很:“大人昨夜突然高烧,可把人吓坏了,好在陛下给大人擦了身子,喂了药。”   楚容闻言一愣:“擦身子?”   为何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啊。”小新子小心翼翼道,“一夜都没怎么睡呢。”   楚容放下手中的勺子,淡淡道:“一夜没睡?”   “真的。陛下今早走的时候,黑眼圈可重了。”他偷偷观察着楚容,希翼能从楚容脸上找出一丝感动,只可惜楚容连眼都没抬一下。   小新子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看来大人心里还生皇上的气呢。主子们不痛快,他们做奴才的也跟着遭殃,接下来这段时间必然是消停不了了。   谢玄还是照常来兰池宫,只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安静的有些怪异。楚容的冷漠寡言比以往更甚,谢玄像是较着劲一样,也不开口说话。   他这段时日似乎很忙,每次都是匆匆陪楚容吃顿饭或者看着他喝了药就走。   谢玄有心和楚容破冰,但一看到楚容那副冷漠疏离的样子,再想起他在自己生辰宴上偷偷见别的女人,就气不打一处来,硬是忍住了。   有一次他实在没忍住,见楚容病好了还胃口还是跟猫一样,便夹了一道楚容爱吃的梅子排骨,让他多吃点。楚容看都没看,直至他起身离开,那块排骨还孤零零的在碗里躺着,好像在无声表达着对他的抗拒。   谢玄气的差点摔筷子,最后被李福泉劝住,憋着一肚子火走了。 第13章   金銮殿内   谢玄靠在龙椅上,面色不悦:“密函里真是这么说的?”   贺兰旭点了点头,他一身青色常衣,手执纸扇,实在儒雅俊秀。   “没错,恐怕明齐,西陵两国不日便要传表文书,派使臣来访了。”   谢玄眼眸深沉如海,先帝在位时,各国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那时各国往来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他也是在那时候遇到了来拜访北燕的楚容。   自从齐,燕对楚国开战,就彻底撕碎了虚伪友好的表面,几国之间的关系前所未有的紧张,哪里还敢派使臣来访。   这次明齐,西梁要出使北燕,倒是令他意外。   谢玄忽道:“密函上可有说西陵使臣是谁?”   贺兰旭:“没有。”   他剑眉微蹙,眸中闪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光芒,顷刻又变得阴沉冰冷。贺兰旭觉得在檀宫时,陛下似乎也曾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一下子想到了那日谢玄口中的“他”,不禁有些好奇。   如贺兰旭预料的那般,没多久,明齐,西梁便接连传来文书,信中无不透漏着对北燕的仰慕尊崇,字字句句皆是讨好之意,表示若谢玄同意,不日便派使臣来访,以系两国情谊。   谢玄面无表情的看着这长篇大论的恭维:“马屁拍的倒是不错。”   贺兰旭:“陛下,真的打算让他们来燕京?”   明齐西梁看似字字真切,极力想要和北燕交好,可谁也不知道他们背后打的什么鬼主意,只怕这一趟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更何况北燕内部,薛炳业之流蠢蠢欲动,南楚旧臣充满变数,并不像表面那样安稳平和。此番两国来访,他们须得处处小心防备。   谢玄看着贺兰旭眼中的担忧,自然也明白,他言语间带着一丝冷然:“他们都这么说了,朕若是不允,岂不让人失望?”   贺兰旭听着帝王倨傲的语气:“而且,我倒是好奇,齐玮和慕容昭这两个家伙究竟搞得什么鬼。”   “对了。”谢玄翻开手边的奏折,道,“知道这次来访的西陵的使臣是谁了吗?”   贺兰旭见他又问起,谨慎道:“似乎是四皇子慕容旻。”   咔擦——   贺兰旭下意识朝谢玄的方向,他脸色阴沉,竟是直接捏断了手中的豪笔。   饶是谢玄面上没什么表情,贺兰旭也感觉得出他压抑的狰狞戾气。   大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谢玄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慕容旻虽是西梁皇子,可惜和他一样,并不受宠,否则慕容玮也不会将他丢到异国他乡,一扔就是好几年。   十几年前,南楚国力鼎盛,并不输如今的北燕。楚陵二国不知因何原因开战,西陵孱弱,自然敌不过南楚,结局显而易见。   战争结束后,当时在位的西陵国主逝世,不久后慕容诏继位,胆小如他,生怕南楚再次向西陵开战,几次向楚君示好,赠礼无数,甚至还送来了当时年仅七岁的慕容旻为质,彰显诚意。   那慕容旻在南楚一待就是十年,十七岁时才被接回西陵。   据说楚容待他极好,两人整日形影不离,如同亲兄弟一般。想起楚容出使燕国,身边都是慕容旻陪着,他眼中眼中划过一抹扭曲的妒恨。   十年,慕容旻在楚容身边待了整整十年,楚容如此冷性之人,把那个慕容旻当作人生挚友,可见两人感情有多深厚。每每想到这点,谢玄又气又怒,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   慕容旻一个不得宠的皇子,竟然能代表西陵出使北燕。他此行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贺兰旭看着陛下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他直觉未来一段时间的燕京怕是不会太平了。   谢玄踏进兰池宫的时候,小新子正在指挥着人在院里的搬花。楚容站在廊下,见他进来,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   “这是在做什么?”谢玄踱步上前,睨着院里忙活的众人。   小新子道:“回皇上,这几日太冷,不小心将前段时间陛下让人送来的海棠冻坏了大半,大人觉得可惜,正让人移到暖室看能不能补救一些。”   谢玄看着那蔫了吧唧的盆栽,心想,几盆冻坏了的花就心疼成这样,他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也没见楚容有多心疼。   “冻坏了就扔掉,这种东西宫里的花房有的是,朕再差人送来就是。”   话音刚落,只见楚容皱眉看了他一眼,随后进屋去了。谢玄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哪句话惹他不快了。   晚上用饭的时候,两人照旧也是没说几句话。谢玄不似楚容那样沉得住气,时不时看他一眼,见对方完全把自己当空气的样子,一顿饭吃下来也是极不痛快。   换做以前,谢玄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可如今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并不愿先低头打破局面,难得楚容就没一点错吗?好像一副自己对不起他的样子。他不是也对不起自己吗?   谢玄重重的放下筷子,李福泉立马有眼力见的迎上来:“皇上,今晚要回金銮殿吗?”   “不回。”谢玄一边慢条斯理擦嘴,一边盯着楚容,“朕今晚住这。”   楚容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脸上并没什么表情。   自从他生病开始,谢玄就没再行过房事,这段时间更是忙的连过夜都没有,楚容难得清闲自在了几天。可惜好景不长,如今他病好了,谢玄突然要留下,今晚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想到这,楚容眼底浮现一抹冷淡的厌恶。   晚上,谢玄换好寝衣,迟迟等不到楚容。   眼看着已经过了楚容平日休息的时辰,他忍不住唤来小新子,问道:“楚容怎么还没过来?”   沐浴需要用这么长时间?   小新子声音低的跟蚊子一样:“大人...已经在偏殿睡下了。”   谢玄脸色一变,面上随即划过一丝冷笑,他蹭的起身朝偏殿走去。果不其然,偏殿已熄了烛火,一片黑暗。谢玄轻车熟路的摸到床边,一把将床上的人抱起。   楚容猛地睁开眼睛,怒斥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谢玄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隐藏着一份不易察觉的危险:“终于肯说话了?躲我躲到这来了?”   他说着,抱着楚容往主殿的内室走去。谢玄将人放在床榻上,先发制人道:“你要是敢跑,我就把你的手绑床上。”   楚容看着身形高大的男人,面上一片怒意。   谢玄视而不见,直接吹灭了烛火,用命令的语气说道:“睡觉。”   楚容眼见逃不掉,无奈的躺进被子里。他背对着谢玄,整个人躺在不起眼的角落,像是要极力避开什么。   谢玄看着那紧致清癯的腰身在宽大的衣袍下若隐若现,眼神幽深,他爬上床,将楚容抱进怀里。   楚容只觉腰上多了一道桎梏,接着一股蛮力将他拉进一个滚热熟悉的怀抱。   就在他要发火前,身后那道声音贴着耳根响起:“别动,让我抱着就好。”   楚容冷冷道:“这样我怎么睡?”   谢玄闻言松了松他腰上的手臂,半是威胁半是警告道:“你要是乱动,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干什么事。”   楚容身子一僵。   谢玄搂着他,只觉得楚容身上瘦了许多。   他一边闭着眼,一边想对付楚容这样的人,就要来硬的,比如将他绑起来锁在床上任自己为所欲为,不是不愿意和他讲话吗?看他到时候出不出声。   只可惜,楚容绝非可以随意摆弄之人,若自己逼急了他,怕是会让两人的关系更加糟糕。   他不想和楚容走到那种地步。   因此谢玄只能抱着他暗自臆想一番。   楚容安静的蜷缩在那宽大的胸膛中,即使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他都能感受到腰上缠着的手臂的温热。谢玄起伏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呼吸间涌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脖颈处。   楚容清透的双眸却涌动着一片不知名的情绪,他就这么长久的凝视着面前一片虚无的黑暗。   第二日,楚容是被什么东西硌醒的。   他睁眼察觉确实有东西抵在身后,他干净的眉间闪过一丝疑惑,就这么愣了几秒才忽然意识到什么。   楚容眸底当即涌上一片怒意,脸颊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也红了一片。他起身恶狠狠的推开身后的谢玄。   谢玄猝不及防惊醒,醒来便看到楚容怒视着自己,他不明所以,看到楚容愤怒羞红的脸,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谢玄唇角漾开一抹笑,觉得楚容的反应实在好玩:“你怎么跟个姑娘一样?怎么没见过?”   楚容移开目光,看也不看他。   谢玄丝毫不觉得羞耻,反而问道:“难道你没有过?”   楚容怒瞪着他。   谢玄反而被挑起了好奇心,追问道:“到底有没有啊?”   楚容看着一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模样,可谁知道年少时期他会不会对某个人春心萌动,以至于日有所思,夜有所忘呢?   想到这,谢玄萌生出一股醋意,他不依不饶的追问着,誓要问个清楚。   楚容又羞又恼,直接撂下一句“有病”,而后下床走了。   谢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愉悦,他想,你最好是没有。   他想不出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入楚容的法眼,最起码是地位,容貌,品性,才华要与他相配之人吧。年少时,楚容惊艳四国,爱慕者无数,满天下恐怕都找不出这么一个人。   谢玄饶有意味的想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人的身影,他唇角的笑意逐渐僵住,表情也倏尔冰冷起来。 第14章   天气逐渐回暖,燕京城内人们都褪下厚重的冬衣,换上了轻薄的春衫。燕雀回巢,桃叶窕窕,到处一片明媚春景。   各国使臣进京的时间就定在了下月十五。此番来访的除了明齐,西陵外,还有乌桓。   乌桓位于北燕以北,其氏族部落常年游荡在草原之上。这几年,乌桓一族内部动乱不断,自乌桓王去世后,下面几个儿子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经过几年的纷争,二王子乌洛布险胜一筹,成了新的部落首领。   如今南楚已灭,明齐,西陵访燕,乌桓一族自然不能错过,马不停蹄给谢玄传了文书,委婉表达了来访之意,谢玄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这次各位使臣来访对北燕来说无疑是一件大事,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盛况了。   距使臣来访还有一个多月,上至三公九卿,六部各官,下至鸿胪寺,巡防司就忙的不可开交,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上奏到谢玄跟前,扰的他不得安宁,连去兰池宫的次数都少了很多,楚容也乐得自在。   这日,小新子趁着天气好将库房内的东西拿出来整理一番,他不知从哪翻出把古琴。这古琴在库房经年累月的放着,早已生灰。   楚容不忍古琴蒙尘,特意让人又擦拭干净,挪到太阳底下晒晒。   刚进宫那会,谢玄三番两天的往兰池宫送东西,大多是他在外面搜罗的稀世珍品,拿来讨楚容欢心的,只可惜楚容看也不看,都扔进库房生灰去了。   楚容抚着擦净后的琴身,面上虽未表现出来,心中却是有些喜欢的。他从前在楚宫时闲来无事便会弹琴解闷,后来开始学着处理朝政,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加之母后怕他分心,就很少再碰了。   小新子看着他爱不释手的样子,道:“大人既然喜欢,何不弹上一曲?”   楚容垂眸,手指抚过丝丝琴弦:“怕是技艺都生熟了。”   小新子起哄:“一回生,二回熟,多弹几次就好了。大人,试试嘛。这么好的琴,一定配得上你的琴艺。”   楚容心神一动,鬼使神差的坐下,抚弄起了琴弦,动听的琴声如潺潺流水从他手下倾泻而出,仿若天上仙乐。   那琴声时而激进,时而轻柔,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美妙至极,兰池宫的宫人都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侧目看向楚容,一个个脸上带着陶醉痴迷的表情。   谢玄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负手而立,看向抚琴人的眼神炽热灼烈。   楚容注意到他,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谢玄立马问:“怎么停下了?”   楚容淡然自若的站起身:“不想弹了。”   谢玄轻哼一声,低头扫了眼石桌上的古琴:“这琴名凤吟,乃是唐朝乐师李朝然的珍品,安史之乱后流落民间,不知所踪,朕为了哄你高兴,费了很多的力气才让人找回来。”   楚容闻言忍不住看了那琴一眼,眼中含着些许讶色。   谢玄看出他微微发亮的双眸,笑意更深:“不如再弹一曲?”   “不弹了。”楚容吩咐小新子收起来。   “不准收。” 谢玄瞪了小新子一眼,后者露出一个可怜无辜的表情。   他走到楚容身旁,低声道:“你再弹一首,朕今晚可以放你一马。”   果不其然,楚容犹豫了,思索片刻,他又坐了回去。   谢玄得愿以偿,心里却有几分不痛快,他咬牙,也寻了石凳坐下。   小新子等人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楚容,期待他再弹一首。   谢玄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好不容易让楚容答应再弹一首,倒是便宜了这些人。   他指着院里的宫人,薄唇轻启:“你们都出去。”   宫人们不敢违背他的命令,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往外走去   “走远点。”谢玄冷冷道,“谁敢听一下,就割了他的耳朵。”   宫人们如临大敌,一个个飞一般的往兰池宫外跑去,眨眼的功夫,院里就剩了谢玄楚容两人,连兰池宫门口等候的太监侍卫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玄露出满意的神色:“开始吧。”   楚容看神经病一样的看了他一眼,缓缓拨动琴弦。一曲很快弹完,谢玄有些意犹未尽。   “你以前都给谁弹过琴?”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开口问道。   楚容:“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是多少?”谢玄眯了眯眼,“以后不许给别人弹了,只能弹给我听。”   楚容头也不回的往寝宫走去,嘲讽道:“有本事你把别人耳朵都割了。”   谢玄冷哼一声:“你以为朕不敢是不是?”   苏木过来问诊的时候,谢玄已经离开。他一路走过来,见这兰池宫一个太监都看不见,不禁觉得奇怪万分。   待进了内室,看见楚容,才好奇的问:“大人,这宫里的人都往哪去了?”   因着谢玄的命令,小新子等人不敢在这附近待着,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没事。”楚容道,“你进来吧。”   檀宫一事后,楚容病了好几天,好在期间苏木细心照料,谢玄见他医术不错,便让他来侍奉楚容,常来把脉问诊,为楚容调理身体。   趁着这会宫里没其他人,楚容问道:“可查到了什么?”   苏木款款道来:“宫里曾暗自流传着薛贵妃私通的秘闻,至于具体经过一概不知。我找到了曾经在薛贵妃宫里打扫的太监,又问了宫里几个百事通,这些人一开始还闭口不谈,后来收了银子,就全盘托出了。”   “据说是薛贵妃有一日身体不舒服,派宫女去请太医,结果被诊出了孕脉。本是喜事一桩,薛贵妃却脸色苍白,连宫女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恰好那日皇后娘娘也在,好像发了很大的火。”   “皇上当时病重,已有三月没进过后宫,薛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来历不明。皇上得知后,立马将薛贵妃关进冷宫,逼问奸夫。”   “薛贵妃开始还矢口否认,称自己冤枉。事关皇家颜面,皇后娘娘重刑逼问了薛贵妃的心腹,那婢女指认奸夫是薛相身边的一位谋士。早在薛贵妃入宫前,就与那谋士情投意合,入宫多年后依旧念念不忘。薛老大人逝世时,皇上特许薛贵妃回府尽孝,贵妃明面奔丧,私下却与那谋士旧情复燃。随后又趁皇上病重,皇后心力交瘁,多次乔装打扮出宫与谋士偷情。”   “眼见事情败露,薛贵妃知道自己怕是活不成了,便央求皇上不要殃及谢临。皇上龙颜震怒,下令勒死薛贵妃,虽未处罚谢临,却对他疏远许多。”   楚容静静听着,问:“薛贵妃暗度陈仓一事,薛相可知情?”   苏木一愣:“应是不知情的。在薛贵妃被打入冷宫时,薛相声称薛贵妃是冤枉的,还想进宫求情,只是先皇一直不肯见他,后来事情暴露,他大发雷霆,甚至处死了那谋士,也不再说冤枉二字了。”   “薛贵妃死后,先皇还下旨不许薛贵妃入皇陵祖庙,薛相便为妹妹寻了块墓地,牌位供奉在了昭宁寺。”   见楚容不说话,苏木道:“大人,此事有什么可疑之处?”   楚容看似平静,心中却在飞快盘算着,薛贵妃倒台,谢临失宠,谢玄最终坐收渔翁之利,薛炳业不可能没怀疑过他。只是他没有证据,否则早就呈到先皇面前,哪还能眼睁睁看着谢玄登基。   苏木压低声音,又道:“难道这事真和燕帝一点关系也没有?”   楚容摩挲着茶盏,扫了他一眼:“你也这样觉得?”   苏木悻悻低下了头。   楚容淡淡道:“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薛炳业认定此事与他有关。”   苏木下意识道:“怎么认定?”   楚容沉思片刻:“从你方才说的来看,薛贵妃与谋士私通是真,是否有孕还未从得知。”   苏木:“可太医不是都亲自把过脉了?”   “是啊,太医都把过脉了。”楚容将放下茶盖,“事实就摆在面前,为何薛贵妃还口口声声,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是冤枉的?”他彷佛要望进苏木眼眸深处,“要么她在说谎,要么她真的是被冤枉的。我比较倾向于后者,或许那时候,薛贵妃清楚知道自己不会有身孕。”   苏木仔细一琢磨,觉得楚容说的颇有道理。   薛贵妃能冠宠六宫,必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哪能蠢到不喝避子药给自己留下一个这么大的麻烦。她敢当着皇后的面去请太医,说明她早就做过准备,根本不认为自己会怀孕。   楚容:“那个宫女出卖她之后,薛贵妃纵使没有怀孕也百口莫辩,难逃一劫。恐怕...到那个时候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怀孕,毕竟也没多大意义了。”   苏木打了个寒颤,若薛贵妃是被人陷害假孕,他不得不佩服背后之人的狠辣心计。   另一边,楚容也默不作声的思索着,为何皇后那个时候恰好就在薛贵妃宫中,未免太过巧合,这一切像是被人设计好一样。   “皇后和薛贵妃的关系如何?两人平日可有往来?”   苏木道:“关系尚可。薛贵妃虽八面玲珑,但毕竟有圣宠,四皇子也最得皇上喜爱,难免有得意忘形的时候。皇后膝下无子,为人和善,对她多有忍让,并不计较这些。”   楚容眸光微闪:“若我没记错,太医院每日去各宫把脉问诊,都有专门记录的病册,你回去后看能不能找到当年薛贵妃的册子,若是有什么蛛丝马迹再告诉我。另外.....”   他低声说了些什么,苏木先是一愣,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15章   谢玄踏进兰池宫的时候,小新子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在院中侍奉花草。   “楚容呢?”   小新子道:“大人午睡刚起,现正在里面练字呢。”   谢玄往里走去,殿内一个人都没有,楚容练字时喜静,除了小新子,其他人根本不敢来打扰。   谢玄站了一会,也不知楚容是真没看见他,还是看见了不想理,连头也没抬。小新子这会又在外面忙着,别说端茶倒水了,殿里现在连个正眼瞧他的人都没有。   他在兰池宫真是受尽了冷落。   谢玄走到楚容身侧问:“写的什么啊?”   楚容没吭声,谢玄往宣纸上一瞧,这一瞧不要紧,他气的差点压不住火。   满纸笔墨,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旻”字,当真刺眼至极!上一秒还好端端的人,忽然变了脸色。谢玄指着那字,疾声道:“这是什么?”   楚容不明所以,面露疑惑。   谢玄咬牙道:“我问你这是什么?”   楚容听着那质问的口气,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你又发什么疯?”   谢玄狠狠盯着那写的潇洒俊逸“旻”字,恨不得在那上面盯出一个洞来。   “朕看是你心虚,你写字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不该想的人吧,不然好端端的为何要写这个字?”   三国来访的消息整个燕京都知道,王新那个碎嘴子整天叽叽喳喳,楚容不可能没有耳闻,慕容旻还没来呢?就想他想成这样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楚容哪还能反应不过来。他冷冷看了谢玄一眼,根本不屑解释:“随你怎么想。”   “站住!”谢玄厉声呵斥,他手指点着那张笔墨,警告道,“楚容,把你的心思收一收。就算慕容旻是西陵的使臣又怎么样,你想见他,门都没有!”   楚容缓缓转过头,双眸夹杂冷意:“我什么心思?”   谢玄:“你还好意思问?”他说着,黑着脸将那张纸拿起来,上下一扫,才发现这是句诗。   君不见青阳之音高入云,飞扬之上凌苍旻.......   谢玄脸色好了些,但也并没好到哪去。他将那张纸握紧,心想,谁知道这是不是楚容故意写这句的?   最后还是李福泉把小新子喊进来,解释道:“陛下可真是误会大人了。楚大人近些日子无聊,练字都是按着诗书的顺序来。昨日大人写字时奴才还在一旁研磨看着,今日确实是该写这一页,并非大人有意。”   “王新,你解释这些做什么?”楚容微怒道。   小新子缩了缩脑袋,不说话了。   谢玄心头那团疑云散去,气也顺了不少。这会看见楚容难看的脸色,竟有些过意不去:“朕...不是有意的。”   楚容毫不领情,拂袖就走。谢玄见状,暗骂只要是和慕容旻沾边的东西都晦气至极!   眼看离使臣的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谢玄特意叮嘱小新子看紧楚容,不准让他去见什么不该见的人。   十五那天,燕京热闹非凡。   从城门口开始,长街上就堵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挤在道路两侧,想一睹各国使臣的风采,尤其是那西陵皇子慕容旻。   慕容旻当年跟着楚容出使各国,在四国中也是颇有名气的。相传此人博辩古今,才情出众,文雅端方,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慕容旻在哪呢?哪个是慕容公子?”有凑热闹的姑娘踮起脚尖,想找寻慕容旻的身影。   身旁好心的粉衣女子指着中间马背上的男子,急道:“那呢,那呢,穿蓝衣的那个。”   姑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男子坐在马背之上,身姿如修竹般挺拔,他容貌俊逸,气质温润,眼中彷佛天生就会笑,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谦谦君子,如琢如玉”八个字彷佛就是为他而生的。   姑娘忍不住呀了一声,而后双脸红透,她早就听过慕容旻盛名,今日还是第一次见,果真如传说的那般耀眼好看。   “慕容旻都如此出众,那楚容得好看成什么样?”   粉衣女子闻言一笑:“你去皇宫里看看不就知道了?”   天下谁人不知楚容被谢玄困在燕宫之中?   “她们在叫什么?”后面一位少年目光在人群中来回逡巡。   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脸颊两侧编了几个小辫,脸上虽稚气未退,五官却继承了乌洛氏独有的异域风情,鼻梁高挺,明亮的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狂妄。   这便是代替新任乌桓王出使北燕的三王子乌洛兰。   听见乌洛兰的话,他身侧的彪形大汉道:“这些人看见王子风采,忍不住心生崇拜。”   乌洛兰轻哼一声,脸上不免有些得意:“不是都说中原女人温柔含蓄吗?她们似乎比我们乌桓的姑娘还要热情奔放。”   他忍不住拉了拉缰绳,准备放慢脚步,让这些中原人好好瞧瞧他们乌桓男子的高大勇猛。   西梁和东夷的使臣都坐在马背上,大大方方的任人看,唯有明齐的人,一直待在马车里未曾露面,是以百姓都好奇的很。   齐宴轻轻将帘子挑开一道缝,窥视着外面的光景:“本王岂能和他们一样,轻易抛头露面?”   一旁的年轻人道:“他们身份自然比不上陛下您尊贵。”   齐宴眯眼看着前方的乌洛兰,摸着下巴道:“那乌桓王子长的倒是不错,想必乌洛氏的姑娘容貌也差不到哪去,只是听说他们蛮夷女子性格刚烈,不太好驯服。”   周旬讪笑两声:“殿下若喜欢,等回去后臣派人去寻,只是眼下不要忘记娘娘嘱托的正经事。”   齐宴正饶有兴致的看着窗外,闻言败兴的瞥了周旬一眼:“先生怎么和母后一眼啰嗦了,放心吧,本王不会忘的。”   周旬笑笑没说话。   不远处马背上的蓝衣男子面容沉静,他望着远处那巍峨壮丽的宫殿,又似乎是在通过宫殿望着什么人,以至于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激动。慕容旻竭力克制那澎湃的情绪,以防旁人看出什么。   使臣们很快到了燕宫,谢玄等人早在金銮殿等候多时了。   他一身华衣,黑服上金龙盘旋,熠熠生辉,年轻的帝王高居龙椅之上,眉目英俊深邃,眼神扫过之处,给人一种威严的压迫感。   从跨进金銮殿的那一刻起,慕容旻就觉得那视线沉甸甸的落在身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眼神带着一股敌意。   谢玄漠然的看着慕容旻,听说姑娘们为了瞧他一眼,将整个长街围得水泄不通,还是御林军过去,才将人疏散。   他眼底划过一丝不屑。   乌洛兰自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眼神就没停下来过,哪怕他极力掩饰,也无法遮掩脸上的震惊之色。这宫殿镶金嵌玉,富丽堂皇,他此生还未见过如此精美华丽的地方,怪不得父汗说中原是一块宝地。   谢玄看着这东张西望的乌洛兰,内心嗤笑,没见过世面的小蛮子。   众人寒暄一番后,谢玄目光一转,见慕容旻也张望四周,似乎是在找什么人。谢玄眯了眯眼:“四皇子在看什么呢?”   众人闻言纷纷朝慕容旻看去,慕容旻却丝毫不慌,温声道:“我在燕国有一至交好友,多年未见,如今到了贵国,不免思友心切,失了礼节,还请燕帝不要怪罪。”   谢玄皮笑肉不笑道: “四皇子真是说笑了,朕怎么会怪罪呢?”   他面上带笑,端的是宽厚待人,仁和大度,慕容旻等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底下一众臣子却是最为熟悉。   陛下这笑分明是不悦的前兆!   谏议大夫王允一把年纪了,还要操心着一向随心所欲,我行我素的陛下,他唯恐谢玄口出恶言,失了大国风度,便打圆场道:“不想四皇子与我北燕还有如此缘分,能被殿下称作至交好友的肯定也是不凡之人,不知是何许人也?老夫也想见上一见。”   慕容旻徐徐答道:“大人应该也认识的,正是前楚太子,楚容。”   王允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他一时着急,竟然忘了这两人的关系。   王允无不尴尬的哦了一声。   慕容旻淡然自若,对上方的谢玄道:“敢问燕帝,为何不见楚容呢?”   谢玄皱了皱眉,殿内登时陷入一片死寂。 第16章   不知谁答了一句:“那楚容难登大雅之堂,一个小小的太史令而已,这岂是他能来的地方?”   堂上顿时鸦雀无声,慕容旻听着他话语间的轻蔑,脸色有些难看,贺兰旭下意识朝谢玄看去,果不其然,谢玄神色阴郁,不知是气有人诋毁楚容,还是气慕容旻。   谢玄道:“楚容如今是我北燕的人,四皇子,为何如此关心他国臣子?”   明眼人都能听出他话中暗含的不满,慕容旻还未说话,一旁的齐宴好心解围道:“阿旻和楚大人乃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至交好友,想是多年未见,思友心切,这才问了一句,还请燕帝不要怪罪。”   “无碍。”谢玄嘴上这么说,脸色却一直黑着,“他好的很,不劳四皇子挂念。”   慕容旻抿了抿唇:“不知陛下可否允我同见他一面?”   谢玄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这个慕容旻如此得寸进尺,上来就敢提这种要求,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他没空。”谢玄不耐烦道。   慕容旻:“在下并不急于一时,敢问楚大人何时有空?”   众人一时都捏了把冷汗,都说慕容旻性情温和,怎么这会如此不依不饶?陛下现在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简直是骇人的程度。   贺兰旭抢在谢玄开口前道:“陛下说楚大人没空,是前些时候大人身子不适,现下似乎好了。”   “既然如此,”他转身对龙椅上的谢玄道,“明日陛下在金云台设宴款待各位使臣,不如将楚大人一并请来吧?”   谢玄脸色骤变,不懂贺兰旭这是搞的哪出。   齐宴听见这话眼前一亮,欣然道:“这个主意好,不如燕帝明日将楚容叫来,好好热闹一番,总归大家都是旧相识。”   那楚容是个貌美的,只可惜他贵为南楚太子,自己再欣赏,也只能远观不可亵玩。后来平阳城破时,他有心想要走楚容,只可惜被谢玄抢了先。   慕容旻颔首道:“还请燕帝应允。”   乌洛兰虽远在乌桓,但也听过那南楚太子的盛名,他一时好奇的很,唯恐天下不乱的附和:“对,把他叫出来,让我们看看。”   谢玄闻言眼中迸出寒光,乌洛兰天不怕地不怕,却被那眼神看的心里发毛,他别过头,强装镇定的咳了一声。   谢玄神色冷硬,若只有慕容旻请求,他还会毫不留情的驳回,可如今齐,陵,乌桓三国使者都这么说了,他不能拂了所有人的面子,何况底下还有这么多臣子看着,若是拒绝,怕是不好。   “朕考虑一下。”谢玄沉声道。   齐宴眼中露出一点笑意,朝慕容旻眨了眨眼。后者也是面上一喜,回以一笑。   众人又说了一番场面话,谢玄便让人带着他们去使馆歇息,说明日再设宴为尊客接风洗尘。   除了乌洛兰一行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其余人不是身娇肉贵便是柔弱文臣,一个个早已疲惫不已,尤其是齐玮,巴不得赶紧去沐浴就寝。   待谢玄离开后,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去,唯有贺兰旭站在原地未动。他叹了口气,心知自己是走不了,遂抬脚朝后殿走去。   谢玄在御书房早已等候多时了,一见贺兰旭,立刻不满道:“你方才在朝上说的是什么意思?”   贺兰旭徐徐道:“慕容旻此番是铁了心要见楚大人,连那齐宴都在一旁为他说话,陛下不好推脱,何不顺水推舟,让两人见上一面?”   “否则那慕容旻不会善罢甘休,与其让他私底下找机会与楚大人见面,不如就在陛下眼皮底下?如此,陛下也更放心。”   一番话讲完,谢玄的气下去了不少。仔细一想,贺兰旭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想到楚容要见慕容旻,他心里仍是不痛快。   将贺兰旭打发走后,谢玄转身去了兰池宫。   小新子一看他的脸色,便警铃大作,奉茶的时候小心至极。楚容这会刚用完膳,谢玄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忽然道:“这菜还合你胃口吗?”   前几日他给楚容请了一个宫外的厨子,那厨子自小在南楚长大,做的一手楚地的好菜,听小新子说,这几日楚容胃口好了不少。   楚容道:“还行。”   谢玄把玩着手中那串檀株,直视着楚容的眼睛:“慕容旻来了。”   他目光犀利,试图透过楚容平静的表面窥探底下隐藏的心思,不知是楚容是真的没反应还是伪装的太完美,谢玄又道:“还指名道姓要见你。”   饶是他竭力克制,众人依旧都听出那话中暗含的不满和怒气。   当着一众大臣和齐王的面,他不好回绝,可若是楚容这边出了问题,那他们就不好说什么了吧。思及此,谢玄清了清嗓子: “你要是不愿,朕随便替你找个理由打发了。”   楚容颇有深意的看着他。   谢玄一时被那眼神盯的心里发虚,冷哼一声:“你就这么想见那个慕容旻?!”   楚容看他一副要胡搅蛮缠的样子,站起身离开了。   谢玄跟着他进了内室,气道:“不说话,你是心虚了吗?”   楚容毫不留情道:“你若想无理取闹,就去别处。”   谢玄起身,三两下将人按在榻上,用力堵住了他的唇,良久才松开,楚容憋得脸色泛红,正微微喘着气。   谢玄眯眼:“你这嘴既然说不了让朕高兴的话,不如就堵上不说。”   楚容提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又被他俯身堵住,谢玄啃咬着那微凉的唇瓣:“总之明天乖乖待在朕的身边,不许乱看别人,不许和别人走的太近,尤其是那个慕容旻。”   他用力咬了一下楚容的唇。   “你到底听到没有?”   楚容只觉得唇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他微微蹙眉,愤怒的看了谢玄一眼。   “不说话?”谢玄一把拽下楚容的衣带,笑得有几分邪气,“希望一会你也能忍住不吭声。”   楚容眼底划过一抹讶色,他推开谢玄就要起身,却被谢玄眼疾手快的拦住,往床上带去。   “放开我!”楚容厉声道。   “现在会说话了?”谢玄将人弄到床上,冷哼一声,“晚了。” 第17章   第二日,众人一早便到了金云台,只是迟迟不见谢玄的身影。   慕容旻坐在席间饮茶,不时朝来处的小径望去,齐宴看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阿旻,人迟早会来的,不用急。”   慕容旻点点头:“昨天的事还未向太子道谢。”   他指的是见楚容的事,齐宴并不说自己也有私心,只举起酒杯不在意道:“客气什么。”   “中原人就是爱讲究,吃的东西还搞这么精细。” 乌洛兰看着桌上摆满的精致菜肴和糕点,啧了一声,他拿起一旁的酒杯喝了一口,撇嘴道:“这酒喝起来怎么跟水一样。还是我们乌桓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才痛快!”   “这酒确实没有乌桓的烈。”赛木面无表情的喝着,他看了看不远处空荡荡的龙椅,不禁皱眉,“都这么长时间了,为何北燕的君主还不现身?”   乌洛兰冷哼一声:“竟然让我等这么久,太不把我们乌桓放在眼里了。这就是他们北燕的待客之道?”   他在这坐了半天也不见谢玄的影子,心中颇有怨气。就当他坐不住的时候,金云台外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嗓音:   “皇上驾到——”   席间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纷纷侧目看去,谢玄走在最前面,黑衣金冠,俊美无俦,一副睥睨天下的狂妄霸气。然而大多数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后面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一袭青白衣衫,玉骨清姿,两人站在一起,明明一个浓的像墨,一个淡的似水,看过去竟也毫不违和。   多年未见,慕容旻几乎是一下就看到了楚容,他深吸一口气,饶是拼命克制面上表情,也难掩激动,齐宴眯了眯眼,看向楚容的眼底划过一抹惊艳,一旁的乌洛兰同样如此。   对于这个亡国太子,他本想不客气的奚落嘲讽两句呢,此时看到楚容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一时竟忘了自己早就编排好的话。他瞪着眼看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玄看着这几人的眼神,重重咳了一声,他皮笑肉不笑的对几人道:“诸位见谅,朕来晚了。”   齐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燕帝事务繁忙,来晚了些也正常。”他将目光重新落到楚容身上,调侃:“怎么楚大人也来的一样晚?”   谢玄率先接道:“他起晚了。”   齐宴闻言一愣,总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劲,他尚且来不及多想,谢玄便已招呼众人入座了。   慕容旻激动的看着楚容,琥珀色温柔的眼眸饱含着无尽的思念,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哪说起,舌尖在齿间不停打转,最后嘴唇蠕动,似乎是叫了一声楚容的名字。   楚容神色一动,平静的眼眸泛起些许涟漪,刚想回应,余光便捕捉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   谢玄站在不远处阴沉的看着两人,他目露凶光,递给楚容一个警告的眼神。楚容敛眸,转头对慕容旻浅浅笑了一下,便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慕容旻不舍的看着他的背影,最终也坐了回去。   谢玄在心底重重的哼了一声,他面上挂着优雅得体的笑,举起杯盏,朗声道:“今日朕特意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诸位不要嫌弃才是。”   “燕帝说的哪里的话。”齐宴笑得开怀,瞥了眼一旁侍奉的宫女,“佳人美酒相伴,孤高兴还来不及。”   他脸上带着邪肆风流的笑,桃花眼带着几分醉气,看上去就像一个浪荡的纨绔子弟,全然没有半分储君该有的模样。   周围的燕臣大眼瞪小眼,心想,都说齐太子□□风流,果真名不虚传。薛炳业也微微皱眉,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竟然还能看到比谢玄还不像话的人,实在罕见。   乌洛兰轻哼了一声,看向齐宴多了些鄙夷,而齐宴身后带来的几位臣子都一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样子。   齐宴浑然不觉周围人对他的打量,自顾自和谢玄等人喝酒聊天。宴席上乐声泠泠,美人舞姿摇曳,一番热闹欢快的景象。   “说起来,我和楚..楚大人好几年没见了,不知楚大人这几年过的还好?”   齐宴说着说着,就将话题引到了楚容身上。他笑盈盈的看着楚容,等着对方的回应。   慕容旻也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的男子,眼中的担忧关切几乎要溢出来。他看的太过专注,全然没注意到上面谢玄冷飕飕的眼神。   楚容淡然一笑:“我很好,劳太子挂心了。”   慕容旻闻言,心中的忧虑并未少半分,他忍不住道:“可楚大人看上去比几年前消瘦了不少。”   谢玄捏紧了酒杯,他脸上带笑,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依四皇子所言,朕是虐待他了不成?”   慕容旻笑得很是勉强:“燕王陛下说笑了。”   谢玄心里哼了一声,他看慕容旻就是这样想的吧。   齐宴适时出来打圆场:“哈哈故人重逢,实在是喜事一件,楚大人,孤敬你一杯。”   楚容看着齐宴举起的酒杯,很给面子的喝掉了桌上的酒。齐宴见状,唇边勾起一抹愉悦的笑。   乌洛兰则是转着圆溜溜的眼睛,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他以为楚容落到北燕手中,怎么也应该是一副落魄狼狈的样子,如今一看,发现这简直和他想的大相庭径。   那男子静默的坐着,虽未说话,可实在让人难以忽略。他身上散发着矜贵清冷的气息,举止从容得体,丝毫不见任何羞色窘态。   乌洛兰眼中挂着明晃晃的失望,同时也有几分好奇。外人皆道谢玄狠辣阴毒,怎么这楚容落到他手上,连层皮都没掉呢?   他盯着楚容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讥讽的想,莫不是用什么手段把燕王给蛊惑了吧?   乌洛兰越看越不满,认为败者就要有败者的样子,楚容这副姿态,不知道的以为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呢,再者他实在看不惯楚容那张太过女气的脸,一个男人竟然长得比女人还好看。   乌洛兰对此很是不耻。乌桓崇尚勇者,男儿们在草原上长大,自小与雄鹰,野狼为伴,个个身姿矫健,勇猛高大。楚容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子,和他们乌桓男儿比起来简直差远了。   思及此,乌洛兰稍显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个坏笑,他扯着嗓子对楚容道:“楚大人不如也和我喝一个吧?”   楚容微微一愣,没想到随即举起了酒杯。   乌洛兰摆摆手,嗤笑:“用这个喝多没意思,要喝就喝的痛快点。”   “我先干为敬。”他拿起酒壶,直接将壶口对着嘴灌了进去,酒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乌洛兰三两下将喝了个精光,他毫不在意的抹了抹嘴,冲楚容挑眉:“怎么样?”   楚容道:“二王子酒量了得,我望尘莫及。”   “这才多少?我在乌桓喝的酒可比这个烈多了。”他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催促着楚容,“楚大人快喝啊,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如此堂而皇之的为难楚容,除了慕容旻谢玄,在场大多数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围观着这场好戏。   谢玄看他不依不饶的样子,当场就忍不住了,赶在楚容开口前沉着脸道:“楚容晚些时候还与朕有事相商,这酒就别喝了,免的误事。”   他话中带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强硬,显然是不快了。   众目睽睽之下楚容不好不应,轻声说了句:“是。”   乌洛兰气的捏紧酒杯,他少年心性,大庭广众之下被驳了脸面,心中恼火的很,没想到谢玄竟然如此不给面子。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赛木拦住了:“王子,不要忘记王上的话,切勿生事。”   乌洛兰想起父汗的嘱托,气的牙痒。他自小被宠着长大,从不懂忍气吞声四字是什么,此刻却要忍着,这让他如何受的了?   乌洛兰不敢对谢玄不敬,恶狠狠瞪了楚容好几眼撒气。   这一插曲很快过去。谢玄表面在与众人畅饮闲谈,实则注意着楚容的一举一动,最重要的是看楚容有没有和慕容旻眉来眼去。   索性楚容一直在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对周围都视若无睹。见他难得这么听话,谢玄心中十分高兴,因此并未注意慕容旻和齐宴看向楚容时各怀心思的眼神。   席间各国使臣一直不停恭维着谢玄,就连东夷的人也时不时插上几句。众人将北燕一众臣子捧的喜笑颜开,便是薛炳业等人也不自觉的抬高了下巴。北燕的国力虽比不上前几年鼎盛,但也不是他们能轻易得罪的。   他们此番来访便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与北燕交好,百利而无害。   乌洛兰眼中闪过鄙夷的神色,父汗还怕他们凑在一块对乌桓不利,就这一个个只会拍须溜马的,能干什么啊?   他不甘心自己受了冷了,放下酒杯阴阳怪气的说了句:“就这么干喝也是不是太无聊了些?”   齐宴一笑:“美人相伴,二王子还不满意的?”   说到美人二字时,他特意朝楚容的方向暧昧的看了一眼。   乌洛兰:“啧,一点意思也没有,不如我们来晚点刺激的?”   齐宴眼前一亮,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请说。”   乌洛兰微微挺起胸脯:“比射箭。”   众人一脸兴致盎然,还以为他能说出多什么好玩的事情。乌洛兰毫不在意:“怎么样?比不比?”   他刚被谢玄下了面子,现在急于扳回一局,借此出一番风头。   少年明亮的双眸扫过席上众人,挑衅道:“你们不会是不敢吧?怕自己箭术不精,输给我?”   谢玄心中不悦,皮笑肉不笑道: “你们谁去陪二王子玩玩?”   他一发话,下面一位年轻的武将瞬间坐不住了,噌的一下站起来:“我来。”   那武将走到乌洛兰面前:“怎么比?”   乌洛兰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又慢悠悠坐了回去,将那武将晾在一旁。   众人愕然看着这一幕,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楚容也投来打量的目光。   武将声音夹杂着一丝怨气:“二王子这是何意?”   “你还不配和我比。”乌洛兰倨傲道,“赛木,你去。”   赛木恭敬的点了点头,对那武将道:“你打败我,才有资格和王子比试。”   武将闻言,脸上尽是屈辱愤怒的表情。   宴席上静寂无声,众人不约而同的想,这乌洛兰年轻轻轻,竟如此狂妄?谢玄面上冷若冰霜,就连一向好脾气的贺兰旭,燕雪深脸色都不太好看。   “比不比?”赛木看着那武将问道。   武将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好。”   金云台虽没校场占地宽广,用来比试也算绰绰有余。宫人们很快在百米外放好箭靶,武将急于表现一番,杀杀他们的锐气,他率先拿起弓箭,将箭矢对准了远处的红心。   嗖——   接连几箭射出,除了一支射偏的,其他全部正中红心!   身后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武将释然的松了口气,挑衅的看向赛木。   后者面无表情的走上前,上箭,拉弓一气呵成,下一秒利箭齐出,箭鞘已全部钉在红心靶处。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甚至还有许多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众人面色愕然,纷纷瞪大了眼睛,而那武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这眼前魁梧的壮汉倒真有几分本事。   他输的心服口服。   武将面色涨红,声音细弱蚊蝇:“我输了。”   说罢逃也似的回到了座位上。   乌洛兰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他爽朗的笑声回荡在众人耳边,听上去尤为刺耳:“还有谁要上来比试一番吗?”   “我来!”又是一位年轻气盛,不甘认输的武将。   赛木抱拳道:“请。”   毫无疑问,这武将也败下阵来。乌洛兰笑的极为猖狂,连杯中的酒都觉得有滋味起来。   北燕武臣咬着后槽牙,誓要扳回一局,一个个自告奋勇,最后皆成了赛木的手下败将。   乌洛兰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傲慢道:“还有谁?”   谢玄坐在高台之上,脸上的表情险些都快绷不住了。   这些没用的家伙,比不过还要比,一个个上赶着去给他丢脸!   谢玄沉着脸朝燕雪深的方向投去一眼,适逢燕雪深也坐不住了,接收到谢玄的意思,他不再犹豫,当即起身,道:“我来。”   他的声音不似寻常武将那么粗狂豪迈,却温和有力,让人难以忽略。   楚容随众人一同向他看去,目光淡若薄雾,看不出什么情绪。   赛木见这人生的文弱秀气,是以并未放在心上,他对燕雪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燕雪深微微一笑:“阁下先请。”   赛木也没客气,利箭出鞘,依旧是百发百中的好成绩。燕雪深神色如常,此刻场上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尤其是北燕朝臣,他们都希望燕雪深都够一举击败赛木,挫一挫乌洛兰的盛气。   燕雪深走上前,面上是一贯的稳重平和,比起魁梧高大,锐气凌人的赛木,看上去毫无攻击性。但当他举起长弓的瞬间,眼神蓦地凌厉起来,如同一把带尖的锋刃,杀气凛然,寒芒毕现。   那箭矢以锐不可挡之势,破空而来,竟直接穿过红心,将箭靶震得四分五裂。   燕雪深一箭接着一箭,那健美的身姿,出神的箭术,将在场的人看的目瞪口呆。待比试完毕,席间爆发出比先前还更为猛烈的鼓掌喝彩之声。   北燕的几位老臣特意朝乌桓使臣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尽是扬眉吐气的得意。   赛木收起开始的傲慢之色,这才正眼看向燕雪深。他素来钦佩强者,即便输了也没有愤怒羞愧,而是缓缓朝燕雪深抱了一拳,以表敬佩。   燕雪深朝他颔首回礼。   楚容将燕雪深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心知这人并不好对付。   “这位大人可不要高兴的太早。”乌洛兰可没有赛木那般潇洒,他冷哼一声,饮下最后一口酒,而后用袖子抹了下嘴,大步朝燕雪深走去,“还有我呢。”   他毫不客气的打量着燕雪深,原以为用不着自己出场,赛木就能收拾的了他们,没想到这人有点本事。   燕雪深不卑不亢道:“请二王子指教。”   他说这话时隐约带了点期待的意味,不只是他,在场的几乎都对乌洛兰的箭术好奇万分,谢玄也不例外。   毕竟这小蛮子狂成这样,他倒要看看乌洛兰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竟让年长于他的赛木都心服口服。   “这箭靶都被你毁成这样,没法比了。”乌洛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不如我们玩点有意思的?” 第18章   众人闻言连酒也不喝了,纷纷伸着脖子,侧目而视,好奇这两人会如何比试。   燕雪深看上去也是跃跃欲试的模样:“请说。”   乌洛兰勾唇一笑,他抬手朝某个方向指了指,道:“我们就射那个吧。”   燕雪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一愣,那是湖边的一棵垂杨柳,那树柳叶锋利,柳枝细长,微风一吹,枝条从湖上掠过激起片片涟漪。   现场安静了一瞬,而后如滚水一般沸腾起来。   “这如何比?”   “难不成二王子是想效仿古人百步穿杨?”   乌洛兰语气中带着轻蔑,他微微抬起下巴,倨傲的看向燕雪深,“我们就射柳叶,敢不敢?”   “三箭之□□中就算赢,如何?”   此话一出,席间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那柳叶又细又窄,便是燕雪深也不一定能射中,乌洛兰敢这么比,箭术是何等的高超精进?   众人议论纷纷:“二王子莫不是开玩笑的吧?这怎么可能射的中?”   “是啊,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办不到。”   “我看未必。”贺兰旭笑盈盈的附和,“二王子既然敢这么说,就必定可以做到,天下竟有如此出神的箭术,不知二王子可否让我们见识一番?”   早在这群人质疑的时候,乌洛兰就心生不悦,想迫不及待的漏一手了,此刻贺兰旭一开口,他立马答应下来。   “好。我就让你们开开眼!”他大步上前,吩咐道,“把我的箭拿来!”   一旁乌桓的随从立马恭敬的呈了上来。   乌洛兰左脚迈出,下盘稳妥,他拉弓上弦,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专注认真的神情和方才那个高傲狂妄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谢玄晃了晃手中酒杯,冷眼看着,楚容也一眨不眨的盯着乌洛兰。   那柳枝随风晃动,极难瞄准,乌洛兰倒是极有耐性,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举着,似乎在寻找一个时机。   唰——   箭矢骤然飞了出去,射断了百米外细长柔若的柳叶,叶子悄无声息的掉在了地上,若是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任何异样。   四下静谧,满座皆惊。   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难怪这乌洛兰小小年纪如此狂妄,竟是有这样了得的箭术!   乌洛兰看着周围震惊钦佩的表情,不禁得意万分,这可是他从小就苦练的绝技,他自小在射箭方面就极有天赋,整个乌桓他骑射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许是第一箭射的太漂亮,他有些得意忘形,心中浮躁,第三箭只堪堪擦过了柳叶,并未射中。饶是这样,在众人看来也已是了不得。   三箭中了两箭,乌洛兰挑了挑眉,对结果还算满意。   “到你了。”他挺着胸脯,嚣张的看向燕雪深,话语间满是轻蔑之气 “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燕雪深并未理他,只是出神的盯着远处晃动的柳枝,心中默默盘算着。   谢玄看着他并不轻松的表情,眼底浮现了一抹忧虑,想是燕雪深没把握射中。   方才贺兰旭故意让乌洛兰先射,一是为了摸清他的实力,二是北燕不至于如此被动。   若乌洛兰没射中,他们象征性射两箭,最后落个平局,不至于太难看。可他竟然射中了,这就让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眼看燕雪深迟迟不举箭,乌洛兰不耐烦的催促:“到底比不比?你要是不敢,可以直接认输。”   谢玄轻哼一声,这小蛮子可谓是用心险恶,燕雪深进退两难,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无论哪种,北燕都会丢尽颜面。   燕雪深抬眸,铿锵有力道:“比。”   这答案倒在谢玄的意料之中,若是连比都不敢比,那北燕真是丢人丢大了。   乌洛兰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燕雪深举起弓箭,屏气凝神,似乎在寻找一个最佳时机。众人大气也不敢喘,紧张又期待的看向中间的男子。   嗖——   在漫长刺激的等待中,第一箭终于射出,只可惜与柳叶擦身而过,并未射中。   北燕众臣面上不禁有些失望,为那差之毫厘的距离感到惋惜。楚容面色不惊,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   燕雪深的箭法无异是十分出彩的,他的箭势磅礴,每一箭都彷佛带着万钧之力,若是用在战场之上,必定大放异彩,神勇无敌,可在此处,却不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那柳叶细窄如长条,轻柔若无骨,瞄准是一回事,要射中又是一回事。这其中靠的不是蛮力,而是巧力,以刚克柔,是万万行不通的。   他观察着燕雪深的一举一动,见人眉头微皱,似乎想不明白自己瞄准了为何没射中。好在他为人聪颖,很快悟道了其中要领,就这么试了两次,第三箭终于中了。   虽是输了,却也不至于输的太难看。   乌洛兰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见胜负已定,立马毫不留情的对着燕雪深嘲讽一通。燕雪深虽为人宽厚,但被他一个半大少年当众奚落,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乌洛兰越说越来劲,甚至还挑衅着笑道:“堂堂北燕,泱泱大国,竟无一人比得过我这个稚嫩小儿,哈哈哈哈哈看来你们也不过如此。”   “还有谁要上来比一比?”   “若是没有,我可就当你们认输了。”   他先前被谢玄下了面子,脸上无光,此刻只觉心胸舒畅,终于出了口恶气!   武臣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又是羞愧又是愤怒,他们有心站出来,却又没那个能力,毕竟连燕将军都败给了乌洛兰。   放眼整个北燕,有谁的箭术能比燕将军还好?   谢玄端坐在龙椅上,脸色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的了,如乌洛兰所说,满朝武将竟然没有一个人比得过他,传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那边乌洛兰还在催促着,放言比不过就认输。赛木多次暗示他不要太过,乌洛兰却假装没看见,他可不会放过羞辱北燕这么好的机会,谢玄给他的难堪他都要一一还回去。   就在群臣都在想应对之策时,乌洛兰的眼神不经意到了楚容身上。   他眸中一亮,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谢玄当众让他难看,这其中可是有楚容的一份“功劳”。   思及此,乌洛兰高声道:“不知楚大人敢不敢试试?”   谢玄脸色骤变,慕容旻则是眼皮一跳,齐玮正在挑逗一旁侍酒的美人,听到楚容的名字,讶然的抬起了头。   楚容道:“我箭术鄙陋,比不上二王子。”   乌洛兰冷哼一声:“方才拒了我的酒,现在又不肯与我比试,你好大的面子!怎么?还当自己是那万人之上的楚国太子吗?”   他打定主意要羞辱楚容一番,不顾赛木的阻拦大声道:   “今日你不比也得比,识相的话,就站出来和我比试一番!”   谢玄顿时怒不可遏,眼底闪过一丝狰狞杀气:“二王子如此冒犯我朝重臣,是对朕有什么不满,对北燕有什么不满吗?”   这话说的可谓是毫不客气,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陛下好端端为何发这么大的火,若只是因为乌洛兰对一个六品官员不敬,未免有些太小题大做,况且楚容一个六品官员,算哪门子重臣?   乌洛兰出使北燕,背后代表的是整个乌桓,陛下竟然如此不顾情面。   楚容看着谢玄盛怒的模样,平静如深潭的眸底泛起一丝波澜,那波澜如燕过无痕一般,很快消弭了踪迹。   赛木站出来替乌洛兰解释,表示他们并无任何不敬之意。贺兰旭也急忙站了出来,道:“使者言重了,王子乃我国贵客,陛下今日特意设宴款待,如此看重与乌桓的情谊,怎么可能真的怪罪王子殿下?”   乌洛兰在一旁咬着嘴唇不说话,一双眼中半是畏惧,半是愤怒。听到贺兰旭这冠冕堂皇的话,他忍不住握紧拳头,双眸迸射出一抹寒光。   他乃是乌桓最受宠的王子,是乌洛族未来的首领,身份地位何其尊贵,从小到大谁见了他不卑躬屈膝,曲逢迎合,从来没有一个人敢给他脸色看,更没有人敢当众斥责于他。   这个谢玄竟然敢这么对他......   乌洛兰少年心性,最是要面子,谢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他,他羞愤难耐,再也忍不下去,大声道:“燕王不敢让楚容与我比试,是怕他输给我?怕天下人知道这些人都是我乌洛兰的手下败将吗?”   大殿上静的落针可闻,方才赛木与贺兰旭一来一回的说着客套话,好不容易将场面稳住,两人正准备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翻篇,乌洛兰一句话粉饰太平,局面再次紧张起来。   不少人吓出了一身冷汗,赛木的后背亦是湿了一片,就差跪下对乌洛兰喊祖宗,求他住嘴了。   “连个敢迎战的人都没有,你们北燕也不过如此!” 乌洛兰全然被怒火烧光了理智,谢玄越是拦着,他越是要羞辱楚容,“楚容!你若是有种,就出来与我比试,别像缩头乌龟一样躲着!”   谢玄怒不可遏,若非顾忌着乌洛兰的身份,今日定要让此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他递给楚容一个安抚的眼神,正要拒绝,楚容却忽然站起,朝他一拜:“陛下,请允臣与二王子比试一番。”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个别人瞧着楚容清泠泠的风姿,怀疑他那作画写诗的手兴许连弓都拉不动。乌洛兰则是斜睨着楚容,觉得这人还算识相。   谢玄闻言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你真的要比?”   这可不像楚容一贯的作风。   他眯着眼看楚容,希望楚容顺着他的话拒了。   楚容敛眸,轻声道:“是。”   谢玄不说话了。   在场的人各怀鬼胎,对于北燕众臣来说,楚容肯与乌洛兰比试,无疑是最好的结果。这样既满足了乌洛兰的要求,又保全了北燕的颜面。   楚容若是输了,他们大可以对外说楚容区区一介囚奴,根本代表不了北燕。若是赢了,他们压根就不认为楚容会赢。   只是.....关键还是要看陛下怎么抉择。   谢玄沉思良久,最后终于在楚容坚决的眼神和群臣殷切的期待中,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众臣闻言纷纷松了一口气,齐玮来了兴致,楚容输赢于他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美人射箭,这般不可多得的场面。他坐正身子,准备好好观摩一番,余光却瞥到慕容旻镇定自若的表情。   “我怎么瞧着阿旻你一点都不担心楚大人呢?你们可是至交好友。”齐宣晃着酒杯,朝神色紧绷的谢玄瞥了一眼,“倒是燕王,看上去紧张的很呐。”   慕容旻莞尔一笑。   乌洛兰颐指气使的对楚容道:“若是你输了,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楚容看着他脸上遮掩不住的坏笑,没有一丝犹豫:“好。”   谢玄却是握紧了拳头,脸上寒意遍布。   乌洛兰眼珠转了转,思索着什么方法可以让楚容难堪,又能将打谢玄的脸呢?   可惜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楚容一句话就打断了他的思绪:“若是你输了呢?”   乌洛兰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大概是没想到楚容竟然还敢提要求,他不满的瞪着楚容:“你说什么?”他怎么可能会输。   楚容静静的看着他,语气并未有半分起伏:“若是二王子你输了呢?”   瞧着楚容这不依不饶的模样,乌洛兰压着心头怒火,随口道:“那我便向北燕献上三千牛羊。”   楚容应的飞快:“可以。”   赛木似觉不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乌洛兰狠狠瞪了回去,反正楚容不会赢,他怕什么?   看着楚容的身影,乌洛兰暗自决心,等会非得让楚容跪下来给自己磕头赔罪,还要让他像舞女一样,脱衣唱曲倒酒一个都不能少!   他等着看楚容的好戏!   另一边楚容从宫人手中接过弓箭,时隔多年,那沉甸甸的长弓落入手中,勾起了一丝渺远的回忆,他情不自禁的用手抚过冰冷漆黑的弓身,垂下的长睫挡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怎么?难道楚大人不会用吗?”乌洛兰心中有气,见缝插针的就要奚落楚容。   楚容未答,这让乌洛兰有种被无视的感觉,心中更加恼火。   楚容慢条斯理的上箭,举弓,拉弦,不少人觉得一套动作下来,还真像那么回事。齐宴满意的眯了眯眼,只觉得不愧是南楚皇室精心教养出来的,连射箭这样的动作都做得如此赏心悦目。   宴席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中间的男子身上,那人风姿绰越,精致玉白的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骨子里却透着一种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他双手执箭,目视前方,那冰冷强大的气场,彷佛世间万物都该臣服在其脚下。   风吹起他的墨色长发,衣袂飘起,若流风回雪。那弓上的箭蓄势待发,彷佛能穿过山海云巅,偏执箭人眉梢眼角又生的如此动人。   在座的诸位不禁都看呆了眼,这般绝色,难怪当年楚君盛名远扬,名动天下。   谢玄的眼神已然变了,他痴迷的看着楚容,同时脸上一抹愤愤之色,他恨不得将其他人的眼珠子剜下来,或者将楚容捆住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楚容是他的人,只有他才可以看,其他人凭什么?   他怨恨的扫视了一圈,见众人脸上或惊艳或激动的神色,脸色都快扭曲了。   就在众人还未从楚容的美貌中回过神来,箭矢出鞘的破风之声猛地将他们拉回现实。   利箭飞速朝百米外的柳叶袭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拦腰截成两段,那速度快的让人只来得及看到空中划过的流畅弧线。   有武将忍不住发出一阵欢呼,这惊人的速度,利落的箭法,不得不为之喝彩。乌洛兰脸色骤变,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告诉自己冷静,楚容中了一箭不一定能中第二箭,那一箭或许只是侥幸。   一箭射毕,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皆是箭无虚发,均又快又准的射中了柳叶。   北燕群臣已经顾不得楚容的身份了,一个个惊讶的合不拢嘴,纷纷拍手叫好,放声大笑。在他们看来,只要能给北燕争光,管他是什么人。   燕雪深站在一旁,看向楚容的眸中不禁带了一抹敬佩和赏识。   谢玄黑眸翻涌,看向楚容的眼神透着一种狂热和占有之色,他按耐住激动的心情,赤裸裸盯着不远处那个风轻云淡,面无波澜的男人。   齐宴激动的拉着慕容旻说个不停:“楚大人藏得好深,这箭术称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吧。”   慕容旻笑道:“他以前就这般厉害,无人能敌。”   两人声音不大,却准确无误的飘进谢玄耳中,谢玄神色一暗,瞪了慕容旻一眼,只可惜后者完全没有察觉到。   乌洛兰已经傻了眼,他指着楚容,手指都在颤抖:“这...怎么可能.....”   楚容微微颔首:“献丑了。”说着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   还献丑了,乌洛兰气的快要吐血,他练了不知道几年才勉强射了两箭,这个楚容竟然能全中,速度还这么快!他怔怔的站在原地,恨不得在楚容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哈哈哈哈让二王子见笑了,不知楚大人这箭法王子可还满意?”   “愿赌服输,二王子可不要忘记自己的诺言才是。”   “今日这番比试可真是痛快!”   武将们一改先前的颓态,扯着嗓门对乌洛兰喊,这小子先前如此嚣张,如今可算让他们逮住机会,狠狠取笑一通了。   乌洛兰被他们羞的面红耳赤,却还是梗着脖子没好气说了句:“区区三千牛马,有什么好赖账呢!”   “二王子果真豪迈!”   赛木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去怕是不好向王上交待了。   楚容赢了乌洛兰,朝野上下欢喜一片,三千牛马说不上少,可也绝对不算多,最重要的是保住了北燕的颜面,区区蛮子怎可骑到他们头上?   谢玄面色含笑,看着很是高兴,还特意当着众人的面将楚容大肆夸奖了一番。   慕容旻目光缱绻温柔的看向楚容,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他自年少时就与楚容在一块读书习武,对楚容的了解是远远胜于其他人的。   从前在南楚,楚容的箭术便是个中翘楚,出神入化。他虽比同龄人成熟稳重,到底也是少年心性,喜欢做些恣意潇洒的快活事。   天气暖和时,他们会去平阳城外跑马打猎,一路山花烂漫,马踏蹄香,回程时顺便在酒舍买壶沁香的梨花白,笑吟吟说着话往回走,那酒香混着花香似乎绵延十里不散,这么多年一直让他念念不忘。   慕容旻回过神,环顾四周,忽觉一阵恍惚。   这里是燕宫,不是楚国,也早就没了太子楚容和质子慕容旻。   他自嘲的笑了笑,看着记忆中清冷寡言,意气风发的少年,慕容旻猛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心中说不出的惆怅。   原来昨日轻蹄快马,满袖梨香,都已成死灰之木,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第19章   直到这场宴会结束,慕容旻都没能找到和楚容说话的机会。好在他要在这待上一段时间,不急于这一时。   齐宴称有要事和谢玄商讨,随他一道去了御书房。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晚上谢玄过来时,脸色不大好看。   小新子已见怪不怪,要是哪天皇上笑着进兰池宫,自己还不习惯呢。他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给谢玄上了一杯冰糖菊花水。   谢玄喝了一口就搁下了,他拖着下巴盯着楚容俊美的侧脸,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情欲:“朕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会一手这么好的箭术?”   楚容避开他的眼神:“现在知道也不晚。”   谢玄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抽走他手中的书,不爽道:“怎么不晚?慕容旻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会使箭?”   楚容并未否认。   谢玄心里极不舒服,慕容旻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针,想到他在楚容身边待了近十年,他就嫉妒怨恨的要死。楚容身上到底有多少慕容旻清楚,他却一无所知的事情?   想到这,他胸膛快速起伏了一下,直勾勾盯着楚容:“以后慕容旻知道的,我要知道。他不知道的,我也要知道。你把你们在楚宫的那几年,现在一五一十的交代给我。”   楚容眉头微拧,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谢玄咬牙:“全部。”   楚容显然不想理他:“不过是一起读书玩乐,都是些琐事,没什么好说的。”   谢玄光是听到一句“一起读书玩乐”就嫉妒的眼红了,他控制不住的去想十年间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要用多久才能赶上那十年,才能像慕容旻一样在楚容生命中留下无可替代,独一无二的记忆。   谢玄凑到楚容面前,他离得太近,鼻子几乎快要碰到楚容自己的,楚容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忍不住向后仰了一下。   谢玄却勾住他的下巴,泄愤一般的说道:“你不想说就算了,只是你记住,我才是你的枕边人,是日日夜夜与你肌肤相亲的人,所以最了解你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那个什么慕容旻。”   “往后若再让我听别人口中听到你的事,”谢玄暧昧的看着楚容,“我就狠狠罚你一次。”   楚容面色一变,他推开谢玄,骂道:“无耻。”   谢玄却是不恼,还慢悠悠道:“说起来,有一件事,是慕容旻不知道,但我却熟悉的。”   楚容直觉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果真,下一秒,谢玄就下流道:“他恐怕不知道你在我身下承欢时,会是怎样一副样子。”   无论听多少次,楚容也无法习惯他这样的荤话,面色变了又变,又气又怒,脸都红了一片。   谢玄说着似乎还有些得意:“此事除了我,天底下没第二个人知道吧。”   楚容用尽全力平复心下的火气,冷声道:“因为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无耻之徒。”   谢玄微微一笑,并不以此为耻。   这把楚容气的够呛,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谢玄的唇,眸中掺杂着些凉意,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盛安街 薛府   “苏太医,难为你还要跑一趟。”妇人笑盈盈招呼着他,“绿绮,快给苏太医上茶。”   这妇人慈眉善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富贵之气,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尤为明显,瞧着很是亲切,谁也想不到毫无架子的妇人乃是当朝宰相薛炳业之妻。   薛炳业在外威名远扬,心机深沉,行事狠辣,对家人却是极为包容疼爱。薛夫人有胃疼的老毛病,常常食不下咽,薛炳业请了全燕京的大夫诊治业不见好,索性从宫里叫了位太医诊治。   这太医便是苏木,苏木年纪轻轻,医术了得,自从他给薛夫人扎了几针后,薛夫人不仅没再犯过胃疼的毛病,胃口也好了很多,人瞧着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苏木放下医箱,道:“夫人近来可好?”   “好好好。”薛夫人笑道,“托你的福,睡得好,吃得好,昨儿吃了一碗杏花乳酪,胃也没有不痛快。”   苏木:“那在下就放心了,夫人虽有所好转,但切记一定不要吃生冷之食。”   “记着呢。”   薛夫人见苏木医术高超,相貌品行都不错,打心底喜欢这年轻人。她爱说笑,常在苏木施针时同他话家常。   薛炳业进门时两人聊的正欢,薛夫人不知听到了什么,笑得眉眼弯弯。   “什么事这么开心?”   薛炳业大步跨进屋内,他刚下朝回来,身上还穿着大红官袍,显得人极有精气神,许是在官场沉浮多年,那双眼明明平静如波,却透着一股震慑之力,显得严厉刻板。   薛夫人答道:“知道苏太医医术高明,没想到连女子内症都治得了。方才我说婉宁的事,苏太医说可以给个方子调理,保证明年开春婉宁怀上小子。”   薛炳业与夫人孕有一女,名薛婉宁,去年嫁给了工部主事之子江赢。薛婉宁嫁过去一年半载,肚子业没动静,薛妇人着急上火的很。   薛炳业知晓夫人平日为这事费了不少心神,闻言脸上似乎带了点笑意:“这倒是好事。”   “改天把婉宁喊回来,让苏太医把把脉。” 薛夫人拍了拍苏太医的手,“苏太医,劳烦你费心。”   苏木恭敬道:“夫人客气了。”   “一会你吃盏茶再走。” 薛夫人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这一直是我的心头病。先前不是没找过太医院的御医,江湖名医也请了不少,没一个有用的,幸亏还有苏太医。”   苏木一边收拾药针,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江湖上许多招摇过市,打着名号行骗的人士,没想到连相府的千金都敢诓骗,许是他们还心有忌惮,并不敢加害薛小姐,若是寻常人家,那可真是悲剧了。”   薛夫人听他说到最后话中已满是同情,忍不住问:“什么悲剧?”   苏木:“许多人花大价钱请来神医,往往最后人财两空。这群神医以调理身体为由,趁机卖药,时机一到再用些法子使女子假孕,饶是再厉害的大夫也看不出破绽。”   “神医拿了钱逃之夭夭,这被诓骗的女子头两个月症状像是真有孕一般,两月之后,便会腹痛无比,身下流血。许多人会以为滑胎是自己体质的缘由,实则不然。”   “这些女子身体都健康的很,并非不能受孕,只是太过心急,神医就抓出这一点骗取钱财,所谓调理身体的秘方实际就是避子药,他们怕病人没买几副秘方就有了身孕,丧尽天良的骗人喝避子药,那些体质弱的人喝的多了,伤到身体,便再也不能生育。”   薛夫人听到这已叫骂出声:“杀千刀的!就该把这些骗子抓进大牢里去!真是可怜了那些被骗女子,我宁儿若是也摊上这种事,把他们的头砍了都是轻的。”   她又骂了几句,让绿绮将苏木好生送出去。   苏木走到前院便让绿绮回去:“多谢姑娘,送到这就可以了。”   绿绮行了一礼,转身羞答答离开。苏木吐出一口气,走了没几步,便有管家过来喊:“苏太医留步。”   “苏太医。”管家道,“我家老爷有请。”   这管家名叫张福,为人精明伶俐,对谁都赔着张笑脸。苏木来了几次相府,听他说左腿有风寒,还给了他几个药包泡脚,因此张福对他印象很好,好几次都亲自送苏木出门,两人聊的还算愉快。   “不知相爷找我何事?”   苏木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跟着张福往西院去。   张福安慰道:“苏太医不必紧张,不是什么要紧事。”   苏木似乎松了口气,还与他闲聊起来:“上次送张管家的药包,不知用完了没有?”   张福踢了踢腿,笑道:“用完了。多亏了苏太医给的方子,小人后来又照着药房去回春堂配了些,这些时日腿好多了。没想到十多年的老毛病,还能让苏太医治好,真是无以为报。”   苏木:“为医者,救死扶伤乃是本分。”   张福嘿嘿一笑:“我张福名不副实,此生没什么福气,人老了却来了运气,遇见苏太医这样的好大夫。前些日子去算命,那老先生还说我命中有贵人,说的不错,薛相与苏太医都是我的贵人。”   苏木意外道:“张管家还去算命?”   张福:“到这个年纪,总觉得世事无常,祸福旦夕就在一瞬之间,遇见什么事去算算心里安心。”   见苏木似乎不以为然,张福知道读书人不信鬼神之说,也不屑去算命测运。他作为相府的大管家,走在大街上也是有不少人奉承讨好的,心里傲气的很。虽敬佩苏木,但也不想让年轻人瞧轻了自己,于是挤着眼玩笑道:“苏太医不去算算吗?燕京主街东头的测字馆可灵了,不少达官贵人都去呢。”   苏木客气道:“有空去瞧一瞧。”   “好!”   两人说笑着走到西院的书房,薛炳业就在里面等着他。 第20章   金銮殿   这日谢玄上朝时,吏部给事中方同称有要事禀奏。   谢玄看他一脸愤怼的模样,不动声色的往下打量了一圈,发现官员们个个神色凝重,气氛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直觉出了什么事,沉声道:“准奏。”   吏部给事中大声道:“臣要参户部右侍郎魏礼民残害同僚,挟权纵欲,利用职务之便,行不正之事,此等作风败坏之人,万不能留!”   此话一出,有个别人面露讶色,谢玄眉头微皱,方同一个吏部给事中为何要参户部的人?   魏礼民听见有人参他,立马跳出来红着脸道:“一派胡言!陛下,方大人诬陷臣!”   谢玄没理他,对方同道:“出了什么事,你如实道来。”   “是。”方同道,“陛下,可知吏部郎中江自清告假一事?”   这个谢玄自然是清楚的,凡是告假的官员都须写折子奏明原因,江自清前几日递上来的折子说是突然病倒,需修养几天。这江自清年纪大了,有点毛病业正常,他并未当回事,直接准了。   见谢玄点头,方同情绪更为激动:“陛下,江自清病倒并非偶然,而是被人气倒的!”   说着他狠狠瞪了魏礼民一眼:“陛下体恤下臣,开春让户部将太仓库中的物料变卖,换成现银赏给官员。浩荡皇恩,臣等感激不尽。可有人却玷污陛下圣意,对陛下大不敬!”   “折成的五百两现银,规定一人十两,官员自行排队领取,魏礼民私藏赏银,只将银子分给与他交好的官员,且一人有五十两之多!江自清大人排队时,那赏银明明还有不少,魏礼民却借口发完了,江大人气不过,不过争论几句,魏礼民恼羞成怒,不仅派人驱赶江大人,还出言侮辱,以至于江大人郁气难消,病倒在床。”   谢玄与台下的贺兰旭对视一眼,为官员分发赏银本是贺兰旭的主意。近年来国库充裕,每年因积放已久,发霉损坏的布料,香料,木材数不胜数,这些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放坏了实在可惜。   于是贺兰旭提议将每年国库中损坏的存货低价卖出,得来的赏银分发给官员,权作激励,既力行节俭,又可以笼络人心,使其沐浴皇恩。   其实每年折现的奖银都不多,官员们先到先得,自行排队领取,没领到的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十两银子也不多,大不了下一年早来会罢了。   官场上污龊之事不在少数,两人没想到这赏银发放之事竟也能被做手脚。   谢玄眸色沉沉,看向魏礼民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除了他克扣赏银之外,还因这魏礼民与薛炳业关系匪浅。   魏礼民此人先在地方任职了几年,后来被薛炳业提拔进了户部,可惜他心术不正,不好好做事,平日里惯会钻营取巧。前户部尚书致仕后,薛炳业曾力荐时任户部右侍郎的魏礼民上任,但被谢玄拒了。   最终他定了左侍郎朱晓天接任尚书一职,朱晓天虽有才干,但为人老实木讷,谨小慎微,魏礼民仗着背后有薛炳业撑腰,并不把这个上级放在眼里,平日作威作福,惹的许多人不满。   听见方同对自己的控诉,魏礼民反驳道:“方大人说话可要讲道理。本官按章程办事,谁来得早这赏银就先发给谁,江大人来得晚没领上,也要怪本官没给他留着?”   方同冷哼一声:“该不该发给江大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公私不分,拿朝廷的官银送人情,真是好大的脸!”   魏礼民被他说的面红耳赤:“方大人一再污蔑本官是何居心?口口声声说本官送人情,证据呢?”   方同被堵得说不出话,他并非不知那些人是谁,只是这些人大多与薛相关系匪浅,他心中忌惮薛炳业,唯恐说了得罪人,再惹祸上身。   魏礼民见他不说话,气焰更盛:“方大人空口白牙,说话可要讲证据!再者明明是江大人自己来晚了,还误会本官,本官不过与他争论几句,怎么就是侮辱了?”   方同没想到这厮如此无耻:“江大人清廉明正,克勤克俭,呕心沥血了一辈子,你说他一脸穷酸,丢吏部的颜面,还污蔑江大人只不过做做表面功夫,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逍遥快活!这不是侮辱是什么?!”   眼见这两人越吵越凶,谢玄道:“朱尚书。”   一瘦高的男子出列:“臣在。”   此人正是户部尚书朱晓天。   谢玄睥睨道:“方大人所言是否属实?”他指的是魏礼民用赏银结党营私一事。   朱晓天眼皮一跳,老实道:“回陛下,赏银发放一事,一直是由右侍郎管,臣并不知情。”   听着这不得罪人的回答,谢玄冷笑一声:“那你这个户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朱晓天敏锐察觉出谢玄的怒火,吓出了一头汗,忙跪了下去。   魏礼民心道,若不赶快解决这事,真调查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他心下又了主意,大着胆子道:“陛下,若江大人真因为臣的无心之言病倒,臣愿上门向江大人赔礼道歉。至于那十两银子,臣愿给江大人补上,就从臣的私房钱里出。”   谢玄还未说话,方同却是先气笑了,“江大人为官数十年,你还敢拿十两银子侮辱他?你真以为他在乎的这十两银子?”他语气充满讽刺,“就算你真的想送,怕是也送不了了。江大人昨晚一口气没提上来,已经去世了!至于害死他的凶手就是你,魏礼民,魏大人!”   话音刚落,如巨石投湖,引起轩然大波。   方才还安静的金銮殿如炸开的锅一般,顷刻沸腾起来。魏礼民如当头一棒,脸色血色尽褪,眼底开始弥漫着起一抹恐慌:“这...这怎么可能?”   方同愤怒的声音回响在大殿的角落,盖过身后窃窃的议论之声:“臣恳请皇上惩治凶手,否则江大人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有一些素来与江自清交好,或为他打抱不平的官员也跪了下去;“请陛下惩治凶手,为江大人伸冤!”   他们当中大多看不惯魏礼民,平日里对他积怨已久,这会喊起来声音洪亮,竟有震天响的气势。   谢玄看着地上跪倒一片的臣子,眼中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他停了魏礼民的职,让他回府待命,期间不许踏出家门一步。待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进行处决。   魏礼民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整个期间,薛炳业不发一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日晚上,谢玄秘密召朱晓天和贺兰旭进宫议事。   朱晓天诚惶诚恐,深觉陛下召自己前来是为了调查魏礼民。他与魏礼民共事多年,知道他用赏银笼络官员一事多半是真的。但知道有什么用,官场多年,他深知明哲保身才是正道,有时候做个“哑巴”未尝不好。   英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说好听点是英雄,说难听点那就是愣头青。除非事情捅到皇上面前,平日里魏礼民在背后搞个什么小动作,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魏礼民一事,无非是公私不分,滥用职权,可偏偏牵扯上人命,且还是朝廷官员的命,这就有些棘手了。   “朱大人紧张什么?”贺兰旭从容的摇着折扇,笑眯眯道,“陛下叫你过来,就是问几句话。”   朱晓天丝毫不敢放松:“是,臣一定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谢玄淡淡道,他声音很好听,可在朱晓天起来不怒自威,震慑力十足,“当初朕将你提拔到这个位置上,你做的确实不错,朕很欣慰没有看错人。”   朱晓天松了口气:“谢陛下夸奖。”   “先别记着谢。”谢玄扯了扯唇角,“朕让你用心办事,可没让你用心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你把户部管的乱七八糟,任由魏礼民一个侍郎横行霸道!朕看你既然治不了,不如就把尚书之位让给他做!”   朱晓天猛地跪了下去:“皇上息怒。”   谢玄:“若不是你胆小怕事,纵容默许,那魏礼民怎么会狂妄到这种地步?堂堂一个尚书,被下属爬到头顶上作威作福,你不嫌窝囊丢脸,朕还嫌!”   朱晓天一个五十多的老人被谢玄骂的满脸通红,梗着脖子说不出一句话。   贺兰旭温声道:“朱大人,陛下也不是怪你。那魏礼民毕竟是你的下属,他犯了错,你管教不严,自然也难辞其咎。”   朱晓天:“是是是。”   贺兰旭:“那朱大人觉得魏礼民犯下此事,该如何惩治?”   朱晓天思索片刻,心一狠道:“魏礼民滥用私权,欺辱同僚,害的江大人一病不起,理应罚俸三月,降级处置。”   谢玄脸色一沉,贺兰旭立马道:“事关命案,若惩戒太轻,恐难以服众。”   朱晓天擦了擦汗:“那再杖责三十。”   贺兰旭提醒了一句:“朱大人,你与魏礼民共事已久,应是最了解他的。抛去江大人一事,魏礼民这么多年来做的勾当,真的只是杖责三十就能够的?”   朱晓天忽而沉默了,见他不说话,哐一声,谢玄冷着脸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朱晓天浑身一颤,看见谢玄几欲发火的脸色,彷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快速想道,陛下不满薛相已久,魏礼民与薛相一派关系匪浅,莫非陛下是想借魏礼民一事趁机清除薛相势力?   他若揭发了魏礼民必然会得罪薛相,可得罪薛相和得罪陛下,孰轻孰重,他还是有分寸的。今日若是说不出让谢玄满意的答案,他就别想走出这殿门。   他咽了咽口水,突然喊道:“陛下,魏礼民多年来贪污受贿,背地里拉帮结派,违反朝廷纲纪,臣看守不严,愧对陛下,每每想到都痛心疾首,今日实在忍无可忍,请陛下严惩魏礼民,以正朝纲!”   谢玄:“哦?贪污受贿?爱卿可有证据?”   朱晓天凛然道:“待臣回去后便事无巨细的上奏给陛下。”   谢玄勾唇道:“不急,先起来喝杯茶。”   待结束这场问话,朱晓天出去的时候,背上衣衫湿了一大片。贺兰旭忍俊不禁的回过头,正色道:“陛下,真要借魏礼民一事对薛相发难?”   谢玄凝望着腰上挂着的那串漆黑珠串,眼神陡然一凛:“这两年薛炳业事事谨慎,几乎找不到什么把柄,今日之事不失为一个机会,就看魏礼民能给朕多大的惊喜了。”   贺兰旭点点头,忽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听说昨日齐宴又来找陛下了?”   谢玄眼底划过一丝讥笑:“他想向朕讨要楚地的五座城池。”   当年燕,齐联合灭楚,燕军率先破了平阳,功劳远大于明齐。两国以楚水为界,划分楚国,燕国自然多占了些。当时明齐便有些不满,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还是贼心不死。   “真要讨要也应是齐王亲自与朕商讨,派一个还未执政的皇子过来做什么?”谢玄摩挲着那珠子,脑中忽浮现楚容的身影,他弯唇一笑,“这段时间朕忙于朝政,疏忽了客人,传令下去,朕要在皇家围场举办狩猎,邀请几位使者一同参加。” 第21章   自三国使臣入京已过去半月,这半个月宫中热闹了不少。乌洛兰玩腻燕京后,每日都进宫给谢玄问好,说是问好,每次从金銮殿一出来,就到处溜达着闲逛。   人一闲下来,就喜欢找点事干。乌洛兰是真的想找事,他在各宫各处打听楚容的住处,准备为金云台上的事狠狠出口恶气。   父汗得知他输了三千牛羊,丢了乌桓的脸面,在信中将他训斥一通,扬言回去有他好看。乌洛兰这口气憋了好久,先前被燕京的各种新奇玩意迷晕了眼,暂时将这事搁浅,这几日得了空,越想越气愤,一门心思的想报仇雪恨。   宫人们都心照不宣的避而不答,一看见他就躲躲闪闪,这把乌洛兰气得够呛。   小新子将近日宫中的见闻惟妙惟肖的将给楚容听,讲的眉飞色舞。   “现在大家伙看见二王子都低着头走,唯恐他找上自己,二王子在宫里待了半天,一个搭理他的都没有,走的时候脸都是绿的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是他们草原上的草绿,还是他的脸更绿。”   楚容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小新子道:“大人,这几日还是少出门为好,万一遇上那个二王子,白沾一身腥气。”   他说这话其实也有私心,一方面是为了楚容的安全,另一方面则是防着慕容旻。陛下曾私下嘱咐过他,尽量不让楚大人出门,尤其是不能和慕容旻见面,他一直谨记在心。   “大人先忍忍,过几日陛下在皇家猎场围猎,热闹的很。有陛下在,二王子肯定不敢找大人麻烦。”   楚容并未吭声。小新子也不觉得尴尬,转头又絮絮叨叨说起了别的事。   皇家猎场占地千亩,猎场内山岭崇峻,禽兽聚集,更有无数湖泊沼泽。此刻正值春日,草木丰茂,万物复苏,乃是围猎的好时节。   谢玄在帐内设了群宴,邀众臣和使者同聚。   “人都齐了?”   李福泉扫了一圈:“回陛下,王爷还没到。”   谢临性野,来这种地方必然坐不住,这时候不知在什么地方撒欢呢,谢玄并未放在心上:“无妨,不用管他。”   一些武将早已按耐不住的进山林捕猎去了,乌洛兰摩拳擦掌,誓要在猎场上夺得头彩,一雪前耻。他们乌桓人从小就在是马背上长大的,打猎简直是轻而易举。   他翻身上马,走之前还余怒未消的看了楚容一眼:“哼!”   乌洛兰勒紧缰绳,大喊一声,烈马如射出的箭弦,顷刻跑出几米远,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一片尘沙之中。   贺兰旭也不知是夸奖还是什么,笑吟吟道:“二王子还真是年轻火气旺啊。”他转头对安静饮酒的燕雪深打趣道,“燕将军为何还坐在这?不去凑个热闹?若是博得头彩,陛下有赏呢。”   话音刚落,一旁就有人接话:“燕将军若去了,那头彩还有什么悬念?以前哪年不是这样?”   “此言差矣,今年不同以往,我看那二王子走的时候气势汹汹,头彩是他也说不定呢。”   有人立马为燕雪深抱不平:“秦大人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将军比不上乌桓的小王子?”   “哎呦我哪敢啊,李副将这可冤枉我了。”   李副将不依不饶: “那你是什么意思?”   燕雪深并未在意两人因他而起的争执,他漫不经心的往楚容的方向瞥了一眼,看人在那安稳的坐着,忽想起那日他执箭的模样,原以为楚容箭术了得,也会跟着去围猎呢。   楚容许是感受到什么,忽然扭头看来,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碰撞在一起,燕雪深瞧着那平静到有些淡漠的漂亮眼眸,一瞬间心脏倏尔加快,他立马移开视线,象征性的抿了口酒。   “齐太子与四皇子怎么不去凑个热闹呢?”谢玄忽开口说道,他话中问的虽是两个人,眼神却只盯着慕容旻一人看。   齐太子冲舞姬抛了个媚眼,道:“打猎哪有坐这喝美酒看美景舒适?”   慕容旻:“在下并不擅长骑射,还是不去了。”   “对。”齐宴附和道,“阿旻你就坐这同我一块喝酒聊天吧。”   “既然七皇子不想动,那便好生坐着吧。”谢玄站起身,“朕好久没来猎场,出去走走,诸位自便。”   他大步向外走去,走到楚容身边时,脚步一停:“楚大人,可愿与我一同走走?”   谢玄看似询问,实则威胁,楚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起身和他一块离开。   谢玄唇角笑意扩大,颇有深意的扫了慕容旻一眼。   齐宴看着这二人离去的背影,心觉诧异,看来传言果真不假,燕帝对这个亡国太子甚为器重。   此刻慕容旻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阿楚与燕帝的关系似乎非常密切。   直到走出营帐很远,楚容才不客气道:“你想干什么?”   “不是说了出来走走?”谢玄领着他往山中走去,“这么好的风景,不看岂不是可惜?”   见谢玄果真只是想散步,楚容放心了些。   山中时不时传来鸟雀的啾啾声,明媚的春光落在山间,草木秀竹翠色欲滴,偶有簇簇山花自枝头绽放,风一吹,枝头乱颤,落了一地花瓣。   两人安静的在山路上走着,楚容正惬意欣赏着美景,手忽然被人握住。   谢玄不由分说抓着他的手,任他如何挣脱,都牢牢攥着。楚容脸色紧绷,毕竟两个大男人牵着手被人瞧见实在不好看。   谢玄眼中带着愉悦的笑:“这没有旁人,围猎的都在山的另一边,不会往这来。”   说着他抓紧楚容的手,拉着人往刚深处走去。   “我小时候每次来都喜欢往山上跑,没记错的话,那边有个挺大的山洞,我把它当作秘密基地,一待就是半天。”谢玄心情似乎很好,“这里的果子也好吃,我去给你摘几个。”   楚容安静听着,心道,没想到他还会摘山里的野果吃。   谢玄松开他的手,回来时手里多了几个红润的小果,看上去像樱桃,却比樱桃更晶莹剔透,宛如玛瑙。   “尝尝。”   楚容看着红果,有些迟疑。   谢玄像是明白了什么,走到一旁的溪水边洗干净又拿回来。   楚容没理他,拿起一个塞进嘴里,这果子微凉,果肉甜中微酸,很是可口。   “这是什么果?”   谢玄摇头:“不知道。”   楚容一愣:“不知道你就敢吃。”   “放心吧,没毒,我都吃好几年了。”说着,他邪魅一笑,“若有毒,那我和你就在这山间做一对亡命鸳鸯。”   楚容淡淡扫了他一眼。   谢玄笑意更浓,拉着他往里走去。两人进了一个山洞,这洞穴深十几米,洞口外被石壁上的藤蔓遮掩了大半,阳光只能从窄小的缝隙处照进,以至于洞内黑乎乎的。   谢玄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摸出了火石,由于洞内潮湿,他点了好几次才亮起来。   楚容扫视一圈,刚想问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还未开口,忽然被谢玄抵在石壁上吻住了双唇。   这个吻极其热烈,他撬开楚容牙齿,与他唇舌交缠,竭力撩拨着。楚容双腿发软,只能趁他停歇的空挡推开他。   饶是点了蜡烛,洞内也依旧昏暗,楚容看不清谢玄的脸,只能听到很重的喘息声。   “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又被摁在墙上,含住双唇。   “这个地方,我只带你来过。”黑暗中,谢玄含情脉脉道。   这是他年少时的秘密基地,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与楚容分享这一切。   两人呼吸相撞,谢玄眼眸深邃,像被什么点燃似的,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在体内横冲直撞,让他想要将这个人狠狠压在身下,听他在自己耳边喘息求饶。   楚容察觉他的意图,一时气的面色通红,他再次推开谢玄,冷声道:“你敢!”   谢玄暗哑的声音在洞内响起:“我为何不敢?”   楚容皱了皱眉,飞快往外走去。   他真是高估谢玄了,竟不知谢玄还想在这样的地方做那种事!人怎么能像野兽一样,在山野中席地而躺,随意交躏结合?!他就不怕被人发现?   谢玄却不让他离开,他将楚容扯回来,压在身下,附在耳边暧昧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这种东西只有你会喜欢!”   谢玄冷笑一声,他又亲又摸,极力撩拨着楚容,直到人毫无抵抗之力,才缓缓解开衣裳。   直到衣裳褪尽,楚容感到一丝冷意。谢玄把他拥进怀里,低笑道:“等我服侍完,楚大人再说喜不喜欢?”   山林静谧,洞内却时不时传来阵阵低吟喘息之声,那声音萦绕在洞口,久久不散。   谢玄顾忌着外面还有一群人等着自己,并未弄太长时间,否则两人第二日都出不了山洞。   楚容冷着脸一言不发的往山下走去,谢玄心情很好的在后面慢悠悠跟着。   “为何好端端生气了?你刚才难道不是也很喜欢?”他知道楚容不喜欢听这些话,却想看楚容羞红的脸,故意说给他听。   楚容道:“你如此荒淫无度,不知廉耻,就不怕被人发现?”   “不怕。你这么说,其实是不喜欢?”谢玄盯着他,弯唇笑道,“不喜欢为何喘成那样?旁人若是站在洞外,恐怕以为里面的人享受的很呢。”   楚容脸色青一片白一片,转过身不再搭理他。   谢玄怕他又不理自己,想上前哄几句,他刚走近楚容,却敏锐的听到一阵破风之声。   两人同时扭头看去,见一箭矢朝着面门飞速袭来,那架势像是要射穿人的脑袋! 第22章   “去, 给我捡兔子!”谢临颐指气使的吩咐道。   楚逍耷拉着一张脸,不情不愿的走过去。   自从上次在檀宫门口得罪谢临,这人就记恨上了他, 甚至还去钦天监找他麻烦,恰好他偷懒不在, 副监正为了讨好谢临, 亲自来府上把他揪过去。   从那以后谢临时常过来,使唤自己给他端茶倒水, 捶胳膊捶腿,怎么折磨人怎么来。   楚逍虽不情愿,但到底忌惮他。想到上次这人拔了自己的舌头, 他就心有余悸,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是不要和谢临一般见识为好。   楚逍就这样哄着自己, 把自己哄成了谢临的小厮。   待他把兔子拿过去,谢临打量了一番, 满意道:“不错, 还挺肥。”   他勒了下马绳,准备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楚逍给他捡箭捡兔子山鸡累了一上午,见状用商量的语气道:“我累了,歇会吧。”   谢临却是气笑了:“你是主子我是主子?你累了关我什么事?”   楚逍:“那你让别人去给你捡。”   谢临威胁道:“不行, 就你来。”   “你别欺人太甚。”楚逍咬牙道。   他想到这些时日被谢临当奴才一样使唤, 不仅身累,内心更是大受打击。想到以前风光无限的日子, 楚逍第一次确切体会到了何为亡国奴。   他竭力忍住泪水,起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谢临皱眉道:“你去哪?”   “你管不着。”楚逍头也不回道,“老子不伺候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割我舌头我也不怕!”   谢临骑马两步横栏在他面前, 刚要训斥好大的胆子,却看到楚逍一双通红的眼眶和紧咬的嘴唇。   他先是一愣,随后嗤笑一声。   楚逍脸瞬间红透,又羞又怒:“滚开!”   谢临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他以为这些时日楚逍应该吃够了教训,没想到还是死性不改,随意对自己不敬,骨头真够硬的。   “滚开。”楚逍重复道,声音却小了很多。   谢临阴着脸看他,思索该如何教训他。   两人正对峙着,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喧闹声,随即侍卫的声音传遍山林。   “不好了,有刺客!”   有刺客!   两人神情均是一变,也顾不上教训楚逍了。他调转马头,朝侍卫走去;厉声道:“怎么回事?”   “回王爷,有刺客混进来了!陛下遇袭了!王爷还是快些离开这吧。”   楚逍闻言神情有些紧张,谢临哼了一声:“回去再和你算账,走。”   营帐内   气氛低沉,一众朝臣扎堆站着,谁都没想到围场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有人敢行刺天子。   谢玄脸色阴骇的吓人,那箭虽没要了他的命,却射中了他的手臂。左臂的伤已将衣裳染红一片,随行的太医止完血后开始小心翼翼的清理伤口。   “楚容呢?”谢玄环顾四周,皱着眉问。   贺兰旭立马道:“楚大人在另一个帐篷,已经有太医过去检查了。”   谢玄沉着脸嗯了一声。   山间草木茂密,那刺客藏在草堆里放箭,他当时连个影都没瞧见。现如今羽林卫包围了整个猎场,严禁任何人出入,可刺客还是不知所踪。   这让他怎能不恼火。   另一处   楚容正出神的想着什么,苏木忽掀开帘帐,一脸紧张的走了进来。   “大人,可有哪里受伤?”他听说皇上遇刺的时候楚容也在,立马提着药箱主动过来了。   楚容回过神,淡声道:“我没事。”   苏木放下心:“在下还是再给大人细致的检查一番吧。”   他靠近楚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几不可闻道:“大人说的不错,薛炳业生性多疑,那日特意将我留下询问可有药物能使人假孕,我如实相告后,他托我在太医院查查当年薛贵妃的册子。”   巧的是,他当初翻遍了整个太医院都没看到薛颖的记录册。院正说库房里的病册曾被整理过,有些不知被放到哪去了。不知是真丢了还是被人销毁了。总之,薛颖的记录册丢失,更加引起了薛炳业的怀疑。   “他已经在找当年在薛贵妃宫里贴身伺候的宫人,调查这件事了。”苏木道:“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不用了,让他自己去查吧。”楚容摇摇头,“万一他真的查出来什么,也省了我们许多功夫。”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木循声望去,见一蓝衣男子焦灼的走了进来:“阿楚,你没事吧?”   楚容一怔,他许久不曾听到过这个名字。楚容抬眼看向来人,慕容旻和记忆中的模样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少了几分青涩稚嫩,多了几分成熟明朗。   苏木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说,十分有眼力见的下去了。慕容旻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直到人走出帐篷,才疾步上前作势要帮楚容查看伤势。   “我没受伤。”楚容解释道。   “我听到燕帝遇刺受伤,以为你也伤到了,没事就好。” 慕容旻陡然松了口气,“想来那刺客是冲着燕帝去的,并不想伤害无辜。”   楚容嗯了一声,脑海中浮现出谢玄将自己扑倒的一幕。   两人摔在地上堪堪躲过一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紧接着第二箭射来。这次他们没那么好的运气,饶是谢玄紧急躲避,还是被射中了胳膊。   “阿楚。”楚容回过神,见慕容旻一双眼涌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他竭力克制道,“我先前找不到机会与你说话。这么多年,你...在燕宫还好吗?”   旧友重逢,楚容也难免有些动容。他眉目柔和如三月春风,用以往两人说话时那样的口吻温声道:“我还好,不用担心。”   慕容旻有心想问更多,却想起了裴弄的嘱托:“对了,裴将军让我转告你,他也很好,你不必担心。”   当初裴弄拿着秘信逃出,敌军还曾在楚国大范围搜寻过,后来不了了之,以为裴弄早就死了。若不是慕容旻将他藏在西陵边境,恐怕难逃一劫。   慕容旻这次来北燕时就和裴弄商量过,若楚容在燕国受尽折磨,他就想办法救他走。   他了解楚容,从前在楚国时他就喜欢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遇见麻烦也习惯一个人抗。现在楚容说他还好,慕容旻清楚知道这不过是他的说辞。再好能好到哪去?从天之骄子,帝王储君沦落到亡国太子,阶下囚奴,这岂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他刚到北燕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员都能贬低羞辱楚容,更别说谢玄喜怒无常,性情暴躁,楚容这两年怕是没少吃苦。   慕容旻越想越愤怒,他张了张嘴,想问楚容要不要离开燕宫。只要他想走,自己一定拼了命带他离开。   可惜话还未说出口,他就瞥见了楚容脖颈上一道青紫的痕迹。   细白修长的脖颈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痕迹极为暧昧,像是被什么人咬出来的。因为衣服的遮掩,那吻痕并不容易被发现,只有楚容转头时偶尔才会显露出来。   慕容旻愣在原地,如遭雷击。这是....谁干的?   他大脑一片混乱,连谢玄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   “四皇子在这干嘛?”谢玄一进来就看见慕容旻在这,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他受了伤,口气也不怎么好。   慕容旻却没有心情在意,他站起身心不在焉道:“我来看楚大人。”   谢玄一屁股坐在楚容身边,开始问东问西。   “太医给你检查过了?”   楚容:“嗯。”   “怎么样?”   “没事。”   慕容旻在一旁怔怔听着,直到此刻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谢玄脸上的表情真的是一个君王对臣子该有的吗?楚容如此冷漠,他竟然也不在意,像是习惯了一般。   他开始回想那些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比如为什么金云台的宴会两个人是一块过来的?谢玄甚至还帮楚容向齐宴解释他起晚了。乌洛兰找楚容麻烦时,为何谢玄看上去那么生气还再三帮忙解围?谢玄出去散步,不叫着贺兰旭,反而是叫楚容陪着。他猛然想到楚容脖子上的吻痕,彷佛如坠冰窟,两个人出去的这段时间到底做了什么?   慕容旻感到一种无可言喻的愤怒,他开始安慰自己,或许楚容脖子上的吻痕是女子所为。可是依楚容的性子,在楚国那些年爱慕他的女子虽如过江之鲫,也没见他接受哪个。楚容也会喜欢一个女子,与她有肌肤之亲,任由让她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吗?   他觉得自己无法想象。   “四皇子。”谢玄不客气的叫他,“朕和楚容有要事相商,你先出去吧。”   慕容旻抿了抿唇:“好,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谢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楚容却是注意到他的脸上不太对劲,关心的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玄顿时黑了脸,自己胳膊现在还流血呢,楚容不关心自己,反倒去关心毫发无伤的慕容旻?   慕容旻摇了摇头,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楚容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谢玄捏过他的下巴,话语隐含怒气:“看够了吗?”   楚容推开他的手:“刺客找到了吗?”   “没有。”谢玄皱眉道,“羽林卫搜变了也没找出刺客的影子。现在围场已经封禁,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那刺客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眼神凝聚起一抹杀气,若是搜不到刺客,那就说明这刺客不是从外面混进来的,而是这围场之中的人。   围场内鱼目混珠,既有外敌也有内敌,齐宴,慕容旻,乌洛兰这些人此番来访目的不纯,薛炳业又在暗处虎视眈眈,蠢蠢欲动。他已经派贺兰旭暗自去查了,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在这种地方暗杀他? 第23章   因为刺杀一事, 围场内俨然没有了先前欢快轻松的气氛,臣子们无不人心惶惶,羽林卫封锁了猎场, 没有命令谁都不准离开。   出了这么大的事,三国使者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听从谢玄的安排, 与众人在猎场的营帐内住了一夜。   待第二日,羽林卫才解了封禁, 放众人离开。   乌洛兰昨日没玩尽兴,一大早就吵着要进山捉狐狸,赛木担心他出事, 一再哀求阻拦,甚至还搬出了乌桓王,乌洛兰发了好大一通火, 整个猎场都能听见他骂人的声音。   齐宴出来时沉着脸,他似乎是被吵醒的, 一脸倦容, 眯着眼朝乌洛兰的方向看去。   周旬走过来,道:“殿下起来了。”   齐宴顺势朝他撒火:“这么吵,孤又不是聋子。”   周旬毫不在意道:“围场已经解禁了,待回去殿下再睡吧, 马车已经备好了。”   “你做事倒是周到。”他看着周旬年轻的脸庞, 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父皇母后都这么器重他。   周旬此人心思缜密,头脑聪慧, 做事进退有度,脾气还极好,最令他佩服的是, 此人拍的一手好马屁。他夸奖一个人的时候绝不让人看出半分恭维,倒像是真心实意的赞美,简直让人找不出一点错处。   两人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齐宴突然道:“既然解禁了,那刺客抓到了吗?”   “没有。”   齐宴笑得有些幸灾乐祸:“燕帝怕是气得不轻,看他怎么收场。这几天还是不要去触他霉头了。”   周旬沉默的跟他上了马车,齐宴眼尖的看到慕容旻,邀他一块回去。   慕容旻瞧着也像没睡好的样子,强撑着笑道:“殿下先走吧。”   齐宴不再强求,点点头,放下车帘远去了。   慕容旻眸色深沉,昨日的事他有心找楚容问个明白,却又不知怎么开口,万一是误会那就不好了。不知不觉,慕容旻已走到楚容营帐门口。   楚容恰好从里面出来,看到他有些意外。   “阿楚。”慕容旻吓了一跳,见状连忙挤出一个笑,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磕绊的吐出一句,“围场解封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楚容犹豫一瞬,点头道:“好。”   另一边谢玄起床后正想让人叫楚容一同回宫,却得知人早就走了。他拧起眉头,道:“和谁走的?”   太监:“西陵皇子。”   谢玄神情一凛。   *   马车内   慕容旻看着对面的楚容,发现自己根本问不出“你脖子上的吻痕是怎么来的?”这种问题。   楚容虽已不是风光尊贵的皇子,在他心里依旧像神祗一样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年少时他敬佩楚容,尊敬楚容,甚至....爱慕楚容,直到许久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那份青涩懵懂的情愫。   他的目光安静落到楚容身上,自从回到西陵后,两人已经很久没见了。   虽过去了许久,记忆中朝思暮想的少年却不减美人风华。   他聊起这些年回到西陵的生活,楚容在一旁认真的听着,对自己在北燕的日子并不多言。若慕容旻问,他则寥寥几句,轻描淡写带过。   慕容旻看他不想多说,失望之余心中又有些酸涩,他咬了咬牙道:“阿楚,其实这次来之前我想过,若你在燕宫过的不好,我......”   “吁吁吁——”   车夫忽然拉住缰绳,大叫一声,马车猛地停住,两人因为惯性差点撞到。   慕容旻皱着眉掀开车帘:“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就见谢玄从前面马车下来,他俊脸阴沉,仿若恶鬼一般带着煞气走来,慕容旻警惕的看着他。   谢玄的视线直觉越过他,对里面的人道:“下车。”   语气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前的平静。   慕容旻拦在前头,话中带着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挑衅:“陛下,阿楚做我的马车回去就可以,不劳烦您了。”   阿楚?   谢玄危险的眯起双眼,语气已带着怒意:“我的人为何要坐你的马车?”   慕容旻仿若当头一棒,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楚容轻轻抓住手腕制止。谢玄看着那只手,心中已是怒火翻涌。   楚容走下马车,冷眼扫了下故意挡在前方的马车和侍卫: “让开。”   车夫下意识就要拉绳子,硬生生忍住了,明明是十分平静的语气,冷淡的眼神,却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威严震慑,让人难以抗拒。   楚容抬头对谢玄道:“我下车,让你的人离开。”   谢玄沉默片刻,还是挥了挥手,示意侍卫让道。   慕容旻抓着楚容不放,他总觉得谢玄不怀好意:“阿楚,你和我一起走。”   楚容却是没应:“你先离开吧。”   慕容旻脸色瞬间煞白。   见他失魂的模样,楚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谢玄双眸喷火,咬牙切齿道:“你再敢对他笑一下,今天晚上我就干死你。”   此言一出,慕容旻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愕然又气愤道:“你....你...”   楚容苍白如纸的脸上闪过一抹难堪。他将慕容旻推回车内,慕容旻像丢魂一样,似乎大受打击,也不知楚容对自己说了什么,稀里糊涂就进了马车瘫坐在地上,随车夫离开了。   直到马车走远,楚容才转头看向火冒三丈的谢玄,神色冰冷如霜。   他径直从谢玄身旁走过,并没有要上马车的意思。谢玄疾步追上去:“你去哪?”   楚容并未理会。   谢玄看着他冷冰冰夹杂怒气的神色,先是一怔,继而怒道:“楚容,是你背着朕上了慕容旻的马车,和他私自离开!”   慕容旻,慕容旻,又是慕容旻!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呢,今天因为那个慕容旻和楚容闹成这样!慕容旻真该死!   “你冷着一张脸给谁看?是你自己和不三不四的野男人走了,不是我!”   “你以为不说话就安然无恙了?今天的事,别想这么算了!”谢玄厉声道,“朕有没有说过,不许你私底下见他!”他看着楚容不发一言的样子,斥责道,“先是赵慎姝,又是慕容旻,这次你又要用什么借口?”   谢玄上前一步拦住楚容,冷道:“说话。”   他倒要看看楚容怎么解释。   楚容抬起双眸,以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你方才一定要这么折辱我吗?”   谢玄凝视着楚容,先前冰冷的怒意转而变成了一种更复杂无言的情绪,静静流淌在他眼底。   谢玄被那眼神看的心尖一颤,竟说不出一句话。 第24章   谢玄最终把楚容拽上了马车, 两人谁都不说话,车内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谢玄沉着脸,想着楚容方才说的话, 心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嫌自己让他在慕容旻面前丢脸了?以前不也这样说过, 怎么到了慕容旻面前就要闹这么大脾气?   谢玄越想越气, 体内怒火翻涌,无处发泄, 他忽然后悔把慕容旻放走了。   他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楚容,一把将人拉进怀中,粗暴吻上。   挣扎中, 楚容白皙的脸上染上一抹红,他狠狠咬了谢玄的下唇,血腥味顿时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   谢玄吃痛的放开他, 看着楚容愤怒冰冷的双眼,也几欲爆发: “现在慕容旻可不在了。”   说完, 他再次抓住楚容, 扯下细长的衣带。   正在气头上的谢玄,手劲大的如铁钳一般,楚容挣脱不了半分,气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咬牙道:“你这个畜牲。”   “你敢背着我见慕容旻, 就应该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将楚容压在身下,就要霸王硬上弓, 楚容眼底涌现一抹屈辱,他愤恨而慌乱的盯着谢玄。   谢玄咬了咬牙,忽而冲外面吼道:“滚, 都给朕滚!”   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又归于平静。   谢玄低头看着他颤抖的眼神,启唇道: “你觉得丢脸?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知道你和慕容旻离开时,是什么心情?”   “这都是你自找的。我说了不许见他,你为什么不听?!”   颈下忽而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谢玄感到脖颈传来一阵细微的痛,他垂眸一看,神色极为吓人:“你想杀我?”   楚容不知道从哪弄了一把匕首,正抵在他脖颈处。   “滚下去。”   谢玄却像没听到一样:“为什么?因为慕容旻吗?”   楚容没说话,只是将那匕首又加深了些。   谢玄咬牙照做,看楚容的目光,简直就如同一头凶猛,恨不得咬死对方的野兽。   楚容毫不畏惧的对上他的眼神,直至退到门边,才扔掉匕首,跳下马车,扬长而去。   脖颈间涌出些许鲜血,谢玄像感不到疼痛似的,待坐在原地,胸口起伏不平。   “皇上,奴才怎么看见楚大人一个人走了.......”李福泉走近看见谢玄身上的血,猝不及防尖叫一声,“皇上流血了,太医,太医在哪?”   “闭嘴。”谢玄冷冷道,“这件事不许声张。”他盯着早已看不见人影的前方,又道,“你去找辆马车,送他回去。”   “可是皇上,你.....”   谢玄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李福泉匆忙去办了。   回宫后谢玄变得异常繁忙,魏礼民的事还没处理完,又要派人调查围场刺杀一事,种种事务堆积在一起,让他焦头烂额。   其中最令他头疼的还是楚容与慕容旻一事。   金銮殿的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时刻压着火气,每个人都打着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福泉看得出来,这几日皇上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人好好的坐在这,心不知飞到哪去了。   此刻谢玄正拿着朱晓天呈上的奏折,垂眸沉思,不知在琢磨什么。   待贺兰旭进来,他将奏折递过去:“你看看。”谢玄沉声道,“这个魏礼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简直恶迹斑斑,光贪污受贿这一条就能砍了他的脑袋!”   贺兰旭放下奏折:“据臣调查,薛相当年力荐魏礼民担任吏部侍郎,可魏礼民在地方任职时政绩平平,并不符合官员升迁罢黜的条例。且此人惯会钻营谄媚,投机取巧。”   “几年前,薛相嫁女,这魏礼民曾偷偷送了一幢宅子给他的女婿。薛党一流与他交往甚密,臣猜测,其他人也应受过魏礼民不少恩惠。”   谢玄眼底闪过一道锐光,沉声道,“继续查。”   贺兰旭垂眸:“是。”   这日上朝时,监察御史忽然弹劾魏礼民大大小小几十项贪污之举。此言一出,满朝沸腾。   老将军谭天望听到私吞朝廷用作给边疆将士做冬衣的银款,以次充好,从中牟利时,登时忍不住了。他半辈子驰骋沙场,性情暴躁,最看不得手底下的将士受委屈,气的直接在朝堂之上破口大骂,恳求谢玄直接斩了魏礼民。   这些时日,不少官员去江自清家中哀吊,看到这江大人家中简朴,屋内连个像样的家具也没有,一时同情至极,如今听到魏礼民贪污之举,个个气愤的不行,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唯有一些和魏礼民交好,或收过他恩惠的官员不吭一声,薛炳业老辣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有种预感,今日弹劾的看似是魏礼民,实则.....是冲他来的。   薛炳业出列,嗓音声如洪钟:“皇上,这魏礼民乃是当年臣提拔上来的。臣原以为魏礼民是个循吏良臣,必定尽职尽责,秉公办事。如今看来,是臣识人不慧,臣倍感心痛,愧对百姓,恳请皇上革了魏礼民的职,将其打入大牢。”   他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大义凛然。   谢玄心中冷笑,嘴上却道:“爱卿请起,薛相乃三朝元老,柄国重臣,这魏礼民的事怎么能怨你?”   “既然薛相都这么说了,那就革了魏礼民的职,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散朝前,谢玄命都察院继续调查,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副誓要把魏礼民查出个底朝天的架势。   每个人都惶恐不安,突如其来的变故接踵而至,不得不让人感到这是个多事之秋。   薛炳业回家时已是天黑,他刚换上常服喝了口茶,张福就进来禀报说有两位大人求见。   薛炳业让他带人进来。不多时,张福领着两个中年男子进了书房。这两人一个是大理寺少卿高裕,另一个是兵部侍郎马正。   一看见薛炳业,两人灰败的脸上总算有了些光彩。   “你们前来所为何事?”薛炳业开口问道。   两人面面相觑,几番犹豫后终于开口,将收了魏礼民好处的事托盘而出。其实收银子这事算不上什么,朝中与魏礼民交好的官员中能有几个口袋干净的?   坏就坏在,两人收的赃款数额太大,若皇上继续追查下去,很快就会查到他们头上。尤其是马正,魏礼民当初贪污边疆将士做冬衣的银钱一事,还是他帮着出的馊主意,用破棉花以次充好,事后两人四六分。   想到今早潭天望暴怒的黑脸,马正就吓出了一声冷汗。   薛炳业听后不发一言,脸色略为阴沉,两人只觉后背发凉,跪在地上只会说大人救命。   薛炳业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怒骂道:“糊涂!”   马正抖了一下,高海则是装出一副羞愧的模样。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马正急道,“若真让皇上查出来.......”他突然说不下去了,面色一片灰败之色。   薛炳业冷道:“你们敢要那银子,就没想到今日的后果?”   他嘴上虽训斥着两人,却不由想到了魏礼民这些年送的宅子,田铺,银钱。魏礼民这方面还算是谨慎的,那些东西要么记在了管家名下,要么在老家,没那么容易查到他头上。就算查出来,也要看那些人有没有这个胆子开口。   若是这样就能扳倒他薛炳业,恐怕太小瞧他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魏礼民胆子这么大,要财不要命,连将士冬衣的主意都敢打。不仅如此,魏礼民背地里竟然还在给这么多官员送礼,哪怕坐到如今的位置,也改不了谄媚逢迎的性子。   “大人,我们知错了。” 高裕恳求道,“现如今最重要的是阻止皇上继续调查这件事。”   薛炳业是个人精,一听这话便知他有了主意:“你想说什么?”   高裕道:“既然皇上已经将魏礼民打入大牢,不如我们?”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反正牢狱内突发癔症,自杀去世的也不是没有。”   马正见状忙附和道:“对对对.....”   薛炳业没说话,他捋着胡须,神情严肃:“此事不行。诏狱内守卫重重,太冒险了。”   依他对谢玄的了解,魏礼民必定被严加看管。   “你们不仅不能害他,还要去诏狱打点,让狱卒好好待他。当务之急是先稳住魏礼民。万一他受不住酷刑,先将你们供出来,你们可想过后果?”   马正急道:“他不说,皇上迟早也会查出来。”   薛炳业一改先前严肃的面孔,带着几分温和的口吻安抚道:“皇上没那么快查完。魏礼民虽贪财,做事还是十分谨慎的,或许皇上根本查不出什么。你别急,这件事老夫会想办法。”   马正一个激动,差点扑过去:“多谢大人。”   待张福送走两人,薛炳业临窗而立,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今早监察御史弹劾魏礼民一事是针对他来的。   谢玄想借魏礼民一事将其他人拉下水,若真让他查出什么,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薛炳业脸上划过一丝狠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魏礼民主动揽下所有罪责。 第25章   距上次两人争吵已过去好几日, 两人冷战,或者说楚容单方面冷战已经让小新子屡见不鲜了。据他所知,大人三次出宫, 回来次次脸色不好看。   谢玄本来就恼火,楚容不理自己, 无疑让他更加生气。偏他还最受不了楚容的冷落, 若是不主动说些什么,两人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这日谢玄刚进兰池宫, 发现桌案上已摆好了茶水,就像知道他要来似的。他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发现竟然不是冰糖菊花水。   “院里的花晾晒做成的茶包, 不喝完吗?”楚容扫了眼他面前的茶水,忽然说道。   见楚容主动和自己说话,谢玄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连前几日残余的怒火都消散的无影无踪。   从前楚容生气时都不会正眼瞧他,哪会管他喝什么茶?他下意识拿起来喝了个干净:“你亲手做的吗?”   楚容眼神瞟到谢玄腰上的那串珠串, 回过神道:“不是。”   谢玄却毫不在意, 微微一笑:“不是,朕也会喝完。”   晚上谢玄堂而皇之的留了下来,由于胳膊受伤,太医曾嘱咐过最好不要行房事。虽然他觉得并不碍事, 但鉴于楚容气未消, 脸上明晃晃的就差把滚字写上去了。   谢玄再不甘,也只能老实躺着, 顺便在心里唾骂慕容旻。   第二日他醒来时,往旁边一摸,楚容已经不在了。谢玄微微皱眉, 刚想开口喊人,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   谢玄随手拿过一个茶杯掷在地上,冷静下来后心头涌上一股怒火,怎么会这样?谁这么大的胆子而堂而皇之的把他毒哑?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有人走了进来。楚容目光落在谢玄身上,面色波澜不惊。反倒是李福泉惊叫道:“哎呀,皇上你怎么了?”   谢玄不耐烦的指了指喉咙。   “怎么不说话了?”李福泉吓得花容失色,尖着嗓子喊,“太医,传太医!”   “不用了。”楚容淡淡道,与李福泉相比,他显得十分平静,“这药毒不哑他,只是三天不能开口说话。”   李福泉脸上闪过一丝惊愕,谢玄也眯起了眼睛。   楚容从容不迫的坐下:“我翻遍医术按照药房配出的哑药,滋味如何?”   谢玄脸色瞬间阴骛至极,只可惜他说不了话,只能瞪着楚容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楚容的当!昨日那杯茶恐怕是楚容特意放在他等喝的,偏自己竟然还因为楚容一句话傻乎乎的全喝光了!   谢玄又怒又急,又拿起一个茶杯狠狠扔在李福泉脚边。李福泉猛然惊醒,急忙跑出去请太医了。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进去没半刻钟,因找不到解决办法,又被谢玄拿着茶杯砸出来了。章淼怀疑,若非皇上这会不能说话,否则一定要喊着砍了他们的脑袋。   想到自己食君之禄,竟束手无策,毫无办法,心底不由有些羞愧。   殿内,楚容冷眼看着满地狼藉,吩咐让王新打扫干净,再去库房拿新的茶具花瓶给谢玄继续砸。   小新子一边打扫,一边心道,楚大人虽看着冷漠难以接近,实则对他们下人很是宽宥温和,没想到这会竟下这么狠的手,直接把皇上毒哑了。   不过皇上有时候说话是不好听。他看着楚容悠闲镇定的模样,又想,这若是换一个人这么做,早就被拉出去砍头抄家,诛九族了。   这三日谢玄对外称感染风寒,既不上朝,也拒见任何人。其他人也就算了,饶是贺兰旭也见不到,这引得不少臣子好奇至极,就算感染风寒也用不着谁都不见吧?   谢玄嗓子恢复后,开口说的第一话便是:“楚容,朕真没想到你也会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彼时兰池宫中海棠开的正艳,楚容正在廊下照料那几盆吊兰,素衣玉冠,风姿绰越,他听着谢玄咬牙切齿,谴责愤怒的语气,神色坦然:“要说下三滥,谁又能比得过你?”   谢玄步步逼近,凝视着他:“你就是料定了朕不能把你怎么样。”   “君子之言,洋洋盈耳。小人之言,谄媚无骨。乡野之言,鄙陋不堪。或好或坏,都尚可一听。至于你,谢玄。”楚容擦完手,将手绢放下离去,“你还是不说话最好。”   谢玄听出他口中的讥讽,怒道:“你敢骂我?”   竟然说他连那些粗鄙的乡野之人都比不上?!   谢玄下意识拿那几株盆栽撒火,想到这是楚容精心照料许久的,若弄坏了,楚容虽嘴上不说,必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他吸了口气,硬生生忍住了。   *   翌日上朝时,督察院将魏礼民近些年的罪行整理上奏,谢玄手段狠厉,毫不留情,凡是牵涉其中的官员降职的降职,关大牢的关大牢,就连高裕都被请去了都察院。   一整个上午马正都提心吊胆,吓得魂不守舍,连旁边人说话都听不见。他下朝回家后连饭都不来不及吃,一到天黑,就连忙让人备轿去相府。   为掩人耳目,马正特意让轿夫走的窄巷,小巷内安静如斯,他坐在轿内依稀可以听到街上走夫贩卒响亮的叫卖声。   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上熙熙攘攘,酒楼茶坊内也一番热闹景象。马正却无暇顾及,他满脑子都是高裕被都察院请去问话的事。薛相不是说,他会处理吗?为什么高裕还会被带走?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他了?   他急切的想到相府问个明白,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催促轿夫走快些。   哐当——   马正猛地撞到了额头,疼的抽气,他唰一下掀开轿帘,骂骂咧咧道:“瞎眼的奴才,怎么看路的?”   骂完,他才发现前方停着一辆马车,几乎把巷子堵得死死的。他气不打一处来,还未开口,便见一俊秀的年轻人从马车上走下。   他手拿折扇,眉眼含笑:“马大人,好巧,这是往哪去?”   天香楼 二楼包间   马正自坐下后就搓着手,眼睛不停的往四周瞟,谁能想到他在去相府的路上碰到了贺兰旭,又莫名其妙被他“请”来酒楼吃饭。这贺兰旭乃当朝新贵,还是皇上的心腹,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和自己吃饭?他想干什么?   另一边,贺兰旭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马正,即便他极力掩饰,贺兰旭还是看出了他眼底埋藏的恐惧和不安。   直到上完最后一道菜,小厮关门而去,贺兰旭粲然一笑,拿起酒壶给马正倒了一杯:“这竹叶青是天香阁的珍品,外面喝不到,马大人尝尝。”   马正诚惶诚恐的捧住酒杯:“谢贺兰大人。”   贺兰旭脸上一直挂着温润无害的笑:“只是单纯吃个饭而已,马大人不要紧张。”   马正挤出一个笑:“贺兰大人说笑了,我...我不紧张。”   贺兰旭笑意更盛,他指着马正面前的菜道:“这青萝卜丝鲫鱼羹用的鱼是今早特意从苏州运来的,还新鲜着呢......”   贺兰旭洋洋洒洒的介绍着桌上的菜,马正面上赔着笑,实际根本没听进去。贺兰旭讲完菜,又开始扯一些无关痛痒的闲事说笑,好似就是来找他闲聊的。   马正心里像被油煎一样,在听了贺兰旭闲扯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汗颜问道:“不知贺兰大人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贺兰旭道,“马大人乃朝中股肱之臣,这么多年来为朝廷,为皇上尽心尽力,恪尽职守,贺某打心底敬佩,只是请大人吃个饭而已。”   马正一边赔笑,一边在心里大骂贺兰旭还不说人话:“贺兰大人过誉了,在下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哪里值得大人这顿饭?”   “马大人无需自谦,贺某就算再请十顿饭,大人都担得起。”贺兰旭抿了口酒,“自皇上登基至今,若不是有朝各位大人,哪能有今日国库充裕,政治清明,百姓富足的盛景?”   他话锋一转,又道:“只可惜并非所有官员心里想的都是朝廷皇上,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大有人在。近几日朝中发生的事情,想必马大人都知道吧。”   马正心里咯噔一声,心道,终于来了。   他面上佯装镇定:“下官知道。”   贺兰旭叹了口气:“陛下对此很是忧心,也大为失望。”他暗自注意着马正的反应,继续说道,“尤其是魏礼民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为一己私欲,而置朝廷百姓于不顾。这样的人真是配不上朝廷命官四字。”   马正正义凛然道:“魏礼民犯下如此大错,实在可恨!真乃江山社稷之毒瘤!依下官看,就该砍了他的脑袋!放在西门菜市场以示惩戒!”   贺兰旭被他逗乐,忍不住抿唇一笑,正色道:“可惜魏礼民一案牵涉官员众多,哪能这么快处置他。不过也快了,大人不必着急。”   马正一听,心里瞬间急了,他佯装无意道:“听大人的意思,莫非那魏礼民都招了?”   贺兰旭:“诏狱内百十种酷刑,再硬的骨头走一遭都变成烂泥了,焉有不招之理?”   马正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就好,那就好。”过了片刻,他没忍住,又问:“那他都招了什么?”   贺兰旭不答反问:“马大人觉得他应该招什么?”   马正:“大人说笑了,这我哪知道。”   贺兰旭颇有深意道:“总之皇上秉公行事,既不会冤枉一个好官,当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官贪官。”   马正惊出一身冷汗,一时都不敢去瞧贺兰旭的眼。   贺兰旭假装看不到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不过我确实听说了一些关于大人的谣言。”   马正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低下头,强颜欢笑道:“什么谣言?”   “方才也说了魏礼民一案牵扯人数众多,朝中好几位大人都被请去问话。”贺兰旭道,“贺某听说有人为了戴罪立功,竟然污蔑大人你伙同魏礼民贪污军款,以次充好给将士做棉衣的事。”   说到这,马正手一抖,杯子哐当倒在了桌上。   贺兰旭一边扶起,一边倒酒,“这事若是真的,说不定皇上会看在他戴罪立功的面子上网开一面。”贺兰旭声音很好听,清透明朗,马正却觉得这声音如鬼怪索命一般,吓得面无血色,僵在原地,“可惜,他污蔑的是大人你,必然不会得逞。大人怎么可能做那种诛九族的大罪呢?待贺某查明真相,一定还大人一个清白。”   马正听到这已是四肢发麻,怯懦又生气道:“是谁?”   贺兰旭一展折扇,笑而不语。   马正总算明白贺兰旭为何年纪轻轻便能稳居相位。这人从头到尾脸上都挂着温和无害的笑,仅凭一张嘴就能令他崩溃于无形,感到恐惧不安,心计不可谓不深沉!   此外,他算是听明白了,这贺兰旭今夜请来,实则就是暗示他,只要查清魏礼民一案,他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干系。   马正又怕又怒,内心还有些埋怨薛炳业,薛相不是说这件事他会处理吗?到底是谁为了活命这么害他?魏礼民应该没那么傻,他若是说了直接死路一条。千回百转间,马正想到了一个人。   难道是高裕?   对,肯定是他,当日在相府,他就在一旁听着!怪自己太害怕,竟然没留个心眼,让他听去!这个王八蛋为了活命竟然出卖自己!   马正恨不得咬死高裕,他惶恐怯懦的眼底划过一抹杀机,眼下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生机。   思及此,他猛地站起,朝贺兰旭跪下:“求大人救我一命!”   贺兰旭佯装惊讶,立马去拉:“怎么了这是?”   马正抓住他的手腕,绝望的眸中夹杂着一抹疯狂,他咬牙道:“大人,我有事要禀报!” 第26章   昨日夜里突下了一场雨, 宫殿上的琉璃瓦被冲刷的干干净净,更显精致明亮。几重斗拱飞檐的殿前站满了身穿红袍,头戴乌纱帽的官员。   这会早朝还未开始, 官员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一块,谈论近几日的风波轶事。   马正怏怏的站在墙边, 他昨晚回去后一宿没合眼, 想到自己伙同魏礼民贪污军款的事被高裕捅了出去,他怎么还能睡着。   昨晚他把贪污军款一事尽数推到了魏礼民身上, 声称自己只是帮着张罗,对棉花以次充好一事毫不知情。此外,他又揭露了魏礼民与其交好的官员的罪行。   贺兰旭说若皇上问起, 会看他在戴罪立功的份上,帮他解释清楚,此事与他毫无瓜葛。   想到贺兰旭的承诺, 马正好歹安心了些,他愤恨的想, 生死关头,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观阳兄,站在这干嘛?”一道粗狂的男声打断了马正的思绪。   马正望过去,顿时怒火中烧,他只恨自己的眼神不是刀片, 否则非得把眼前这人活剐了不可。   高裕觉得马正的眼神有些奇怪, 刚想问怎么了,便见马正皮笑肉不笑道:“昨日没睡好, 在这站着眯会。”   高裕点点头,关切道:“怎么没睡好?”   还装!   马正忍住作呕的冲动,冷笑:“高大人看着精神不错, 可见睡的踏实。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咱看就算有小鬼去敲大人的门,你高大人也能照睡不误!”   高裕听着他夹枪带棒的话,心头也涌上一丝火气:“你今日是怎么了?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马正忍无可忍:“你别装了!我且问你,昨日你去都察院都说了些什么?”   高裕道:“没什么。”   马正看他遮遮掩掩的,心中越发肯定。这时已有不少官员往这边看来,马正压低声音怒道:“好你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我问你,我马正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我!我告诉你,我要是有事,死也不会放过你!”   “你在说什么?”高裕听着他苦大仇深的一番话,惊愕道。   “还装!你昨日去都察院干什么了?难道不是你为了活命把我和魏礼民的事抖了出去?我知道你不是个东西,没想到......”   “你怀疑我?”马裕打断他的话,他握紧拳头,怒目圆睁,“昨日都察院叫本官过去,是为了让大理寺配合查案!”   马正如遭雷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看着高裕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将信将疑道:“真的?”   高裕重重哼了一声,一双眼中射出锐利精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马正此时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面色灰白,神情飘忽,心中突然有些不详的预感。   此刻官员们已经陆续站好,准备开始上早朝。他连什么时候进到金銮殿,皇上在上面说了什么都不清楚,整个人像灵魂出窍一般,脑中不断盘旋着贺兰旭和高裕的话。   直到谢玄哐当一声砸下来什么东西,他才如梦惊醒,抬起头看见跪在前面的一众官员,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这些人都是昨晚他向贺兰旭揭发的与魏礼民一案牵扯甚深的官员,也是他素日交好的同僚。   他的眼神渐渐扫过,直至看见高裕,马正浑身一震,心渐渐沉了下去,他看着前方贺兰旭的身影,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中计了!   若高裕他们知道 ,是自己出卖了他们.....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谢玄端坐在皇位上,听监察御史陈述魏礼民的罪状,在听到薛炳业的名字时,他嘴角微微一挑,很快又压下去,惊讶道:“冯御史,你可没搞错?不要因为魏礼民的薛相的门生,就冤枉薛相。”   冯御史露出为难的表情,内心默默诽谤,这罪状皇上你不是早就看过了吗?他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应是没错的。”   薛炳业已大步迈出,中气十足道:“启禀皇上,魏礼民是臣的门生,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瓜葛。行贿一事,空穴来风。请皇上明查!”   他刚说完,工部主事江朗立马出列为薛炳业说话,他儿子江赢乃是薛炳业的女婿,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江朗自然是向着薛炳业的。   果不其然他一说话,江赢等人业立马夸赞薛炳业高风亮节,称其定不会受魏礼民的贿赂。   “朕自然是相信薛相的。”谢玄道,“冯御史,此事仔细调查,务必还薛相一个公道。”他黑眸扫至台下,语气陡然凛冽,“至于你们,按朝律法规,秉公办事,决不轻饶。”   高裕身子一晃,先是戚戚的看了薛炳业一眼,而后恶狠狠转头瞪向马正,一双眼中满是斥责怀疑。马正嘴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   谢玄下朝后大步走进御书房,他声音透着几分喜悦:“贺兰,你这次可真立了大功。”   贺兰旭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温声道:“能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   “这次虽不能将薛炳业之流连根拔起,彻底铲除,但也抓了他们不少把柄,朕甚是满意。”谢玄想起今早上朝时,薛炳业难看的脸色就心情大好,“这些人结党营私,官官相护,唯薛炳业马首是瞻,连朕都不放在眼中,朕有心好好给他们一个教训,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如此说来,这魏礼民也算是立功了。”   他目光落在贺兰旭身上,和颜悦色道:“你这个计策不错,让他们狗咬狗窝里反,若没有马正的招供,朕还不知这魏礼民区区一个户部侍郎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说到最后,他已是咬牙切齿。   贺兰旭:“魏礼民已是死罪难逃,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马正?”   谢玄冷哼一声,“他当真是傻的不成?若没有他的配合,魏礼民怎动的了兵部的军款?看着他揭露同党的份上,朕不动他。只是朕不要他的命,不代表旁人不想要他的命。”   薛炳业眼里容不得沙子,马正敢背后捅他们刀子,他断然不会容下此人。   他高喝一声:“传令下去,魏礼民以权谋私,贪污巨款,行贿受贿,德不配位,待大理寺与刑部审理完后,抄家灭族,银钱,田产一律充公,魏礼民及其家人,择日问斩!”   贺兰旭听着谢玄杀伐果断的狠厉,心头微微一颤。   “至于江自清,朕怜江大人一生清廉奉公,至勤至俭,赐谥号文襄,着礼部料理后事,家属亲眷好生抚恤。”   “高裕等人......”   “皇上。”贺兰旭出声道,“高裕等人,素日与薛相交往甚密,这些人可按当朝法律严惩不贷,至于其他牵涉不深的人,虽与薛相同流,但人心易变,陛下圣怀宽宥,可适当惩治,以示威慑,莫适得其反,寒了臣子之心。”   谢玄一愣,道:“还是你思虑周全,不错,就按你的意思办。”   两人正相谈甚欢,李福泉忽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皇上。”   “何事?”谢玄眼都不抬。   李福泉小心翼翼道:“西陵皇子慕容旻在殿外,想求见皇上。”   谢玄颇有些意外,他眼神一凛,透着冷冽的寒意。   贺兰旭十分有眼力见的站起身:“既如此,臣先告辞了。”   *   “大人,小心路滑。”   小新子跟在楚容身边,主仆两人这会正在御花园闲逛。   由于下雨的缘故,御花园内绿潮如漾,到处弥漫着一股潮湿水意,路边的海棠开的正艳,花瓣上还残留着晶莹的水珠,湿润的草木香混合着花香,格外沁人心脾。   不知不觉两人走至一处绿湖边,小新子只觉这湖边湿意更重,道:“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会。”楚容道,“你回去替我取件披风吧。我去前面的亭子里等你。”   小新子看了看湖边那座幽静的亭阁,点了点头。这里虽然有点偏,他跑快点,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不一会,小新子就跑没影了。楚容独自前往亭中,他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其狂傲的冷哼:“我当是谁?原来是楚大人。”   乌洛兰带着赛木绕道楚容面前,他毫不客气的坐下,一脸终于被我逮到的表情:“当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终于舍得出现了?你究竟住哪个犄角旮旮,让本王子好找。”   楚容淡淡扫了他一眼。   乌洛兰生性好强,本就因输给楚容十分恼怒,又见他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的脸都快歪了。   “我和你说话你没听见?”   楚容:“二王子一直兴师动众的找我,是有什么要事?”   “什么要事?”乌洛兰咬牙切齿,“上次你们让我这么丢脸,我当然是要讨回来!”   若不是赛木在旁边警告,这会他都要挥起拳头来了。   楚容波澜不惊道:“二王子不是已经讨过一次了?”   乌洛兰怔住,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赛木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岂料楚容轻飘飘抛出一句惊雷道:“围场狩猎之时,二王子在背后放冷箭行刺,不是已经讨回一局?”   主仆二人面色倏尔一变,只不过乌洛兰脸上更多的是被看穿的意外,而赛木则是满脸惊愕。他难以置信的看向乌洛兰,在瞧见对方躲闪的眼神时,心顿时沉下去半截。   他怎么也没想到乌洛兰胆子会这么大,竟敢行刺燕帝,若是让可汗知道了,自己失职事小,两国因此交恶事大。   乌洛兰一拍桌子,怒道:“你少污蔑本王子!手里可有什么证据?”   楚容抬眼盯着他,乌洛兰被他这么一瞧,竟然还有些心虚。   “事发第二日,羽林卫封山,刺客尚未落网,人人惶恐不安,不敢靠近山间半步,唯有二王子吵着要进山,是早知刺客不在山中还是天生悍勇,概不畏死?”   赛木闻言也狐疑的望了乌洛兰一眼。   乌洛兰冷笑道:“区区刺客有什么好怕的?本王子前一天没玩尽兴,想再玩个痛快,有什么问题吗?”   楚容毫不留情道:“是没玩痛快还是想回去找什么东西?”   乌洛兰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装道:“你...你什么意思?”   楚容站起身,凝视着泛开层层涟漪的湖面,“那日燕王受伤,我在羽林卫来之前,特意走去放箭的地方看了一圈,巧的是看到了二王子身上掉下的铃铛。”他转过身看向乌洛兰腰间,“那铃铛二王子素日挂在腰上,上面还刻着乌桓氏特有的花纹,想来我应当不会认错。”   乌洛兰脸上的血色尽褪,他放箭前还特意将铃铛从腰间摘下,当时太过慌忙不小心遗落,直至晚上发现时已经迟了。第二日想再寻找,却进不了山。   好在搜山的侍卫并没在草堆里发现什么,他便以为是虚惊一场,或许掉在了什么别的地方。这几日乌洛兰还明里暗里的打听刺客的动静,见没一点消息,便以为万无一失,遂大大咧咧的将此事抛之脑后。   “我只是之前恰好路过那边,不小心掉在了草堆里!”乌洛兰高声道,“你休要信口雌黄!”   “王子!”赛木急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那边是哪边?”楚容重新坐在石凳上,一句话让乌洛兰彻底慌乱:“二王子不在现场,怎知凶手是在哪行刺的?”   乌洛兰脑子已乱作一团:“我...我只是随口一说。”   “是吗?随口一说就能说出凶手藏在草堆里?”   “我....我......”乌洛兰脸憋的通红,说不出一句话。   赛木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却是已掀起惊涛骇浪,难怪那日王子吵着要进山,背后竟是这个缘故。他不动声色的向周围打量一圈,见此地人迹罕至,树木稠密,眼底浮现一丝杀机。   楚容却像是看透了他,轻声道:“燕宫内时刻都有侍卫巡逻,你若此刻动手,必然会引起注意。况且铃铛也不在我身上,就算你杀了我,也拿不走铃铛。”   “我若不回去,铃铛就会被送到燕帝手中,届时你们还回得去乌桓?”   直到此刻乌洛兰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没了先前不可一世的倨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慌乱对赛木解释:“怎么办?我根本没想杀燕帝的,我只是...我只是.....”   “你当时只是想杀我罢了。”楚容云淡风轻的替他说出了后半句话。   乌洛兰愣了几秒,猛地瞪大眼睛,从座位上弹起来:“你知道!你知道我想杀的是你!”他神情激动,看样子恨不得活撕了楚容,“你当时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故意隐瞒,让他们以为我在行刺燕王?!”   “你敢算计我?!”   若非赛木拦着,这会乌洛兰就要扑到楚容身上了。   楚容并未否认。他确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乌洛兰的目标是自己,因为那支箭是朝自己飞过来的。只不过谢玄与自己站的近被误伤,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被行刺了。   况且君王在场,谁也想不到那刺客大费周章,想杀的竟然不是谢玄,而是没什么地位的楚容。   赛木已经冷静下来,楚容知道刺客是乌洛兰却不去告发,必然有所图谋。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另一边,乌洛兰还在闹腾:“我要去向燕王解释,我要杀的根本不是他!都是这个人的阴谋!你心机如此深沉,燕王该杀的是你!”   赛木似乎没想到他这么蠢,好说歹说的将乌洛兰按住:“事已至此,燕王受伤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就算王子你说了,于我们,于乌桓,百害而无一利。”   他好不容易安抚好乌洛兰,这次转头看向楚容。他在宴会上第一次见楚容时,其实和大多人一样,看不起这个亡国的前楚太子,认为此人虚有其表,除了一幅皮囊没什么过人之处。   直到今日他才深刻意识到这人远非池中之物。他不禁好奇的想,楚容既然有这样的手段,为何还会心甘情愿的待在燕宫做那囚笼雀?   他回过神,看着男子摄人心魄的脸,沉声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楚容从亭中出来时,远远就看见小新子着急忙慌的跑过来。   他扫了眼小新子空荡荡的双手和焦灼的神色,道:“出什么事了?”   “不好了不好了。”小新子气都喘不匀,“干...干爹让人来传话,说西陵皇子慕容旻去见皇上,两个人在殿里吵起来了,皇上好像很生气。干爹担心会出事,请大人你过去一趟。”   楚容面色一变:“慕容旻来做什么?”   小新子怯怯道:“听那小太监说,西陵皇子向皇上要人,说...说要带大人你回西陵。”   楚容登时愣在原地。 第27章   此时御书房内, 谢玄周身气压低的活像阎王殿走出来的,明眼人都不敢去招惹,偏慕容旻是个不怕死的。   他无视谢玄阴骇的脸色, 脊背挺直如松竹,一副坦然无畏的样子, 彷佛下一秒谢玄要砍了他, 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谢玄恶狠狠盯着他。   慕容旻抬眼看着他,平静的眼眸之下糅合着千万奔涌的情绪。   自那日亲耳听到谢玄的话, 慕容旻彻底确定了心中所想,他又惊又怒,一颗心彷佛被撕扯成碎片。   他知晓楚容身困燕宫, 必然会被百般刁难,千般折辱,但怎么都想不到谢玄会如此。   他竟然敢那样对楚容....慕容旻只觉浑身气血翻涌, 快要冲破这□□的束缚,继而猛烈爆发, 连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他绝不可能让楚容委身于谢玄,纵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带人走。   慕容旻一字一句道: “我自小在楚宫长大,与楚大人十年情分, 恳请燕王高抬贵手, 放楚容与我离开。至于条件,燕王但开无妨。”   谢玄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 冷冷一笑:“你一个弃子,有什么资格和朕谈条件?”他又补充道,“况且, 朕与楚容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阿楚不仅是我的好友,更是我的亲人。燕王与楚容若是两厢情愿,我自不会管。” 慕容旻声音凉如寒玉,“若是燕王强迫于他,那我就不得不管了。”   谢玄眼中射出锐利寒光:“你找死。”   慕容旻却不依不饶,眼睛赤红:“燕王如此动怒,莫非是被我说中了?”   “你没有资格和朕谈条件。”谢玄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纵是你坐上西陵王的位置,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之前朕是看在慕容玮的面子上,从现在开始,你再敢靠近楚容,或者想不自量力的带他走,朕会立马杀了你。”   慕容旻被他激的全然失去理智,咬牙道:“燕王好大的口气,这天下难道全凭你一人做主了?燕王若有本事,最好将他一辈子留在身边,不要让我抓住机会。只要我还活着,就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谢玄听着慕容旻这番话,拳头咯吱作响,似乎下一秒拳头就要挥过去了。慕容旻毫不示弱的怒瞪着他。   楚容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他微微蹙眉,道:“你们在干什么?”   慕容旻看向来人,嘴唇蠕动:“阿楚.....”   谢玄厉声道:“谁允许你这样叫他?”   楚容看着慕容旻的眼睛,里面似有疼惜,似有愤怒,又好像流淌着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的悲切。   慕容旻一向稳重小心,今日却为了他失控的闯进金銮殿,丝毫没想过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他来之前本想责备慕容旻莽撞,如今看见这样的眼神,心脏微颤,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楚容垂眸,心头千万思绪最终只化成一句:“阿旻,回去吧。”   谢玄哼了一声。   慕容旻却像没有听见一样,猩红的双眼盯着楚容,站在原地始终不迈一步。半晌,他开口道:“阿楚,你真的与他......”   话还未完,楚容面色一变,谢玄注意到皱着眉厉声道:“住口!朕与他的事轮得着你多嘴?”   楚容原以为那日在慕容旻面前已是难堪至极,不想今日还能被他亲口询问。   殿内静了一瞬,再也没有比沉默更好的回答。   慕容旻心神彷佛飘在九霄云外,不知怎么冒出一句:“你愿不愿和我一块走?”   谢玄闻言额角青筋突起,这个慕容旻是在当着自己的面,邀请楚容和他私奔吗?   “走?怎么走?朕一声令下,你连燕宫都出不去。”   相比之下楚容理智的多,他像是怕刺激到慕容旻,声音极轻:“我不能走。”   谢玄立马像得胜的公鸡一眼,得意道:“听见没,赶紧滚!”   慕容旻心如死灰,彷佛霜打的茄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他愣了好一会,才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去。   经过楚容身边时,慕容旻听见他说:“阿旻,你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些。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让自己陷入险境。”   楚容沉默的看着他,那一眼饱含了太多无奈。   慕容旻神情麻木,出门之前又忽然转过头不甘的对谢玄道:“承燕王吉言,若有朝一日,我坐上了那个位置,定会封礼厚谢。”   楚容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谢玄却是门清。他眼中猛地浮现一抹杀气,死死盯着慕容旻。   直到人走出很远,他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慕容旻那掷地有声的话。谢玄眯了眯眼,倏尔想起当年他在金雀台下对楚容动心时也是这般念头。   楚容与慕容旻关系亲密,饶是出使燕国,也要将他带上。两人寸步不离,站在一起各有各的风姿,一个如霜雪清冷,一个似暖玉温润,彷佛天生就是一类人,般配养眼的很。   他盯着看了许久,心中的卑劣隐隐作祟,或许他对慕容旻的敌意厌恶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世人只知如今燕帝登鼎王座,俯瞰天下,却不知年少时他也曾自惭形愧的望着高台,默默许愿,终有一日,他要登高台,披玉冠,风光无两,堂堂正正的走到那个人身边。   慕容旻一番话虽勾起了那段隐秘的心事,谢玄却是没空怜惜年少时的自己,他握紧拳头,眼中杀气毕现,心道白日做梦,他不会给慕容旻机会。   谢玄想的入神,转过头楚容却是已经不见了。他快步追了出去:“站住!”   楚容以为他又要大发火气,不想谢玄跟变脸似的,方才还怒不可遏的模样这会倒是平静了些,只说了句:“朕送你回去。”   那语气像是怕什么人把楚容拐跑似的。   晚上谢玄把楚容好一顿折腾,他俯下身亲楚容的脸颊嘴唇,暧昧又缠绵,楚容被他勾的情动,不再那么抵触,气氛正浓时,谢玄脑中忽然浮现出慕容旻的话“燕王与楚容若是两厢情愿,我自不会管。可若是强迫于他,那我就不得不管了。”   谢玄的目光从楚容脸上逡巡而过,这几年两人大多都在冷战吵架,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谢玄满心疲惫,只要楚容能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给他个好脸色就够了,他哪里想过两厢情愿的事?   他对楚容的心意自然是不用说,楚容呢?   这两年的日日夜夜,他对自己有没有过哪怕片刻的喜欢?   许是也知道自己的手段不太光明磊落,谢玄自己从来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心里有了这个苗头,就像脱缰的野马怎么止也止不住。   不过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如果他现在说楚容可以离开燕宫,那楚容肯定头也不回的就走。   世间情爱之事求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像他这样一厢情愿的,自然也希望能够与楚容两相情悦。   若是楚容喜欢他,光是想想,谢玄就激动的内心翻涌,一股热流朝下奔去,若楚容喜欢他,别说一个慕容旻,就是十个,他也不怕被抢走。   谢玄吻了吻身下人的发,“楚容。”他犹豫着开口,“你以前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楚容睁开眼睛,不解谢玄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到底有没有?”谢玄不依不饶。   楚容干脆道:“没有。”   谢玄内心嗤笑一声,心道该把慕容旻叫来好好听一听,别再整天癞皮狗一样的缠着别人。他心情大好,眼中笑意盎然,随后又旁敲侧击道,“那你以后,会喜欢什么人吗?”   楚容微微一愣,竟从谢玄脸上看出些许认真的神色。他不明白谢玄又是搞的哪一出,在谢玄的催问下才闭了下眼,道:“不会。”   谢玄眼底笑意僵住,心狠狠揪在一起,脱口而出道:“为什么不会?”   楚容静静凝望着他,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谢玄却自嘲的笑了笑,他一边在那唇上辗转反侧,一边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   我从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   楚容听着那句“我喜欢你”眼睫一颤,觉得谢玄今晚有些奇怪。不等他细思,谢玄一用力,他便招架不住的闷哼出声。   月至中天,谢玄将筋疲力尽的楚容抱去清洗一番,才将人放回床上。他将楚容按在怀里,嗅着他发间好闻的味道,一夜好梦。   *   静谧的山路上,一辆马车辘辘碾过青石板。   马车内熏香袅袅,薛炳业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安神香的气味让他不安的心稍微平静了些。   魏礼民一案尘埃落定,不少他提拔看重的官员或多或少都被处罚,高裕降职,马正自请致仕,其他人罚贬不一,就连他自己都差点受到牵连。   这几日他费了不少力周旋,暗地里走动关系,才勉强保住了同党。薛炳业为此事心力交瘁,今日得空来了一趟昭宁寺,烧香拜佛顺便看看薛颖。   不想方才给薛颖上香时,那香烟竟一连断了三根,此等不祥之兆,让他原本就劳累的心有些郁闷伤感,就好像这是在预示什么一样。   前段时间他托太医院的苏太医查薛颖的病册,结果那册子竟不知所踪。他一直怀疑当年之事是有人故意为之,可又找不到丝毫蛛丝马迹。   先皇得知薛颖私通一事,立马下旨赐死,至于是否有孕一事,最好也不了了之。   那日苏木在夫人面前说的那番话引起了他的疑心,册子被偷偷销毁一事,再次加重了他的怀疑。当年在薛颖身边的宫人赐死的赐死,其余不是没了下落,就是不知内情,根本查不出什么。   薛炳业半生官场沉浮,侍奉过三任天子,无论多么惊险的场面,都未曾变过半分脸色。或许是上了年纪,又或许是思念手足之情的妹妹,他第一次因这扑朔迷离的陈年旧事生出些许无力。   张福或许是知道主子心情不好,掀开车帘探头道: “大人,前面有个茶摊。咱们下去吃盏茶,透透气吧。”   薛炳业坐的确实有些乏累,便应了声好。   那茶摊在一棵大槐树底下,专门在此卖茶供过路人解渴,周围草木葱郁,风景秀美,在这喝茶倒别用一番雅致。   薛炳业寻了张空桌坐下,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着绿水青山心情也好了许多。   “小二,来一壶上好的龙井春,几盘糕点果子。”张福扯着嗓子对年轻小童喊。他说完余光一瞥,见一布衣道士正坐在槐树下,与几人攀谈,旁边还竖着一“测字算命”的破旗子。   张福顿时来了兴趣,见那布衣道士长须飘飘,手执拂尘,谈吐间透着一股“天机不可泄露”的意味,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薛炳业注意到他的异样,顺着张福的眼神看去,问:“那是什么人?”   恰巧小二来上茶,机敏道:“那是清徽道长,是从四川青城山来的。道长云游路过此地,在这停歇片刻,顺便帮人测字解惑,可准了。”   张福原本就爱测字算卦,他听着这小童话语间的崇拜之意,又得知道长是从道教圣地青城山来的,心中兴趣更盛。   放以往,薛炳业并不信这个,但此刻他不知怎么想到了那断掉的三柱香,鬼使神差的问道:“这道长能测字解惑?”   张福眼前一亮,他知晓薛炳业近日烦心事不少,有心为主子解忧,顺便见识一下这道长的厉害,闻言立马道:“不如小的去将那道长请来,大人问问,就当是算着玩?”   薛炳业本想说算了,那小童却先一步跑过去,对那道长耳语几句,道长晃悠悠看过来。   张福见状立马去迎,毕恭毕敬的将人请了过来。清徽道长朝薛炳业一拱手:“贫道法号清徽,师从青城山,施主可要测字?”   “道长请坐。”薛炳业道,“听说道长可测字解惑,老夫只是好奇世间熙攘之事,各有各的因缘际会,连自己都看不破的命数,旁人仅凭一字就能窥得?”   清徽听出他话语间的讥讽之意,只是坦然一笑:“贫道只是算着玩罢了,我一介凡人窥不破天机,这三千红尘还是能说上一说的。”   “若施主不信,可说一字,让贫道算上一卦。”   薛炳业有心杀杀这老道的威风,因此随口说了一字:“那便说说不破不立的‘立’字吧。”   清徽道长会心一笑,开始解字:“贫道猜施主你不是普通人,乃是个大人物。”   薛炳业还未惊讶,张福却已率先发问:“何以见得?”   清徽道长:“这‘立’字左边加个人字旁,乃是‘位’。你恰好站在这位施主的左边,‘立’加‘人’难道不是‘位’?这位施主既然是个有位子的人,那肯定是大人物。”   “人常说立身立命,古往今来只有那庙堂上的人物才能做安身立命之事,普通人物哪有那个本事?所以施主你必定是那朝堂上的大人物。施主身处庙堂之中,上有天子压着,脚下有咱老百姓供着,这‘立’字顶上加头,底下添脚撑着,又是宰相的宰。”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薛炳业心中暗自惊讶,但面上并未表露分毫,反倒是张福敬佩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薛炳业不信邪,又道:“那就请道长再解一下‘气’字。”   清徽一捋胡须,道:“‘气’通‘妻’,而这气字,又可分为一和乞,脾胃是气的根本,乞的缺少,脾胃缺少东西,容易出问题。恕贫道直言,大人的妻子是否有脾胃上的病?”   薛炳业此时已不再有先前的不屑,他点了点头,惊讶这老者竟有几分本事。   “施主可还有要测的字?”清徽口气寻常,并未因自己的身份而有半分变化,彷佛在他看来,自己和旁人并未有什么区别。   薛炳业面上带了几分恭敬,他想起今早那断掉的香,心中惴惴不安,半晌又吐出一个‘兔’字。   这下清徽停留的时间稍长些,他面色带了一点惊愕:“施主家里有冤案啊。”   薛炳业内心大骇,佯装镇定道:“为何?”   清徽正色道:“施主,这‘兔’字乃是十二生肖中的动物,你方才沉思许久,必然不是随口说的,想必是家中有属兔的人吧。”   薛炳业点点头,他说的确实是薛颖的属相。   清徽道:“我猜这属兔的姑娘也不是一般人,只可惜命苦啊。”他咳了一声道,“这兔子,大多活泼好动,性情洒脱,若是捆住它的脚,让它不能跑不能挑,没了自由,跟砍了它的脚有什么区别?这‘兔’去掉底下一点,乃是‘免’字。”   “‘免’又通冠冕的‘冕’,天子才能戴的东西,恐怕束缚这兔子自由的是天子所在的皇宫。方才也说了,大人乃是大人物,显赫之家,还能住进皇宫的肯定是娘娘。”   “‘免’字既通分娩的‘娩’,当wen读的时候,又有丧服之意。看来这位娘娘是死于分娩,生育一事。既是已逝之人,必长栖于棺木,这人被封在棺木之中,有口说不出,可不就是‘冤’?”   说到这,薛炳业已是面如死灰,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紧盯着面前的道士,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破绽。   道士与他大眼瞪小眼,忍不住道:“施主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喝口茶顺口气?”   “不用。”薛炳业再也坐不下去,丢下些碎银,“今日多谢道长,这茶老夫请了,道长请便。”   清徽拱手,“多谢施主。”他道,“既然如此,贫道再多说一句,施主虽久居高堂,可位子做的似乎并不稳,还需小心行事。”   薛炳业脚步一停,回头看了那老道一眼,他什么也没说,转过头时脸色却沉的吓人。   张福原本想让老道为自己算一算,听他说了这么多,又见主子脸色骇人,不敢再多言,只小心的跟在薛炳业后面。   薛炳业一上马车,眼底精光乍现,他低声道:“你派人去查查那老道到底是什么人。” 第28章   苏木到兰池宫时, 楚容午睡刚起。待收拾完后,小新子把人请进来,照例退了出去。   苏木装模做样的做了一番表面功夫后, 迫不及待向楚容提起了昨天的事。   “大人料的果然不错,薛炳业疑心重, 偷偷派了好几个人跟着那道长。”苏木道, “道长在燕京待了一宿,第二日天不亮就出城往西去了, 那伙人跟了半天,什么也没查到,就回去了。”   那日薛炳业在茶摊遇到的道长, 根本不是什么从青城山来的清徽道长而是一个云游四方的普通道士。   苏木在薛府问诊时打听到薛炳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昭宁寺烧香,因此特意让道士在山腰茶摊等着。只要薛炳业上钩,无论他测什么字, 道士都要按照楚容交代的话说。   可惜薛炳业疑心重,并不完全相信那道士, 背地里又派人去查他的底细。还好楚容早有预料, 并未露馅。   “薛炳业真的会上当吗?”苏木有些忧心。他可不觉得薛炳业就这么轻易信了一个江湖道士的话。   楚容道:“这段时间前朝风波不断,薛炳业栽了个跟头,心有怨言,对谢玄已十分不满, 他本就怀疑谢玄, 经此一事,疑心病怕是一天比一天重。这个时候去刺激他一下, 等他受不住,自然会去求证。”   苏木面上不解:“当年薛贵妃身边伺候的人大都被秘密处死,留下来的也没几个知情的。人证物证都被毁的一干二净, 薛炳业根本没查出什么,怎么求证?”   楚容缓缓道:“不是还有薛贵妃吗?”   苏木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他难以置信道:“大人的意思是?”   “开棺验尸。”   楚容声音很轻,“就看薛炳业舍不舍得了。”   苏木感到一股寒意自心间流过。不仅薛炳业在赌,他们也在赌。楚容想利用此事激化谢玄与薛炳业的矛盾,他们筹谋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合适的时机,想逼薛炳业开棺验尸。   若是薛颖被人陷害也就罢了,若是她真的怀有身孕,那他们可真是前功尽弃,白折腾一通!   楚容让他盯紧薛炳业,一旦有所动作,立马禀报。   苏木忽有种成败在此一举的感受,郑重的点了点头。   “哦,对了。” 楚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前段时间闲来无事,用院里的花做了茶包,你走的时候带一些吧。”   苏木迟疑了一瞬,楚容却道:“不是什么贵重物品,随便做的,不要紧。”   苏木:“是。”   小新子将茶包装好递到苏木手中,适逢谢玄从外面进来,苏木行了礼便抬脚离开。谢玄却眼尖的扫到他手中的东西,扭头问道:“他手中拿的是什么?”   小新子:“茶包。”   谢玄语气沉了些:“楚容给的?”   小新子轻轻嗯了一声。   谢玄眉头一皱,楚容对外人素来都是不冷不热,往常太医来了连话都不怎么说,怎么好端端的给这人送茶包?这太医伺候楚容似乎也有半年了吧,依楚容面冷心热的性子,给点茶包也不奇怪。   下一秒,他脑中回忆起年轻太医的模样。这太医模样清秀,长得也算端正,看着可比太医院那些老古董顺眼多了,而且年纪与楚容也相仿。   谢玄不悦的拧眉,当时他是怎么想的,让这人来照料楚容?干脆还是换成以前那帮糟老头子得了!   谢玄虽这么想,到底没在楚容面前说出口。一来慕容旻的话给他提了醒,他现在十分注重维护与楚容的关系,不想再惹楚容生气。虽不能日久生情,对他少些厌恶也是好的。   二来那太医也没这么大胆子,敢在他眼皮底下勾搭楚容!   “我方才看见你赏了苏太医一些茶包?”谢玄状似无意的问。   楚容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嗯。”   谢玄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不仅楚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小新子都有些惊愕皇上竟然没发作,这换往常早就摔筷子摔碗的闹了。   他心道,皇上脾气好了不少,莫非自己的冰糖菊花茶终于见效了?   谢玄火气大,每次他来兰池宫,小新子必要泡一杯去冰糖菊花水,好喝又去火。   不想第二日,谢玄就趁楚容不注意将他喊过来,问:“苏太医来问诊时,楚容都和他说些什么?言行举止可有逾越?”   小新子听着他不善的语气,顾不得思考方才是不是没给皇上喝菊花水,这才没压住他的火气。若是皇上知道苏太医来问诊时,大人都要让其他人退下,必然会大发雷霆。   兰池宫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他并不想徒惹是非,何况楚大人和苏太医根本没什么,楚大人对自己也多有照顾,而且苏太医人也不错,若是因此连累了他.....   “问你话呢,怎么不答?”谢玄不耐烦道。   小新子忙道:“没有逾越,很正常。”   谢玄脸色好转了些,他坚定不移的认为,王新这个小太监压根没有胆子骗自己。   “那就好。”谢玄吩咐道,“以后每逢他来,你给朕盯紧点。”   小新子心砰砰跳:“奴才知道了。”   谢玄稍微放心了些,慕容旻等人马上就要离开燕京,若这时候再冒出一个太医与楚容纠缠不清......那可真是没完没了。   想到慕容旻离开后就再也碍不着他和楚容,谢玄心情大好,出门时还特意凑到楚容身旁亲了亲他的脸,柔声道:“朕晚上再来。”   周围的太监都来不及把眼珠子移开,楚容猝不及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亲了一口,还未来得及发作,脸却已微微泛红。   谢玄含笑盯着他,心中一片欢喜,在楚容发愣的间隙,不等人说话便勾唇笑着出门去了。   而此刻薛府中,薛炳业一夜未眠。   他眼底青黑,脑中一会想清徽道长说的那番话,一会又想近日来谢玄各种不安分的动作,甚至闭上眼睛似乎都能听见薛颖在自己耳边哭。   他思来想去一夜,最终将张福唤来:“你去..去找个仵作。”   张福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仵作?老爷找仵作干嘛?”   “别废话。”薛炳业眉头一拧,不怒自威,“快去!”   张福不敢废话,转身一溜烟跑远了。   直至天黑,一辆马车悄无声息从薛府往郊外驶去。黑云蔽月,唯有寥寥几颗繁星挂在高空,散发着暗淡荧光。   马车最终在一空旷荒野停下,荒野中有一石碑,任谁也想不到这里面埋着的人会是那燕宫中金贵娇软的贵妃。   当初先皇下令将薛贵妃赐死,遗体不得葬入皇陵,而薛家的族长也不愿让接纳令家族蒙羞的罪人,甚至连墓地都不愿割让一块。   薛炳业无法只好选了这么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作薛颖的安息之地。此地白天来风景不错,可一到晚上,夜风从旷野吹过,声音宛如百鬼哭嚎,更显凄凉悲惨。   许是怜惜妹妹遭遇,薛炳业一直觉得自己没能尽到一个当大哥的责任,心中愧疚,很少来这看她。   他朝着薛颖的墓碑看了许久,直到家丁仵作等人被这冷风吹的心里发毛,才转过身心狠道:“挖吧。”   十几个家丁听到命令,立刻动起手。听到身后的动静,薛炳业忍不住颤了一下,彷佛那铲子铲的不是坟包,而是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家丁们才挖出黑木棺材,他们奋力撬开,看到里面的红颜枯骨,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薛炳业摆了摆手,示意仵作上前检查,仵作生平第一次见到开馆验尸的,不禁大为震惊。他忍住心头的恐惧,带着工具跳了下去。   张福找的这仵作经验丰富,乃是燕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厉害。他手在薛颖小腹处摸了摸,发觉摸不出什么,才掏出工具刀,朝张福看了一眼。   薛炳业闭上眼睛,轻轻点头,算是默许。他在心中发誓,若颖儿真是为人所害,必让那人付出代价,也算不白费今日所作的一切。   仵作得到许可,毫不犹豫用工具刀剖开腹部,上头的家丁们不忍直视,都纷纷别过脸。   那仵作动作很快,他查找一番后,心中诧异,立刻爬上去禀报:“回大人,小的并未看见死胎,连个胎儿毛都没看见。”   薛炳业猛地睁开眼睛,转头恶狠狠盯着:“你可看清楚了?”   仵作吓得倒退一大步,哆嗦道:“自然...自然是不会看错的。”   薛炳业脸如金纸,他露出一个好似尘埃落定的表情,双眸在黑夜中闪着怨毒的光,好似索命恶鬼。   谢玄好深的心计,先是害薛颖假孕,薛颖申冤时,先皇本还有几分信她,在所有人猝不及防时,又在先皇面前揭露她与人私通,先皇怒不可遏,彻底失去对她的信任,因那孽胎一事,连带着对谢临也厌弃!   可笑他那时得知妹妹私通,气昏了头,也这么稀里糊涂的中计,根本没心思薛颖是否真的有孕。毕竟私通是真,死罪已定,身孕一事已经不重要了。   薛颖一开始还咬定自己没有怀孕,后来得知他处死了那谋士,开始神志不清,恐怕到死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身孕!   薛炳业几乎要用牙齿咬出血来,这么多年他说服自己,临儿胸无大志,当不成皇帝,做一个闲散王爷也挺好。只要自己活着一天,便能护他一天。   此刻倏尔得知谢玄害死妹妹,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想法,他如今已是半截入土,待自己死后,谢玄这个心肠狠辣的能容临儿到几时?   不光是为了报杀妹之仇,就是为了保临儿无忧,他也要在咽气之前,把谢玄从皇位上拉下,让他给薛颖陪葬!   薛炳业因滔天的恨意,脸色都有些扭曲,并未注意到远处草堆中一个人影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默默后退,而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夜。 第29章   使臣离京那日, 谢玄特意携众臣在午门前相送,唯有薛炳业因病缺席。   宫门前的香车宝马连绵,一眼望过去浩浩荡荡, 如一条盘踞长龙。谢玄身穿朝服,头戴九龙冠冕, 平日冰冷如霜的脸上此刻瞧着竟有些和悦, 好似心情不错。   慕容旻,乌洛兰看着虽与平常无异, 实则各怀心事。自从上次慕容旻硬闯金銮殿,便再也没进过宫。就连一向桀骜不驯的乌洛兰都老实了许多,没生出什么幺蛾子。谢玄也省去了不少应付, 整个人松快的很。   唯有这个齐宴是个麻烦,三天两头的进宫。谢玄每次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他,将他拒之门外。   齐宴满腔怨言, 哪怕此刻要离开了,还不死心要想与谢玄说上两句, 却被周旬拽住。   齐宴瞪了他一眼, 虽然来之前便知这事有些难办,可不想谢玄如此不近人情,摆明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齐燕以楚水为界,各自占据南楚半壁江山, 楚水旁樊阳, 曲都几城矿产丰富,父皇眼热已久, 可惜迫于北燕国力不敢硬抢。这几城本就在他们地界,凭什么让北燕拿去?   他此行若要回这几座城池,立下大功, 那便在朝中有了威望,那时母后在吹吹耳旁风,说不定父皇就能让他参政。   上车后他逮到周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母后让你来协助本宫,先生这是干什么?不仅不帮忙,还整日出去闲逛,好不快活!”   周旬不卑不亢道:“皇后只让臣看好太子,恪守礼节,勿失分寸。太子心中有数,行事稳重,哪需要臣多此一举?”   齐宴哼了一声,态度却是好了不少:“别以为你说几句话,本宫就不会怪你了。现在事没办成,你说怎么办?”   “其实太子若想获得国君信任,办法多的是。”   齐宴眼前一亮:“这么说你有办法?”   周旬:“待回明齐,殿下便知道了。”   看他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齐宴心道说不定此人真有办法,他咦了一声:“你有办法不早说,本宫何须再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何况殿下此行又岂是毫无收获?”   齐宴忽然想到被自己叫来使馆寻欢作乐的燕京名妓,他知道周旬本意不是这个,却还是有些挂不住脸,模糊的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周旬眼眸微沉,看着那巍峨华丽的宫殿越发渺远,才默不作声的拉下车帘,倚在一边闭目养神。   天气越发闷热,整个皇宫就好像一个蒸笼,纵是有冰块风箱也是闷的人心头浮躁。唯有兰池宫清凉消暑,是个纳凉的好去处。   当初谢玄派人修葺的时候,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尤其是在兰池宫殿外的布置上,颇有移山填海之势。   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座假山,其上山石耸峙,青苔遍布,瞧着就一股幽然碧意,漴漴清水自石间流出,汇入溪流,两岸翠林修竹,繁花点缀,那小溪延伸几十米,最终汇入尽头的鱼池。   哪怕是盛夏时分,这地也带着一股天然凉意,最适合放松小憩。谢玄前段时间批折子批的心烦,看几行字就恨不得将那奏折撕个稀烂。后来他让人在兰池宫竹林中放了张书案,时常带着奏折过来批阅。   此刻他正坐在书案后,风一吹,头顶竹叶簌簌,耳边溪水潺潺,又有心上人相伴,心中燥意一扫而空,看奏折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小新子走过来,从溪水中捞出冰镇的西瓜葡萄,又盛了一碗解暑的梅子汤给楚容。   “大人,喝点甜汤吧。”   楚容放下手中书卷,接了过来。   小新子嘿嘿笑道:“大人不喜欢太甜,厨房特意多放了冰块,还放了些其他的水果增味。大人尝尝喜不喜欢?”   谢玄抬眼斜瞥了眼小新子,看他捧着碗甜汤和楚容说说笑。他狞笑一下,自己在这任劳任怨的批奏折,这小太监倒是自在快活,嘴快咧耳根去了,究竟自己是皇帝,还是他是皇帝?   他啪一下放下毛笔,给小新子甩脸:“吵死了!不许说话!”   两人诧异的往这边看了一眼,小新子立马怯怯的闭上嘴,楚容则是起身准备离开。谢玄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把楚容也骂进去了。   他指着小新子道:“滚远点。”又咳了一声,将楚容按回座位,“你坐,我没有嫌你吵。”   谢玄瞟了眼桌案上喝了一半的甜汤,没话找话:“这汤好喝吗?”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楚容态度冷淡。   谢玄眉梢一挑:“这可是你说的。”   他俯身亲了楚容,惊的楚容手中书落在了地上。直到占够便宜,谢玄才拉开距离,好似回味无穷的说道:“味道不错。”   楚容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   索性周围只有他们两人,其余伺候的太监都被谢玄一嗓子吼远了。   谢玄总是这样随心所欲,不顾场合,楚容饶是经历多少次都不能习惯,他站起身,愠道:“你再口无遮拦,就好好想想哑药的滋味。”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若再敢给我喝什么不明不白的东西,害我三天不能说话,”谢玄轻佻道,“我便让你三天三夜都下不来床。”   楚容冷冷朝他身下扫了一眼:“是吗?”   电光火石间,谢玄彷佛明白了什么,脸色也有些难看:“楚容,你敢!”   “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谢玄面色青白,说不出一句话。楚容难得看他吃瘪的样子,眼底划过一丝极其浅淡的笑意。   谢玄往旁边扫了一眼,发现李福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目光闪躲。   “何事?”   李福泉上前,低声说了些什么。谢玄面色变幻,最终咬牙道:“回金銮殿。”   楚容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   谢玄进金銮殿时,黑衣男人等候已久。这男人名叫林平,是已跟了谢玄好几年的心腹。后来谢玄将他调去统领羽林卫,林平人如其名,长相平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直到看见谢玄,脸上才带了些敬畏:“陛下。”   谢玄不想听废话,直接道:“事成了?”   林平轻轻摇了摇头:“属下无能,让他跑了。”   “废物!”谢玄怒道,“这么多人还能让他跑了,给朕继续找!找不到你们提头来见!一旦发现踪迹,直接杀了!”   “是。”林平利落道,转眼便消失了。   谢玄摩挲着腰间的珠子,脸色阴沉。他本来想在燕国境内解决掉慕容旻,没想到人竟然跑了。若让他回到西陵,无疑是放虎归山,那时再想对付,可就难了。   想到那日慕容旻在这里大放厥词,谢玄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慕容旻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可能安心。   慕容旻虽贵为西陵皇子,可到底是从小被扔去做质子的,即便长大后资质出众,也不见得就被西陵王喜欢。   再者,他没记错的话,慕容旻上头还有个更受宠的慕容昭,那可不是个善茬。   谢玄心中细细盘算着,忽高声道:“传贺兰旭进宫。”   “陛下,潭将军正在门外等侯。”李福泉提醒道,“等很久了。”   谢玄朝窗外一看,发现已是晚霞满天,斥道:“为何不早来禀报?”   李福泉颇有些委屈:“奴才禀报过,陛下想事想的入神,并没理奴才。”   谢玄:“去把潭将军请进来吧。”   李福泉迈着小碎步离开了,不一会,领着一鬓发花白,威风凛凛的中年人进来。   那中年人声如洪钟:“微臣潭天望,叩见皇上。”   潭天望乃是武将出身,戎马一生,战功赫赫,许是习武的缘故,这潭将军性格直爽,脾气暴躁,发起火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此人虽有些气性,但却是忠君爱国的正人君子,他与薛炳业一样历经三朝,都是朝中德高望重的人物,很受同僚爱戴。谢玄看他不知比看薛炳业顺眼多少,对他很是客气,轻易不去惹。   “爱卿平身。”谢玄道,“赐坐,上茶。”   “多谢皇上。”   谢玄静静看着他,潭天望这家伙一向有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他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爱卿在外等了朕这么久,可是有什么急事?”   “也不是什么急事。”潭天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来惭愧,乃是臣的家事。”   “哦?”谢玄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更加好奇。潭天望是个直性子,到底什么事让他这么个暴躁将军吞吞吐吐的。他笑道,“不如说来听听?”   潭天望喝了口茶,叹气道:“是臣的小女,几个月前在陛下的万寿节上,瞧见了那太史令楚容,对他一见倾心。小女在家哭闹了好几个月,甚至还绝食,说什么非楚容不嫁。”   谢玄慢慢敛起笑意。   潭天望自顾自道:“臣老来得女,把女儿宠的无法无天,实在没有办法,才拉着老脸来求皇上。那楚容毕竟身份特殊,思来想去,认为此事应先禀报皇上,让皇上定夺。”   潭天望瞧了眼谢玄阴冷的脸色,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可都到了这个份上,他怎么着也要把话说完:“臣想楚容乃是前楚太子,虽归附北燕,难保他不会有二心。若是能与小女成婚,两人缔结连理,既是喜事一桩,也可拉近与南楚旧部的关系,一举两得。”   “所以臣斗胆,请皇上为小女潭心言和楚容赐婚!” 第30章   黑夜如墨色倾倒, 眨眼铺满天际,谢玄怒气冲冲走进兰池宫,脸色竟是前所未有的骇人。   兰池宫上上下下都噤声不语, 走路的脚步都放轻了许多。小新子见状偷偷往那茶中多加了些菊花,小心翼翼盛到谢玄面前。   谢玄喝了一口, 就啪一下放下。他拧着眉, 道:“怎么每次都是这茶?朕是养不起你们了,穷的只喝得起菊花茶?”   小新子低着头, 脸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解释。楚容也是丝毫不惯着,冷道:“他不喝, 把茶端走。”   小新子急忙拿走:“奴才再去泡一杯别的。”   “你下去吧,不用过来了。”   小新子闻言偷偷松了口气。   谢玄细细瞧着他,忽然古怪一笑:“今日潭老将军忽然来求朕, 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楚容静静看着谢玄,猜测此事必然和自己有关。   果真谢玄憋不住火气, 咬牙切齿道, “他说他女儿对你一见倾心,求朕为你们赐婚。”他眼神如怨毒的蛇一般缠上楚容,“你意下如何啊?”   楚容眉头微蹙,瞧着有些意外:“你拒绝了?”   “不然呢?朕还要答应?!”他陡然提高音量, “你这是怪朕断了你的好姻缘?”   “确实啊, 洞房红烛,佳人相伴, 朕听着都快心动了。”   楚容并未理他话语间的嘲讽:“以后这种事,你拒绝便可。”   谢玄闻言气瞬间消下去大半,今日若不是潭天望, 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来,他早就让对方滚出去了。   “以后朕再也不会让你去那种场合,你就老实在兰池宫待着。”   省得引来一些不知死活的人,竟然还敢觊觎楚容!不管是赵慎姝,慕容旻,还是这个潭什么言,凡是敢打楚容主意的人,都该死!   潭天望毕竟是朝中重臣,他难得开口求自己,就这么直接拒绝,拂了他的面子也不太好。事后谢玄又让人送去赏赐慰问,还说要为潭心言物色佳婿,亲自赐婚。潭天望见皇上如此在乎自己,大为感动,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恨不得立马披甲上阵,为谢玄鞍前马后。   谢玄这么做当然不止是为了安抚潭天望,他心中另有打算。那段时间,御书房整日灯火通明,来议事的官员通常一待就是一整天,个个步履匆匆,面色凝重。   李福泉守在门外看的心惊胆战,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距围场遇刺一事,已过去两月,凶手却始终逍遥法外。就在人们快要将此事遗忘时,某日早朝,大理寺卿忽然上奏,声称已找到围场行刺的刺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就连薛炳业都看了过来。自从知道薛颖被人陷害后,他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事后虽然痊愈,人却消瘦了一些,目光也越发深沉,让人请轻易不敢搭话。   谢玄绷着脸问:“刺客是谁?”   大理寺少卿愤愤道:“回皇上的话,此人正是西陵四皇子慕容旻!”   谢玄露出意外的表情:“何出此言?事关两国情谊,你可不要平白误会慕容皇子。”   “臣所言句句属实!”大理寺少卿道,“慕容旻在围猎之时,让身边侍从扮作刺客,混入围场,意图对陛下不利!臣查了围场内所有人,发现一侍卫箭筒中丢了两支长箭,据侍卫所言,当日只有慕容旻身边的随从与他攀谈,行迹鬼祟,想必是趁侍卫不注意偷走了箭。”   “如陛下所说,事关两国情谊,臣不敢妄下定论,于是派人偷偷监视慕容旻,可惜他警惕心太高。他离开使馆后,臣带人搜查了一番,发现了被销毁的衣裳碎片,与那人围场附近农夫看到的刺客衣着极其相似!”   “臣不敢耽误,立马着手下去追慕容旻。那慕容旻出了燕京,在北燕境内迟迟逗留,不肯离去。臣派去的人手被他发现后,全部杀害灭口,无一人生还!”   众人听着这一番话,还未来得及细思。谢玄已经将大发雷霆,不知将什么东西投了下来,怒道:“岂有此理!”   底下见状忙跪倒了一片:“皇上息怒。”   更有人出言道:“西陵与我国一向交好,慕容旻身为四皇子竟敢对北燕国君不轨!他这是公然蔑视陛下,蔑视北燕!”   “臣附议,慕容皇子置两国情谊于不顾!若此气不出,北燕的脸面往哪放?!是不是以后什么小国都能对我们蹬鼻子上脸了!”   “赵大人所言极是!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去,必须惩治慕容旻,为我北燕讨个公道。”   这几个扯着嗓子一喊,朝中不少人立马被感染的激愤无比,都纷纷附议。唯有少数人皱眉沉思,觉得不妥,劝谢玄深思熟虑。   潭天望也觉得有些草率,放往日他必定不会莽撞,可谁让他刚受了谢玄的恩惠,那股想要肝脑涂地的劲还没过去,闻言立马护犊子似的反驳道:“王大人,别人都欺负到咱陛下头上了,你还要受这个窝囊气吗?我潭天望没那么大的肚量!”   “陛下,若西陵国主执意包庇慕容旻,臣愿带兵出征,讨伐西陵,为我北燕要个说法!”   王允闻言立马道:“潭将军三思!这打仗岂是儿戏?说打就打?”   潭天望本来就看不惯他们这些文官,被他一说心里更加不悦,当即哼道:“打仗是咱们武将的事,又不让你王大人带兵,刀子也不往你身上砍,你怕啥?再者,君威不可欺,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皇上就是国!皇上的脸面,就是国家的脸面!老夫闲了这么久,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哪像王大人整日就用动动嘴皮子!”   王允也是一把年纪了,眼下被他说的狗血喷头,气的面色都快扭曲了:“你....你....”   谢玄听着潭天望这些话,心中甚是愉悦,他虽不满王允阻拦,但也怕这老头气晕过去了:“两位爱卿别吵了。”   “此事重大,朕先仔细考虑一番,再与各位爱卿定夺。”谢玄道,“没什么事,就退朝吧。”   贺兰旭明白,这都是陛下的场面话,这些时日他们忙活了这么久,明白对西陵出兵是必然的,谢玄已经容不下慕容旻了。   慕容旻死在北燕还好,若九死一生回到西陵,等待他的只会是更残酷的地狱。   前朝如今乱成一锅粥,以王允和潭天望为首的两派几乎每日都在朝堂上吵,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武将说不过文官,开始还谈论正事,到后面扯东扯西,吵的不可开交,险些打起来,场面比菜市场门口还热闹。   谢玄在上面跟看戏一样,也不说话,心里乐的自在。王允坚决不同意出兵,他联合几位文官,每日都给谢玄递折子言明出兵的危害,谢玄也置若罔闻,从不搭理。   他唯一担忧的便是楚容会知晓此事,后宫虽从不能讨论前朝政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玄勒令兰池宫上下都闭好嘴巴,谁敢走漏半点风声,就拖出去拔了舌头。   说这话时,他还特意盯着小新子,笑得阴冷无比。小新子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晚上谢玄抱着楚容,细细摩挲着他的后背,从脖颈一路摸到腰际:“我这些时日不常来,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不是请了一个会做楚菜的厨子?你不爱吃吗,怎么也不见长肉?”   他这么多问题,楚容都不知道该答哪个。   谢玄皱眉道:“你好好吃饭,等过年朕可以让你和楚逍见一面,让你们也过个团圆年。”   楚容有了些反应:“真的?”   “君无戏言,骗你干嘛?”谢玄得意道。他将楚容身子掰过来,让他正面对着自己,“不过你得表现好点。比如,不准背对着我睡觉。”   “再比如,每天睡前主动亲我一下。”   楚容微皱了下眉。   谢玄忍俊不禁,心中又有些失落,让楚容主动与他亲热,简直比登天还难。   “你不主动也行。”谢玄挑唇道,“但若是让我主动亲你,我要的便多一些。”   他说着,捧起楚容的脸将唇贴了上去,索性楚容没有躲避。谢玄按捺中激动,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亲着。这个绵长又温柔的吻一结束,两人的目光措不及防撞在一起。   不知是月光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这一刻谢玄的眼神竟然出奇的亮,漆黑的眸光宛如天上星子,散发淡淡的荧光。他容颜俊俏,眼中含笑,唇角微微挑起,这样看着竟也有几分风流意气。   楚容盯了片刻,忽而转开眼神:“睡觉吧。”   谢玄却不放过他,耳鬓厮磨了好一会,直至楚容不耐烦了,才老实的躺下。他闭上眼睛,轻轻的搂着怀中人那细致的腰身,心道,只要慕容旻一死,就再也不会有人不自量力的和他抢楚容了。   元历六年,北燕将军潭天望领兵驻守燕陵边界,燕帝飞鸽传书给西陵国主,陈述慕容旻行刺燕帝,杀害北燕将士等种种“罪行”,扬言十日内若交不出慕容旻,大军将踏平西陵边境,自求公道,血祭亡魂。   这对西陵来说无疑是一场飞来横祸。西陵上至君臣,下至百姓,无不恐惧。   西陵国主慕容玮年近六十,为人老实,年轻时就没有开疆扩土,开创盛世的宏愿,到老了更是主张“以和为贵”。   南楚灭亡对慕容玮打击颇大,让他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自那以后,慕容玮十分看重外交关系,每年都差使者前去走访拜会,对北燕甚至说是有些讨好的意味。   这次拜访北燕,以示重视,他特意选了位皇子一同前往。众皇子中唯有慕容旻自小隐忍温顺,凡事都能包容一二,从不与人起争执,让他去再合适不过。   没想到就是这最温顺隐忍的一去,给西陵带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慕容玮怎么都想不到慕容旻有什么理由去杀谢玄,他是疯了吗?朝中大臣各执己见,有人说燕帝早就想对西陵下手了,四皇子不过是个借口而已,有人说当务之急是马上找到下落不明的慕容旻,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玮也觉得此事应该是个误会,立刻下令搜寻四皇子慕容旻的下落,毕竟西陵的命运全系在他一人身上。   他口口声声说是误会,心里却是在盘算着,若是误会最好,如若燕帝怒火不熄,执意要慕容旻的命,那也只能将人送出去。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和一国之命,孰轻孰重,显而易见。若战争四起,生灵涂炭,百姓颠沛流离,横尸百万,慕容玮这么想着,就打了个寒颤,心中对慕容旻那为数不多的愧疚也几近消散。   总之这仗绝不能打起来!   谢玄知晓慕容玮胆小怕事,加之有慕容昭煽风点火吹耳旁风,西陵必然会拿慕容旻出来做挡箭牌。离十日期限越近,他越是兴奋难耐,终于可以除掉这个心头大患,谢玄等这一日等太久了。   果不其然,几日后谢玄收到了慕容玮的传书,信中先是解释了他编造的这场莫须有的事情。谢玄看着字里行间流露的卑微,彷佛能想象到慕容玮极力解释的模样,他勾了勾唇角,只觉得好笑至极。   慕容玮在信中交代,为显诚意,不日便会把慕容旻送至边境,任他处理。谢玄给潭天望下令,一旦慕容旻到手,毫不犹豫,就地斩杀。   事情如他所想那般顺利,谢玄心情大好,对宫人也和颜悦色的,底下一众人都受宠若惊。   平日总是游走在暴躁边缘,随时随地拉着脸的皇上,忽然想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由内向外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晚膳时,就连楚容都罕见的问了一句,谢玄只答是朝政上的事。   “是吗?”楚容语气似乎带着几分讥讽,“平时也没见你这么高兴。”   “我高兴还不行?”谢玄放下筷子,眯了眯眼,“你是不是就想看我不痛快?”   楚容低头吃饭,不说话了。   谢玄心中有些不悦,但还是给楚容夹了一块鱼肉:“多吃点。”他压低声音,别有深意道,“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   据慕容旻从西陵都城出发已过去了五六天,算算时间,再有一日慕容旻应该就到潭天望手中了。   谢玄兴奋的很,那天晚上他压着楚容弄了几乎一晚,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肯将人放开。谢玄抚摸着楚容的头发,心道,慕容旻这会怕是已经人头落地,天一亮,潭天望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应该就送进宫了。   他睡了没多久,便轻手轻脚的起床。待宫人服侍好后,谢玄在熟睡的楚容脸上亲了一口,神清气爽的离开了兰池宫。   “皇上!边关急报!”还未到金銮殿,便有当值的太监神情慌张的跑过来。   谢玄淡定道:“朕知道了。”   他接过印有边疆火漆的信件,打开一看,瞬间僵在原地。   谢玄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等来的不是慕容旻人头落地的消息,而是边境胡贼昨夜偷袭云漠,潭天望带兵援助遭遇伏击的急报! 第31章   谢玄瞳孔骤缩, 险些把纸撕碎:“这怎么回事?!慕容旻呢?”   传令官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昨晚三更时,犬戎首领带部落袭击云漠城, 他们有备而来,云漠难以敌众, 便向潭将军求助。潭将军领兵前去支援, 刚过金鸣关,便遭遇犬戎伏击。潭将军浴血奋战, 虽打跑了犬戎,却不甚中箭,等赶到云漠时, 那群蛮子已经逃之夭夭了。”   “至于西陵四皇子,并未出现.....”   谢玄脸色阴沉,云漠乃是北燕, 乌桓,西陵三国交界处。草原上游牧民族众多, 除乌桓外, 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几十个零散的蛮夷小族。这些蛮夷虽觊觎中原已久,但没有那个胆子来犯。这么多年边关一直平安无事,犬戎早不来袭,晚不来袭,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真的有这么巧的巧合吗?   慕容玮万万没有那个胆子勾搭犬戎,得罪北燕。他攥紧了手中的纸, 难道是慕容旻?他哪来这么大能耐,能让犬戎为他做到这般?   潭天望遇袭,云漠失守一事很快传遍朝野, 满朝震惊。   早有传言,犬戎已与半年前归顺乌桓,谢玄飞书质问如今乌桓首领乌洛布,对方却称毫不知情。   乌洛布上位后,短短一年,就兼并草原上十几个部落。他在信中言明犬戎一族杀戮成性,桀骜不驯,即便归顺乌桓,也是我行我素,不服管教。待自己问清事情来龙去脉,定给谢玄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玄勃然大怒,把信件撕了个粉碎,他再顾不上慕容旻,当即决定出兵乌桓,让这胆大包天,不识好歹的蛮夷付出代价。   由于潭天望受伤,谢玄派燕雪深前去接管驻守在燕陵边界的大军,并率军北上,直捣乌桓巢穴。   几个月前乌洛兰还来拜访北燕,与燕国君臣同席共饮,转眼就撕破了和平的表面,纷争起,战火烧。   燕雪深出征前,谢玄在宫中的拾花殿设宴为他践行。御花园小道上落叶簌簌,潇竹海棠,梧桐秋叶,瞧着竟也带着一丝萧索之意。   他从拾花殿出来不久,天际便有些阴沉,很快一场秋雨飘落。细密的雨丝落入池塘,泛起淡淡涟漪。   燕雪深丝毫没有躲避的念头,就这么不疾不许的在雨中走着。小新子眼尖的发现了他,惊喜道:“好像是燕将军。”   楚容抬眼看了看那个雨幕中模糊的身影,眼神如一汪桃花深潭,表面无波无澜。   “听说陛下今日在拾花殿为燕将军设宴,他走的时候怎么不找宫人要把伞呢?衣服淋湿了多难受。”小新子一边撑伞一边嘟囔道。   楚容闻言,忽道:“你去给他送把伞吧。”   小新子一愣,随即朝燕雪深小跑过去。   “燕将军,燕将军!”   燕雪深狐疑的转过身,见一小太监撑着伞跑过来:“我们大人让我过来送把伞。”   “多谢好意。”燕雪深微微一愣,“不用了。”   说话间,小太监已经不由分说的把伞塞到了他手上:“这雨越下越大,将军你还是拿着吧。”   燕雪深没说话,却是看向了从对面走过来的楚容。   他撑着一把竹质油纸伞,身姿如玉,乌木黑发,离的近了燕雪深才发现,那眉眼隽美如江南烟雨中的杏花,竟比女子还要秀丽三分。   “楚大人。”燕雪深意外竟在这遇见他。   当年他率军攻破平阳,只顾着收拾残军,并未和楚容见过。楚氏皇族被俘,押往燕京,也是另一位副将代劳。   檀宫万寿节那是第一次见面。   虽然楚容眼下已经归顺北燕,但他此刻面对楚容时心情还是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相比之下,楚容从容淡定的多,他点点头,问道:“听说将军马上就要离开燕京?”   燕雪深听着疏离又不失礼貌的语气,暗自松了口气:“是,去北边。”   楚容注视着他,燕雪深凝望着那双眼睛,竟有一丝紧张,好在楚容很快收回目光,道:“那就祝将军此去平安,早日凯旋而归。”   燕雪深这样的话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但这话从楚容口中说出,他心中难以抑制的一暖,微笑道:“多谢大人。”   楚容点点头,不再多言,带着小新子离去。   燕雪深站在原地,一边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一边不自觉握紧了伞柄。   次日,燕雪深披盔带甲,启程前往北地。慕容旻甚至还没送到北燕手中,驻守在燕陵边界,震慑慕容玮多日的大军就这么撤走了。   犬戎突袭云漠城,北燕出兵讨伐乌桓,战火四起,倒无意解了西陵燃眉之急。   有人欢喜有人忧,慕容玮松了一口气,谢玄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心烦意乱。   他把火气尽数撒在了犬戎和乌桓身上,燕雪深灭了犬戎一部,驻守在边境金城,与乌桓一族展开了拉锯。   燕雪深此前并未和乌桓交过手,但也知游牧民族大多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并不讲究什么作战技巧,方法策略,到战场之上,只会横冲直撞,靠一股蛮力厮杀。   不知是由于乌洛布坐镇的缘故,还是他低估了这群蛮夷,他们就像突然开化一样,燕军设计围剿也能识破一两处破绽,双方僵持一个月竟是谁都没讨到便宜。   眼下边疆战起,谢玄没能杀了慕容旻,也没那个精力和兵力去威胁西陵,心中恼火的很。   慕容玮十分有眼力见的飞书传信,称慕容旻行刺一事,实乃误会,并以慕容皇室的名义起誓,慕容旻绝对没有胆子对燕帝不敬。他在心中称慕容旻重病,待病好,定让他来北燕亲自向燕帝解释赔罪。   这蹩脚的理由看的谢玄冷笑,他直接撕了书信,丢到一旁。   近日忙的焦头烂额,去兰池宫的次数也少了很多,谢玄心中疲惫,出了金銮殿打算去看看楚容。   楚容正和小新子在池边喂鱼,主仆二人其乐融融,谢玄站着看了一会,这小太监几乎一整天都与楚容黏在一块,两人种花喂鱼,倒是便宜他了。   谢玄走过去,从小新子走中接过鱼食喝,示意他退下:“你倒是悠闲,比我这个做皇帝的还快活。”   楚容将手中鱼食洒下,不咸不淡道:“你若觉得快活,不如也被关在这四方天地试试?”   谢玄被噎的说不出一句话,他神色几番变化,不悦的抓住楚容伸过来取鱼食的手,凑在人耳边戏谑道:“你怎知我不愿?若是你,我愿意洗手做羹汤,尽心竭力只侍奉你一人。白天给你披衣,夜里帮你暖床,日日夜夜都缠着你。”   “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夫君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楚容耳边,故意说的暧昧下流,楚容耳朵漫上一层薄红,恼怒道:“你.....”   谢玄含住他的耳垂,湿润轻巧的舌头划过,细细舔舐,楚容只觉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间快速划过,惊得他推开谢玄,转身往殿中走去。   谢玄不紧不慢的跟上,唇边又勾起笑意。他许是真的累了,进屋坐下后就静静的看着楚容,也不说话,似乎很享受这片刻的静谧。   还有几个月就到年底,再加上北地在打仗,需要他处理的政务出奇的多。谢玄分身乏术,脸上有些倦态,他在外时刻紧绷着,只有待在楚容身边才能真正放松。   就这么一会,他便觉心间疲态一扫而空,心间极其松快,哪怕楚容方才刺了他一句,他也乐在其中。   “你既然觉得这宫里没意思,等过年的时候,我带你去檀山待几天怎么样?”谢玄道。   楚容闻言,轻轻扫了他一眼,谢玄猛地想起那些不太愉悦的回忆,他面上没有分毫变化,佯装随意道:“那到时候再说吧。”   “你很累吗?”楚容坐在一旁,手中托着本书,忽然抬头道。   谢玄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确实有些累,只不过从未在面上表现出来,一到楚容这身上疲惫不自觉尽数显露。此刻听到楚容关切的话,他的心狠狠一颤,露出一个诧异又惊喜的笑:“是有些累,总休息不好。”   楚容翻了一页,道:“因为北边的战事?”   谢玄微微一愣,北边的战事倒不是最主要的,他哪里能告诉楚容,到手的慕容旻飞了,自己又无法再出兵西陵,气的夜夜睡不好。   “区区蛮夷,不足挂齿。”谢玄哼了一声,口气中透着几分倨傲,“以前他们是北燕的手下败将,现在照样讨不着便宜。”   楚容:“你倒是有把握。”   谢玄微微一笑:“等入了冬,天气一冷,河水结冰,牛羊孱弱,他们没了水,没了粮食,看能嚣张到几时?届时再出兵将他们一网打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气氛出奇融洽,楚容合上书本,打断他的讲话:“你要是累就去休息吧。”   谢玄听的晕头转向,声音都轻了几分:“我陪你待会。”   “不用。”   谢玄眨了眨眼:“一个人躺着没趣,被衾都是凉的。”   楚容静静看着他。   “你不陪我,我怎么睡?”谢玄直白道。   楚容:“你要嫌冷,外面有的是人可以进来给你暖床。”   谢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那一群歪瓜裂枣的太监,冬瓜头,萝卜腿,绿豆眼,公鸭嗓,各有各的特色。他气的发出一声冷笑:“不用了。”   “你不愿意没关系。”谢玄走到他面前,忽然将人抱起,“我给你暖。”   他亲身力行的演示了一番是如何为楚容暖床的,一边压着楚容,一边撩火一边凑到人耳边:“冷不冷?你身上好像都热起来了。”   楚容闷哼一声,想去制止那只不老实的手。   谢玄嗤笑一声,“你胆子真大,还敢拿太监来揶揄朕。”他想起楚容让一群太监来暖床的话就气的要死,狠狠顶了一下,忽然好奇道,“你少时,宫里可有过专门暖床的侍女?”   谢玄情窦初开时在金雀台见了楚容一面,旁人便再也入不得他的眼。他那时只是喜欢,后来再大一点那青涩的情意滋生成了见不得人的想法,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因着那惊鸿一瞥肖想楚容。   那时有侍女想爬他的床,谢玄都是一股子嫌弃,扫一眼便觉得连楚容一根指头都比不了,看谁都瞧不上。   他毕竟是个例外。   据他所知,谢临十五岁时便和那暖床的侍女翻云覆雨,这倒也正常,民间商贾富豪尚且贪求一乐,更何况皇室子弟?   谢玄越想越醋意横生,硬要问出个所以然:“上次让你逃过一劫,这次可没这么简单,说有没有?”   他的心高高吊起,盯着楚容被蹂躏的微红的唇,一边用力一边不依不饶的问:“到底有没有?”   楚容急促的喘了口气,他原本不想回答,潮水般袭来的快意让他几近溺毙,他紧紧抓着薄被,发出断断续续破碎的声音:“.没...有。”   谢玄狂喜:“真的?”   楚容是南楚未来储君,赵皇后对他寄予厚望,要求严格,身边伺候的侍女肯定一个比一个规矩,哪会往他身边放这种乱七八糟的人?更何况楚容年少时性情冷淡,会与谁亲近?瞧慕容旻那个衰样,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去碰楚容。   再者,他第一次与楚容亲近时,楚容那生涩羞怒的表现,绝对不是装的。   谢玄越想越高兴,戏谑道:“这么说,你十几年都洁身自好?血气方刚的年纪都在做苦行僧?也没做过春梦,肖想过什么人?”   “.......”   谢玄亲着他的脸,高兴道:“容儿竟还为我守身如玉。”   楚容有心骂他不要脸,又被这亲昵的称呼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很好,只有我能与你做亲密的事。”谢玄认真的看着他,呢喃道,“这辈子,也只有你能和我这般亲近。”   “其他人,谁都不行。” 第32章   未至冬日, 北地草原上的夜风就已像刀子一般,刮在人脸上硬生生的疼。绿草衰败,秋水澹澹, 无边无际的草原与天际融为一体,似乎没有尽头。   这两个月来, 乌桓一族时常南下, 掠夺边际城池。他们不知从哪学了这么多阴谋诡计,常常故意暴漏踪迹, 待燕军出城追击,城池防备虚弱时,趁机进攻;又或是声东击西, 待其他城池的守军出兵援助,趁虚而入。   一来二去,竟也让他们得手几次。   待燕军反应过来时, 他们已满载而归,逃之夭夭, 扰的边关不得安宁。燕雪深下令, 任何将士不得擅自离开,违者,军法伺候。   乌桓眼见什么伎俩都行不通,便开始在金城底下日夜叫骂。将士们大都年轻气盛, 听见这蛮贼骂的如此难听, 恨不得直接出去迎战。可惜军令在前,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副将李平大为恼火, 屡次向燕雪深请命,要去教训那群蛮贼。   燕雪深不为所动,反问道:“让你办的事可办好了?”   李平顿时泄了气, 恼火道:“那帮蛮子来去无踪,警惕心又高,跟他娘的兔子一样,扛起窝就跑。我找了当地的牧民带路,派人寻了半个多月,都没找到他们的大本营。”   “多派些人手,继续找。”燕雪深道。   “是。”李平忍不住道,“可是将军,难道我们就任由他们在底下狗叫?听着真让人火大。”   燕雪深脸色微沉,他听着那些肮脏话,又何尝不生气,只是现在时机未到。马上入冬,乌桓若没有充足的粮食过冬,想必会更沉不住气。   他剑眉一凛,脸上涌现了的杀意让那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分冷硬:“再等等。”   清晨第一缕霞光劈开云层,照亮了草叶上覆盖的寒霜,远望过去,青白一片。直至正午,那寒霜才逐渐融化,水珠沿着草叶的边缘滚下,顷刻消失不见。   放羊人揪下一颗草叶叼在嘴里,他躺着地上,扭头看了看不远处成群结队啃草的牛羊,眼神中透着与淳朴农户毫不相符的狠辣。   他不动声色的扫过茫茫草原,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知等了多久,地面上传来震天响的马蹄声,听声音貌似人还不少。放羊人的心蓦的加速,上钩了!   待高额挺鼻,威猛高大的乌桓士兵一出现,放羊人蓦的丢掉头上的草帽,露出一张年轻气盛的脸。   这人正是李平。   他们听着乌桓的叫骂,硬生生做了一个月的缩头乌龟,好不容易等到天气转冷,又以牛羊为饵,在这蹲守了好几日,这群贪心的孙子终于忍不住了!   李平抽出早就藏好的佩剑,一吹响哨,早就埋伏好的燕军倾巢而出,他们迅速列队结阵,手中长矛闪烁着夺目的银光,直指马背上的乌桓军。与此同时,马蹄碰到藏在草堆中的绊马绳,乌桓军一个接一个从马背上滚落,还未发现过来,燕军长矛已至!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为首的头领见燕军并不多,又垂涎这漫山遍野的牛羊,他使了个眼色,派一人回去叫增援,便带着余下人拼杀起来。   刚打了没几个回合,头领便见对面乌泱泱来势汹汹,竟欲直接将他们包抄殆尽。头领吹了声哨,不欲多战,转身上马带着属下逃之夭夭。   这群人还没占到什么便宜,便已跑出二里地。   李平忍气吞声这么久,见乌桓屁滚尿流逃跑的怂样,哪里肯放过他们,当即夺过下属的马,翻身而上,大喊:“给我冲!别让这群孙子跑了!”   众将士齐应一句,立马跟着冲了出去,他们憋了许久,都等着挥刀砍蛮贼,好痛痛快快的出一口气。   燕雪深则另带两万人马,分头行动,直冲乌桓大本营。前几日,李平派出去的探子沿着踪迹,终于在一山坡背后的草原上发现了乌桓的巢穴。   他们暗自观察了几日,确定无误后才筹划出今日之举。李平以牛羊为饵,引诱乌桓上钩,待大队人马离开营帐后,他趁其不备,率军直捣老巢,两人前后夹击,里应外合,一举歼灭乌桓!   燕雪深在探子带领下很快看到了乌桓王帐上飘扬的旗帜,值守的乌桓军发现异样,立马吹响号角,燕军策马挥刀冲来,乌桓军面对从天而降的燕军,乱作一团,慌忙应战。   草原上刀剑相撞,马蹄嘶鸣,汩汩鲜血将草原染成了一片褐色。   燕雪深双眸从这片战火四起的营地扫过,行军打仗多年的经验让他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对劲,按理说营地外应有士兵巡逻,一旦发现不对,便立刻回营禀报,为何他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过来,都到家门口了,乌桓才反应过来?   况且就算有一部分士兵出去救援,留下的人也不至于这么少,连五千都不到。最重要的是,他为何没看到乌洛兰的身影?他跑了吗?依他的性子,会做逃兵?   电光火石间,燕雪深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面色骤变,疾声厉色道:“敌军有诈,撤军!”借着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待走出十几里,行至一处密林,他猛地勒住马绳,沉声道:“你赶快去找李平,让他速速回城,不许贪功冒进!”   “是!”那副将不敢耽误片刻,立马追了过去。   燕雪深还未缓一口气,便见一声响彻云霄的鹰叫,数只雄鹰自林间扑翅而出,下一秒马蹄声碎,高头大马的乌桓士兵,自两侧呈包抄之势,围了过来。   密林中埋伏的蛮夷像是终于守到了猎物的饿狼,双眼都冒着嗜血的绿光,他们举起爪牙,倾巢出动,似是要把他们撕成碎片!   群狼环伺间,一支穿云箭裹挟劲风,以千钧之力朝马背上的燕雪深袭来。   刺啦——   耳边传来布帛破碎之声,小太监腿脚一软,当即跪在地上,头顶的苹果也随之滚了下去。   谢临眼眉一吊:“废物,给本王站起来。”   小太监惊魂未定,哆哆嗦嗦想站起身,无奈又跪了下去。   楚逍在一旁终于看不下去,敢怒不敢言道:“够了,就练到这吧,该休息了。”   谢临把箭随手一丢,颐指气使道:“茶呢?”   楚逍将那杯不热不凉,不甜也不苦,被谢临挑了百八十次毛病才肯罢休的茶双手奉上。   他偷瞄了谢临一眼:“今日钦天监有事,我要早些回去。”   谢临闻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道:“你回去干嘛?有你什么事?钦天监没你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吉祥物还不能转了?”   楚逍忍住把茶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好长时间不露面,秦监正都快生气了,我得过去一趟。”   谢临嗤笑一声:“你之前半年都不露一次脸,当我不知道?用这么蹩脚的借口也真好意思。要真有什么事,你让秦光亲自来找我。”   楚逍眼见被他拆穿,耳朵红了一片:“你为难人也该有个限度吧,我是得罪了你,都过去大半年了,你至于这么抓着我不放吗?”   他骂了谢临一句贱人,被谢临抓着当了半年的丫鬟,天大的罪孽都赎清了吧。   “我抓着你不放?”谢临笑吟吟道,“你以为你是倚翠楼的头牌啊?这么招人稀罕?”他语气陡然变得十分倨傲,“得罪我的人,从来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死,一个是生不如死。这才哪到哪,你就受不了了?”   楚逍不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吗,不是很骄傲吗?他偏要让他跟奴才一样伺候自己,每次看见楚逍心不甘情不愿,还得端茶倒水,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样子,他就痛快无比。   “我不管。”楚逍一听这话,撂挑子不干了,“我以后不来了,你爱找谁伺候谁伺候。”   谢临就像看透了他一样:“你的骨气也就在嘴上了,是不是以为自己不痛不痒的说两句话,就特别神气?结果呢,每次还不是吓得灰溜溜的回来了,让干嘛就干嘛。”   楚逍气的简直想撕了他的贱嘴,铁了心要反抗,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谢临面色一变:“给我拦住他!”   瞬间七八个小太监围住了上来,“慢着!”楚逍脑子再不转弯,也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么多人,“谢临,你敢不敢下来单独和我打?”   谢临眯了眯眼,楚逍道:“你赢了,我任凭你处置,我赢了,你放我走。”   “你是奴才,我是主子,你本来就任凭我处置。”   楚逍一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不过你既然提了,我就陪你玩一玩。”谢临慢条斯理的挽起袖子,“你赢了,我就放你走。若是你输了,就老老实实任我处置差遣”   楚容心中一喜:“好。”   谢临看他喜不自胜的模样,一时不知该笑他蠢还是什么。自己虽学艺不精,对付一个楚逍却是绰绰有余,楚逍要和他单打独斗,简直找死。   他上前抓住楚逍的手腕,用力一拧,楚逍登时发出一声大叫,脚下发力,胡乱踢着他。谢临面对这毫无章法的打法,不禁有些后悔答应他的要求。   他轻巧躲过楚逍的飞影腿,直接将人踢倒。楚逍不依不饶,每次谢玄都以为他要认输了,他都一声不吭的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再次冲过来。   谢临被他惹烦了,再下手时用了十成十的力,这次楚逍彻底躺在不动了。   “不自量力。”他拍拍手,转身嘲讽道。   楚逍却突然从地上爬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在谢临还未反应过来时,抱住他的腰,猛地将人推进几米外的湖中。   楚逍自知凭无力打不过谢临,便只好将谢临步步引到湖水旁,装死迷惑,趁其不备时将人退下。   “哈哈哈哈我赢了!”楚逍站在岸上,叉腰大笑,“怎么样,你服不服?”   周围的小太监却像是炸锅一样:“你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哎呀不好了,王爷落水了!”   “快来人啊,救命啊!”   楚逍看着湖面半天都没个动静,丝毫不见谢临的影子,愣了一下,迟疑道:“他不会游泳吗?”   小太监欲哭无泪:“我不会知道啊。你把王爷推下去,王爷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   还未说完,又是一声扑通,方才还站在旁边的楚逍彻底没了身影。   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太监势必要禀报皇上,待跑到金銮殿禀报时,恰好薛炳业也在。   听说谢临被人推下水,他当即坐不住,急匆匆跑了出去。谢玄则是不紧不慢的看向那太监:“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子敢推他?”   小太监:“是...是钦天监的楚逍。”   谢玄意外道:“他俩怎么会跑到一块?”   他来不及细想,也起身追了出去。   谢玄和薛炳业赶到时,谢临正和楚逍打作一团。两人浑身湿漉漉的,看上去好不狼狈。   谢临怎么都没想到,楚逍竟然敢推他,他脸色铁青,上岸后就把人按在地上狠揍。楚逍毫不示弱,打不过就死命拽着谢临的头发,任小太监怎么掰,都不放手。   薛炳业看着这场面,厉声道:“都住手!”   谢玄在一旁抱臂盯着楚逍呲牙咧嘴的模样,心道这傻不愣登的模样真是楚容的弟弟?   “临儿,怎么回事?”薛炳业道,“谁把你推下去的?”   他问的虽是谢临,眼睛却从楚逍身上扫过。楚逍心中发毛,他看着面容严肃的薛炳业和一言不发的谢玄,清楚自己怕是难逃一劫,毕竟皇兄不在,这里没有一个人会给他撑腰。   谢临本想狠狠告上一状,可瞟见楚逍缠着衣角,整个人缩成一团,害怕无措又不肯露怯的模样,竟诡异的觉得有些可怜。明明他最擅长仗势欺人,这时候却有些迟疑。   他思索片刻,决定还是自己教训楚逍为好:“我没事,舅舅。不小心掉下去的。”   薛炳业对这个回答颇为意外,他眯了眯眼看向楚逍,质问:“那你方才为何与旁人动手?”   谢临还未说话,谢玄便上前一步道:“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罢了,薛相,何必这么认真?”   说着他扫了楚逍一眼,觉得他好歹也算是楚容娘家人,于是挥了挥手,吩咐道:“带他们下去更衣。”   薛炳业不放心谢临,行了个礼便抓着谢临走了,留下楚逍在原地傻愣愣站着。   他整个人还没缓过神,惊讶谢临竟然帮自己说话。想到这,他不禁为自己推谢临入水而有些愧意。   “你还愣着干嘛?不去换衣服?”谢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楚逍顿时打了个哆嗦,一言不发的跟着太监走了。   “临儿,今日到底是什么回事?”薛炳业沉着脸问道。   谢临满不在乎道:“舅舅你也太啰嗦了,都说了我自己掉下去的。”   “那为何禀报的小太监说是你被人推进去的?”   谢临冷笑一声:“你觉得那怂货有胆子推我吗?”   薛炳业见他不肯说,叹了口气:“你也不小了,还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谢临唯恐他又唠叨自己,忙哄得:“舅舅,这几天我一直在读书练箭,夫子都夸我进步了许多。”   薛炳业脸色缓和了些:“你得多用功,总这么不务正业成何体统?待明年开春,我就禀报皇上让你也入朝......”   谢临一听他说这些就恼火:“我不去。我是王爷,身份尊贵,可以一辈子风流快活,贪图享乐,干嘛要入官场自找不快!”   “你真以为你能快活到死?”薛炳业简直不明白谢临这性子到底随谁,板着脸道,“你未免太天真了。”   “不是有舅舅你吗?”   薛炳业没好气道:“我若不在了呢?”他咬牙低声道,“你觉得你还能这样?”   谢临一愣,皱眉道:“舅舅你什么意思?”   “没事。” 薛炳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讲薛颖被人陷害的事告诉谢临,可他又实在担忧谢临如今这副样子,语重心长教育了好一番才肯罢休,“过几日回家里吃饭,我先走了。”   他行至午门,听到后面忽然有人叫道:“薛大人,薛大人,留步!”   薛炳业转头一看是李福泉,他满脸焦色,似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李公公,怎么了?难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李福泉尖着嗓子,险些破音:“边关急报,说乌桓在赤岭谷围困燕将军,几乎全军覆没。皇上已经召贺兰大人他们进宫了,薛大人你快点过去吧!”   薛炳业瞳孔骤缩。 第33章   入冬后天黑的越来越早, 方才还晚霞满天,转眼窗外就黑压压一片,阴沉的就如同此刻殿内每个人的心情。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一个时辰前,那封印着火漆的信件送进御书房, 信中说燕雪深直捣乌桓老巢, 回城路上惨遭算计。燕雪深带兵突围,又闻副将李平被困赤岭谷, 带人去救援时又遭埋伏,几万燕军命丧赤岭谷。   为了保住剩下将士的命,燕雪深主动带着两千精兵殿后, 自己身受重伤,被困赤岭谷。   眼下乌桓几万大军围了赤岭谷,派人搜索燕雪深的下落。   这个消息如噩梦一样盘旋在每个人心头。   谢玄脸色阴沉, 燕雪深久经沙场,还从未败的如此惨烈。怪就怪他们轻敌了, 低估了乌桓的狡猾程度。他眉头拧成一团, 心道,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什么时候能想出这样环环相扣,高深莫测的妙计了?   不仅识破了燕雪深的诱敌之计,还能将计就计, 引燕军上钩。谢玄都怀疑这群蛮人身后有高人指点, 不然哪来的胆子和脑子挑衅算计北燕?   “陛下,臣的伤已经好的差不了, 愿领兵前往北地,讨伐乌桓!”潭天望一听消息,就火急火燎的进宫了, 此刻真恨不得立马挂帅亲征。   “等潭将军到了北地,恐怕燕将军的尸骨都凉了。”王允道,“皇上,如今乌桓围了赤岭谷,燕将军生死不明,几万将士群龙无首,还请皇上定夺,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允可谓一针见血,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看向谢玄。殿内的灯火将他年轻俊美的脸照的晦暗不明,让人分不清其中情绪。   赤岭谷地势复杂,密林遍布,寻常人在里面待一晚都能被活活冻死,更别提燕雪深还受着伤了。他带着两千精兵如何能抵挡住乌桓几万大军?   赤岭谷易受难攻,强行攻打万万不成,即便能打,燕雪深也耽误不起那个时间。若要救他,除非两方议和,乌桓主动撤出赤岭谷。   想到这,谢玄险些把手中的珠子捏碎,依照乌桓的尿性,必定会狮子大开口,这简直是北燕的奇耻大辱!   可若不救,燕雪深在军中威望甚重,又是难得的帅将之才,更别提他舍身救了这么多人的命,弃他于不顾,定会失了人心。   他此刻进退两难,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皇上。”薛炳业提醒道,“燕将军身受重伤,又被敌人围困,等不了这么久。”   谢玄射去一记寒光,心中骂了一句,正色道:“各位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   贺兰旭思索片刻,道:“皇上,依臣之见,为今之计是让乌桓马上撤兵,派人救出燕将军。燕将军为我北燕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将军有难,朝廷怎能弃将军于不顾?眼下北地副将李平受伤昏迷,另一副将难担大任。乌桓此番不容小觑,便是继续打,我军群龙无首,必败而归。还请陛下三思。”   潭天望不自觉点了点头:“贺兰大人说的不错。”   兵部侍郎道:“可燕将军若已遭遇不测,我们不是白费力气?”   “我相信燕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贺兰旭温声道,“纵是真的遭遇不测,也应魂归故土,好好安葬。”   最是无情帝王心,谢玄虽惜才,心中却是想放弃燕雪深,绝不能受制于乌桓。贺兰旭一番话让他意识到这仗打不下去了,他皱了皱眉,不甘心道:“就这么认输,岂不涨乌桓志气,灭我军威风?”   “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拳拳爱臣之心,感天动地,朝廷上下诸位大人同沐恩德,必能理解。”贺兰旭道。   潭天望皱眉道:“那群蛮夷觊觎中原已久,他们若不肯议和怎么办?”   “他们不敢。”谢玄沉声道,“乌洛布仅上位一年,根基不稳,族内争端不断,周围还有其他部落虎视眈眈,他们没那个能力进击中原。别说中原,就算金城内只有一万大军,他们也破不了城。”   金城乃北地阻挡蛮族的一道屏障,易受难攻,乌桓如今的能力,远不足以支撑他们逐鹿中原。   谢玄呼出一口气,厉声道:“派使臣去和乌桓议和,朕要燕雪深活着回来。”   北燕求和的信书送到乌桓王的营帐时,乌洛布贪婪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他年过五十,鹰隼似的双眼透漏着凶残之气,额角一道蜈蚣大的疤痕像陈年勋章,无言诉说着这位草原之王所经历的腥风血雨,那张饱经风霜,霸气威猛的脸上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贪欲。   “恭喜父汗,北燕这下彻底认输了。”乌洛兰看见这封求和书,心中好不痛快,他彷佛已经看到谢玄丧家之犬一样匍匐在脚底,“趁他们放松警惕,我们干脆一举攻进金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赛木忙道:“王子三思。此次北燕虽败,实力却不容小觑,更别提还有明齐,西陵等国。中原几十万兵力,万不能掉以轻心。”   再者,这次能打败北燕,最主要的原因是有人为他们出谋划策。若没有那人,他们或许就中了燕雪深的计。   赛木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没说什么。   好在乌洛布没忘记他们是如何取胜的,还存有一丝理智,他扫了这鲁莽的儿子一眼,“不急。这次先灭灭他们的威风,假以时日,我必问鼎中原。”   乌洛兰毫不气馁,立马道:“既要议和,儿之前和北燕打过交道,愿意代表乌桓前去谈判。”   乌洛布不用想都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乌洛兰在北燕自作主张,险些闯下大祸,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你老实待着。”乌洛布训斥道,他看向赛木,眼中带了几分欣赏之意,“这事你去谈。”   赛木心知这是王上对他的信任,按耐住心中激动,点头道:“是。”   谢玄下了死命令,务必要燕雪深活着回来,来谈判的使臣不敢耽误时间,面对乌桓各种狮子大开口的条件,竟没有一丝犹豫就答应。这让赛木颇为意外,这比他想象中的要简单很多。   乌洛布对谈判结果十分满意,当即下令让围守在赤岭谷的乌桓撤军,燕军不敢耽误半分,派了大量兵力寻找燕雪深的下落。   燕雪深身受重伤,又在赤岭谷待了几乎两天一夜,能活下来的希望极其渺茫。虽谢玄下旨要保住燕雪深的命,但众人都知他不可能活下来。赤岭谷占地广,地形又复杂,要在茫茫山谷中找人何其困难?   就在将士们不抱希望时,他们竟在一处隐秘的山洞中发现了只剩一口气的燕雪深。   李平喜极而泣,当即派军医诊治,小心翼翼的将人待会金城。   消息传到燕宫时,满朝文武皆松了口气,感慨燕雪深心志何其坚毅,在那样的地方竟然还能活下来。这也是他平时待属下温和宽厚的缘故,据说当时燕雪深身边仅存几十人,这些人大都受过燕雪深的照顾恩惠,经常趁着天黑偷偷出去,一边躲避搜捕的乌桓,一边找充饥的野草水源。   到最后,两千人活下来的仅不到十个人。   谢玄奖赏了这些人,并找了最后的太医去救治燕雪深。   那几天燕宫内人人都在传此事,楚容听说时并未有多大反应。直至一盏茶放凉,他才缓缓回过神。   再转头时,发现窗外竟飘起了细雪。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整个燕宫银装素裹,好似覆了一层白纱。雪一停,不少太监宫女就出来扫雪,宫道上比平时热闹很多。   兰池宫内小太监拿着扫帚,刚扫没两下,便偷懒玩起了雪。楚容在殿内看着,也不出声阻止。   直到小新子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进来,他手被冻的通红,身上还沾着雪屑,显然是刚撒完欢。   “大人,大人。”   楚容温声道:“玩的开心吗?”   小新子嘿嘿一笑:“开心,不过有赏钱领更开心。”   “赏钱?”   “对啊。”小新子道,“刚刚传来的消息,李副将和赵将军两人带兵杀的乌桓溃不成军,把他们生生赶到了赤岭谷以北,我军大获全胜。陛下高兴,下令给各宫发赏钱,每人一两银子,一会奴才们就要去领了。”   楚容瞳孔一颤,一种不详的预感自心间生起:“不是议和了吗?”   小新子:“是议和了。听说乌桓撕毁协议,杀了我军一个将士,李副将军忍无可忍,当即斩了乌桓使臣,与赵将军的十万大军汇合夜袭乌桓大本营。”   “要是没什么事,奴才就先去领赏钱了。”   “王新。”楚容叫住他,面色好似白了几分。   小新子不解的看着他,只见楚容启唇道:“你先去太医院,帮我向苏太医传个话,就说他上次开的药中,那味芍药略苦,我喝不惯,能不能换成其他药材?”   “哦..哦好,”小新子见他如此正色,不敢耽误,“我这就去。”   此时,御书房内。   谢玄听到赵牧领军大获全胜的消息时,这些时日一直沉着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贺兰旭先前还纳闷皇上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面对乌桓种种狮子大开口的条件,毫不犹豫就答应,原来心里早就算计上了。   议和只是个幌子,燕雪深一进金城,谢玄就传了密信给李平,并派离北地最近的守将赵牧,调兵北上,夜袭乌桓。   所谓杀了北燕的小兵,不过是借口罢了。据说当时乌桓派来的使者破口大骂,斥责他们言而无信,不守和约,话还没说三句便被李平斩了。另一使臣吓得魂不守舍,还没怎么严刑逼供,便供出了乌桓王的营地。   谢玄狠狠出了一口气,乌桓胆大包天,趁火打劫,他岂能做个任人捏的软柿子?这群蛮夷既然敢威胁他,就要做好送命的代价。   “皇上,乌桓递了投降书,可要与他们议和?”   谢玄眼都不抬:“继续打,最后将这群蛮夷赶出北地。”   贺兰旭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赵将军传信,称乌洛布派人送了一封密信,信中说他知道半月前陛下围场遇刺的凶手。若让慕容玮知道陛下污蔑慕容旻,恐对北燕不利。”   谢玄一顿,神色猛地冷了下来:‘他还说了什么?’   “....说皇上身边有不轨之人,若皇上肯放乌桓一马,他愿意将知道的一切都托盘而出。”   谢玄慢慢眯起了眼睛。 第34章   冷月当空, 莹莹清光将还墙角未融化的积雪照的晶亮,风一吹,廊下挂着的八角玲珑宫灯便晃悠悠的发出声响。   吱呀——   树枝断裂的声音在夜里极为突兀, 突然其来的清脆响声,让失神的小新子心尖一颤。   他借着月色看向来人, 还未看清脸, 便敏锐的察觉出那人身上怎么也压制不住的暴戾之气。   小新子看见谢玄一言不发的站着院中,脸色竟前所未有的可怖, 就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毁灭一切的宁静。这让他没来由有些心慌。   “皇...皇上。”   谢玄看也不看他:“滚出去。”   “让他们都滚出去。”   小新子不敢招惹,急忙跑去喊人, 顷刻兰池宫的小太监便头也不回的消失的干干净净。唯有他临走前,担忧的往殿中看了一眼,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还是默默祈求楚容多加保重,千万不要惹怒皇上。   直到人都走光, 谢玄才深吸一口气, 大步踏进殿中。他刚进去便听楚容在叫王新的名字,看到他,楚容的声音忽戛然而止。   两个人一言不发的望着对方,好似都心知肚明一样, 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谢玄看着楚容略为苍白的脸, 蓦的生出一种想要掐死他的冲动。他胸中怒火翻涌,整个人像一座马上爆发的火山, 内里滚烫炽热的岩浆,似乎能将周遭一切全部摧毁殆尽。   “楚容。”谢玄双拳紧握,声音说不上来的危险,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楚容静静看着他,用笃定的语气说道:“你都知道了。”   谢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是,我都知道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朕和一群蛮夷暗度陈仓!”   见楚容没反应,谢玄咬牙道:“怎么?你都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就像一只被背叛抛弃的野兽,眸中的怒火几乎要倾泻而出,彷佛下一秒就会失控。   楚容凝视着那双愤怒中似乎又带着些许痛苦的黑眸,从知道乌桓兵败的那一刻,他便料到乌洛布会出卖自己换取活命的机会。   他垂眸,声音凉如夜水:“我没什么好说的。”   谢玄啪一下将桌案上的茶具摔了出去,四分五裂的瓷片飞溅,打破了那岌岌可危的平静。   “没什么好说的?你说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竟然敢和乌桓勾结在一起对付我?”谢玄双目赤红,“若不是乌洛布,朕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被你耍的团团转!你从围场那里就开始算计我了吧,我真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当他得知楚容早就知道围场事件的真相,还以此要挟乌洛兰,暗中帮乌桓对付自己时,气的浑身发抖。   他光顾着与楚容欢好,时间一长,竟忘了楚容是什么人物,从小被当作储君培养的能是什么简单角色?亏他还傻乎乎的把楚容当做金窝玉窟里的娇花,被他人畜无害的模样骗的团团转!   “说,为什么要背叛我?”谢玄阴冷无比的盯着他,“你就这么恨我?这是你报复我的手段?”   楚容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只道:“你为什么要杀慕容旻?”   谢玄只觉脑中轰隆一下,“你知道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拔高,“你是为了慕容旻?”   难怪犬戎要在那个时候偷袭云漠,原来如此....他还道怎么会这么凑巧,偏偏在这个时候坏他的好事。   谢玄怒不可遏的又将手边的一个白瓷花瓶摔在地上,眼睛红的快要滴血,“他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你为了救他,不惜谋划这么多?你喜欢他?你是不是喜欢他?!”   他死死盯着楚容,似乎要把人盯出一个洞。若是旁人敢算计他到这种地步,他会那人生不如死。偏偏是楚容,偏偏是他,谢玄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彷佛有一把利刃插进他的胸口,让他连呼吸都是痛的。   楚容脸色冰冷:“我喜欢谁,我做什么事,都没必要和你解释。”   “很好。”谢玄压下心中那抹痛,露出狞笑,“你为了你心爱的慕容旻,如此大动干戈,费尽心机,连朕都要被你的一片痴情感动了。可惜如今北地战事已了,朕有的是时间收拾慕容旻。你猜我要是使点手段要挟慕容玮,慕容旻此次还能不能逃过一劫?”   “他要是敢不应,朕就出兵西陵,哪怕赔了北燕半壁江山,也要围了西陵皇宫,把慕容旻的人头给提出来!”   “你越是要救他,朕就越要他死!”   楚容看着他癫狂的模样,面色一变:“你疯了吗?”   谢玄却幽幽道:“我疯了?你为了救他,不惜挑起两国战争,如今朕要杀他,自然也得这么做,才配得上你费尽心思保下来的命啊。”   楚容沉默的站着,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脸上,显出几分苍白。   良久,他才出声道:“如果我说我是想要燕雪深的命,你信吗?”   “什么?”谢玄因为气息不稳,胸口来回起伏,“为什么?”   楚容抬眸看他,面上罕见的划过一抹杀意。   “两年前燕雪深进宫平阳时,曾在城门口杀了一位年轻的将军。他叫单云,是我与我从小长大的好友,也是我妹妹昭敏的夫婿。消息传到宫中时,我妹妹因为他的死动了胎气,难产去世,一尸两命。”楚容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颤抖,很快又变得如寻常那般,“你问我为什么如此大动干戈,这就是答案。”   他脸上流露出一丝痛楚,那痛楚顷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那清凌凌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听上去竟有一分悲凉。   “我要燕雪深给我妹妹和她未出世的孩子偿命,要他给单云偿命。”   谢玄暗自心惊,他握紧拳头,质问:“你别告诉朕,潭天望也是你故意设计的,就为了让燕雪深代替他去北地送死?”   楚容深深的看着他,算是默认。   谢玄像是第一天认识楚容一样,被他的心思和手段惊愕的说不出一句话。   “好,很好!你这一石两鸟之计很精彩,既救了你心爱的慕容旻,又能报仇雪恨。”他露出一个狠厉的笑,森然道,“只可惜慕容旻还是难逃死劫。”   他一字一句,像索命的恶鬼: “慕容旻,必须死。”   楚容猝然抬眸,忽然说了一句:“你别逼我。”   “我逼你?”谢玄大声道,“难道不是你逼我吗?”   他陡然爆发,歇斯底里道,“你为了报仇,为了慕容旻,勾结乌桓,和这群该死的蛮夷一起算计我!利用我!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骗的团团转!你为了慕容旻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却没有为我考虑过一分一毫!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是不是我做什么都比不上慕容旻?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对我?!”   他像是要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出来似的,每一句都带着撕扯心扉的怨毒和痛意。谢玄鼻子微酸,险些要落下泪了,他看着那个人,脱口而出道:“其实你一直都在恨我吧。”   楚容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殿内安静的有些窒息,谢玄眼底赤红,这个人背叛他,利用他,欺骗他,狠狠践踏着他的感情,饶是这样,他都....不舍得杀了楚容。   他眼底浮现些许自嘲的笑,他真想问问楚容,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这两年来你真的对我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所以才可以毫不犹豫的背叛我,伤害我?   谢玄拽住楚容的手腕,眼神如一把锐利的尖刀,盯着他的胸膛道:“我真想把你这个地方剖开,看你究竟有没有心。”他又道, “你知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如果传出去,不止你,你的宗族,子民,每一个人都要为此丧命?”   楚容抿了抿唇:“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刮,随你处置。”   “就算把你刮上三千遍也难消我心头之恨!”谢玄冷道,“怎么?怕自己牵连旁人?”   “你自己的命可不够抵,到时候我先杀了楚逍,再去侍郎府上杀了赵慎姝,你们每一个人都逃不掉!我要用他们的鲜血祭奠我北燕将士的命!这一切皆都因你而起,你,就是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   谢玄看着楚容苍白的脸色,千疮百孔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你为了赵慎姝拿命威胁朕,为了慕容旻也费尽心思,你为对他们每一个人都这么好,”他压下心中的妒意,语气怨毒,“那你知不知道你对他们的这种好,只会害了你自己。”   楚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谢玄已经失去理智,道:“要不是因为赵慎姝,你也不会见不上赵皇后最后一面。”   “你什么意思?”楚容眉心微拧。   “你若没有将赵慎姝收留在府上,说不定朕早就让你回去看赵皇后了。”   楚容反应过来后,面色惊愕,他心底窜上一抹火气,寒声道:“你当时百般阻挠,不让我回府,就是因为这个吗?”   “是!”谢玄残酷的说道,“放你回去,任由你和那个该死的赵慎姝亲亲我我?!”   他那时因为赵慎姝与楚容的婚约,嫉妒的要死,恨不得他们一辈子不见面才好!   “谢玄。”楚容脸上血色尽褪,怒道,“你这个畜牲!你竟然就是为了这个!”   没能来得及见赵皇后一面,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抹痛。   如今谢玄看着楚容脸上终于也浮现痛色,心中百般滋味,他自以为痛快的凝视着楚容,露出胜利者的姿态。   两人彷佛都能看到彼此眼中明晃晃的怒火,带着纠缠不清的怨恨,越烧越旺,直至把一切都变的面目全非。   他们吵过很多次,却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令人痛苦绝望。 两个人明明离得这么近,中间却好像隔着万丈深渊,怎么都跨不过去。   “从前是朕自作多情,以后不会那么傻了。”谢玄语气冷的像块浮冰,眼底好似再激不起一丝波澜,他竟然还妄想着让楚容喜欢他,他以为只要竭尽所能的对楚容好,就能慢慢填补两个人之间的裂隙,是他不自量力,自以为是。   谢玄带着扭曲的恶意血淋淋的刺向楚容: “从今以后,你就只是一个侍君的娈宠,床上的玩物,只配张着腿让朕/操。”   楚容脸色难看的如死人一般,他闭了闭眼,用尽全部力气轻轻吐出一句:“滚,你给我滚.....”   谢玄只觉心痛的直不起身,恶狠狠丢下一句“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转身离去。   楚容冷冷看着那道背影,他咬住颤抖的下唇,再也支撑不住,只有扶着木架才能勉强稳住身子。   月色照在殿外冰冷的石阶上,四下万籁俱寂,唯有草木簌簌,寒风呼啸,听的人心中一片悲凉。 第35章   那天之后, 谢玄彻底将楚容囚禁在兰池宫,不准他踏出门一步,就连侍奉的宫人也全部撤掉, 只派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太监每日来送饭。   谢玄变得越发阴沉,一丁点小事就能发很大的脾气, 短短半个月金銮殿换了几十个花瓶, 就连李福泉整日都战战兢兢,苦不堪言。   不过只过了半月, 兰池宫却有些物是人非之感。偌大的宫殿变得空荡荡的,由于没人打扫,地上散落着落叶, 有一种说不出的枯败,连楚容精心栽弄的几株吊兰都有些蔫蔫的。   谢玄沉着脸走进殿中,他说到做到, 每每看到楚容就二话不说将人往床榻上带,折腾一通过后再沉着脸离开。   楚容只要稍微反抗一下, 他就会变得怒不可遏。   他粗暴的扯下衣带捆住楚容的手, 而后三下五除二褪去他的衣衫,阴冷暴戾的神色看的楚容暗自心惊。   楚容莹白的手腕上一道极其明显的红印,他挣脱不得,被迫以一个极其羞耻的姿势对着谢玄。楚容想起上次晕过去的情形, 心中莫名恐慌, 颤声道:“你是畜牲吗?”   谢玄缓缓抬眼:“朕说过,你以后就只能做一个任人取乐的玩物。”   楚容咬了咬牙, 还没来得及说话,谢玄便已蛮横的挤进去,开始凶猛征伐。楚容痛的几乎要流出眼泪, 他将身下的被褥抓的一团乱,脸上一抹难堪又屈辱的神色。   谢玄肆无忌惮发泄着心中的怒火,每一次来势汹汹的讨伐都让楚容有些畏怯。   殿内温暖如春,他们明明在做最亲密的事,眼中却都流露着痛苦和怨恨,两人抵死缠绵,谁都不说一句话,床帐只能听见彼此的喘息声。   谢玄不再顾忌楚容的意愿,他来了兴致,任凭楚容怎么求饶都不肯放过。殿内每一处都留下他们的身迹,不知辗转了多少个地方,他最后将楚容抱回床上,继续压了上去。   等他再抬起头时,发现楚容竟在哭。   他身上布满吻痕,黑发披散,唇色绯红,瞧着有一种凌乱的美感。可谢玄只盯着他泛着水光的眼眸。   泪水从他眼角滑落,只留下极其浅淡的泪痕,似乎没存在过一样。   谢玄顿时愣住,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不是错觉,那个人真真切切的在流泪。   他为什么哭呢?是觉得屈辱,还是弄疼他了?那瞬间,谢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下意识抬手想擦去楚容的眼泪。   然而这个想法刚一浮现,谢玄就立马回过神,清醒过来。   他现在不会再被楚容迷惑了。   这一切都是楚容自作自受,是他自找的。   谢玄绷着脸看着楚容,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忍住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他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有些粗暴,并恶言恶语的说道:“你以为你的眼泪值几个钱?别指望朕会放过你!”   “你要真想哭,等慕容旻死的那天,再哭也不迟!”   楚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哭了,他为自己在如此憎恨的谢玄面前流泪感到耻辱和羞愤,看也不看谢玄一眼。   谢玄忽然有些急躁,心不受控制的泛起丝丝缕缕的痛。他借口晦气把楚容抱去清洗一番,压着火离开了兰池宫。   等回金銮殿时,他脸色已变得青白一片。   李福泉关切的问怎么了,谢玄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生气,只觉得心口郁闷,满脑都是楚容悄无声息落下的那滴泪。   适逢贺兰旭来与他商讨国事,两人说了半个时辰,贺兰旭离开时说燕雪深已经没什么大碍,只要再修养一段时间便可。   谢玄嗯了一声,楚容与乌桓暗中往来,算计燕雪深一事,只有他与贺兰旭两人知晓。他千方百计的瞒着这事,因为此事一旦传了出去,纵使他是皇帝,也保不住楚容的命。   谢玄白日在金銮殿处理政务,晚上便去兰池宫过夜,两个人好几天说不上一句话。谢玄看楚容冷漠的模样,心中怒火更盛,总是变着法的折腾他。   这日他过来时,见楚容中午和晚上的饭一口都没动。谢玄不欲再管,可忍了一会,还是冷声道:“你不吃饭是做给谁看?你如今只是个奴才,病了可没有太医来给你治病。”   一提这个,谢玄就窝着一股火:“等朕抓到那个叫苏木的,定把他五马分尸!”   他那晚光顾着和楚容吵,以至于没了理智,事后才想起楚容在深宫,究竟是谁帮他和乌桓传递消息的?谢玄十分容易的就查到了苏木头上,只可惜那时苏木早已逃之夭夭,说是家中有事,回家探亲去了。   谢玄不敢明着抓人,只好暗地派人搜索苏木的下落。因着这事,他差点没杀了王新。他让王新监视苏木与楚容,结果这个狗奴才忤逆圣意,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谋划了这么大,他竟是毫不知情,还在那编些屁话搪塞自己。   若不是他平日得楚容喜欢,还有些用处,再加上李福泉求情,他非得把这狗奴才杀了不可!   谢玄狠狠捏着楚容下下颌,力道大道险些要把颌骨捏碎:“你是如何说服苏木帮你传递消息的?”   他调查苏木没发现丝毫问题,就连被选拔进太医院也都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你蛊惑了他?还是说你许了他什么见不得人的好处?”   楚容脸色一变。   “说话!”谢玄道,“你哑巴了?”   楚容冷道:“别用你那龌龊的想法揣测别人,他不是你。”   谢玄猛地砸烂了手边的杯子,他彷佛知道怎么才能戳楚容心窝,冷笑道:“龌龊?我只是想想,而你却什么龌龊事都与我做了。你做得,我想不得?”   啪——   楚容狠狠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几分,他气的嘴唇微微颤抖:“你简直恬不知耻!”   谢玄只觉得右边脸火辣辣的疼痛,寒声道,“你找死。”他怒气冲冲的看着楚容,身上的戾气和怨气几乎可以化为有形的刀刃,若是个胆小的,这会恐怕已经吓的魂飞魄散。   谢玄砸了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花瓶,茶杯,水壶,香炉,动静大的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他疯狂发泄着心中的怒火,搞得一片狼藉,到最后实在没有可以砸的东西了,才愤恨的夺门而去。   那天后,谢玄又是好久没露过面。   北地一战,燕国大胜,谢玄开了一场庆功宴,但燕雪深因重伤在身,并未参宴。趁着燕雪深刚痊愈,他便在拾花殿举办宴会,宴请燕雪深和几位有功的将领。   宴会上谢玄一边饮酒一边睥睨着底下献舞的舞姬,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他忽然抬手将李福泉叫道跟前:“你去把楚容给朕叫来。”   李福泉心中一惊,他闻着谢玄身上浓厚的酒气,小心道:“皇上,这恐怕不合适吧。您喝多了,不如让奴才扶你去休息?”   谢玄将酒杯重重掷在桌上。   李福泉不敢再多言,转身跑了出去。   楚容正在收拾花圃里的杂草,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他扭过头,看上去有些惊讶:“李公公怎么来了?”   李福泉讪笑着解释了一番。   楚容听完,没有丝毫犹豫:“不去。” 第36章   李福泉顿时露出为难的表情, 皇上那边没法交差,楚容这边他又不能强行把人带过去,整个人快要哭出来了。   楚容余光瞟到他的表情, 本想装作看不见,末了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他找我什么事?”   李福泉摇了摇头, 他想起谢玄身上那浓厚的酒气, 莫名为楚容感到担忧。   权衡过后,他说道: “大人不如还是去一趟吧, 陛下如今脾气大的很,若惹怒了他,最后吃苦的还是大人。”   楚容沉默了两秒, 道:“你等我一会。”   他拿了件披风随李福泉去了拾花殿。   路上,李福泉回忆着兰池宫凄凉的景象和谢玄近日来的异样,好奇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这次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吵架都要严重的多。   偏皇上脾气急躁,发起火来什么难听说什么, 楚大人看着脾气不错, 却是个从不肯低头的,就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啊。   他有心帮两人破冰,出声道:“大人, 皇上有时候脾气急, 说话难听了些,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奴才伺候皇上这么久, 知道大人在皇上心里的分量。”   “大人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惹怒了皇上,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您还是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吧。”   楚容语气沉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李福泉自信道:“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大人您向皇上赔个不是,撒撒娇,服个软,说点好话,皇上一定会原谅你的。”   楚容脸色彻底冷下来。   李福泉看着方才楚容还平静的脸色,如今却像覆了一层冰霜,让人不敢搭话。他悻悻闭上嘴,不说话了。   楚容走的很快,两人很快便到了拾花殿。   原以为里面只有谢玄一人,走进去才发现殿内两侧坐满了陌生的面孔。   楚容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龙椅上,谢玄盯着楚容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海,一片幽冷。   楚容进来的时候,燕雪深是有些惊讶的。他惊奇的看向来人,依旧是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只是似乎消瘦了些,苍白的脸色如瓷釉般脆弱。   贺兰旭也面露意外,下意识看了谢玄一眼。   “过来。”谢玄道。   在座的人都搞不清皇上要干嘛,纷纷面露疑惑。众目睽睽之下,楚容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倒酒的侍女退到了一旁。   “倒酒。”谢玄将空了的酒杯放到楚容面前。   底下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都能猜出几分谢玄的意思。皇上特意将楚容叫过来倒酒,这不就是要羞辱他给他下马威吗?   楚容脸色沉了下去,他没想到谢玄叫自己过来是为了这个。   “倒酒,你没听到吗?”谢玄不耐烦的催促了一遍。   楚容倒了一杯,谢玄拿起来喝光又示意他倒。楚容一边倒,他一边说话:“楚大人觉得这舞怎么样?”   楚容眼都没抬,敷衍道:“尚可。”   “这舞不错。”谢玄自顾自道,“只是跳舞的人寡淡了些,比不上楚大人三分美色。不如让这舞姬退下,楚大人为我们舞一曲可好?”   楚容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至极,贺兰旭与燕雪深纷纷皱眉,其余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真应了声好。   谢玄冷冷一眼扫过去,那人缩了缩脖子。他又挑唇一笑:“朕说笑的,楚大人的姿色去跳舞未免太屈才了。”   “你来燕国也有两年了,同僚却不认识几位,不如去给他们敬个酒打声招呼吧。”谢玄目光扫过燕雪深,“不如就从燕将军开始吧。楚大人,去给燕将军倒杯酒可好?”   楚容脸色绷紧,一言不发。   燕雪深猝不及防被点到,他看了看楚容越发苍白的脸色,解围道:“皇上,楚大人与我曾在御花园偶遇过,既已相识,这酒还是不劳烦楚大人倒了。”   “哦?你们私底下见过?”谢玄猛地捏紧了酒杯,皮笑肉不笑道,“楚大人拉拢人心真是好本事啊,见过一面,便能让燕将军为你求情。楚大人,你真的不去倒杯酒好好谢谢?”   楚容拿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他岂能听不出谢玄的言外之意?   谢玄继续道:“燕将军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敬个酒而已,侍女能做的,楚大人还能不会?说不定他比侍女做的更好。”   楚容脸色血色尽褪,他再也听不下去谢玄对他的羞辱,忍无可忍的将酒杯扔回桌上,接着转身离去。   底下众人瞪大了眼,这楚容未免太放肆了,竟然还敢在皇上面前摔杯?!   谢玄面色骤变:“站住!”   “朕让你站住!你敢走一个试试?”   贺兰旭心道不好,谢玄怕是已经撒起了酒疯,他挥了挥手,舞女们鱼贯而出,而后找了个由头,带诸位大人离开。   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一个个都有眼力见的很,纷纷起身离去。   唯有燕雪深一脸担忧,想上前为楚容求情。旁边的人一劝再劝,才把他拉走。   偌大的殿内很快就只剩下两人,眼看楚容快要走到门口,谢玄俊美的脸上满是狰狞杀意:“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里一步,朕就杀了楚逍和那些楚国余孽!”   楚容果然停住脚步,他转过身静静看着谢玄:“你今日叫我前来,当着众人的面,将我羞辱一通。你目的已经达到了,如今还想做什么?”   谢玄触及到他冰冷防备的眼神,心脏蓦的一缩,他咬牙道:“朕说过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从你为了慕容旻背叛朕的那一刻起,就该想到今日的后果。”   “过来。”谢玄如一头凶狠的豺狼,眸中折射着危险的幽光,“别让朕说第二遍。”   待楚容靠近的那一刻,他将人拉过来,按在腿上,一手紧紧箍着楚容的腰,一手将酒杯递到楚容手中:“喂我。”   他戏谑又恶劣的盯着楚容:“用嘴喂。”   怀中人身子明显一僵。   谢玄讥笑:“你肯为了慕容旻铤而走险,精心谋划,现在让你为了亲弟弟讨我欢心,倒是不肯了?”   他虽是笑着,眼中却森冷一片。   楚容脸色变了又变,谢玄不断催促着,他忽然失去耐心,猛地夺过酒杯喝掉,而后又含住楚容的唇,将辛辣冰冷的酒渡了过去。   他吻的很深,动作粗暴至极,全然不顾从唇齿间溢出的酒液,楚容差点被酒液呛到,谢玄硬是逼着他咽了下去,他贪婪的汲取楚容的味道,那架势像是要将其拆之入腹。   楚容被呛出了眼泪,眼眸浸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可谢玄却能看到那湿润的眼眸深处所蕴含的愤怒。   谢玄的手指抚过那修长脆弱的脖颈,在他耳边呢喃道:“我有时候真的想杀了你,杀了你就一了百了,彻底解脱了。可是...我又舍不得。”   “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为了慕容旻这样对我。”   不得不承认,他嫉妒慕容旻,嫉妒的快要死掉。他心里那团浓烈的怨恨愈来愈大,搂着楚容的胳膊也越来越紧,整个人疯魔一般。谢玄好像有些神志不清,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最后将脸埋在楚容的脖颈,像是一个深陷泥潭,苦苦挣扎的人,自言自语道。   “你这么心安理得的伤害我,让我感觉你一点也不在乎我。”   “是不是我做什么,哪怕是做了皇帝,在你心里也比不上他。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楚容感觉颈下一点凉意,眉间闪过一丝惊讶。   谢玄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紧紧抱着他。楚容感到那冰凉的泪水浸湿了脖颈,心中的愤怒随着时间和这一点泪水消散,归于平静,最后又升起一点诡异的悲悯愧疚。   或许是因为谢玄在哭,看上去如此脆弱,又或许是第一次明显感受到,一个人因为对自己的感情太过浓烈,以至于如此痛苦悲伤,他无法无动于衷。   楚容鬼使神差的抬起手在谢玄背上轻轻拍了拍。   谢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未察觉到,他不知抱了多久,才抬起头用满是醉意的眼神,盯着楚容。   “你喜欢我吗?”   楚容没说话。   谢玄脸上一抹失望之色:“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是真的喜欢你,只要你愿意,我甚至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他眸中涌上浓浓的绝望和悲伤:“可你连一句骗我的话都不愿意说。”   谢玄低头贴上他的唇,楚容愣了一下,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直到被压在龙椅上,解开衣衫,楚容被一股冷意惊醒,他猛地制止住谢玄的动作,艰涩道:“别。”   拾花殿并不大,他透过门窗甚至还可以看见把守的侍卫,有什么动静,外面很容易就能听到。   谢玄却容不得他拒绝,只一味的继续手上的动作。   很快,龙椅上传来令人难以启齿的声音,那萎靡之声回荡着殿中的每一个角落,久久不散。 第37章   拾花殿到底寒气重, 楚容着了凉,回去很快就病了。若不是送饭的小太监及时发现,指不定要烧成什么样呢。   谢玄说他要是出了事没人侍寝, 派李福泉去太医院请了位太医。   章淼看着昏睡的楚容,汗颜道:“皇上, 微臣曾说过, 楚大人先前被寒气伤了身体,体质孱弱, 轻易不能着凉。”   谢玄想起那日在拾花殿疯狂的举动,青着脸道:“朕就问你现在怎么办?”   “虽有些棘手,但微臣定全力诊治。”章淼惶恐道。   他边说边偷瞄谢玄的脸色, 自从苏木走后,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每次兰池宫来传太医,都得抽签决定谁去承担皇上的怒火。   好在谢玄这次并没怎么大动肝火, 只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看着楚容安静的睡颜, 终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将小新子等人又调回兰池宫照顾楚容。   只是这次他长了教训,若没有必要,不允许任何人和楚容说一句闲话。这个人本事大的很,苏木, 王新, 甚至是燕雪深,都上赶着帮他说话做事。   谢玄脸色冰冷, 他以前从未意识到楚容蛊惑人心的手段竟这么厉害。   两个人闭口不提那日拾花殿发生的事,彷佛谢玄从未酒后失态,楚容那时流露的温柔也只是个错觉。   兰池宫平静的表面下依旧流动着剑拔弩张的暗流。谢玄只要有空就会过来, 他脾气越发差劲,经常一言不合就摔东西,楚容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冷。   两人大多时候相对无言,谢玄心里的气没消,张口便能气的楚容脸色发白,小新子提心吊胆,总觉得陛下少来几次,大人的病能好的快些。   谢玄顾忌着楚容尚在病中,有时也想好好说话,可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就会气的牙痒痒,还没来及思考话已到了嘴边:“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少在这装可怜博同情。你见过哪个奴才跟你一样,还要人伺候的?等你病好了,这些人全部都要撤走!”   楚容冷声道:“我没求你叫他们照顾我。”   谢玄怒火中烧,他竟然还不领情!   “楚容,你惹怒了朕,对你有什么好处?”   正说着,小新子捧着药进来,谢玄高声道:“王新,把药倒了。去问问太医院有没有治吃里扒外的药?朕看这个药倒挺适合他喝。”   小新子捧着药,进退两难,如今屋内只有他们三人,他下意识向楚容投去求救的目光。   这一幕刚好落在谢玄眼中。   他火气更盛,质问道:“你看他干嘛?!”   小新子慌忙低下头去,谢玄站起身狠狠瞪了楚容一眼,不知道楚容平日是如何收买人心,引得王新一个小太监与他如此亲近。   谢玄居高临下的看着抖成筛子的太监:“他如今都自身难保,还能管得了你?”   “把药放下,滚出去!”   小新子匆忙照做,快步走了出去。   谢玄转身看向楚容,忽然想起了什么,冷声问道:“你是何时与燕雪深私下见面的?”   他私下到底背着自己见了多少人,除了燕雪深,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人?   楚容看着他阴骛的眼神,莫名想起刚被囚禁时那疯狂的几日。   “他出发去北地打仗的前一天。”   “进宫那日?”谢玄语气讥讽,“这么说你知道他要去送死,还特意送他一行?”   “亏他还死心塌地的帮你求情。你说他若知道你是送他去死的,会不会后悔那日在拾花殿帮你?”   楚容语气冷淡,别过头道:“我不在乎。”   “我猜也是。”谢玄阴冷的看着他,带着浓浓的指责埋怨,“因为没有谁比你更无情,更能把别人的真心好意踩在地上,狠狠践踏!”   楚容脸色白了几分。   离去前,谢玄恶狠狠道:“别忘喝药,病养好了,朕还等着你侍寝呢!”   “毕竟你也就这点用处了。”   楚容身子僵的如同冰像,冷冷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   这日,谢玄上早朝时,王允忽称有事要启奏。   “准。”   谢玄并未多想,毕竟这老家伙上了年纪,爱管闲事,整日弹劾这个,整顿那个,他都习惯了。可他没想到,王允接下来的话让他大惊失色。   “启禀皇上,此乃皇上私事,臣本不欲多管,可为人臣子,就要工尽陈言,以正君听。”王允顿了顿,还是道,“近日臣听了一些宫闱流言,说皇上宠信男子,与太史令楚容纠缠不清,臣听后大为恼怒,所以斗胆请问皇上,此事是否属实?”   此话如平地惊雷,不仅谢玄,整个朝堂的人都为之色变,惊讶王允竟如此胆大,敢当众质问皇上。   燕雪深眉头紧锁,往谢玄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回想起那日在拾花殿,两人之间的气氛看着确实有些.....古怪。   “放肆!”谢玄大喝一声,猛地投下什么东西。   底下哗啦啦跪倒一片,王允也忙不迭的跪了下去。   “这种不实之言究竟从何而来?!”   谢玄显然是气急了,这个王允仗着自己资历深厚,又得先帝宠爱,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朕的面说这种话!”   “微臣不敢。”王允把头低下去,“只是宫中传言愈盛,臣身在前朝都有所耳闻,如此荒诞之言,恐污陛下圣名。”   谢玄道:“谁在传这种不实之言,找出来杀了。”   “怕只怕堵不上悠悠众口。”王允不要命的说道,“楚容在宫中待了快三年,三年间本分安稳,并未有任何不臣之心。臣认为陛下可以放他回宫外的府邸,唯有这样,流言不攻自破。”   殿中寂静如斯,半晌,谢玄发出一声冷笑。   “若朕不放呢?”   满朝哗然。   王允瞪大了眼。   *   谢玄回到御书房,脸色阴沉:“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贺兰旭看着脸色铁青的谢玄,“那日在拾花殿,诸位大人都在下面看着,若是心思缜密之人,或许会有所怀疑。”他想了想,斟酌道,“当时殿里只剩陛下和楚大人,可是被人听到或是看到什么?”   谢玄猛地想起他将楚容压在龙椅上的事,当时外面都是侍卫,太监,万一像贺兰旭说的那样,有什么人听到了,又不怕死的偷偷传了出去.....   他眯了眯眼,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传出去。   贺兰旭道:“其实方才上朝时,陛下不该当众拒绝王大人的提议....”   “这个王允胆子太大了,就他一个人有耳朵有嘴?别人都听不到?怎么就他跑到朕面前讨嫌!”谢玄道,“朕平时太纵容他了,纵的这老家伙不知天高地厚!”   他当时被气昏了头脑,怒气上头拒绝了王允的提议,还把人臭骂了一顿。此时冷静下来,也觉得拒绝王允实为不妥。   朝中到处都是人精,他如此大动肝火,拒绝放楚容出宫,他们不可能看不出个中蹊跷。今日之事,不知又会生出多少事端。   谢玄料的没错,因为他当众拒绝让楚容出宫,朝堂上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堂堂国君和一个男人传出这样的流言,偏偏这人身份还极为特殊,事关皇氏声誉,朝臣们不能视而不见。对于此等流言,众人原都不以为意,但谢玄当日却态度强硬,拒不让楚容出宫,这就很值得耐人寻味。   回想起这几年来谢玄后宫空无一人,不纳妃不立后的种种行径,风言风语,甚嚣尘上,不仅宫闱之中,就连坊间也传的沸沸扬扬。   谢玄这才意识到,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的多,并且他十分断定,此事并未偶然,而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推波助澜。 第38章   谢玄派人去调查流言一事, 此事在宫中流传开来,他却一概不知,若不是王允问到跟前了, 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背后捣鬼,故意避开他, 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命李福泉去查, 李福算好歹在宫里待了几十年,最后揪出来一个负责打扫拾花殿的小太监。据说当日, 那小太监就在殿外,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后,说了些不该说的。   宫人们虽皆有来历, 可浑水摸鱼者也大有人在,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一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谢玄大为恼火, 派人处死了那太监,并勒令谁若再敢偷传此事, 也一并处死。   接下来几天, 朝臣们像是商量好一样,一封又一封的奏折接踵而来,这些人虽未提及楚容名姓,字里行间却紧紧围绕着近日流言一事, 恳请他纳妃封后, 延绵子嗣。   不止是前朝,如今燕京城满大街小巷都在传前楚太子楚容委身燕帝的宫中秘事。这些人不敢当众谈论皇帝, 便在私下偷偷八卦。   茶坊瓦肆,书摊酒楼,皆是燕帝与楚容的桃色之事。有人说楚容为了活命主动献身燕帝, 勾的燕帝夜夜笙歌,魂都快没了;还有人说燕帝登基三载,从不纳妃,是因为后宫三千佳丽皆比不上楚容一人;也有一部分人认为燕帝垂涎楚容美色,所以将他困在燕宫,来个金屋藏娇。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出乎意料,谢玄怒不可遏,一边让贺兰旭查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一边派人压制坊间那些形形色色的传闻。   最令他头疼的还是纳妃一事,上朝时要面临臣子们的连番逼问,散了朝又有数不清的奏折往御书房送。这些人听着京中流言,心中大多有猜测,他们唯恐皇室基业断送于此,不断拿仁义礼教,先祖规训来压谢玄,铁了心要他开后宫。   一向足智多谋的贺兰旭都面露难色,劝道:“不如陛下先召几位女子进宫,将诸位大人安抚下来再说。臣认为林太傅之女林晚舟,贤淑端方,宽以待人,让她做皇后,再合适不过。”   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坐拥三宫六院,子嗣众多?谢玄登基快三年,后宫无人,膝下无子,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也难怪一些老臣如此心急。   谢玄听着贺兰旭的话,面色异常难看,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看着殿外忙活的宫人。   临近年底,宫里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各处都洋溢着欢快的新春气息,唯有谢玄的心情与这喜气格格不入。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仍是那句说过很多遍的话:“朕知道了。“   打发走贺兰旭之后,谢玄出门去了兰池宫。   楚容这段时间一直在养病,谢玄明令禁止,谁都不许在楚容面前嚼舌根,唯恐他知道了什么。   外面流言纷纷,他也只能在这寻得片刻的清净。   晚上,谢玄问起楚容如今的病况,小新子怯懦道:“今日太医过来时说还没有好透,要多休息。”   谢玄哪能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哼笑一声:“他哪有这么娇气?”   话虽是这么说,就寝时,他并未与楚容行房事。   床帐内十分安静,谢玄以前就不喜欢楚容背对着自己睡觉,如今更不会纵容他这个毛病,当即把人的身子扳过来,拉进怀里。   他环着楚容的腰,手指慢慢摩梭着,心道,瘦了。   谢玄的手指在他后背慢慢游移,出神的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尤其是想到那日王允在朝堂上说的话,他眉梢眼角都透漏着一种戾气。   放楚容出宫,死也不可能。   至于纳妃......他脸色阴沉下来。   楚容吃了药原本已经睡着了,他一向睡的不安稳,感到腰后如藤曼缠绕的那只手,几乎是立刻醒了过来。   “你干嘛?”楚容冷不丁出声,有些烦躁的问。   谢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马没好气道:“朕想干嘛就干嘛。”   他凝视着楚容尚未清明的眼神,迷离中似乎透着一丝魅惑。谢玄忽然凑过去吻住他,在楚容还未反应过来时,将他的味道尝了个遍,身体力行的演示了一遍“我想干嘛就干嘛”。   楚容面上闪过一丝恼怒,皱着眉扭过了身子,背对着谢玄。   谢玄发出一声嗤笑,似乎在笑他的不自量力。他躺下看着床帐顶部,威胁:“再不转过来,可不只是亲一口那么简单了。”   楚容身子一僵。   半晌,青着脸转了过来。   谢玄大获全胜,将人按在怀里心满意足的闭上眼。   翌日上朝时,谏议院两位大夫赵子谦,宋隆昌在朝上弹劾楚容。   那两人一唱一和:“陛下,如今京中流言愈盛,不堪入耳!事关皇家颜面,楚容实在留不得,此人玷污皇上圣誉,扰的京城不得安定。只有除掉他,才能平息流言,永保社稷安康。”   “臣附议!楚容自归附北燕以来,一无建树,二无政绩。当日陛下宽宥,饶他一命,可他却忘恩负义,败坏陛下名声,此人断断留不得!”   谢玄眉目一凛,他不肯放楚容出宫,这些人便换了法子,竟想让楚容死。   燕雪深听着那两人的话,心一紧,出列道:“陛下,此事不可。如今南楚已归附北燕,楚容毕竟是前楚太子,若处死他,恐怕会激起南楚旧部的逆反之心,得不偿失。”   赵子谦反驳道:“燕将军未免太过小心,难道我北燕还怕了他们不成?他们归附的到底是楚容,还是北燕?处死楚容,正好可以一验他们对北燕的真心。”   燕雪深气急:“你......”   谢玄冷眼看着台下两人的争执,启唇道: “因为一些风言风语,就让朕处死他,岂非太过草率?”   宋隆昌道:“陛下,只要能保全皇家颜面,别说是楚容一人的命,就算是赔上微臣的性命,微臣也在所不辞!”   赵子谦立马跪了下去,义正言辞道:“陛下,楚容魅惑君主,罪该万死。若先皇知晓一个男人断了我北燕龙脉,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息的!”   “若陛下不同意处死楚容,臣今日就一头撞死在这!”   这话说的实在大胆,谢玄脸色青白,怒目圆睁:“你敢威胁朕?”   赵子谦不卑不亢道:“臣不敢。”   谢玄冷笑一声,他豁然起身,阴森道:“你要想死的话,那就去死吧,朕不拦着。”   说罢,竟是不顾底下众臣,直接转身离去。   赵子谦浑身一震,满脸不可置信,他没想到皇上如此绝情,如此不顾自己颜面。皇上这么袒护楚容,来日必会酿成大祸,说不定连北燕的江山也会断送他手。   赵子谦心一横,猛地站起身,朝雕刻着金龙的柱子上撞去。   砰——   谢玄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回头一看,赵子谦撞在柱子上,脑袋就像一个开瓢的瓜,他摇摇欲坠的撑着身子,鲜血糊了满脸。   薛炳业脸色微变。   朝堂顿时乱作一团,众人惊呼出声。   “赵大人!”   “快!快去传太医!”   谢玄瞳孔一缩,看着赵子谦慢慢倒了下去。 第39章   还没等太医赶到, 赵子谦就已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断气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之人惊愕不已,宋隆昌搂着赵子谦的尸体,悲怮大哭, 引得不少官员也连连落泪。   谢玄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赵子谦竟然真的会去撞墙, 心里又气又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朝自然是上不下去了,谢玄遣散众人, 留下贺兰旭处理此事,自己阴着脸回了御书房。   一进门,谢玄就控制不住砸了东西, 听到门外的人胆战心惊。   他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愤怒,额上青筋隐隐突起,连手都有些发抖。   赵子谦今日当着一众朝臣的面一番话讲的毫不留情, 甚至以死相逼,威胁他杀了楚容, 真当自己怕了他吗?   他不过说了句气话, 竟然还真的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谢玄阴恻恻的想,想死就去死吧,死了好, 死了干净。   只是他有预感, 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必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一股不安从心底升起, 谢玄慢慢闭上眼睛,平复自己的情绪。   贺兰旭进来时,御书房内一片狼藉, 他已是见怪不怪。   “皇上,赵大人的遗体已送回府上。”贺兰旭抿了抿唇,道,“一家老小哭个不停,赵夫人甚至还昏了过去........”   这反应也到在谢玄的意料之中,毕竟早上还好好出门上朝的人,回来时成了这副模样。   “他们有说什么吗?”谢玄掀开眼皮,问道。   贺兰旭道:“赵夫人接受不了赵大人的离去,哭着吵着要为赵大人讨一个公道。”   “公道?”谢玄冷笑一声,“众目睽睽之下,他自己撞过去的,要什么公道?朕没治他以下犯上,扰乱朝堂之罪就不错了!”   想到这,谢玄就一肚子火,赵子谦这一死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饶是心里气,人都死了,他也不能再做什么,更何况这个赵子谦在一众文人雅士中颇有威望,为此,谢玄还特意让礼部置办赵子谦的葬礼,给足了他面子。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赵子谦下葬的第二日,他的好友兼同僚宋隆昌,写了一篇《谏燕帝十疏》,请求他为了祖庙社稷,处死楚容,延续龙脉,全篇笔触犀利,语气恳切,无不展现了一个臣子的丹心赤枕,甚至还提到了死谏的赵子谦,读来让人潸然泪下。   宋隆昌和赵子谦素来为读书人拥戴,这篇谏文一传十,十传百,在文人士子中广为流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读书人被两人感染,也纷纷写起文章朝讽楚容以色侍人,寡廉鲜耻,暗讽谢玄昏庸无道,荒淫误国,气的谢玄抓了几个闹得最凶的,要砍他们脑袋。   那些读书人整日与酸溜溜的诗经文书相伴,他们自视清高,满脑子仁义礼教,既不为五斗米折腰,也不屈于皇权富贵,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成全所谓的文人风骨,死的轰轰烈烈。   有人甚至带着自己的绝命诗上刑场,大喊“楚腰云鬓芙蓉帐,今宵龙戏绕宫梁,碧血丹心君不识,千古明月来相照!”,引得一片叫好之声。   这诗传到金銮殿时,谢玄气的差点鞭尸,还好被贺兰旭给拦了下来。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谢玄却还没有退让的意思,他彷佛是打定主意要和全天下为敌,任凭外面闹翻天,他也无动于衷。贺兰旭有心再劝,却被他阴沉的脸色震慑的无从开口。   他一边忧心朝中局面,一边惊愕皇上竟如此固执。在贺兰旭看来,谢玄是个十分杰出的君王,可这样一个聪明人在纳妃一事上屡屡犯傻,致使局面越发糟糕。   如若皇上愿意纳妃,不仅可以顺遂民意,平息众怒,说不定还能保楚容一命。   偏偏他宁肯被全天下口诛笔伐,也不愿退让半分,即便是君王,也不可能拗的过千百年来的伦理纲常。   就在外面乱成了一锅粥时,兰池宫仍旧安静的有些冷清。太监们不知道都跑哪去了,唯有内殿响着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动静。   谢玄喘着气,脸色却十分阴冷,饶是床帐间暧昧如春风般的气氛,也未能驱除他眉间半分戾气。   他按着楚容的腰身,不发一言,昏昏沉沉中,脑海中不知怎么忽然冒出那一句“楚腰云鬓芙蓉帐,今宵龙戏绕宫梁”, 谢玄眸色沉沉,蓦的加重动作。   楚容躺在他身下,身上湿了一片,不过一会,就喘的十分厉害,到最后竟然还咳了起来。   谢玄停下动作,皱了皱眉:“你是真喘还是假喘?”   楚容半睁着眼睛看他,苍白的脸上一抹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   “你这段时间按时喝药了吗?多久了还不见好?”谢玄阴阳道,“你这样,不知道的以为我伺候你呢。”   楚容这时好了很多,开口道:“你坐拥三宫六院,何愁找不到巴结讨好,尽心侍奉你的人,是你非要来这自找不痛快。”   谢玄脸色沉了下去,捏住他的下巴:“你也知道你让我不痛快?”   “三宫六院?”   他低低重复了一句,彷佛被触到了什么逆鳞,以至于他手上的劲都不自觉大了些。   “什么三宫六院?”谢玄语气讥讽,“我不是只有你吗?”   “再说,别人哪比得过你销魂?怕是全燕京最受欢迎的花魁都比不过。若非你没有这点用处,就凭你干的那些事.....”他语气陡然一凛,“朕早就留你不得了。”   楚容默不作声的穿着衣服。   这时候天还未黑,谢玄还要回金銮殿处理政务,临走前不客气道:“朕晚上再过来,若是再敢哼哼唧唧的扫兴,干一你晚上。”   楚容唰一下变了脸。   谢玄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身出了兰池宫。几乎就是在出了兰池宫的一瞬间,他脸色蓦的阴骛起来。   外人也就算了,连楚容也在这说什么狗屁三宫六院。谢玄手指攥的咯咯响,心想也是,他早就说过了,他根本不会在乎!这显得苦苦坚持的自己就像个傻子!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搞不懂到底在坚持什么,固执什么,他所坚持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谢玄面上浮现一抹疲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他心力交瘁,但又无可奈何,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日不纳妃,朝中那些人就一日不可能消停。   又是一日上朝日,钦天监的副监正秦光忽上奏说昨日观天象,发现有妖星现世。   谢玄只冷冷盯着他,也不答话,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   秦光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继续道:“妖星现世,直至东南,此乃百年未有的灾祸,臣恳请皇上揪出祸患,将其绳之以法,保我朝安定。”   东南方向乃是燕宫,他话里的妖星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贺兰旭担忧的朝谢玄看了一眼,他希望皇上就借此机会立后纳妃,遂了众人的愿,停止这一出出的闹剧。   谢玄面无表情道:“秦监正,说的没错。既有妖星,是该好好惩治。”   秦光心中一喜,道:“皇上英明。”   “来人!”谢玄语气中透着一丝狠厉,“将宋隆昌给朕抓起来,此人忤逆天意,前脚搅得朝廷不得安宁,士林沸腾,后脚妖星现世,定是妖孽祸患!着廷仗八十,逐出燕京,永不叙用!”   宋隆昌此刻已经吓得站不住,贺兰旭心道不好,赵子谦的死已经惹得士林不满,这个节骨眼上若再处死宋隆昌,必会引起动乱。   他看着谢玄状似疯癫的双眸,身子凉了半截。   秦光闻言面色大变,他指的妖星明明是楚容,皇上怎么.....   “皇上!皇上误会了!宋大人并不是祸害。”   谢玄似笑非笑:“哦?他不是?难道朝堂上还有别人像他一样妖言惑众?”   “他不是谁是?”   谢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   “你吗?”   秦光看着那寒光四射的黑眸,心中一惊,当即低下头嗫嚅道:“臣也不是,是....是.....”   “是谁?”   秦光暗自叫苦,他若是说出那个名字,下场是可以预见的凄惨,可若是不说....他忌惮的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眼一横,心一闭,刚想说话,外面忽传来一阵嘈乱。   有一传话太监疾步走进金銮殿,跪在地上,惶恐道:“启禀皇上,昨日夜里皇陵坍塌,先帝的陵墓毁了大半。”   谢玄脸色一变,整个朝堂都为之沸腾起来。   皇陵塌,妖星现,一切彷佛都是天意一般,都不着痕迹的指向着什么。   王允再也忍不住,出列道:“皇上!皇陵坍塌,是天降盛怒啊!我朝无龙脉延续,江山不稳,天降盛怒,扰了先皇安息!”   又一人出列道:“皇上,请皇上以大局为重,处死楚容,立后纳妃,延绵子嗣。”   秦光也紧接着道:“皇上,楚容乃妖星现世,留不得!”   谢玄眉头紧皱,声音含着不可抑制的愤怒:“你们……”   一人接着一人恳求龙椅上的谢玄,朗朗之声在大殿上盘旋萦绕。他们每说一句,谢玄的脸就惨白一分。   “皇上。”薛炳业也站出来道,“近日来京中流言不断,皇陵坍塌,妖星现世,此乃我朝的不祥之兆。天地万物皆以阴阳调和,如今我朝阳盛阴衰,惹怒上苍,请皇上迎娶后妃,平息天怒!”   “请皇上迎娶后妃,平息天怒,保我朝荣耀!”   百官齐跪,同声高呼,那声音犹如一道雷霆在谢玄耳边猛然炸响。   皇陵塌,妖星现,民间怨载,士林沸腾,朝官步步紧逼,他一人抵挡千钧之力,已是强弩之弓,终于躲不过去了吗?   就算今日他不顾后果,再次拒绝纳妃,明日呢?后日呢?这些人还有千百个法子让楚容死!   谢玄几乎要咬出血。   他脑中忽然浮现出楚容的面孔,良久,才开口道,   “传朕旨意,着礼部挑选恭谨贤良之女,拟好名册,”谢玄闭了闭眼,心中的那根弦彷佛一瞬间断掉了,用尽力气才吐出最后一句,“择良辰吉日,年后进宫....” 第40章   今年的春节过的尤为热闹, 因礼部很快就安排好了秀女进宫的一切事宜,年后皇上便会迎娶新后,册封嫔妃, 此乃谢玄登基以来的一大喜事。朝堂上下,无不洋溢着欢喜之色。   按照惯例, 大年三十, 皇帝要在金云台设宴,邀众臣同乐。   金云台上华灯溢彩, 酒肉瑶池,泠泠琴笙融于夜色,恍若人间仙境。宴会上气氛正好, 诸臣把酒言欢。唯有谢玄心不在焉的坐在位置上,他喝了几杯酒,便借口头疼要下去休息, 让臣子们随意。   送走了皇帝,金云台觥筹交错之声更盛, 谢玄走出老远, 都能听到那群老狐狸醉酒的声音。   冬日的夜里寒气湿重,谢玄没让人跟,他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想吹吹风清醒一下。   待他回过神时, 发觉自己已走到了兰池宫门口。谢玄踌躇片刻, 最终还是冷着脸走了进去。   他没想到一进门就能看到楚容,这么冷的天, 楚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不知道在看什么,面前的石桌上放着几碟糕点和一樽红泥火炉,火炉上似乎还温着清酒。   楚容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过来, 他扭头看见谢玄的时候,略微有些惊讶,这个时候谢玄明明应该在金云台。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谢玄愣了一下,阴晴不定的走不过去。他扫过桌上摆着的东西,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打发走了。”楚容淡淡道,“病好了,自然也就不需要人伺候了。”   谢玄微微皱眉,不用问他也知道,每到过年的时候太监们都喜欢偷奸耍滑,小新子他们几个肯定不知道跑什么地方打牌去了。   他随意在楚容旁边的位置坐下,还给自己倒了杯酒。   楚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什么也没说。   宫里各处都在热闹的过年,唯有这里冷清的有些凄凉。   今晚的月出奇的亮,明月清辉,竹影摇曳,庭中如积水空明,两人相对无言,一切都静悄悄的。   谢玄看着楚容的脸庞,方才还有些烦躁心此刻蓦的平静下来。   “你方才在看什么?”他问。   “随便看看而已。”楚容轻声道。   谢玄没想到他会回话,语气也缓和了很多:“这么冷的天在这喝酒,你也不怕着凉。”   楚容抬眸看了他一眼,披风上一圈纯白色的毛领将他的脸衬的更为干净,在这朦胧的月光下,漂亮的让人心动。   谢玄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   两人就这么坐着,谢玄偶尔说些话,楚容不答,他也没有黑脸,气氛罕见的融洽。   可惜谢玄惯是个扫兴的,他紧紧捏着酒杯,盯着楚容,终于忍不住说:“我要纳妃了。”   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落入楚容耳中。   谢玄盯着他,眸色如黑夜般浓稠,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可惜楚容面色如常,彷佛谢玄说的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直至察觉到谢玄眉宇间的不耐烦和催促,楚容才开口说了句:“那恭喜你。”   谢玄闻言恼怒道:“有什么好恭喜的?你就这么想让我娶别的女人?”   他早知道楚容根本不在乎,却还是不死心的说出来彷佛要证明什么。他就是贱!   谢玄愤恨的喝掉杯子里中的酒,就在楚容以为他要发火时,他却抬起头看着自己。那双平静的黑眸下奔涌着无数的情绪,似乎快冲破闸口。楚容觉得似乎下一秒它就要如浪潮倾泻而出,铺天盖地将自己淹没。   谢玄像一口气憋了好久,终于吐了出来,“我不想娶她。”   “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的结发妻子始终都只有你一个。”他几乎要把手中的杯子捏碎,语气颓然又强硬,“既然有了你,那这个位置就不能再是别人。”   楚容盯着酒壶下的火焰,那抹火光将他的脸映照的犹如暖玉,少了几分霜雪般的冷冽。   每当谢玄像这样剖心置腹,流露真情时,楚容都会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他们之间隔着家国仇恨,谢玄却对他说这些话,他不可能回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像往常一样,长久沉默着。   谢玄看着他这副模样,自嘲的笑了笑。那笑声听着竟有几分凄凉:“我年少时曾发誓,有朝一日若能与你相守,必视若发妻,真心相待。可惜你利用我,背叛我,将我的心踩在地上践踏,我何苦还要守着那可笑的誓言?”   楚容低声道: “并非两情相悦,又何来结发之情?”   谢玄狠狠盯着他,冷笑道: “你我虽我没有那个缘分,这两年多的日日夜夜,也算厮守过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   谢玄心中钝痛,讥讽道:“想不到,这凤冠霞披没给你,倒先给了旁人。”   “你喝多了。”   谢玄盯着他,冷冷一笑。   这时一道急促尖锐的声音蹿上天,旋即炸开朵朵颜色绚丽的烟火,紧接着又是一道道冲天的烟火,将整个皇城照的亮如白昼。漆黑的夜空绽开大片烟火,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楚容避开那道灼热的目光,抬头望天,看着烟火从绽开到消散。   谢玄眼神黯淡,望着楚容的目光倾泻出一种无言的哀伤和悲愤。   许是那眼神的存在感太强烈,楚容看的心不在焉,却也没有低下头。烟火倒映在他眸底,美的惊心动魄。   谢玄忍无可忍,直接掰过他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他吻的极为凶猛,像是要将楚容拆之如腹。   又一道烟花升空,在两人缠绕唇舌之时猛然炸开。   楚容只觉有什么冰凉,腥咸的东西沾到了唇上,心中一颤。他睁开眼睛,借着烟花的亮光,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眼前这张面孔,也看清了谢玄脸上的泪痕。   他这才反应过来,流入唇齿的,是谢玄的泪。 第41章   当整个燕宫还沉浸在新年的氛围中, 一道噩耗忽然传进皇城,彻底打破了短短几天的平静。   年前南方突发洪灾,农田, 房屋被摧毁的一干二净,朝廷派治水专家遏制住了水患, 百姓们却流离失所, 遍野饿殍,几个月后瘟疫横行, 地方官员知而不报,短短几个月,死了十几万人。   大批流民迁徙北上, 涌进燕京城,两天内,燕京内多了好几万流民。现下城内已发现十几例疫病, 被传染上的人高烧不退,浑身起红疹, 严重者全身腐烂, 溃疡而亡。   谢玄因瘟疫一事延缓了秀女进宫的日子,派太医院全力研制疫药。   宫中为了防疫,每日都要焚烧艾草,用沸水清扫各殿。楚容大病初愈, 又遇上疫病, 谢玄虽口口声声说没见过谁家奴才要这么多人侍候,到底不放心, 让小新子等人继续留在了兰池宫。   楚容身子弱,小新子打着十万分的精神,每日都要差人将兰池宫上上下下清扫一遍, 吃的穿的用的也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这日楚容在院中晒太阳,随口问了句外面为何这么吵?   适逢谢玄进门,听小新子说道:“是内务府的总管带着人在各宫熏艾草,过段时间新娘娘进宫就要住进去了,她们的住处可马虎不得半分。”   李福泉看着谢玄不善的脸色,重重咳了一声。小新子回头一看,连忙噤声。   谢玄冷冷盯着他进门,李福泉跟在后面堆笑道:“大人,别处的宫殿可都比不上皇上为您精心修葺的兰池宫,其他娘娘都没有这么大的福气呢。”   “李公公言重了。”楚容听着他这为自己争宠的语气,毫不领情道,“我一个囚犯要这么大的福气做什么?也不敢和各位娘娘相提并论。”   谢玄闻言脸色更黑。   他掀袍而坐,皮笑肉不笑道:“你身份虽差了些,怎么说也在朕身边侍奉了这么久,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待她们进宫,说不定还要给你敬茶行礼,请教一番呢。”   楚容面色白了几分。   谢玄却还没完,越说越来劲,“以后你们同侍一主,必得和睦相处。你在朕面前甩脸色,朕可以不计较。” 他故意加重语气,“可若是对朕的爱妃们无礼,朕绝不轻饶。”   楚容:“你大可不用担心,我比你会怜香惜玉。”   谢玄脸色差点扭曲,怜香惜玉?   他恶狠狠抬起头,道:“你怜谁的香?惜谁的玉?”   “给我离她们远点!要是敢背着朕勾搭什么人,朕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凳子都没坐热,被楚容气的暴跳如雷,待了还没一炷香,就气冲冲走了。   秀女进宫一事暂且搁置,如今最要紧的是京中的时疫。此番多事之秋,这两月以来,燕京城竟是从未消停过。有人浑水摸鱼,悄悄在民间散布谣言,称燕帝违反祖制,大逆不道,上天不满其行经,遂发怒降下惩罚,以至于皇陵坍塌,妖星现世,瘟疫横行。   一时间,民声怨道,苦不堪言。   眼看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谢玄怀疑自己流年不利,都想去昭宁寺烧香拜佛去去这满身晦气。   他深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安抚民心。贺兰旭提议去京郊祭天,为百姓祈福消灾。   一来体恤民心,彰显关怀,二来若祭天能顺利,可表明谢玄乃是承秉天意的明君正主,那么近日来京城的惑众之言可不攻自破。   谢玄当即同意,着礼部去办这件事。   当整个燕京都乱作一团时,金玉坊依旧是热闹非凡的景象。   金玉坊乃是座赌坊,平日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绝非一般人可以靠近的地方。夜色刚降临,金玉坊外面挂着的灯笼便亮了起来,整整三层明光璀璨,闪如金石,隔很远就能听见吆喝欢呼之声。   马车缓缓在门前停下,里面下来一位年轻男子。   迎客的眼尖的瞧见来人,三两步走上来,哈腰谄媚道:“江公子来了,里面请。”   男子矜傲的随他走了进去,连金玉坊的老板都跑出来,亲自将这男子带到房间。不少人侧目而视,好奇这男子是何来头。   “江公子,您玩好。”   老板出门前,小心翼翼的关上了包间的房门,只因里面这男人他们实在惹不起。   金玉坊虽不缺什么达官贵人,可像男子这样身份的却没几个。此人乃是当朝宰相薛炳业的女婿,工部主事江郎之子江赢,虽现在在朝中官职不高,但又薛炳业在,江赢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包厢内,江赢脱掉厚重的披风,一手揽过腰肢细软的婢女,一边拿起了骰子。   他此刻彻底放松下来,感到一种久违的惬意。外人皆羡慕他娶了貌美的薛婉宁,背后又有薛炳业这个老丈人撑腰,将来仕途必飞黄腾达。江赢每次听到这话,都有苦说不出。   薛婉宁虽貌美动人,却脾气火爆,霸道至极。两人一言不合,她便对自己非打即骂。不仅粗暴无礼,还不准他纳妾,不准他喝酒,每天下了朝必须回家,搞得他没少被同僚取笑。   之前他没忍住,宠幸了家中的婢女。薛婉宁得知后,直接闯进来当着下人的面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并将那婢女活活打死。   江赢敢怒不敢言,只得去赌坊疏解愁闷,久而久之便染上了赌瘾。如今薛婉宁怀孕,他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来的越发勤快。   这晚他刚玩了没多久,便听外面炸翻了天似的叫个不停,那声音一节更比一节高,几乎要掀翻屋顶。   “什么声音?”江赢不悦的问道。   中间站着的庄家笑道:“今晚来了一位公子,赢一晚上了,跟着他押的客人们就没有不中的,连赌王都败在他手底下了。”   金玉坊有个排名榜,赌王乃是赢局最多的榜首。如今的赌王这人四十多岁,靠赌发家,几乎从未有过败绩。   江赢一听便来了兴趣,他对赌术高的人都有些好感。   庄家最会察言观色,有心讨好江赢,道:“要不把他叫上来,陪大人玩玩?”   江赢大手一挥,庄家哎了一声,就要下去。   “慢着。”江赢想这样的高手都傲的恨,他怕人不来,又道,“你告诉他,赢一局五百两。”   庄家一个激灵,忙跑下去叫人了。   不多时,一个五官普通,身形销瘦的男人走了上来。他看见江赢,拱手笑道:“是这位公子想要与在下切磋?”   江赢上下打量着他,见这人穿的寒酸至极:“你会玩什么?”   “独胆,二八,三骰,押大小都会,牌术也会一些。”   江赢眼前一亮,有心想试试他:“那先玩玩押大小。”这是自己最拿手的。   男人露齿一笑,走到牌桌旁,陪玩的小厮立马让位。   与高手赌,便是押大小这样简单的玩法,也有趣的很,两人一来一回,江赢很快陷了进去,他入神的盯着那骰蛊,在看到底下的骰子正如自己所猜那样时,一种莫名的兴奋紧张刺激着大脑,让他战栗不已。   几局结束,江赢输多赢少,浑身的激情却被调动起来。他看着对面的男人,觉得这人似乎有一种魔力,他不刻意卖弄炫技,也不像陪玩一样收敛防水,掌握着一种很舒适的度,玩起来竟是格外上头,刺激。   当他提出要继续赌时,男人淡淡一笑:“可以,不过我要加钱。”   “你要加多少?”   “一千两。”   江赢迟疑了一瞬,最终赌瘾占了上风,道:“好,但是我身上没有带这么多钱。”   庄家立马献殷勤:“江公子,我们金玉坊有钱啊,您先拿去用着。”   江赢扫了他一眼,谅他也不敢算计自己,便点头同意了。   “你叫什么名字?”   “贾生。”   江赢拉着他把自己想玩的都玩了个遍,他赢了几局后,士气大振,心觉这贾生也不过如此,押的赌注便更大。贾生从始至终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江赢玩的双眼通红,他越挫越勇,丝毫不觉得疲倦。   天蒙蒙亮时,他才如梦初醒的抬头看了看外面那一缕晨光,脑子都些不转弯:“贾生呢?”   庄家打了个哈欠,道:“刚才走了。”   “哦是吗?”江赢揉了揉眉骨,起身向外走去,“我先回去了,你稍后去府上找管家要帐。”   “好勒。”庄家道,“江公子财大气粗,就是二十万两也不在话下。”   江赢脚步一顿,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狰狞道:“你说多少?!”他昨晚不是也赢了很多次吗?怎么会这么多?   庄家被他吓了一跳,将昨晚记的帐递了过去:“小的可不敢糊弄公子,公子可以自己看看。”   江赢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昨晚竟然输了这么多,自己赢的大多是几千两的赌局,而贾生赢的都是一万两,几万两为赌注的赌局。江赢心一凉,记忆渐渐回笼,这庄家绝对没有胆在自己眼皮底下记假账.....   他熬了一夜,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此刻竟有些喘不上来气,手中的账本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第42章   祭天当日, 燕京长街两侧站满了羽林卫,从燕宫至祭坛的每条街道都提前疏散民众,打扫清理。   时辰一到, 太和宫响起一阵渺远清幽的钟声,皇帝起驾至北郊祭地, 钟声止, 鼓乐声起,陪同的官员, 大臣,宗室,仪仗, 乐队,士兵等几千人绵延数里,远望过去蔚为壮观。   所谓“国之大事, 在祀与戎”,皇帝靠祭天来垂范天下, 教化民众, 约束官员,每任统治者都对这种祭祀活动极为重视。近来燕京内风波不断,民心动摇,谢玄对此次祭天也十分看重。   太常寺, 光禄寺等官员为了今日的祭天盛典耗费心血, 每一个步骤程序都来回核对,生怕出一点差错。为此, 他们还特意找了五城兵马司在燕京城内来回巡防,维护治安,连只狗都不能随意叫唤。   祭天大典进行的很顺利, 太常寺卿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直到回城的路上才默默松了口气。可惜他还没安心多久,变故陡然发生。   仪仗队后面的侍卫队伍中,有两人打起来了。周围的人急忙去拉,死活都拽不开,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一位看上去十六七八,穿着黑色甲胄的年轻人将一彪形大汉按在地上,他跨上大汉的腰腹,一拳拳狠狠砸向那满是横肉的脸。   大汗被打的鼻青脸肿,口吐血沫,队伍的长官扑上来一边拉,一边骂道:“你这狗娘养的崽种,敢在这闹事,老子砍了你的脑袋。”   说着便那他从大汉身上扒了下来,年轻人显然还在气头上,转过身又给长官来了一拳,长官猝不及防被打到鼻子,抬脚便将年轻人踹了出去。   “小鱼儿。”   那叫小鱼儿的人被踢的口吐鲜血,两三个士兵出来挡在小鱼儿面前护着他,另一边也是毫不示弱的怒瞪着他们,双方剑拔弩张,火气横生。   “不好了,牛毽子死了!”有人惊呼了一声。   所有人同时朝地上的彪形大汉看去,只见他脑袋底下一滩鲜血,面色模糊,瞳孔涣散,已然没了呼吸。   小鱼儿显然也没想到牛腱子死了,白净的娃娃脸上有些茫然无措。   他们动静闹得不小,连前方的谢玄都察觉了异常。当他得知队伍中有人斗殴,死了一个士兵,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血预示着不详,污秽,是祭天的一大忌,是对天神祖宗的不敬。据说祭天之时,若惹怒神灵,这个国家来年一整年都会不幸。更别提如今还闹出一条人命了。   他只得命人先将闹事的凶手关进大牢,待祭天正式结束后,再听候处置。   祭天路上闹出人命的消息很快传进宫中,整个宫里传的沸沸扬扬,他们无一例外的窥到了凶手凄惨的下场。   “怎么回事?”   谢玄一回金銮殿便发问起了今日的事情。   礼部,太常寺,光禄寺,五城兵马司的几位官员站成一排,尤其是兵马司的长官陈术吓得腿直打颤,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官竟然还有面圣的一天。   “是有两个小兵起了冲突,其中一人失手将另一人打死了。死者叫王勇,外号牛腱子,打死他的叫单与,是个楚人。”   谢玄抬眼与贺兰旭对视了一眼。   楚国灭亡投降后,北燕收编了他们的士兵,但并不会给予重用,几乎都是分派到各处做些治安打杂之类的活。五城兵马司当初也接收了一部分楚兵。   陈术低着头,不敢乱看。他平日里就看不惯单与,这人总是和自己对着干,于是添油加醋道:“这个单与在楚国时有些身份,十分不服管教。他哥哥生前好像是楚国的一个将军,因此那些楚兵平日里特别护着他,他们在五城兵马司胡作非为,搅得大伙不得安宁。”   谢玄皱了皱眉:“他那哥哥叫什么名字?”   陈术努力回想:“好像是叫什么....单云。”   谢玄眼神一凛。   这时李福泉过来,似有什么话要说。   “何事?”   李福泉怯怯道:“回皇上,楚大人正在殿外,想求见皇上。”   “朕知道了。”他看向陈术等人,“你们先回去吧,这件事朕自有定夺。”   待人走光后,李福泉则去一旁的偏殿请楚容。   一个时辰前,楚逍托人送信,将今日祭天大典上的事告诉了他。楚容怕来晚一步,单与就没命了,他等不到谢玄去兰池宫,便主动来了金銮殿。   单云殉国而死,他对不起单云,也没照顾好敏儿和孩子,心中有愧。如今单与有难,他不能见死不救。   楚容一出现,谢玄便牢牢盯住了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冷意。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楚容上一次来这是为了慕容旻,这一次是为了那个自己听都没听过的单与,不知道下一次,又会是为了谁?   他心里装着这么多人,却唯独看不见自己。   谢玄看着楚容一路过来冻得发白的脸,心中更加恼怒,明知故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语气并不算好,楚容全然没有在乎,只道:“今日被你下令抓起来的那个人,是我弟弟。他犯了什么错,我愿代他受罚,只是......”   “你愿意代他受罚?”谢玄不耐烦打断,冷笑道,“楚容,你对你身边的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好像也不是。” 谢玄讥讽答道。   他自问自答,听着有几分怪异。   楚容心系单与,抿了抿唇继续道:“此事或许有误会,单与心性善良,不会主动惹事,更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我希望你能仔细调查,不要冤枉了他。”   “说完了吗?”谢玄微微一笑,眼中却是怒火滔天:“从现在开始,你再敢为他说一句话,朕就立马杀了他。”   楚容眉心微拧,静静看着他。   “你今天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求朕的?是楚大人还是.....”   谢玄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到一丝窘迫或羞怒。   楚容平静道:“你希望我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   “若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臣子,朕必然不会听你废话。若你是以男宠的身份。”谢玄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在床上卖力些,说几句好听的讨朕欢心,说不定朕一高兴,就放人了呢。”   放在以前,楚容听见这话早就翻脸走人了,而今他站在没发脾气,也没有离开,几乎是立马就答应了谢玄的要求。   人命关天,楚容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谢玄在听到好的一瞬间,脸色立马冷了下来。细细想来,这似乎是楚容第一次向自己低头妥协,可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反而咬牙切齿道:“可惜了,朕现在特别想杀了他。”   楚容脸色一变。   “李福泉!”   “奴才在。”   谢玄强忍怒气:“送他回去。”   楚容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跟着李福泉离开了。他前脚刚走,后脚谢玄就将桌案上的东西尽数扫在地上。   是不是随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楚容就能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甚至还可以拿命去换。   这些人凭什么?楚容又是为了什么?   谢玄心中翻江倒海,他觉得自己特别可笑,那么费尽心思,卯足力气,想让楚容看见他,在乎他,喜欢他,到头来却比不上别人一个手指头。别人什么都没做,楚容就愿意为了他去死。   那他呢?楚容不会为了他去死,楚容只希望他去死!   谢玄跌坐在龙椅上,气的面目狰狞,久久缓不过来。 第43章   翌日上朝时, 有官员上奏说,昨晚五城兵马司的楚兵在诏狱门口聚众闹事,无法无天, 皆是为了那个在祭天大典上闹出人命的小兵。   这小兵众目睽睽之下打死北燕士兵,引起众怒, 更别提这人还是个楚人。虽说楚人当初投降, 谢玄承诺会一视同仁,可北燕上至官员, 下至士兵,嘴上不说,心里都瞧不起这些败家犬。   如今楚兵在他们的地盘打死他们的士兵, 狗都欺负到主人头上了,简直无法无天!   不少人激愤的恳求谢玄处死闹事的小兵,给那冤死的士兵一个交代。   “此事朕调查清楚后, 自会惩治。”   此言一出,贺兰旭微微皱眉。皇上这意思, 倒像是要保那楚人。   他们刚利用祭天大典巩固君威, 抚慰民心,眼下瘟疫仍在,危机未除,这个节骨眼上, 多少双眼睛盯着谢玄的一举一动?若是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凶手, 势必会引起官兵不满。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如众人说的那样,处死闹事的人, 平息众怒,给死者一个交代。   朝官,百姓, 士林的怨气已经让他们如履薄冰,要是再加上燕军,贺兰旭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古往今来,他还没见过哪个皇帝像谢玄一样上至朝官,中至文人武将,下至黎民,全部得罪个遍。   至于谢玄为何不肯惩治凶手,原因不难想到。贺兰旭颇有些头疼,如此浅显的道理,他能想到,旁人自然也可以。   贺兰旭猜的没错,谢玄这话一出来,就有人道:“陛下,凶手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还有什么要调查的?”   “臣附议,事实就摆在眼前,陛下为何要袒护楚人?”   “高大人你什么意思?皇上都说了调查清楚后,自会惩治。皇上公私分明,怎么就成袒护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眼看就要吵起来,谢玄心烦意乱,刚想呵斥,外面忽传来一阵震天响的鼓声,那鼓声穿透云霄,彷佛要击破他们的耳膜。   谢玄扭头道: “什么人在外面敲鼓?”   李福泉急忙差人出去看,那人回来时,鼓声正好停了:“回皇上,是个太监在外面敲。”   “太监?”   那人一愣,又道:“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谢玄眉头一皱,他这个时候已经猜到是谁了,正想派人把楚容弄走。又有一侍卫进来禀报:“陛下,太史令楚容,在外面击鼓求见陛下。”   “楚容?”   “他敲鼓做什么?”   一时间,整个朝堂都为之沸腾起来,还有人去偷瞄上方的谢玄。   殿堂外的白玉阶下设有登闻鼓,凡有冤案错案或重大要事,禀报皇帝,皆可响起此鼓,进殿面圣。   按理说谢玄是不能拒绝击鼓之人面圣的,不少人一听说是楚容,抱着看热闹或是因为那些宫闱秘事而对他好奇,或取笑一番的心态,纷纷请求谢玄宣人进殿。   冕冠垂着的十二旒之下,谢玄脸色阴骇,他没想到楚容竟然敢跑到这来敲鼓,因为那个单与吗?   “宣。”谢玄沉声道。   很快,楚容在太监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殿内安静如斯,两侧站满了身穿朝服,头戴官帽的官员,所有人,包括龙椅上的谢玄,纷纷看向来人。他们或面色严肃,或好奇玩味,或目光不屑,或惊艳不已,几乎所有人眼中都带了一种鄙夷。   楚容一路走过来,脸色平静,彷佛这庄严肃穆的庙堂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   他下巴微抬,透漏出一种熟悉的威严,明明是冷冽沉静的气质,却诡异的和这个地方异常融洽,似乎天生就该出现在这里。   曾经见过楚容的只觉得他气质有些冷,远远没到那种强大到让人不敢忽视,甚至不敢造次的地步。今日再一看,却是大相庭径,不由让人联想到金云台射箭那次。   “你击鼓面圣,所为何事?”谢玄声如沉铁。   楚容道;“臣今日前来是为了祭天大典上的命案,罪人单与乃楚国人氏,与臣沾衣带故。于公于私,臣都不该袖手旁观。今日特意求见燕帝,臣愿代单与领罚,只求燕帝能饶单与一命。”   众人面露讶色,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讥笑一声: “楚大人,那闹事的小兵犯的可是命案。若是以命偿命,你也愿意去死吗?”   楚容面色未变:“楚某说了,只要能饶他一命,愿受一切责罚。”   谢玄握紧了拳头,看向楚容的眼神如刀片般锋利,恨不得就此剜了他。   “只是此事事出有因,并非诸位想的那样。”楚容道,“据我所知,死者王勇经常带头欺辱被收编的楚兵,单与打抱不平,常为那些被欺负的同胞出头,两人因此结下梁子。祭天当日,王勇对单与出言不逊,单与反唇相讥,以致王允恼羞成怒,动手伤人。”   “单与行事莽撞,固然有错,王勇动手在先,也难逃其咎。”   “哼!”某位大人掷地有声道,“那凶手是你的亲信,你当然帮他说话了。”   楚容看也没看他一眼,徐徐道:“我所言是否属实,诸位一查便知。”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小兵也难逃死罪。就单凭他在祭天大典上闹事也够砍头了!”说话的那位大人转头道,“潭大人,你说呢?死的虽然不是你的兵,但好歹也是咱们燕国正儿八经的将士。”   潭天望在将士们中素来有威望,所有人都看着他,期盼他的回答。   潭天望看着楚容,猝不及防想到自己恳求皇上赐婚的事。他原以为皇上不肯赐婚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如今才知道这两人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真是好不尴尬。   好在后来皇上又挑了一门好亲事,并亲自赐婚,给足了他面子。他不能不顾及皇上,也不能置将士们于不顾,思来想去回道:“老夫素来看事不看人。军中纪律严明,谁敢违纪,按军法处置。若王勇真的先动手,不死老夫也会要他半条命。依老夫看,这两人都该罚。”   他这话像没说一样,让问话的人有些失望。   “楚大人,咱们和陛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人犯。若真像你说的那样,这小兵死罪虽免,活罪难逃.....”   “朱大人,什么时候说死罪难免了?那小兵杀人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不能轻易放过!”   “你急什么?老夫说的只是如果。”   “没有如果!”   “两位大人别吵了。”贺兰旭站出来道:“王勇在祭天大典动手在先,是罪不至此还是死有余辜,分不出个对错。既然此事难判,不如还是询问一下王勇家人的意见吧。”   “若他的家人愿意原谅凶手,那便只治他闹事之罪。若不愿原谅,便让凶手以命偿命。”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纷纷赞同。王勇死了,他的父母妻儿焉能放过害死他的凶手?   但也有一部分人反对,认为这牵扯到国事,王家人一介平民,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做主了?   “楚大人,你现在跑到王家人面前磕头下跪,乞求他们原谅,兴许能保住你那弟弟一命。”   此言一出,满堂啼笑。   “楚大人身份尊贵,虽说现在不比从前了,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受他一跪的,王家人有福了。”   燕雪深站在人群中,眸底闪过一丝怒意。他深深的望向楚容,那人面容平静,并未露出受辱或者愤怒的表情,纤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的思绪,让人窥辨不出分毫。   谢玄手握成拳,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才能抑制出自己的愤怒: “既然此事事出有因,那便先交由大理寺调查,待查明缘由后再处置。”   待退朝后,李福泉小跑着追上楚容,面色不详道:“大人,皇上请你过去。”   “知道了。”   谢玄看见楚容出现的一瞬间,彻底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你跑到这里来干嘛?”   楚容言简意骇:“救人。”   “这就是你的办法?眼巴巴跑过来任人羞辱一通?!”   谢玄想到那些讥讽楚容的话,就气的眼角发红,扯着嗓子道,“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那翻云覆雨,神通广大的本事呢?朕要杀慕容旻你都能阻止,怎么如今就使不出来了?平日说一句你不喜欢听的就翻脸,怎么这会就跟哑巴一样,任由别人羞辱了?”   “你为了别人连脸都可以不要了!这么难听的话你都能忍!”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双目充血,身上戾气厚重的让人不敢靠近。   楚容看着他愤怒至极的模样,面上划过一丝惊愕。   “你以为他们真的想要单与的命?”谢玄怒道,“一个无名小卒的命对他们来说,有这么重要?他们之所以针对单与,是因为他是楚人!”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急忙止住话茬,模糊的说了一句,“反正你今日此举正合他们心意!”   楚容充耳不闻,看上去毫不意外。谢玄狐疑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外面传的流言?”   “是。”楚容轻声道。   谢玄目眦欲裂: “谁告诉你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听到几句。”   “你知道还跑过来。”谢玄恶狠狠盯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楚容并未否认。   整个燕京都在传他委身谢玄,蛊惑君主,甚至还有人写诗咒骂耻笑。谢玄一怒之下杀了好几个文人,外面都在传他一怒为红颜,惹得士林怨怼,百官不满。朝官本就因谢玄拒不纳妃一事,对他迁怒不满,经过妖星一事,怨气可谓是达到了极点。   单与出事后,他一时着急,并未细想。后来发现这件事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的多,有人在故意把事情弄大。   单与一个无名小卒,纵使犯了命案,也不值得朝官上奏到皇帝面前。他们没有理由和一个小兵过不去,如此小题大做,只能是单与受了他的牵连。   楚容甚至怀疑有人在故意设计单与。若谢玄不顾反对,执意要留他的命,难保会有人猜到是因为他的缘故,届时怕是会适得其反,激起群愤。   那时谢玄又会怎么做?他只知道,谢玄现在如履薄冰,不会为了一个区区小卒自找麻烦。   若这件事是有人故意为之,真是好歹毒的心思,一石二鸟,同时算计了他和谢玄。   “怎么不说话了?”谢玄咬牙道,“楚容,你宁愿让他们这么对你,也不愿求我是吗?”   楚容目光瞟到窗外盘旋飞舞的鸟雀,闻言目光再次回到谢玄身上,淡淡道:“你以为你和他们有区别吗?”   谢玄一愣,整个人如泄了气的茄子,愤恨道:“是,没有区别!所以你就等着给单与收尸吧!”   “朕会给他留全尸的!”   楚容面色一白。 第44章   诏狱内   昏暗幽深的过道深处不时有一阵阴风吹来, 将墙上壁灯内的火苗吹的张牙舞爪,楚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偷偷张望周围, 险些被审讯室各式各样的刑具吓晕。   黑漆漆的牢内,有个犯人似乎正躺在稻草堆上, 里面不时传来老鼠吱吱的叫声, 犯人似乎是被老鼠咬了一口,发出凄厉惨叫。   楚逍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这让他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于是低头走的更快些。   “王爷,就是这。”带路的侍卫毕恭毕敬的对谢临说道。   谢临闻到里面的血腥味, 嫌弃的嗯了一声:“你先下去吧。”   侍卫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听话的走远了些。谢临被这熏的头疼,没好气的对楚逍道:“你快点啊, 臭死了。”   说完,就走到一旁, 找地方坐着去了。   楚逍一时庆幸这味道不好闻, 把谢临给熏走了,他可不愿意让这家伙待在这。   诏狱内外守卫重重,一般人轻易不能靠近,为了让谢临带他来, 楚逍拉下脸求了好久。   他定了定心神, 朝侍卫指的那间牢房走去,里面同样黑漆漆的, 他只能看到地上蜷缩着一个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楚逍揪紧了心, 轻声喊道:“小鱼儿,小鱼儿。”   喊了好几声,里面的人才动了动,爬起身走了过来。   他晃悠悠走到牢栏处,原本白净的娃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半张脸都高高肿起,身上全是血迹,几乎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阿逍?”单与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楚逍从闻到那股血腥味的时候,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知道单与肯定会受伤,但没想到会伤的这么重。   “那帮王八蛋对你用刑了?”楚逍气的双眼通红,要不是忍着,这会眼泪改掉出来了。   听说凡是进诏狱的人,不死都得被扒成皮。他那会从平阳被押送到燕京,也是进了诏狱。但幸运的是没人对他用刑,因此楚逍并不清楚里面的人下手有多狠。   单与脸肿了一半,都有些看不出原本的五官,但还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那笑在他脸上颇为滑稽:“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再说,我打死了人。”他说到这,脸上有些落寞,“他们打我出气也是应该的。”   五城兵马司应该提前和诏狱的人打过招呼,用刑的人下手出奇狠,常常前一天打的伤口还没开始结痂,第二天又接着原来的地方打,伤口发炎的地方除了血腥味很浓,还有一股发脓的异味。   单与一边说,一边用衣服盖了盖伤口。   楚逍闻言立马愤恨道:“那是他活该!谁让他整日欺负你们!”   单与急忙制止他:“好了,别说了,让别人听到不好。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逍支吾半天,最终道,“这不重要。我来就是想看看你。”他从口袋掏出一盒金疮药,“你把这个抹在伤口上,能好一些。还有,你别担心,皇兄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单与神情一动,声音低了下去:“真的吗?我还能出去?”   楚逍立马将楚容在金銮殿外击鼓的事告诉他。   单与沉默的听着,他虽然被关在诏狱内,但对外面的形势也了解一些。那些用刑的侍卫打累了就会说,自己杀人的事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不仅老百姓知道,朝中很多大人都上奏到皇上面前了。他马上就会被处以极刑。   单与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嘴上不说,心里却怕的很。他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失手杀了王勇。可王勇平日里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更是看不起他们这群楚兵,时常羞辱大骂,差点酿成人命。   祭天大典上也是王勇先出言不逊,甚至还羞辱他哥哥单云,说什么他也会割下自己的头颅,到时候兄弟两的头颅都给他当尿壶。   单与最不能容忍有人在他面前说单云,在他眼里,哥哥单云是保家卫国,光荣牺牲的大英雄,岂能让王勇这种烂人羞辱?   他竭力忍住怒火,回了句:“你算什么东西?茅坑里的臭石头,连给我哥提鞋都不配。”   王勇一拳打了过来,他再也忍不住,把王勇推到在地,疯狂挥舞拳头。直到看见王勇脸上见血的那一刻,他心里一阵痛快,他失去理智的砸着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像是要把心中的怒火怨气狠狠发泄出来。   直到有人说王勇死了,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一阵后怕。   单与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听到自己会被处以极刑时,心中害怕的同时还有一种愤怒。   王勇不是个好人,他杀了人固然有错,可为什么最后下场比王勇这个烂人还惨?他不服气。   可他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再不服气也没什么用。如今他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蝼蚁,没有人会在乎他说什么。   单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大理寺的审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三日后我就要被问斩。”   “什么?怎么会这样?”楚逍瞪大眼睛,语无伦次道,“我皇兄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他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他靠近单与,低声道:“我听他们说,若是皇兄愿意去磕头请罪,王勇的家人或许还能原谅你。”   这下轮到单与瞪大眼睛,他急得眼睛都快红了:“这怎么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能让楚大人做这种事?”   “就是,他们也配?”楚逍也愤怒的附和了一句,他看着单与眼泪汪汪的模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大不了我替皇兄去磕头。面子算什么,肯定是救你更重要。我相信,皇兄也是这样想。”   “你也别太担心了。燕帝非常器重皇兄,说不定皇兄求求他,这事还有转机。”   单与想到京中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艰难的看了楚逍一眼,徒劳的摇了摇头道:“楚大人如今已在风口浪尖,不能再让他为了我的事分心操累。我不能连累他...”   “什么风口浪尖?你在说什么?”楚逍这会脑子乱的很,“我和皇兄去王勇家替你求情。你...你等我的好消息。”   这时侍卫已经过来叫楚逍了,催促他赶紧离开。楚逍又急忙安抚了他几句,然后魂不守舍的走了。单与站在阴影内,幽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底满是灰败之色。   谢临站在不远处的壁灯下,拧眉道:“快点,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待着了。”   侍卫按原路将他们带了出去。   谢临得意道,“你来也来了,可别忘了答应我什么。今晚就收拾东西去我府上,说好了任我差遣。”他说着发现楚逍根本不应,转头一看,见人面如土灰,像游离到九霄云外,他上手推了一下,“你怎么了?”   楚逍顺势就坐到了地上,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   王勇命案总算告了一段落,谢玄先前称要调查清楚再降罪,众人本以为他是要袒护那楚人,毕竟他和楚容关系匪浅。   出乎意料的是,谢玄最后竟判了那楚人死刑。   两人为此又吵了一架,楚容斥责他德不配位,枉为天子。   谢玄气的脑袋发昏,楚容越是护着单与,他就偏要单与死。   楚容就算是到了金銮殿上又怎么样,管这桩案子是另有隐情还是别的什么,他是天子,想让谁死,谁就必须死。   没能杀了慕容旻,杀一个无关紧要的楚人倒是绰绰有余。   不仅如此,他还不准楚容踏出兰池宫一步,一举一动皆要派人监视,唯恐楚容背后又搞什么把戏。   “不把你看紧了,万一你又像上次那样,背后捅朕一刀怎么办?”谢玄如是说。   楚容惯不理会,只是日渐消瘦,人也一日比一日冷漠。   谢玄旧气未消,新火又起,他和楚容似乎已经走到了最差的地步,就像站在两座悬崖的绳索中间那样岌岌可危,随时都会掉进万丈深渊。   他常常哪句话把自己说恼了,便要翻旧账似的细数楚容的过错,斥责他的背叛,他的利用,他的冷漠,他的狠心,直至把心里的怨气火气发泄完才肯罢休。   每次谢玄一发火,兰池宫所有人都默默退下,直到那阵咆哮摔打的声音消停,再小心翼翼的进来收拾残场。   楚容十次有九次都不理,只有气狠了才会冷声呛他一句,激的谢玄更加愤怒。小新子每次进来,常常是楚容都是一副天崩地裂都面不改色,宠辱不惊的模样,偶尔面色会夹杂几分冷意,而谢玄眉梢眼角都沾着余火未消的怒意,想让人察觉不到都难。   他打心里佩服楚容的忍耐和气量。   这日,谢玄又宿在了兰池宫,他每次留下过夜,楚容总会吃些苦头,今夜也不例外。   谢玄将他清理干净后,又抱回床上睡去。他睡得并不安稳,就连做梦都是对着楚容歇斯底里的吼,悲伤的好像全世界都背叛了他,而楚容不为所动,一脸冷漠的旁观着,任凭他像个疯子一样,哭的满脸是泪。   他看着楚容和慕容旻离开,眼中是令人窒息的绝望,彷佛有一把尖刀刺进心脏,疼的狠狠揪成一片,以至于现实的自己眉头都皱了起来。   谢玄猛的睁开眼睛,他喘了口气,下意识往旁边摸去,却摸了个空。   楚容不在。   谢玄的脸猛地沉了下来,半夜三更,他能去哪?   还能是偷跑出去,去诏狱救人了不成?   他穿上衣服去寻,夜里寒风刺骨,落叶在风中打着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一出殿门,谢玄就被扑面的冷意冻的打了个寒颤。   四下无声,唯天上一轮明月散发着清幽光辉,谢玄借着月光,在院里扫视一圈,并未看见楚容。他皱了皱眉,沿着长廊走去,终于在一处地方找到。   寒冷的夜里,楚容坐在回廊下,身上仅披了件外衣。前日下的雪还没有化尽,他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就这么抬头望着天上,一动也不动。   谢玄看了一眼,便怒从中起。   他刚想走过去,狠狠将楚容喝斥一顿,却又在看到那人面庞的一瞬间,止住了脚步。   谢玄诧异的看着他。   明明和往常一样,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却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楚容坐在廊下,披了满身月光,他素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无言的悲伤,那悲伤明明看不见摸不着,却如此浓烈,几乎充斥着周围的夜色,仅仅是看一眼,心都会跟着痛起来。   谢玄循着他的目光往天上看去,今夜无星,只有一轮孤零零的月亮,散发着浅淡的光辉。   楚容眼睛眨也不眨,看的很是认真。他眸底安静又缓慢的流动着某种情绪,似是在怀念什么人,又或是在发呆。   谢玄怔怔的盯着,猛地记起几年前,赵皇后刚去世的时候,楚容似乎也曾坐在这里,不知道在干什么。那时谢玄看见他一个人在外面坐着,顾不上想这些,就气急败坏的把人喊回去了。   谢玄眼眸闪了闪,他大半夜出来跑到这坐着,是因为想赵皇后了?   为什么?   他以前也经常偷偷跑出来吗?自己竟然都没有发现?   谢玄僵硬的站在那,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过去一幕幕画面浮现在谢玄脑海中,被他用赵皇后气的浑身颤抖的楚容,躺在他身下无声流泪的楚容,难堪受辱,气的面色苍白的楚容,被他指责怒骂,隐忍不发的楚容.......   回想起这段时日,他竟找不出和楚容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他们相互折磨,各自痛苦,恨来恨去,谁都不肯放过谁。   楚容总是在他面前像一副冷漠至极的模样,任凭他发再大的火,说再难听的话,神色都不变分毫,好像神通广大,能抵挡所有的伤害。   他还以为这个人铁石心肠,根本不会在乎,不会难过。   谢玄只觉得心脏像被针扎一样,胸口处传来细密的疼痛。   他确实对楚容做过一些很过分的事,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可楚容也伤害了他不是吗?   楚容对他的背叛,利用,冷漠无情,全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一把刀,刀刀插在他的心窝处,将那颗心变得鲜血淋漓,满目疮痍。   他为何不能生气,不能愤怒?不能发泄?   他恨楚容,恨楚容的不在乎,恨他的狠心,恨他的无情,恨他从来看不到自己,恨他对别人都这么好,唯独对自己这么残忍。   偏偏他无可奈何,只能如困兽一般无能狂怒,可笑悲哀。   谢玄以为自己能狠下心,让楚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可当他看到楚容失魂落魄的坐在那时,心为何会如此难过?   谢玄双眼模糊,思索自己怎么会和楚容走到这种地步?   为何如此,何至于此?   如果楚容能多在乎自己一点,多喜欢自己一点.....   谢玄眼眶通红,失落的低下头去。   寒夜吴钩,月光静悄悄照着地上两道身影。   直到一阵冷风吹来,谢玄才猛地回过神,他抬头见楚容已冻得脸上毫无血色,这才走过去喊他。   楚容扭过头,面上有些惊讶。   “回去吧。”谢玄轻声道。   还不等楚容反应过来,他便走过去径直把人抱起,穿过回廊,回到寝殿。   谢玄将楚容冻僵的身子搂在怀里,试图给他取暖,却忘了自己也在外面待了很久,身上同样是一片寒凉。   楚容或许是冻的没有知觉,反应也慢了半拍,他面上一片倦意,就这么安静的躺在谢玄怀中,黑睫垂下,沉默无言。   谢玄低下头,只能看见他垂着眼睫,羽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是如此亲密的姿势,两个人脸上都没有一丝温情,他们长久沉默着,谁都没说一句话。   谢玄脑中全是楚容坐在长廊下的背影,他身形单薄,似乎风一吹就倒,看着孤单又可怜。   谢玄闭了闭眼睛,不愿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这世间最痛,无非是一颗真心给了别人,那人却视若无睹,弃之敝履。可惜他不长教训,还要弯腰捡起来,拼拼凑凑,死不悔改。   他不该和楚容较劲,谢玄清楚的意识到,只要他还喜欢楚容,只要那颗心还在跳动,他就永远也赢不了。   他睁开眼,将人抱的更紧一些,道:“从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   楚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   “你为了慕容旻,为了报仇做的那些蠢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以后老实安分的待在我身边,”谢玄豁出去一般,咬牙道,“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容长睫微颤。   “那个单与,我也不是非要杀他,”谢玄喃喃道, “我只是嫉妒.....我嫉妒的快要发狂,就像嫉妒慕容旻那样.....”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怨我,但你也讨回来了不是吗?”   楚容沉默的垂下眼眸,听他继续道,“我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的人吧,其实.....我也为你做了很多,可是你从来都看不到。你恨我,当然只会记得我对你的不好。”   楚容眼睫覆下,沉默的听着。   “我不怪你了,你能不能也别怨我?”他红着眼,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只要你答应,我可以放单与一命。”   怀中终于有了些动静,楚容启唇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   楚容静了片刻,应了声好。   那声音微乎其微,差点让谢玄以为那声音只是自己的幻觉。   谢玄泪水夺眶而出,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但你以后绝对不能再背叛我,利用我,欺骗我,一个字也不行。”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否则我真的不会放过你.....”   楚容听着他话中的哽咽,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他又垂下眸去,轻声道: “我知道了。”   谢玄安心的闭上眼睛,听怀中的楚容不确定的问;“你真的愿意救他?”   “既然答应了你,他就不会死。”   楚容松了一口气,缩在他怀中闷声道了谢。   “睡吧。”谢玄哑声道,而后看着楚容轻轻闭上了眼睛。   灯下,两道身影依偎交叠,相拥而眠,彷佛真如一对难舍难分的璧人。 第45章   虽说谢玄答应楚容不杀单与, 可圣旨已下,岂能说反悔就反悔?   楚容知晓此事重大,不仅朝堂, 民间百姓和五城兵马司煽动的军队,都在央求谢玄处死单与, 为死去的士兵报仇。若谢玄执意保单与, 势必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他不想因为这个欠谢玄人情。   谢玄看出他的心思,以为楚容在担心自己反悔, 便道:“我说了,只要你听话,老老实实待在朕身边, 别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朕就不会杀他。”   楚容没说什么,轻轻垂下眼睫, 算是应允。   谢玄见状忍不住弯起唇角。两个人冷战太久,如今再平常的对话, 他都能咂摸出一点奢望已久的浓情蜜意, 然后乐很久。   “明日元宵节,朕带你出宫。”   由于过年的时候,两人还在冷战,兰池宫那次实在太冷清了, 谢玄决定元宵的时候, 好好带楚容热闹一番。   “去哪?”   “檀宫。”   楚容脸色有些不自然,可到底没说什么。   谢玄知道他还记着上次在檀宫时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可这次没有碍事的赵慎姝,也没有该死的慕容旻,不会有谁来打扰他们。   “檀宫后山有一处天然的温泉, 泡着很舒服,到了晚上还能看星星,朕带你过去试试。”   楚容看了他一眼。   谢玄猛地想起上次似乎也是和楚容在温泉里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他顿时有几分心虚:“这次不一样。”   好在楚容脸色并没什么异样,他权当自己想多了,于是高高兴兴让李福泉去安排了。   *   燕京长街 玉珠茶馆包厢内   一体型富态的中年男子正悠闲的坐在软椅上,边喝茶边听下面讲台上的老人说书。   这人穿着一身湖蓝色冰丝绸面做成的衣袍,腰间挂着翡翠玉佩,大拇指头上还带着一块宝石绿的扳指,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富贵。   此人名为赵玉祥,乃是兴隆布庄的老板,其财力在富豪遍地的燕京都是数一数二的。赵玉祥表面是布庄老板,私底下什么生意都有涉及,诸如米面,粮油,女子用的脂粉,珠宝等。他人脉多,路子广,哪里能生钱,就往哪钻。   生意越做越大,赵玉祥却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守住偌大的家财,毕竟他只是个商人,有钱无势,皇城王府里的大人物打个喷嚏,他就得抖三抖。   还没等他钻营起官府的门路,就碰到了天大的贵人。去年他在金玉坊结识了当朝宰相薛炳业的女婿,中散大夫江赢。赵玉祥有意与他打好关系,逢年过节大把大把的礼品银票往江赢手中送,终于搭上了这条大船。   这下他官府里不仅有了保护伞,还是宰相的金龟婿,赵玉祥得意至极,生意做的越发红火。今日他闲来无事,便来玉珠茶馆喝喝茶,解解闷。   这个包间是他常待的老地方,二楼视野开阔,周遭安静,十分惬意舒适。   今日赵玉祥坐下还没多久,就已经被隔壁吵了好几次。   隔壁不知在吵什么,声音大的盖都盖不住。   “杨老板,我一斤三百文收你的药材。”   “我五百文!全收!”   “张老板你这也太不仗义了,怎么能全收呢?”   “哼,你要愿意,你也可以全收啊。”   隔壁又是一阵吵,那声音吵了没多久,又忽而安静下来。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走出包厢,后面几个人紧追不舍:“杨老板,你别走啊。”   赵龙祥守在门口,拦住其中一人:“张老板,真的是你。在隔壁听着声音像你,你在这做什么呢?”   张老板朝下楼的青衣男子撇了撇嘴:“你瞧见那人没有?”   “怎么了?”   张老板道:“你还不知道吧?前不久太医院研制出了治疫病的方子,里面有一味药叫做乌蒙子,平日市面上是一斤一两。现在更是水涨船高,一斤十两银子!那个人是苏州倒卖药材的老板,叫杨禹。他手里有的乌蒙子一斤才五百文!我买了一百斤小赚了一笔。”   赵玉祥听到这,眼色都变了,急切道:“然后呢?”   张一神秘道:“如今他手里有一味药,名樱草,这药外形和乌蒙子长的极其相似,药效也一样,最重要的是一斤才一百文。他此番来京城就是想卖个好价钱,杨老板嫌人多麻烦,只想卖给一人,赶紧出手。”   赵玉祥听到这,已是忍不住想要分一杯羹,嘴上却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会。”张一打包票道。   这人是个人精,赵玉祥听他这么说,心里那点警惕已烟消云散,恨不得马上去找杨禹。   他之所以不肯卖,无非就是张一他们没出到让他满意的价格。赵玉祥这么想着,心里已经有了思量。   张一瞧着他:“莫非赵老板也想买樱草?不如我们兄弟两合作,你出钱,我出力,保证让你赚的盆满钵满。”   赵玉祥故作为难道:“此事容我考虑一下。”   张一看出他的推脱之意,也不自讨没趣,转身追杨禹去了。   若是之前,赵玉祥兴许就答应了,可如今不一样,他想利用这个机会做个人情。   前阵子江赢忽然约他喝酒,赵玉祥受宠若惊,满心欢喜的去赴约,不料这却是个鸿门宴。一向自视清高的江赢竟开口向他借钱,一借还是二十万两。   赵玉祥是个人精,他虽然想巴结江赢,却不是做慈善的。这钱借出去,十有八九回不来。若是江赢铁了心不还,他哪有胆子要?   赵玉祥当场说自己最近做了几桩生意,手里没那么多现银,只拿得出两万两。这两万两就当是孝敬江赢了。   江赢急忙推脱,最后在赵玉祥的盛情下难为情的收下了,虽没借到钱,却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赵玉祥是个老油条,混迹商场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故意使这么一招,堵江赢的嘴。   他琢磨着,若是把这个商机告诉江赢,不仅可以解决江赢的困难,还能顺便卖个人情,从中再捞一笔。   赵玉祥越想越高兴,茶都顾不上喝了,立马让人给江赢送信去。   夜晚,华灯初上,赵玉祥坐在临街的二楼房间内,走廊上不时有跑堂的小二走过,直到门外响起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他才站起身,还未见来人,浮肿的脸上便已摆出了喜洋洋的笑:“江大人。”   江赢近来因为钱的事睡觉都不踏实,强打着精神嗯了一句。   他脱下外袍,随手搭在衣架上,语气不怎么好:“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赵玉祥全然不在意,请他入座后,又亲自为其倒了杯酒:“自然是好事了。”   江赢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赵玉祥这次笑盈盈将杨禹和自己的打算托盘而出,果不其然,江赢面色倏尔一变,他瞪大眼睛:“此事当真?”   “我怎么敢骗江大人你呢?”赵玉祥道,“这樱草和乌蒙子的价格,可是差了这么多倍。这么丰厚的利润,简直就是天上掉钱嘛。江大人将那樱草买来,按照乌蒙子的价格倒卖出去,便可解燃眉之急。”   江赢没吭声,短短一会,他已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若是那苏州来的商人,不肯与我合作怎么办?”   “这简单。”赵玉祥胸有成竹道,“我去谈。江大人乃是皇亲国戚,肯赏脸买他的东西,是他祖上积德,我相信他不会拒绝的。”   江赢激动道:“好,赵兄,那便多谢了。”   赵玉祥受宠若惊,没一会两个人便称兄道弟起来,扬言今晚要不醉不归。赵玉祥还叫了几个会唱曲的姑娘,给江赢解乏。   月上柳梢,房内红烛软调,一派热闹景象。   *   未至元宵,街上便挂满了花灯笼,谢玄都提前让朝官休沐,早早回家过节去了。   李福泉一大早就派马车来接楚容去檀宫。许是过节的缘故,亭台水榭,飞阁流丹,宫殿各处都装点的极为华丽。待天色一黑,灯笼一亮,必定流光十色,明如仙境。   “大人,这房间里的用具都是新换的。”李福泉指了指床上的被褥,“还有这雁毛做的绒被,也是陛下吩咐奴才特意换的。”   “奴才说,这檀宫什么都有,怎么连被子也要带啊?皇上说,大人怕冷,别的被子都没这绒被暖和,必须带着。”   他表情夸张,语气更是谄媚至极,见缝插针的在楚容面前为谢玄讨好。谢玄过来的时候,见他手舞足蹈的模样,怕再把楚容说烦了,忙道:“这么快就到了,路上可还顺利?”   楚容:“嗯。”   “过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拉住楚容的手,带着往外走。   身后的老少太监闻风而动,低眉顺眼的跟着后面。   “你们在这等着,不必跟过来。”   小新子等人只得停住脚步,看着两人远去。“不会又出什么事吧。”   两人每次出去,十次有八次都会生出事端,他都被搞怕了。   李福泉没好气的拍了下他的帽檐:“净说些不吉利的话。皇上带着楚大人泡温泉去,能出什么事?我看主子们甜蜜着呢。”   小新子不敢顶嘴,十分用力的抿着唇,眨巴着眼看他。   另一边,两人沿着青石板路,走到山后一处静谧之地。   此地种着大片樱树,远望过去如一边浩荡花海,金乌西坠,簇簇樱花几乎要将天边晚霞也染上一层薄粉。偌大的泉池旁,有一棵寒樱开的极为烂漫,水面上白雾氤氲,风一吹,花瓣悄然落入水中。   楚容被此景震撼的说不出话。   谢玄粲然一笑,将他推入一旁的小殿中,催促:“快去脱衣。”   楚容迟疑了一下。   “你不脱,我帮你脱?”   楚容闻言,还是转身走了进去。他出来时,谢玄并不在外面。楚容趁人不在,直接走入池中。   楚容走到最角落,倚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天边的晚霞。   他正看的入神,腰上忽然环上一只手臂,接着猝不及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楚容回头一看。   谢玄只穿了亵裤,精壮修长的上半身裸漏在外,黑发披散,锋利俊美的五官在雾气的熏染下竟有几分柔和。楚容在看他的同时,也在被他打量着。   “不是让你脱衣服,为何还穿着里衣?”谢玄肆无忌惮的看着他。   楚容的脸被雾气蒸的微微发红,道:“我习惯穿着。”   谢玄看出他的心思,蓦的笑了。他手指抚上楚容被水打湿的衣裳,故意道:“我说的脱衣服,是脱光。”   “你不脱,朕给你脱。”   他像一直锁定猎物的头狼,朝楚容缓缓靠近。楚容看着他这副禽兽的模样,下意识后退,却忘了自己退无可退。   他只得避开谢玄炽热的目光,佯装镇定的看向别处:“不用了,这样就可以。”   “你不热吗?”   楚容摇了摇头。   “你不热......”谢玄将他拉入自己怀中,“我热。”   说着,便吻住了楚容温热柔软的唇。   楚容被他抵在角落,逃也逃不掉,只能任他蹂躏吮允。袅袅热气,将楚容的眼蒙上一层湿润的水汽。谢玄边吻边轻巧的脱去他的衣服。   等楚容反应过来时,已是赤身裸体贴在谢玄身上。   他将谢玄推开,唇被咬的极红:“够了。”   “不够。”谢玄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楚容薄怒道: “我可没答应你要在这.....做那种事!”   谢玄眼眸含笑,道:“不会有人看见的。你就算是叫翻了天,他们也不敢进来一步。”   楚容闻言脸红的更厉害,坚决不同意:“不行,你别再闹了。”   “你是不想快点救单与出来了?”谢玄威胁道。   楚容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艰难的吐出一句: “你要多久?”   谢玄看着他难堪犹豫的眼神和紧咬的下唇,微微一愣。那一瞬间,他竟想到楚容在身下流泪时的模样,也是这样的眼睛,也曾露出这样的眼神。   他心里没来由慌乱,方才胜券在握的模样顿时消散,急忙讨好的上前抓住楚容的手:“朕骗你的。”   楚容诧异的看着他,为谢玄忽如其来的举措感到不解。   “其实,你只要亲我一口就可以。”   楚容愣住,而后松了口气。   在谢玄无声的催促中,楚容凑过去,湿润的唇在他脸上贴了一下,轻的就像羽毛划过。   谢玄的心就像被什么挠了一下,一股奇异的感觉在心中激荡。他们明明接过很多次吻,可都没有楚容主动的这一次让他激动,颤抖,如同得到糖果的孩童。   他抱住楚容,亲了亲他的眼睛,郑重道:“以后我绝不让你再流一滴泪。”   楚容的心忽然跳了一下,他掩饰的垂下眼眸,好奇谢玄为何这样说。   后面谢玄果真没再逼迫他做什么,两个人泡在泉水里,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点点褪去,气氛竟出奇的融洽。   等他们回到檀宫时,天色已黑。谢玄让人备了菜酒,打算与楚容小酌几杯。   李福泉让人把桌案架到了一处门边,外面与桐花台相接,视野极广,是个赏月观景的绝佳点。   夜里寒气重,小新子取来披风让楚容披上。谢玄瞥了一眼,道:“怎么不穿我给你的那件?那件更暖和。”   楚容没吭声。   谢玄想到什么,又道:“改日,朕亲自猎一只野狐,为你做一件狐裘。”   此刻夜幕低垂,燕京城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想必人们已经开始点花灯了。两人俯瞰着万家灯火,静默不语。   忽而,一道白光嗖的窜上夜空,绽开绚丽烟火,无数白光紧随其后,耳边一阵轰鸣,同一时间,千万烟花在寂静广阔的夜空绽放,盛大辉煌,将檀宫照的亮如白昼。   这场面实在太过震撼,不少宫人都仰头看着此番盛景,惊愕的张大嘴巴。燕京城街上的人们,也纷纷停住脚步,发出巨大兴奋的欢呼声。   谢玄笑盈盈转过头,问楚容:“喜欢吗?”   “这是你放的?”   “不然呢。”谢玄傲娇道,“整个燕京城谁敢动这么大阵仗?”   李福泉凑过来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烟花陛下早早就吩咐人备好了,想等着过年时放给您看。不过这时候放也不晚,大人能明白皇上对您的心意便好。”   他端过来两碗冒着热气的元宵。   “今个是团圆的日子,按照民间习俗要吃一碗元宵,寓意着团圆和美,永不分离。皇上和大人不如也沾沾喜气?”   谢玄知道李福泉是个人精,还不知他竟然这么会来事,立马附和道:“这个好。”   他殷切的看着楚容,在李福泉的催促下,楚容接过了那碗元宵。   谢玄笑了笑,也接过来吃了几个。他看着楚容吃东西时安静认真的侧脸,心中盈满了喜悦:“你既然喜欢,以后每次过年,朕都为你放烟花。”   楚容垂下眼眸: “随你。”   吃完饭离就寝的时辰还早,谢玄心血来潮,拉着楚容在殿内下棋。   殿外尘嚣散去,归于寂寥,殿内落子无声,天地间安静的彷佛就剩他们两个。   谢玄一边下棋,眼神又忍不住往楚容身上瞟。他们刚沐浴完,楚容坐在灯下,灯光将他的脸照的犹如一块无暇美玉,他身上带着些若有若无的香气,这让对面的谢玄有些心猿意马。   “到你了。”楚容出声提醒。   谢玄回过神,落下一子,微笑道:“我输了。”   楚容往棋盘上扫了扫,一眼就看出他是故意的。他没忍住道:“棋局如战场,一子落,满盘输。你为何下的如此轻佻随意?”   谢玄倒打一耙:“谁让你坐在我对面平白撩人心绪?我认输了还不行?”   楚容脸一下红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如果这真的在打仗,你这样迟早把江山败光。”   “这要看对方是谁?”谢玄紧紧盯着他,“是你,我自然认输。”   楚容吐出一句昏君。   谢玄扫下棋盘,黑白棋子哗啦啦散落一地,他倾身吻住楚容的唇,将其压在榻上。   “还真让你说对了。”   楚容质问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我既然输了,总得有点惩罚吧。”谢玄不要脸道,“罚我今晚好好伺候你。”   “我不需要。”楚容冷冷拒绝。   谢玄嗤笑一声,边蹭边道:“容儿,你又口是心非。不需要你怎么有反应呢?”   楚容脸又红了起来,正要说话,外边忽响起李福泉的声音,听上去竟有些惊慌失措。   换做平日,李福泉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打搅的,必定是出什么事了。   饶是清楚这点,谢玄还是额头青筋暴起,他看了楚容一眼,喑哑道:“我出去一下。”   说着,起身往殿外走去。   楚容青着脸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   “你有事?”谢玄不爽道。   李福泉顾不得这么多,当即道:“诏狱那边的人来报说,被抓起来的小兵,楚大人的弟弟,在牢中自杀了!”   谢玄瞪大眼睛,下意识往殿内瞧了一眼。他压低声音斥道:“怎么回事?”   李福泉摇了摇头:“不知道。狱卒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谢玄脸色阴骇,他已派人找了一替死鬼,打算在行刑那日来个偷梁换柱。那替死鬼身形,容貌和单与极其相似,代替单与上刑场,必不会有人发现。   可现在单与竟然死了?   他再三向楚容保证一定会救单与出来,现在该怎么和楚容交代!   若是楚容以为自己在骗他......   谢玄不敢继续往下想,吩咐道:“这件事先瞒住,不能让楚容知道!” 第46章   李福泉刚想应下, 目光往后一瞟,神情立刻变得什么惊悚。   “楚...楚大人。”   谢玄顿时僵住,回过头发现楚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谢玄顿时急了:“楚容, 你听我解释。”   楚容脸色血色尽褪:“不用说了,我方才都听见了。”   谢玄还是固执的解释了一通, 虽说楚容并未表露出半分怪他的意思, 谢玄仍旧十分不安,也没心思调情了, 隔一会就要问他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去休息。   楚容轻轻摇头, 这副模样落在谢玄眼中,让他焦急万分。   谢玄烦躁的在屋里转了几圈,忽而厉声对李福泉道:“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李福泉小声道:“不知道。听诏狱那边的人说, 下午临王殿下过去了一趟,晚上单公子就自杀了。”   “谢临?”谢玄眼梢吊起, “他去那干什么?”   “好像是带着人过去的。诏狱的侍卫说, 那人和临王年岁相当,瘦高个,瞧着是个生面孔。奴才仔细问过,总觉得那人是....”李福泉偷偷看了楚容一眼, “是楚二公子。”   楚容面色一怔。   谢玄眉头拧起, 嘀咕道:“这两人什么时候走的这么近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李福泉退下, 屋里很快就剩下两人。   谢玄坐到楚容身边欲言又止,最终吐出一句:“朕会让人好好安葬他的。”   他声音轻如羽毛,像是怕惊扰楚容似的。   “好。”   楚容除了脸色有些不好之外, 其他和平常无异。他惯会把所有心事憋在心里,从不在面上流露半分。可谢玄还是从他微微低垂的长睫和略微心不在焉的模样中,窥到了一丝难过。   他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住了,无声的抓住了楚容的手。   楚容一心想着单与的事,并没什么反应。   其实他能猜到单与为什么会自杀,单与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楚逍定是说了什么,他怕连累自己才会选择自戕。   楚容心中涌上说不上的愧疚和难过,他不怪谢玄,也不怪忽然跑去诏狱的楚逍,而是深深的责备自己。单与极有可能是因他而死,是他连累害死了单与。   谢玄被他的脸色吓得不轻,“楚容,楚容。”,他低声唤着面前的人,深邃的眼中带着一抹关切,“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听。其实你有什么事不用憋在心里,你可以告诉我的。”   楚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谢玄心中莫名紧张, “我说的是真的。”他鲜少有可以称得上温柔的时刻,絮絮叨叨道,“你愿意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我只是不想看你太难过....你能明白吗?”   谢玄最后不说话了,只深深的望着他,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三千红尘世事,唯你眉间忧愁,挂我心头。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若这件事真和谢临有关....”谢玄眯了眯眼,语气陡然一狠,“朕绝对不放过他。”   “这件事和他没关系。”楚容低声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救不了他,是我害了他。”   他当初眼睁睁看着昭敏和孩子死去,如今也没保护好单与,他谁也救不了。他....对不起单云。   谢玄听着这话,恨不得回去抽自己一巴掌。   他握住楚容的手,道:“便是和谢临没关系也要查,朕早就怀疑此事有人在背后搞鬼。”   瘟疫爆发后,民间对他的不满怨怼可谓是达到了极点,其中最为人诟病的一点便是他与楚容的关系。有人想利用这点毁掉祭天大典,煽动朝官向他施压。   那王勇再厌恶楚人,也该有个分寸,哪来的胆子在祭天大典上闹事。偏与他闹事的楚人还与楚容关系不匪。   他若硬和朝廷对着来,保单与的命,势必会激起群愤,失了民心。   近日已渐有他皇位来之不当的谣言,背后之人是谁他不难猜到。   “你放心,如若真有人搞鬼,朕一定不会放过他。”   楚容听着他语气间遮掩不住的狠厉,一声不吭,任由谢玄将他抱在怀中。   谢玄将单与好好安葬了一番,又请来高僧祈福做法,极尽体贴。   单与在牢中自戕的事并未在朝中引起多大波澜,彷佛先前慷慨激昂为王勇喊冤的不是这些人一样,总归只是个无名之卒,死了便死了,不值得他们耗费一丝一毫的心神。   相比单与自戕,另一件事更值得他们议论,那便是薛炳业的女婿江赢贪污户部钱款。   前段时日,京中爆发瘟疫,太医院研究出疫方后,皇上当即下旨在京中设药棚,给城中的流民百姓免费治病。户部给采买司拨了一大笔银款,用来购买药材。   江赢找到采买司的人说自己认识一位卖药的商人,愿意帮忙采买。管事的为了讨好薛炳业,便卖了他一份面子。   好在江赢办的十分妥帖,采买司便将此事全交付给江赢,不多过问。   可谁知昨日,贺兰旭与太医院几位大人乔装去各个药棚处探察,竟发现锅里煮的不是药,而是一堆野草!   贺兰旭当即上奏给皇上,皇上一气之下要砍了采买司的脑袋,管事的眼见大祸临头,立马供出了江赢,称此事都是江大人负责,自己并不知情。   现在,采买司上下和江赢都已被关进大牢。   薛婉宁听闻夫君被关进大牢的消息,差点没动胎气,急得薛炳业连夜进宫求情。谢玄并不见他,三两下便把人打发走了。   薛炳业急于搞清此事,刚出金銮殿,又去了刑部大牢。   江赢见他来,当即激动的哭了出来:“岳父大人救我!”   薛炳业坐在狱卒拿来的长凳上,一双老辣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着锐光:“你做了这等蠢事,还想老夫救你?若不是为了宁儿,你就是死在牢里,老夫眼也不会眨一下。”   江赢自知理亏,低头顺从道:“岳父大人教训的是。”   薛炳业冷哼一声,脸色缓和了些。他这个女婿胆小老实,平日里并不会惹是生非,如今却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他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如实招来!”   事到如今,江赢不敢隐瞒,他故意省去金玉坊一事,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是赵玉祥说那个商人的药材比市价便宜许多,我想着宫里反正都是要买药的,便主动揽下了这桩差事。头两次还好好的,有一日那商人突然说,苏州有不少人抢着要买,他不打算来燕京做生意了。”   “我一心急,又加些了些,打算将他手中的药都买光。以往都是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是我太蠢,怕他反悔不肯卖给我,便将钱款提前给出去了。赵玉祥说之前与此人做过生意,是个可信之人。后来我才知道....”   江赢的声音都着几分恨意;“赵玉祥这王八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私下联系杨禹故意往高报价,好从中再抽一笔利润。两人联合起来故意骗我!杨禹拿着钱跑了,我翻遍了整个燕京都找不到人。本想着先拿野草对付几天,等钱追回来就好了。谁知道这么巧,贺兰旭正好跑那药棚去了.....”   薛炳业听着许久不吭声,江赢心里其实是怕这个岳父的,他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岳父.....”   薛炳业犀利发问:“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往日,也没见你费这心思?”   “我是想着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赚一笔,为何不....”   “说实话。”   薛炳业声音不大,江赢却没来由抖了一下。他怯懦道:“我前些时日去金玉坊,欠他们一笔钱。”   “多少钱?”   “二十万两....”   “混账!”薛炳业大喝一声,“你去赌就算了!还输了这么多。宁儿可知道这件事?”   江赢拼命摇头:“不知道不知道,我怕她气着,一直没敢说。”   他又将那晚与人赌博一事交代一番,薛炳业道:“那人叫什么?”   “贾生。”   “蠢货,你怕是着人的道了!”   江赢不明所以,薛炳业的脸黑的却像锅底。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江赢前脚刚欠这么大一笔银子,后脚这赚钱的买卖就来了。此事分明是个坑,就等着江赢往里钻呢!还有那贺兰旭早不来玩不来,偏偏在药棚煮药的时候过来,抓个正着!   江赢惊出一身冷汗:“是谁?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算计我?他们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了,也不顾忌着岳父您的脸面?”   “脸面?”薛炳业阴狠道,“他们照样也不把我放在眼里,脸面有什么好顾忌的?”   江赢愣住,一种恐惧从他心底窜起,寒意遍布全身。天底下能有几人敢不把当朝宰相放在眼中?   “那个叫杨禹的商人和贾生,我会派人去查。你就给我老实在这待着!”   薛炳业大步离去,眼底阴云翻涌。   前段时间京中流言甚嚣尘上,异象频出,若谢玄察觉到是他在背后操纵,依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不会坐以待毙。   只是薛炳业没想到,他们竟会给江赢下套。   这是对他的警告吗?   薛炳业派人将燕京翻了个底朝天,又让人连夜赶往苏州,如他所料。根本没有贾生,杨禹这号人。两个大活人在燕京城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踪迹都查不出,普天之下,除了皇宫里的那位,谁还能做的这番?   江赢就这么吃了个哑巴亏,只能认栽担下所有罪责。采买司一众人均被处了死刑,江赢贪污钱款,置百姓于不顾,按理说也是要砍头的,但在薛炳业和父亲江主事的求情下,谢玄免了他的死刑,罚廷仗八十,革去官职,永不启用。   江家夫人听到儿子要受八十廷仗,直接晕了过去。自古以来,四十廷仗就能要人半条命,八十棒下来,即便不死也是个残废。薛婉宁也哭个不停,江家乱作一团。   薛炳业虽未参与,却也受了牵连,被谢玄在朝堂上好一顿呵斥。他见谢玄如此不留情面,心中骇然,更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谢玄...怕是已经容不下他了。   *   半月后   “微服出巡?”   谢玄点点头,道:“朕继位以来,还从未探察过民情,眼下瘟疫已除,边关安定,朝中有贺兰旭坐镇,出不了什么大事。朕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宫看看。你和朕一起去,顺便...散散心。”   楚容因为单与的死郁郁寡欢,谢玄也想趁这个机会带他出宫游玩一番。   “等开春我们就走。”   楚容道:“为何这么急?”   谢玄扯了下唇角,没说话,微服出巡只是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还是那些还未来得及进宫的秀女。若再不走,等那些老狐狸反应过来,又是一件麻烦事。   他不想再楚容面前提这些,只道:“通州匪患猖獗,去年朝廷就曾援助通州剿匪,虽重创匪首,却未能剿灭。这些土匪在通州几个山头盘踞几年,势力深厚,并非一朝一夕便可除去。今年这些土匪又开始蠢蠢欲动,通州刺史已向朕上奏过好几次,此番出宫,也是为了匪患一事。”   谢玄看向楚容,问:“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楚容自小生长在宫中,应该也没有什么出宫游历的机会。   见楚容摇头,谢玄主动道:“苏杭烟雨,十里秦淮,扬州杏花,此番路过江南,朕都要与你看个遍。”   他话语间皆是遮掩不住的兴奋,引得楚容都有些向往书中所描绘的杏雨江南。   他忍不住道:“最是江南好风景.....”   谢玄从善如流接道:“落花时节又逢君。”说完,他含情脉脉的注视着楚容,楚容微微一愣,没想到谢玄会接茬,他被那炽热满是爱意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于是佯装没听见的看向别处。   谢玄动作很快,几天后宫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和随行的侍从。此番皇帝出宫,事关重大,这些人都是从羽林卫中千挑万选出来,专门保护谢玄安危的。   让楚容意外的是,他竟然看见了燕雪深。   谢玄道:“他伤好后在府里闲不住,便主动向朕请求随行。燕雪深武功高强,有他在,能更安全一些。”他用一种哄人的口吻道,“朕不会让他出现在你面前的。”   楚容平静的移开目光:“没事。”   “你要不要猜猜还有谁会和我们一起去?”   楚容难得接话:“谁?”   “楚逍。”   “阿逍?”楚容意外道,“你叫他来的?”   谢玄坦然道:“不是,叫他来的另有其人。”   话音刚落,一个嚣张至极的声音从众人耳边炸响:“你能不能走快点?这么慢,没吃饭啊?”   另一人回击道:“有本事你自己来拿,你多带几个小厮会怎么样?”   谢临戏谑道:“本王就喜欢使唤你。听话的奴才使唤着多没意思,就得用不听话的奴才,搓搓他的锐气。”   楚逍在心中破口大骂,极不情愿的和他上了车。   楚容看了谢玄一眼,心中了然。薛炳业在京中难免会有什么动作,把谢临带着放在身边,难保他不会多有忌惮。   李福泉把头探进来,道:“主子,人都到齐了,可以走了。”   谢玄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马车又响起谢临暴躁的声音:“你带的这都是什么?我让你拿包袱,谁准你带自己的?!”   “你嚷嚷什么?这不是给你带了一包?”楚逍毫不示弱道,“你自己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拿的清?”   “拿不了就多跑几趟回去拿!”   “我不去,我累。”   “你再说一句试试?”   谢玄使了个颜色,李福泉立马跑向后面去劝架,又招呼几个侍卫去帮谢临拿东西。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省心的,李福泉忌惮着谢临的身份,又不敢不顾及楚逍,为难的不行,劝了好半天他们才肯消停。   他看了看前面谢玄的马车,又瞅了瞅这两小的,心累的叹了口气,预感这一路必定不会消停。   车队终于安静下来,浩浩荡荡的离开皇城,朝远方驶去。 第47章   秦淮二十里外的茶坊   正值正午, 店里的客人不多,稀稀疏疏的散落在各处。跑堂的伙计上完茶,还一步三回头, 好奇的看着窗边桌位的客人。   这群人出手大方,衣着, 容貌也皆是不俗, 十分亮眼。一进门就引得其他客人频频侧目,尤其是中间那位穿白色衣衫的男子, 好看的简直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绝色的容颜让这间普通的茶馆都有些蓬荜生辉。   伙计从出生以来还从未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人,一时没忍住又偷看了一眼, 结果猝不及防被旁边的黑衣男子逮到。那男子长得俊是俊,只不过脸色有些骇人,看着很不好惹, 吓得他赶紧将头转了回去。   谢玄阴沉的视线扫过周围,如一只巡视领域的野兽, 将那些让他不快的目光都一一逼退。   “快点喝, 喝完走了。”谢玄皱眉道。   两个小的都怕他,闻言都加快了速度。   李福泉站在一旁笑呵呵道:“下午估计就能到秦淮了,等到城中,主子们就能好好休息一番了。”   他们离宫已有一月, 一路上谢玄带着楚容游山玩水, 全然把“体察民情”四字抛之脑后。谢临也玩野了心,开始还抱怨客栈的床不够软, 东西不好吃,嚷嚷了几天就闭嘴了,因为他很快发现没有舅舅薛炳业的看管, 外面比在燕京自在多了,整日胡吃海喝,好不快活。   听到李福泉的话,谢临顿时来了兴致:“听说秦淮河画舫里的美人是天下一绝?真的假的?”   李福泉道:“小人也不知道啊,到时候少爷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临:“这是当然。”   楚逍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转头和楚容说起了话:“昨晚兄长睡的好吗?”   楚容:“尚可。”   “那就行。”楚逍点点头,“昨晚我在隔壁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以为是从你房间传来的,还想爬起来去看看呢,结果太困了没起来。兄长,你听到了吗?”   他一番话说完,桌上顿时鸦雀无声,脸色各异。   李福泉眼珠溜溜转,谢临反应过来,极力掩饰自己的笑意,谢玄则是玩味看的楚容一眼。   京中流言正盛时,楚逍整日被谢临使唤的死去活来,每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侍奉谢临君,是以并不知道谢玄与楚容的关系,眼下只把他们当作稍微亲密一点的君臣关系。   楚容面色不变分毫,镇定的回了声没有。   楚逍哦了一声又继续低下头乖乖吃茶了。由于隔壁住的人是楚容,出于对哥哥的敬意和崇拜,再加上楚容素来冷淡的性子,任他怎么也不会把那奇怪的声音和床事联系起来,是以并未察觉到桌上的异样。   他低下头的瞬间,楚容冷冷看了谢玄一眼,谢玄不以为意,唇边的笑意甚至更深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为了不让楚逍察觉出什么,两人都是住在各在房间。只不过就寝时,谢玄总会偷偷摸进来,爬上楚容的床。饶是锁了门,他都能弄开,楚容总怕隔壁的人听到什么,一直很小心。   昨晚住在隔壁的人是楚逍,无论谢玄怎么做,楚容都不吭一声。越到这种时候,谢玄越恶劣,看楚容隐忍的这么辛苦,莫名其妙有一种偷情的感觉,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兴奋,折腾的越发厉害,到最后楚容沉沉睡去,第二日险些起不来。   一行人喝完茶便准备回到马车上。   燕雪深早早在外面等着了,见楚容出来,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楚容对自己好像冷淡了些。这一个月来,两人说过的话寥寥无几。   本想着要不要过去说几句,下一秒谢玄就走了过来,对楚容说:“生气了?”   楚容的脸色似乎冷了一些,他微微蹙眉,直接上车了。   谢玄被无视也不生气,反而乐在其中。   燕雪深掩住眸底失望,也翻身上了马。   “童子鸡。”谢临晃悠悠从茶馆出来,冲前方正要上车的少年喊道。   楚逍回过头,狐疑的看着谢临。   谢临笑得十分刺眼:“叫你呢,童子鸡。”   “神经病啊。”楚逍翻了个白眼,钻进车里。   谢临紧随其后,理直气壮道: “你难道不是?”   楚逍涨红脸,又羞又怒的瞪了他一眼,嘟囔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坐你旁边我都怕被传染脏病。”   谢临听他叽里咕噜的,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楚逍连忙闭上了嘴:“没什么。”   谢临讥笑一声,他发现楚逍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好不容易剪去他的爪牙,挫灭他的锐气,调教成了一个听话的小玩意,离京后楚逍却仗着楚容在身边,渐渐又原形毕露。   傍晚,一行人终于进城,谢玄大手一挥,包下了城内最好的客栈。待收拾妥当后,他们去了当地有名的酒楼吃秦淮菜。   由于去的晚,包间没空位,楚容等人只得坐在一楼大堂内。   等谢玄点完菜再抬头时,发现周围异常吵闹。酒楼外被姑娘们围的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趴在窗户上伸着脖子往里看,个个脸上挂着少女般青涩害羞的笑。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   路过的小二瞟了楚容一眼,笑道:“她们听说酒楼里有位长得跟神仙一样的公子,都想过来一睹风采。”   谢玄脸色一沉。   “都说江南女子性子温婉,不想竟然这么大胆奔放。”谢临话语中颇有不屑。   “爱美之心,人人皆有。”楚逍一阵见血道,“我看你就是嫉妒!”   “吵死了。”谢玄不悦的吩咐道,“李福泉,去让人把她们赶走。”   李福泉为难的看了看门口:“主子,这怕是不行吧。”   谢玄睨了他一眼,这老太监二话不说,立马去找掌柜,塞了一大笔银子。不多时,掌柜的就派了几个人去门口驱赶。   虽仍有死活不走的,但相比之前乌泱泱一片,大堂内清净多了。   谢玄脸上阴云未散,昨日也是这样,他真想把那些不知死活的人的眼珠子挖出来,看他们还敢不敢看楚容。   谢玄憋了一肚子火,整顿饭大家都吃的极不自在,因为他不是嫌菜上的慢让李福泉去催,就是嫌楚逍吃饭吧唧嘴影响食欲,就连谢临十分自觉的收敛了很多。若不是楚容看不下去,冷声说了句不吃就走,谢玄不知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   李福泉等人忙向楚容投去感激的目光。   晚上一回客栈,谢玄就忙不迭的跑去楚容房间“兴师问罪”。彼时楚容刚沐浴完,一回头便看见他倚在屏风旁盯着自己。   “谁让你随便进来的?”   谢玄不语,随手拿过衣架上的毛巾,将楚容按在凳子上,硬要帮他细细擦拭着头发。   谢玄一边擦,一边埋怨道:“今日在酒楼,早知道有那么多人围观,朕就不该带你出来。”   “我应该把他们眼珠子挖出来,让他们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看的。”   楚容听他这么说,一幅习以为常的表情。   谢玄嘴上说的狠,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生怕弄疼了楚容。   他一通牢骚发完,楚容才试图抬起手拿回毛巾: “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回去睡吧。”   “谁告诉你要回去睡的?”谢玄轻巧躲开他的手,“今晚我住这。”   “不行。”   楚容没有丝毫犹豫。他想起白天楚逍的话,头皮微微发麻,说什么也不准谢玄留下。   “他不在隔壁,朕把他的房间安排在了别处。”   “那也不行。”   眼见行不通,谢玄无赖道:“要么我在这睡,要么我把楚逍踢出去,让他滚大街上睡。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他会听到什么。”   楚容不为所动:“你把他赶出去吧。”   谢玄面色一哽,不再多言,直接将楚容抱起,往床上走去。   他强硬的将人按在床上,而后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睡觉。”   谢玄将他按在怀里,与他躺在一块,不容置喙的说道。   这般流氓行径,楚容无奈的轻叹了口气。   谢玄闻着他发间浅淡的香气,一会小声说你头发好香,一会又问他明天想吃什么。   “你不睡就出去。”   谢玄冷不丁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一句话,只用漆黑的目光在黑暗中勾勒着楚容的轮廓。   他能明显感觉到出宫的这段时日,楚容心情好了不少,脸上的笑意也多了,看来把楚逍叫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更重要的是,两个人从未相处的如此愉悦,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没吵一次架,这让谢玄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心中雀跃,又忍不住道:“你在宫外是不是比在宫里开心?”   楚容还没睡着,听到这个问题,最终应了一声:“嗯。”   谢玄轻轻抓住他的手,双眸晶亮:“若是能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   楚容没有搭话。   谢玄也意识到这样实在有些痴心妄想,但还是道:“以后有机会,朕再带你出来。等老了,我们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顿下来,做一对逍遥快活的神仙眷侣。”   黑暗中,楚容目光微闪,他别过头,轻声道:“睡吧。”   谢玄的手忽然覆了上来,楚容感受着那手掌的温热,在他怀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48章   秦淮最出名的除了秦淮河两岸的风光, 便是秦淮船菜和那吴侬软语,婉转动人的戏曲。   谢玄琢磨着楚容应该喜欢这些风雅之物,准备吃过饭后, 带众人去戏馆好好听一听秦淮曲调。   河岸两侧有不少摆摊的商贩,他们身后炊烟袅袅, 春水浮绿, 船夫撑着竹竿,船头放着两大筐脆生生的枇杷, 正沿岸叫卖,姑娘们三两结伴,穿着轻薄的春衫, 从桥上走过,入目白墙灰瓦,桃叶团扇, 正是江南好风光。   谢玄下意识去抓楚容的手,被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 不悦的朝周围碍事的人扫了一眼。   旁人都在左顾右盼,并未察觉,唯有一直往这边看的燕雪深,飞速别过了眼。   待谢玄转过头, 他抿了抿唇, 又忍不住朝楚容投去一眼。   众人来到秦淮河岸,上了最大的那艘画舫。画舫分为前, 中,后三舱,有楼阁亭台, 船上雕梁画栋,窗明几净,装点的华丽雅致。   谢玄等人落座后,便开始游菜。   所谓游菜,便是由侍女拿着菜肴在客人面前走过,客人若有喜欢的,便可留下。船上菜系众多,养生罗汉斋,全蟹宴,宫廷仿膳,秦淮本帮菜,算起来怎么也有几百种。   楚逍兴奋的环顾四周,只见侍女手拿托盘,款款而来,门口的接待已经在开始挨个报菜名。   “桂花甲贝——”   “水晶螃蟹——”   楚逍盯着那油光水亮的螃蟹,咽了咽口水,刚想要留下,旁边却是传来一声“不要,拿走。”   他气愤的扭过头,见谢临正得逞的盯着自己。   这边谢临又相中一道“彩色鲫鱼”,楚逍道:“拿下去,腥死了。”   谢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下一道菜已经呈上来了。   接下来两人像是较劲一般,   “淮阴绿头鸭——”   “不要!”   “红衣萝卜——”   “拿走!”   “翡翠烧卖——”   “不吃不吃。”   “扬州炒饭——”   “不要,下一个。”   一连十几道菜没留下一道,谢玄额角青筋隐起,怒道:“你们两个,不吃就给我滚出去!”   两人面色一变,谁都不敢再说话,老实的闭上了嘴。   饭桌上总算安静下来。   谢玄一扫方才的怒气,转头温声细语的冲楚容道:“你想吃什么?”   楚逍瞧着他这般模样,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席间谢玄又是为楚容夹菜添汤,又是剥虾挑鱼刺。李福泉站在一片道:“主子,您安心吃吧,老奴给楚公子剥就可以了。”   谢玄理都不理,自顾自剥着。   察觉到楚逍好奇诧异的眼神,楚容面色僵硬,在桌底踢了踢谢玄,这才让他停手。   楚容看着弟弟发愣的模样,拿过一个虾,剥好放到他碗中,温声道:“快吃。”   楚逍面上一喜,低头开始扒饭。   那边谢玄却是把筷子一撂,幽怨的看了楚容一眼。他勤勤恳恳给楚容剥了半天,楚容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笑都不笑一下,转头却给楚逍剥了个虾。   李福泉心中觉得好笑,皇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吃楚二公子一小孩的醋。   楚容瞥了谢玄一眼,唯恐他又发什么疯,又剥了一个放到他碗中。   谢玄这才满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吃完朕带你去听曲,秦淮最出名的戏院,你肯定喜欢。”   楚容轻轻点了下头。   一顿饭总算这么有惊无险的吃完了。   谢玄说的那家戏院虽不大,却极受欢迎。   台下坐满了看客,有富豪书生,也有身上穿着补丁的坡脚老人,甚至还有几个小伙找不到座位,蹲在楼梯上看。   李福泉将众人引上二楼包厢,里面早已备好了茶水瓜果。谢玄随意挑了一个带楚容进去。   “这视野好,又安静,坐这。”   楚逍本想跟上去,却被谢临拽着领子,进了隔壁。   “哎,你干嘛?”   谢临毫不客气道: “你过去干嘛?讨嫌啊?”   楚逍也知道谢玄不待见自己,闻言悻悻坐在了位置上。   “不知道今日唱什么?我还没有听过曲呢。”   谢临一脸‘你真是个土包子’,他勾唇笑道:“你知道什么曲听着最爽,最有意思吗?”   楚逍不解的摇了摇头。谢临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楚逍脸色大变,压着嗓子骂道:“你这个变态!”   他就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谢临笑着倚在软椅上,饶有兴致盯着楚逍红透的双颊。   “改天我带你去见识一番。”   “要去你自己去!”   “哦?你真的不想听听吗?”谢临引诱道,“说不定会喜欢呢。”   楚逍脸红的更厉害,心中有几分动摇和好奇,正要说话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有唱曲的优伶登台了。   两人不再说话,齐齐往楼下看去。   他们脸上化的妆并不像寻常戏子那样厚重艳丽,反而浓淡相宜,赏心悦目,配合婉转清丽的嗓音,一时让楼上楼下的人都沉迷其中。   楚容等人一口气看了两场,那曲调时而哀怜悲伤,时而活泼欢快,带着江南人独有的软糯柔情,简直演尽了悲欢离合,爱恨生死。   第三场戏开始前,大厅内突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呼。李福泉解释道:“这场戏名叫芙蓉泣露,乃是这家戏馆最受欢迎的一场,场场座无虚席。”   “哦?”谢玄来了兴致,对楚容道,“那可得好好看看。”   楚容专心盯着戏台,只见一位身段纤细,容貌俊俏的女子上场。   伴随着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女子咿咿呀呀的开唱:“妾本王公女,家住九重阙,芙蓉名,桃花貌,三千珠翠,天下尽羡,状元郎你且抬起头,让本宫看个真了。”   急促的鼓声猛然响起,女子变了音调,凄凄道,   “怎料一朝山河碎,十万铁蹄踏,梦中锦绣乡。”   “风萧萧,雨飘飘,胭脂泪,恨难消,红颜薄命不由已,今朝侍君前尘了。楚腰云鬓,香闺锁玉,红帐鸾鸣,凭栏望,江山不在,泪先流,谁人知我断了心肠,看这荒唐人间,只当大梦一场......”   台下的戏子忘情唱着,看客们陶醉其中,无不为之动容,谢玄原先便觉得这词有些奇怪,听到这脑中却是轰的一声。   这曲子叫什么来着?   芙蓉泣露。   芙蓉.....楚容!   谢玄面色骤变,李福泉不经意回头,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不仅是他,隔壁的燕雪深也皱起眉头。唯有谢临颇有些幸灾乐祸,想看看楚逍的反应,不料这货倒在椅子上睡着了,他顿时僵住了笑意。   另一侧,谢玄面上血色尽褪,一时竟然不敢扭头去看楚容。   任是个傻子,都能听的出这曲里头唱的是何人。他原先只以为燕京城里的风言风语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遗忘,谁曾想却越传越广,还被人编成词曲,登台吟唱了!   谢玄艰难的扭过头,出乎意料的是,楚容神情异常平静,他竟窥不出一丝愤怒或者其他的情绪。   楚容听的很认真,鸦黑的长睫微微覆下,像是在思考什么。   “叫他们别演了。”谢玄强忍怒气,低声吩咐道。   楚容注视着楼下的花旦,忽而出声道:“你不看完吗?”   谢玄脸色骤变,这句话像导火索一般点燃了他的五脏六腑,他也说不清自己那一刻缘何愤怒,只觉得台下那婉转勾人的曲调此刻刺耳至极。   他猛地站起身,企图挡住楚容的视线,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听不到似的,接着抓住茶壶狠狠朝楼下掷去。   那壶四分五裂,发出砰一声巨响,惊得楚逍猛然睁眼!   戏声戛然而止。 第49章   一楼的客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纷纷朝二楼骂道:“谁啊?谁投的?哪来的神经病。”   “就是,还让不让人看戏了!”   没多久, 那些声音也渐渐如火苗般熄了下去,只因二楼站立的黑衣男子脸色实在太过吓人, 他周身缠绕的戾气和强大冰冷的气场, 如同一只索命的恶鬼,让人不由得害怕。   谢临低声说了什么, 没多久就有两个男人下来,将唱戏的女子扯了下去。   还不等看客不满,又下来两个凶神恶煞的男子, 一脚踹翻了前面富豪的桌子,众人一看这架势,顿作鸟兽状, 一哄而散。   “把戏馆的老板叫过来。”谢玄沉着脸道。   楚容目睹着这一切,眉心微凝:“你要做什么?”   谢玄寒声说:“我要问他究竟有几条命, 胆敢编排这样的曲目哗众取宠。”   他声音狠厉, 却不敢去看楚容的眼睛,彷佛那是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   “你...先回去吧。”谢玄声音不自觉放低了很多,“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李福泉,送他们回去。”   楚容根本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心情, 临走前, 他对谢玄道: “你一人,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何必白费力气。”   谢玄心一紧,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戏院的班主听说有人来砸场子,带着几个大汉就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结果被三下五除二按在地上。   班主吓得连连求饶:“各位大人,小人不过开个戏院唱个小曲,怎么得罪各位大人了?若有得罪之处,小的在这给你们赔礼道歉行不行啊?”   谢玄阴冷道:“我问你,今日这场戏是谁排的?把那人叫过来。”   班主:“什么戏?”   旁边的小厮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班主面色一变,哭诉道:“大人说的可是芙蓉泣露?大人可真是误会小的了,这戏根本不是我们写的,也不知从哪传过来的?满城的戏班子没有一个不会唱的。”   谢玄额角青筋暴起:“满城的戏班子都会唱?”   “是是是.....”班主道,“因为大家伙都爱听,所以都会唱。不止咱们秦淮城,就连苏杭,扬州,这戏在整个江南一带都非常受欢迎......”   谢玄厉声打断:“从今日起,谁敢再唱一个字,我就砸了他们的戏班子!”   班主打了个寒颤,心道,这人好大的口气,连别人唱戏也管,未免也太霸道了。   “你可知这芙蓉泣露讲的是什么?”   班主自然知道,这戏讲的是一个名叫芙蓉的公主,亡国后委身敌国皇帝的故事。皇帝垂涎公主美貌,将她锁在香闺中,日夜欢好。公主时常郁闷哭泣,昔日疼爱自己的父皇母后皆已远去,唯独留下自己被困在这深宫中,日复一日的消磨老去。   皇帝宠爱公主,将天下珍宝尽数捧到她面前,只为博美人一笑,甚至为她筑了一座高楼,名为芙蓉楼。   最后公主郁郁而终,香消玉损。皇帝站在高楼下触景生情,痛哭一场,此后再也没去过芙蓉楼。一年后皇帝又有了新宠,渐渐将公主遗忘,唯有那座曾经的高楼还耸立原地,无声诉说着芙蓉公主凄惨的命运。   这曲子哀婉凄凉,缱绻悲伤,既唱出了公主的郁闷感伤,又唱出了帝王薄情的讽刺,深受百姓喜爱。   见班主点头,谢玄冷笑一声:“既知道,那你告诉我,芙蓉所指何人?   班主不说话了,他多少知道一些,皇上和亡国太子楚容的风流事传遍大江南北,被编成的戏曲数不胜数。可这戏又不是他写的,自己不过是混口饭吃.....   正想着,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一个穿着官服的胖子小跑进来,看见椅子上坐着的男人,神情惶恐。他二话不说,直接跪下:“卑职蒋明,参见皇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班主闻言浑身一震:“皇皇皇....皇上?”   他抬起头愕然的瞟了眼那俊美无匹,气场强大的男人,两腿一蹬,竟是吓的直接晕了过去。   谢玄这次真动了怒火,不惜暴漏身份,勒令太守蒋明在全城严查,凡是唱芙蓉泣露的戏院,一屡贴封条,关大牢。   这一查他才发现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的多,茶馆说书的,书坊卖话本的,秦楼楚馆唱艳曲的,字里行间,低吟弹唱的无不是楚容,或讥讽他贪生怕死,苟活于世;或感慨他命运多舛,天骄陨落;或惊艳他皎皎如月,色若春花;或羞辱他以色侍君,如同娈宠;或可怜他身困囚笼,命不由己。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谢玄心沉下去半截,这还只是在秦淮城里,天下之大,又岂在秦淮?   楚容或许说的对,这么做可能只是白费力气,但他还是派蒋明去彻查此事,凡是和楚容有关的话本戏曲,歌谣淫词,一屡禁止,违者严惩。   谢玄咬了咬牙,即便堵不住悠悠众口,他也要先把这秦淮城里的嘴堵上了!   回到客栈时,已是深夜。   李福泉说楚容回来后就一直在房中看书,并无异样。饶是如此,谢玄仍旧惴惴不安,他来到楚容门前,犹豫片刻,推门而入。   楚容正坐在桌边看书,见谢玄进来,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谢玄小心翼翼走到他身旁:“吃饭了吗?”   “嗯。”   他坐在楚容身侧,呼出一口气:“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他们绝对不敢再唱了。”   “是吗?”楚容沉默片刻,道,“他们唱的倒也没错。”   谢玄闻言一愣:“你是在怪我吗?”   楚容没吭声,书页翻动的声音此刻尤为突兀响亮。   “楚容,你有什么怨气怒气,大可向我发出来。”谢玄不安的看着他,艰涩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事到如今,发脾气又有什么用?”楚容垂眸道。   谢玄听着他冷淡的语气,心脏彷佛被一只大手狠狠嵌住。   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楚容留在身边,如今民间传起两人,都说一个妲己,一个暴君,咒他势必如商纣王那般自掘坟墓,江山尽毁。   想也知道,待百年后,这段“风流情事”会载入史书,后世唾骂。   他从不在乎这些,可想到楚容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被指着脊梁骨痛骂,谢玄便感到一阵窒息。   可惜他已经没办法放手了。   亏欠楚容的,他会尽力去偿还,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楚容离开自己。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唯有跃动的烛火在灯台上默默烧着。   楚容看似在读书,实则心中也乱成一片。   今日在戏馆听那场芙蓉泣露,他不可能不觉得愤怒,屈辱。如若谢玄什么都不做,或者像往常那样蛮不讲理,面目可憎,他可以心安理得的怨他,怪他。可偏偏谢玄一副无措慌张,愧疚害怕的模样,忙前忙后的唯恐自己生气,他心绪复杂,竟说不出一句责备的重话。   谢玄看着楚容垂下的纤长黑睫,忍住想抱住他的冲动:“你有什么气都冲我来吧,要打要骂都听你的,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憋在心里......”   楚容看了看他,又垂下眼去。   谢玄心中难受,他知道楚容心里怪自己。他站起身,很识相的说道:“你早点休息,我.....先出去了。”   说完主动离开了房间。   直至听到吱呀一声,楚容才抬起头,摇曳的火光照映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叫人瞧不出心绪。   第二日,谢玄很早就起来,洗漱完就去敲了楚容的房门。   昨晚他几乎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楚容和那传的天下尽知的戏曲歌谣。   谢玄敲了好几下,楚容都没应。   难道是还没醒?   他本想过会再来,可实在忍不住,直接推了下门,没想到门竟然开了。   谢玄走进去,并未看见楚容的身影。屋内空无一人,连床铺都整整齐齐的。   他面色一变,走上前摸了摸被褥,冰凉至极,连一丝余温都没有。   谢玄转身出了房门,迎面撞见李福泉,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楚容呢?”   李福泉看着他焦急的神色,也吓了一跳:“奴...奴才也不知道。”   “你去看看楚逍在不在?”   李福泉不敢耽误,没一会就匆匆忙忙的回来了:“主子,二公子也不在房间。”   谢玄面色白了几分,心中更加慌乱:“抓紧派人去找!”   他怔愣在原地,心道,连楚逍也不见了,他们会去哪?   楚容会不会一气之下走了?怪自己昨晚粗心大意,不该留他一人!   谢玄沉着脸下楼,心道,一码归一码,楚容若是敢跑,自己绝对饶不了他。   半个时辰过去了,出去找的侍卫还没回来。   谢玄坐在客栈的大厅,脸色越来越难看,小二看他就跟看瘟神一样,都绕道走。   终于,谢玄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去寻。   他刚出了客栈,便见楚逍和谢临从不远处走来,两人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消失不见的楚容!   谢玄疾步上前,那气势把两个小的吓了一跳。   楚容见状,眉心微凝:“怎么了?”   “没事。”谢玄紧紧盯着他,似松了口气,“回去吃早饭吧。”   楚逍提着手中热腾腾的糕点:“刚出炉的梅花糕,正好可以一块吃。”   谢临嗤笑一声。   “你们去哪了?”谢玄不动声色的问道。   楚容: “随便逛逛。”   谢玄几乎立马就要接一句“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去。”,想了想如今的处境,改口道:“下次出去,记得叫上我。”   他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让楚容听着有几分诧异。   几人走到客栈门口,与此同时,出去找人的燕雪深从另一个方向过来。谢玄一个眼神过去,制止了他刚要张口的嘴。   燕雪深扫了眼楚容,了然的退到了一旁。   众人各怀心思的吃着早饭,期间谢玄和楚容说了几次话,虽然楚容都一一应了,可态度明显冷淡了不少。   谢玄眼底划过一丝苦恼。   用过饭后,楚容便回房了,谢玄跟过去,发现他在里面把门锁上了。   这明摆着不想让自己进去。   若是以前他直接就把这门砸了,今时不同往日,别说砸门了,就是敲门声他都不敢弄大点。   谢玄在自己房间待了一上午,又是发火,又是生闷气,李福泉好心提醒:“主子,楚公子面冷心软,你去哄哄他说不定就好了。”   谢玄一愣,道:“怎么哄?”   李福泉哑然,他一个太监又没娶过老婆,他怎么知道。   “呃....这民间夫妻闹矛盾怎么哄,主子就怎么哄。”   谢玄眯了眯眼。 第50章   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后, 谢玄在楚容面前安分了很多,甚至提都不提晚上留宿的事。楚容每日就待在房中,鲜少出门。   这日傍晚, 楚容出来透气,一打开房门就和燕雪深碰了个正着。   两人对视一眼, 燕雪深心一紧, 喊了声楚大人,立马侧开身子让道。   楚容点了下头, 权当感谢,而后径直往楼梯下走去。   燕雪深看着他的背影,眸光黯淡。他捏紧手指, 没忍住又叫了声楚容。   直到楚容转过身看他,燕雪深像豁出去一样,道:“能否和你聊一聊?”   楚容微微一愣:“聊什么?”   燕雪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总觉得楚大人你.....对我似乎冷淡了许多,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高兴了吗?”   楚容脸上闪过一抹讶色, 他浅淡的目光落在燕雪深身上, 对方静静等着他的回答,察觉到那打量的目光,慢慢红了脸。   “没有。”楚容道,“燕公子你我只有过一面之缘, 并谈不上熟络。”   “不...不止御花园那一面。”燕雪深有些急切道, “金云台,围场, 拾花殿,其实我们见过很多次的。”   楚容迟疑的嗯了一声。   燕雪深似乎想多和他说几句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先前在御花园时, 大人祝我凯旋而归,可惜我辜负了大人的祝愿......”   楚容微微蹙眉,燕雪深捕捉到那抹神色,一时愣住,不知道哪句话又说错了,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的时候,谢玄忽然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他并未注意两人之间的异样,看见楚容眼前一亮,抓住他的手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楚容就这么被他不由分说拉走了。   燕雪深站在楼梯上,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黯然的转过了身。   另一边谢玄拉着楚容出了客栈,丝毫不出自己要做什么。楚容也没有要开口问的意思。   天色很快黑下来,秦淮河两岸的风景和白天截然不同。   白天小贩沿岸叫卖,到处透着淳朴悠闲的生活气息,晚上江岸渔火,沿街的灯笼高高挂起,照的漆黑的河水波光粼粼。   河面上画舫遍布,时不时传出一阵悠扬琴声,船上热闹至极,人们嬉笑打骂,喝酒赏月,更有美艳的乐女探出头,邀年轻公子上来玩乐,一派热闹奢靡之象。   街上人头攒动,两人走的很是费劲。谢玄抓着楚容的手,楚容见人多想要挣脱,却被抓的更紧。   谢玄低声在他耳边道:“这人太多,我抓着你的手,就不会走散了。没人会注意我们。”   这话说的便有些假,两个长相出众,身形俊秀的男子站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   楚容看着那些好奇打量的目光,扫了谢玄一眼。谢玄便转头朝那些看过来的人瞪去,大有把人家眼珠子挖出来的气势,吓的路人纷纷移开了眼。   “好了,这下没人看了。”   谢玄心满意足的牵到了楚容的手。   楚容便由他而去。   两人直到来到一处开阔的地带,谢玄笑意盈盈,指着河面道:“你看。”   楚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河面上漂着盏盏花灯,每一个都亮如点漆,顺着水流缓缓而来,像是一团流动的火焰。   桥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探着头,似乎在看什么。   楚容这才注意到河灯上还写着什么字。   “今日是祈兰节。”谢玄道,“每到这个时候,秦淮城的人都会在河里为心怡的女子放花灯,向上天祈愿,保佑所爱之人平安健康,能与其长相厮守。”   此时,桥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孟怜姑娘!快看都是孟怜姑娘的灯!”   众人循声望去,相比其余只写着一两盏姓氏的花灯,河面上大部分灯上都带着一个“孟”字。   不远处的画舫上,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听到动静,朝桥上众人弯了弯身子,引得一片骚动。船上其余女子见状半是羡煞,半是嫉妒。   “孟怜姑娘如此美貌,难怪郭员外一掷千金,为她买了这么多花灯。”   “哼,一个妓子而已,得意什么?”   “嘿,我看你就是嫉妒没人给你放花灯。”   “我嫉妒什么?有什么好嫉妒的?”   桥上两人吵的很大声,声音传过河面,飘到楚容耳中。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楚容不解道。   “不如你猜猜?”   楚容愣了一下,心中隐约有了一个想法。   此时,桥上爆发出一阵惊呼,动静比此前还要激烈。岸边不少人也停下脚步,惊讶的望着河面。很快,河边围满了人。   谢玄望着楚容,目光继而落到他身后,玉白的面庞上挂着一抹笑。   楚容似乎预料到什么,转身望去,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漂来了更多花灯,一眼看去似是没有尽头,每一盏上面都写着一个大大的“楚”字。   那些花灯在黑夜里散发着暖黄的光晕,星星点点,聚在一起,如天上银河,蔚为壮观。   千万花灯连同星河,深深倒映着楚容眸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方才与人争吵的女子,此刻大声对那人道:“瞧见没有?有人放了比郭员外更多的花灯!”   其余人好奇道:“这船上还有一位姓楚的姑娘?以前怎没听说过?”   “没有姓楚的姑娘,估计不是画舫里的。也不知是谁这么大手笔,为博美人一笑,放这么多花灯。”   以往也出现过富豪为了讨画舫里喜欢的乐妓开心,争着抢着砸钱买花灯,给喜欢的姑娘争牌面,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大手笔。   岸边,桥上,船上,众人纷纷驻足观看,纷纷猜测这姓楚的姑娘是谁,动静比方才更大。   楚容听着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对谢玄道:“你...这是做什么?”   谢玄戏谑道,“为了博美人一笑。”他看着楚容的脸,缓缓道,“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楚容看着他被灯火照的发亮的双眸。   谢玄笑道:“我放了一万盏灯,每一盏都祈求上天,只希望容儿不要再生我的气,也不知管不管用?”   楚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谢玄道:“你不喜欢吗?我看民间那些闹别扭的夫妻,做相公的都是这么哄妻子的。”   “其实你没有必要做这些。”楚容垂眸,他看着璀璨的河面,轻声道,“一万盏灯,实在是浪费。”   “怎么没有必要?”谢玄道,“在我心里,别说一万盏,就是十万盏灯,也配不上你。”   “我只怕用它们来配你,还不够好。”   楚容长睫一颤。   谢玄慢慢去抓他的手,道:“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那件事是我的错,你给我点时间,我发誓总有一天它们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你可以怪我,怨我,但是别不理我。”他动情道,“楚容,我.....”   “兄长!”一声大嗓门蓦的打断了他的话。   谢玄脸色一沉,楚容迅速甩开他的手。楚逍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兴奋的指着河面:“兄长,你看到没有?”   楚容:“嗯,看到了。”   “这么多花灯上面全是‘楚’字,不知是哪位姑娘和我们如此有缘。”   谢玄不耐烦道:“你怎么过来的?”   楚逍声音低了半截:“方才在桥上看见你们,就跑过来了。”   谢临识相的站远了些,免得波及到自己。   谢玄脸色铁青,有火发不出。楚逍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丝毫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到这位了,只好往楚容身后缩了缩。   谢玄看了那个气,十分想揪着他的耳朵问是不是还没断奶。他给谢临使了眼色,示意把这碍事的弄走。   谢临咳了一声,找了个借口将人叫走了。   两人一走远,谢玄冷哼一声,“你都不觉得他烦吗?”   楚容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道:“回去了。”   “怎么了?”谢玄立马紧张道,“是你不喜欢吗?”   楚容迟疑了一下:“这人太多了。”   谢玄面上一喜,急忙追上:“那我们就回去。”   另一边走远的楚逍,偶然回头看见谢玄围在自己哥哥身旁,瞧着竟有些...殷勤,而楚容自始至终都是十分淡然的模样,两人的身影渐渐隐匿在人群中。   楚逍喃喃道:“怎么觉得他两怪怪的呢......”   谢临投去一眼,讥笑道:“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走?莫非你是怕了?”   楚逍面色微变:“这有什么可怕的?我既然来了,就不会怕。”   “行,这可是你说的。”   谢临眯了眯眼,脸上兴味十足,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楚逍慌张出丑的样子了。 第51章   楚逍踏入倚翠楼的那刻起, 就绷着身子,好似一尊石像。   只要有姑娘靠近,他脸红的就快要滴血, 说话支支吾吾,半天不敢去看对方的脸, 那模样落在谢临眼中极为好笑。   “公子, 你紧张什么呀,奴家又不吃了你。”一位姑娘搂住楚逍的脖子, 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楚逍大惊失色,猛地将姑娘推开,生怕慢一秒自己没了贞洁似的:“你...你你你干什么?”   其他人顿时笑作一团。   姑娘面上闪过一抹恼意, 嗔怪道:“公子,你弄疼人家啦。”   楚逍抱歉的看了她一眼,红着脸道:“.....对不起。”   姑娘听着那诚恳的话, 顿时消了火。她在风月场多年,还从未见过楚逍这样害羞的跟大姑娘一样的人。   “公子, 喝了这杯酒, 奴家就原谅你。”女子拿起酒杯,声音娇憨,媚眼如丝,带着丝丝蛊惑。   楚逍犹豫了一瞬, 接过酒杯, 一饮而尽。   周围莺莺燕燕的姑娘们见状,纷纷起哄鼓掌, 争先恐后道:“公子,你喝了她的酒,怎么能不喝我们的酒?”   “就是, 就是。”   又是一杯酒被递到楚逍面前。   楚逍面露难色,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绵羊,下意识朝唯一熟悉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谢临见状,勾唇一笑。   他稍微一激,这蠢货就上当了,偏要来这地方见识见识,看着楚逍明明紧张无措还强装镇定的模样,他内心嗤笑,道:“让你喝你就喝呀。”   听见他的话,姑娘们起哄声更大了。   谢临唇边笑意更深,这段时间楚逍时不时就得顶撞他几句,甚至还敢甩脸色,谢临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今晚有心给他一个教训。   楚逍和姑娘说话都不好意思,更别提什么拒绝的话,只得硬着头皮一杯接着一杯喝。   这边楚逍喝了几杯,头就开始晕乎乎的,等他再抬头看向谢临时,发现这厮不知什么时候又叫进来几位容貌清秀的男子。   谢临坐在中间,身边一群少男少女围着,他怀里搂着一唇红齿白的小倌,不知说了什么,逗的那少年脸通红。   早就听说江南一带男风盛行,若不是今日来倚翠楼,楚逍还不知谢临有如此嗜好。   他眉头重重拧起,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厌恶。觉得谢临恶心至极。   谢临余光扫过他的脸,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楚逍这是什么眼神?   他眼神蓦的冷下来,瞬间兴致全无,将怀中的少年一把推了出去。   “公子.....”那少年惊慌道。   “滚。”   那少年委屈的坐到了一边。   楚逍见他又随意发起了脾气,心中更气,更没了什么好脸色。   谢临喝完最后一滴酒,走到楚逍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刚才那是什么眼神?”   “哼。”   谢临狠狠掐住他的下巴,还未开口,楚逍便已惊叫:“别碰我!”   他惊慌的后退了一些,这般激烈厌恶的反应,好像谢临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谢临脸色一沉:“你到底是什么毛病?”   “你是什么毛病?”楚逍站起来大声道,他看着谢临与那小倌亲密的模样,又想起自己和谢临独处的场景,浑身毛骨悚然,谁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不安好心。“你整日纠着我不放,究竟按的什么心。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绝对离你远远的!”   谢临面色一变,用恨不得咬死的楚逍的眼神:“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对我说话!这段时间你又皮痒了是吗?”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冷笑道,“我这种人,我是什么人?”   “自己都搂上了,还能是什么人?这不就是....”楚逍停顿了一下,咬牙道,“断袖!”   “哦,是吗?”谢临哈哈大笑起来,楚逍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谢临平时就脾气不好,现在又喝了酒,万一失去理智,再打他一顿那可就惨了。   方才姑娘们见势不好,全都退出去了,若是谢临打他,连个拉架的都没有。   谢临笑够了,才抬起头道:“断不断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紧张....莫非你以为我看上你了?”   楚逍心猛地跳了一下:“我没有!”   谢临全然不信,嘲讽道:“我是瞎了眼吗?会看上你这么个蠢货?你去去照照镜子,连方才那小倌的三分姿色都没有,谁给你的自信,认为我会看上一个亡国奴?你这样的,放倚翠楼赔钱都没人看你一眼!”   楚逍被他说的什么也不是,又羞又怒:“哼,狗还饥不择食呢,你比狗好不了多少,谁知道你怎么想的?”   谢临火冒三丈,扑过去就要打他,楚逍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躲开:“你想干嘛?!”   “你觉得断袖很恶心吗?”谢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楚容咬牙道:“是!”   谢临笑笑意更盛:“楚容呢?他也恶心?”   “这关我哥什么事!”   “怎么不关他的事?”谢临残忍一笑,“你还不知道吧,楚容,是皇兄的男宠!”   楚逍怔愣在原地,疑惑道:“你在说什么啊?”   谢临火上浇油:“用我告诉你男宠什么意思吗?好像和倚翠楼的小倌没什么两样。”   “你胡说!”楚逍用力吼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没感觉吗?不然你以为皇兄为什么时时刻刻都把他带在身边?为什么非得让他住在宫里头,一住就是两三年。这事全天下都知道了,只有你这个蠢货还被蒙在鼓里!”   楚逍如当头一棒,脸色煞白,牙齿都细密的颤抖起来。   趁着这个关口,谢临猛地将他扑倒在地,狠狠一拳砸上去。   还敢嫌他恶心?简直皮痒痒!   楚逍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很快也愤怒的抬起头拳头反击。   “不是觉得我恶心吗?怎么不叫了?”谢临压在他身上,狠道,“你兄长如今被全天下耻笑,比我恶心一万倍。”   “住嘴!我要撕了你的嘴。”楚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把人推开,反身压了上去,“你一个没有实权,整日看你皇兄脸色过的窝囊废,也好意思耀武扬威?!”   谢临勃然大怒:“你这个丧家之犬,本王今日就要了你的命!”   正当两人大的不可开交时,门哐一声被打开,涂脂抹粉的老鸨一进门,见屋里被毁的稀烂,当即沉下脸,让几个大汉上前把两人分开。   “两位公子,咱倚翠楼不准闹事,若是你们再打,就要把你们送去官府了。”老鸨环视一圈,心疼道,“哎呀,这房间怎么被搞成这样了,这.....”   “少废话。”谢临此刻正在气头上,懒的看这老女人惺惺作态,“多少钱,本少爷赔。”   “公子痛快,算上今日的酒钱和叫的几个姑娘小倌。”老鸨伸出了一个数。   谢临轻哼一声,伸手就要将钱袋丢给她。他手摸到空荡荡的后腰,脸色蓦的一变。   钱袋不见了!   老鸨察觉出不对,口气立马不客气起来:“怎么了?没带钱?”   谢临没理她,对楚逍道:“你给。”   楚逍没好气道:“我哪里有钱?”   “你出门不带钱?”   “以前不都是你付钱吗?”   老鸨见状冷笑一声,露出刻薄尖酸的嘴脸:“好啊,看你们穿的挺富贵,没想到是个吃白饭的!把他们给我抓起来,押柴房去!姑奶奶今天要好好教训一下!”   两人面色一变。   客栈的人并未发现楚逍谢临一夜未归,楚容派人在外面找了一天未果,第二日傍晚才得知两人被扣押的消息。   倚翠楼派人来客栈门口,指名道姓要找一位姓楚的公子,并让他拿着钱去赎人。   李福泉忙里忙慌的去找楚容,将那小厮的话如实转述。   “少爷和楚公子肯定是怕皇上知道了受罚,所以才来找的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啊?” 眼下谢玄不在,李福泉也没个主意,“要不要派人去禀报主子?先把人赎出来再说。”   “此事若让他知道,免不了一顿罚。”楚容道,“我去把人带回来便可。”   “什么?”李福泉大惊失色,“不行,大人你可不能去那种地方,若是让主子知道了,那就完了。不如让我去吧。”   楚容摇摇头,坚持道: “我去。”   楚逍一夜没回来,他担心的很。   李福泉不敢死命拦着,只默默祈求希望楚容能在皇上回来前,把人带回来。   不巧的是,楚容前脚刚走,谢玄便回来了。他一进门便直奔楚容房间,结果人不在。   “楚容呢?”谢玄问道。   “大人....出去了。”   “去干嘛了?”   李福泉不敢撒谎,硬着头皮道:“青楼。”   谢玄猛然抬起头,双眼寒光迸射:“你再说一遍。”   李福泉见状急忙解释一通,并安抚道:“楚大人只是去赎人的,绝对不会干什么其他的事情,主子息怒啊。”   谢玄相信以楚容的品性绝对做不出寻花折柳的事,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楚容没哪个心思,不代表别人没有!   那种地方全是些妖魔古怪,万一楚容被什么小妖精勾去......   谢玄沉着脸,越想越心烦,他必须亲自去一趟才行。   正当他想让人备车时,李福泉惊喜道:“楚大人回来了!”   谢玄急忙站起身朝外走去,见楚容身后跟着两个看着颇为狼狈的少年。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谢临见状不自觉往楚容身后站了站,唯有楚逍一改往常,不怕死的盯着他,眼中似闪着愤怒的火焰。   谢玄微微一愣,以为楚逍吃错药了。这兔崽子什么时候敢这样看自己了?   他顾不上考虑这些,下楼走到楚容身边,上下打量一番,见人衣冠整洁,身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脂粉味,脸色缓和了不少。   “你们两个.....”   谢临立马道:“我们错了。”   谢玄没理他:“送钱谁不能送?就非得让楚容去?你们两个下次再麻烦他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我饶不了你们!”   楚逍闻言,皱了下眉头。   两人最后被罚站一整晚,不去吃饭也不许睡觉。谢临没什么异议,倒是楚逍从进门起就视死如归的盯着面前的男人。   “你不服气?”   楚逍依旧不说话。   谢临皱了下眉头,怕他说什么不该说的,拽着他就要走,却被楚逍狠狠甩开。   “别碰我。”说着,转身朝后院走去。   楚容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少年的背影,从接楚逍回来的时候,他就一言不发,整个人阴沉沉的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问也不肯说。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让李福泉去,你老实在客栈待着。”谢玄道,“别忘了,你是有家室的。”   楚容回过神,淡淡看了他一眼,而后朝楼上走去。   谢玄一下黑了脸,看看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不会在想着什么人呢吧?   客栈褪去白日的喧嚣,逐渐隐于黑夜安静下来。   一场大雨猝不及防打破了这场平静,先是细密的雨丝从天幕落下,谢临觉得脖颈一凉,等他跑到走廊下的时候,豆大的雨珠已经砸了下来,而楚逍还毫不知觉的站在原地。   谢临不愿意管,巴不得淋死他。   直到雨越下越大,他才忍不住火气很冲的说道:“你是不是傻啊?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楚逍隔着雨幕狠狠看了他一眼。   谢临顿时火大,不知是看他淋成了一只落汤鸡,还是偏要和他对着干,连拖带拽的把楚逍拉到廊下。   楚逍一边叫一边挣脱,却撼动不了那只大手分毫。   直到两人走到廊下,谢临才撒开他,楚逍露出厌恶的表情。   谢临故意恶心他,阴阳怪气道:“你这衣服被我碰过了,你最好现在就脱掉扔了。”   楚逍最不受不了激将法,闻言顾不得冷,立马解扣子,解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心道,要是脱了衣服,岂不是白让谢临这个死变态占便宜?   这么想着,他又把扣子系上,站的离谢临远远的。   两个人看着外面厚重的雨幕,谁都不说话,唯有雨水哗啦啦落地的响声。   正当谢临无聊的打哈欠时,有人撑着伞往这边走来。那人长眉凤目,玉骨清姿,是楚容。   楚逍看了他一眼,闷声叫了声:“兄长。”   楚容放下食盒,看着他湿透的衣裳微微皱眉。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虽问的楚逍,却也在看谢临,两个人脸上青一道紫一道,“你们两个打架了?”   楚逍:“没...没有。”   谢临啧了一声。   楚逍眼底顿时闪过一抹慌张,但仍嘴硬道:“真的没有。”   他紧张的看着楚容,好再楚容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像以前那样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楚逍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了。   “兄长。”楚逍磨蹭道,“你.....”他低下头去,“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楚容面上闪过一丝意外,轻声道:“没有。”   “真的吗?”楚逍仍旧低着头,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   楚逍眼眶湿热,他耳朵嗡嗡,彷佛被一层无形的膜包裹住,除了模糊成一片的雨声,连楚容离开前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只任由眼泪和这磅礴的大雨一同落下。   在此之前,他一直安稳无忧的在皇兄的庇护下长大。小时候,他犯了什么错,只要有皇兄在,就永远不用害怕父皇母后的责罚。后来他们的国家没了,楚逍也没有感到太多忧虑,因为皇兄还在身边。   无论发生了多糟糕的事情,哪怕是天塌下来都有皇兄顶着,只要皇兄在,他就可以安心的缩在温暖的巢穴中,无惧风雨。   直到今日,谢临的话一巴掌将他扇醒了。   那个温柔强大,让他安心的皇兄,那个总是风轻云淡,彷佛什么事都困扰不了他的皇兄,那个生来就被众人仰望尊敬的皇兄,怎么可能像谢临说的那样.....   仔细想想,一切都有迹可循,他也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不愿去相信。   一想到皇兄这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就感到无比的愤怒心痛。他痛恨谢玄玷污侮辱了皇兄,又痛恨自己的懦弱渺小。如果早知道这一切是用什么换来的,他宁可不要!   他宁愿过的猪狗不如,也不想皇兄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楚逍泪如雨下,他想问问皇兄这两年过的怎么样,哪怕是说一两句安慰的话,偏偏他又是天底下最没资格开口的人。   谢临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最初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后来发现声音是从楚逍那边传来的。   他哑然的张了张口,看着楚逍一耸一耸的肩膀,诧异道:“你哭什么?”   那声音越来越大,渐渐从啜泣转变成哭泣,最后扯着嗓子哀嚎,隐约快要盖过了淅沥雨声。   谢临倚在墙上:“真有意思,外头下雨,里头也下雨。”   “哭,使劲哭,看能不能把这淹了。”   说着,他走过去打开楚容留下的食盒,咬了一口糕饼。   楚逍不理他,直至哭的没力气了,才摇摇晃晃走到谢临身边。   “干嘛?”谢临斜睨着他,“说了看不上你,凑过来干嘛?”   楚逍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道:“你今天告诉我的事,不许在皇兄面前提起,更不许让他知道我知道。只要你答应,以后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片刻后,道:“真的?”   楚逍含着泪珠点了点头。   谢临看着他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心中竟生了怜悯之心。   “成交,记住你说的话。”   片刻后,谢临又道:“你要是再敢说什么我不爱听的话,我就立马去找楚容。”他现在想起来楚逍那些话,就气的牙痒痒。   “谁让你先说我皇兄的。”楚逍振振有词道。   “你怎么三句话不离你那个皇兄,没断奶是不是?”   “你说什么呢?!”   廊外雨声嘈杂,几乎掩盖了一切细碎的声响,却唯独挡不住少年叽叽喳喳的话音。   楚容回去后不久,李福泉便过来把两个小的叫回了房,说雨大,便不用挨罚了。   两人心知肚明是何原因,不用受罚谢临乐得自在,只是楚逍低垂着头,有些闷闷不乐。   翌日一早,众人启程离开了秦淮。   谢玄原本打算在江南多停留几日,在经历了戏院一事后,也没了游玩的心思。他好不容易哄好楚容,如今可不敢再冒险。   过了秦淮,越往南走,越萧条,天气也渐渐热起来,为了在天黑前赶到客栈,众人每日都在马不停蹄的赶路。   这日他们在林中短暂歇息,谢玄让李福泉把燕雪深叫来,说有事要问他。   燕雪深走过来时,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听到谢玄问的还有几日到南平时,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再有两日,就能到了。”他老实答道。   “嗯不急。”谢玄道,“届时我们先在客栈待上几日,你进去打探一下情况。”   “是。”   谢玄虽远在燕京,却也知这些地方官对朝廷来的官员往往都是应付了事。更何况通州地方偏僻,天高皇帝远的,很多事情不能只听此地刺史的一面之言。   他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一扭头,见楚逍正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瞪着自己。   谢玄皱了皱眉,心道他是怎么回事,仗着自己是楚容的弟弟,越来越无法无天。   他眼神一凛,毫不客气道:“再这么看着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楚逍被逮个正着,面色青白,极不愿的别过眼去。   “怎么了?”楚容从远处走了过来。   “没事。”谢玄暗自瞪了楚逍一眼,转过头和颜悦色道。   楚容没理他,径直走到楚逍身边,问是不是哪不舒服。   谢玄倚在一旁,牙酸道:“我看他好着呢,没什么事。”他抓住楚容的手腕,道,“时候不早了,该继续赶路了。朕还有要事和你商量。”   楚逍盯着那只抓着兄长手腕的手,目光恨不得化为利刃,狠狠剜掉上面的皮肉。   “兄长。”他咬牙道,“我能和你坐一个马车吗?”   楚容还没说话,谢玄就已垮下脸,干脆道:“不能。”   说着,不由分说将楚容拉上车。   “你要说什么事?”   谢玄转过头,一言不发的盯着楚容,忽而倾身吻住。他在对方发火之前又飞快撤开,厚颜无耻道:“就这个。”   不去看也知道楚容此刻一定又怒又惊,谢玄忍俊不禁,从果盘里挑了个橘子,扒开橘皮,将果肉递到楚容唇边:“吃个橘子吧。”   楚容将他的手拨到一边,看上去并不想理他:“你自己吃吧。”   谢玄也不恼,反而说起了楚逍:“你那个弟弟,是不是太黏你了?还要和你一起坐马车.....”谢玄微笑道,“他怎么不说要和你睡呢?”   他正说着,楚容忽然起身。   谢玄眼疾手快的抓住他:“你去干嘛?”   楚容:“我去后面坐。”   “那我也.....”   “你别过来。”   谢玄如霜打的茄子,哀怨的看着楚容去了别的马车。   另一边见楚容过来,楚逍惊喜的叫了声兄长:   “你真的过来了.....”   楚容温声道:“不是你说要做一辆马车吗?”   楚逍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其实他就是不想让兄长和那个谢玄坐在一块。   谢临闭目养神,两个人就在一旁说话。以往楚逍逮到这种机会总是要说个不停,可楚容觉得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像以前那般轻快。   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住,楚逍险些栽倒地上。还不等他问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外面有人大叫一声:“有刺客!”   楚逍脸色瞬间苍白起来,谢临也猛地睁开了眼。   楚容起身,撩开车帘,见一伙土匪装扮的人正和羽林卫打的难舍难分,整个车队乱作一团,甚至有土匪已经跑到了谢玄马车外。   若不是燕雪深及时将那人一箭穿心,他怕是都已经钻进车厢了。   不知谢玄说了什么,下一秒燕雪深就朝这边跑来,飞速从车夫手中接过绳子,调转马头,往林中驶去。   “主子说,让我先带你们走。”   楚容:“那他呢?”   “区区土匪不是羽林卫的对手,大人不必担心。”   楚容不再说话了。   马车急速行驶在林间,追上来的土匪皆被另一批羽林卫拦住,他们很顺利的脱身,跑到了安全的地带。   谢临还心有余悸,跳下车怒道:“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楚逍也吓得够呛,正要说话,便见林中窜出一支箭,直冲驾车的燕雪深而去。   他躲闪不及,被那极具冲击力的一箭射了下去,狼狈的在地上翻滚几圈后,捂住了肩膀的伤口。   众人没想到林中也有埋伏,纷纷面色大变。   眼见七八道人影已从隐秘处现身,朝这边袭来。马蹄声震天,燕雪深立马爬起来,斩断车和马之间的缰绳,对楚容道:“大人,快上马!”   两人一人拉一个,将楚逍和谢临各自拽上马,而后挥动马鞭,扬尘而去。   身后箭雨不断,倒都朝燕雪深和谢临两人去了,气的谢临脸色铁青。   燕雪深身上伤了好几处,依旧咬紧牙关,将马骑的飞快,还要时不时去看一眼楚容的状况。   两人跑出十几里,土匪依旧穷追不舍,楚逍回头看了一眼,紧张道:“兄长,他们追上来了!”   楚容一言不发的盯着前方,忽转头对燕雪深道:“分开走。”   燕雪深听着越来越响亮的马蹄,每一声都像是鼓槌,重重击打着他的心。他咬了咬牙,在一个岔路口与楚容分离。   两侧树木不断向后退去,燕雪深心中快速盘算着,羽林卫解决完那群土匪,肯定会沿踪迹寻来,说不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只要再坚持一会......   他想着忽觉得身后似乎没了动静,燕雪深往后一看,猛地勒住马绳。   谢临当即不满道:“停下来干嘛?”   说完,往后一看,竟是一个土匪都没追上来。   燕雪深脸色当即沉了下去,那群土匪都朝楚容的方向去了!   他立马调转马头,道: “殿下,你先下去。”   谢临怒目圆睁:“你敢把我丢下?万一我有个什么好歹,你该当何罪!”   燕雪深抿了抿唇,谢临命令道:“你把我送回去。”   “可是.....”   谢临猛地想起楚逍也在那马上,顿了顿道,“你不用送我回去了,陪我等侍卫来。等他们来了,你才准离开。”   燕雪深心中着急,却也不能丢下谢临一人。无奈,他只好带着谢临上马,往回走。   路上还残留着杂乱无章的马蹄脚印,两人瞧着脸色都不太好看,燕雪深眼底忧心重重。   好在他们走了没多久,便遇到追上来的羽林卫。燕雪深当即差人送谢临回去,自己则带了一部分人朝楚容的方向追去。   谢玄守在原地,迟迟等不到汇合的楚容等人。不等派人去找,便看见一队羽林卫策马奔来,马上竟只有谢临一人!   “楚容呢?!”谢玄面目狰狞,脸色像是要吃人一般。   谢临心生畏惧,将情形如实说了出来。   谢玄当即上马,朝着楚容离去的方向奔去。一路上,他面色苍白阴骇,仔细看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连手中的缰绳都险些握不住。   谢玄只觉一颗心快要从胸腔挣脱而出,脑子也乱糟糟的,巨大的恐惧将他整个人包围殆尽,后背湿冷一片。   他恨不得此刻立马赶到楚容身边。   另一边   楚逍看到身后乌泱泱一群土匪,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他们好像全追上来了。”   楚容脸色也不太好看:“别怕,不要往后看。”   楚逍将脖子转过来,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们两个人坐在马上,速度比土匪慢了不少,眼见那群土匪离得越来越近,楚逍咽了咽唾液,他看了看土匪,又看了楚容一眼,眸光带着几分不舍。   “皇兄....”   他的声音散落在风中,楚容却还是听到了,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道: “你要好好活下去,别管我了。”   楚容神色一怔,环绕在腰间的手忽然撒开,下一秒,楚逍从马上跳下。   听着身后扑通一声巨响,楚容瞳孔骤缩,他回头一看,见楚逍滚落在地,拼命挥手示意他快跑。   楚容没有一丝犹豫,当即调转马头,朝弟弟奔去。   就在他靠近楚逍的瞬间,身后土匪追了上来,立刻将两人团团围住。   楚逍被摔的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位一样,见楚容回来,他不甘道:“兄长,你.....”   楚容:“闭嘴。”   声音罕见的透着几分怒气。   他将楚逍护在身后,望着这群带着面罩的人,冷道:“你们究竟是谁?”   为首的那人眸中似有泪光,他一把拉下面罩,道:“殿下。”   那是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和记忆中的别无二致,那一瞬间,楚容僵硬在原地,楚逍也吃惊的瞪大双眼。   “裴弄哥哥......”   裴弄看着他从马上跳下来浑身脏土的样子,眸中带着几分赞赏:“你长大了。”   楚容脸上却没有多少欣喜的表情,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   裴弄一愣: “殿下,从你们进入通州,我的人就一直在跟着你们,可一直找不到机会带你和小殿下走。”   “那群土匪也是你的人?”   裴弄摇了摇头:“不是,我们也是趁他们出手,才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说着,话锋一转,眉宇间满是急切,“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狗皇帝的人马上就要追过来了!” 第52章   谢玄一路颠簸, 连手心都濡湿几分,不等他寻到楚容,前方蓦的出现了一队人马, 正是燕雪深等人。   他的目光越过一众羽林卫,看到中间的男人, 蓦的松了口气。   燕雪深翻身下马, 道:“主子,楚大人无事, 但那伙匪贼却跑......”   话还未完,谢玄已掠过他,奔向前方。   楚容刚下马, 便看见谢玄的模样,面目惨白,目光漆黑, 糟糕的看上去像是死过一遭。   谢玄不顾众人在场,便将他拉入怀中, 紧紧拥住。   那手臂强劲有力, 力气大的像是要把他融进骨血,楚容不禁感到一阵痛意,见四周的人不约而同别过脸,他面色微微泛红, 稍微动了一下, 谢玄便抱的更紧。   楚容这才察觉抱着他的这个人正在发抖,他推了下谢玄肩膀, 抬头便看见谢玄眼中的惶恐。那双深邃的黑眸正紧紧盯着他,眼底流露着失而复得的欣喜和不可言说的痛色。   楚逍面目复杂的看着这一切,恨不得冲上去立刻将谢玄拉开。   他重重的咳了一声。   楚容这才想起来楚逍的存在, 猛地从谢玄怀中离开。陷入绝境时都未曾变过半分的脸色,此刻竟奇异的有几分无措。   谢玄却全然不在乎,道:“你受伤了没有?”   楚容摇了摇头。   谢玄悬着的心彻底落地,三魂七魄渐渐回到体内。他抬头扫了眼楚逍,见对方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模样,什么也没说。   突遇变故,众人耽误了许久,天黑都没找到客栈,便借住在了附近的农户家中。   李福泉给主人塞了一大笔银子,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又惊又喜的接过,连忙收拾出了最好的一间房招待贵客。   房子虽有些简陋,但胜在干净。   晚上谢玄寻问起白日遇险的事,皆被楚容一笔带过的敷衍过去。   谢玄只当他还害怕,没再多问,只是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下摩挲着他的后背。   “你以后还是待在我身边为好,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大概会疯。”   “我没事。”楚容道。   “还好今日有惊无险。”   楚容愣了一下,问道:“要是你们今天没找到我呢?”   谢玄只当他怪自己来迟了:“我会找到你。”   “你要是不见了,我掘地三尺,也一定会把你找出来。无论你走到哪,我都会找到你。”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甚至还带着些许甜情蜜意,楚容听着却暗自心惊。   “你呢?”谢玄并未察觉他的异样,道,“如果我死了,你会如何?”   不等楚容说话,他便自顾自的说了出来,好似害怕听到什么不好的答案,“你大概会十分高兴吧。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可惜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谢玄搂紧了他,眼眸逐渐变得幽深,“就算我死了,也会带你一起走,免得你爱上别的什么人,留我在地下孤苦伶仃。”   楚容听着他痴怨的语气,轻叹了口气,道:“睡觉吧。”   谢玄闻言只好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众人继续启程,等他们到南平时已是三日后。   彼时燕雪深正在城外等候,看见熟悉的车队,他驱马上前,对车内的谢玄道:“主子进城吧,一切都安顿好了。”   里面的人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燕雪深隔着厚厚的窗纱看向那个模糊的身影,楚容差点出事,到底是他失职,因此被谢玄狠狠责罚了一顿。   燕雪深心甘情愿受罚,甚至对楚容怀有一丝愧疚。若不是他,楚容也不会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他犹豫再三,还是将那句话说出口:“楚大人可还好?”   片刻后,燕雪深隔着窗帐,听到了那人不冷不热的声音,“我没事,有劳挂心了。”   “大人没事便好。”   谢玄轻哼一声:“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燕雪深低下头,直到那马车走出很远,才拉了拉缰绳追过去。   此次,谢玄是以贺兰旭的身份来南平的。按理说朝廷大臣视察地方,当地官员理应亲自过来接待。   谢玄并未事先告知南平郡守,打算明日亲自去拜会,因此一行人悄无声息进了城。   此地虽不如秦淮等地繁荣,却也热闹的很。   众人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日谢玄便带着燕雪深去府衙了。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谢临就要出去潇洒快活。   这次楚逍说什么也不出去,他要老老实实待在楚容身边。谢临见状,就在一旁闹脾气,谁劝也劝不好。   最后楚容没办法,答应一块出去。李福泉生怕这两小的带楚容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也硬要跟着,最后四个人一块出门了。   谢临很是不满,这么多人跟着还有什么意思,特别是还有李福泉这个老太监。   看到谢临频频给自己甩眼色各种不满,李福泉有苦说不出,他明明跟的是楚容。   “大人走了这么久,不如我们去前面的茶馆坐一下吧,让少爷和楚公子去玩。”   楚逍刚要说话,便被楚容打断,“去吧。我们在前面茶馆等着你们。”   楚逍犹豫之际,就被谢临不由分说拽走了。   李福泉乐呵呵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感觉如释重负,一边说话,一边笑眯眯和楚容往茶馆走去。   临街一酒肆的二楼,一衣着华贵的男子不经意往楼下瞟了一眼,便生生定在了原地。   他精瘦的脸上,一双眼睛发出猥琐的精光。   都多久没看到过如此惊艳的美人了。   男子挥了挥手,对手下吩咐了几句,几人立刻往楼下冲去。   他悠闲的举起酒杯,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兴奋。   这会街上人多了起来,李福泉不过眨了眼的功夫,两人就被人流冲散了。他环顾四周都没发现楚容的身影,顿时慌了神,忙派远远跟在后面的侍卫去找。   此刻另一边,楚容看着围在自己身边,凶神恶煞的大汉,道:“有事吗?”   为首的那个并未答话,反而活动了下筋骨,强硬道: “我们公子请你上去喝杯酒,识相一点的话,就乖乖过去,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着,就要上前将楚容抓上去。   楚容微微皱眉:“别碰我。”   那大汉竟然就这么被他唬住了,想到自己被这么个小白脸吓倒,他有些丢脸,正想发火,便听楚容冷道:“带路吧。”   “哼,算你识相!”   酒肆内   楚容一露面,赵如风两只眼睛都瞪直了,他挥挥手,示意手下滚蛋,垂涎道:“美人,真是不让我失望,近看更好看了。”   他殷勤的替楚容倒了杯酒,表面还在问姓名籍贯,心里其实火急火燎,恨不得马上把人灌醉往床上带。   赵如风看着这冰美人,本以为对方会生气,谁知竟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了起来。   他按耐住心底喜悦,一边说着露骨的话表达爱意,一边得意洋洋炫耀自己的家世。   见楚容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己,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赵如风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一时把自己见不得人的目的抛到了脑后,喋喋不休说起了大话。   两人不知聊了多久,赵如风喝了许多酒,站都站不稳了,他后知后觉想起了正经事,大着舌头道:“美人,不如我们去里面聊。”   说着,还试图去牵楚容的手。   楚容不着痕迹的避开,赵如风又试图去抓,接连失败后,登时大怒:“你个小白脸,牵个手怎么了?老子还要睡你呢!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老子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他骂着骂着洒起了酒疯,楼下忽传来一阵喧嚣惨叫,赵如风本来没注意,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人正怒气冲冲的赶过来。   赵如风疑惑的扭了下头:“那是什么声音?”   楚容面色不变,缓缓放下手中杯子,平静道:“你完了。”   赵如风狠狠皱起眉头:“什么?”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砰一声巨响。   来人一脚踹开房门,他身形高大,俊脸阴沉,眸中蒸腾着凛然杀气,赵如风当场被他可怕的脸色吓的僵住,酒都醒了大半。   “你..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谢玄看着淡定自若的楚容和这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这时楚容起身往外走去,经过谢玄身边时,撂下一句:“来的太慢了。”   谢玄登时火消了大半,他瞪了一眼屋里的男人,冷脸丢下一句“他今天要是还有一口气,你们直接以死谢罪。”就去追楚容。   后追上来的李福泉看了眼屋内情形,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吃了一半的酒菜,宽大的床榻,这人想干嘛不言而喻。   屋里顿时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李福泉年纪大了见不得血,捂着眼往楼下走去。   谢玄追上楚容,沉声道:“怎么回事?”   楚容把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他没怎么你吧?”   楚容摇了摇头。   谢玄看着他,幽幽道:“我应该找根绳子,把你绑在身上,除了我身边,哪都去不了了。”   一连两次,楚容只要离开他,都会出事。   “这只是个意外。”   谢玄依旧很生气的模样,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忍不住道,“你方才在里面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等着我来救你吗?”   “是。”楚容坦然承认。   谢玄眼眸亮了起来:“哦?为什么?”   楚容很平静的叙述:“你不是说我在哪,都会找到我吗?”   最后一点怒火也消散的无影无踪。谢玄心花怒放,他将楚容拥进怀里,“没错,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下次不会这么慢了,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   楚容被这个拥抱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感受着谢玄的气息和体温,低声道:“若我存心想躲,你一辈子也找不到呢?”   谢玄狡黠的笑了笑,抓住他的手,道:“怎么躲?你已经在这了,躲不了的。先不说这个,今日抓你的那人不知死活,敢打你的主意,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前几日楚容遇险的事,谢玄还心有余悸,今日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了,赵如风可谓是撞到了枪口上,谢玄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   “恐怕不行。”   谢玄皱起眉头:“为什么?”   楚容为什么会帮他说话,难道和他喝了几杯酒,喝出感情了?   楚容扫了眼谢玄不满的脸色,道: “他就是南平郡守赵牧的儿子,赵如风。”   谢玄眯了眯眼。   *   “啊啊啊爹别打了!我错了别打了!”   郡守府某处宅院陡然响起一阵哀嚎,赵如风肿着脸在院中仓惶逃窜,好不狼狈。   他昨晚被人打的吐血,抬回来的时候命都没了半条,躺在床上哼唧哼唧的修养。今日一早他爹突然提着皮鞭闯进来,二话不说就抽了过来。   赵如风见这架势,顾不得半残的身子,起身跳下床往屋外逃去。   他如今一动全身都疼,边跑边求饶道:“爹再打下去,孩儿真的就没命了!”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兔崽子,什么人都敢招惹!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说着,又是一鞭子狠狠抽在赵如风背上。   赵如风疼的泪花都出来了,他哪知道昨日那美人来头这么大,连他爹都要敬让三分。   楚逍爬在墙头上,解气的看着,这个人敢打他兄长的主意,就该狠狠抽一顿鞭子,长长教训!   谢临更是毫不客气,直接光明正大的站赵如风宅院门口看热闹。他赤裸裸的盯着,赵牧不好手下留情,抽的一鞭比一鞭狠。   待赵如风彻底被打晕过去,他才啧了一声,扬长远去:“这就晕过去了?真没意思。”   楚逍跳下墙头,随他回到正厅,楚容和谢玄正坐在那悠闲的喝着茶。   不多时,赵牧悻悻走了进来:“家门不幸,出了这等孽障,让贺兰大人看笑话了。下官替这孽障向楚公子赔个不是。”   谢玄笑的不能再假:“赵大人,斥责几句便是,何必动手呢?万一令公子再有了什么好歹,贺某真是过意不去。”   赵牧脸上赔笑,心中却道,你一大早就上门问罪,怕是巴不得我打死他吧。   “贺兰大人来此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下官好带人前去迎接。”赵牧道,“我已派人收拾好了房间,大人若不嫌弃便在我这寒舍中住下吧,也好让下官弥补失礼之责。”   谢玄不客气道:“那便多谢了。”   中午赵牧好好招待了一番后,邀请谢玄去书房商讨剿匪事宜。   南平在北燕和南楚的交界地带,位置偏僻,一些三流九教的亡命徒都喜欢往此地逃窜,时间一长,匪盗成灾,周围几座山头都成了土匪窝。   这两年通州匪患不断,南平郡联合周围几城共同剿匪,均以失败告终。   期间朝廷也派了不少官员助力,可这些人待了没几个月就请旨调任,还有两位官员被土匪杀害,自那以后没有一人敢接这烂摊子。   此次“贺兰旭”的到来,无疑又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赵牧虽远离燕京,却听说过贺兰旭的名号,此人在科举中连中三元,神机妙算,深得圣宠,只是....赵牧打量着眼前年轻威严,气场强大的男人,这气质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些土匪实乃通州之患,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土匪,却狡猾的很,但凡军队进攻,便互相勾结,可谓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赵牧指着地图上一处地方,“最猖獗的当属此地,那群土匪占领此地后,改名为威猛山,匪头叫做方鹏海,在各个山寨中颇有威望。”   谢玄哼了一声:“所谓擒贼先擒王,先把这个姓方的祸害杀了,其他就好办了。”   赵牧为难道:“大人,这威猛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怕是不那么容易抓住。”   “那是你。”谢玄倨傲道。   赵牧讪笑着闭上了嘴巴。   “南平现下有多少兵力?”   赵牧道:“一万,加上周围几城的兵力,也就两万人。可那土匪足足有五万人。”   “问题不大。”燕雪深开口道,“若赵大人觉得人少了些,也可招募年轻强壮的民兵,这里的百姓多年来深受土匪骚扰,想必对其是深恶痛绝,愿意出一份力的,如此获胜的几率也大一些。”   “好好。”赵牧迫不及待道,“下官一会就差人去办。”   等几人商讨完,已是深夜。燕雪深道:“剿匪一事,我和贺兰大人已经有了主意,明日还请赵大人将周边其他几城的大人请过来,共同商讨。”   “这是自然”赵牧别有深意的笑道,“时候不早了,两位大人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一番吧。”   谢玄一下午没见楚容,原本打算回屋换件衣裳去看看他的,谁知回到住处,刚推开门,便见一妙龄少女坐在床边,正羞答答看着他。   见他进来,少女起身,想说些什么。   谁知谢玄拧着眉,转身就走。他疾步踏进楚容的住处,看到屋内情形,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果真和他料想的一样!   楚容若无其事的在灯下看书,那女孩就在一旁铺床,气氛竟然还有那么一丝详和静谧。   听到门口动静,两人同时看了过来,谢玄走进去,对那女孩道:“滚。”   女孩一愣,许是被吼的委屈,明亮的眼中蓄满泪水,她啜泣着跑了出去。   楚容放下书,看着女孩离去的身影,皱眉道:“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谢玄提高声音,“我还想问你做什么?她怎么在你房间?”   楚容看他正常了没几天,又原形毕露:“不过是过来铺床的小丫头,也碍着你事了?”   谢玄一噎,怀疑道:“就只是铺床?”   楚容闻言微微凝眉,不再说一句话。   谢玄见状面上划过一丝懊恼,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好几次,自己总是过度紧张,惹的楚容生气,可他没办法不乱想。   他本来就抓不住楚容的心,万一楚容再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谢玄看着楚容不发一言的侧脸,走到床边道,“那丫头跑了就跑了吧,我去给你铺床。”   “不用了,你出去吧。”   “我去哪?”谢玄道,“现在那丫头还待在我房里,你不仅不生气,还让我回去?”他回头看了眼楚容,“你是怕被什么人看到我同你在一处吧?”   楚容不语。   “你整日这么躲躲藏藏也没有,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谢玄顿了一下,道,“说不定已经知道了。”   楚容一怔,他总觉得阿逍知道了些什么。可依照楚逍的性子,若知道什么肯定憋不住......   谢玄见他不说话,妥协道:“你安心睡,明日天不亮我就走,这总行了吧?” 第53章   谢玄最后还是死皮赖脸的住下了, 第二日天不亮就悄悄回了自己房间。这般做贼似的行径,让他觉得自己活像话本中与心上人香闺幽会的情郎,倒也乐在其中。   赵牧在城中公开招募民兵, 官府要攻打威猛山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人们都说,此次朝廷派了大将军燕雪深和左相贺兰旭前来, 必能把盘踞多年的土匪斩草除根。   威猛山的土匪们闻风而动, 日夜警惕着要随时攻进来的官兵。其余山头的土匪们则暗中看好戏,都说树大招风, 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燕雪深这几日都在为即将的大战东奔西走,他要去军营操练民兵,又要部署作战计划, 忙的脚不沾地。   直至一切准备就绪,某日深夜,集结的一万官兵, 悄无声息包围了距威猛山几十里的山头。   之前放出要攻打威猛山的消息不过是为了迷惑敌人,他们真正的目的还是离威猛山不远的一座山头, 名虎啸山。   燕雪深派人围住了虎啸山的各个出口, 下令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先溜进去的官兵毁掉寨子的烽火塔后,吹响哨子,霎时,隐伏在四周的官兵一拥而上。   惨叫声划破寂静长夜, 还在睡梦中的土匪们猝然惊醒, 尚且没搞清状况,便被抹了脖子。   山寨内刀剑碰撞, 血流成河,落了下风的土匪想跑去通风报信,请求支援, 却发现烽火塔上的信号炮早已被毁的一干二净。   直至天边露出青色的鱼肚白,山寨内才渐渐安静下来。很快,官兵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连同南平郡在内的几城百姓都为之一震,个个敲锣打鼓,喜不自胜。   谢玄听说胜利的消息,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吩咐燕雪深按计划继续进行。   一夜之间,虎啸山的土匪尽数被歼灭,这让其他几座山头都生出些唇寒齿亡之感。敌人来势汹汹,他们不得不做好万全准备,以防自己落得虎啸山那样的下场。   虎啸山之后,又有几座山头被攻破,索性有援军相助,虽丢了山寨,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不少土匪没了栖身之地,纷纷去投靠威猛山。   这也正中燕雪深和谢玄的下怀,他们计划将这些土匪全部赶到一座山头,最后一网打尽。等到威猛山自身难保,自然也无暇去管那些尚且存活的山寨,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瓦解他们的同盟。   谢玄派人往威猛山送了一封劝降书,听说方鹏海当场撕了书信,投奔的几位寨主则心有余悸,有意投降,如今双方各执一词,内里矛盾重重。   赵牧道:“贺兰大人,这些匪盗无恶不作,杀人如麻,如果他们投降了,我们真的要接受吗?”   谢玄冲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这群土匪胆大包天,打劫打到自己头上,甚至还差点伤了楚容,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赵牧看着那笑,虽不知什么意思,后背却窜上一股瘆人的寒意。   就在山上的土匪吵的不可开交,以为官府要与他们握手言和时,燕雪深已暗中召集兵马,准备夜袭威猛山。   官兵分三路包抄,将威猛山围的如水桶一般。为了这次行动,燕雪深做了万全准备,他静静凝视着威猛山的方向。   直至一束火光直冲天际,燕雪深面上闪过一丝意外,这么快就得手了?   威猛山各个入口守备森严,他之前说过哪队人马先攻下入口,立刻放信号,届时就近的大部队会立刻过去支援。   山上喊声震天,火光盈沸,他在山下都能听到那阵喧嚣,不知那喧嚣持续了多久,渐渐的那声音又低了下去,最后一点也听不到了。   燕雪深立于马上,神色平静,身边的副将却是有些着急:“将军,怎么没动静了?不如我们带兵冲上去吧?”   “他们放信号弹了吗?”   副将顿了顿:“没有。”   “继续等。”   按原来的计划,若先头部队攻下威猛寨大门,立刻放信号,届时他们带兵力冲上去,将土匪杀个片甲不留。   又是一阵寂静的等待。   燕雪深似乎也觉察出不对劲,派了一小队上马上山打探情况,结果那队小兵刚跑出几米远,便见一群残兵神色惊恐的从山上冲下来叫道:“将军,有埋伏!”   燕雪深面色骤变。   据逃出的官兵说,他们看到信号弹以为入口被攻破,大部队一拥而上,准备冲入寨中,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土匪围住。原来攻门的士兵早已被杀死,信号弹是故意引诱他们的圈套!   这次夜袭威猛山损失惨重,将近一半的官兵都丧命于此。谢玄第一反应便是有内鬼,否则那群土匪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除了他和燕雪深以外,就只剩南平郡等几城的郡守知晓此事,到底是混进来奸细还是有内鬼,谢玄脸色阴森:“去查,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燕雪深吞吐道,“还有一事,属下已疑心许久。”   “什么事?”   燕雪深往屋外扫了一圈,低声道:“前段时间我在校场操练民兵,原本是想把军营的官兵叫来一同操练,被赵大人拒绝了。此次夜袭威猛山,南平郡的五千将士再加上其他几郡的兵力,人数应有两万之多。可属下看着,似乎远不足两万。”   他补充道,“顶多一万。”   谢玄皱了皱眉头:“为何现在才说?”   “前几次行动并不需要这么多人,几城的官兵混在一块并不容易发现,今夜全军出动,属下才察觉出人数似乎不对,但天色太黑,士兵们又被分派到各处,不好判断。”燕雪深道,“最重要的是,并未去军营一探虚实,不敢妄言。”   “这南平郡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有意思。”谢玄道,“这些事你私下去查,不要打草惊蛇。”   “是。”   燕雪深出了门,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方才在谢玄面前未表露出半分情绪,内心却是感到深深的挫败,北疆那场败仗一直是他心里的疙瘩,如今在这小小的南平郡,又被一群匪寇耍的团团转,这让他恼怒又沮丧。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不是没有打过败仗,可没有一次能让他如此懊恼。燕雪深清楚认识到,这不仅仅是身为将军,想要铲除匪患,护百姓无忧的职责,更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某个人。   那日土匪追随楚容远去的身影,一直在脑海中挥散不去,他时常感到一阵后怕,恨不得将那些人全部杀光。   燕雪深内心情绪翻涌,他握紧拳头,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黑夜。   如燕雪深所怀疑那般,南平郡等各地的军营确实虚报了人数。   谢玄气的差点掀了桌子:“难怪剿匪一事迟迟不成,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以剿匪的名义招兵买马,虚报人数,吃空额,朝廷这么多年拨的军饷全部这群刁官私吞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沉着脸道:“先前派过来的朝廷官员为何没有一人禀报此事?”   两人对视一眼,答案不言而喻。那些官员要么丧命,要么被收买,如今想来那些丧命的朝廷命官,究竟是死于土匪刀下,还是地方官手中,尚待考究。   谢玄蓦的发出一声冷笑:“你猜他们几时来笼络收买我?”   燕雪深轻声道:“主子,眼下情形对我们极为不利,离通州最近的军营也有一百多里,不如我去调兵......”   “先不用。”谢玄道,“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若他们真与土匪勾结在一起,何不将计就计?”   燕雪深眼眸微闪:“.....是。”   谢玄一进门,楚容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便问:“出什么事了?”   谢玄抿了抿唇,觉得没有隐瞒楚容的必要,便将事情托盘而出。   楚容回想起谢玄方才说的话:“你方才说赵牧多报了一万的人数,朝廷每年贴补了士兵的军饷至少有十几两,这几年流入他口袋的数额如此庞大,他一个地方官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看他府上吃穿用度并不骄奢,不像贪图享乐之人。”   谢玄蛮不在意道:“做做表面样子罢了,他难道还能让你看出来?”   楚容看了他一眼,道:“赵牧为人谨慎,就算是贪污钱财,也不至于铤而走险虚报一万兵额,少报一些更为长久保险,事出反常必有妖。通州位置偏僻,鱼目混杂,你真的不好奇他用这钱做什么?”   谢玄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我立马让燕雪深去查。”   到晚上,赵牧在南平城最好的酒楼宴请谢玄,燕雪深去军营探察一事被他发现,谢玄猜想,他是坐不住了。   此次只有赵牧和谢玄两人赴宴。   赵牧先是寒暄了一会,接着亲自站起身为谢玄倒酒:“贺兰大人来了也有段时日,说来我们还没有单独聊过呢。”   “赵大人想聊什么?”谢玄笑眯眯道,“是虚报人数,吃空额一事?”   赵牧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大概也是没想到谢玄会如此直白,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招架。   谢玄神色自若的喝着酒,慢悠悠道:“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赵牧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贺兰大人.....这.....”   “赵大人不必紧张。”谢玄道,“这种事本官见得多了。本官和你没什么区别,天大的官也不过是为皇上手底下办事的。虽说做官是为了江山为了百姓,但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官场上没有几个人的手是干净的,只要不祸及国本,本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有何妨?”   “南平偏僻小城,比不得燕京繁华,京中的诸位同僚吃香喝辣,沐浴皇恩,大人却在此凄风苦雨,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赵牧本以为谢玄是要兴师问罪,不想却说了这样一番话。他听着深有感触,竟有几分动容。   “都说贺兰大人通透聪敏,善解人意,果然传言不虚。”赵牧真情实感道,“大人今日所言,下官十分感动。”他话锋一转,道,“归根结底,此事是下官失职,罔顾皇上与朝廷的信任。”   赵牧将一红木盒子推到谢玄面前,里面少数有十几根金条和厚厚一沓银票。   “一点心意,还请贺兰大人笑纳。”   谢玄扫了一眼,装作惊喜的模样:“既如此,那本官就收下了。”   赵牧心中暗喜,原本以为此事会很棘手,没想到贺兰旭如此爽快。他还当这贺兰旭有多清高廉正呢,没想到比寻常小吏也不如,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就这么直接收下了。   果然钱是个好东西,就算你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也拒绝不了!   “那空额一事.....”赵牧故作为难道。   谢玄:“什么空额,大人的话,本官怎么听不懂呢。”   赵牧见他如此上道,笑得更深,又给他倒了一杯:“大人喝酒。”   “不过大人也别高兴的太早。”谢玄道,“本官是皇上派来剿匪的,眼下我军失利,匪患未除,事情一日不解决,本官便一日不能安心。”   “大人说的是。”赵牧放下酒杯,“此事下官定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是给我,而是要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代。”谢玄道,“这群匪寇作乱已久,祸害百姓,本官体恤大人辛苦,大人也得让我回去复命不是?”   赵牧讪笑两声:“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那大人想怎么做?”   赵牧没吭声,他与这群匪寇合作多年,若突然将其斩草除根,势必会引起他们不满。可若不这么做,便会得罪贺兰旭。赵牧一时有些为难,他偷看了贺兰旭一眼,这贺兰旭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若他也死在南平,那事情可就大了......   谢玄看着赵牧的模样,心中冷笑,不用猜他也知道这老家伙在想什么。   “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匪寇也值得大人这样犹豫?自古官匪不同路.....”   赵牧听到这已吓出一身冷汗,以为贺兰旭知道了什么。   “大人就不要想着招降的事了,这群匪寇冥顽不灵,本官从一开始也就没想着他们能改邪归正,劝降也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本官实话告诉你,通州匪患扰皇上良久,皇上已经彻底容不下他们了,勒令本官此番剿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赵牧浑身一震:“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谢玄面不改色:“是。”   赵牧嘴唇哆嗦了一下,通州匪患已久,皇上下这样的命令也情有可原。若真是这样,那土匪必然留不得了。若把贺兰旭除掉,以后皇上还会派十个百个的贺兰旭,事情总有暴露的一天。   这些年捞的油水也不少了,他绝不能引火上身.......   电光火石间,赵牧已下定决心除掉匪寇。他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大人放心,下官必不让皇上失望。”   “如此甚好。”   在郡守府这几天,楚容看书写字,过的很是清闲。现如今,赵如风在府中看到他,都绕着道走,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虽不敢靠近,但偶然瞥到楚容的风姿,赵如风心中痒的很。他老实了一段时间,又开始原形毕露,之后遇到楚容,为了和人说几句话,还特意上前道歉。   “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楚公子。楚公子既然原谅我了,那做朋友还是可以的吧?”   面对对方热情的态度,楚容一直不冷不热,赵如风毫不在意,甚至乐在其中。   每日卯足了劲讨好楚容,什么好东西都往楚容院中送。楚容阻止不了赵如风,又怕谢玄生气,只好让李福泉私下偷偷把那些东西解决了。   若是被谢玄发现,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李福泉觉得,这姓赵的公子真是不要命了,上一次调戏楚大人差点被打死,竟然还不长教训。   这日,谢玄陪楚容在房中练字,说是练字,没一会就开始动手动脚,把人按在腿上亲了起来。   朗朗白日,外面不时有人走动,楚容面红耳赤,担心被什么人看见。   见楚容似乎已忍到了极致,谢玄见好就收,道:“不闹了,我说了要陪你写字,你写吧。”   “这样怎么写?”他如今还坐在谢玄的腿上。   谢玄不容置喙道:“就这样写。”   楚容皱了下眉,轻斥道:“成何体统?”   “这又没有旁人。除了我,谁也看不到。”见楚容迟迟不动笔,谢玄催促,“快写。”   楚容漠然道:“要写你自己写。”   “我写就我写。”   谢玄拿过笔,一手揽着楚容不让他走,一手在纸上龙飞凤舞。   楚容忍不住瞧了一眼,这一看面色大骇。   青天白日,这人竟写的满纸淫词邪句,露骨风流。   谢玄悄悄观察着楚容的反应,见人羞恼的模样,心中欢喜:“如何?”   “淫污。”楚容冷冷吐出两字。   “是吗?”谢玄毫不恼,“可都是想着你写的。”   楚容面色一僵,正要发怒,谢玄却将他压在桌案上,不顾散落在地的纸笔,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待一吻毕,谢玄摩挲着他绯红的唇瓣,从唇又亲到脖子,直至扯了衣带,啃咬上白皙精致的锁骨,才喘着气道:“这才叫淫污。”   楚容感到一阵燥意,霎时满脸通红。   谢玄看着他泛红的脸,道:“明明更荒唐的事都做过了,脸皮怎么还是这么薄?”   “你毫无规矩可言,自然没有廉耻之心。”   谢玄哼了一声:“等我在这上了你,你就不用再提什么规矩体统了。”   楚容起身推开他,冷冷整理自己的衣发:“你若乱来,以后便不用再上床。”   谢玄一听楚容要和自己分床,顿时急了,刚要说几句好话,门外忽传来了燕雪深的声音:“大人,你在里面吗?”   楚容面色一变,谢玄待他整理后略微凌乱的衣冠后,才慢悠悠开了口。   “进来吧。”   燕雪深进门便看到散落在地的宣纸,楚容站在书桌旁,神态平静,唇色嫣红,目光竟有几分不自在。他微微一怔,掩住眸底划过的暗光。   谢玄此刻已坐下喝起了茶:“什么事?”   燕雪深道:“是赵牧,您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说。”   燕雪深看了一眼楚容,道:“赵牧与一位盐商来往密切,底下人跟踪了几日,没发现什么异样,我去查了这个盐商,发现他一直在偷偷购买大量兵器粮草.....”   谢玄拧眉道:“怎么?这个赵牧还想造反?他以为自己天高皇帝远的,朕奈何不了他是吗?”   他顿了一下,道,“这个盐商到底什么来头?”   燕雪深道:“这人在江湖上很有名望,人脉路子极广,这几年开始贩盐,短短两年内就成了富家一方的豪绅。”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楚容突然淡声道:“这盐商短短两年生意就做的如此大,怕是没少得官府助力吧?”   民间盐商只有拿到盐引才能贩卖食盐,但官府每年发放的盐引数量有限,有些商人会特意与官府打好关系,确保自己能多拿一些。   谢玄脸色一沉:“谁给他放了这么多盐引?”   燕雪深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道:“这盐商主要在南方一带活动,应是两淮盐运使康纶康大人发放。”   谢玄脸色阴骇的吓人,险些把杯子捏碎,这康纶正是两年前薛炳业举荐上任的!   他知道薛炳业对自己怀有异心,却没想到这个老家伙竟然还想着造反。   几年前两人就斗的死去活来,薛炳业一直想让谢临继承大统,可惜最后却败在自己手中。登基后,薛炳业收敛了不少,碍于他在朝中的威望势力,谢玄并没有下手除掉他,不想却是给自己留了个大患。   谢玄一时庆幸薛炳业并不知道自己会来南平,朝中除了贺兰旭谁都不知道他的行踪。若自己没有来这一趟,待日后薛炳业羽翼丰满,起兵反叛,这江山说不定真能被他夺去。   可惜,谢玄眸底涌现杀意,老天爷是站在他这边的。   “我一会便给贺兰写信告知他这件事,你现在拿着虎符去雍州调兵。”谢玄此刻像变了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厉色,“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是。”燕雪深迟疑道,“我走了之后,万一赵牧突然发难,主子你在这太危险了。”   谢玄脸色冷峻:“他现下还不知道自己露出了狐狸尾巴,只要不让他察觉出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你快去快回便可。”   燕雪深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拿了虎符便匆匆往外走去。   谢玄站起身,对楚容道:“你不能在这待着了,今晚就走。”   楚容摇摇头:“这样怕是会引起他的疑心。”   谢玄沉默了一瞬,道:“你还是留在我身边吧,这样我才放心些。等真的待不下去了了,再送你走。反正谢临在我手中,晾他们不敢乱来。”   他出宫时把谢临待在身边,就是要提防薛炳业有什么小动作,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   正说着,谢临和楚逍恰好从外面回来,两人似乎是钓鱼去了,提着水桶鱼钩走在一块,步伐轻快的从窗前路过。   楚逍甚至还朝楚容挥了挥手,一旁的谢临倨傲的抬着下巴,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两人渐渐远去,消失在楚容的视线中。   仅两日,赵牧就部署好了一系列事宜,准备把这群盘踞多年的彻底铲除。威猛山易守难攻,赵牧决定放火烧山,把土匪给逼出来,再一网打尽。   便是谢玄也不由得佩服起他的心狠手辣,恐怕为民除害只是个由头,灭口才是真正的目的。   几万官兵已蓄势待发,等天一亮,便出城将威猛山团团围住。   深夜,万籁寂静,赵牧从府衙出来已经很晚了,这几日他为了确保剿匪一事万无一失,忙的连回家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想到明日便可卸下一心头大患,赵牧疲惫了多日的身子陡然松懈下来,此刻还没到家,就已在轿子里打起了瞌睡。   大街上十分冷清,几个轿夫轻车熟路的往郡守府的方向走去。   忽听嗖的一声,轿夫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擦破脸皮,下一秒,咚的一声,他回头一看,见一只利箭已牢牢插进轿框,箭羽在黑夜中微微晃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嗡嗡声。   “啊——”   轿夫大叫一声,腿一软,肩舆从手中滑落,当即把轿子里的赵牧给摔了个狗吃屎。   身旁的人也吓得不轻,他惊恐的环顾四周:“谁,是谁?”   赵牧怒气冲冲掀开轿帘,一眼就看见了那支插在轿框上的箭,想到若是再偏一点,自己怕是就没命了,他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老爷,这上面还想有什么东西......”   赵牧定睛一看,见箭头上插着一块正方的油皮纸,他狐疑的取下,颤颤巍巍的打开。   那纸上不知写了什么,赵牧当即脸色大变,彷佛见鬼一般,连是谁在这放箭都顾不得追究了,只哆嗦着道:“快....快回衙门!我要写信禀报.....”   剩下细弱蚊蝇的话语被吹散在风中,听不真切,回荡在轿夫耳边的,只有那恐惧不安的喘息。 第54章   第二日谢玄还在房中熟睡时, 楚容就已起来。   此刻天刚亮,郡守府仍旧安安静静的,楚容闲来无事, 出了宅院,便随处走了起来。   远远的, 他便看见几个人走过来。这些人负责是厨房负责采买的, 每日都要早起去外面采买新鲜的食材,楚容以前碰到过几次, 此刻看见有意想避开。   这会没什么人,几个婆婆伙计说话并不遮掩,十分清楚的便传了过来。   “城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一大早人心惶惶的。”   “不知道啊, 我听东街卖菜的那家说,城门守卫可严了,他想出去收菜都出不去。”   “真是见了鬼了, 买不到菜怎么做饭,等中午再出去看看吧。”   几人逐渐远去, 楚容看了他们一眼, 等绕了一圈回到住处时,谢玄已经起床。   他一看见进门的楚容就问:“一大早去哪了?一睁眼都看不到你。”   话语中带着几分亲昵的埋怨。   楚容道:“随便走走。”   “一会我要出去,你在这好生待着,不许出门。”   “去哪?”   谢玄道:“方才赵牧派人来说, 剿匪一事事关重大, 不敢自作主张,请我过去坐镇。”   楚容垂下眼眸, 并未吭声。   谢玄走过去,将声音压低了些:“算算时间,燕雪深应该快回来了, 我去去就来。”   “本来我是不想去的。”他缠绵的眼神盯着楚容,“但谁让那群土匪差点伤了你.,我非得亲眼看着他们死.....”   “主子。”林平匆忙走了进来,在谢玄耳边附耳说了什么。   楚容隐约听到调兵,出城之类的字眼,谢玄脸色瞬间变了:“当真?”   “是。”林平道,“赵牧昨晚不知为何突然回了府衙,将原本调去剿匪官兵都撤回来一半,这些人没回军营,反而在城中待着,个个配剑带甲,不知要做什么。”   林平沉重道:“主子,赵牧此刻叫您过去,怕是不安好心。这兴许就是场鸿门宴。”   “他怎么突然这般,难得是察觉了什么?”谢玄没时间多想,锐利的眼神看向楚容,不容置喙道,“你现在就走。”   “不。”谢玄轻声道,“等我离开后,你们再走。”   楚容张了张口,李福泉却先一步惊道:“主子,你不走吗?”   谢玄神色阴沉:“他的目的是我。我若敢走,他赵牧怕是一秒都装不下去了。”说完,他望向楚容,“你先走,我在这拖延一会。待你们离开后,我会想办法脱身。”   林平脸色骤变,试图阻止: “主子,万万不可。要是出事......”他没敢再说下去,眼中的担忧却不减分毫。   “就这么定了。”谢玄冷峻道,“我离开后,你们找机会出城。”   林平立马道:“那我跟着......”   谢玄摇了摇头:“你跟着楚容。”他走到楚容面前,低声道,“早知道就送你离开了,万一走不了.....”   楚容一言不发的望着他,脸色有几分苍白。   谢玄忍不住将他拉入怀中,低声叮嘱道:“你带着谢临,若出了变故,他或许还有些用。”   楚容靠在他怀中,似乎听到了谢玄那颗因为不安而猛烈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在他耳边响起。   “你....”楚容张了张口。   谢玄闻言紧紧盯着他,眼眸闪烁着希翼的亮光,像是在期盼什么。   楚容微微一愣,最终说了句:“你....小心点,我在城外等你。”   谢玄笑了笑:“知道了。”他牢牢抱住楚容,贪恋的汲取着那温暖的香气,“你也小心一点。”   楚容安静的靠在他怀中。   直到林平出声提醒,谢玄才不舍的放开,临走前,他最后看了楚容一眼,身影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李福泉不敢耽误时间,立马去叫楚逍和谢临了,林平也备马车去了,唯有楚容还站在原地,凝视着谢玄离去的方向。   他收回目光,转身就看见赵如风站在院外偷瞄,见他看过来,赵如风登时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殷勤道:“楚公子,早啊。”   楚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罕见的回了一句:“早。”   *   马车内   谢玄倚靠在座椅上,轻闭眼睛,看似在闭目眼神,其中脑子里都是楚容,他不知道楚容是否已经安全离开,虽说来之前他将大部分的侍卫都留给了楚容,可城门守卫森严,怕是没那么轻易让他们出城。   马车正在往不知名的地方驶去,谢玄也懒得去探究,车外的喧闹声逐渐隐去,他似乎是出了城。   直至马车停下,车夫掀开帘子,道:“大人,到了。”   谢玄睁开双眼,眸中一片冷冽,车夫见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贺兰大人。”   一下车,赵牧就笑盈盈走上前,他神情语态和前几日无异,可仔细瞧,眼中分明有一丝畏意。   赵牧道:“临时在前方搭了个营帐,贺兰大人若不嫌弃,就移步过去吧。”   谢玄懒懒的嗯了一声,营帐内其他几郡的郡守意外都在,看见谢玄,他们脸上闪过一丝古怪。   谢玄神色如常的坐下,道:“赵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攻山?”   “不急。”赵牧道,“等天一黑,匪寇放松警惕之时,我军胜算更大。将士们已经准备好了,天一黑就行动。”   “此次攻山的官兵有几万?”   赵牧老实答道:“一万五。”   谢玄挑了挑眉:“是吗?本官今早听说赵大人留了一部分兵力在城中,这是为何?”   赵牧脸色僵硬一瞬,随即恢复正常:“城中空虚,下官怕匪寇趁机攻城,所以留了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赵大人想的倒是周全。”谢玄语气强硬,“那匪寇已是自顾不暇,没有余力打南平郡的主意,依本官看还是将兵力调回来吧,这样胜算更大一些,赵大人,你说是不是?”   赵牧汗颜道:“是...是。可是......”   谢玄斜睨他一眼:“可是什么?”   “恕下官不能这么做。”   “为何?”谢玄话语间的不满都快溢出来了。   赵牧不语,旁边一位大人却是忍不下去,他一拍桌板,跳起来道:“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些?你到底是何人?”   谢玄眼底闪过一抹惊愕,不知是因为这人的话还是因为他这拍桌子叫板的勇气。   “我是何人?”谢玄眯眼看着他,语气凌厉,“不如你先回答我,你又是哪个找死的?”   那人被他身上散发的气场唬住,反应过来后冷哼一声: “你冒充贺兰大人来这到底有什么目的?”   谢玄:“冒充?”   “不错。”又是一个人站了起来,“昨日赵大人给我们看了京中传来的贺兰大人的画像,你根本不是贺兰大人!你到底是谁?你把贺兰大人怎么了?”   “我看他就是土匪派来的奸细!上次夜袭威猛山,我早就怀疑是有人泄露了消息,不然土匪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动?以前可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没错,一定是他!恐怕这次行动他也早就和土匪通好气了,就等着我们上当呢!”   谢玄听着这七嘴八舌的指责,冷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其他人望着他布满寒意的脸,不由得有些害怕。   谢玄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赵牧,狞笑道:“你就是这么哄骗他们的吗?”   他倒是没看出来这赵牧还有这样的心机,三言两句就把冒充贺兰旭,勾结土匪的帽子戴在了自己头上。   赵牧是如何得知他不是贺兰旭的?谁告诉他的?谢玄脸色沉郁,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你冒充朝廷命官,勾...勾结土匪,本官只是实话实说,”赵牧有些不敢看他阴寒的脸色,“何...何来哄骗一说?”   “本官之所以要调兵回城,就是要捉拿你的同伙了,现城门已封锁,他们是逃不出去的!劝你也束手就擒!”   此言一出,谢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他身上的虎符已被燕雪深拿走了,唯一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就只剩下了.....   “我是谁?你们不是好奇我的身份吗?”谢玄斥道,举起那枚色泽莹润的玉扳指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那玉扳指内刻着谢玄的名号和御制的龙纹。   营帐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盯着那枚玉扳指,不少人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出冷汗,犹豫着要不要下跪行礼。   “别信他!”赵牧心一横,道,“他连贺兰大人都能冒充!一枚玉扳指有什么不能伪造的?皇上如今好好的在燕京待着呢!你冒充贺兰大人不成,现在又敢冒充皇上!好大的胆子!”   谢玄听着他这番话,双眸几欲喷火。赵牧被那眼神看的后背发凉,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今日若是让谢玄活着出去,那来日就是他的死期。   况且薛相已经答应他了,只要临王上位,必不会忘了他的功劳。   谢玄盯着那群已经发懵愣在原地的官员,冷冷吐出一句:“一群蠢货,你们真信他的话?”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信哪边。   有人似乎是觉得不妥,犹豫道:“赵兄,不如我们搞清楚再......”   “你是想袒护这贼人吗?”赵牧瞪了他一眼。   看着他如此笃定的神色,那人原本就犹豫的心彻底了主意,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谢玄面色微沉,正要再开口,赵牧却是迫不及待道:“来人,把这冒充贺兰大人的贼人给我抓起来!”   他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只要动起手来,任谁也别脱不了关系。   谢玄今日必须死在这!   话音刚落,已有羽林卫提剑闯入,将谢玄护在身后。   几十个羽林卫将谢玄护在中间,慢慢往帐外挪去。营帐外冒出数不清的官兵,他们将谢玄等人层层围住,长剑凌厉,刺破天光。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弑君。”   护着谢玄的羽林卫吼道,回应他的却只有兵戈相撞的声音。   谢玄脸色阴寒,事到如今,他哪还能看不出来赵牧的意图,如此迫不及待,铁了心要他死。他怕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扫了一眼赵牧身旁的几位官员,见对方唯赵牧马首是瞻的模样,心中冷笑,他指望不上这群蠢货!   谢玄心中快速盘算着,脚程快些的话,燕雪深最迟今日就该回来了。   赵牧人虽多,武力却远远不敌精挑细选出,以一敌百的羽林卫,他们只要若能突出重围,躲进山里,撑到燕雪深回来就可以。   官兵们前仆后继的涌上来,即便羽林卫身手再好,终是不敌对方的人海战术。越来越多的羽林卫倒下,赵牧浑身血液翻腾,眼看谢玄等人已成了强弩之弓,他按耐不住激动,大声道:“给本官杀了这群匪贼!上!”   剩下的十几人将谢玄护住,企图在重重包围中破开一道口子:“主子,一会你找准机会,快走!”   谢玄一声不吭,身上不知沾了谁的血迹,看上去颇为狼狈,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说走谈何容易?   难道老天爷真要顺薛炳业的愿,让他今日死在这?   在这危急关头,他陡然想起了楚容,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楚容有没有逃走?他现在在哪?有没有危险?   谢玄目若豺狼,散发着危险的幽光,被逼入绝地的一丝悲怆转瞬消散,他绝不能就这样死了,楚容现在应该在城外等他。   他还要去找他。   就在谢玄准备誓死反击时,远处陡然响起一阵仓促的马蹄声,那马蹄声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赵牧不由得脸色一变。   “肯定是燕将军回来了!”身边的羽林卫激动的喊了一声,脸上满是绝地逢生的喜悦。   谢玄眯眼看向来人,马背上那男子周身的轮廓越发清晰,长眉秀目,瞳若点漆,生的玉骨清姿,容色无双。   刹那间,谢玄瞳孔骤缩。   赵牧也着实一惊,想不到还有自投罗网的,待他看清,楚容后面其中一人时,脸上血色尽褪。   林平翻身下马,一把拽下被五花大绑的赵如风,扯下他口中的布。赵如风眼尖的看见赵牧,登时委屈的大嚎:“爹!救我!快救我!”   赵牧在看到那把抵在赵如风脖颈的匕首,险些快晕过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家好好待着呢?怎么跑他们手里了?!”   赵如风闻言愤恨的瞪向楚容,恼羞成怒的回道:“你别这么多废话,快救我!你是想看着我死吗?!”   “把我儿放了......”赵牧眼前一阵发黑,“不然你们别想走出这片林子。”   “放人可以。”楚容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了赵牧一眼。他目光扫到人群中的谢玄,那一刻,谢玄呼吸都急促了些。   楚容抬起头,掷地有声道:“你跟我换。”   谢玄闻言全身血液倒流 ,盯着楚容的眼神炽热如火,他听不到其他的声音,看不到其他人,眼中,耳边尽是楚容。   楚容他竟然特意回来救自己.....他是特意回来救自己的.....   意识到这一点,谢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那汹涌波浪将心底其余情绪冲刷的干干净净,只留下巨大的喜悦将他整个人一隙不留的淹没。   赵牧听见楚容的条件,瞪大的眼珠子都快出来了。他绝对不能放走谢玄,可若不放了他,赵牧担忧的朝儿子投去一眼,面上犹豫不决。   赵如风见他犹豫气的呼吸都不顺了:“爹!你还在想什么!你想让我们赵家绝后吗?”   他陡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叫,林平默不作声的将那匕首往里推了些,很快血珠涌出,染红了赵如风的衣襟。   赵牧沉不住气了,喝道;“住手!我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都别想离开!”   楚容沉声道:“你换还是不换?”   赵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赵如风却是一声比一声凄惨,哭的快晕过去:“爹啊,你好狠的心!娘在天之灵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我们娘俩就化作怨鬼,日日在你床头索命......”   “你就是害死我们的凶手.....”   赵牧心如刀割,脸色越发难看,他扫过楚容等人,对方不过带了几十人马,怎么是他两万兵马的对手?这林里林外埋伏的都是他的人,待换回风儿,就立刻将他们赶尽杀绝,他们逃不掉的。   思虑过后,在赵如风一声声的哭嚎大骂中,赵牧终于松口:“换人。”   林平看了楚容一眼,待得到对方的示意后,挟持着赵如风走上前。官兵们让开一条道路,谢玄在羽林卫的护卫下渐渐走出来。   众人都屏气凝神,生怕对方有什么小动作。   待双方终于靠近时,谢玄忽然疾步走向马背上的楚容,林平猛地将赵如风推过去,赵如风摔倒在地,哀嚎一声,而后被官兵们团团围住。   赵牧立刻下令:“快!把他们给我捉住!”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平拔剑大喊:“主子,快走!”   两道喊声瞬间撕毁平静的场面,楚容伸手将谢玄拽了上来,直到谢玄稳稳落在身后,他一拉缰绳,如箭矢一般飞了出去。   “追!快追!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赵牧声嘶力竭的大喊。   风声急速从耳边吹过,楚容衣袖翻飞,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听到身后箭矢的破风之声,他陡然调转方向,朝深山跑去。   马蹄声紧追不舍,紧接着又是一道道箭矢出鞘的声音,楚容只能凭声音躲避,沉静的眸底浮现一抹焦灼。   直到后背紧紧贴上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谢玄大手拉过楚容手中的缰绳,他一道鞭子狠狠拍下,马儿受惊,嗖一下窜了出去。   猛烈的风声几乎要割破肌肤,身后漫天飞箭,谢玄咬牙把楚容按在怀中,一边跑一边艰难躲避,楚容似乎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   “谢玄?”楚容不确定的叫了一声,他的声音吹散在风中,连自己都听不清。   谢玄却像知道一样,俯身在他耳边道:“我没事。”   两人驱马往山中隐秘的地方钻,连杂乱的树枝割破裸漏的肌肤都毫无知觉,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声音似乎远了些,谢玄忽而紧紧搂住楚容的腰,猛地将往地上倒去。   楚容猝不及防倒在谢玄身上,看着那匹脱缰的马飞快消失在山林杂草间。   谢玄来不及思索,搂着他快速滚进了身旁半人高的草丛后。   几乎是两人刚藏好,下一秒,追兵呼啸而过,朝地上的痕迹追求。   谢玄好不狼狈,身上沾满尘土,脸上还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最严重的是他的手臂后背正在慢慢往外渗血,楚容一言不发的盯着那伤口,微微皱了下眉。   “快走。”谢玄将他拉起来,“不能再跑了,我们找地方躲起来。”   说着,便拉着楚容往更隐秘的深山处跑去。   山间路滑,越往里走湿气越重,索性两人运气不错,发现一处隐蔽的巢穴。   穴口处有破旧发黑的木片挡着,木片上有堆了许多木头乱草,若再继续晃荡下去,那群人迟早会知道自己上当,再折返回来。   谢玄想都没想,就将楚容推了进去,他又找了些遮掩物盖在木板上,完成这一切,谢玄才气喘吁吁的倚在穴内,长舒一口气。他一倚,周围滑滑往下掉土渣。   两人藏在地下,好一会,楚容才适应了昏暗的视野。穴内唯有从木板缝隙渗透进来的一小缕阳光照进,在这黑暗的巢穴中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楚容感到谢玄靠了过来,他想到他流血的伤口,迟疑道;“你......”   剩余的话皆被温软的唇堵住。   谢玄在吻他。   楚容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谢玄已经迫不及待的含住了他的唇,轻巧的撬开牙关,唇舌相缠,热烈又安静的吻着他。他似乎能感受到谢玄的颤抖。   他们紧紧贴在一起,黑暗窄小的穴内只听得到粗重的喘息,令人脸红心跳的唾液交换声,还有那疯狂跳动的心脏声。   许久谢玄才放开他,楚容明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总觉得那双眼睛闪着晶亮的光。   巢穴内响起谢玄低沉的声音:“你受伤没有?”   “没有。”   谢玄松了口气,下一秒又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特意回来救我的?”   楚容沉默了一瞬:“赵如风在我手中,我想你若有危险,应该可以用他换你一命。”   谢玄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他将脸埋在楚容颈间,呢喃道:“幸好你们逃出来了。城门守卫森严,我还担心你们出不去....”他说着抬起头,问,“你们是怎么出城的?”   楚容没说话,谢玄却是很快明白过来:“也是因为赵如风?你怎么绑的他?”   楚容:“........”   谢玄警觉的眯起双眼:“他自愿的?你勾引他了?”   楚容在他怀里动了一下,谢玄立马认错:“别生气,我胡说的。不管怎么着,只要你平安就好。”   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谢玄后怕的抱着楚容,真切感受着怀中这个人的温度,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他忍不住想,楚容今日冒死回来救他,是不是也是对他有感情的?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他?   可他没敢问出口,生怕一旦说出来,美梦就碎了。   谢玄疲惫的闭上眼睛,只要这个人还在他身边,他就可以什么都不奢望了。   “你的伤口在流血。”楚容忽然出声打破这片刻的寂静。   谢玄笑了:“不碍事。”   楚容从身上撕下布条:“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谢玄受宠若惊的转过了身子,心中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你且再忍忍。等燕雪深回来,我们就有救了。”谢玄脸色冷下来,“到时候我一定要把这些人五马分尸。”   楚容帮他包扎后,两个人就靠在一处闲聊,谢玄问起谢临的情况,楚容只道将他们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   外面的天色很快黑下来,虽是夏日,山里的气温却很低,楚容数次听到远处细碎的脚步声和狗叫,有两次搜寻的官兵甚至离他们很近了。   直到彻底安静下来,谢玄轻声道:“赵牧怕是要把山翻个底朝天才肯罢休。”   他声音虚弱了不少,可楚容仍听出了浓浓的讥讽。   “我们会被发现吗?”   有几次那搜寻的狗呜咽着靠近时,他险些以为就要被发现了。   谢玄低喃道:“如果真的要被发现了,我就跑出去将他们引走,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不会有事。”   楚容轻轻闭上眼睛,淡声道:“你就在这待着,哪也别去。”   谢玄的心狠狠跳了一下,无言的抓住了他的手。   “我之前说我要是死了,就把你一起带走。”谢玄忽然道,“是骗你的。”他忽略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将楚容抱在怀里,喃喃道,“我舍不得你死。”   楚容睁开眼,黑暗中他看不清谢玄的表情,谢玄也看不请他的表情,半晌他才听见楚容很轻的嗯了一声。   后半夜气温彻底降下来,两人靠在一起,相互取暖。长这么大,谢玄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可是和楚容在一起,他竟没有觉得很糟糕,反而极其珍惜这命悬一线时的相濡以沫。   没有争吵,没有冷战,有的只是两颗相互依偎,彼此靠近的心。   谢玄心想,此生楚容这样对过他,那便足够了。   楚容闻到空气中血腥的气息,他借着照进洞穴的那一点微弱的月光,看到鲜血已将白色的布条染成了干涸的红色,源源不断的鲜血正在渗出。   “你流了很多血。”他说。   谢玄仍旧说不碍事,可唇色已经发白。   楚容默不作声又撕下一块布料,帮他止血。   谢玄感觉身上越来越冷,似乎是发烧了,他忽然从身上摸出一个东西,递到楚容手中。   那东西沉甸甸的,摸着一股凉意。   “这是?”   “玉玺.....”谢玄有气无力答道,“这东西无论如何不能落在薛炳业手中。若我死了,你带着它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保命。”   楚容眼睫一颤,道:“我不能拿。”   “那你就先替我保管着。”   谢玄不由分说塞到了他手中。   洞穴中又陷入一片寂静。   两人渐渐睡去,等楚容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大亮。他无声看着手中的玉玺,直到谢玄嘶哑的发出声音,问:“外面什么时辰了?”   “下午了吧。”   谢玄:“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伤口隐隐作痛,眼前也一阵发黑,似乎已经烧起来了,若再待下去,说不定真会晕死过去。但谢玄什么都没说,只倚在一旁默默休息。   自己若晕过去,万一楚容跑出去怎么办?他从来不听自己的话......想到这,谢玄精神了些。   楚容察觉到他的异样,摸了摸他的额头,竟是烫的吓人。   外面已经很久没动静了,也没看到搜查的士兵。他看了一眼睡着的谢玄,起身朝穴口走去。   谢玄就像有第三只眼睛似的,一下就醒了过来,他拽住楚容的手腕:“你去哪?”   “出去看看。”   “不许去。”谢玄执怮道。   楚容一愣,怕谢玄以为自己丢下他,道:“我还会回来的。”   谢玄摇摇头:“那也不许去。”   “你发烧了。”楚容抿了抿唇,“这样下去恐怕很危险。”   “你出去也很危险。”谢玄说完,才意识到什么,无精打采的眸中中有了些光彩,“你是担心我吗?”   楚容默不作声。   谢玄却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楚容又道:“外面已经很久没动静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可能是燕雪深来了。我出去看看,总比在这坐以待毙强。”   谢玄死活不同意:“那我要和你出去,你自己出去我不放心。”   楚容拗不过他。   两人从里观察了好一阵子,确定没有搜查的官兵,这才从巢穴中出来。   山中怪石杂木,目光所及处皆被重重叠叠的密林遮挡,谢玄握住了楚容的手,率先走在了前面。   他甚至有心情开玩笑,戏谑道: “一会若是遇到搜查的,你就跑,我留下断后。”   “靠你不利索的腿脚吗?”楚容看着他腿上的伤口。   谢玄:“不碍事,够你逃跑。”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忽听到一阵马蹄声何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楚容忙拉着谢玄躲在了一处草垛后。   两人凝神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远处忽然出现一小队人马,为首那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燕雪深!   楚容眯了眯眼,谢玄却是率先站了起来。   燕雪深一下便看见了,他激动的翻身下马,朝两人跑来:“楚大人!陛下!”   谢玄嗯了一声。   燕雪深单膝下跪,道:“属下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谢玄直接道:“赵牧等人呢?”   “赵牧等人及其叛军已被关入大牢,听候发落。”说着,他又看了楚容一眼,道,“临王殿下和楚公子被臣安置在了城外客栈,都平安无事。”   “你做的很好。”谢玄脸上划过一丝狠厉,道,“薛炳业那边呢?”   “贺兰大人在监视着,他还不知道赵牧已经败了。”燕雪深看了眼他的伤势,楚容看上去安然无恙,倒是皇上......   “皇上你受伤了,还是快些回去找郎中处理一下伤口吧。”   “走吧。”   谢玄彻底松了口气,拉着楚容就要往前走。   就在此刻,变故陡然发生!   一个黑衣人凭空出现,提剑便向谢玄刺去。紧接着周围又出现了一群黑衣罩面的陌生人。   燕雪深面色骤变,立刻拿剑去挡,谢玄有惊无险的躲过一遭。   他面色阴沉,紧紧将楚容护在身后,锐利的眸光紧盯着这群蒙面人。   燕雪深和刺客很快过起了高手。其他侍卫也都和黑衣人厮打在一起,场面一时乱作一团。两方人马势力相当,谁都不落下风,直到燕雪深找准时机挑了那黑衣人的剑,黑衣人躲闪不及,被划伤了手臂。   燕雪深却丝毫不给他机会,举剑就要刺来。   “住手。”   一道沉静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那声音不大,却很难让人忽略,燕雪深朝说话那人望去,惊讶的登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楚容正将一匕首抵在谢玄颈处,谢玄面目狰狞,说话的语气除了难以置信,还夹杂着些许惊愕:“楚容,你做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容却是没理他,对其他人道:“把剑放下,不然我杀了他。”   燕雪深脸色难看的对手下点了点头,其他人只好照做。谢玄原本就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此刻更是惊骇的吓人。   黑衣人摘下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他对楚容道:“殿下。”   那一瞬间,谢玄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黑衣人。   楚容点点头,对燕雪深命令道:“都退后。”   他面容沉静,手上的力气却一点都不含糊,燕雪深生怕伤到谢玄,根本不敢乱来。   两方人马逐渐退到一处空旷的地带,那里早早备好了马,还有一群接应着人。   谢玄盯着那群人马,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莫大的恐慌,他眼底闪过一抹慌乱,又气又怒道:“楚容,你究竟要干什么?”   楚容抿了抿唇,让燕雪深站在原地,不许过来。裴弄等人早已上马,催促道:“殿下,快走吧,我们的人拖不了多久,燕军一会就追来了。”   谢玄闻言身子都凉了半分,他顾不得那把顷刻就能划破喉管的匕首,神色激动的问:“你要走?”   回答他的只有楚容的沉默。他看不到楚容的脸,听不到楚容的声音,唯一感受到的只有那把冰冷的刀具。   谢玄的心彷佛跌倒谷底,他手脚发凉,愤怒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楚容,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不会再背叛我,欺骗我,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身后的人什么也没说。   谢玄心沉了下去,咬牙乞求道:“你不许走!楚容,你现在放下刀,和我回去,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明几个时辰前他还感受着这个人的温度,亲吻他的唇,与他依偎在一起,转眼这个人就拿起刀抵在他的喉管,如此冷漠无情,陌生到他近乎绝望。   楚容还是不答。   谢玄已是双目赤红,掷地有声道:“你敢离开我,朕定让你付出代价!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朕也会把你追回来!”   楚容神色未变,他能感受到谢玄的愤怒和悲伤,身后裴弄再一次催促,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匕首,将谢玄推了过去:“你回去吧。”   裴弄神色一惊:“殿下!”   他怎么能放了谢玄,把这人杀了以绝后患才是!   燕雪深赶忙上前查看谢玄:“皇上你没事吧?”   谢玄不语,他看着楚容翻身上马,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走了,他要离开自己了.....   早在过来的路上,楚容便让手下人丢了马匹武器,只许燕雪深跟过来。眼下援兵未到,他们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楚容!”谢玄慌乱的叫住他,眼中怒意滔天,又惶惶惴惴,他想赶紧说些什么来留住楚容,或是拖延时间。   脑子懵了一瞬,谢玄最后却只听见自己开口问,“你..昨天为什么回来救我?”   他紧紧盯着马背上的男人,一颗心高高悬起,像是绝望的信徒在等待神明的回应,又像是在天真的孩童期待得到那颗甜蜜的糖果。   你到底为什么回来救我?   是不是像我想的那样,其实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其实也没有那么恨我?是不是这样.....   楚容凝视着他,轻轻落下一句:“我只是不想欠你什么。”   谢玄瞳孔骤缩,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悲伤和痛楚涌上他的眼眸,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将他的心击的七零八碎,痛的他喘不过气。   他强压下那阵心痛,死死盯着楚容,恶声道:“今日你敢离开,来日被我抓到,必让你十倍百倍的后悔!”   楚容已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谢玄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楚容余光捕捉到推到动作,抽出裴弄身后的弓箭,对准了他:“不许过来,再敢往前一步,我杀了你。”   谢玄眼中闪着愤怒的火焰,他死死盯着楚容的面孔,目光如怨恨的毒蛇,又如凶恶的虎狼。   “殿下,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裴弄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楚容朝远处望了一眼,收了弓箭,随裴弄等人离开。谢玄看着他的动作,面如死灰。   不,别走.....   他心中小声说着,看着已走出几米远的楚容,他猛地上前一步,愤怒大喊:“楚容——”   扑哧——   利箭破风而来,以锐不可当之势,射进他的胸膛。   身后的人陡然一惊:“陛下!”   谢玄感到胸前一阵巨痛,低头一看,一支箭明晃晃插在自己胸口处。   谢玄疼的甚至不敢呼吸,他死死压住喉间鲜血,再抬头时,楚容已在满目残阳中收箭远去。   他面上血色尽褪,一直隐忍的泪水顺着这流血的伤口一同滑落,身体终于撑不住的向后倒去,而闭眼前的最后一幕竟是楚容决绝远去,从未回头的身影。 第55章   元历八年, 北燕君主谢玄南平遇刺,生死不明。太史令楚容畏罪潜逃,与前楚旧部消失在通州地界, 了无踪影。   同年,右相薛炳业以“昏君当道, 扶持明主”之由, 斥责谢玄篡位夺权,忤逆先皇之命, 宠信男子,有违纲常,以至于惹怒上苍, 民怨沸腾,天降灾祸,其不忍北燕江山葬送此等昏君手中, 于燕京起兵反叛。   左相贺兰旭调遣禁军,镇压叛乱, 燕京烽火四起, 民不聊生。   一月后,乌桓卷土重来,兵临金城,日夜在外叫骂, 金城刺史八百里加急禀报朝廷, 请求调兵支援。   君主昏死,朝廷动荡, 时逢北燕内忧外患之际,风雨飘摇,山河破碎, 贺兰旭别无他法,只能尽力撑着,他在燕宫寻了一空置的宫殿做值房,以免处理公务。值房的那一盏烛火从早到晚亮着,各地的奏报一封接着一封往里送,加上朝中诸位大臣,门槛几乎要被人踏破。   这些人不外乎是寻问谢玄的下落,好奇陛下为何还不归京?   谢玄昏迷不醒,朝中只有贺兰旭一人知晓。此多事之秋,他唯恐陛下遇刺重伤一事传出去,引起恐慌,遂一直瞒着。每逢同僚问起,只得找理由搪塞。   贺兰旭日夜着急上火,发了几十封信问谢玄安康,得到的回答每每都是“仍在昏迷当中”。如今城中已有流言滋生,谢玄迟迟不露面,将士们士气低靡,人心惶惶。   他只能瞒一日是一日,怕只怕纸保不住火,酿成大祸。   这日贺兰旭刚到值房,需要批阅的折子已经堆满桌案,里面大多是地方速报。他叹了口气,如今北燕内乱,各地不安分的土匪流寇浑水摸鱼,趁此时机揭竿而起,好在大多不成气候,都被官兵镇压了下去。   但有也那么一两个起义军不那么好对付的,不仅未被铲除,反而有愈加壮大的趋势。   贺兰旭皱眉盯着手中的折子,这折子乃是江州刺史所奏,称有一伙自称“白云军”的起义兵多次镇压未果,昨日攻破临安,刺史弃城而逃,独留下一城百姓。   贺兰旭从前并未民间这些起义军放在眼中,见状面色凝重了几分,当即下令江州刺史调遣驻军围剿。   说来这江州还是从前南楚的地界,后来南楚被灭,北燕占据了一半的国土,将其划分为几个州,派官员军队驻守。   贺兰旭正想的入神,外头忽传来一阵嘈杂,声音还不小。他起身向外走去,见门口的两个小太监正拼命拦着几位大人。   “贺兰大人说这几日不见客,诸位大人还是回去吧。”小太监为难道。   有人呵斥道:“让开!本官有要事,今日一定得见贺兰大人!”   小太监畏惧的缩了下脖子,瞧着都快哭出来了。   “让诸位大人进来吧。”贺兰旭叹了口气,他望着面色严肃的几人,道,“不知各位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几人都纷纷看向中间的王允,王允双目严厉,语气有些不善:“贺兰大人,边疆动乱,薛相..薛炳业反叛,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究竟为何还不回京?”   贺兰旭:“我不是说了,皇上有其他要事在身。”   王允瞪圆了眼睛:“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比江山皇位还重要?”   “这就要去问皇上了,我只是传达皇上圣意。”   不知谁插了一嘴: “皇上不会是为了.....楚容才迟迟不回京呢吧?”   其他人闻言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楚容随皇上出宫,途中逃走的事,整个北燕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朝廷的缉拿令传的到处都是。皇上迟迟不回宫,也难保许多人这么猜测,毕竟当初他为了楚容杀文人,清朝臣,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贺兰旭脸色微冷,“李大人,怎可妄自揣测圣意?”他看向王允,颔首道,“王大人,若没什么事,就请先离开吧,本相还有许多要事处理。”   王允听着他的“逐客令”,面上有些不悦:“贺兰大人,李大人说的也并无道理,眼下外面都在传皇上被...一个男人蛊惑的连江山都不管了,这岂不正中了反贼下怀?”   “若皇上再不回宫,恐生大祸啊!内有薛贼,外有蛮夷,危难之际,皇上却不见踪影,难道是要看着北燕的江山活生生断送吗?”   这话里话外的指责让其他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王大人慎言啊!”   王允却充耳不闻,慷慨激昂道:“皇上即位以来,将朝堂上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国富民安,江山稳固,此等功绩伟业是不可多得的圣君。他与楚容一事,老夫实则早有耳闻,但那是皇上的私事,便是宠爱一个男子也无关大雅。可皇上为了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还做了许许多多错事,如今连江山也快断送了,老夫真是心痛。”   “如今外头不少人对皇上不满,竟隐隐有支持临王之言,那临王就是个之知道吃喝玩乐的庸才,若江山落到他手中,北燕先祖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我等始终追随皇上,可皇上也不能寒了我们这些臣子的心啊!”   说到最后,他眼眶已微微泛红,其他人也都露出附和的表情,垂着头一言不发。值房内安静如斯,贺兰旭听着王允这一番真情流露的言论,心中大为动容。这王允平时谨言慎行,若不是真着急,必然不会说一番“大不敬”的话。   “贺兰大人。”王允索性豁出去了,强硬道,“你就给个准话,皇上究竟什么时候回京?”   “是啊,都一个多月了。”   “皇上真的能眼睁睁看着江山易主吗?”   贺兰旭环视着那一个个或担忧,或关切的脸,闭了闭眼,心知到这种地步,已经瞒不下去了,他摇了摇头,用无比苍白的脸色说:“皇上...来不了。”   周围人失望的低下头去,王允愣了一下,道:“为啥?”   贺兰旭张了张嘴: “他至今昏迷未醒。”   王允如当头一棒,哑然的看着贺兰旭。   *   通州白石城   床榻上的男子墨发披散,凌厉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苍白,他双眼紧闭,看着比平时多了几分平和。   李福泉关好房门,将问诊的郎中送出去。走到门外时,他又照常问了一句:“徐大夫,我们主子什么时候才能醒?”   徐大夫一听这个就额头冒汗,没有把握道:“公子的伤已无大碍,只是元气大伤,可能还得再等些时日。”   李福泉叹了口气,这个徐大夫是整个南方地界医术最高的大夫。当初皇上中箭,生死不明,找来的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称那箭的位置太过凶险,怕是已经没救了。正当众人不知怎么办时,有人说这位许大夫妙手回春,医术了得,兴许可以治。   几位大夫一边用千年人参吊着谢玄的命,一边催促燕雪深去请徐大夫。   那晚屋里的灯亮了整整一夜,李福泉,燕雪深等人谁都没敢睡,就在外面提心吊胆的站着,生怕谢玄有个什么好歹。   索性这个徐大夫没让人失望,最后保住了谢玄的命。   据他说,那箭再偏几寸射中心脏,就没命了。李福泉后怕的生出了一身冷汗,暗道楚大人可真是好狠的心。   见这公鸭嗓的老人魂不守舍的样子,徐大夫又安慰道:“公子的伤都已经处理好了,肯定会醒的,慢慢等,不要急。”   李福泉心中苦笑,能不急吗?皇上再不醒,就天下大乱了。   待送走徐大夫,李福泉正好碰上从外面回来的燕雪深。这段时间,各地起义闹事的不断,昨日有一伙匪贼在隔壁城闹事,燕雪深闲来无事去了一趟,搞得本地太守诚惶诚恐,认为实在是大材小用。   “李公公。”燕雪深风尘仆仆的走过来,“皇上怎么样了?”   李福泉摇摇头:“还没醒。”他又道,“楚大人有消息了吗?”   “没有。”燕雪深的眼睛黯淡了几分。   回想起谢玄中箭受伤,意识模糊时,唯一一句话竟是“去...追...,让.....朝廷下缉.....拿令,不要...让他离开.....”   他撑着一口气说的有气无力,断断续续,说完便彻底昏死过去。   燕雪深永远忘不了当时谢玄眼中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浓烈的恐惧和悲伤,抓着自己衣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完全看不出是平日里那个杀伐果断,狂妄狠厉的人。   燕雪深纵使派人去追,也是迟了一步,楚容早就没了踪影。他一直在派人搜寻楚容的下落,可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杳无音讯。   说不定早就离开了北燕,燕雪深沉沉的想,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呢?   “贺兰大人每日都来信问陛下的情况,皇上醒了要是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肯定会气死。”   燕雪深抿了抿唇:“如今皇上已没什么大碍,再过几日我便回燕京。外面局面乱作一团,我不能一直待在这。”   “那太好了。”李福泉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燕京城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危险,将军你回去,定会把反贼把的落花流水!”   燕雪深笑了笑,心中却在盘算着薛炳业忽然起兵反叛的事。为何赵牧忽然发难,他是如何得知皇上真实身份的?再者整个南平郡的人都被他们控制起来,薛炳业是如何得知赵牧败了的?仅过了一天就起兵反了,打的贺兰旭措手不及。   种种疑点如乌云一般盘旋在燕雪深心头。   这边两个人各怀心事,另一边床上的男人眼睫轻轻颤动,如即将振翅的蝴蝶,片刻后,谢玄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56章   一年后   江州临安城   昨日街上空无一人, 今日就不少人开门摆摊重新做起了生意,偶有行人步履匆匆,神色紧绷, 只因前几日刚打了一场仗,紧张的气氛还未散去。   这一年临安城不知来了多少波官兵, 均被白云军打了回去。当初白云军进城时, 人们皆以为要不了几日,这群土匪便会被官兵狼狈的赶出去, 哪成想这群大字不识几个,粗鲁至极的匪寇竟然能守住城门,还一待就是一年。   一年前白云军进城, 百姓们都吓得房门紧闭,谁都不敢上街,生怕落在这群杀人如麻的土匪手中。   出乎意料的是, 白云军并未找他们麻烦,就这么战战兢兢的过了几天, 仍旧没等来想象中烧杀抢掠的恶行。   有胆大者直接上街摆起了摊, 毕竟日子还要过,一直不做生意怎么养家糊口?   渐渐的,出来上街的人越来越多,只是人们仍未放松警惕, 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吓得立马回家。就这么过了半年, 百姓们相安无事,这才放下了戒心, 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种地的种地,除了官兵打过来时城里萧瑟了点, 日子过的和以前几乎没什么差别。   正值晌午,东街一茶馆零星坐着几个喝茶的人。   少年百无聊赖的磕着手中瓜子,时不时向外张望一眼,似乎在等什么人。   隔壁桌几人坐在一块闲聊,声音很清楚的就落入他耳中。   “听说前几日薛炳业死了?”那人还叹了口气,“哎,好歹是一介宰相,就这么死了。”   “哼,一个反贼死了有什么好可怜的?”   “怎么说也是差点入主燕宫的人。当时若皇上和燕将军晚几日出现,现在江山在谁手,可不一定呢。”   “你小声一点。”   “怕什么?反正天高皇帝远的,他又听不到。况且这临安城也不在天子手中。”   方才叹气的那人忽然神神秘秘道:“你们可知这薛炳业是怎么死的?”   其余两人摇了摇头,猜道:“难道是被燕将军杀死的?”   “非也非也。”那声音低了几分,还故意拖腔带调,“他啊....”   一旁的少年也被勾的好奇的很,偷偷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薛炳业啊....其实是被自己的亲外甥杀死的。”   少年面色一僵,险些没拿稳手中茶杯。   另一人却是惊叫起来:“被自己亲外甥?谢临?”   天下皆知薛炳业是以拥护谢临登基的名义反叛的,谢临怎么会杀他?   “没错,谢临大义灭亲杀了自己舅舅,还被皇上封赏了呢。”   “嘿,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怎么说那也是他舅舅,还真下的去手。”   “薛炳业打着他的名义反叛,把谢临架在火上烤。听说谢临平日只会潇洒玩乐,花天酒地,万一人家根本不想反,薛炳业此举岂不是弄巧成拙?也怨不得谢临恨他。”   少年静静听着,人虽在这坐着,魂却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直到听到有人叫他,他才恍惚的回过神,看向门外。   一女子正提着菜篮,笑盈盈叫他:“阿逍,回去了。”   “哦哦来了。”楚逍留下一些碎银,起身往门外走去。   往常回去的路上他总说个没完,今日却出奇的安静,垂着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你怎么了?”陈锦云看着他,“脸色这么难看,是不舒服吗?”   楚逍对上那双温柔关切的眼睛,立马摇了摇头,“我没事。”他按下心中情绪,故意露出顽皮的笑,“锦云姐姐,这次买了什么菜,又要给兄长做什么好吃的?”   陈锦云白皙的脸上浮现一抹绯红:“是给大家做的。你个小馋鬼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不理你了。”   楚逍立马晃着她的手臂撒娇:“好好好,是我胡说,锦云姐姐不要生气。”   待两人回府,路过正厅时,恰好碰到里面的人出来。   陈锦云微微行了个礼,裴弄笑道:“锦云姑娘买了这么多菜,是要亲自下厨?看来今日又有口福了。”   “又出去了?” 裴弄身旁的那男子开口道,“不是和你说了,买什么让厨房的伙计去就行,姑娘家的少去外面走动。”   陈锦云嗔怪:“厨房的伙计挑的鱼不好,还不如我自己去。”   “陈兄你就少说两句吧。”裴弄知道他心疼妹妹,打趣道,“人家出趟门你也不让,以后嫁人了,看你留不留的住?”   陈锦云的脸唰一下红了,陈实则是憨厚的笑着。   “你们在说什么?”一道极为好听的男声响起。   那人不疾不徐的走出来,面如白玉,秀美无双,正是消失已久的楚容。   陈锦云看见他脸似乎更红了,磕绊的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便娇羞的跑开了。楚容却是一点也没察觉到陈锦云的异常。   楚逍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都半年了兄长还没发现锦云姐姐喜欢他。   一年前,他们从南平郡逃出来后就离开了北燕,隐姓埋名藏在西陵边界的一座山中。没过多久北燕纷争四起,各地起义不断,官府都自顾不暇,他们深觉这是个好机会,便打算回楚地静待时机。   陈实兄妹便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的。   彼时他们被一伙匪盗包围,怕引人注意,人手带的并不算多,陈实路见不平,带着白云军救了他们。   白云军这名字听着文雅,里面却都是一伙凶狠粗鲁的亡命之徒,陈实相貌端庄,品性温厚,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如麻的土匪头子,偏偏白云军对他唯命是从。   陈实一路护送楚容等人到江州,当时官府开始镇压各地趁机作乱的起义军,白云军自然也受到了围剿,为了报答陈实的恩情,楚容帮他们攻下了临安,有了安身之所,他们总算得以喘口气。   以临安城为据点,楚容等人便在此安顿下来,休养生息,屯粮买马。这一年,不少土匪流寇仰慕白云军的名声,前来投奔。陈实十分感激楚容的帮助,他是个实在人,谁对他好,他便掏心掏肺的对人家更好。   纵是后来知晓楚容的身份和打算,陈实也没有丝毫犹豫,反而任劳任怨心甘情愿的跟着他。   这一年若不是楚容,他们无论也守不住临安。陈实打心底敬佩这个人的魄力与谋略,胆识与远见。   吃饭时,陈锦云为楚容盛了一碗萝卜鲫鱼汤:“楚公子,上次你说这汤有点咸,这次特意做淡了些,你尝尝。”   楚容道了声谢,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楚逍在一旁道:“兄长,锦云姐姐为了能买到新鲜的鱼,一大早就起来了呢。”   楚容闻言道:“辛苦锦云姑娘了。”   陈锦云:“楚公子客气了。”   裴弄扑哧笑了出来:“咱们主子都改口不叫陈姑娘,叫锦云了,你怎么还如此见外,还叫楚公子呢?”   陈锦云愣了愣,不好意思看了楚容一眼:“那我...应该叫什么?”   “楚哥哥,容哥哥,阿楚,阿容。”楚逍顺口溜似的说道,“锦云姐姐想怎么叫怎么叫。”   “这...不太好吧。”陈锦云脸颊又开始泛红。   楚逍却是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喜欢陈锦云,有心撮合她和楚容。   楚容看着陈锦云无措的模样,出声道,“你们不要闹她了。”   “哪闹了?”楚逍哼道,“兄长,你说锦云姐姐叫你容哥哥好不好?”   楚容微微一愣,陈锦云急道:“阿逍,不要说了.....”   楚容自然不会让一个姑娘下不来台,道:“都可以。”   楚逍得意的朝陈锦云使了个眼色,还煞有其事道:“这么叫多亲密啊。”   楚容吃着菜看上去没什么反应。而陈锦云脸红的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用过饭后,楚容和裴弄,陈实等人进了书房。   他们在临安城待了已有一年了,眼下薛炳业已死,乌桓不是北燕的对手,待他们一撤军,朝廷必倾尽全力处理剩下几股顽固的起义军。   陈实有预感,他们不会在临安城待太久。   “殿下,你真的决定了?”   “嗯。”楚容点头道。   裴弄的心一下跳了起来。   自从离开楚国那天起,他没有一日不想着复国。当初他拿着楚容给的密诏,带着两万精兵隐于山林,一待就是三年。如今四年已过,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心情不可谓不激动。   陈实见状也急忙表态:“我愿意跟随大人。若您不嫌弃我手下那群人蠢笨,我们也愿意出一份力。”   与其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土匪头子,他宁愿轰轰烈烈的干一场,输了大不了就是丢了这条烂命,不枉此生。   更重要的是,他对楚容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在他看来,自古能做大事的人无不外乎像楚容这样,有胆略,有才能,风雪压催,淡然处之。   楚容笑了笑。垂眸道:“不过我们速度要快一些,乌桓撑不了多久,留给我们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本以为薛炳业和乌桓足够北燕万劫不复,他有时间在谢玄处理好内忧外患前行动,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谢玄。   想到那个人,楚容眼神有些波动。   一年前谢玄回京,没多久薛炳业就狼狈逃出了燕京,在京南一带与朝廷展开拉锯,与此同时,乌桓欲攻打金城,金城刺史带领城中百姓坚守百日,等到了救援。   北燕内有反贼,外有蛮夷,虎狼环伺,谢玄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将残局收拾妥当。   据悉,他已调兵北上,准备彻底歼灭乌桓一族。   待乌桓被逐出北地,下一个矛头恐怕就是流窜在各地的匪寇了。   几人正在商讨接下来的事宜,门口忽有人敲门,紧接着是女子温柔如水的声音:“哥哥,是我。”   陈实下意识看向楚容。   楚容点点头。   陈实便道:“进来吧。”   陈锦云捧着托盘,看上去很是吃力,陈实急忙接了过来。   “夜深了,哥哥你们说了这么久也渴了,喝点甜汤吧。”   裴弄拿了碗分给众人,那边陈锦云已经盛好了一碗递给楚容:“楚公子......”   她喊他的语气带着女儿家的羞涩,还有些紧张,楚容面不改色的接过,客气道谢。   有人开玩笑似的说道:“陈姑娘,怎么只给殿下一人盛?我们的呢?”   另一人立马道:“你也像殿下那样长得俊俏吗?胡子拉碴的,姑娘们谁愿意靠近?”   “去你的!长得跟坨屎一样。”   裴弄看不下去:“你们有完没完?还有姑娘在呢。”   “陈姑娘不好意思啊,我这人说话粗。”   陈锦云咬着下唇,轻轻摇了摇头:“我先出去了,各位慢慢喝。”   她向楚容投去一眼,而后飞快跑了出去。   裴弄等人还在嬉笑大闹着,楚容缓缓放下手中的碗,走到临窗处,天上一轮悬月散发着清幽的光辉,照的地上几株翠竹树影婆娑。   已经一年了.....   一旦他迈出那一步,来日势必会与谢玄相见,到那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想到离开时,谢玄那宛如恶鬼般的嘶吼,楚容垂下眼帘,眸底流动着汹涌无言的情绪。 第57章   燕宫   殿内空旷寂静, 即便点了灯也昏暗一片,桌案后坐着一个男人,烛火摇曳, 为他俊美的容颜笼了层柔和的暖光,即便这样, 那张脸依旧冰冷骇人, 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门口忽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李福泉提着一个食盒进来, 轻声道:“陛下,柔妃娘娘差人送来了桂花莲子羹,陛下要不要尝尝?”   谢玄头也不抬, 冷道:“拿下去。”   “是。”李福泉瞟了他一眼,迟疑道,“天快黑了, 陛下今晚要去哪位娘娘宫里歇息?奴才好提前打个招呼。”   “哪也不去。”   “是。”   李福泉心中叹气,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他一出来, 一位打扮俏丽, 美眸秀目的女子立即凑上前,道:“李公公,陛下说什么?”   李福泉苦着脸道:“柔妃娘娘,不是奴才不帮你, 陛下说他今晚哪都不去, 您还是回去吧。”他晃了晃食盒,“就连这个陛下也没留下。”   被称作柔妃的女子气恼的揪了下手帕, 嗔怪道:“陛下都多长时间没进后宫了?他难道不想我吗?”   李福泉违心道:“陛下自然是想的。只是事务繁忙,待过段时间,得空了自然回去看娘娘的。”   “哼, 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李福泉哑口无言,只得赔着笑脸,说了许多好话才将人送走。   待柔妃走远,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道可真难伺候。   半年前,有官员向谢玄提及纳妃一事,提议宣礼部早就挑好的那批秀女进宫。这位柔妃娘娘便是其中一位,平日最爱争风吃醋,很是闹腾,李福泉每日应付她应付的心力交瘁。   皇上一句哪也不去,他背后不知要说多少好话赔多少笑脸给这位柔妃娘娘。   想到谢玄,李福泉神情黯淡下来。   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谢玄整个人就变得阴沉沉的,性子比往常还要暴戾可怖,残忍嗜杀。   薛炳业伏诛那日,他不顾朝臣劝阻,将鞭尸后的不堪入目的尸体挂在城楼上示众,同党以及薛府全族几百口人全部问斩,西市断头台上的血流了三天三夜,把石头都生生浸红了。   有人为薛炳业的女儿及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求情,被谢玄以同党之名拖出去乱棍打死。据说行刑那日,婴儿啼哭不止,薛婉宁大骂谢玄,自己带着孩子撞死在了刀刃上。   在场的人无不扼腕叹息,有孩子的女子更是哭红了眼,说谢玄冷血,连个婴儿都不放过。   谢玄得知后,又差人拔了薛婉宁和那女人的舌头,丢到菜市场上喂狗。   跟随薛炳业造反的叛军,活下来的有几万人,全被谢玄下令活埋。   种种行径手段,连贺兰旭都为之心惊,其他人也是不敢言语,觉得如今的谢玄极为可怕,连民间都在偷偷骂他是个暴君。   李福泉贴身侍候谢玄,是最能感受到他变化的。   以前皇上虽然脾气也不好,好歹会骂会笑,像个活人,如今别说笑了,话都不会多说几句,时刻阴沉着脸,看的人心里害怕。   他以前还会插科打诨在谢玄面前拍拍马屁,表表忠心,逗人笑笑,现在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这样。   李福泉对性情大变的谢玄心有畏惧,还夹杂着一丝不敢言畏的心疼可怜。   好几次,他看见谢玄深夜一个人坐在殿里喝闷酒,偌大的宫殿,衬得那身影有些孤单可怜。   谢玄时常前一晚喝的酩酊大醉,第二日再爬起来去上朝处理政务。那不苟言笑,神情冰冷的模样和昨晚那个醉醺醺的酒鬼相比,简直判若两日。   如今一年已过,谢玄已经不再嗜酒,也从未再提起过楚容,就连那串极其宝贝的檀株也摘了下来。   谢玄锁了楚容以前住的地方,扔了他用过的所有东西,不许任何人提起楚容,像是要彻底把楚容存在过的痕迹清除。   有一次一个小太监仅仅提了“兰池宫”三个字,谢玄就神情骇人,暴怒的将宫殿里砸了个稀烂,他恨的双目发红,胸膛起伏不定,像是要吃人一般。   细算来,谢玄已有一月没进后宫,李福泉多次委婉提醒,他才勉强去了其中一位妃嫔宫里坐坐。   那位妃嫔胆小,看见谢玄就害怕。每次谢玄来了就说两句话“参见陛下。”,“恭送陛下。”,行完礼,再奉盏茶,往旁边一坐,两个人互不打扰,任务就算完了。   后来这位妃嫔学聪明了些,借着给谢玄做了糕点的理由去催小厨房,一催就是大半天,谁也看不见谁。   若说满宫嫔妃他看的顺眼的一个,就属眼下这个了,不像其他人爱撒娇哭闹,动不动就贴上来,烦人的很。   这晚,谢玄照例坐了半刻钟,就偷偷回金銮殿了。   另一边,柔妃得知谢玄今晚去了静妃那里,气的发了好大一统脾气。   “皇上都去她那里几次了?!这个静妃使了什么狐媚手段?”   “皇上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来找我?”   侍候她的宫女道:“娘娘别生气。”   “我能不生气吗?本宫都一个月没见皇上了!这次去了静妃那里,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后宫了!不行,我得想个法子让皇上来我这。”柔妃说完,看向宫女,“你在宫里这么久了,可知皇上喜欢什么?”   宫女摇了摇头。   柔妃冷笑一声:“就知道靠不上你。”   宫女咬着唇:“奴婢虽不在皇上身边伺候,却知道皇上之前十分宠爱一个......”   “一个什么?”   “一个男子。”宫女怯道,“叫楚容。”   柔妃一愣,猛地想起来进宫前传的沸沸扬扬的传闻。民间都说谢玄极为宠爱前楚太子楚容,只是后来那人好像跑了。   “那楚容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他。”柔妃问。   “奴婢不知,但听宫中见过他的姐妹说,是好看的。”宫女道,“但肯定比不过娘娘貌美。”   柔妃心中得意,不自觉笑了出来:“那这人定是有些狐媚功夫。不过我还真有点好奇他长什么样子。若是长的不好看,皇上会那么喜欢吗?听说谭家姐姐见他一次,便被迷住了。”   她心中好奇,差人暗地里去寻楚容的画像,只可惜宫里有关楚容的一切都被处理的干干净净。   不仅如此,燕京城里流传的有关楚容的话本,画册,歌谣,淫曲都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皆因一年前,谢玄下了禁令,谁私底下敢偷传,直接拉去问斩。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年楚容在宫里时,谢玄曾差画师画过几幅美人图,有一副画的不好,画师便留了下来。   柔妃迫不及待的打开那画像,见那男子眉黛青颦,面如芙蕖,一双眼眸沉静如水,又带着点冷冽霜意,看的人心神荡漾。   “这确实.....”柔妃一时说不出话,将画像丢到一旁,嘟囔道,“难怪皇上这么喜欢......”   她说完,又忍不住拿过画像看了一眼。   “这个楚容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   “殿下,来信了。”   裴弄推开书房房门,从竹筒中抽出细长的纸条交到楚容手中。楚容放下笔,低头扫了一眼,便用烛火烧了。   “怎么了?”裴弄诧异,“那蛮人说什么了?”   “想让我们帮他们解困罢了。”   “哼,这群龟孙子当初出卖了您,如今还好意思像你求救。要我说,当初殿下你就不该帮他们。”裴弄道。   “互相利用罢了。”楚容道,“若没有他们分散在北边牵制燕军,我们不可能在临安城待这么久。”   “那现在殿下是决定不帮他们了?”   楚容摇了摇头:“帮不了了。先前乌桓还能浑水摸鱼,占些便宜,如今北燕内乱已平,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裴弄心知那个“他”是谁,当日楚容放走谢玄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就算楚容说不想欠他,放了他一马,裴弄也还是觉得可惜,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把谢玄杀了报仇泄愤。   这一年,谢玄的种种手段他们都有所耳闻,当日放了他,实在是为今日埋下了祸根。   想到这,裴弄欲言又止的看了楚容一眼。   楚容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裴弄抿了抿唇,问道:“若以后谢玄落在我们手中,殿下你会杀他吗?”   楚容一顿,手中的毫笔落下的那滴墨水,顷刻落在宣纸上,晕成一片。   “会。”楚容声音无波无澜,却透着一股坚定,“我会亲手杀了他。”   他回过神,道:“让你准备的事怎么样了?”   裴弄立马正色道:“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好,明日就走。” 第58章   是夜, 草木瑟瑟,晚风清凉。   万籁俱寂的夜里,除了草丛间的蛙叫虫鸣, 便只剩下城墙阵阵吆五喝六的说笑声。   守卫们聚在一块,打出早就备好的酒菜, 一边吃, 一边讲着猥琐的荤段子。   “你们几个能不能去别处吃?”近处正站岗的守卫闻着烧鸡的香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嘿, 就在这吃怎么着了?”里头的大胡子狠狠咬了口鸡肉,道,“要不你也过来吃点?反正长官又不在。”   “我不去。”守卫义正言辞的拒绝, “看长官回来,不罚你们。”   “格老子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跑哪偷懒去了, 老子凭什么不能快活?”大胡子唾沫横飞,滔滔不绝道, “就你们几个傻子, 还在那站着白白喂蚊子,真他娘死板!我在这站岗站好几年了,什么事也没有。就这破地方,谁能看得上?他们当官的在被窝里舒舒服服搂着女的睡觉, 老子在这给他喂蚊子看门, 真他娘操蛋,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吃点喝点!”   有几个人被他说的心动, 也纷纷离开岗位,跑过来。   “虎哥,给我吃让个座呗。”   大胡子屁股一挪:“来来来, 都坐,别客气。”   方才被怼了一通的守卫站了几个时辰,见大家都过去,心中痒痒,也想过去歇会,可又拉不下脸。   谁知大胡子道:“豆芽,没你位了,反正你也有骨气,看不上咱们这种偷懒的滑头,就辛苦你在那替兄弟们看着。”   说罢,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被叫做豆芽的守卫涨红了脸,他身子比常人瘦了些,便被起了豆芽这个绰号,每次听到两字,他就又气又怒,羞愤道:“哼,求我我都不求,谁稀罕?”   众人围坐一团,说说笑笑,大胡子坐在那一个劲的讲自己听来的荤段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一个个跟撒欢的猴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大胡子再往豆芽那边看时,发现人竟然不见了。   “豆芽菜人呢?”   “不知道啊刚才就没看见。”   “哈哈哈哈偷懒去了吧。”   大胡子哼笑一声,醉醺醺站起身,朝豆芽菜方才待的地方走去。   “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没看见?”   他说着,往城墙下一瞥,见那躺着一个姿势奇怪的人,看身形和豆芽菜很像。   大胡子当即醒了大半,他瞪大眼睛,仔细一瞧,果真是豆芽。   他惊恐的睁着眼睛,维持着生前最后一幕的神情,身下一滩血,最刺目的是脖颈间充血的勒痕。   大胡子心道不好,刚要叫人,一支箭却飞速穿过喉咙,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生生卡住。   直至他轰然倒地,才引起其他人注意。   剩余人个个脸色大变,唰一下站起来,却发现前方一片漆黑的草丛,冒出无数火光,明明亮亮的映在眼底。   “不好!”其中一人反应过来,尖叫城划破寂静长夜,道,“快去禀告长官,他们要袭城!”   *   这段时间朝中诸事繁多,最令谢玄头脑的一件不外乎是立后一事。   当初秀女进宫,谢玄依次封了位分,却并未提及封后一事,是以皇后的宝座至今空着。如今反贼已除,蛮夷投降也指日可待,局面渐渐安定下来,有人便操心起了皇上的家事。   若是一年前,朝中各位大人提及后宫之事,谢玄必是三推四阻,如今却极好说话,轻易便答应了秀女进宫一事。   不少人很是欣慰,暗道这楚容果真是个祸患,不知用什么妖术迷惑了皇上。先前他在时,皇上为他罔顾礼法,差点断了北燕皇室的血脉。如今人一走,后宫充盈,妃嫔众多,指不定哪天就为北燕诞下一位小皇子。   本以为立后一事,皇上也会爽快应下,谁知谢玄却推脱说改日再议。   晚上,李福泉照例问谢玄去哪宫歇息。据上次从静妃那里回来,已过了半个多月。   谢玄想了想,决定还是去一趟,省的前朝听到什么风声,又是一桩麻烦事。   太监在前面打着宫灯引路,谢玄经过御花园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舒缓的琴声。   他脸色微变,愠道:“是谁在这弹琴?”   李福泉心漏了一拍:“奴才也不知道。”   自从楚容走后,他从前用过的那把“风吟”都被砸了,因着这层缘由,皇上如今看见琴就厌恶至极。   果不其然,谢玄皱了皱眉,朝琴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拐过石子路,便看到一座凉亭。亭子四周挂着白色的薄纱,只依稀辨得里面坐着一人。那人姿态纤瘦,一身白衣,黑发倾泄,正缓缓拨动着面前的古琴。   李福泉觉得看穿衣打扮,背影身量,竟和楚容有几分相似,只是隔着纱帐,看不清是男是女。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去偷瞄谢玄的脸色,果不其然,已是阴沉的可怕。   谢玄大步走过去,掀开白纱,一双眼如杀人的刀子,直勾勾盯着那人。   在看清那人的长相时,谢玄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可怖来形容了,他双眸迸发出寒光,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恨不得把眼前的东西绞成碎片。   李福泉倒吸一口凉气,离得远了,只觉得身量像,这么一看,容貌竟也有一两分类似。   那男子抖着身子站起来,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脸上做出一副娇柔媚态,道:“见过陛下。”   谢玄冷冷开口:“你是谁?”   “回皇上,小人乃是宫外的琴师,奉命来为柔妃娘娘演奏。途经此地,进来歇息,忍不住弹了一曲。打扰了皇上,小人该死。”   他说完垂下眼去,看着和楚容又像了几分   亭中一片寂静,正当琴师诧异谢玄为何还不说话时,他却忽然走到了自己面前。   琴师心中窃喜,然而下一秒,他被谢玄狠狠捏住下巴,被迫仰起头。   “你确实该死。”谢玄声音宛如恶鬼,回荡在琴师耳边,“谁准你顶着这样一张脸出现在朕面前?”   琴师看着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心中一惊。他感觉自己的下巴要被那只手捏碎,眉宇间浮上丝丝痛楚。   “皇...皇上...”   谢玄嫌恶的推开他,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冷道:“拖下去,划了他的脸。”   琴师面色骤变,哭求道:“皇上,皇上饶命啊!”   柔妃不是说皇上看见他一定会喜欢吗?怎么会这样?   谢玄哪能看不懂他的心思,阴骛道: “你长的像谁不好?偏偏像朕最厌恶憎恨之人。朕今日不杀你,就已是格外开恩。还不快滚?!”   侍卫急忙将吓傻的琴师拉了下去。   谢玄心中怒火翻涌,他恶狠狠的盯着那把琴,哐一下砸了出去。琴身碰到石柱上,摔下来时裂成两半,连带着琴弦也绷断了。   他看着断掉的琴弦,双手微微发抖,早已结痂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众人看着他眸中翻涌的恨意,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第二日,柔妃听说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琴师死了,登时吓了一跳。   “怎么会死了?”她惊讶道,“难道说话不规矩,得罪皇上了?”   宫女摇了摇头道:“听说他还没说话,皇上就大发雷霆,让人拖出去要划他的脸,整张脸没一处好的地方,肉都被翻出来了,那琴师掉了块肉,活活疼死了。”   “别说了。”柔妃脸色惨白一片,“不是说,皇上很宠爱楚容,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火。”   她还想着将那琴师送到皇上跟前,讨皇上开心,让皇上多喜欢自己一点,没想到会成这样.......   万一皇上怪罪自己,柔妃身子一软,差点晕了过去。   短短一上午,几乎整个皇宫都知道,皇上昨夜处死了一个和楚容长得相似的琴师,活生生扒了他的脸皮。   这是有多恨楚容,连和他长得像的人都要划了脸,杀了泄愤。   不少人揣测,若来日楚容真落到皇上手中,可以预想下场有多凄惨。   随着边境得胜的消息传来,这桩琐事很快被众人遗忘。   元历九年,北燕大败乌桓,谢玄下令不放过任何一个乌桓军。燕雪深将落荒而逃的乌桓残兵赶尽杀绝,乌洛布穷途末路,自刎而死,曾经称霸草原的神话就随着他的死去消失在风中。   北燕虽损失惨重,但一年来盘旋在这个国家上方的阴云终于消散,百姓们无不载歌载舞,庆祝这一喜事,朝中也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不等众人高兴太久,江州曲阳城被一群土匪攻陷的消息传来,引得朝野震惊。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此事,唯一人安静的站在原地,极为引人注目。   此人身穿朝服,神色不复以往的张扬嚣张,反而带着几分阴郁,正是许久不见的谢临。   当日谢临一剑杀了反贼薛炳业,平叛有功,谢玄嘉奖无数,按理说谢临这个年龄,是时候离京前往自己的封地了,可谢玄绝口不提此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放着谢临,与其将他赶去天高路远的封地,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   谢临也不提封地一事,他知道谢玄容不下他,指不定哪日就要找借口除掉自己,因此极为规矩本分,每日按时上朝点卯,和以往那个混世魔王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朝堂上,谢玄听着江州刺史上奏的信报,怒火冲天。   这一年,各地土匪流窜,趁机作乱,他早有耳闻。本来打算料理完乌桓一事,派兵镇压,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谁知这群土匪倒先出手了。   “一群土匪,他们还能翻了天去?能拿下一座城?守城的兵都是摆设吗?!”   “陛下有所不知。”兵部侍郎出列道,“这伙土匪有个称呼,叫白云军。他们狡猾的很,先前各地围剿匪徒,就这个白云军负隅顽抗,还拿下了临安城。这一年,江州刺史潘与安多次带兵收复未果,谁知他们胆大包天,又趁曲阳不备,趁夜偷袭.......”   “够了。”谢玄冷眼道,“一群废物,玩忽职守,死不足惜。”   兵部侍郎额上冒汗,不敢说话了。   谢玄并未将这群匪寇放在眼中,沉着脸道:“告诉潘与安,朕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拿不回临安,曲阳二城,他提头来见!” 第59章   天幕出现了第一缕阳光, 金乌升起,曲阳城还弥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血腥,城中尸体随处可见, 血流成河,似乎还昭示着昨晚那场战斗有多么激烈。   进城后, 楚容顾不得休息, 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接下来的事情。裴弄尚未从昨晚的激战中缓过来,他整个人兴奋到战栗, 握着剑的双手都微微发抖。出发前他还担心不能拿下曲阳,没想到,他们第一场战就打的如此顺利, 这给了他极大的鼓舞和自信。   明明累了一夜,他却毫不疲倦,水都没喝一口, 又马不停蹄的按照楚容的吩咐去清点人数,粮草, 安排城中防务。   直到深夜, 楚容的书房还亮着光,期间陈锦云进来送了一次糕点。   吱呀——   听见门响,楚容以为是陈锦云又折返回来,抬头一看, 是黑着脸的裴弄。   “你怎么了?”楚容道。   裴弄愣了一下, 而后摸了摸脸,疑惑道:“很明显吗?殿下。”   楚容点头:“嗯, 全写在脸上了。”   裴弄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接着面上闪过一次怒意:“还不是那些土匪!属下今日巡城时,他们竟然在抢老百姓的东西, 亏得陈实给拦下来了!这群匪徒没得逞,最后跑太守府搜刮了一通,结果那当官的把值钱的都卷跑了,他们没找到什么好东西,在大街上破口大骂,一点规矩也没有!”   “随他们去吧,只要不闹事便可。”楚容淡淡道,“他们是土匪,不是军人,出了力,必然想要些好处。明日给他们每人发点银钱,别让陈实夹在中间为难。”   裴弄愕然道:“殿下,我们自己手头下的兵都没有,凭什么给他们发?我们又不欠他们的,要不是殿下你,这群土匪早被官兵杀光了,哪还能活到今天?”   楚容抬眸扫了他一眼。   裴弄立刻低下头去,不情不愿道:“好,我知道了。”   “这次立功的将士们也一并行赏。”   裴弄闻言露出笑意:“是!”但仍旧有几分愤愤不平,“依属下看,陈实就不敢管他们!他就是太重情谊了.....”   白云军原来的匪头子其实并不是陈实,而是一个叫马赦的人。一年前,陈实兄妹落入白云军手中。马赦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见陈实学识渊博,是个聪明人,有意结交拉拢。   陈实屡次用自己的妙计帮白云军摆脱官府追剿,与马赦的关系越来越好,俨然快成了白云军的“二当家”。在一次围剿中,马赦不幸重伤,临死前将白云军托付到了陈实手中。   陈实心地良善,不好推脱,自那以后就成了一群匪徒的头子。他与白云军相识不过半年,威望却极高。陈实也不负众望,在官府日益的镇压中,白云军成了唯一存活下来的起义军。   在裴弄看来,这群粗俗野蛮的土匪和温和的陈实压根不是一路人,偏陈实重情义,无论如何也不愿抛下白云军。   “前几日,陈实来找过我。”楚容忽然道。   “哦?他找殿下做什么?”   楚容看了他一眼,道:“他想让白云军也进军营。”   “不行!”裴弄反应激烈,“殿下你可千万不能答应!他们毫无规矩,不服管教,进了军营怕是要天天闹事。”   “我还没应下。”楚容道,“但不好拂了陈实的面子.......”   裴弄皱眉: “难道真要把他们弄进军营?”   “这只是陈实的想法,想必白云军还不知道。他们素来散漫,真要让他们去参军,不见得会答应。”   裴弄松了口气,要真让那群大刀耍横的家伙进了军营,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他这才想起正事,想楚容汇报了一通军务。   “嗯。”楚容盯着桌上的地图,道,“你准备好,我们不多留,过两日边走。”   裴弄诧异:“殿下,为何这么急?大伙刚打完仗,还想好好休息几日呢。”   “来不及了。”楚容解释道,“曲阳沦陷,朝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日便会派兵来围剿。我们必须在那之前离开。”   “去哪?”裴弄追问。   楚容目光落在地图上某处,一时没说话。   第二日,裴弄在军中论功行赏,就连白云军也拿到了赏银。刚打了胜仗,现下又有了赏银,是以大伙都高兴的很。   “哼,一点小钱就把他们高兴的。”   树荫下聚着几个人,说话的那个体型高壮,宽脸粗眉,透着一股凶狠。此人名叫田荣,是白云军的二当家。   田荣一出声,他的狗腿李三也紧跟着道:“就是,三瓜两子的,打发叫花子呢?!”   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道:“放以前,这点钱还不够爷爷喝酒的。真操了。”   “你就别提以前了,现在的当家人都不是马哥了。”   李三冷笑一声:“一个小白脸现在都敢爬我们头上了,马哥为什么让他来当我们老大?最气人的是,现在白云军都听他号令,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另一人接着道: “荣哥,你说马哥是不是死的时候脑子不清楚,糊涂了,怎么把白云军交到一个外人手上?要给也是给你啊。现在好了,我们一群当土匪的,不让抢,也不让偷,干脆都金盆洗手,各回各家算了。”   从李三说话的那刻起,田荣的脸色就有些奇怪,等那人说完,他的脸色已是无比阴沉。   田荣一脚将那人踹出去,其余人见状都识相的闭上嘴,躲到一旁。   他眼中淬满怨毒,自从马赦把白云军大当家的位置交给陈实的那天起,他就没有一天不怨恨。七八年的兄弟还比不上一个认识了半年的外人?现在陈实做了大当家,越来越多的人不把他当回事,就连一个小瘪三都能嘲笑他。   他握紧拳头,无比怀念以前被人尊敬,威风凛凛的模样,总有一天,他会从陈实手中把白云军抢回来,让所有人知道他才是白云军的大当家!   *   楚容留了部分兵力看守曲阳,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撤离。   已经走出很远,裴弄还时不时往后看一眼,心中有些不安。   “别操心了。”陈实看出他的顾虑,放慢马匹的速度与他同行,“大人已经安排妥当,只要他们不开城门,没那么容易失手。自古以来,都是守城容易,攻城难。与其担心他们,还是先担心我们自己吧。”   裴弄闻言,笑道:“你这是安慰我还是成心给我添堵呢?”   陈实笑了笑,心中却并没有那么轻松。   临安,曲阳二城相继被拿下,朝廷的军队恐怕不日便会来讨伐,他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宛平地理位置特殊,是整个南方重要的交通要塞,说是江州的咽喉都不为过。燕军南下必途径此地,若能拿下此城,将燕军阻挡在宛平以北,不仅可以解曲阳之忧,还能将整个江州探入囊中。   棘手的是,宛平有上水拱卫。两城互为唇齿,互相支援,一旦其中一方有难,另一城必出兵相救,一旦他们被夹击,便毫无胜算。   楚容选了个地势高的地方驻扎军队,又派斥候去侦察情况。   裴弄等人为先打宛平还是上水吵的面红耳赤。   “先打宛平,我们拼命全力赌一把,万一成了,上水不足为惧。”   “不行,打仗岂非而戏!”另一人脸红脖子粗的反驳,“还是先打上水,切断他们的援军,解决后顾之忧。”   “这样一来,宛平定会提高警惕。不如兵分两路,同时.......”   “不行!”裴弄想都没想,道,“眼下兵力有限,不能分兵。”   他们将一部分人留在了临安曲阳,现如今手上只有三万兵力。宛平自古以来就是战略要地,守备森严,城中驻军只会多,不会少,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陈实看了眼楚容,方才楚容没说一句话,莫非是已经有主意了?   “大人。”他道,“你的意思呢?”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望去。   “我还没想好。”楚容坦然道。   众人傻了眼,原以为楚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想却是和他们一样没个主意。   “那...可怎么办才好?”一位副将悻悻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楚容沉默几秒,吐出一句:“看天意吧。”   副将一头雾水,此次攻城难度颇大,每个人心情都有些沉重,一向被视为主心骨的楚容如今却说“看天意”,这使得他们更为紧张,难道就连楚容都束手无策了?   裴弄一眼便看出他们的想法,当即道:“殿下这么说,肯定有他的意思!都别愣着了,干活去!”   众人纷纷散去,待营帐内只剩下他和楚容,裴弄迫不及待问道:“殿下,你方才说的看天意什么意思?”   楚容低声说了些什么,裴弄挠了挠头,眸中划过一丝讶色。   *   宛城太守府   潘与安这几日正准备调兵讨伐白云军,然而探子却报,白云军已于两日前离开曲阳,现如今就驻扎在距宛城四十里外的地方。   潘与安哼笑一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本官还没去找他们,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他的谋士徐策在一旁皱眉道:“这群上不得台面的乡野之徒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竟然还妄想拿到宛城。”   “不自量力!”潘与安骂道,“既然想找死,就成全他们。待杀了白云军,本官再夺回临安,曲阳,将功补过,向皇上请罪。区区几千匪寇,还想翻了天去不成?”   徐策谨慎道:“大人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为好。属下听说这白云军的首领乃是一个叫陈实的读书人。这人能在乱世中保全白云军,还打下临安,曲阳二城,一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不过是侥幸罢了。”潘与安话里话外皆是不屑,“本官就在这等着,等着他们来送死。”   潘与安在城中驻扎了一万精兵,随时等着敌军来袭,可一连两日对付都没有任何动静,派去侦察的探子说,那群土匪整日在营中猜拳喝酒,哪有一点要打仗的样子?   若不是徐策拦着,潘与安现在就想率军出城将这些土匪杀个干净。   “大人三思。”徐策道,“这恐怕是他们的障眼法,那陈实狡猾的很,大人千万不要中了这群土匪的圈套。”   他始终不信,陈实带着几千土匪就敢来攻城,这不是找死吗?陈实绝对没有这么傻,其中必有诈。   潘与安一向信任这个谋士,此刻却质疑道:“照你的意思说,他们有伏兵?”   “不错。”徐策点头道,“大人一旦率军出城,城中防备空虚,他们定会趁虚而入。”   “该不会是你多虑了吧?”潘与安斜睨了他一眼,“一群土匪去哪弄这么多兵?”   徐策闻言,面上有些犹豫,但还是道:“敌不动,我不动,谨慎些总没错。现在城中固若金汤,只要不出城,他们便无计可施。”   潘与安眯了眯眼:“那本官再等上一日。”   与此同时,宛城四十里外的军营   近日天气越发闷热,就像被闷在蒸笼中喘不过气,天一热,人也没精神。军营中到处坐着袒胸露乳的大汉,这两日他们不是睡觉便是喝酒,帐篷里闷,这些人就在外面挑个凉快点的地方席地而躺,东倒西歪的睡成一片。   楚容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看向宛城的方向。裴弄一路走过来,脸色铁青: “真是太没规矩了,军营被他们弄的像养猪场一样,这要是我的兵,非得抽他们一顿不可。”   他不解道: “殿下,你为何这么纵容他们?”   楚容回过神,不答反问:“这两日军队如何?”   裴弄挺起胸脯,颇为自豪道:“每日都按时操练,比起某些人....”他看了眼树荫下睡得呼噜震天的土匪,哼了一声,“有规矩多了。”   楚容嗯了一声。   他们在距宛城六十里时,楚容便让裴弄和那三万兵力留了下来,自己则带着白云军和其余人继续前进,驻扎在这。   裴弄心知,楚容不想那么快的暴露他们的实力,所以在打临安,曲阳时,也有意藏锋。   “大人,已经两日了,我们究竟何时动手?”   不止是他,军营里其他将领也都十分急切。   楚容思索了一番,只道:“快了。”   裴弄松了口气,他向来对楚容的话深信不疑:“好。”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道:“对了,殿下前两日让我去打探上水郡的消息。那太守名叫梁正年,乃是北燕下派到此地管辖的官员。他倒没什么稀奇的,不过.......”   裴弄故意拉长尾调的卖关子,引得楚容看了他一眼。   裴弄立马道:“不过他那从事却是楚人,名高峻康,乃是以前上水的郡守。”   楚容眼睫一颤。   “天气这么热,大家来喝碗绿豆汤吧。”   不远处蓦的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   陈锦云身后跟着楚逍和两个人,那两人抬着一大锅绿豆汤走了过来。众人闻言,觉也不睡了,纷纷爬起来去抢绿豆汤。   这两日陈锦云每日都会煮绿豆汤,还要专门往楚容营帐里送一份。其他人都看破不说破。   楚逍端着两碗绿豆汤走来:“锦云姐姐提前盛出来的,兄长,喝一碗吧。”   “我不渴,你喝吧。”楚容推脱道。   楚逍撇了撇嘴,和裴弄一人一碗分了,边喝边说陈锦云是如何顶着烈日做绿豆汤的。   “既如此辛苦,明日起,就不要再做了。”   楚逍道:“既然觉得辛苦,兄长还不喝一碗,否则岂不是浪费锦云姐姐的心意?”   楚容道:“我一会喝吧。”   “好,那我让锦云姐姐给你送过去。”   待楚容离开后,裴弄叹了口气:“小殿下,你说了这么多,难道没发现殿下根本没看出来你什么意思吗?”   “锦云姐姐不让我说,我只能暗示他了。兄长平日那么聪明,怎么就看不懂呢?”   裴弄委婉道:“兴许殿下是故意装不知道,你还是不要暗示他了。”   “那怎么行?”楚逍振振有词道,“兄长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也不上心,我再不操点心,兄长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亲生子?”   他板着脸,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今他们已经离开燕京,不用再受任何人的胁迫。这些年楚容孤身一人,楚逍迫切的希望兄长能够找到能够相伴一生的女子,与她成亲生子,把燕宫,把谢玄,忘的干干净净!   在他看来,陈锦云温柔体贴,又是真心喜欢兄长,若两人能够缔结连理,皆大欢喜。   裴弄见他听不进去自己的话,识相的闭上了嘴。   夜幕低垂,空气中虽还是有些闷热的气息,但比白天凉爽了不少。及至半夜,轰隆一声,闪电迅速划过夜空,暴雨倾盆而下。   这声音惊醒了不少人,睡在外面的都纷纷站起来往营帐里跑。   原以为这场雨很快就停,到了第二日也不见停歇,雨势反而更加猛烈,豆点般大的雨珠将营帐砸的啪啪响,营帐前已经汇聚了一条细小的河流。索性他们选的驻地地势高,一时半会淹不了。   “这他娘的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有人抱怨了一句。   裴弄看着厚重的雨幕,心里希望这雨下得再大点,再久点。   宛城内已经乱成一团。这场雨下的猝不及防,潘与安一觉醒来,街上已积了不少雨水。   宛城地势低洼,曾经还爆发过水灾,朝廷在城中修了不少沟渠水道,若天降大雨,能将积攒的雨水引道城外的护城河。这几年每逢雨季,宛城都相安无事,潘与安险些都忘了这个致命的毛病。   此刻他正手忙脚乱的指挥着手下排水防汛,眼看雨势猛烈,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他们忙了半天,积水丝毫不少。   “大人!”一人戴着斗笠,淌水而来,他大声道,“不知哪个狗日的把水渠堵了,堵的死死的,属下已经让人去疏通了。”   大雨哗哗落下,潘与安夹杂怒气的声音却清晰可闻:“都堵死了?”   “是。”   他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若这群土匪趁机来犯,他心一凉,脸色白了半分。随后又安慰自己,如今还下着雨,城外都是水,他们应该不会来。   谁会下着雨打仗?   “你,快去!除了城门把守的,其余一个不留,都叫过去疏水渠!”   那人应了一声,匆忙去办。   潘与安看着暗沉的天幕,心中祈求能赶快将水渠疏通,解宛城之危。还不等他喘口气,城门那边就有人来报,说敌军来犯。   潘与安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想到对方人数不足以畏惧,且暴雨如注,并不好作战。   “是白云军?”   报信的小兵犹豫道:“看着不像。”   潘与安皱起眉头,徐策见状,问道:“有多少人?”   “一....一万?”   “什么?!”潘与安猛地站起来。   “大人别急。”徐策安慰道,“现在下着雨,他们讨不到什么便宜。”   “快,别通水渠了,把他们叫回来!”潘与安道,“不,留下一部分人继续通,其余人立马回来迎战。”   那小兵立马跑出去,潘与安劈头盖脸对着徐策就是一顿骂:“我早就说了,当时就该出城把他们围剿了,以绝后患!”   徐策道:“大人,那才是中了他们的计啊。方才那小兵说来犯的不是白云军,说不定是他们故意藏起来的同伙,就等着大人上钩呢。”   “他们哪找来这么多同伙?”潘与安深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诚如徐策所说的那样,雨天并不适合作战,这场仗并未打多长时间,敌军很快就撤退了。而水渠那边,由于潘与安把人调走,导致人数不够,真正的白云军提刀杀来时,他们仓皇退回城中。   等再回去时,原本已经通了大半的水渠,又堵的死死的。   这招调虎离山之计气的潘与安吹胡子瞪眼。   敌军一天来犯数次,与其说是打仗,倒不如说是逗他们玩。每次等守军爬上城墙,仓皇迎战,对方就鸣金收兵。潘与安留了个心眼,在水渠那边加派了人数。一边阻止白云军侵扰,一边通水渠。   大雨下了整整两天一夜,城中雨水泛滥成灾,粮仓里的食物也被毁的七七八八。最糟糕的是,城墙被雨水经年累月的冲刷,有的地方早该被修葺,潘与安一拖再拖,这次突降暴雨,部分城墙损毁严重。   潘与安焦头烂额,又马不停蹄的着人修补。   楚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让裴弄带兵围了宛城。先前几次,双方并没有真正交手。   直到此刻宛城守卫才看清敌军的真面目,一时都有些意外。原以为交手的只是披着军皮的土匪,可对方那训练有素的阵仗和视死如归的神情,哪里有半分像土匪?   裴弄围而不攻,城墙上守卫都紧张不已,生怕下一秒,对方就忽然发难。   潘与安登上城墙,看着底下骑着烈马的年轻人,喝道:“来者何人?”   陈实应道:“白云军,陈实。”   潘与安看着他身后乌泱泱的兵,心中微惊,这群土匪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实力?为何先前从未听说过。   他此刻才意识到,问题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   “区区匪寇,竟敢拥兵自立,你想造反吗?!”   “造反?”裴弄道,“我们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罢了,谈不上造反?”   “你们的东西?哪有你们的东西?”潘与安被他的厚颜无耻惊的说不出话,“竖子猖狂!”   “宛城,我们势在必得!”裴弄大声道,“老头,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也不要想着要什么救援。上水已是自身难保,谁也救不了你们!”   潘与安一惊:“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裴弄哼笑一声:“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 第60章   是夜   上水郡外一家简陋的小酒馆内进来两位客人, 其中一位带着斗笠,窥不得他的相貌,但只看气质, 身量,便引入遐想。   酒馆偏僻, 在此停留的大多是风尘仆仆的赶路之人, 鲜少能见得这样的人物。小二不由得多瞟了一眼,裴弄一拳落在柜台上:“看什么看, 带路。”   小二吓得一缩,连忙道:“这边请,这边请。”   两人上了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待上完菜,男人摘下斗笠,露出秀美的面庞, 正是楚容。   “殿下先等一会,人马上就到。”   楚容嗯了一声, 倒了杯茶, 慢慢等着。   他们今夜约了高峻康见面。因为谢玄的缘故,楚容的画像几乎是天下皆知,现在还在上水郡衙门口的布告牌贴着。两人进不了城,只能寻一处偏僻的地方等高峻康来赴约。   拉拢高峻康实乃意外之举。   当初南楚江, 青, 幽三州尽数落在北燕手中,谢玄虽撤换了南楚官员, 改由燕人接管,但为了安抚楚人,还是留下了一小部分, 高峻康就是其中之一。   几年前,裴弄带兵回平阳时,曾路过上水郡,与当时任太守的高峻康有过一面之缘。   “殿下,你说他会答应我们的请求吗?”裴弄忽然小声问道。   如若有了高峻康的帮忙,拿下上水事半功倍,能解决他们一个大难题。   “不知。”   裴弄没了声音,两人静静等着,直到门外终于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高峻康很是谨慎,在门口停顿了一会,许在是看四周有无可疑之人,直至确认无误,才放心推门进来。   他看的裴弄的第一眼就表情一滞,半是激动半是惊恐道:“裴将军....真的是你。”   几年前裴弄弃城而逃,不见踪影,人们都以为他死了,不少人还斥责他临阵逃脱,死有余辜。高峻康虽只见过他一面,印象却极为深刻,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这位骁勇善战,义胆忠心的将军能做出那样的事。   前几日收到裴弄密信时,高峻康还以为是恶作剧,可那信上的内容将当年两人见面的情形说的细致无误,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前来赴约。   裴弄微微一笑:“多年不见,高大人可好?”   “哎,凑合过日子罢了。”   裴弄与楚容对视一眼,高峻康这才注意到楚容的存在,他猛地瞪大眼睛。   一年前楚容从燕帝身边逃走,燕帝为了捉拿楚容,将他的画像铺天盖地贴满各处,整个北燕几乎没有不认识这张脸的。   高峻康没想到竟然能在这见到楚容,脑子一懵,也不知道该叫什么。   楚容见状,先客气的叫了声高大人,高峻康支支吾吾的喊了声:“殿下。”   “高大人不用客气,叫我楚容就好。”   高峻康脸一红:“这怎么行呢?”   几人入座后,楚容并不急于一时挑开由头,而是问了些家常琐事。高峻康渐渐放下刚开始的警惕,表情也放松了许多。   裴弄等的有些心急,主动道: “汶水和我当年去的时候,变了不少,人也更多了些。”   “是.....”高峻康饮了口酒,“这两年不少燕人迁到了这。”   “是么?”楚容笑了笑,温声道,“现任的梁太守对大人可还好?”   高峻康面色微变,答了句:“还好。”   “这不对吧。”裴弄反驳道,“我怎么听说这位梁太守脾气差的很,经常训斥手下人呢?”   高峻康讪笑:“手下人做错了事,自然该教训。”   “那让高大人你去干粗活累活也是应该的?”裴弄道,“前两日下暴雨,将城墙上的砖淋坏了,我听说大人跟着一群瓦匠整日往城墙上跑,大人好歹也是个从事,怎么亲自干这些粗活累活?”   楚容来不及制止,他已经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高峻康脸上有些被揭穿的难看,他没发脾气,慢慢放下酒杯,道:“裴将军,有什么话不如直说吧。”   裴弄:“高大人勿怪,我这人说话直,看到大人遭遇,实在有些打抱不平。”他话语一转,道,“大人可听说曲阳沦陷一事?”   “有所耳闻。”   “大人,可知曲阳城如今在谁手中?”   高峻康看着裴弄胸有成足的模样,略微一愣:“据说是一群叫白云军的土匪。”   “不是白云军,是楚军。”裴弄掷地有声道。   高峻康面露惊鄂,转头去看楚容,楚容神色如常,并未反驳。   “你们.....”   裴弄打断他的话:“大人,话都这份上,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他太抬起头,直直的望着高峻康的眼睛,“我们想要汶水,还望大人帮我们一把。”   高峻康浑身一震,好半天缓不过来。他知道裴弄找自己定不会这么简单,却也万万想不到是这个。   “高大人。”一直未开口的楚容启唇道,“父皇在世时曾说,好官难求。您任汶水太守时政绩出色,是当之无愧的好官。”楚容道,“大人对楚国一心一意,是楚国辜负了大人,使之落入今日这般境地。”   “我愧对大人,本不该奢望大人为我,为楚国去做些什么。”   “若大人在梁太守底下过的好,楚容今日不会前来叨扰。” 他盯着高峻康的眼睛,问道,“大人真的愿意十年如一日的继续忍受这种日子吗?”   高峻康嘴唇颤抖,也不说话。   楚容继续道: “就算大人能忍,汶水的百姓还能继续忍受下去吗?”   高峻康猛地抬起头。   “我打听过,梁正年此人自视甚高,时常欺压百姓,就连楚人的赋税都比燕人高出两成。燕帝虽说对两国百姓一视同仁,可事实究竟如何,大人是看在眼里的。”   “我知道大人爱民如子,只是有心无力,什么都做不罢了。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大人还要犹豫吗?”   高峻康犹豫道:“可我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事,不是太守了。”   楚容只道:“大人未免太看轻自己了。”   高峻康又沉默下去:“我知道了。”   他没拒绝也并未同意,只说需要几日时间好好想一下。   待高峻康走后,裴弄有些不放心的问道:“殿下,万一高大人不肯帮我们这个帮.....”   “那我们就自己抢。”楚容看着高峻康远去的马车,转身说道。   他面容隐在斗笠之下,声音不带一丝犹豫,而后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   裴弄那日在城门前大放厥词,引得宛城中一片惶恐。他们被围困多日,却始终不见上水前来支援,潘与安暗中传递的书信都石沉大海,宛城俨然成了一座孤岛。   再加上楚军每日都在城门前操练,上午下午各来一次,练完就走,以至于潘与安听到那震天响的声音都忍不住叫骂出声。   此外,不知何人在城中散布谣言,称上水已破,他们等不到援救,还不如趁早弃城逃命。不少人想起裴弄那日的话,原本捉摸不定的态度如今也半信半疑起来。   徐策劝潘与安向朝廷求救,被潘与安厉声呵斥了一顿。   “连一群土匪都治不了,传出去我还有何颜面?!”   徐策:“大人,他们不像是寻常土匪......”   “别管是什么,反正绝对不能让朝廷知道!”   皇上已经向他下了死命令,拿不回临安,曲阳二城,就要砍了他的头。若是知道他连宛城都守不住......   潘与安想到这,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上水,只要上水能派援军过来,他们里外合击,定能将白云军一网打尽。   只是一连传出去好几封都没有得到回信,这让潘与安也有些不安,怀疑是否真如谣言说的那般,上水已被敌军攻破。   正想着,守卫推门而入,激动道:“大人,上水那边来信了。”   潘与安大喜:“快给我!”   他接过信件,摊开一看,脸色蓦的沉了下去。徐策接过来一看,也是脸色一变。   上水太守梁正年在信中说,白云军虎视眈眈,暴雨过后,上水城墙损毁严重,若冒然前来,他们必趁虚而入,因此让宛城再撑几日,待解了眼前之急,再来救援。   “混账!”潘与安气的手哆嗦,“这个梁正年分不清轻重缓急,哪有让爹等儿子的?”   两城虽互为唇齿,可因宛城地理位置更重要些,两城若都有难,自然是以宛城为重。   “如今之计,就只有等了。”徐策轻声道。   潘与安虽极不情愿,可眼下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让人趁着敌军还未进攻,加急修葺城墙,顺便等待上水的救援。   宛城外,黑云满天,军营中篝火正燃,气氛肃穆,裴弄点完兵,转身大步进了主帐。   他身穿甲胄,腰配长剑,眉目一股肃杀之气。   “殿下,一切都准备妥当。”   楚容坐在桌案后,闻言放下手中毫笔,暖黄的烛火将他的脸色照的晦暗不明。   “出发吧。”楚容命令道。   “是!”   裴弄握紧佩剑,转身出了营帐,两万将士整装待发,浩浩荡荡朝着宛城的方向行进。   自古以来都是守城易,攻城难,即便他们做足了准备,想方设法削减宛城实力,裴弄也不敢掉以轻心。   此战事关重要,他只能胜,不能败。 第61章   一声冲天的号角声打破寂寥长夜。   “不好啦!敌军来袭——”   方才还安静沉睡的宛城顷刻如油锅下水般沸腾起来, 炮火声,脚步声,嘶喊声, 连成一片,声震耳膜。   一颗颗火石划过暗黑的天幕, 投向城墙之上, 转眼城墙上血流成河,响起撕心裂肺的叫, 一股夹杂着熟肉气息的火硝味弥漫开来。   不等他们喘息片刻,第二波火石接踵而至,将原本就有裂缝的城墙轰的哗哗往下掉砖块石子。   宛城的守军也不是吃素的, 反应过来后立马还击,一排排的士兵拉弓射箭,朝试图搭云梯爬上来的楚军射去。   下一秒, 箭雨如织,惨叫连起。上一个人刚倒下, 后面的人立马接替而上, 一边用盾挡着一边往上爬。   热油滚滚而下,烫的楚军吱哇乱叫,云梯上又掉下来一波人,第三波紧跟而上。   “我就在这守着, 看谁敢后退半步!”冲天炮火中, 裴弄声嘶力竭道,“第一个登上城墙的, 赏百两,封千户!”   将士们很快又继续鼓足了劲,往云梯上攀爬。从城墙上望去, 底下的人如蚁群一般,密密麻麻,多的数不过来,他们就像一只锲而不舍的猛兽,叫嚣着,嘶吼着,一次次猛烈的扑过来。   另一边,城墙之上燕军看着他们这不要命的架势,想到城中流传的言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恐慌。加之他们为了城中防汛排水一事多日未合眼休息,每个人都疲惫不堪,面对准备充足的敌军,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大人!”守城的将领见情形不对,转身下了城楼,去寻潘与安,“将士们快撑不住了。”   “撑!撑不住也要撑!”潘与安转头对徐策道,“你赶快派人溜出去给梁正年送信,说宛城有难,让他速速带兵支援。”   徐策点点头,飞速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上水城内,高峻康今夜在府衙宴请同僚,他难得请客,还有意讨好梁正年,梁正年虽诧异,内心却很是受用,不到一刻钟便被灌的烂醉,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高荣康派人将梁正年扶去休息,带着一伙心腹直奔城门。   此刻城门守卫也因他一早送来的酒食吃的醉醺醺的,见高峻康过来,毫无防备之心,刚想打声招呼,谁知下一秒便被抹了脖子。   事情进行的是超乎意料般的顺利,看着倒地的守卫,高峻康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他有预感,今夜之举不止对他,对楚容,对整个北燕,南楚或将都是改变。   他颤抖着掏出怀中的烟花棒,趁着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打开城门,迎接早就埋伏在外的楚军。   远处,楚容站在山坡上,望着宛城方向橘红的火光,忽见东南方向升起一簇烟火,啪一下在夜空绽开,而后又消失不见。   身旁同样等候的几位将领见状,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成了!”   楚容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大人,陈副将差人来问,梁正年该如何处置?”   楚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人瞳孔一颤,回了句是,而后匆匆走了出去。   宛城燕军虽成败退之势,仍在将领的指挥下拼命抵抗,双方都杀红了眼,已经开始有楚军跳上城墙,不过很快又被杀死。   潘与安急得坐不住,听着城外厮杀的吼声,心烦意乱,眼皮跳个不停。   “怎么援军还不到?这个梁正年是死了吗?”   徐策急道:“大人,不如我们先撤吧?”   潘与安骂道:“说什么胡话?!老子还没死呢!陛下令我拿回临曲二城,若弃城而逃,你我也没有那个命活下来!”   徐策不吭声了。   潘与安瞪了他一眼,转身上了城楼鼓舞士气。   “援军马上就到!大家撑住!杀一个人头,赏一两银子,本官说到做到!”   士兵没想到太守竟亲自登楼,一扫先前颓废,更加卖力的朝险些爬上来的楚军打去。   裴弄眯眼看着城墙上的状况,不由有些心急,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来人提着一布袋,里面似乎装着圆滚滚的东西,正哒哒往下滴血。   裴弄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裴将军——”陈实大喊,“接着!”   说罢,用力将手中的的东西甩出去。   裴弄打开一看,里面正是梁正年的人头!他生前恐惧,挣扎的表情全都定格在脸上,看上去格外可怖。   裴弄心中那点忧虑一扫而空,登时罢梁正年的人头挂在长枪上,高高举起,喊道:“梁正年人头在此,上水已破,尔等还不投降?!”   此时已天色蒙亮,晨曦中那表情狰狞的人头看的人心头一骇。   潘与安死死盯着那张呈灰败之色的脸,面色难看至极。   此时一个念头盘踞在众人心头:梁正年死了,汶水沦陷,不会有援军来帮他们。   燕军强撑不过片刻就泄了气,梁正年那颗鲜血淋漓的头如此刺眼,彷佛在明晃晃昭示着自己的下场。   咣当——   不知谁的武器被拿稳,掉在了地上,一股无形的恐惧蔓延开来。   楚军士气大震,鼓足了气,以不可抵挡之势汹涌而来。越来越多的人翻过城墙,提剑与崩溃的守军厮杀在一起。   潘与安眼见一个士兵被割了喉咙,吓得跌倒在地。混乱中有人喊了一句“城门破了!”,燕军自知败势已定,越发力不从心,人们奔跑逃窜,场面俨然乱作一团。   潘与安眼睁睁看着雪亮的刀尖朝自己袭来,脸如金纸,动也不动,脑中只剩下两字:   完了。   *   裴弄命人简单清扫了下战场,便迫不及待去迎楚容入城。   此战大捷,楚容下令犒赏三军,还办了庆功宴,军中上下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庆功宴上将士们开怀畅饮,嬉笑打骂,土匪们跟着凑热闹,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喝酒。两伙人平日谁也瞧不上谁,此刻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喝各的。   李三哼了一声: “又不是咱们的庆功宴,有什么好喝的?”   “嘿,你不喝你走,咱大当家的喝的可高兴呢。”   田荣坐在角落,一边喝酒,一边阴沉盯着不远处被众人包围的陈实,眼中划过一丝嫉妒之意。   凭什么好事都让姓陈的一个人占了?马赦器重他,那个长得比女的还娘的楚容也看重他,就他们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土匪?自从姓陈的当家以后,他们一群人兵不兵,匪不匪的,成天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转悠,真他娘憋屈!   田荣正骂着,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了?”   李三闻言立马跑过去打听,他不知听到了什么,回来的时候急急忙忙,惹得周围人都好奇发问。   李三不理会旁人的话,惊讶的对田荣道: “大哥,听说姓陈的要让我们进军营。”   “什么?!”旁边人大喊了一句。   “不过这是自愿的。”李三补充道。   这消息顷刻传遍了周围,大伙脸色各异,有人欢喜,有人忧。   他们中有人并非天生就是贼窝长大的,大都是走投无路,这才上山当了土匪。如果进了军营,假以时日若闯出一番天地,那可真是飞黄腾达了,再不济也是个军爷,走出去可威武多了,总比土匪人人喊打的好?   田荣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自然是不愿意别人离开白云军,因此冷嘲热讽道: “看你们一个个的都做起美梦了,如今这江山还不姓楚,姓谢!”   “跟着一个反贼能有什么下场?”   有人小声反驳:“我们不也是反贼?马大当家还想当土皇帝呢。”   田荣被噎的说不出话,狠狠拍了下桌子,额角青筋暴起:“我可是听说这楚容以前是燕帝的男宠,一个被男人上过的家伙,能........”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背。   田荣拧着眉回过头,还未看清身后的人,便被一拳打在脸上。   楚逍推倒他,一拳接着一拳,打的田荣晕头转向。他反应过来后,立即将楚逍掀翻在地,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粗声道:“妈的,你找死!”   楚逍哪是田荣的对手,他脸憋的通红,却仍不认输的去挠对方的脸。   其余的土匪就在那看热闹,直至旁人发现这边的动静,才匆忙将两人拉开。   陈实看着楚逍脖颈间青紫的痕迹,眉头微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田荣吐出几口血沫,冷笑一声。楚逍道:“再让我听见你狗叫,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田荣阴沉的盯着楚逍离去的方向。   就在众人都在看热闹时,两辆马车悄悄出了宛城。直至走出很远,裴弄才将马车上的男人拽了下去。   他揪着男人的领子,拎小鸡似的走了几米,而后猛地拽下那人的头套。   仅仅两日,潘与安就变得狼狈不堪,他惊恐的看着裴弄手中的匕首时,身子一抖:“你..你要干嘛?”   眼看着那把匕首向自己此来,潘与安下意识闭上眼睛,不想,下一秒,身上绳子掉落在地。   潘与安吓傻了眼,惊魂未定的喘着气。   “滚吧。”   “什么?”潘与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现在告诉你。”裴弄揪着他的领子,俯身道,“你回去一字不落的转告谢玄,就说楚军今日占领宛城,来日江,青,幽三州也会一个个讨回来。”   潘与安战战兢兢道:“什...什么楚军?”   最后面的马车上忽然走下来一个人,风吹起他的斗篷,露出一张面若桃花的脸。   潘与安猛地瞪大眼睛,这张脸.....这是......   一瞬间,他瞳孔颤抖,了然的看向裴弄,难以置信道:“你们.....”   裴弄猛地撒开他的领子,推了潘与安一把:“滚吧。”   潘与安踉跄的倒在地上,生怕裴弄反悔,忙不迭的爬起来飞速逃命。   两人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   “殿下,这风大,我们回去吧。”   楚容点了点头。   两人深知潘与安今日一走,恐怕用不了几日,整个北燕都会知道楚容在江州起兵,猜到他的意图。到那时,他们的处境会比现在危险百倍。   楚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草木,   他们用了一年的时间,从暗处走到明处,从临安走到宛城,步步艰险,从没有回头的机会。   潘与安跑了一天一夜才到青州,待消息传到燕京时,已是两日后后。   得知消失一年的楚容不仅就在江州,还率兵拿下了临安,宛城等四座城池,整个朝野都为之震惊。   联想到楚容此前与皇上的关系,不少朝官都偷偷去瞄龙椅之上那男人的脸色。   谢玄头戴十二硫冠冕,俊美的脸上窥不出一丝表情,唯有攥成拳头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和眼眸中压不住的戾气,昭示着此刻的心情。   震惊,愤怒,恨意,埋怨,种种情绪交杂,如蛛丝一般将他的心缠的密不透风,险些喘不过气。   “皇上,近年征战不断,国力损耗严重,江州动乱必须尽快平定,耽误不得。臣提议派一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人率军前去为好。”   燕雪深眉心一动,出列道:“皇上,臣愿领兵前往。”   谢玄扫了他一眼。   潭天望也出列自荐:“皇上,还是让臣去吧。臣定拼死护我北燕江山,不让乱臣贼子沾染一分一毫!”   “你们都不去。”谢玄开口道,他眸底划过一丝狠厉,如一只蛰伏的野兽,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极其危险的气息,“朕亲自带兵,讨伐叛贼。”   最后两字重重落下,听的人没来由后背发凉。   朝堂上鸦雀无声,有人大着胆子道:“可是.....”   旁边人急忙拦住,那人又悻悻闭上了嘴巴。薛炳业死后,谢玄彻底将朝堂清扫一番,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这一年他变得越发狠辣,决定的事情几乎没有人可以改变。   王允叹了口气,皇上从前为了楚容不纳妃嫔,可见对其情意深重,可这情谊,都在一年前被楚容一箭射没了。   皇上乃是心狠之人,想来不会顾念昔日,重蹈覆辙。   贺兰旭道:“皇上心系山河,帝王亲征,必得上天庇佑。臣祝皇上凯旋而归,保我朝江山无恙。”   其他人也纷纷齐声道:   “祝皇上凯旋而归,保我朝江山无恙。”   谢临也跟着跪了下去,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谢玄扫着跪了一地的朝臣,脑中浮现出一年前楚容决绝离去的身影。   一年前,他曾说过,若捉到楚容,必让他十倍百倍的后悔。   想到这,谢玄微微垂眸,眼底一片阴骛之色。楚容,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因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第62章   一夕之间, 楚容在宛城起兵,意图复兴楚国传遍北燕。朝堂此刻怕是在集结军队,不日大军就会抵达宛城。   楚容在宛城起兵, 沿江南下,一路势如破竹, 接连拿下五城。他们每到一城, 必要传封书信给下一城的太守,信上只有“降则不杀”四个大字, 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宛城乃是江州门户,如今楚容驻守宛城, 将朝廷军队阻挡在外,仅靠城中驻军,根本无法抵挡楚容的几万大军。   不少胆小的, 惜命的,在大军还未到时, 便自发开门投降。江州本就是南楚的地界, 有些被欺压已久的楚人,听闻楚军到来,激动不已,甚至还闯进府衙绑了太守, 将其绑在城门上, 等待他们到来。   短短十几日,楚容几乎兵不血刃, 将整个江州落入囊中,一路招兵买马,就连兵力也增加到了十万之多。   楚容派裴弄去打探这次朝廷领军的将领, 却一直没有消息。   一位脾气火爆的副将道: “管他来的是谁,全他娘的给他打跑。”   其他人都纷纷哄笑,唯有楚容一直在盯着地图标红的地方,不知在思量什么。   陈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微微瞪大了眼,猜测道:“大人,莫非是想要邺城?”   楚容道:“邺城水草丰满,富庶安定,不仅能保证军队所需的粮草,器械,兵源,且易守难攻,若是能在立足,于大业有利。”   如今他们徒有兵力,没有一个可以提供补给的扎实后援,时间一长,必吃大亏。   “话虽如此。”陈实委婉道,“邺城守卫比宛城还要多,怕是不那么容易得到。”   当初能拿下宛城,一半都要得益于宛城的地势和那两日的瓢泼暴雨,正应了那句天时地利人和。如今要打邺城,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就算要硬攻,那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朝廷的军队不日便到江州,时间根本来不及。   楚容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要拿下邺城,何其艰难。   “大人别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楚容点了点头:“白云军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他指的是进军营一事。   陈实笑了笑:“此事还要多谢大人,愿意参军的都去军营报到了,至于不愿意走的,就继续待在白云军。”   他说着忽然想起楚逍和田震起争执一事,原本那日就该告诉楚容的,可惜一直没机会。   “大人,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何事?”   陈实简单说了一遍。   楚容面色微变。   “原本想让田荣给小公子赔个不是。”陈实为难道,“可他不去,我已经训斥了他一顿,代他向小公子赔个不是,还望大人莫怪。”   “因何事起的争执?”   陈实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微红着脸道:“我也不知。”   楚容没再多问:“我去看看阿逍。”   他进门时,楚逍正在屋里躺着睡觉。楚容走到床边坐下,替他掖了掖被子。   床上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睁开一看,惊喜道:“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楚容温声道。   楚逍撇了撇嘴,语气却是很开心:“你这么忙看我干什么?”   “还疼吗?”他盯着楚逍脖颈间尚未消退的痕迹问。   “早不疼了。”楚逍捂了下脖子,“你这关心来的也太迟了,都快好了。”   “是我不好。”楚容很干脆的承认自己的错,接着道,“为什么打架?”   “哎呀过去这么久,我都忘了,你别再问了。”   楚逍装作烦躁的侧过身子,背对着他,表情却有些难过。   楚容摸了摸他的头发,楚逍鼻子一酸,忍住要落泪的冲动。   “过几天给你做桂花糖吃?”楚容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   小时候楚逍总是哭闹,楚容和宫里的嬷嬷学做桂花糖哄他,那糖带着桂花的清香,入口甜丝丝的,是楚逍的最爱。   楚逍闻言心中一动,他已经很久没吃了。   “我不吃,我不要桂花糖!”楚逍大喊,他坐起来对楚容道,“我想让你给我找个嫂子!”   楚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楚逍继续耍无赖:“我要嫂子,我要嫂子,你去给我找个嫂子,好不好?”   “为什么?”   楚逍抱住他的腰: “什么为什么?别人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儿女成双了,你还是一个孤家寡人。我要嫂子,要你生一堆小孩,咱们一家热热闹闹的多好。”   楚容无奈道:“你别闹了。”   “我哪闹了?”楚逍实在忍不下去,道,“锦云姐姐一直喜欢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长得漂亮,人也温柔,你娶了她,让她当我嫂子好不好?”   楚容皱了下眉头,没说话。   楚逍见状,抿了抿嘴,在心里给陈锦云道了个歉,小心道:“你要是不喜欢锦云姐姐,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告诉我,我给你留意着。”   “我没有这个打算,”楚容根本不想和他在这里讨论这个,起身道:“书房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我先走了。”   楚逍对着他的背影,道:“那我帮你留意着——”   楚容一路回到书房,纳闷楚逍好端端为何要催促自己娶妻。想到他方才那些话,楚容脸色有些怪异。   “殿下你怎么了?”   书房门口,裴弄诧异的问道。   “我没事。”楚容旋即恢复往常的神色,“你打听到了?”   一提这个,裴弄脸色有些难看,他僵硬着点点头:“谢玄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正朝江州赶来。”   楚容眉心一拧,神色也不自觉凝重起来。   果然如他预想的那样.......   “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仅片刻,楚容就恢复镇定,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你替我去办件事,动作要快。”   “你亲自去办,不要让别人知道。”   待他仔细嘱咐了一番后,裴弄带着东西出门了。   楚容眸色浓稠,谢玄竟然真的来了,他们若再次相见,必定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想到那二十万大军,他轻轻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有赌一把了。   *   青州 上阳郡   谢玄带着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这,再过两日,他们就能到邺城。邺城距宛城也就一日车程,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楚容,他心中蓦的涌现一抹令人胆寒的恨意。   此时燕雪深走了进来,谢玄看了他一眼。   燕雪深立刻道:“邺城那边来信说,楚军并未有什么动静。”   谢玄令邺城太守监视着宛城的一举一动,若有异样,须得立马禀报。他千里迢迢赶来,若再让楚容跑了,岂不白跑一趟?   谢玄敛眸,道:“让他继续监视着。”   “是。” 燕雪深道,“臣已向邺城太守陈丘传信,令他在城中等候。等陛下一到,稍作整顿,便可直取宛城。”   听到“直取宛城”四字,谢玄眼中精光乍现,恨不得现在就破了宛城,将楚容五花大绑,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他心神不稳,挥了挥示意燕雪深出去。   月明星稀,广袤的苍穹之下,一匹烈马在田野驰骋而过,直至看到不远处的火光,他才放慢了些速度。   城门上的将领隔很远就听到哒哒马蹄声,他面色一变,警戒道:“来者何人?”   其余守卫也均拔剑拉弓,对准城下之人。   那人高举令牌:“传陛下旨意给陈太守,亲笔书信在此,还不快开城门?”   守卫看见那令牌登时大惊,正要开城门,但看那人是个生面孔,道:“为何从前没见过你?”   那人冷冷一笑,并不多解释,“没见过我,总该见过这令牌吧?”他言语间已有些不耐烦,“耽误了陛下正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守卫面色一变,示意手下人收起弓箭。虽有疑心,却不敢真耽误圣旨,他看了眼那人手中的令牌,心里哼了一声,令牌是真,谅他也不敢假传圣旨。守卫这么想着,亲自下了城墙,迎人进城。   那封信很快被送到太守府,陈丘拿到后,打开一看,大吃一惊。   守卫忙道:“大人,怎么了?莫非这信有什么问题?”   “不,这是陛下的信。”陈丘笃定道,“只是陛下为何突然要我带兵去上阳?情况似乎很急。”   城中守军一走,谁来守邺城?   他有心要问个清楚,可一看那印章,字迹,口吻,的确是谢玄没错。圣意不可揣测,皇上脾气坏的很,陈丘顾不得多想,匆忙照做。   已时,陈丘带兵北上,只留下一千精兵看守邺城。   一队人快马加鞭,陈丘一夜没睡,也没敢休息片刻,等到上阳时,天已大亮。他顾不得喝上一口水,直接往谢玄下榻的地方赶。   当燕雪深看见陈丘凭空出现时,面色大骇:“陈大人,你怎么会在这?”   “是皇上发密信命我来此。”陈丘慌张问道,“燕将军,皇上是有什么吩咐吗?”   燕雪深置若罔闻,只道:“皇上让你来的?为何我不知道?”   “皇上的旨意,那是能让随便让人知道的吗?”陈丘说完,反应过来,悻悻道,“燕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事。”燕将军正色道,“你随我去见皇上吧。”   等陈丘到谢玄跟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讲,谢玄面色一变,抓起什么东西就掷到陈丘脚下,怒吼道:“蠢货!朕什么时候给你传信了?!”   陈丘急忙跪下去,从怀中拿出那封密信,哭喊道:“不可能啊,那信上有皇上的玉玺印章,字迹也一模一样,臣...臣.....”   燕雪深拿过那封信,瞳孔一震。他面色难耐的将信拿给谢玄,谢玄仅扫了一眼,脸色立马变了。   他抓过那封信,死死盯着,彷佛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若不是知道这信并不是自己写的,他险些也要被哄骗过去了。信上的每一个字与他的字迹都一模一样,就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的撇捺横勾的小习惯也都毫无二致!   陈丘还在那跪着,哭着为自己伸冤:“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假冒皇上的旨意?连皇上的字迹都模仿的一模一样。”   燕雪深无声的看了谢玄一眼,只见他脸色阴沉,薄薄的纸片在他手中已皱成一片。   “是他......”谢玄咬牙切齿的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蹦出来一样。   除了楚容,还会有谁这么熟悉他的字迹?   燕雪深沉声道: “字迹可以模仿,这玉玺印章从何而来?”   除非是见过玉玺的人,知晓上面的花纹刻字,可仅仅是见过,也不可能一下将那繁复的印章记得如此牢固?   谢玄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在南平时他曾将那玉玺留给楚容让他保命,没想到楚容竟然用它来算计自己!   他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生怕给自己留一点活路!   谢玄气的双眼发红,将纸张甩到陈丘脸上:“蠢货,还在这跪着!你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了!还不赶快滚,邺城若是没了,朕砍了你的脑袋!”   陈丘闻言,脸上血色尽褪,赶紧起身跑了出去。   燕雪深看着他慌里慌张的模样,面色沉重,心知邺城怕是已经拿不回来了。   “你现在带兵随他一块回去,绝不能让邺城落入楚容手中!”   “是。”   燕雪深领命出了房门。   谢玄狠狠将桌案踢翻在地,眸中怒火翻涌。他虽痛恨楚容,发誓要让楚容付出代价,可心里到底存了一点旧情,如今楚容这一手,算是彻底碾碎了那点情谊。   好得很,他果真没看错楚容!谢玄眯了眯眼,来日相见时,他必不会手下留情,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向楚容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第63章   正如燕雪深所料, 他们终是迟了一步。   楚容在陈丘带兵离开后,趁城中防备空虚,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邺城。   裴弄原本并未对楚容的计划抱多大希望, 仅靠一封信就想骗过一城太守,这在他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邺城太守不仅信了, 似乎还没有怀疑分毫。裴弄惊愕不已,先不说殿下是如何知晓那玉玺印章的, 他竟然连谢玄的字迹和口吻都模仿的十成十,这究竟是对那人了解到何种程度?   楚容此刻正站在城墙之上,极目远望。远处夕阳的余晖在天边铺展开来, 他脸上并未有太多的表情,白衣黑发,目光沉静, 如画中那般难以触摸。   裴弄眼底不由得流露出一抹愧疚之色。   想起平阳城破,楚容将兵符和密信交到自己手中, 那时他才知道, 早在太祖时期,楚国皇室便未雨绸缪,秘密圈养了两万精兵。若到了生死关头,这两万兵力或许就是一线生机。   楚容说楚国气数已尽, 让他秘密出城调兵, 带着这两万精兵藏起来,静待时机。   裴弄记得当时自己拉着楚容, 恳求他和自己一起离开。楚容只是摇了摇头,面色苍白的说了句我不能走。   后来他听说楚容被囚燕宫,心急如焚。   一天又一天的过去, 他开始担心殿下在燕宫自身难保,会不会早就忘记了自己曾说过的话,毕竟那时连他都觉得复国只是一个遥遥无期的妄念,只能苦等一年又一年。   好在殿下没有让他白等。   如果没有楚容在燕宫的那两年,他们的复国之路恐怕要比现在难走的多。想到天下皆传楚容以身侍君,人人都嘲他笑他,裴弄感到无比愤怒。   若置身处地的换一换,天下能有几人如殿下这般,一步步走到今天?   裴弄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上前道:“殿下,你吩咐的事都安排好了。”   楚容淡淡的嗯了一声,依旧盯着远方不知名的地方看。   裴弄悄悄退了下去,留他一人在城墙上。   另一边,谢玄得知邺城已被楚容攻占,气的砍了陈丘的脑袋。   青州最富庶之地当属邺城,用来养兵屯扎最适合不过,如今邺城落入楚容之手,他们只得另寻他处。   让谢玄更为恼火的是,青州几处重要的粮仓均被人烧毁,连粮道都不可幸免,剩下的口粮根本不足以支撑二十万大军的用度。   粮道需要时间才能修复,在此之前,他们去哪弄足够的粮食?   燕雪深提议去附近的村庄城池收够百姓的储存粮,以解决眼下之急。谢玄略一沉思,答应了。   先是邺城被夺,而后粮仓被毁,楚容总是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谢玄闭了闭眼,心里念叨着楚容这个名字,就宛如猛兽用利齿咀嚼猎物的血肉那般,恨不得咬出血来。   不知过了多久,燕雪深面色沉重的从外面回来了。   谢玄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真,燕雪深道:“昨日,有人高价把附近几城农户的余粮全部买走了......一点不剩。”   谢玄愣了片刻,嘴里忽溢出一声冷笑,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怒气。   此刻,他恨不得把楚容千刀万剐!   恰好此时,有通讯兵来报,说明齐的将军李檀听闻燕帝亲临,特意送了东西来赔礼道歉,并写了亲笔书信表达歉意。   这李檀乃是明齐派来驻守在云州的将军,云州与江州相邻,先前楚军围占江州,曾有交好的官员向李檀求助,李檀视而不见,致使江州沦陷。   事关两国友谊,如今谢玄到了青州,距云州不过百里,李檀怎么都要给谢玄一个交代。   只可惜谢玄现在还在气头上,眉梢眼角余怒未消,此刻赔礼道歉,无疑是撞在了枪口上。   谢玄哼了一声,如果说先前只是对明齐的见死不救心怀不满,此刻已是怀恨在心。   他不痛快,谁也别想好过!当年明明是齐燕一起分了楚国的地盘,眼下明齐想置身事外的看热闹,做梦!   “不是没有粮食吗?”谢玄抬起头,阴森的视线让通讯兵有些头皮发麻,“那我们就去抢。”   *   深夜,一阵巨响,将正在睡梦中的明齐将士惊醒。   李檀慌慌张张的穿好衣服,爬上城墙一看,二十万大军已兵临城下,蓄势待发,刺眼的火光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他心中一惊,视线轻易的便落到马背上俊美狂妄的男人身上,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   李檀压抑着怒火,客气道:“李某不知燕帝前来,有失远迎。敢问燕帝大张旗鼓的,这是做什么?”   “打扰将军好梦了。”谢玄皮笑肉不笑道,“将军先前写信要向朕赔礼道歉,这种事当面说才最有诚意。朕不劳烦将军奔波,所以亲自来了。将军还不快开城门?”   李檀看着这来势汹汹的架势,能信他的话就有鬼了。他青着脸道,“恕李某不能从命。等明日天一亮,李某必亲自向燕帝赔礼请罪。燕帝还是请回吧!”   “回?回哪去?”谢玄道,“朕的二十万大军如今无处可去,不如你将宣京让出来,朕就原谅你先前的无心之举。”   李檀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得说不出话:“当初齐燕两国划分楚国,北燕南齐,可是说好了的燕帝怎可出尔反尔?!云,檀,朔三州尽归明齐,燕帝怎可出尔反尔?”   谢玄却是没了耐心,不耐烦道:“你究竟开不开城门?”   李檀怒道:“若是让我们陛下知道了,你就不怕坏了两国情谊?”   谢玄不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朕自然会像你一样,亲自写信向齐王赔礼道歉。”   话音刚落,燕雪深一声令下,燕军一拥而上,彻底点燃了黑夜的喧嚣。   第二日,楚容一醒来,便听裴弄说了谢玄夜袭宣京,李檀仓皇逃窜之事。   楚容听完,只沉吟道:“确实像他会做的事。”   裴弄冷笑:“这姓谢的可真是个流氓,竟然跑去抢了宣京。不过他得罪齐王也好,对我们百利而无害。”   “你去准备一下吧。”楚容忽然道。   裴弄不解的看着他。   楚容解释: “最迟明日他就会来了。”   裴弄大惊:“这么快?”   他顾不得再嘲讽谢玄,急忙去做准备了。   大军将至,军中每个人都面色沉重,连一向爱说爱笑的楚逍也感到了几分紧迫。   在拿下邺城那日,裴弄就连夜带人在城外挖深壕和土坑,用以阻挡敌人的攻城器械,土坑内布满钉床,以稻草沙土覆盖。城外几十里外绊马绳,吊木等陷阱层出不穷,燕军还未到,就必得先吃一番苦头。   楚容甚至连城中防火一事都考虑到了,各城门都分配好了守将,只等燕军来犯。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之夜。   天刚亮不久,便有斥候来报,称燕军已过楚河,正往邺城的方向袭来。   裴弄吹响号令,各城门的守卫纷纷登上城墙,严阵以待。   楚容一开门便见楚逍站在门口。   “你怎么在这?”   “皇兄,你要去哪?”   “城墙。”   楚逍面色一哽:“你是不是要去见谢玄?”   楚容一愣,还未说什么,楚逍便继续道:“我和你一块去。”   “不用。”楚容道,“你在这好好待着。”   楚容却是如临大敌:“不行!你去哪,我就去哪。”   “战场上刀剑火炮都不长眼......”   “所以我要跟在你身边保护你。”楚逍义正言辞的打断。   楚容拗不过他,只得带他一起去。   此刻裴弄已经站在城墙上,面色凝重的看着远处那乌压压一片的燕军。楚逍看见那小黑点一样密密麻麻的人,顿时瞪大了眼。   许是知道今日必有一场大战,连天色都应景的阴了下来,像是要下雨一样。   正值深秋,秋水澹澹,连风中带了几分肃杀之气,山坡上燕军遍布,铁衣银甲,闪着冰冷的微光。   由于楚军在路上布置的陷阱,他们速度慢了很多,甚至还损失了一小部分人数。虽然慢,但他们正一点点靠近邺城。   谢玄高坐在马背之上,离邺城越近,他的心就跳的越发快。想到马上要见到那个人,他不自觉勒紧手中缰绳,身下的马吃痛的发出几声嘶鸣。   还未靠近,便能看到城墙上站满了守城的士兵。谢玄脸色沉郁,直至城墙上的身影越发清晰,他的心忽然难以抑制的狂跳起来,比方才竟还要猛烈百倍!   他用尽全力克制自己颤抖的手,而后抬眼向城楼上望去。   一年多没见,仅仅一眼,他就像野兽一样精确敏锐的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两人在那一瞬间对上了眼。   楚容站在城墙之上,面容沉静,连发丝都未乱分毫,就算是在灰扑扑的战场上,都风姿绰约,气质出尘。   他望着谢玄,像是等了很久一样。   谢玄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似乎是忍耐到了极点,积压在心底已久的情绪如火山般喷薄而出。他面色紧绷,漆黑的眼中倾斜出浓烈的怨恨。   那股恨意几乎可以化为有形之物,饶是楚容早就有所预料,在看到那眼中极致的恨意时,都心中一惊。   他面上并未表露出分毫,目光很快从谢玄身上扫过,移到了别的什么人身上。   谢玄却是一直紧紧盯着他,像一只蠢蠢欲动,呲起獠牙的野兽,生怕猎物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第64章   “将军, 为何还不动手?”燕雪深身旁的一位副将小声道,“陛下还在等什么?”   燕雪深别过头,看了一眼谢玄那如恶鬼, 虎狼一般的眼神,轻轻垂下眸, 没再说话。   他的目光穿过广阔的沙场, 落到楚容身上,似乎和一年前没什么变化。   眼底那一抹异样的情绪很快转瞬即逝, 燕雪深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如同要做的那般,坚定而严肃的盯着他要打败的敌人。   广袤无垠的天幕下, 二十万大军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为首的年轻男人神色冰冷,直勾勾盯着城墙上的白衣男子。   楚容对上他怨毒狠辣的眼神, 神色至始至终未变过分毫,云淡风轻, 白衣飘袂, 彷佛从不认识他一样。   秋风将他们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谢玄看着楚容这般模样,心中渗出丝丝缕缕的痛。   他脑海中浮现出昔日两人缠绵不休,耳鬓厮磨时的景象, 总觉得好像上辈子那么遥远, 而楚容此时冷漠凉薄的眼神,也应证着他的想法, 都是黄粱一梦,当不得真。   谢玄眼中迸发出一抹寒光,真的也好, 假的也罢,他要这个人回到他身边!他要楚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重代价!那些他所遭受的背叛伤害都要在楚容身上一笔笔讨回来!   等破了邺城,他就杀了楚容的同党,抓他回京,断了他的手脚,将人用铁链捆在床上,看他还怎么跑!   谢玄给了燕雪深一个眼神,立马有一位副将对着城墙大喊:“楚容!你这个叛贼!当年南楚国破,皇上高抬贵手,饶你一命,你竟恩将仇报,带着一群逆贼造反!识相的就赶快开城门,跪下迎接皇上!否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裴弄心头冒火,毫不客气的怼回去:“哪来的狗在这叫!我看你才是逆贼!抢来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你们的了?邺城本就是楚国地盘,如今只不过是物归原主!你们这群不速之客,再不滚小心爷爷把你们射成刺猬!”   两军对峙,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双方一个比一个叫嚣的厉害。   直至燕雪深一声令下,大军如潮水般向城墙涌去,他们分散开来,朝各自的城门发起攻势。   城门上的守卫已准备好护盾,弓箭还有器具。冲在最前面的燕军毫无防备一窝蜂掉进了他们所挖好的土坑里,尖锐的长钉刺穿身体,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   后面的燕军还未反应过来,箭雨已至,巨石火炮接连不断,炸的他们血肉纷飞。   燕军卯足了劲往前冲,等他们好不容易跨过护城河和壕沟,沙场上已是尸横遍野。   然而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楚逍看着下面血流成河的惨状,极力忍住想吐的冲动,楚容让人带他下去,自己仍旧站在城墙上观看战况。   “殿下,不要在这,会伤到你。”裴弄将楚容拉到身后安全的地带。   远处谢玄看到城墙上面,楚容正在与什么人拉扯,此刻他离的远,看的不如刚才那样清楚。他眸中涌上一层血色,看着森然可怖。   由于深壕的阻挡,燕军的攻城器械一时半会运不过来,士兵只能搭建云梯,以血肉之躯往上冲。   热水,滚油,粪汁相继扑下,燕军叫声比起方才更惨百倍!   此刻沙场上已是硝烟弥漫,护城河的水已经泛红,连风中都带着浓厚的血腥气息。   谢玄看着这一切,面色冷然,心中却是极其复杂。早在来之前,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然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才确切感受到他和楚容已是走到绝路,彻底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   他们隔着黄沙血场,楚衣寒水,兵戈相向,再难回头。   *   邺城城墙高大坚厚,宛如铜墙铁壁,有这个天然屏障,加之楚军准备充分,战略得当,燕军攻了一天一夜也没攻下,只得鸣金收兵,驻扎在邺城几十里外休息。   眼前燕军褪去,楚容等人纷纷松了口气,若真打下去,他们怕是也撑不住了。   仗打了多久,楚容便在上面待了多久,等下来时,唇色都有些泛白。陈锦云让厨房做了一桌子菜,招呼众人吃。   楚容只喝了两口粥,便回了书房。下一次燕军攻城不知是什么时候,谢玄不会给他们太长时间,他不能放松警惕。   燕军兵力众多,此番却来的匆忙,粮草不足,必然支撑不了太久,而邺城内余粮充足,唯一的办法就是和他们耗,逼迫他们主动退兵。   谢玄拿下宣京后就马不停蹄来攻打邺城,连一时片刻都等不得,这是多有恨他?   想到谢玄,楚容不由得一阵头疼。   如今的他比以往更心狠手辣,身上尽是遮掩不住的森然戾气,昨日那双漆黑阴冷的双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毒蛇一般,紧紧缠了上来。   他不会善罢甘休。   楚容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和谢玄要算,也该是段孽缘。   南平一别,他就没想过要与谢玄再见,偏偏这一切都由不得他。   他们立场不同,终究是走不到一条道上的,楚容闭了闭眼,不愿再回想燕宫那段荒唐至极的日子,他与谢玄只能是仇人,是死敌。   窗外梧桐苍老,凋零的树叶随秋风吹散在庭院,发出簌簌声响。   楚容盯着那打旋的树叶,心道,如果有选择,他宁愿永远不要和谢玄见面。   另一边,燕军营帐内   明齐君主齐琛发信质问谢玄抢夺宣京一事,言辞之间皆是压不住的怒火。   谢玄看完发出一声冷笑。若放以往,齐琛哪敢这么和他说话?   近年北燕战火不断,先是薛炳业造反,又是乌桓侵扰边境,北燕国力大减,大不如前,尚来不及喘口气,还要讨伐楚容。反观倒是明齐休养生息,国库充裕,实力不可小觑。   谢玄沉着脸将信撕了。   燕雪深道:“陛下,这个节骨眼若是得罪齐国,怕是不好。”   “那齐琛昏庸无能,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谢玄皮笑肉不笑道,“朕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宣京一事只是个教训,不落在朕手中,早晚也要让楚容拿去。”   说到这,他语气已是十分狠厉,看来被那封信气的不轻。   “明日你拨五万兵马回云州。”   燕雪深眉心一跳,果真谢玄继续道,“不止宣京,整个云州朕都要抢过来!”   其余将领听着他这森然的语气,吓得不敢说话,燕雪深眉头微皱,思量片刻,还是道:“这样一来,算是彻底得罪了齐国。”   “你照做便是。”谢玄道,“军中粮草不足,一个宣京也远远不够支撑二十万大军的用度,朝廷国库空虚,便是拿也拿不出这么多粮食,不去抢,你想让他们都饿死?”   “当初攻占楚国也有他明齐的份,他想置身事外?”谢玄冷笑一声,“没那么容易。”   燕雪深只得照做,第二日就亲自领兵去了云州。   云州安逸多年,守将久不应战,燕军忽然来袭,被打的好不狼狈。另一边军营中,燕雪深带走了一部分兵力,减轻了些许军中用度,还能从云州抢些粮食支援。   期间他们又进攻了两次邺城,均是败兴而归。   这晚裴弄带了五千精兵出城,去偷袭云州的运粮队,等燕军赶到之时,他们早已将粮食毁的毁,抢的抢,谢玄发了好大一通火。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就是钱和粮,如今粮草短缺,将士们吃都吃不饱,还如何打仗?   燕雪深不在,军中没一人敢劝,还是一上了年纪的老将大着胆子劝谢玄回城修养,莫要在此与楚军耗着。   “邺城易受难攻,将士们每日去城下挑衅,楚军久不迎战,显然是想耗着我们,趁我们虚弱之时,趁机偷袭。”   另一人也附和道:“是啊,大伙每日吃不饱,若楚军此时打来,对我们不利。马上就要入冬了,不如先回城养精蓄锐?”   谢玄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但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再想捉住楚容,也要以大局为重,不可逞一时意气。   见诸位将军都忐忑的看着他,谢玄青着脸,不情愿道:“回城吧。”   燕军撤退的消息很快被斥候传回邺城,满城欢呼。   楚容等人站在城墙上,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逐渐远去。   “他娘的,终于把这群孙子耗走了,再不走,老子就要死了。”   “是啊,总算能喘口气了,之前一直提心吊胆的连觉都睡不好。”   几人说说笑笑,裴弄看了楚容一眼,道:“殿下,燕军撤走了,你不开心吗?”   “开心。”楚容淡淡道,“只是下次再回来时,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谢玄此番回城休养生息,等来年有了粮食,军备充足,他们怕是想挡也挡不住。   *   如今谢玄与明齐算是彻底撕破了脸,谢玄蛮横的强占了云州大半城池,齐琛怒不可遏,他先前再三忍让,谁知谢玄不识好歹,反而得寸进尺,不把明齐放在眼中,因此,当即下令让黄武平率兵反击。   战争随之爆发,李檀被燕雪深打的连连败退,退守到云州与檀州的交接处。   齐,燕两国打的不可开交,楚军得以有了喘息之机。趁此时机,楚容浑水摸鱼,当即与裴弄带五万兵马进攻檀州,将其余兵力留在邺城,派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将镇守。   三方势力各自为营,时隔几年,战火重新在昔日的楚国大地上燃烧。   唯有西陵从始至终都置身事外,眼下三国反目成仇,西陵倒成了唯一的变数。   慕容玮胸无大志,从来都是以和为贵,在几个国主中是最与世无争,软弱可欺的那个。他恐怕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齐琛和谢玄接连向西陵传信,意图拉拢慕容玮。   慕容玮拿不定主意,两边都不愿得罪,一再推脱,倒惹得哪边都不满。无奈之下,慕容玮飞书传信,说届时会派使臣亲自商议合作时宜,燕,齐这才罢休。   彼时,一只信鸽盘旋在军营上方,裴弄吹了声响哨,信鸽像是收到召唤,稳稳当当落在他面前的树枝上。   裴弄取下它脚上绑的信筒,立刻进了营帐,送到楚容面前。   “殿下,是慕容公子的信。”   楚容起身接过,面色有几分凝重。   待他看完,裴弄迫不及待的问:“殿下,那信中说了什么?”   楚容将纸条递给他,裴弄看完面色一变:“倘若西陵与明齐或北燕结盟,那我们岂不是没多少胜算了?”   “或许吧。”   “既然齐,燕可以与西陵结盟,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裴弄忽然道,“先皇与西陵君主交情尚可,再者有慕容公子在.......”   楚容摇了摇头:“兹事体大,仅凭阿旻一人,是无法说服慕容玮的。”   裴弄想起慕容旻并不得慕容玮宠爱,顿时如泄气的茄子。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谢玄他们结盟,什么也不做吗?”   他忽然想起什么,踌躇的看了楚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容察觉到他的目光:“想说什么便说吧。”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裴弄声音低了些,“西陵二公主慕容雪一向得慕容玮喜爱,若是她能帮我们,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楚容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没懂他要说什么。   裴弄咬牙道: “慕容雪倾心殿下已久,若能与西陵结秦晋之好,慕容玮没理由不帮我们。”   楚容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他皱了皱眉:“你是如何得知的?”   “......此事恐怕只有殿下你不知道。”   慕容旻在楚国的那几年,慕容雪几乎每年都要跟着使臣来访,名义上是看望慕容旻,实则心思全在楚容身上。   他们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此计不行。”楚容拒绝道。   “为何?”裴弄一头雾水。   他绝不相信是因为楚容不喜欢慕容雪才拒绝的,为了复国,殿下连自己都能舍得出去,区区儿女情长在复国大业面前算什么?   楚容没说话,只道:“结盟一事稍后再议吧。襄阳城如今是什么情况?”   他们离开邺城后,一路南下,进入檀州地界。这一路过来,虽有波折,但好歹一切顺利。   再一连攻下三座城池后,他们止步于襄阳,十几日都久攻不下。   裴弄眉间多了几分愁绪,他摇了摇头:“如今齐军多加防范,襄阳城高池深,每个城门都派重兵日夜巡逻把守,并不好强取。”   “不急。”楚容思量道,“前几日捉的那些齐军俘虏可还关着?”   “关着呢。”   楚容道:“从明日起,你就在军中练兵,不要去管襄阳了。”   裴弄啊了一声。   “另外,那些俘虏一天只给他们送一顿饭,让火头军减少炊事用具......”楚容低声吩咐着。   裴弄顿时了然。   接下来几日,裴弄每日在军中操练军队,他按照楚容的话,每天只给那些齐军吃一顿饭,且伙食一日比一日差。   齐军看着那米汤中连几粒米都没有,一个个嫌弃的不行。   送饭的伙夫见状直接拿起一碗当着他们的面喝掉,骂道:“还挑,不吃饿死你们!”   说罢,连其他几碗都一并喝掉,打着饱嗝走了。   军中操练的楚军开始还声势磅礴的,后来声音一日比一日低,齐军在笼中听着皆以为这是饿的没劲,喊不出来了。   距离上次那火头兵送米汤已过了两日,整整两日都没有人来送吃食,齐军俘虏饿的肚子疼,一个个在背后痛骂楚容。   其中一个个头稍小的说道: “我们不会被饿死在这吧?”   另一个脾气爆的饿的受不了了,吼了几嗓子让人来送吃的,可惜也没人搭理。   “别喊了,省省力气吧,他们自己都没吃的了,怎么会管我们?”   个头小的那个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哼了一声:“我观察着呢,那烧火做饭的烟一天才冒一次,昨天压根连烟都没看见。有个屁的吃的。”   其他人面如土色。   又过了两日,期间裴弄让人送了一次吃食。这次没人再挑剔,狼吞虎咽的将半生不熟的剩饭吃了个干净。   眼见时机成熟,裴弄找机会将那几个俘虏放走。待他们跑远后,再佯装刚发现的模样去追。   月明星稀,裴弄带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的回来。   “殿下,留了一个活口,被齐军救走了。”   做戏须得做全,他故意等到齐军出城时,佯装不敌败走,放走了最后一个活口。   楚容点了点头。   待那俘虏回城后,必向襄阳太守报告楚军缺粮一事。他们定不会放过这个将楚军一网打尽的机会。   为了不让襄阳太守起疑心,裴弄还准备去截齐军送到襄阳的军粮,让敌人彻底相信他们粮草匮乏。   这日,裴弄带了一队人马离去,故意弄出了些动静,让襄阳守军察觉他们的意图。   彼时楚容正在营帐内处理军务。天气越发寒冷,营帐中饶是炉火烧的劈里啪啦,也会有丝丝缕缕的冷风钻进来。楚容受不得凉,裴弄便让人在外面糊上纸片,将营帐贴的密不透风。   武将们身体强壮,火气旺盛,在冬天赤裸着膀子,一时半会也冻不着。每每来楚容的营帐,都热的流汗,因此都不爱往这里跑。   帐内安静如斯,偶有楚容翻动书页的响声。   不多时,外面忽传来一阵骚乱,那声音没持续多久,楚容便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似是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他刚放下手中毫笔,便有一小兵闯了进来。   那小兵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沾着血迹,看上去颇为狼狈。   楚容忽而眉心一跳。   “殿下出事了!”小兵急道,“二公子说要和陈姑娘来看殿下,将军拗不过他们,便派了一队人乔装护送。谁知路上遇到了齐军偷袭,他们人太多了,我们根本打不过。属下拼死才跑出来求救,大人快去救二公子吧!”   楚容面色骤变,他倏尔起身,连披风都顾不得穿就往外走,语气急速的吩咐道: “你去通知赵将军,让他随后带人来追我。”   说罢,自己带了一队人马朝那小兵说的地方奔去。   一路急行,还未见人影,楚容便听到前方激烈的兵戈相撞之声。   众人绕道山坡后一看,密林中战况惨烈,尸体七零八落倒在地上,护送楚逍的护卫就剩十几人人,对面齐军却还有百人之多。   楚容带来的一队人马急忙冲了过去,迅速扭转战局。   楚容望了一圈,没看到楚逍和陈锦云的身影,心中不由得焦灼。   “大人!”此时一男子抽身跑了过来。   楚容定睛一看,此人乃是陈实的一位心腹,想必就是他护送的楚逍等人。   “人呢?”   那心腹喘了口气,指了一个方向:“二公子和陈姑娘往林子里跑了,虽有护卫,但追兵也跟着去了!”   楚容不敢耽误半分,立马领人追去。一路上偶尔见到死去的护卫,楚容脸色白了几分,不由得担心楚逍的安危。   又跑了半里,地上的尸体更多了,护卫和齐军倒在一块,却是不见楚逍和陈锦云的身影。   “殿下,你看。”   心腹指了指那片密实的竹林,缝隙中隐约可见马车的身影。   “正是二公子他们坐的那辆!”   楚容脸色紧绷,翻身下马,朝马车走去。   那马车停在竹林后面,周围竟是没有一个尸体,马儿甚至还悠闲的去咬竹叶。   楚容定了定心神,边靠近边试探着道:“阿逍,陈姑娘。”   可惜里面没有丝毫回应。   楚容心沉了半分,拉开车帘往里一看,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漆黑阴冷的眼眸。   他瞳孔一颤,身子登时麻了半边。   谢玄!   男人直勾勾盯着他,那眼神如毒蛇一般,怨毒的缠了上来,将他死死黏在原地。   楚容刚有所动作,谢玄却是更快一步的狠狠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听上去像是压抑了滔天怒火:“还想跑?” 第65章   楚容睁眼时,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他微微一愣,想起晕倒前的画面, 心中不由得一寒。   手臂传来微麻的通感,此刻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脚被绑起来了。   楚容皱了下眉, 一扭头就对上了谢玄那双极冷极黑的眸子。他坐在床边的竹椅上,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知道这样盯了多久。   楚容看着那双暗流涌动的黑眸,正要说话,谢玄冷冷发问:“陈姑娘是谁?”   楚容被问懵了, 他顾不得答谢玄的问题,反问道:“阿逍在哪?”   谢玄眯了眯眼:“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他加重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再问你一遍,陈姑娘是谁?!”   楚容看着他阴骛至极的脸色, 明明是熟悉的面孔, 这么看来却有几分陌生。   他的脾气,耐性比之以往更差,整个人活像索命的恶鬼,眼底是遮掩不住的杀气和戾气, 以至于连面庞都沾染着几分疯狂。   楚容想过很多和谢玄再见的场面,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情景。手脚被捆在床头,动弹不得, 这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楚容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只是徒劳。   见楚容不仅不答, 还如此不老实,谢玄一下怒了。   他冰冷的手指从楚容面颊滑过:“是你的女人吗?”   谢玄的手指继续向下,声音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你这清心寡欲的模样还会碰女人?”   楚容身子一颤。   谢玄怒气冲冲的盯着他,楚容没醒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陈姑娘是谁?是他喜欢的人?   是了,他们分开这么久,楚容怎么可能连个女人都没有!他们成亲了吗?一年半的时间,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谢玄眸色一凛,扯开了他的衣襟。楚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意图,他不愿激怒谢玄,冷着脸吐出一句:“不是。”   “她不是,别人是?”谢玄幽幽道,“你有碰过其他女人吗?”   他的手指越来越不老实,楚容面色剧变,薄怒道:“放开我!”   谢玄充耳不闻,居高临下道:“你不说,那我便亲自检查一番。”   楚容大惊失色,咬牙道:“没有,你给我滚!”   “你说没有就没有?”谢玄眼神偏执,“我已经不信你说的话了。”   “住手!”楚容怒极攻心,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冷然道,“你既娶妃,为何还不放过我?”   “放过你?”谢玄低低重复了一句,像火山爆发前短暂的宁静,“你要我怎么放过你?”   他身上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你知道我纳妃,你竟然知道.....”谢玄面色几近扭曲,他弯下腰,用眼神牢牢盯住楚容,话锋一转,“怎么样?知道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他眼中倾泻出浓烈的恨意,怒吼道,“你当初就该一箭射死我!否则我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永远也别想逃!你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楚容直觉脸边划过一道劲风,谢玄一拳打在床头,将那黄梨花木的床架硬生生打出了一个洞,鲜血顺着他的手流下。谢玄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脸上只有因愤怒而微微鼓动的肌肉。   “你不是都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当初是怎么说的?”谢玄冰冷的俯视着他,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恨,“你要是落在我手中,定让你十倍百倍的后悔。”   楚容凝视着他的眼神,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玄按住他窄又韧的腰,直接撞了进去,毫无前兆,这完全是泄愤一样生硬凶猛的动作,痛的楚容面色一变,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谢玄视而不见,面若寒霜,按住他的腰就干/了起来。   楚容气的脸色都白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甚至比以前更无耻下流。”   “你还敢提从前?”谢玄捏住他的下巴,咬牙切齿道,“从前我好好待你,你不珍惜。你记不记得怎么答应我的?不会再利用我,背叛我,连一个字都不准骗我!结果呢,你是怎么做的?!楚容,你根本不配提以前,你没这个资格!”   他浑身发抖,深吸一口气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这次我打断你的手脚,把你身边的人都一个个杀了,看你还能跑到哪去!”   楚容被他的嗓音震得耳膜发痛。   谢玄盯着身下人瘦削的下巴,道,“你瘦了。”他讥笑一声,“这就是你费尽心机离开我之后过的好日子?”   楚容启唇道:“总比待在你身边做一只笼中雀好。”   谢玄双眸喷出怒火,恨不得掐死他:“那可惜了,下半辈子你都得这么过。”   他低头狠狠咬上楚容的唇,血腥味在两人唇齿中蔓延,谢玄捏着他的下巴,迫使楚容动不了半分,但饶是这样,他都能感觉到楚容的反抗和不情愿。   谢玄怒气更盛,身下力道重了许多,楚容险些发出一声呻吟,他死死将那声音压在喉咙,但还是让谢玄听到了一声闷哼。   他故意说些楚容最受不了的话 :“你那个什么陈姑娘,知道你会在男人身下这样吗?”   楚容脸色发烫,紧接着谢玄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忍不住嗤笑一声。   楚容有种不好的预感,难堪的抓紧了身下床单,果不其然,谢玄冷哼道:“怎么被男人弄两下就变成这样了?”   楚容不可避免的感到羞耻,从脸红到了脖子,一年多没见,他的身体竟然还对谢玄有反应。   他眸中泛着朦胧水色,嗓音嘶哑:“你不用得意,换谁来都一样。”   谢玄气极:“我倒是忘了,没有女人那你有没有找男人?凭你的本事,谁知道你有没有勾搭什么男人替你排解空虚寂寞?!”   “说!”谢玄森然道,“有没有?”   楚容一言不发。   谢玄目眦欲裂,他把楚容压在身下,床帐内很快欲色弥漫,到最后楚容被他弄的神志不清,虚弱的连手指几乎都抬不起来。   他身上布满欢爱后的痕迹,有种凌虐苍白的美,只是一眼扫过去,有些触目惊心。   谢玄从他的唇吻到下巴,再到修长洁白的脖子,锁骨,胸膛。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楚容忍不住身子轻颤。   谢玄忽然停住动作,直勾勾盯着楚容的胸膛,那里白皙光洁,除了吻痕外,连一丝瑕疵都没有。   谢玄盯着看了很久,他的目光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刃,在楚容胸口处徘徊。   这个人没有心,他想。   *   楚容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下午,手脚的绳索已被解开,皮肤上还残留着红色勒痕。   昨晚□□的一切浮现在脑海中,他眼眸一沉,起身拿过床角的衣服穿好,而后开始打量周围。   这是一件干净的竹舍,屋内摆设简单,却不失雅致。   楚容走到外间,门紧紧闭着,从窗户望去,外面似乎有什么人在把守。   谢玄不知把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他一时判断不出自己是否还在檀州。   裴弄他们知道若是发现自己不见了,不知会急成什么样。   门口处忽传来一声响动,楚容循声望去,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推门而入,她胆怯的看了楚容一眼,小心翼翼的将吃食放到桌案上,迅速退了出去。   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再进来一个人。   天快黑的时候,谢玄出现了。   他披着黑色大氅,一进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湿冷寒意,眼眸锐利,不怒自威。   两人对视一眼,似有无形的火星滋滋作响。   “这是哪?”楚容先开了口。   谢玄冷声道:“你觉得我会回答吗?”   屋内又陷入一片寂静,唯有一豆烛火在劈里啪啦的烧着。   “你就在这老实待着,等我杀光你手下那群反贼,就押你回燕京。通敌,反叛,刺杀,这桩桩件件够你死上一百次了!”   楚容静静站在那,脖颈处还带着一抹暧昧的痕迹。   “怎么?”谢玄忽然起身,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没一箭射死我?”   他冷笑一声,“可惜我福大命大,没能让你如愿。”   楚容闻言朝他胸口处看了一眼,而后轻轻别过了头。   谢玄心底忽窜上一抹火气,他朝楚容走去,眉间狠厉尽显:“上次我问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来的?现在我告诉你,只要想到你射我的那一箭,我就发誓,等有一日捉到你了,定要将你扒皮抽筋,千刀万剐。”   “就这样带着对你的恨,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夜....好在老天有眼,又让你落在了我手里。”谢玄话锋一转,紧盯着他,幽幽道,“不过我现在觉得,死简直是太便宜你了。”   楚容看着他状似疯癫的神情,眼睫一颤。   “你不是讨厌我吗?不是想离开吗?”谢玄掷地有声道,“那我偏要把你禁锢在身边,杀掉所有你在乎的人,折了你的翅膀,断了你的手脚,让你像只麻雀一样,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活着,永远不能离开一步,在我身边活活熬到死!”   他凑在楚容耳边,眸中恨意弥漫,“就算死了,朕也会将你一同封入棺中,到时黄泉路上,你我作伴,你永远也解脱不了!”   楚容生生惊出一身冷汗,面色苍白,谢玄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宛如恶鬼低语,诉说着一个他永远摆脱不掉的咒诅。   谢玄看着他白如薄纸的面庞,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他最懂怎么戳楚容的心窝。   楚容眼中似流露出一抹哀哀的神情,谢玄居高临下的看着,忽然讥讽问道:“你这样的人有过真心吗?”   楚容脸色还未缓过来,启唇道: “对你吗?”   谢玄面色一白。   “没有。”   他轻轻落下这两个字。   谢玄原以为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已不会再痛,不想却还是高估了自己。   “我早知你是个没有心的人,所以我不会再对你心软。”   他阴沉着脸,将人往里屋的床榻上带去,俯身狠狠堵住微凉的薄唇,床帐落下,虚虚掩住旖旎春色。   窗外忽然飘起细碎的雪花,飞鸟无痕,清月照影,第一场冬雪来了。 第66章   那天起, 谢玄都待在竹舍中,从未离开一步,两人过的天昏地暗, 日夜不分,除了上了年纪的哑女妇人来送饭, 并没有什么人打扰他们。   短短几日, 谢玄在这山间竹屋中对楚容做尽荒唐事,他像讨债一样, 要将过去一年积压的欲望全在楚容身上一点点讨回来。   如今齐燕打的如火如荼,谢玄却在山里过的悠闲自在,像个闲散仙人, 对外面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楚容身边不是谢玄,便是暗卫, 根本找不到任何逃走的机会。   眼看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楚容不由得感到心急。他挂心外面局势, 又担忧楚逍和陈锦云的安危, 不知他们是否平安回到邺城。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两人并未落到谢玄手中,否则谢玄早就天天挂在嘴边,以此要挟他了。   大雪连下两日,山间白茫茫一片, 今日才开始放晴, 雪光清亮,谢玄便坐在窗边的竹榻上翻阅书卷, 楚容坐在不远处,出神的盯着院外几株红梅。   雪覆红梅,别有一番风韵。   谢玄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楚容听见声响,面上虽未有任何变化,心中却是一颤,生怕这人又做什么。   好在谢玄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并未有所动作。   窗外漫天白中,忽出现一个黑点,那黑点越来越近,仔细看才知发现是有人骑马朝这个方向跑来。   来人剑眉星目,内敛温和的气质中带着一抹杀伐之气,正是许久未见的燕雪深。   谢玄面色微变,好端端的他怎么跑这来了?   思索间,燕雪深已走到门外。   “皇上。”   “进来吧。”谢玄沉声道,说着他警惕的扫了楚容一眼。   不等他说什么,楚容就已站起身朝内室走去。   然而燕雪深已推门而入,两人猝不及防对上眼,四目相对间,燕雪深微微瞪大了眼。   这几日谢玄着实荒谬,他向来随心所欲,兴致来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楚容身上大片吻痕,衣服遮也遮不住。   另一边,楚容耳根发烫,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别过头进了内室。   “怎么了?”   燕雪深心不在焉的回过神,将这几日军中的状况如实禀告,并带了一些需要紧急处理的军务。   “西陵君主派了一位使臣前来商讨合作事宜,恐怕不日便会到檀州。”   “朕知道了。”谢玄道,“军中一切事物皆交由你处理,没什么要紧事的话,等朕回去再说。”   “是。”燕雪深眼眸微闪,“只是军中不可一日无主,皇上多日未曾露面,诸位将军每日都寻问皇上的下落。”   “那你就告诉他们,朕好着呢。”谢玄没好气道,“楚军那边怎么样了?”   燕雪深摇摇头:“他们前几日拿下了襄阳,进城后并未有什么动静。”   谢玄古怪的笑了笑:“继续盯着,有什么动静立刻向朕汇报。”   楚容无故失踪,他们没了主心骨,表面没声张,心里怕是已经急疯了。   再让他们急上几日,谢玄心道,等打退齐军,彻底夺下云州,与西陵结成同盟,他便找机会料理了这帮反贼,彻底断了楚容的念想!   如今齐燕两军之间的战争已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谢玄却整日见不着人影,不免招来一些非议。   身为主帅,大战在即,却无故缺席,着实有些荒唐。为了军中士气着想,谢玄决定还是回去一趟。   临走前,他对楚容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我马上离开?”   楚容不答。   谢玄盯着他,慢条斯理道:“以为我走了,你就能脱身了?做梦。劝你不要自讨苦吃,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否则......”   他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   谢玄离开后,外面把守的侍卫多了整整一倍,楚容站在窗前,见状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   眼见燕军将云州一点点蚕食,明齐此番派了十万大军前来,双方在峪口津交战,战况一日比一日激烈。   彼时谢玄正在军营中与诸将商议战策,看守竹舍的侍卫禀报说,楚容发了高烧。   他脑中第一反应便是,楚容又在搞什么鬼?   没有谁比更他狡猾,谁知道楚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是不是故意装病想趁机逃走或者向什么人传递消息。   谢玄心中百转千回,但还是着侍卫去请了大夫。   被这么一打岔,他瞬间没了商讨事情的心思,满脑子都是楚容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谢玄思虑再三,决定回去看看。他将燕雪深叫来,交代好一系列事务便准备离去。   “皇上,若是眼下这个节骨眼离开,怕是会......”   “朕知道。”谢玄道,“明日一早我便回来。”   说罢,他匆匆走出营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军营。   路上突下大雪,待赶到竹舍时,已是夜半时分。谢玄抖落肩上细雪,来不及换衣服,便往内室走。   看到床上熟睡的人,他陡然松了口气。   楚容闭着眼,双颊微红,睡的很安稳,谢玄瞧了一会,走到外间,将守卫叫来问话。   得知楚容真的发烧了,他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守卫道:“不知道,送饭的哑女看楚公子有些不舒服,好像是发烧了。”   谢玄沉着脸,一言不发,他看向内室的方向,有些拿不准楚容是无心还是故意。   他回到卧房,脱衣上床,用眼神一点点描摹着枕边人的五官。   楚容睡着时完全没有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卸下所有防备和冷漠后,看着亲近乖巧了不少。他呼吸平稳,睡的似乎很沉,谢玄就这样躺在他身边,肆无忌惮的盯着。   他一路赶来,身子又冷又僵,发着烧的楚容,就像一个温暖的火炉,让他忍不住将其抱在怀里。   在宫里时楚容经不得折腾,弄完后精疲力竭,很快就会睡去。而他就会把楚容抱在怀里,一觉睡得天亮。   现在饶是做着和以前一样十分亲密的事,却不会再相拥而眠了。   每次结束,楚容都会冷冷侧过身子,他自然不会主动将人抱在怀里, 两个人背对着对方,各自睡去。   对谢玄来说,以前那样做,是出于对身旁人的疼惜,安慰,要好好抱在怀里,哄上一哄。现在自然没有那样的必要。   在这样的风雪夜里,谢玄陡然生出想抱住他的冲动。   就当取暖了,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已经把人扯进怀里了。   谢玄闭上眼睛,感受着久违的气息和温热,他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楚容还未醒,谢玄便已离开,只不过天黑的时候,又赶回来了。   这次他还带了位军医,让其为楚容诊治,外面的大夫他终于是信不过,怕楚容耍什么手段蒙骗自己。   军医为楚容把脉,谢玄看着他搭在手腕上的手,皱了下眉。   “这脉象有些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的?”谢玄紧盯着楚容,道,“难不成还能诊出喜脉不成?”   此言一出,楚容面色微冷,军医愕然瞪大眼睛,讪笑道:“皇上说笑了。”   谢玄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军医一边把脉,一边好奇的观察着楚容,在看到他颈间的痕迹时,目光一滞。   “怎么样?看出什么没有?”谢玄言语间已是不耐,“又没受凉冻着,为何一直发烧?”   军医沉默片刻,半晌转过头问楚容,“公子这几日可行过房事?”   楚容的脸色瞬间变了。   “可行过较为激烈的房事?”   厚脸皮如谢玄都有些听不下去,道,“你就说该怎么办吧?”   军医已了然,答道:“这几日不要再行房了,属下一会开些软膏,只要抹在......”   “行了。”谢玄脸色有几分不自然,“你先下去吧。”   待军医离去,楚容再也忍不住,唰一下站起身,脸色青白的回了内室。   过了一会,谢玄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走到内室将软膏丢了过去,语气冷硬的就像交代公事一般: “你自己记得涂。”   楚容低头看了一眼,原本已平静下来的脸色又青白一片,谢玄甚至有一种他快要发火,抬起头骂自己禽兽的错觉。   就寝的时候,谢玄没再做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的躺在床上,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谁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谢玄每日天不亮就离开,到了晚上再回来,楚容像是有意避开他一样,谢玄走时,他未醒,谢玄回来时,他都已经躺下睡着了。   这样一来,两人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谢玄便有些恼怒。这晚楚容还睡着,谢玄直接不客气的将手伸到他衣襟里,冰凉的触意很快将楚容弄醒。   “你做什么?”楚容警惕的盯着他。   “故意躲着我?”谢玄道,“从前你就爱使这一招,真以为自己能躲过去?”   他盯了楚容一会,忽道:“你好了没有?”   楚容哪能听不懂他的意思,面色僵了一瞬,并不答话。   谢玄狞笑一声:“我检查一下。”   楚容神色一变,飞速下床,躲开谢玄伸过来的手。   这动作立马激怒了谢玄。   “你当自己还和以前一样吗?我看你是欠/操了。”   说着就拽过楚容,将其拉到了床上。楚容被那句话气的面色通红,挣扎间,他抓住床边的一个青瓷花瓶狠狠往谢玄头上砸去!   谢玄头晕目眩,往后脑勺一摸,竟摸出一手的血。   楚容趁他愣住的空挡,将他推开,站到墙角余怒未消的看着谢玄。   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侍卫听到动静,在外面问道:“皇上,出什么事了?”   “滚。”谢玄死死盯着楚容,启唇对外面说道。   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却感觉不到痛似的,一眨不眨的盯着楚容道:“看来我还是应该把你的手脚绑上,也免得生这么多是非。”   “你先是射我一箭,现在又拿花瓶砸破了我的头,”内室烛火昏暗,谢玄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隐忍的怒气,“下次呢?又要使什么招数?!”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杀不了你,断你一只手,挑了你的脚筋,还是绰绰有余的。”   楚容看着他脸上的一道道血迹:“这次是你咎由自取。”   谢玄黑眸翻涌着血色,正要说什么,外面忽响起侍卫急促的声音:“皇上,不好了,燕将军派人来传信,说齐军夜袭,军中乱成一团,让您赶紧回去!”   谢玄面色一变,恶狠狠丢下一句:“你等着,朕回来再收拾你!”   他打开门,侍卫看着他鲜血淋漓的脸吓了一跳:“皇上.....”   谢玄冷冷扫了他一眼。   侍卫叫来哑女,给谢玄擦干血迹,简单包扎了一番。谢玄收拾好后,沉着脸往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大步离去。   外间终于恢复寂静,楚容面无表情的听着远去的马蹄声,他坐在床边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   余光不经意瞟到床上滴落的血迹,楚容脸上终于有了点波动,盯着那还未干涸的鲜血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传来一阵骚动。   楚容皱了下眉,以为是谢玄去而复返。   很快他就察觉出不对劲,外面似乎有兵器相撞之声。楚容快速穿好外衣,走到窗边一瞧,只见地上躺着七八具尸体,谢玄留下的侍卫正与一群穿黑衣的人打斗。   侍卫拼命挡在房间,阻止黑衣人靠近。   夜色浓稠,楚容仔细辨认着黑衣人,猜测是不是裴弄的人找过来了。   不等他细看,下一秒,砰的一声,门从外面被人踢开了。   楚容瞳孔一颤,扭头看向来人。 第67章   齐军此番出其不意, 趁夜偷袭,好在燕雪深平时练兵有方,在如此仓惶的情况下, 燕军也能有条不紊的迎战。   谢玄在山坡上勒马停望,双方已打的不可开交, 军营中火光四射, 杀喊声沸反盈天。   几位将军已在此等候多时,见谢玄来, 立马将情况说与他听。   谢玄沉着脸听完,开始与众人商议计策。   此番齐军人数众多,他们并没有什么兵力上的优势, 最终决定让燕军佯装败退,等齐军追上来时,由燕军深领五万精兵, 分两侧包围,合力袭击中部, 将齐军的大部队冲垮, 一一击破。   事情紧迫,众人来不及多想,便纷纷领命。   好在此计有用,齐军贪功冒进, 正中燕军下怀, 燕雪深领兵已先前佯败的燕军前后夹击,大败齐军。   这场仗打了整整一夜。   燕雪深趁胜追击, 一路追赶,彻底将齐军赶出了云州。此次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可想此番领兵的李檀有多气恼。   燕军大获全胜, 谢玄也难得露出了笑颜,对拉拢西陵也多了几分把握,当即下令犒赏三军。   晚上,众人在一起把酒言欢,纷纷夸赞燕雪深的功劳,气氛火热之时,有位副将瞟到谢玄的脑袋,好奇的咦了一声。   若在平时,他绝对没有胆子问谢玄,此刻酒意上来,直接脱口而出道:“皇上,你的头怎么了?”   其余人下意识看去,早在谢玄出现的时候,他们就注意到了他额角未结痂的伤痕,只不过不敢问罢了。   谢玄闻言,嘴边的笑意顿时僵住。   那问话的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悻悻摸了摸鼻子。   谢玄想到楚容,也没了喝酒的心思,站起身道:“你们继续喝吧。”   说着,臭着脸走了出去。   燕雪深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抿了口酒。其他人不清楚,他却是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除了楚容,谁还敢对谢玄动手?   回想起谢玄沉郁的脸色,燕雪深忽然有些坐不下去了,也站起身,找了借口离开。   来到谢玄营帐,却是没看见他的人影。   “陛下呢?”燕雪深冲门外的侍卫道。   “皇上方才牵了一匹马,出去了。”   燕雪深心一沉,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朝宴席走去,快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身,也跑去牵了匹马,匆匆离开。   *   一路上谢玄都在思索要怎么好好教训楚容,他当年射了自己一箭,如今落在自己手中,不仅不害怕求饶,还敢拿花瓶砸自己的头,再这样下去,简直要上天了!   谢玄怒气冲冲,想着一会定要将楚容的手绑起来,不干的他求饶,决不罢休。   未到竹舍,远远的谢玄就察觉出了不对劲,门口竟然一个侍卫都没有。   他脸色一沉,加快速度,疾驰奔去,越靠近竹舍,血腥气息越浓。   谢玄翻身下马,只见大门敞开,院中尸体随处可见。他心一悬,疾步走向屋内。   果不其然,楚容不见了。   谢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冷眼瞧着散落一地的桌凳茶具,身上散发出的森然戾气让人望而生畏。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人不知已经走了多久。   随后而来的燕雪深看到屋内情形,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惊愕。   “主子......”林平看着暴怒的谢玄,低低叫了一声。   谢玄咬牙切齿:“去追。”   “是。”   林平随即带人离去。   谢玄平息着自己的怒火,目光落到突然出现的燕雪深身上。   不等他问,燕雪深便从善如流道:“忘记禀报皇上,昨日收到了西陵使者的信,他们再过两日便到了。算算时间,皇上明日就该启程去檀州。”   谢玄这会满脑子都是楚容,哪还顾得上什么使者。   “他又跑了....他竟然又跑了....”谢玄低喃道。   燕雪深一时没听清:“什么?”   谢玄表情凶狠,他疾步走到院中,翻身上马,准备亲自去找。   直到天黑,他们都没能发现楚容的踪迹。   一到夜里,山间冷的很,燕雪深劝谢玄回去等着。谢玄心知已不可能再将楚容追回来,整个人又怒又气。   他回到营帐,一脚踢到旁边的桌子,茶具哗啦啦碎了一地,惊得外面的侍卫以为出什么事了。   谢玄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漆黑的瞳仁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直到天边冒出鱼肚白,侍卫才听到里面出来一声呼喊。   “来人。”   他赶忙走进去,小心翼翼道:“皇上,怎么了?”   谢玄站起身,面无表情道: “你让潭天望他们集结军队,随时待命。”   侍卫眼皮一跳,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没一会,潭天望等人走了进来。   一开口便问道:“皇上,咱们的仗不是刚打完?听说你让老夫领兵待命,这是为何?”   谢玄闻言眉目森冷,为何?   他现在就是弄个鱼死网破,也要打下邺城,把楚容绑回来!   潭天望看他脸色不对劲,一时不敢再问。   正僵持着,燕雪深从外面回来,看到这般情形,开口道:“皇上。”   谢玄见他似乎有话要说,扫了其余人一眼,示意他们出去。   待帐中只剩下两人,燕雪深道:“皇上冷静.....”   “朕还怎么冷静?他又跑了。”谢玄气的双目充血, “他竟然还敢跑?看这回捉住了,朕怎么收拾他!”   燕雪深垂下眼眸:“楚大...楚容或许不在邺城。”   谢玄一顿:“什么意思?”   “派去监视邺城的探子说,他们到现在都还在外面找楚容的下落。”   谢玄面色一变,不说话了。   两人对立无言,若不是楚容的手下,会是谁带走了他?   “再加派人手,继续找。”   “是。”   整整两日派出去找楚容的人都没有什么消息,到了第三日,有人忽然送来了一个木盒。   巡逻的燕军看到立马送到了谢玄面前。   谢玄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面色登时一变。   是一件染血的衣裳!   谢玄沉着脸将血衣拿起,一眼便认出这是楚容穿的外衣。他双手微微颤抖,拿起这件衣裳翻来覆去的看,上面洇红的鲜血几乎要刺痛他的眼睛。   “这是谁送来的?”谢玄厉声问道。   侍卫打了个寒颤:“等巡逻军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不过看衣着打扮,像是齐军.....”   谢玄眼底划过一抹杀意。   *   “吃饭了。”   送饭的小兵不耐烦的将碗往桌上一放,床边坐着的男人像是没听到一样,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小兵忍不住朝男人看了一眼,整个人顿时愣住,先前没怎么瞧过,这男人长的倒是挺好看的。   他撇了撇嘴往外走,临出去前又偷摸瞧了一眼。不想这一瞧没看路,直接迎面撞上进来的将军。   “怎么回事?!”李檀呵了一声。   小兵急忙道歉,快速走了出去。   李檀大步走进帐中,连个侍卫都没带,彷佛帐中的男人对他来说毫无威胁。   他大摇大摆的坐在椅子上,将男人好好打量了一番,心中嗤笑,这模样,难怪谢玄金屋藏娇,虽是个男人,长得却是挺带劲。   李檀派人盯了谢玄许久,谢玄无论刮风下雪都要去山里那间竹屋住上一晚,等到天亮才离开。   他认定这屋内的人对谢玄极其重要,直至看到楚容的脸,他才恍然大悟,里面竟是谢玄养的小宠。   早就听说过谢玄和那亡国太子楚容的风流事,李檀对谢玄会养一个貌美的男人来解乏丝毫不怪。   只是他有些大失所望,原以为能抓出谢玄的什么把柄,好好出上一口恶气,没想到竟把他的男宠抓来了。   眼前的男宠虽得谢玄喜欢,到底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李檀本想着把人杀了,后来得知谢玄在大张旗鼓的找人,他又心生疑虑,暂时放过了楚容。   没想到谢玄竟会如此看重一个男宠,李檀当即命人送去一件染血的衣裳,想到谢玄或许会气的脸色铁青,他就无比痛快。   “你和姓谢的狗东西是什么关系?”   楚容静静看着他,道:“没什么关系。”   李檀面色一沉:“没什么关系,他会每日早出晚归的去那小屋里找你?你们两在那屋里干什么了?”   楚容沉静如水的面上划过一丝异样。   李檀见状,更肯定心中所想,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他养在外面的小宠吧。”   楚容眼神一顿,没否定也没承认。   李檀哼了一声,昨日齐军大败,他被皇上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正愁有火没地撒。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抓我?”   “怪就怪你自己,跟着谁不好?偏偏跟了谢玄。”李檀道,“和他扯上关系算你倒霉,你说我是砍了你的手,还是划了你的脸呢?哪个能让他更生气?”   楚容淡淡道:你既然恨他,为何不去砍了他的手,划了他的脸?”   李檀莫名听出一种讽刺,气的一哽。   他恼羞成怒道: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要怪就怪你自己运气不好,落在了我手里!”   “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用我威胁不到他。”   李檀道:“威胁不了他,我也要气死他,恶心他。他现在正在外面大张旗鼓的找你呢,说明你在他心里还是有点地位的。等到了明日,我就砍了你的手指......”   “将军!”外面的侍卫慌慌张张的闯进来。   李檀猝然被打断,斥道:“一点规矩都没有,成何体统?!”   侍卫急道:“您快出去看看吧,燕军....燕军....”   “燕军怎么了?”李檀不耐烦道。   侍卫惊恐大叫: “他们把军营给围了!” 第68章   李檀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抬脚就要往外走。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侍卫道:“把他给我藏起来!”   等李檀走出营帐,来到最外面, 一时被这场面震慑住了。   只见四周山林中燕军密布,旌旗迎风飘扬, 个个披盔带甲, 剑光雪亮,近处重装的步兵军队手持陌刀, 前方铁盾一字排开,气势威凌,弓箭蓄势待发, 齐齐对准了军营的方向。   后方更有数不清的器械士兵,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   而谢玄就负手站在最前方, 一身黑衣,面色冷峻, 目光阴沉的可怕。   李檀惊愕的看着男人, 他虽然恨谢玄恨的咬牙,但人忽然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半生戎马,经历了无数场战争, 就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阵仗和不怕死的疯子。哪有光明正大跑到敌人家门口的?!   好半天, 他才开口对谢玄道:“你...你是疯了吗?”   谢玄沉声道:“人呢?”   “什么人?”   话音刚落,李檀就意识到了他说的是谁, 眼底当即划过一抹不可思议。   他大费周章的搞这一出是为了救那个小宠?那小宠对谢玄竟然这么重要?   意识到自己抓到宝的李檀,瞬间有了底气,腰板也硬停了不少。   “人确实在我手上, 但是.....”   谢玄见他承认,阴骛道:“把他交出来!”   “我要是说不呢?燕帝要硬抢吗?”李檀望向他身后的士兵,冷哼道,“那就要看看是你的人快,还是我手下的刀快!”   谢玄眉间掠过一抹杀气:“你敢动他一根头发试试?”   李檀心中一颤,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军营内齐军也都摆好阵型,如临大敌的看着这群外来的不速之客。   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   片刻后,李檀开口道:“不如我们谈谈?”   谢玄冷道:“谈什么?”   “你若想救他,就跟我过来。”李檀挑衅道。   谢玄脸色一沉,当即就要跟过去。   身后燕雪神立马道:“陛下,不可!”   “你在这守着,朕去去就来。”   他带了一队身手好的侍卫随李檀往主帐走去,燕雪深看着不禁面露担忧。   一进帐,谢玄在里面扫视一圈,沉着脸坐在了李檀对面。身旁的士兵立马为两人奉上热茶,谢玄看都不看,一刻都等不及的问道:“人在哪?”   “急什么。”李檀抿了口热茶,好似十分欣赏谢玄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不如先喝口茶?”   谢玄眯了眯眼,径直道:“说吧。”   “说什么?”   谢玄冷冷吐出一句:“你的条件。”   “比起这个,我倒好奇,那男子究竟是何人?值得燕帝这么大费周章?”   谢玄讥笑一声:“你有什么知道的必要吗?别说这么多废话,开条件。”   李檀被他不客气的怼了一句,面上有些挂不住。   “要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他想起谢玄之前蛮横无礼的强占宣京,以及接连败在燕军手下的种种,不禁怒从心来,高声道,“让你的人撤出宣京,归还整个云州,我保他平安无事。”   在场的人都面色一变,任谁都意识都这简直就是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别说一人换一州了,就是一人换一城,谢玄都未必答应。   他哪是能吃亏的性子?   果不其然,谢玄冷笑一声:“你在做梦吗?”   李檀不客气道:“云州本就是我明齐的地盘,是你们不守信用,抢占云州!如今我要回云州,也不过是想让你们物归原主!”   “你自己废物,守不住怪谁?”谢玄道,“落到我手中,就是我的东西,想要回去?那就自己来抢。”   “燕帝这是不答应?”   谢玄神色冷峻:“朕说了,你在做梦。”   李檀顿时发出一声嗤笑:“原以为燕帝大张旗鼓的过来,定是爱极了你那小宠,原来也不过如此,这美人还是没有江山重要。”   谢玄脸一青,听到小宠二字,更是皱紧眉头。   “既如此那就请回吧!”李檀站起身,一副送客的姿态道,“至于你那小宠,改日本将军会命人将他的遗体送回去。”   末了,他还用一副无比惋惜的语气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谢玄额角青筋暴起:“我说了,你敢动他一根头发,我让你比死还难受!”   李檀看着他疯癫的神情,心中一惧,他试图用更狠辣的语气反击,可惜听上去有些底气不足。   “那你就答应我的条件!否则他就得死!”   谢玄忽狠厉一笑:“朕是要和你谈条件,可没让你异想天开做这样的美梦。你真以为朕会受你威胁?不过一个侍寝的男宠,死了,朕再找一个便是!你不放人,朕一声令下,十万大军立马就能将这里夷为平地。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朕输的起,你呢?”   说完,他一脚踢了矮桌,转身就要离去。   李檀气的涨红了脸:“拦住他!”   两道利剑相撞,发出铿的一声响,挡住谢玄去路。谢玄带来的侍卫也立马拔剑,警惕的望着齐军。   “谢玄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军营帐,岂容你撒泼?!”   谢玄回过头,挑衅道:“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你敢吗?”   李檀自然是不敢,谢玄方才那一番话,又让他拿不准那小宠在谢玄心里的位置。   思索片刻,他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敢乱来,你那心上人可就没命了。”   “让我见见他。”   “不行!”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谢玄扭过头就要闯过侍卫往外走。   “等一下!”   李檀看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冷汗唰唰往外冒,若真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宠惹怒谢玄,酿成大祸,可真是得不偿失。   他也并非一根筋,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半个云州城,我要半个云州。”   原以为谢玄会不答应,谁知他沉默了一瞬,道:“我要先见他。”   李檀松了口气:“好,你只能一个人过去。”   谢玄没有犹豫,随即跟着侍卫出了主帐。   李檀看着男人的背影,呼出一口气。他表面虽没露出半分胆怯,心里却是极其紧张的。   想到谢玄方才的话,李檀一时拿不准他的态度。谢玄素来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吃不了半点亏,他真的愿意拿半个云州去换一个男人?   思索之际,忽有侍卫前来禀报:“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李檀不耐烦道:“谁啊?”   还偏偏这个节骨眼过来。   侍卫道:“西陵四皇子,慕容旻。”   李檀面色一变,他怎么来了?   如今三方鼎立,西陵的态度至关重要,就连他们陛下现在都要对西陵礼让三分。慕容旻此刻出现,难不成是为了商议结盟一事?   顾不得思索这些,李檀当即道:“快!快请进来!”   他低头扫了眼被谢玄踢翻的桌案,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赶紧叫了几个侍卫过来收拾残局。   没过多久,一长身玉立,蓝衣翩翩的公子踏入帐中。   李檀见来人芝兰玉树,温润端方,笑道: “久违四皇子大名,四皇子大驾光临,李某有失远迎,还请殿下勿怪。”   “将军不必客气。”慕容旻笑了笑,道,“今日来的唐突,不知有没有打扰将军?”他顿了一下,道,“外面这是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檀这才想起来外面还有一群谢玄的人,当即在心里对谢玄破口大骂:“一点误会,殿下先坐吧。”   慕容旻没再多说,随李檀入座。   李檀道:“殿下,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慕容旻还未说话,他身后一个武将模样的人先开了口,语气还很是不善:“找人。”   李檀愣了一下,道:“找什么人?”   那武将看上去很是恼怒,慕容旻轻斥了句不得无礼,才道:“将军前几日可有抓了什么人?实不相瞒,那人是我至交好友,还愿将军行个方便,放他随我回去。”   此言一出,李檀眉头紧皱。   “确实抓了一个人,可那人......”   那人是谢玄的小宠,怎么会与慕容旻认识,还是他的好友?   “那人乃是个男妾,殿下怕不是认错了吧?”   话音刚落,方才的武将立即拧起眉头,怒道:“你说谁是男妾?有本事再说一遍?!”   李檀一惊,心道这侍卫好大的胆子。   可这次慕容旻并未呵斥,只客气道:“是不是认错,看一眼便知。将军,可否让我与那人见一面?”   “这...恐怕不行。”   “为何?”   李檀不说话了,只朝外面燕军的方向看了一眼。   裴弄已是按耐不住,急切的叫了一声:“殿下!”   另一边,谢玄跟着那侍卫,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营帐。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楚容听见动静,抬头往门边看了一眼,神情倏尔一愣。身旁看守的几个齐军则满脸警惕。   很快,营帐内只剩下两人。   谢玄站在原地分毫未动,只幽幽的盯着楚容,两个人几天没见,那晚的争执,血迹,和谢玄离开前放下的狠话似乎都变得十分模糊,此刻只剩下了无言的沉默。   谢玄走过去,道: “受伤没有?”   明明看到楚容好端端的,他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没有。”   谢玄点了下头,又恢复了平日那副阴冷的语气:“你老实在这待着,别动什么小心思,朕会把你救出去。”   楚容忽然问道: “他开了什么条件?”   “你不必管这个。”谢玄冷哼一声,“不管开什么条件,我都不会让你留在这。”   楚容眼睫微微一动:“你不用管我。”   谢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怎么?又要说什么不想欠我的?楚容我告诉你,你欠我的早就还不清了。真想算这么清楚,先把一年前你射我的那一箭还了!”   “别以为你被扣在这,就能从我身边逃脱。做梦!”   “老实在这待着,等我来接你!”   说完,谢玄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去,刚一掀开营帐,便和慕容旻,裴弄撞了个满怀。   谢玄看见这两人尤其是看到慕容旻时,脸色简直难以形容。   慕容旻!他怎么会在这?!   谢玄恶狠狠的盯着他,慕容旻面无表情,眼中却带着微微寒意。 第69章   谢玄瞬间怒气翻涌, 难怪楚容说不用管他,原来人家早就有退路!亏他还巴巴的赶过来!慕容旻是什么时候和楚容旻勾搭上的!   这一年两人见没见过面,都做了些什么?!   谢玄阴冷的盯着慕容旻, 眸中迸射出寒光。   趁着两人对峙之际,裴弄大步跨进帐中, 急切道:“殿下, 你没事吧?”   看见楚容平安无事,他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慕容旻听到裴弄的动静回过神, 绕过谢玄走了进去。谢玄见状又咬牙折返回去。   自上次燕宫一别,慕容旻与楚容已是快两年没见。如今猝然见到楚容,慕容旻难掩激动。   他正要上前, 却听谢玄威胁道:“你敢靠近他一下试试?”   慕容旻置若罔闻,直接上前抓住楚容,开始嘘寒问暖。   谢玄沉着脸, 两三步跨过去:“我说了,不许碰他!”   裴弄早就忍了多时, 见状直接拔剑对准谢玄, 将两人护在身后:“你想对我们家殿下做什么?”   谢玄冷冷一笑,话虽是对裴弄说的,可眼神却挑衅的看着慕容旻。   “该做的,不该做的, 都做了。”   裴弄勃然大怒:“狗皇帝, 看剑!”   谢玄侧身躲过,裴弄正要再刺, 却听楚容道:“住手。”   裴弄瞪着眼,不甘心的放下长剑,谁知谢玄却瞧准这个当口, 又要伸手去抓楚容。   裴弄急忙去拦,两人顷刻又纠缠在一起,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李檀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混乱的景象,他瞪大眼睛,自己就慢了那么一步,怎么都打起来了?   “别打了!快住手!”   此刻谢玄的侍卫也赶了过来,见状立即加入战局,裴弄瞬间落入下风。   双方大有将营帐拆了的架势,直至楚容出声制止:“裴弄!”   裴弄只好作罢,谢玄见状也让侍卫停下。   李檀汗颜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慕容旻上前道:“李将军,这个人我今日必须要带走,还请你放他随我离开。”   李檀面露难色:“这......”   “不行!”谢玄抢先一步道,他拳头咯吱作响,对李檀道,“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李檀顿时陷入两难的境地,这人本是他绑来要挟谢玄的,若让慕容旻带走,岂不是功亏一篑?可若不给慕容旻,得罪了西陵,那结盟的事......   他目光在谢玄和慕容旻身上来回徘徊,最后落在楚容身上。这人究竟是何身份?引得一个皇帝和一个皇子,在这争抢?   李檀看向楚容的眼神变得逐渐狐疑,先前没怎么多想,此刻再看,却是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见过。   按理说这样的容貌他应该记得很清楚,如此模糊的印象,必然是在很久之前见的。   是什么时候呢?   “你看什么呢?”   谢玄忽而出声打断他,似乎对他这么直勾勾盯着楚容的眼神极为不满。   李檀收回目光,道:“不如我们移步去别处商讨?”   慕容旻愣了一下,道:“好。”   谢玄不肯让步,冷道:“有什么好商量的?我的人,自然应由我带走。他今天除了跟我走,哪都不能去!”   慕容旻风轻云淡道:“被你强行绑走几日就成了你的人吗?”   谢玄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不客气道:“四皇子跑到这来救人,不知西陵王是否知晓?改日朕定要亲自写信问问,省的四皇子再重蹈覆辙,毁了两国情分。”   从见面开始,慕容旻就一直在忍耐,如今见谢玄还敢提那些污龊的手段,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谢玄同样想到了楚容之前为了救慕容旻做的那些事,神色冷若寒冰。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两人眼中都闪动着仇恨的火焰,丝毫不掩饰彼此眼中的杀意。   楚容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就这么冷眼旁观着。他若帮慕容旻说一句话,必定忽激怒谢玄,到时不知谢玄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慕容旻怕自己忍不住动手,道:“李将军,我们走吧。”   “哦好好,这边请。”李檀道,“燕帝,请。”   谢玄冷飕飕看着两人背影,怕慕容旻使诈,思索片刻,他也带人出去了。   李檀临走前看了楚容一眼,他出了营帐,叫来侍卫吩咐道:“你去找个画师,给那人画幅画像,看能不能打听出来是谁。”   他怀着心事走进营帐,进门就看到谢玄和慕容旻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二位先消消气。”李檀在两人中间坐下,“这人只有一个,李某夹在中间实在为难......”   谢玄沉着脸打断:“我答应你的条件,你现在就放人。”   李檀微微一愣,而后瞪大眼睛:“当真?”   “君无戏言。”   李檀一下不说话了。   慕容旻心觉不好,问:“什么条件?”   谢玄倨傲道:“你给不起,就不要再问了。”   慕容旻面色一僵。   李檀解释道:“燕帝愿意用半个云州换那位公子。”   慕容旻与裴弄对视一眼,两人眼底划过一丝惊愕。尤其是裴弄看见谢玄势在必得的模样,气的恨不得在他脸上打一拳。   “若四皇子有本事,也可拿西陵的地盘来换啊。”谢玄故意羞辱道。   果不其然,慕容旻面上闪过一丝难堪。   李檀不像谢玄那样,并不敢得罪慕容旻,只道:“还请四皇子见谅。此事我早与燕帝商量好......”   裴弄见他这副嘴脸,斥道:“你们两个简直就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我们公子是什么物件吗?用得着你们在这交易!”   李檀早就忍他多时,当即不悦道:“你这侍卫好大的胆子!”   谢玄也不客气道:“你若有本事,大可直接将你们公子抢走。只要你不怕外面的十万大军。”   裴弄被怼的脸色铁青。   “我人微言轻,没那个本事。”慕容旻忽然道,“可若是齐王亲自发话,将军是否就可以放人了?”   此言一出,谢玄和李檀均愣住。   “什么意思?”谢玄冷道。   “早在我来之前,便已像齐王和齐太子写信告知此事。若齐王同意我将人带走,将军应该不会阻拦吧?”   李檀犹豫道:“这...这是自然。”   谢玄眯了眯眼,明齐那边并不知李檀抓的那人就是楚容。齐宴和慕容旻一向交好,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应当是不会拒绝,更何况如今明齐巴结西陵,齐王若是想卖慕容旻一个人情,也并非不可能。   齐琛怕是恨透了自己,等他和西陵结为同盟,想要什么没有,哪里会看到上这区区半个云州?   想到这,谢玄脸色蓦的沉了下去。   慕容旻这一招彻底堵死了谢玄的路,他将此事禀告给齐琛,纵是李檀也得听从皇帝的指示,不可擅做决定。   眼前两人僵持不下,李檀提议明日再议。   谢玄毫不客气的让他为自己收拾一间营帐,李檀在心中暗骂这人厚颜无耻,顾忌着外面的军队,他别无他法,只好命人去收拾。   慕容旻见状,思索再三,决定也留下一晚。他怕谢玄晚上再去找楚容的麻烦。   晚上,谢玄坐在齐军营帐中,脑中思绪翻涌。   他绝不能让慕容旻带走楚容。   要阻止慕容旻的唯一办法,就只有说出楚容的身份。   可那样一来,李檀势必不会再放人,说不定还会将楚容置于危险之中。   难道就这么让慕容旻把人带走了?   落在慕容旻手里确实比落在明齐手里要安全的多。   谢玄不断权衡着利弊,他心烦意乱,起身走到外面,眸色沉郁,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只能硬抢了。   “你去外面,把燕雪深给我叫进来。”   另一边,李檀刚从慕容旻的营帐出来,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让人盯紧谢玄和慕容旻,不许他们接近那人的营帐。”   “是。”侍卫想起方才的情形,忍不住道,“西陵皇子身边那个侍卫,未免太放肆了,竟然敢对将军无礼。这人不是西陵人吗?怎么一副楚地口音.......”   李檀脚步一顿,猝然打断道:“你说什么?”   侍卫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怯怯道:“属下说那侍卫口音却像是楚地人氏。”   “当真?你确定没听错?”   “属下家里有在楚地的亲戚,不会错的。”侍卫喃喃道,“这么一说,被将军抓起来的那个男人似乎也是楚地口音。”   李檀面色凝重起来,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慕容旻曾在南楚做了十年质子,与太子楚容的关系亲近。若非这层关系,慕容旻怎会亲自到这来救人?难怪他觉得似乎在哪见过男人,恐怕就是七八年前楚容出使明齐的宴会上!   他抓的人竟然是楚容!   难怪谢玄和慕容旻一个个都亲自过来要人,这样一想,似乎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正在此时,先前去打探楚容身份的侍卫也急匆匆回来。   “将军,城中有户从燕国搬过来的人家,说见过画中的男子。燕国满大街都是这人的画像,此人乃是......”   “不用说了。”李檀深黑的眸中涌动着兴奋的光芒,“我已经知道了。”   他呼吸急促,激动的身子都快颤抖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楚军在檀州作乱,他正愁该如何收拾呢,没想到楚容就落到自己手上了。   他须得马上把此事报告给陛下,绝不能放走楚容! 第70章   李檀踏入营帐时, 楚容正在出神,听到动静,抬眸扫了来人一眼。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看向男人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怪就怪自己之前眼拙,竟没看出来不对劲。   这冷静内敛却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场哪里像个小宠?   李檀还未开口, 便听到了楚容不冷不热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 就是忽然想起来关了你好几天,却还不知你的名姓。”李檀道, “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将军想如何称呼?”   李檀忽然笑了:“我是叫你楚公子呢还是叫你....殿下呢?”   楚容静静看着他,道: “随你。”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李檀道,“说到底, 你还要感谢我。若非我救你,殿下你如今还在谢玄手上呢。”   楚容淡淡道:“不过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李檀也不恼, 森然笑道:“云州落入谢玄之手,檀州又被你掠去数座城池, 李某日夜难眠, 寝食不安,索性老天还是眷顾我的,竟然让你落在了我手中。”   “原本我答应了谢玄是要放过你的,可现在....”他冷笑一声, “你走不了了。不让你和谢玄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我李檀的名字倒过来写!”   楚容听到这话,眉头微皱:“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何必将他掺和进来。”   李檀呵呵笑了两声:“你看看外边,燕军可是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你觉得没关系,人家可是觉得有关系呢。而且谢玄愿意拿半个云州来换你, 此等情意连我都快感动了。”   楚容眼睫一颤。   “只可惜现在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可比半个云州值钱多了。”   “你想做什么?”   李檀咬牙道:“我要用你的命来换云,檀两州,让你和谢玄的人从我们明齐的地盘上滚出去!”   楚容平静的说:“那你怕是高看我了。”   “我一向不会看错人。”李檀得意道,“若你肯求谢玄,他会不救你?当年我在明齐,都听说燕帝冲冠一怒为红颜,此等佳话,天下尽知。”   楚容愣了一下:“他现在恨我入骨,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李檀笑而不语,又道:“他不会看着你死的。”   “若我不愿让他救呢?”楚容忽道。   李檀笑意僵住,听他继续说道:“我楚容从不欠别人恩情,更何况这人还与我有血海深仇。若让他救我,我宁愿去死。”   李檀刚想说些什么,外面忽传来一声惊呼:“你干什么?不准进去!”   紧接着有人哗一下极其暴戾的掀开了帐帘。   两人齐刷刷看去,均是面色一变,只见谢玄站在门口,面若寒霜,双目充血,极为骇人。   李檀吓了一跳:“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谢玄不答,两只眸子如锋利的刀刃,恨不得在楚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他怕慕容旻私下跑来找楚容,便让人暗中监视着这的动静。得知李檀大晚上过来,放心不下,便想来看看。可惜门外有侍卫守着,谢玄不肯离去,便在外面听了一会。   得知李檀已识破楚容身份,他心中一惊,尚且来不及思索,又听楚容说什么宁愿死,也不想让自己救他,直到那一刻,谢玄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直接闯了进来。   “你还真是好样的。”谢玄眸中喷火,“可惜你这辈子注定欠我!你越是想离开,越是想和我两清,我偏不让你如愿!”   楚容没想到他会听到,素日沉静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李檀看这谢玄盛怒的模样,插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也省的我费口舌。我的条件想必你都听到了,救与不救,就看燕帝怎么抉择了。”   楚容闻言眉心一动。   谢玄如今在气头上,听到这话怒道:“你是不是真以为你能威胁的了朕?”   李檀道:“你难道不怕我杀了楚容?”   “杀啊,杀了他,你也活不了。”谢玄冷冷看了楚容一眼,“大不了朕就硬抢,我管他少胳膊还是少腿,只要还有一口气,朕都无所谓。不过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李檀皱眉看着他。   “你没发现朕二十万大军只带了十万人吗?”   见李檀不明所以,谢玄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另外十万大军连夜疾行,最迟明日下午就能到贵国边境。你不放人,那十万大军顷刻就能踏平边关,几万人的性命,全都系于你一人身上,这罪责你担当的起吗?”   楚容看着他疯癫的神情,瞳孔微颤。李檀则是倒吸一口凉气,低吼道:“那可都是无辜的平民老百姓,你这个疯子!”   谢玄厉声道:“这都是你逼朕的!”   “杀戮无辜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啊,对我有什么好处?”谢玄双眼带着微红的血丝,语气陡然一狠,“对我没什么好处!若非万不得已,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若齐琛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看你怎么交代!届时你就是明齐的罪人,恐怕到了阴曹地府也洗清不了身上的罪孽。”   “你...你.....”   李檀气的双眼发昏,恨不得砍了他。   云檀两州虽已归属明齐,可到底从前是楚国的州界,百姓也大都是楚人,心里并不是真的归附明齐,而陛下也并不将这些人当作自己的子民。   云檀朔三州比不上明齐本国疆域,所以陛下才没有惩戒他,只勒令夺回云檀两州,将功折罪。   若谢玄一举进攻边关,将战火烧到了明齐,那事情可真是大了。   楚容也未想到谢玄竟然还有这一招,这件事到底和自己有关,他脸色紧绷,无法眼睁睁看着谢玄因自己犯下这等罪行,启唇道:“我说了......”   “你给我闭嘴!”谢玄知道楚容要说什么,阴冷的出声打断。   他转而看向李檀,森然道:“我的话都说完了,放与不放,就看你怎么抉择了。”   李檀听着这似曾相似的话,面色青白。   谢玄冷笑道:“不急,明天下午前你给我答复。”   李檀用几乎可以杀人的眼光看着他,愤恨的走了出去。   转眼,营帐内只剩下两人。   他们的目光碰撞在一起,谢玄俊脸阴沉,刚想说什么,却见楚容漠然的扭过头,显然不想搭理他。   那句“若让他救我,我宁愿去死。”彷佛还在耳边挥之不去。谢玄没想到楚容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他是有多恨自己?和他扯上关系就让楚容这么恶心?   他恶狠狠盯着楚容的后脑勺,只觉全身血气翻涌。   他为这个人做到了这种份上,几乎赌上了一切,可人家却一点也不领情,甚至不愿意转过头看他一眼。   谢玄握紧拳头,竭力克制怒气,临走前撂下一句:   “若是还奢望着慕容旻能救你出去,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第二日,慕容旻前来找楚容告辞,才得知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没想到李檀这么快就识破了楚容的身份,若齐王知道后,必定不会放人离开。如今,他们唯一的寄托竟是谢玄派去明齐边关的十万大军。   即便这样,希望也如此渺茫。   楚容对齐琛来说可谓是一个大祸患,放他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   慕容旻感到一种绝望的无力。   他从小就不受父皇待见,不然也不会被送去楚国为质。十年后回到西陵时,父皇许是对他怀有一丝愧意,对他比从前好了很多,偶尔会施舍一些温情。   但好景不长,燕国一行,他被谢玄诬陷,险些给西陵带来灭顶之灾。父皇将一切都怪罪到他头上,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冷淡。   这两年他努力讨父皇欢心,小到添衣喂药,大到操持国事,好不容易争取到代表西陵来谈判的资格。原以为能帮楚容一把,不想还是救不了他。   谢玄说的没错,他确实没什么本事。爬的不够高,手中也没什么实权,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陷入险境。   楚容看出慕容旻的沮丧,道:“不必为我担心,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不。”慕容旻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若我真能帮你,你就不会还在这里。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既然齐王这条路走不通......”   “你怎知齐王不会答应呢?”   慕容旻闻言,诧异的看向他。   楚容垂眸道:“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你先回去吧,若被人知道你来这是为了我,恐生事端。”   “好。我会找机会再过来,你多保重。”   此番西陵派来商议结盟的使者,并非只有慕容旻,还有一位叫林致的尚书。   慕容旻怕他发现什么端倪,并不敢在齐营多待,是以一早便离开了。   谢玄冷笑着看他的马车走远,希望他永远别再回来。   他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谢玄昨夜一宿没睡,不仅是气楚容说的那些话,更忧心齐琛的态度。   若他不肯放人,势必免不了一场大战。十万大军即将抵达齐国边境,届时就算明齐调兵恐怕也来不及阻挡燕军的步伐。只是一旦开战,依北燕如今的国力,怕是难以为继。   这对他而言,乃是一步险棋。   他如今就赌齐琛不敢拿边关几万人的性命冒险。   “陛下。”燕雪深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   “怎么了?”   燕雪深抿唇:“潭将军等已差人送了好几封信,问陛下何时回去?”   谢玄没说话,他为了楚容调走了二十万大军,如今云州兵力空虚,若有人来犯,轻而易举便可攻破。   谢玄眉间涌上一抹怒气,若不是慕容旻忽然冒出来,打乱他的计划,他哪会如此狼狈?   “留两万精兵,其余的你都带回去吧。”   燕雪深忧心道:“若齐军发难......”   “他现在还不敢。”谢玄不容置喙道。   燕雪深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另一边,李檀听闻谢玄撤军,心情并没有轻松半分。他已将一切事无巨细的禀告给了皇上,处罚必是在所难免,至于放与不放,均由皇上定夺。   西陵那边已向明齐和北燕传了消息,邀请他们前来商讨结盟一事。奇怪的是,先前还十分催促不停的两方竟无一人回话。   谢玄整日待在楚容营帐中,一步也不离开,全然没有要去赴约的意思。李檀见他如此,也并不着急。   对他而言,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处置楚容。   谢玄一个别国君主,堂而皇之的在齐军的营帐中出入,使唤起人来毫不客气,彷佛这是他的地盘一样。李檀心里憋着一股火,怕自己忍不住砍了谢玄,只好眼不见为净。   他有时很好奇,谢玄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不问政事,不管军务,整日寸步不离的就盯着楚容一人,妥妥昏君一个!   到了第三日,楚容依旧没有和谢玄说一句话。   谢玄坐在一旁,目光犹如一张大网,密不透风的朝楚容扑去,生怕一个不留神,人就跑掉了。   楚容不发一言,任由他去。   憋了两天,谢玄终于忍不住了,讥讽道:“看来慕容旻对你也不过如此,这都一天了,也没见他回来。他对你,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见楚容不答,他又道,“怎么?生气了?嫌我说的不对?”   楚容嫌他聒噪,抬眸扫了他一眼。   谢玄越发来劲,下巴微抬,说道:“你再不愿意听,这也是事实。楚容你可别像个姑娘一样,被男人的三言两语哄骗了。他不是说要救你吗?人呢?跑哪去了?”   “我告诉你......”   话还未说完,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嘶鸣,随即是一道雄浑宽厚的声音:“圣旨到——”   这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谢玄面色一变,与楚容对视一眼,两人起身向外走去。与此同时,李檀也掀开帐帘,面色严肃的走到空地处。   周围齐军都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一眨不眨的望向这边。   谢玄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李檀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右手放在剑柄上,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只要陛下不肯放人,他立马一声令下,先将谢玄拿下,再把守在外面的燕军端了!   谢玄察觉出他的意思,往楚容身前站了站。他心里并不如表面那样轻松,他猜不准齐琛的心思,万一赌错了,今日怕是会有一场血战。   不止这里,就连百里之外的边境也会燃起熊熊战火。   楚容面色沉静,窥不出一丝慌乱紧张的模样,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拿着黄色锦布的那人。   李檀已跪下接旨,正待那人开口之际,忽有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指腹与指腹之间的触感和温热如此清晰,甚至到了难以忽略的地步。   在那种极度紧绷的氛围中,他竟忘了要抽出来,只任由谢玄攥着手指,而后静静等着那关乎生死的抉择。 第71章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朕承天命,统御八方,怀柔远人, 德被四海。为保黎民安康,免于战乱, 朕心怜悯, 特赦楚容,放归故土。”   “然将军李檀勇猛有余, 谋略不足,险些酿成大祸。为敬效尤,特罚俸一年, 剥去镇远将军名号,削爵位一等,军棍八十, 以示惩戒。望尔今后慎思慎行,以免贻误国事, 钦此。”   谢玄猛地松了一口气, 而李檀震惊之余,则是满脸通红,俯下身去道:“臣遵旨。”   他接过圣旨,愤恨的看着谢玄。   谢玄唇角一勾:“还不快放我们离开?”   李檀一字一句道:“还请燕帝遵守诺言.....”   “放心。”谢玄打断道, “待朕离开后, 自会撤军。”   李檀饶是再不情愿,也无可奈何, 粗声道:“让他们离开!”   周围的士兵齐刷刷让路,谢玄的人早已在外面备好了马车,只等人一出来, 就启程离开。   直到谢玄带着楚容,坐进马车,他一颗心才彻底落下。   还好齐琛最后是答应了,否则.....   他漆黑的眼神落在楚容身上,看了片刻,又掀起眼皮,刻薄道:“你的阿旻呢?他怎么不来救你?”   楚容充耳不闻,凝神的看着窗外。   “方才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慕容旻,是我。”谢玄狞笑道,“你再不情愿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你不要以为朕这样做,你就可以得寸进尺。你当初射我那一箭还没算账,欠我这么多,你就这么死了,朕岂不是亏大发了?”   他语气幽怨,从见面到现在,楚容射他那一箭不知提了多少次,可见怨气有多重。   楚容听到他这话,总算有了些反应。   察觉到这一点,谢玄继续道;“当初你那一箭差点将我送入鬼门关,大夫说若再偏一些,兴许命就没了。我躺了一个多月,下床时腿都是僵的。”   楚容终于看了他一眼。   明明已经愈合许久,谢玄却觉得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他对上楚容的眼神,张口道:“你不是说从不欠别人恩情?那你亏欠我的这些,要用什么还?”   楚容问道:“你想让我怎么还?”   谢玄几乎要把指甲掐出血,他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外面忽传来一阵骚乱。   谢玄脸上的情绪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恢复了那副冰冷骇人的模样。他讥笑一声,彷佛早有预感似的,冲楚容说了句:“好像是来找你的。”   他掀开车帘一看,见前方裴弄坐在高头大马上,手拿长枪,红色披风飘散在半空,神情肃穆,俨然在这等候多时了。   谢玄扫了眼他身后黑压压的楚军,低声吩咐了什么,而后重新坐了回去。   车夫立马调转车头,裴弄见状神色一变,想去追时,燕军已如潮水般层层涌来,它们挡在马车面前,掩护它离去。   “狗皇帝,哪里跑?!”   裴弄大喝一声,两方人马很快交缠在一起。   楚容走出很远,依稀还能听到后面的金戈相撞之声。谢玄倚在软背上,面色冷峻,他早知楚容的人定会拦在他们回去的路上。   对方人虽多,但有燕军拖着,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来。   谢玄特意选了一条隐蔽的山野小路,马车一路颠簸,急速行驶在林间。楚容被颠的有些难受,闭着眼养神休息。   谢玄看了他一眼,掀开车帘吩咐道: “走慢点吧,他们追不上来。”   “是。”   马车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然而没过多久,竟直接停住了。   “怎么不走了?”   车夫没说话,与此同时,谢玄也看到了前方的慕容旻。   他眉目一沉,一个个的真是阴魂不散。   慕容旻只带了一队护卫,谢玄打眼一扫,道:“就这些,还想劫人?”   “我不想与你动手。”慕容旻道,“还请燕帝放人随我离开,以免伤了两国和睦。”   谢玄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不先动手慕容旻就该感恩戴德了,他带着区区几个侍卫,是怎么有底气说这种话的?   “正愁怎么杀你呢,没想到你竟然亲自送上门来了。既如此,朕岂能辜负这番美意?”   说罢,谢玄一声令下,随行的几百护卫蜂拥而上,将慕容旻等人团团围了起来。   楚容面色一变,喝道:“住手!”   一时之间,护卫们竟真的都停住了。   谢玄回头狠狠瞪了楚容一眼,而后朝护卫斥道:“愣着干什么!杀了他!”   楚容当即就要下车,被谢玄一把拽住,森然道:“你就在这好好看着,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楚容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你难道就不怕得罪西陵,酿成大祸?”   谢玄一心要慕容旻死,面色带着疯狂的偏执:“没什么好得罪的。”   楚容再也忍不住:“你总是这样莽撞,做事只凭个人喜好,全然不考虑会有什么后果。”   谢玄听着他的呵斥,怒从心起:“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他为你做过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护着他?你被困在齐军营中,救你的是我,不是他!”   “你就这么对你的恩人说话吗?楚容,你可真是个白眼狼。”   楚容面色一白,道:“让开。”   谢玄毫不退让,漆黑的眼神像漩涡一般彷佛能将人吸进去:“你要与我动手吗?是不是又要拿刀抵着我的脖子,或是往我胸口再射一箭?”   楚容顿时愣住。   两人对峙之时,又一伙人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在慕容旻等人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出现,扭转战局。   谢玄惊愕的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裴弄,眉头重重拧起。   怎么可能?他把两万精兵全留在了那,拖上一个时辰都绰绰有余,这人怎么来的这么快?   裴弄的人轻易便将谢玄的暗卫降服。   谢玄冷眼环视四周,对方人数众多,山林中埋伏的到处都是楚军,层层密密,宛如天罗地网,顷刻便能将他一举拿下。   “殿下!”裴弄急忙走上前来。   彼时谢玄还拽着楚容的手腕,裴弄见状立刻用剑着他,威胁道:“放开。”   谢玄充耳不闻,甚至将人抓的更紧了。   裴弄看着这挑衅的动作,怒不可遏,举剑就要给谢玄一个教训。楚容伸手制止了他的行为,而后对谢玄道;“放手吧。”   他语气平淡,让人辨不出悲喜。   谢玄却是双目发红,眼眸倾泻出怨念的恨。   他的目光扫过万千精兵,扫过裴弄,最后又落到楚容脸上。   他彷佛又回到了一年前,那些记忆争先恐后的从脑海中涌出,与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谢玄恍惚的感觉,他似乎永远也抓不住楚容,楚容总在离他远去,任凭他怎么追,怎么挽留,都无济于事。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绝望。   裴弄一直在警惕的盯着谢玄,生怕他做出什么对楚容不利的事情。   谢玄出神之际,手上的劲也越来越松,楚容见状最后看了他一眼,轻轻抽了出来。   谢玄猛然惊醒,想要再抓却是落了个空。   直到楚容下了马车,裴弄迫不及待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让他走。”楚容脚步一顿,偏头吩咐道。   裴弄急了:“殿下!”   一年前他们错过一次机会,今日说什么也不能放了谢玄啊!   “让他走。”   楚容又重复了一次。   谢玄并未流露出一丝喜悦,盯着楚容的脸色反而更加阴骛。   见楚容过来,慕容旻忙跑过来:“阿楚。”   “我没事,走吧。”   慕容旻点点头,上马前忽而回头看了谢玄一眼。   一瞬间,谢玄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手掌握的咯吱作响,他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眸中翻涌着凛冽杀意。   裴弄也准备收兵回营。   众人怕谢玄不肯罢休,再带着燕军追上来,一路马不停蹄,直到走出很远,看身后没有追兵的迹象,才松了口气。   慕容旻得空,踌躇良久,终于开口问楚容为何要放了谢玄。   楚容闻言,道:“怎么说,他也算是帮了我们。”   慕容旻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楚容朝手腕看了一眼,那里有一道极为显眼的痕迹,不知谢玄使了多大的劲,竟生生勒出了一道泛红的印记。   他盯了几秒,拉下袖子盖住。   半路上慕容旻与他们告辞,楚容等人则回檀州的军营去了。   楚逍等人已等候多时,楚容一下马,他便迫不及待冲过去,扑进楚容怀中嚎啕大哭。陈锦云也在一旁红了眼眶。   楚容失踪的这几天,他们简直急疯了,还是裴弄派人去跟踪谢玄才搜到楚容的下落,不料他们还没来及去救,齐军已抢先一步劫走了楚容。   “殿下,外面风大,先进去吧。”陈实道。   楚容点点头,随众人进了营帐。楚逍神经兮兮的在他身上左瞧瞧,右看看,最终什么也没看出来,暗自松了一口气。   晚上,陈锦云特意做了一桌子菜,庆祝楚容平安回来。用过饭后,几人进了书房,裴弄将这段时日军中大小事务一一汇报给楚容。   楚容失踪后,他们一边找人,一变按照原先的计划拿下了襄阳。襄阳城破后,裴弄率兵进城,看似修养,实则是在暗地中搜寻楚容。   如今楚容回来,他们该讨论下一步的计划和行动。   “不急,马上就过年了。”楚容道,“先让他们好好过了年吧。”   裴弄愣了一下,道:“好。”   另一边,谢玄已回到宣京第一件事便是问罪。   他将剩下的两万士兵全部留下阻拦楚军,谁知这么快就被楚容的人追上来了。   领兵的副将冤道:“陛下饶命,本来是能拖住的。谁知道齐军忽然杀了出来,将士们一时慌了阵脚,才让那楚军追去的。”   谢玄顿时愣住。   李檀?他为何要帮楚军?   谢玄面色闪过一丝怒气,猜测要么是李檀咽不下这口气,故意和自己对着干帮楚军脱身,要么是慕容旻搞的鬼。   这次让楚容跑了,下次再捉住他,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燕雪深见那副将吓得发抖的模样,有心解围:“陛下,西陵那边发了请柬,邀请陛下年后前往檀州商议结盟一事。”   “知道了。”谢玄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   若能得到西陵的助力,他们的胜算便会大大加到。可若让别人夺去这块香饽饽,对他们来说,无疑也是一种灾难。   谢玄心中盘算着,思绪全然被外面遥远的嘈杂声打断。   “什么声音?”   燕雪深解释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街上人便多了些,想来都是在为过年做准备吧。”   即便近年动乱不安,百姓们时刻提心吊胆,鲜少出门,可春节如此盛大的节日却还是要过的。   谢玄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道:“这么快就要过年了吗?”   *   冬日的寒气一天比一天重,人们却不甚在意,热火朝天的为过年做着一系列准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心暖如春,便也感受不到这凛冽寒气。   除夕那日,上午操练完,裴弄便准备让将士们休息半日,好好过年。   军营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响声震天。   这一年他们几乎从未休息过,从江州到檀州,从临安到襄阳,每日陪伴他们的只有无尽的鲜血和厮杀。   乱世中,这片刻的惬意实在难过可贵。   见将士们如此高兴,裴弄也不由得露出笑意。   今日虽是除夕,他们也要驻守在军营,不能轻易离去。楚容正在帐中处理军务,裴弄忽掀开帐帘,道:“殿下,陈姑娘他们来了。”   “知道了。”   陈锦云和楚逍如今住在襄阳城中,今日除夕乃是团圆的日子,两人用食盒装了许多菜,准备过来吃个团圆饭。   陈实看到两人手中各提着两个大盒子,后面侍卫手中也不得空。   他接过妹妹手中的东西,道:“军中也有菜,你不用带这么多。”   陈锦云调皮道:“妹妹亲手做的,和别人做的能一样吗?”   楚逍插嘴道:“陈大哥,你偏心,你为什么只接陈姐姐手里的东西,我胳膊都酸了。”   陈实急忙也接了过来,正经道:“抱歉。”   陈锦云掩面偷笑,捏了一把楚逍的脸:“快去洗手,一会吃饭了。”   夜幕降临,众人点上烛火,倒上清酒,围着桌子坐成一片。外面不时传来士兵们打闹嬉笑的声音,虽然吵,却听得人心里无比安心。   “陈姑娘的厨艺又进步了。”裴弄夸赞道。   “裴弄哥哥喜欢吃,那就多吃点。”   楚逍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楚容碗中:“兄长,多吃点。”   楚容看着这举动,颇有些意外,还未说话,陈实却道:“楚二公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大人你失踪那段时日,二公子整日骑着马在外面找。”   楚逍忙道:“还有锦云姐姐,她和我一块找的。”   裴弄道:“你们两个以后出门还是要多带些侍卫。上次二殿下和陈姑娘侥幸逃脱,实乃大幸。”   陈实想起上次的事也有些后怕,附和道:“裴将军说的不错。”   楚逍不爱听唠叨,当即敷衍过去。   众人吃的正欢,外面忽传来一阵欢呼,楚逍好奇的出门去看,没一会跑回来,满脸兴奋道:“烟花!是烟花!锦云姐姐快来看!”   陈锦云对楚容道:“楚公子,一块去看吧。”   楚容温声道:“好。”   裴弄等人也站起身往外走去。   将士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块,正看着极远处升起的烟火,五彩斑斓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如一朵朵绚烂的花,让人目不暇接。   楚逍道:“这是哪里放的?”   裴弄道:“北边的方向,不知道谁这么大的手笔。”   “管他谁放的,不看白不看。”楚逍嘻嘻道。   夜风寒凉,楚容凝望着那烟火,或者是说烟火传来的方向,眸色沉静如常。他看了一会,忽转身回了营帐。   陈锦云注意道,问:“楚公子,不看了吗?”   “你们看吧。”楚容垂眸道,“外面寒凉,别待太久。”   陈锦云红着脸嗯了一声。   另一边,宣京城中人声鼎沸,百姓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烟火点燃了情绪,甚至有小孩迎着烟火的方向奔跑尖叫。   一声接一声的烟火直飞冲天,巨大的轰鸣几乎要将人声掩盖。   街上人头攒动,影子层层叠叠交错在一起,相比这里,城楼上那道伶仃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月光将那人的影子拉的极长,大片烟火在空中炸开,谢玄站在城楼上,静静注视着远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又似乎是在透过漆黑的云幕在看什么人。   他看了良久,直到身子被风吹透没了知觉,才在满目喧闹中转过身,漠然朝楼下走去。 第72章   年后, 谢玄等人便该启程去檀州与西陵商讨结盟事宜,此次会晤的地点定在了云檀边界一座叫清潭的小城。   城中人数稀少,相比其他热闹富庶的地方, 要清净的多。   原本谢玄是想亲自前往,介于西陵君主慕容玮, 明齐国主齐琛都未能亲临, 他又改了主意,派燕雪深和一位叫黄武平的将军前往。代表自己与西陵商讨结盟事宜。   虽此次西陵派来谈判的是慕容旻, 但主事的是林致,况且最后结果如何,还要交由慕容玮决定。因此谢玄并不担心慕容旻会给自己使绊子。   最重要的是, 谢玄已传信给慕容铎。   此人乃是慕容旻的兄长,虽头脑简单,却远比慕容旻更受器重。若说除他之外, 最恨慕容旻的,非此人莫属。   两人之前就合作过一次, 慕容旻“行刺”之事, 慕容铎就没少煽风点火,撺掇他父皇将慕容旻交出去。   慕容铎帮他得到西陵的助力,他除掉慕容旻,并帮慕容铎登上西陵王的宝座, 两人可以说是各需所取。   北燕和明齐的人几乎是同时到了清潭, 此次明齐派来谈判的人乃是李檀,燕雪深并未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   林致在下榻的会馆中设宴款待来宾, 刚一开场,火药味就十分浓厚。   李檀因着谢玄上次的算计憋着一股火,说起话来夹枪带棒, 燕雪深和黄武平自然也不会客气,场面一度紧张,还好有慕容旻在一旁打圆场,这顿饭才能吃下去。   林致不禁感到头疼,其实西陵之所以说要与其他两国商议结盟事宜,并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北燕和明齐都逼的太紧了。   如果可以,他们更想置身事外,奈何偏有人想要将西陵拉进这混乱的局面中。   如今三方鼎立,战火已熊熊烧起,指不定哪天这把火就会烧到西陵。慕容玮忧心忡忡,如果西陵注定要卷入其中,何不在最有主动权的时候拉拢最有利的合作伙伴?   可谢玄蛮横霸道,齐琛笑里藏刀,事到如今,他们都选不出一个最合适的人。   宴席上双方唇枪舌战,争执了一天,也没个头绪。   此次结盟关乎国家的命运与前程,必然是场需要拉锯的持久战。   谢玄暗地里拉拢慕容铎,那边明齐给西陵送去了无数金钱珍宝,甚至还有从波兰搜罗来的稀世美姬,据说很得慕容玮喜欢。   谢玄得知后连连冷笑:“老东西,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这么好色。”   楚军营帐内   慕容旻每日都会写信将会馆内的情形一一告知楚容,裴弄取下信件,念给楚容。   彼时楚容正在与陈实下棋,听裴弄念完,陈实道:“听慕容公子的意思,似乎西陵王也不知该选哪一个。”   楚容拿下圆润的棋子,垂眸道:“大概是因为对方还没有提出让他心动的条件。”   “选哪个都对我们不利。”裴弄道,“殿下,接下来要怎么做?得想办法破坏他们的结盟吧。”   陈实忽问道:“大人和西陵四皇子关系匪浅,既然燕,齐可以和西陵结盟,为何我们不行?”   裴弄闻言偷瞄了楚容一眼,道:“慕容公子其实并不得西陵王宠爱,即便他出面游说,楚军比起燕,齐两国实力终究是差了些。想来慕容玮不会答应。”   “裴兄,这都是暂时的。”陈实安慰道,“有殿下和诸位同僚好友在,我相信假以时日,楚军会越来越好,届时必成为一支坚不可摧,战无不胜的军队。”   “你方才说北燕派了谁去谈判结盟一事?”楚容出声问。   裴弄如实相告。   楚容听到燕雪深的名字轻皱了下眉头:“另一个呢?”   “是一个叫黄武平的人。”   楚容在北燕时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此人脾气火爆,一口伶牙俐齿,骂起人来毫不留情。谢玄派他来怕是想给李檀一些下马威。   思索间,楚容盯着棋局,缓缓落下一枚白子。   一子落下,局面忽变,原本不分伯仲的两棋,黑棋瞬间落了下风。   陈实扫了一眼,手中棋子半晌都没落下,他坦然的将黑棋放回白瓷罐中。   “我输了。”   *   燕雪深等人来清潭已有三日,结盟一事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黄武平素来是个急性子,越发按耐住不住脾气,有几次险些和明齐的人打起来。   燕,齐双方的君主给的条件都大致相当,两国如今实力也不相上下,实在很难抉择。   燕雪深看出林致也没拿定主意,有意拖延,适逢军中有要事处理,他便回了宣京,嘱咐黄武平若有什么变故,自己立马赶回来。   这晚,慕容旻提着两壶梨花白去了李檀房中。李檀一开门,便是慕容旻,愕然道:“殿下,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慕容旻笑道:“见将军房中还亮着,便提了两壶酒来叨扰。”   “快请进。”李檀急忙将人迎进来。   慕容旻见里头书案上堆的一团乱,不禁愣了愣,李檀脸上浮现一抹羞赦:“军中事务繁忙,只好让手下每日将要处理的文书送来,让殿下见笑了。”   慕容旻将酒放下,道:“深夜前来,还望将军见谅。其实早就想找机会谢将军那日相助,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李檀知晓他说的是突袭燕军一事,当即道:“殿下不必客气,我也算是出一口恶气了。”   “刚买的梨花白,将军尝尝?”   这几日李檀可谓是十分紧绷,他心系军营,却不敢离开清潭半步。他刚被皇上责罚,若再把结盟一事搞砸,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慕容旻这酒来得及时,他正想借酒消愁,喝个痛快。   “托殿下的福,今夜李某一定喝个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李檀也不似先前那么防备,有心想在这慕容旻探探口风,希望他能在西陵王面前多说好话。   慕容旻听到他的话,抿了抿唇:“此事皆由父皇定夺,我怕是无能为力。”   李檀试探道:“那殿下可否告知,陵王心中更属意谁呢?”   慕容旻愣了一下,道:“实不相瞒,父皇也是难以抉择,否则也不至于拖到今天。”   李檀面露失望,又闻慕容旻道:“不过....”   他立马道:“不过什么?殿下不妨直说?”   慕容旻道:“燕帝似乎与我三哥来往密切,三哥比我更得父皇喜爱。”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李檀一颗心却是高高吊起。   “将军也知我与燕帝矛盾颇多。平心而论,我其实是希望父皇最后能够选择将军和明齐的。”慕容旻道, “将军若想与西陵交好,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李檀面色严肃:“我知道了,多谢殿下相告。”   待慕容旻离去后,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李檀脑中。李檀脸上涌现些许疲惫和恨意,谢玄抢夺宣京,硬闯齐营,威胁他们的种种浮现脑海,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若谢玄真的得到西陵的助力,不知会嚣张的何种地步!   李檀握紧双拳,眸底划过一丝狠厉。   第二日一早,林致一开房门,蓦的发出一声惨叫。   侍卫闻声而来,还未开口,目光扫到门口上挂着的东西,一个个也被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正悬在门框上,面色青紫,双眼紧闭,头断开的地方正在往下慢慢滴血,鲜血在地上晕开一片,触目惊心。   有些胆小的已转过头去吐。   “这...这是谁干的?!”林致吓得脸色苍白,怒不可遏的吼,“谁这么大胆?”   他按耐住心中恐惧去看那死人的脸,几秒后,登时大骇,这人竟然是黄武平!   慕容旻和李檀赶到时,林致正瘫坐在椅子上沉思,谢玄派来的人竟然死在了这,万一让他知道了,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慕容旻朝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看了一眼,面色严肃,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李檀面露惊愕,同样一言不发,不知在思索什么。   屋内静了好久,林致蓦的抬起头,道:“李将军,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檀面色一变,反应过来怒道:“你怀疑我?”   林致脸色不大好看,算是默认了。这个房间里,除了李檀,还有谁会想杀了谢玄派来谈判的人?   李檀冷哼一声:“我为何要做这种人人疑之的事?就算是我杀的,我也会偷偷处理掉尸体,不会蠢到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挂在门口,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林致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却还是没打消心中疑虑。他对慕容旻道:“现在该怎么办?若燕帝知晓,我们该如何解释?”   慕容旻: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捉到凶手。”   林致:“我已命人去查,不知何时才能捉到。此事虽瞒住了会馆中的燕人,但纸包不住火,燕帝恐怕很快就知道此事。我还是先登门道歉,解释清楚吧。”   慕容旻沉声道:“人死在我们的地盘上,无论如何,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林致急道: “那我先写信禀告陛下。”   隐忍已久的李檀忽然伸手拦住了他。   林致惊道:“你做什么?”   李檀忽抬眸看向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声道:“人死了就死了,既然事情都发生了,倒不如就让它继续错下去。”   “你不是怀疑是我杀的吗?”李檀狠厉道,“就当是我杀的!西陵与明齐歃血结盟,诛杀北燕使者,有何不妥?!你现在就把北燕剩下的人全部捉起来杀了,一个不留。”   “不行!”林致反驳道,“西陵绝不背这个黑锅。我要禀告陛下,向北燕解释清楚。”   李檀发出一声冷笑:“你觉得谢玄会放过你吗?他向来瑕疵必报,齐燕交好已久,就因齐军未能出兵相助,他说翻脸就翻脸,丝毫不顾及情面。现在你的地盘上死了人,你猜日后他会不会拔了你们的皮?!”   林致听着这话,面色惊惧,他朝慕容旻看了一眼,嘴唇哆嗦。   就在此时,有士兵匆忙跑进来道:“大人!不好了!燕军不知从哪听说黄武平的死讯,已经偷偷跑出城了!”   林致如遭雷击:“什么?!”   李檀闻言,古怪一笑:“林大人,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是快些选择吧。明齐诚心想与贵国合作,还望大人不要让我们失望。” 第73章   林致思虑再三, 此事事关重大,他还是决定先将禀告给慕容玮,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李檀面露失望, 却也无可奈何。   他看向黄武平的人头,心中惊疑。昨日慕容旻一番话让他倍感危机, 谁知他还未想好怎么对付北燕, 今日一起来便听到了黄武平的死讯。   这件事好像就是冲他来的一样。几乎所有人都怀疑是他杀了黄武平,毕究是谁想要栽赃嫁祸他?   是谢玄自导自演?还是混进来什么人想故意跳起齐燕两国的矛盾, 还有慕容旻,怎么就那么巧,他前一晚刚和自己说了那些话, 第二日黄武平就死了。   李檀脑中浮现了许多可疑的面孔,似乎每个人都有嫌疑,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总觉得有只无形的手在推他入局,而他眼前迷雾重重,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隐藏在暗处的利剑击中。   谢玄知晓黄武平的死讯后, 怒不可遏的向西陵讨要说法。慕容玮为平息他的怒火,特意派了三皇子慕容铎来檀州,处理此事。   慕容铎亲自去了宣京,向谢玄赔礼道歉, 并保证彻查此事, 给北燕一个交代。   不知慕容铎说了什么,一向油盐不进的谢玄这次竟未翻脸。两国的关系不仅没有此事闹僵, 反而比以往更加热络。   这让明齐隐隐感到不安。   此刻,楚军营帐内   楚容已经好几天没有慕容旻的消息了。自从慕容铎来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收到慕容旻的来信, 甚至发出去的密信也都石沉大海,得不到回应。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裴弄担心道。   楚容没说话,眸底却挂着一抹担忧。   慕容铎一向与慕容旻不对付,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难保他不会迁怒慕容旻。况且以阿旻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失踪,这么多天杳无音讯,怕是真的出什么事。   楚容思来想去,忽站起身走向书案。   裴弄愕然道:“殿下,你做什么?”   “给慕容玮写信。”楚容言简意骇。   “什么?”裴弄走到一旁,低头注视着纸上的内容,蓦的瞪大双眼,“殿下,你不是......”   楚容抿了下唇,并未搭话。   *   几日后,慕容铎在清潭小居设宴,邀请齐,燕两国重新商议结盟一事,顺便借此机会,正式向谢玄道歉。   出乎意料的是 ,楚容也收到了慕容铎的请柬。   裴弄神情复杂,特别是在知道谢玄也会去之后,万一那狗皇帝又发疯,对殿下图谋不轨......   “殿下,你真的要去?要不再考虑一下吧。”   楚容道:“不用考虑了,阿旻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裴弄无奈的叹了口气。   宴会那日,楚容等人一早就出发去了清潭。为以防万一,裴弄多带了些人手,还在城外藏匿了几千精兵应对突发情况。   进了车,他们速度慢了许多。马车辘辘行驶在街道上,没一会便传来裴弄的声音:“殿下,到了。”   楚容睁开眼睛,掀开车帘正准备下车。   迎面忽驶来一辆极为华丽富贵的马车,这车前面套着四辆白马,车厢宽大,几乎占了一半街道。   裴弄正好奇是谁这么大的派头,看到上面下来的人后,顿时嫌弃的扭过了脸。   谢玄似有所感的朝这边望来,看得楚容的那一刻,冷峻如冰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楚容像是没看到那眼神一样,神色如常的随裴弄往里走去。   谢玄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道背影,半晌吐出一句:“他怎么会在这?”   燕雪深也十分惊讶,道:“皇上,我们先进去吧。”   谢玄咬了咬牙,抬脚朝里走去。   另一边,楚容已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幽静的庭院。   慕容铎正坐在主座上与什么人说着话,听到动静,他抬头望来,戏谑道:“说曹操曹操到,齐太子方才还念叨呢,楚容这不就来了?”   裴弄听着这话语中轻蔑的语气,差点挂不住脸。   另一人转过头,看向楚容,微微眯了下眼,竟是许久不见的齐宴。   几年不见,齐宴更显阴柔,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着邪气,桃花眼风流邪肆,红唇轻挑,笑起来如罂粟般,是一种带毒的艳丽。   “好久不见。”齐宴最终还是开口,轻薄的笑了笑,“阿容。”   谢玄走进来恰好听到这句,当即狠狠剜了齐宴一眼。   楚容没有太多表情,只点了点头,便落座了。他瞧了眼李檀,对方正在心不在焉的喝着酒。   眼见西陵和北燕走的越来越近,明齐怕是着急了,不然齐宴也不会亲自来谈判。只可惜慕容铎和谢玄走的更近,谢玄一来,齐宴便受了冷落。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齐宴便恼了,笑得也是越发不耐烦。他还没开始甩脸子,谢玄却已经拉下脸,时不时就要刺他一句。   想到几年前出使燕国受的气,以及北燕抢夺云州一事,新仇旧恨在前,齐宴勾了勾唇角,当即不客气道:“燕帝似乎对我很不满啊。”   谢玄倨傲道:“朕为何要对你不满?”   “谁知道呢?”齐宴转头笑盈盈问楚容,“阿容,你知道吗?”   谢玄闻言捏紧了手中酒杯,楚容眼也不抬,道:“不知。”   齐宴道:“那就是我想多了。还以为燕帝看我与阿容如此亲切,所以才会如此沉不住气,频频针对我呢。”   谢玄瞬间沉下脸,冷哼一声:“亲近?你看他愿意和你多说一句话吗?”   齐宴:“自然比不上燕王,一句话也说不上。”   谢玄讥讽道:“若让齐王知道你在这和敌人相谈甚欢,怕是会把他活生生气死。”   齐宴冷笑一声:“燕王是在说自己吗?”   裴弄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话中无不带着楚容,险些快忍不住自己的脾气。   慕容铎听着两人话语间浓烈的火药味,不禁有些头疼。   谢玄他得罪不起,而明齐那边,听说这两年齐王越发昏庸糊涂,朝堂上乌烟瘴气,奸臣当道,齐宴贵为太子,即位成为下一任新皇是迟早的事,关系也不可搞得太僵。   慕容铎素来势利眼,不着痕迹的看了楚容一眼。两人都快为他吵起来了,对方像是已经习惯似的,连眼都不抬一下。从入座为止,他还未说过一句话。   “楚公子。”慕容铎有意为难他,道,“燕帝和齐太子因你起了口舌之争,你是不是该自罚三杯?”   楚容道:“喝酒可以,不过在那之前,楚某有一事想问,还望殿下解答。”   “你说?”   楚容不疾不徐道:“楚某入座至今,为何不见四皇子?”   此言一出,林致放下了酒杯,胆怯的朝慕容铎看了一眼,心中默默叹气。   慕容铎还未说话,谢玄脸色不善,率先开口:“这是别人的家事,与你何干?”   半天不说一句话,一开口就是慕容旻!   楚容扫了他一眼,眸中带着些冷意,谢玄见状脸色沉了几分。   “这个啊。”慕容铎轻笑一声,“说来还和楚公子有些关系。”他观察着楚容的脸色,慢条斯理道,“慕容旻有通敌之嫌,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险些给西陵惹来大祸,更重要的是,他作为父皇派来谈判使者,竟让北燕使臣惨死,此等失责,难道不该罚?”   林致听着惭愧的低下头去,他不是不知道三皇子是想借机教训四皇子,细究起来,黄武平之死他也难逃其咎,慕容铎将火尽数撒在慕容旻一人身上,实在让他不安。   听到慕容铎的话,楚容蹙起眉头。   慕容铎十分满意楚容这副模样,道:“楚公子,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那三杯酒,你是不是也要兑现承诺?”   谢玄眼冒怒火,当即向他射去一记飞刀,只可惜慕容铎只顾着得意,并未察觉。   “好。”楚容应了一声,正要举起酒杯。   谢玄却忽然冷着脸道:“朕用不着他自罚。”   楚容动作一顿,还是一饮而尽,依言喝了三杯。谢玄皱起眉头,也烦躁的喝光了杯中的酒。   楚容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打探慕容旻?这两人还真是情深意重。   这一插曲过去后,慕容铎与谢玄,齐燕谈起了结盟一事。   楚容明显能感觉出慕容铎更倾向于北燕,齐宴不是傻子,自然也能听得出来,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   若不是有林致打圆场,气氛实在是尴尬。   李檀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他眼神无意落到楚容身上,想起他们方才的谈话丝毫没避着楚容,这人一声不响的坐在那,不知听去了多少。   慕容铎察觉到李檀的意思,粲然一笑,他明知故问道:“李将军,看什么呢?”   李檀不客气道:“恕李某多言,方才我家殿下与诸位说的话,都被一个外人听去了。这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慕容铎道,“楚公子可不是外人。”   齐宴:“此话怎讲?”   慕容铎:“说来,忘记告诉诸位,今日约楚容前来,是有件喜事。”   众人闻言纷纷放下手中杯筷,楚容抬眼看向慕容铎。对方露齿笑道,“我皇妹倾心楚公子多年,至今对他念念不忘。前些日子,楚公子给父皇写信问了舍妹一句安,我这不成器的妹妹就哭着闹着求我。做兄长的,自然要帮妹妹一把,若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喜事一件。”   “楚公子,你觉得呢?”   宴会上瞬间静了下来,众人面色各异,不约而同的向楚容看去。   咔嚓——   这不知名的动静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只见谢玄脸上阴云密布,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再往他手上瞧去,撒出的酒液将袖口浸湿一片,碎瓷块蹦的满桌都是。   他竟是直接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第74章   见众人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 谢玄若无其事的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道:“劲使大了些,这杯子不结实。”   “来人, 给燕帝换个杯子。”   慕容铎打着哈哈,面上含笑, 心中却是诽谤道, 谢玄这般总不会是因为楚容和阿雪的婚事吧?他倒是忘了这两人可不是一般的关系。   不过按照谢玄的性格,楚容起兵反叛, 与他势如水火,他应该恨死楚容了才是,怎么可能因为这事如此失态?莫非是担心楚容与西陵联姻, 威胁到自己?   不止慕容铎,另一边齐宴听到楚容要与慕容雪联姻一事,心中已是掀起惊涛骇浪。一个谢玄还不够, 如今连楚容也搅和进来?   若楚容真娶了公主,得到西陵的助力....   他想到这, 第一反应那竟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朝谢玄看去。看到对方面如土色, 心中一阵畅快。   谢玄眼如深潭,朝慕容铎道:“听三皇子这话,陵王是想选楚容了?”   慕容铎听说他话中的不满,忙道:“燕帝误会了。父皇素来以和为贵, 他的意思是, 若楚公子愿撤军放弃复国,与皇妹成婚, 他会给楚公子一个尊贵的身份,赐他封地,奴仆, 府邸,让两人安稳度过余生。”   “父皇不忍百姓受战乱之苦,深思熟虑后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楚公子成为西陵驸马。一来圆皇妹心愿,二来平息战火,还两国一片安宁。至于燕,齐两国的恩怨,可自行解决。”   “父皇能为诸位做的只有这些。”   谢玄脸色沉的能滴出水来,不亏是慕容玮,这种点子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   齐宴没想到慕容玮还有这一手,冷冷道:“若楚容不愿意呢?”   慕容铎:“仍按计划进行,西陵会在两国中选一盟友合作,共御外敌。”   齐宴眸光一闪。   照眼下看,显然是楚容与西陵结亲对他们更加有利。   若楚容能撤军,他们不仅能拿回檀州,还能腾出兵力,集中对付北燕。可楚容若是不愿,齐宴眉头一皱,明齐恐怕凶多吉少。   他看得出来,慕容铎更倾向于选择谢玄,而非自己。   齐宴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楚容竟成了这局棋的关键。他的决定,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少人的目光纷纷落到楚容身上,好奇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对他们来说,楚容与西陵结亲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一旦西陵与北燕,明齐其中的一个结盟,就凭楚容手下的人,怎么抵挡住几十万的大军?   他一人势单力薄,硬拼无异于螳臂当车,他们几乎可以预见楚容将来凄惨可怜的下场。与其死在战场,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与西陵结秦晋之好,不仅能抱得美人归,还有驸马这个头衔,可保一辈子荣华富贵。   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没有的东西?西陵王给的待遇不知比楚容在北燕时好多少倍!   但问题是,楚容愿意放弃他所做的一切吗?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能说放弃就放弃吗?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不知谁嘟囔了一句,“若我没记错的话,楚容以前在燕国时可是燕帝的宠儿,西陵王竟狠心将公主嫁给这样的人。”   慕容铎听进耳中,颇有深意道:“楚公子如今的身份确实配不上皇妹,可谁让我皇妹对他死心塌地,若让楚公子做公主府的面首也太委屈他了不是?幸好我父皇开恩,愿让楚公子做公主的驸马。”   “楚容,你可别辜负我父皇的一片心意。”   此言一出,底下传来一阵取笑之声。   楚容并非察觉不到那些或嘲讽,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他似乎早就习惯了各色各样打量的眼神,永远都是一副风轻云淡,临危不乱的模样,这让想看他出丑或难堪的人们不禁有些失望。   “陵王一片好意,楚某感激不尽。”他不卑不亢的答道。   慕容铎轻笑一声。   宴会结束时,天色已晚,慕容铎为宾客安排了住处,并让楚容好好考虑一下,给自己答复。   楚容回到住处时,裴弄已等候多时,没有人发现他席间偷偷溜出去,一直并未回来。   “找到了?”   裴弄点点头,愤愤道:“属下找了好久才发现慕容公子的踪迹。慕容铎这个狗日的将他关在了地牢,还用了重刑!我找过去时,慕容公子昏迷不醒,情况并不是很好。”   楚容神色一冷。   “殿下,地牢守卫森严,我混进去已是不易,我们要救慕容公子出来,恐怕只能硬闯。”   “我知道了。”楚容眉间似乎结了一层寒霜,“你今晚看能不能再溜进去,给他送点药,让他再多撑一段时间。”   “好。”裴弄犹豫了一下,道,“殿下,今日席间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楚容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疲惫:“没有。你快去吧。”   裴弄领命匆忙走了出去。   楚容揉了揉眉心,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杯还未喝完,便听门吱呀一声响。   他循声望去,看见谢玄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   “你怎么又擅闯别人房间?”   谢玄负手站在门边,依旧是一副阴沉的面孔:“你要娶慕容雪?”   楚容看着他这胡搅蛮缠的架势,心中疲惫不堪,他脑中混乱,要操心牵挂的事情有千百件,没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去应付谢玄。   偏偏谢玄总是出其不意。   “无可奉告。”楚容低声道,“你走吧。”   谢玄不依不饶,“为什么?因为慕容玮能给你想要的东西吗?权利?地位?金钱?”他走到楚容面前,眼神如深不见底的黑渊,“还是美人?”   楚容语气冰凉:“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问我这些?”   谢玄皱了皱眉头,压制住自己的怒气,道:“你说呢?”   楚容淡淡道:“我以为我们是仇人。”   谢玄狠狠吸了一口气,冷笑:“是,我们当然是仇人。你欠了我那么多没还,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以为入赘到西陵做了驸马就万事大吉了?我说过你这辈子都解脱不了。”   楚容眼睫微微一颤。   “我还以为你多有志气多有抱负呢,原来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动摇你复国的决心。”   楚容看了他一眼,轻嘲道:“你说的不错。总比像以前一样困在暗无天日的笼中,一辈子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活着好。”   谢玄眸中迸发出寒光,厉声道:“楚容,我没想到区区一点恩惠就能把你收买了。你想要的就是这些吗?”他像是被逼急了一样,“如果是这样,慕容玮能给你的东西,朕也可以!”   话音刚落,砰一声。   裴弄踢门进来,看见谢玄如临大敌的挡在楚容面前,拔刀说:“在外面就听见你嚷嚷了,你想干什么?谁让你进我们殿下的房间的?再不出去,就别怪我客气!”   谢玄冷冷看着那雪亮的刀锋,出去前撂下一句:“还真是条护主的好狗。”   裴弄额角青筋暴起,脸色铁青的转身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没事。你怎么回来了?”   “我正要去地牢,听见这边的动静便过来看看。”裴弄怒道,“没想到是狗皇帝。他怎么还敢过来?!”   “殿下。”裴弄抿了抿唇,继续说,“方才狗皇帝说的话我不小心听见了几句。”他打量着楚容的脸色,担忧道,“我知道殿下不可能与公主结亲,只是我们不答应,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难道就真的任由西陵与谢玄结盟?   而且联姻一事不过是他们赴宴的借口,来这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救慕容旻。   “结盟一事,最关键的还是在慕容玮身上。慕容玮生性胆小....”楚容喃喃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必须让他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怎么做?”   那一瞬间,楚容眼底划过一丝凛冽杀意。   裴弄清清楚楚听到了他说的那句话。   “杀了慕容铎。”   四下无声,裴弄的后背不知何时已渗出一层冷汗。   楚容已恢复平日冷淡沉静的模样:“你快去送药吧。”   裴弄这才回过神,低低应了一声,身影很快消失在浓稠的夜里。 第75章   第二日, 楚容亲自去了慕容铎的住处,向他辞行。   慕容铎没想到楚容这么轻易便拒绝了这门亲事。虽然他也并不希望楚容会答应,可等楚容真的拒绝了, 他又觉得此人未免有些太不识好歹!   “你可想好了?”慕容铎道,“出了这个门, 以后再见我们可就是敌人了。”   “替我多谢陵王的一番好意。告辞了。”   等楚容出了门, 慕容铎鼻腔发出不屑的一声冷哼。   他最看不惯此人装模作样的姿态,简直和慕容旻一样讨厌!明明都快死到临头了, 不赶紧跪下来求饶,还装的一副清高模样!总有一天,他会让楚容跪在地上求他!   楚容走到门口时, 见齐宴正站在马车旁。   他一身红衣,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细看桃花眼却淬着些许寒冰。   齐宴微微一笑: “这就走了?”   他不知从哪听到的消息, 楚容毫不意外的嗯了一声。   “我还真没看错你。”齐宴站在他面前,“你既没有与西陵公主结亲的打算, 为何还要跑这一趟?”   “是为了见你的老情人?”齐宴故意拖长语调。   楚容微微凝眉。   齐宴笑了笑, 神秘道:“开玩笑,我知道你是为了谁来这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宴上前一步:“你若想救阿旻,我倒是可以帮你。他怎么说也是我的朋友,我岂会见死不救?”   楚容冷冷落下一句; “你的条件。”   齐宴收起不正经的笑意, 正色道:“和我合作。”他道, “我不信你能眼睁睁看着谢玄与慕容玮联起伙来对付你,如今我们面临同一个难题, 何不放下恩怨,先一致对外?”   楚容道:“我以为你会想办法再继续说服慕容铎。”   齐宴脸色僵了一瞬,若慕容铎那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何至于和楚容说这些?   昨晚他的探子说谢玄与慕容铎在书房待了大半宿,不知在密谋什么。他有心想和慕容铎谈谈,谁知对方躲着根本不愿见自己。   齐宴恼羞成怒,若放在以前,慕容铎哪敢在自己面前嚣张成那样?   “你就说同不同意?”   楚容朝马车走去,撂下一句: “那要让殿下失望了。”   一瞬间,齐宴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还未张口,又听楚容道,“此事不行,有一件事,我倒有兴趣与殿下谈一谈。”   齐宴转过身,沉声道:“什么?”   *   回程的马车上,裴弄想起方才齐宴复杂的表情,道:“殿下,为何不答应齐太子的要求?与明齐合作,总比我们孤军奋战药好得多。”   楚容只道:“齐宴奸诈无常,并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眼下我们有共同的目标,短暂合作可以,长期的盟友还是算了。”   “听殿下的意思,是料定齐宴会同意了?”   “他没得选,一定会同意。”   “若谢玄和西陵结盟,最着急的当属明齐。若没有意外,齐宴会是明齐下一任君主。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的。”楚容不知想到了什么,道,“依他的性子,得不到宁可毁掉。”   楚容说的果然没错。过了两日,他们果然收到了齐宴的信。   这两日他大概是受了慕容铎冷落,字里行间满是怨怼,恨不得现在就将慕容铎杀之而后快。   如今北燕与西陵结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据说待慕容铎回了西陵,便会向慕容玮禀告此事。   谢玄龙心大悦,这两日带着慕容铎在檀州游玩,即便这样,齐宴也整日跟在两人身边,赶都赶不走。   谢玄见状连连冷笑,私以为齐宴还贼心不死。   明日,慕容铎就要回西陵了。谢玄特意在宣京附近的一座小城设宴为他践行。   宴席上,齐宴一改往日的高贵冷艳,放下姿态,敬了慕容铎许多酒。   慕容铎只当这是在拉拢讨好自己,嘴上不说,心中却十分受用。   待宴席结束时,天色已黑,慕容铎喝的醉醺醺的,走路都有些不稳。由于明日一早还得赶路,慕容铎须得先回清潭一趟。   林致将人扶上马车,向谢玄告辞。   待马车走远后,齐宴直勾勾盯着慕容铎那辆,微微眯了一下眼。这副危险的神情落在谢玄眼中,让他不由得一愣。   “既如此,孤也告辞了。”齐宴转过身,对谢玄道。   他又恢复了平日那副高贵的姿态。   谢玄巴不得他赶紧走:“慢走不送。”   齐宴离开后,他那副不怀好意的表情,一直萦绕在谢玄脑中挥散不去。谢玄莫名感到有些不安,与西陵结盟在即,这个关头他不想出什么岔子。   “你带人去追慕容铎,务必将他安全护送到清潭。”他对燕雪深道。   燕雪深看着他冷沉的表情,不敢多问,直接领命离去。   *   今夜无月,天上寥寥几颗繁星,发着惨淡的光。田野上一队车马正徐徐驶过。   慕容铎喝了不少酒,这会酒劲上来,整个人晕乎乎的。他歪倒在车内的软榻上,没一会便睡过去。   惊醒他的是车外侍卫的惨叫。   那声音太过惨烈,直接让熟睡中的慕容铎猛地睁开了双眼。他面上划过一丝怒气,不等寻问是怎么回事,便听到外面激烈的打斗声。   慕容铎登时清醒了三分!   此时,忽有人掀开车帘屁滚尿流的钻了进来,慕容铎警惕看向来人,见是林致忽松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致来不及解释,只道:“殿下,你没事就好!有人行刺!我们快走!”   他急忙催促车夫,周围的侍卫井然有序的护送着慕容铎的马车离开。   一小兵见状激动道:“将军!他们果真往林子里去了!”   裴弄当即道:“追!等他们走远些,再动手!”   他话音刚落,隐藏在暗处的齐宴的人却已是按耐住不,迅速朝马车奔去。   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一地斑驳,前路昏暗,马车却还是没命的疾驰而过,车轮发出巨大声响,彻底打破林中沉寂已久的安静。   慕容铎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到底是谁想要杀他?   楚容?慕容旻?还是齐宴?!   他咬了咬牙,发誓待自己逃过这一劫,定要那背后之人好看!   “殿下小心!”   林致猛地将慕容铎扑到,下一秒一支利剑擦过头顶,插进车厢。他们虽躲了过去,外面的车夫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当场被箭射死。   受惊的马儿在林中乱跑,侍卫见状急忙跳上车辕,试图将那匹马控制住。   又是一波箭雨袭来,虽有侍卫抵挡,却还是有漏网之箭钻进车厢,慕容铎扯过林致挡在自己身前。   林致猝不及防,被射中腹部,肩膀,血顿时浸湿一片。他惶恐的睁大眼睛,身子却动不了分毫,只因慕容铎正死死的抓着他。   “殿下,你没事吧?”   侍卫掀开车帘寻问,看到车内情形,又惊讶的将身子缩了回去。   “赶你的路!” 慕容铎扫了眼林致身上的伤口,还有那敢怒不敢言的脸色,他脸上并未有一丝羞愧,反而理直气壮道,“估计是活不成了。大人,你救驾有功,父皇和我会记得你的功劳的。”   说罢,扯过林致就从车上扔了下去。   林致面露绝望, 他怎么都没想到慕容铎会如此狠心。   侍卫只看见有个什么东西翻滚在地,落在了后面,并位看清那是个人。   “看什么看?”慕容铎脸色十分难看,“还不快点赶路!再看把你也踹下去!”   可惜对方人数过多,他们几百个侍卫完全不是对手。   没一会,马车就无路可去,周围冒出数不清的火把和追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慕容铎心一沉,掀开车帘,眯眼看向见前方马背上的人。   齐宴!   “原来是你!”慕容铎站在车辕上,恨不得用眼神活活似了他,“我说你怎么突然讨好于我,看来是早就想好今日这一出了吧。”   齐宴饶有兴致欣赏着他狼狈的模样:“不错。”他道,“你要不要再猜猜,这件事除了我,还有谁的参与?”   慕容铎面色一变,他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你和楚容两个丧家之犬,是因为得不到西陵的助力,所以想先下手为强杀了我吗?”   “我告诉你!你敢杀我,父皇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到时北燕和西陵的大军踏平明齐都城,你定会追悔莫及!”   齐宴嗤笑:“这就不是你一个死人该操心的问题了。”   慕容铎看着他全然不惧的模样,心中有些慌乱。这个齐宴为何一点都不怕?他和西陵作对有什么好处,杀了自己,反倒会把北燕推向西陵的阵营,堵死自己的后路。   慕容铎清了清嗓子,试着与他谈判:“你放了我,作为回报,待我回西陵,定会说服父皇与明齐合作。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齐宴微微一愣。   慕容铎眼见有戏,继续道:“你和楚容合作,不如与西陵合作。他许诺给你什么,西陵能给你更多。”   隐藏在暗处的裴弄不由得抓紧了手中的剑,殿下说的齐宴最是狡诈,慕容铎这出反间计万一真的策反了他,那等待楚军的将是什么样的下场?   “怎么样?你考虑清楚了吗?”慕容铎催促道。   齐宴那张脸被火把照的明艳至极:“考虑清楚了。”   裴弄心一提。   下一秒,齐宴话语中危险十足:“还是决定要杀了你。”   慕容铎听到这话,登时要逃,却被齐宴的暗卫抢先一步捉住。   *   燕雪深带人追上慕容铎时,对方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和空荡荡的马车。   他脸色一沉,立马让人去搜慕容铎的踪迹。   若慕容铎在这个节骨眼出什么事,绝对会殃及两国结盟。   “将军,林子里有马车留下的车印!”   燕雪深闻言,立马策马奔去,待走出很远,还没看见慕容铎的影子。他只得下令,让人分开找。   哗啦——   树上忽跳下一群埋伏已久的蒙面人,不由分说举剑朝他们袭来。   两方人马很快打斗起来,战况激烈之时,林中传来一声哨响,蒙面人闻声,立即撤离。   一群人足尖轻点,落在树枝上,而后转身逃去。   “追!”   燕雪深明显感受到这些人似乎并不着急逃,甚至还故意引着他们追去。他当下警铃大作,总觉得不能着了这群人的道。   燕雪深没了耐性:“放箭!杀了他们!”   士兵们闻言搭弓拉箭,奇怪的是,这群蒙面人并不逃,反而以一种奇怪的轨迹绕着什么东西兜圈子。   燕雪深不由得皱起眉头。   片刻后,蒙面人转身离去,这次他们逃的飞快,没一会就消失在树冠中。   燕雪深正想让人继续追,忽听一小兵大喊:“将军,你看!”   林中光线昏暗,燕雪深看的不真切,隐约看见地上一滩血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他顺着血迹流下来的方向看去,那血竟是从树上流下来的。   燕雪深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吩咐几个人去树上看看。   那几个小兵领命,等他们爬到树上,拨开茂密的枝叶,齐刷刷倒吸一口气。   燕雪深走到树底,抬头一看,登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慕容铎身形狼狈,被人堵住了嘴,吊在树上,射成了一个血葫芦! 第76章   裴弄将慕容旻从地牢救出, 带回营帐时,人已经昏迷不醒。   苏木大半夜被从床上薅起,背着药箱, 睡眼惺忪来到楚容的帐篷,等他看清床上伤痕累累的人时, 顿时倒吸一口气:“这....这是慕容公子?怎么成这样了?”   裴弄幽幽道:“你让再不快点给他看看, 人就快咽气了。”   苏木连忙放下药箱,叫来一个士兵搭手, 开始给慕容旻清理身上的伤口。   慕容铎应是恨极了他,动起手来毫不留情,以至于慕容旻皮开肉绽, 被打成碎片的衣服混着鲜血黏在肉里,有些地方被反复鞭打,流出脓水。   苏木全程皱着眉头, 感慨道:“究竟是谁下此毒手?太狠了。”   楚容站在一旁看着床上昏睡的慕容旻,有些不忍心的别过头。   他走到帐外, 轻轻吐出一口气, 冰凉的寒气让头脑稍微清醒了些。   “殿下。”裴弄不知什么时候追了出来。   “事情办的怎么样?”   “一切按计划进行。我亲眼看着谢玄的人杀了慕容铎才离开。”裴弄回想起慕容铎的惨样,不平道,“正好给慕容公子出了口恶气。”   慕容铎被齐宴折磨的原本就剩一口气,最后却死在谢玄手里。   这口锅, 谢玄背定了。   裴弄一想到谢玄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痛快的恨不得放声大笑。但是楚容只淡淡的应了一声好,除此以外并没有露出什么喜悦的表情, 裴弄见状,硬生生将那股冲动收了回去。   慕容旻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他睁眼时看到床边的楚容裴弄等人, 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苏木看着他要起身的动作,急忙阻止: “慕容公子你有伤在身,还发着烧,千万不要乱动。”   “我..”慕容旻张开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道,“这是在哪?”   “在我的营帐。”楚容放轻了声音,“你如今已经安全了。”   “你们是怎么将我救出来的?”   裴弄将前因后果说与慕容旻听了一遍,在听到慕容铎被乱箭射死时,慕容旻脸上闪过一抹惊骇,忽剧烈的咳了起来。   楚容给他顺了会气,人才缓过来。   慕容旻顾不得递来的水,对楚容道:“阿楚,你这简直太冒险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楚容道:“你现在先把伤养好,其他的事,无需操心。”   “是啊,慕容公子你先把伤养好吧。”裴弄道,“我们再晚去一会,兴许你就没命了。这个慕容铎真是好狠的心!”   “不是慕容铎。”   “什么?”   慕容旻虚弱道:“不是慕容铎。”他看了一眼楚容,道,“是谢玄。”   楚容眉头微蹙。   裴弄瞪着眼道:“竟然是他?!”   慕容旻露出苦笑:“谢玄借黄武平之死向父皇发难,让父皇严惩于我,他和慕容铎一唱一和,父皇为了平息他的怒火,才让慕容铎对我用刑。”   “这个王八蛋!”裴弄激动道。   苏木在旁边听着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当初若不是楚容及时给他传信,让他出宫,恐怕他会落得和慕容旻一样的下场。   不,一定会比慕容旻的下场更惨烈。   但愿他以后再也别遇到谢玄了。   慕容旻面色毫无血色,轻咳了一声,道:“你今日如此设计谢玄,日后必得遭他的报复。”   “我知道。”楚容轻声道。   “不行,我得快些回去。”慕容旻担忧道,“谢玄这么狡猾,若是他在父皇面前颠倒是非,添油加醋的说些什么,我回去还能帮你一把。”   楚容: “他狡辩不了。”   慕容旻面露疑惑。   裴弄也道:“公子你就放心吧,殿下你还不信吗?我们安排的十分妥当,谢玄绝对跑不了。”   看他如此笃定的模样,慕容旻没再多问,只是眉间忧愁不减。   慕容铎一死,西陵那边不知又要掀起多少风波。   虽然楚容劝他在这好好养伤,可慕容旻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回去。   “我在这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还是趁早回去吧。”彼时慕容旻刚能下床,他拖着一身伤骨,唇色苍白,“若被人知道我在这,恐怕解释不清。”   裴弄看着他的脸色,实在不忍心。如今西陵乱成一锅粥,慕容旻回去哪还有时间养伤?更何况依他在西陵的处境,慕容铎的生母和同党难保不会将此事迁怒到慕容旻头上。   这和羊入虎口简直无异!   “你想好了吗?”楚容开口问道。   慕容铎向来得陵王喜爱,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如今他死了,不知又会有多少觊觎之人蠢蠢欲动。慕容旻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慕容旻看着楚容眼底的担忧,微微一笑:“是。”   从两年前开始,他就已经彻底想好了之后的路。   “好。”   楚容本不欲多说,可就在慕容旻上马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阿旻。”   慕容旻回头看他。   楚容认真道:“我希望你做的任何决定都是为了你自己。”   慕容旻一怔,他凝望着楚容的眼睛,那双眼深入寒潭,潭面似乎还泛着冷雾,可细看却是温柔如春水,缱绻如桃花。   他心脏漏了一拍,似乎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是。”慕容旻握紧马鞭,垂眸道,“是为了我自己。”   这话说的也没错。慕容旻心想,他不去争那个位置,便只有死路一条。慕容铎一党会那么轻易放过他吗?   “阿楚,”慕容旻郑重道,“你...等我回来。”   楚容轻轻点了下头,他没再说话,只目送着慕容旻逐渐远去。   “殿下,为何不劝慕容公子留下?”裴弄道,“跟着我们,虽不说有什么荣华富贵,但好歹有条命在。”   楚容转身道:“跟着我们,来日他回到西陵,你猜别人叫他殿下还是卖国贼?”   况且前路艰难,他们已是朝不保夕,成败皆无定数,何必再赔上慕容旻。   裴弄一愣,他只顾着慕容旻的安危,倒是没想这么多,没想过人这一留意味着什么。   “他心意已久,随他去吧。”   裴弄回头朝着慕容旻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   慕容铎的死讯很快传回西陵。   据说他的生母哭着晕倒在大殿之上,恳求慕容玮一定要为慕容铎报仇雪恨。   慕容玮也惊骇万分,他先是愤怒,而后又感到深深的恐惧和后悔。结盟一事,风波不断,先是死了北燕的一个使者,得罪了谢玄,如今又搭上了铎儿的性命。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迫于齐,燕两国的压力提出什么狗屁结盟。他厌恶战争,也不想卷入这些是非恩怨中,只想偏居一隅,安稳度日,从结盟伊始,慕容玮就担心受怕,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慕容铎遇袭之时,慕容旻被关在地牢,一概不知缘由,知情且活下来的仅有几个侍卫和重伤昏死的林致。   有侍卫说是齐宴带兵捉了慕容铎,杀死了他,有的说楚军也参与其中,林致清醒之时,又言自己藏在草垛中,亲眼看到谢玄身边的将军乱箭射死了慕容铎。   人死在了谢玄的地盘,是被齐宴捉走的,有楚容的参与,最后又让谢玄的人杀了?   慕容玮越听越乱,同时心惊不已,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参与其中。他发信责问三人,除了楚容表现的毫不知情,齐宴和谢玄,这两人各执一词,互相指责对方是害死慕容铎的凶手。   慕容铎怀疑齐宴和谢玄,却也不信任楚容。   他认为,定是这三人争斗,害死了无辜的慕容铎。   慕容玮原本发誓要让害死慕容铎的人偿命,可如今凶手不明,谁都不肯承认,他有心让每个人都付出代价,可又无法以一国之力讨伐三方。   万一他惹怒了谢玄等人,他们再同仇敌忾,联起手来对付西陵.....   慕容玮继位以来,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憋屈的事情!纵然他十分心痛,却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带着整个西陵去送命。   悲痛之下,他只能让人将慕容铎的尸体带回西陵,好好安葬。   另一边,谢玄气愤无比。结盟一事,原本是板上钉钉,待慕容铎回到西陵,说服慕容玮,他便可以借助西陵的助力打败楚容和齐宴。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慕容玮无论如何也不肯再与他们合作。   即便知晓此事是被设计了,谢玄也咽不下这口恶气,罚了燕雪深八十军棍。   他怎么也没想到楚容会和齐宴搅和在一块。   最重要的是,楚容可以和慕容玮议亲,和齐宴联手,却要把自己当作那个永远的死敌?   他就这么恨他吗?   谢玄早已习惯了这种愤怒的滋味,可今日,他远远感受到一种比愤怒更让他难以接受,无比痛苦的东西。   那就是背叛。   他们明明是敌人,可每当楚容和别人合起伙来对付他时,内心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一种“背叛”。   谢玄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他越是逼楚容知难而退,楚容就越不如他的愿,他一次次的反抗都在证明想要离开自己,复兴楚国的决心。   一直以来他都小看了楚容,口口声声说要将人捉回去,却被摆了一道又一道。   在燕宫时他便见识过楚容的手段,如今恢复了自由之身,怕是更了不得。   谢玄眯了眯眼,心中没来由涌上一抹慌乱。   他有预感,不能再拖了。   他须得尽快将楚容抓回来,否则等楚容羽翼丰满之时,他再也不能让他回到身边。 第77章   慕容铎的死对慕容玮打击颇大, 慕容玮虽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对谢玄等人心怀怨恨,无论如何都不愿再与其有所往来。   结盟一事, 就这么不了了之。对楚容他们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齐宴并未在檀州久待, 处理完慕容铎的事, 就立马回了明齐。   齐琛如今病的一日比一日重,在各种国之大事上却不肯放权。他年轻时便昏庸无道, 现在人老了,脑子不清楚,经常重用一些曲意迎合之人, 搞的朝堂乌烟瘴气。   其中最得圣宠的便是太傅周旬。这周旬几年前曾跟着齐宴出使过燕国,此人虽有真才实学,却非循吏良臣, 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将齐琛哄的对他宠爱非凡,就连齐宴也对他礼待有加。   如今明齐的一应朝政皆是齐宴和周旬处理, 这种当口, 齐宴自然要赶快回去。   齐宴走后,李檀并未有所动作。上次与燕军一战,齐军伤亡惨重,应是要好好休养生息。就连谢玄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楚容等人回了青州邺城, 打算也趁这段时间修整一番, 待来年来春暖和些了,再做定夺。   他们不在的这段日子, 邺城一直是陈实守着。他带着楚军与白云军驻扎在城中,虽无外敌,却也并不安稳。   只因白云军一事却扰的他头疼不已。   自从不少人弃匪从军后, 白云军人数锐减,这引得田荣十分不满。白云军当初是他跟着马赦一手创办,他们从稀稀落落几十人发展到上万人,就这么被陈实给毁了!   田荣满肚子怨气,偏偏不少人对陈实感恩戴德,眼看着陈实的威望一日比一日高,他既嫉妒陈实,又为自己得不到重用而恼怒失意。   陈实对此事心知肚明,他认为此事没和田荣商议,确实有些不周到。为了安抚田荣的情绪,陈实对他委以重任,派他回了江州临安守城。   楚容回邺城已有半月,他们难得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适逢赵皇后祭日,楚容两人不能亲自去坟前尽孝,只能对着东边烧些纸钱,聊以□□。   前几年他们身处异乡,今年好歹能在故国的土地上祭奠亲人。楚逍顺带着给昭敏等人也烧了点,这一烧瞬间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他一边流泪一边抽噎着对楚容说:“皇兄,我想回家。”   “母后和昭敏姐姐一定也想家了。”   如今楚国的都城平阳还在燕军手中,邺城距平阳几百里,楚逍抬起头,问:“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能回去吗?”   楚容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心中微动,“能。”他垂眸道,“明年一定让你回家。”   楚逍吸了吸鼻子,希翼道: “那等我们回家了,再去皇陵祭拜父皇母后。”   “好。”   “母后你听到了吗?”楚逍看着那盆烧成灰烬的铜盆,喃喃道,“可一定要在天上保佑皇兄,保佑我们夺回平阳。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孩儿会经常给你烧纸钱......”   他说着,偷偷瞄了楚容一眼,见楚容已站起身,并未注意自己,声音压低了些:“有了叫谢玄的,你还记得吧。他...”   楚逍斟酌了下用词,“他欺负皇兄,孩儿很讨厌他,你在下面听到的话,赶紧把他给带下去,省的他再缠着皇兄。”   他跪在铜盆前,絮絮叨叨说着诅咒谢玄的话,目光偶尔瞥到不远处的火光和白烟,不禁咦了一声。   “怎么这么大的烟?除了我们,还有人在烧纸钱?”   楚容闻声看去,面色一变,紧接着转身朝外走去。   正巧裴弄慌慌张张走进来,张口便道:“城里着火了!”   冬日天干物燥,着火也不常见,可裴弄接下来的话却让楚容警铃大作。   “城中有好几处都起火了,好像还越来越多。”   楚容脸色微凝:“抓的纵火的人了吗?”   裴弄摇了摇头:“我已让人在城中各处巡逻,没看到一个可疑的人。有个士兵说,那火是突然就烧起来的。这火怎么会好端端的烧起来?!”   此刻街上已是火光大亮,士兵们正提着水桶,东奔西走的救火。   不消片刻,又烧起来好几处。   “粮仓派人把手没有?”楚容忽然开口问道。   裴弄面色一紧,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有轮值的士兵看着,我马上多派些人手。”   楚容站在台阶上,目光望向漆黑的夜空,火光将上方照的暖黄一片,仔细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来回徘徊。   那是....火禽!   火禽,顾名思义是携带火种的鸟禽。战场上的火禽,便是将火药绑在鸟身上,赶到敌人阵地,一旦碰到什么稻草,干木头,就很容器起火。   “裴弄!”楚容登时朝跑远的裴弄喊道。   裴弄又折返回来,看着楚容凝重的面色,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殿下,怎么了?”   楚容沉声道:“让各个城门的守兵做好准备,有敌军夜袭。”   “是!”裴弄来不及多问,应了一声,便跑远了。   楚容看着盘旋在邺城上空的鸟禽,敛眸往城门处走去。   有人想在城中制造火灾,引起慌乱,而后趁机夜袭。   如今城中确实乱作一团,裴弄等人,一边派人救火,将粮仓中的粮食转移至安全的地方,一边指挥士兵登城迎战。   楚容料的没错,没一会,南门就遭到敌袭。幸而他们发觉的早,提前做好了准备。   裴弄站在城墙上,目眦欲裂的盯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燕军。   他告状道:“殿下,又是谢玄这个王八蛋!”   楚容没说话,只吩咐让各个城门的士兵严防死守,没有命令不许离开半步。   开始只是南门,后来东南北三个门,也纷纷遭到燕军的袭击。   这注定是不安生的一夜。   此时城中火光冲天,几乎全城的百姓都从被窝爬起来救火了。大街上人们脚步凌乱,披头散发的,拿着水桶水盆,到处奔走。有小孩被这景象吓得叫声连天,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城外血流成河,燕军宛如一股黑色的潮水,密不透风的朝邺城涌来。   索性经过城中守军的浴血奋战,他们抵挡住了燕军的进攻。   天亮之时,每个人都筋疲力尽,累的连话都说不出来。邺城街上被烧毁了好几处,昨日还整洁干净的房屋今日已是满目残骸。目光所及之处,都能看到焦黑的木头和残飞的灰烬,连风中都带着一股烧糊的味道。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伤亡人数不多,并且他们保住了粮仓的食物。   裴弄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昨日燕军出其不意,虽未让对方得逞,但他们也损失不小。   “殿下,燕军此次袭城,阴招忒多。俺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一位脾气火爆的将军道,“只要殿下一声令下,俺老何愿带军讨伐燕贼,为咱们出一口恶气!”   裴弄也生气,好歹还有几分理智在。   “老何,消消气。”   何春生憋着脸,不说话了。   “殿下,你怎么了?”裴弄又道。从他们坐下到现在,楚容还没说过一句话。   楚容回过神,看着裴弄寻问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那边何春生和裴弄几个又叽里呱啦的说了起来。楚容坐在椅子上细细思索着昨晚的事,谢玄大费周章的在城中纵火夜袭,他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怎么燕军如此轻易,说撤便撤了?明明他们还大有余力。   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谢玄另有谋划?   楚容心中有几分不安,正想让裴弄去打探一下情况。陈实忽着急忙慌的走进来,他带来了一个极其不好的消息:昨夜燕军攻陷临安,曲阳等好几座城池。   此言一出,裴弄登时坐不住了,瞪目圆瞪道:“什么?!”   反应过来后,众人纷纷痛骂燕军,这群贼人竟然玩了一手声东击西,先是在城中纵火,趁机夜袭,让他们以为自己的目标是邺城。待他们降低警惕,又跑去江州抢夺临安。   楚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何春生道:“不对啊。燕军昨夜进攻临安,为何咱们没听到一点消息?临安守军没有派人来报信吗?”   “就是!”另一人附和道,“那燕雪深神兵转世不成?一晚上拿下临安,曲阳,昌平一连好几城?”   陈实闻言,面色出奇的难看。他看了楚容一眼,眸中夹杂着几分愧疚,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已经跪倒在楚容面前。   不止楚容,其余人也吓了一跳。   “陈实,你这是做什么?”   “就是什么话不能站着说?非得跪着?”   楚容也道:“你先起来说话。”   陈实面色挣扎,拒绝道:“不,大人,我有罪。”   楚容静静看着他。   陈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临安守将田荣叛变通敌,昨晚大开城门,燕军不费一兵一卒便进了城。此外,田荣还利用职务之便,蒙骗其他几城将领,将燕军引入城中。”   “直到昌平守将看穿他的诡计,才派人来报。只可惜田荣和燕军已攻下昌平,将守将王免诛杀。”   这接二连三的一番话,如平地惊雷,在场的众人都惊的说不出话。   楚容也颇为意外,没想到会出此变故。   陈实痛心疾首道:“田荣是我的部下,也是我派他去守临安。此番他通敌叛变,犯下大错,陈某难辞其咎,愿接受一切责罚。” 第78章   临安, 曲阳等城皆落入燕军之手,可谓是噩耗一件,使得众人又惊又气。而田荣叛变通敌, 更将他们愤怒的情绪推至高潮,犹如油锅下水, 在屋中轰然炸开。   裴弄一拍桌案, 气愤道:“我早知这个田荣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就该杀了此人, 以绝后患!”   “此事若传出去,简直是我军的奇耻大辱!”   “没错!这等无耻内贼就该千刀万剐!”   他们每骂一句,陈实的头便低下去一分。   楚容将陈实扶起, 陈实愧疚的看了他一眼,从方才起,楚容就未说一句话, 比起这种捉摸不定的态度,陈实更愿意他将自己训斥一顿。   “大人......”   “不用再说了。”楚容面色如常, 窥不出半分情绪, 他淡声道,“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益,不如想想怎么补救。”   陈实满脸通红:“是。”   燕军此举彻底点燃了众人的怒火, 同时也给他们敲响了警钟, 谢玄已经向他们开战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楚军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战场之上, 谁先抢占先机,谁就多一份胜算。   不日,楚军便出了邺城, 何春生等人带着几万兵马去往江州,防卫燕军继续进犯,裴弄,陈实和楚容则带领剩余兵马,浩浩荡荡的朝西行进,准备攻占青州。   谢玄显然也早有准备,青州各城都防卫森严,严阵以待,甚至有军队驻扎在他们前进的路上,试图围攻,将他们就此一网打尽。   楚容他们只得停下脚步,与燕军耗着。 燕军此番领兵的乃是潭天望,此人行军打仗经验丰富,双方僵持了一月,期间激战数次,死伤惨烈。   自古以来,士兵离家太久,深入敌地,便容易军心涣散。他们离开邺城已有一月,被燕军阻拦在此地,又讨不到便宜,军营中气氛有些低迷。   裴弄觉得这或许是他们复国以来,打的最难的一场仗,因为他们遇到了强劲的对手,迟迟看不见胜利的曙光。   他看着军中将士疲惫颓唐的模样,心中一日比一日着急。这样一天天拖下去,也不是这个办法啊。   裴弄去找了楚容,提议趁夜偷袭燕军,他愿身先士卒,带领五千精兵做先头部队。   “不可。”楚容想都没想便拒绝了这个提议,“潭天望不会掉以轻心,他迟迟不出兵,便是想晾着我们。待楚军坐不住,进攻燕营,里面一定有他埋下的天罗地网。此举正中他的下怀。”   有位副将道:“那我们就这么一直干等着?”   楚容淡声道:“总之没我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   他声音虽轻,分量却重,言语中的威慑让人不敢违抗。   众人齐声应了句是。   他们这边处境艰难,何春生那边情况也不容乐观。虽然楚容分毫不提,但裴弄知晓他一定比任何一个人都担忧着急。   这几日楚容的营帐都灯火通明。他问楚容为何不休息,楚容只道睡不着,起来看会书。   裴弄轻轻叹了口气,说一会让苏木配些安神的药来。   另一边,潭天望一直在暗中观察楚军,见楚容没有出兵的打算,他决心再晾上他们几日,他不信楚容不着急。   “将军,皇上来信了。”   潭天望接过一看,信中没说什么,仍是寻问如今楚燕的战况。最近谢玄两三天便要传一封信,让他密切监视着楚军的一举一动,立马禀报。   潭天望已见怪不怪,甚至还在心中嗔怪,皇上不关心自己手底下的军队,反倒对敌军的情况这么上心。   难道皇上对楚容还留有旧情?   这个想法很快就他否定了。那都是一两年前的事了,皇上有时虽任性妄为,却也不会如此分不清轻重。   那楚容起兵反叛,搅得北燕不得安宁,他定是恨极了楚容,所以才急切的想把人捉住泄愤。   潭天望思索片刻,觉得这么晾着楚军也没什么意思,楚容说不定早已猜到了他的意图,这么等下去也是徒劳。   他偷偷派部下带着兵马,黑夜疾行,趁楚军不主意,不动声色绕到了东部,截断他们的后路。   翌日,当楚军发觉自己被燕军前后包抄时,不由得大惊。军中很快乱作一团,原本就低迷的气氛如今更加紧张。   裴弄等人正在军营中激烈的商量着对策。他们如今驻扎在高地上,燕军呈围合之势,将他们困住。一旦燕军前后夹击,同时进犯,他们无处可逃。   有人提议,不如破釜沉舟,与燕军一战。不然等时间一长,粮草耗尽,他们会被困死在这。   这个提议很快被反驳,他们人数不占优势,若要硬拼,必败无疑,还须得好好谋划一番。   楚容命人将营地防卫加强了三倍,白天夜晚不间断的巡视,时刻注意燕军的动向。一旦他们来犯,也好有所准备。   时间一天天过去,潭天望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他派人在楚军营帐外叫嚣,甚至还往里撒劝降书,说楚容愿意投降,便可饶他们一命。   这明显就是来扰乱军心的。   对于近日来军中流传的风言风语,他虽不过问,却也有所耳闻。有人私下怨怪楚容,若非他一直坚守不出,怎么会给燕军围困的机会,害他们活活等死?   裴弄气的不轻,声称谁要敢议论此事,有投降的念头,立马军法处置。好在他平日在军中素有威望,一番狠话勉强稳住了军心。   楚容看着那沓被收上来的劝降书,眸光微闪。   楚军被潭天望围困一事,谢玄自然也是知晓的。按潭天望所说,楚军是强弩之弓,要不了几日便能将其彻底击败。   谢玄其他的没说,只交代把楚容活着带回来,交给他。   彼时谢玄有一堆积攒的事务要处理,根本分不开身去青州。他离京几个月,虽朝中事务一应交由贺兰旭处理,可许多事贺兰旭并不好做决定,还是得由他来做定夺。   谢玄原本正在看折子,收到潭天望的信后,一下坐不住了,开始想着将楚容捉回来后怎么收拾他。   燕雪深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谢玄出神的模样。   “皇上。”   谢玄回过神,脸色严肃了一分:“何事?”   燕雪深将江州军务细细汇报了一番,燕军在江州遭到楚军抵抗,情况并不是很好。正说着,谢玄忽然递过来一张纸,那张纸赫然是潭天望写的信。   “潭将军围了楚军?”燕雪深惊讶道。   谢玄嗯了一声,言语间多了些狠厉:“等他拿下楚军,朕便将这些反贼杀个精光,一个不留,看楚容还怎么和朕叫板。”   燕雪深本不欲多问,最终还是没忍住:“那楚容呢?陛下要如何处置?”   谢玄冷笑一声:“带回宫,捆起来。”   燕雪深看着他冷冽的神情,眸色深了深,忽道:“只怕朝中各位大人不会让皇上如愿。”   谢玄神色一顿。   燕雪深小心翼翼道:“楚容身份特殊,陛下当年饶他一命,留下今日祸根。若还要保他,怕是会引起各位大人的反对。”   谢玄冷道:“他的命在我手上,自然由我说了算,别人还做不了这个主。”   燕雪深说的那些,他不是没想过。   纵然朝臣非要楚容死,那又如何?   他随便找个替死鬼糊弄过去,再将楚容改名换姓,关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这样还正中自己下怀。   谁知,下一秒,燕雪深却道:“那若是楚容自己不愿意活了呢?”   谢玄登时愣住。   若是楚容自己不愿意活了呢?他会吗?   谢玄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像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知道楚容是个狠心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个人为了复国,什么都能忍,什么都敢做,从楚国太子到阶下囚奴,从众人仰慕到天下唾骂,也没见他脸色变过分毫。   相较之下,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谢玄眯了眯眼,他看得出来,楚容虽面上不显,骨子里却是有着一股傲气。若这次败了,断然不会残喘于世,任人折辱。   若楚容铁了心要死,自己拦得住一时,拦得住一世吗?   那自己怎么办?就任由楚容继续他的复国大业?   绝不可能!   仅仅一会,谢玄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燕雪深看在眼里,开始后悔自己方才不该说那句话。   自从潭天望派人在楚军营帐外叫嚣,又过去了好几天。楚军摆明了宁死不降,潭天望哼道:“还真是一条硬骨头。”   他准备今晚就领兵将楚军一窝端,来个前后夹击,瓮中捉鳖。   天色刚暗,燕军便整装待发,朝楚军的营地前进。东侧的派去截断楚军后路的军队也准备就绪,几万大军原地待命,随时准备进攻。   潭天望坐在马上,眯眼看着楚军营地的方向。   除了一片模糊的火光之外,看不出什么异样。   就在此时,斥候飞速跑过来道:“报——将军,东侧遭到了楚军的袭击!”   “哦?”潭天望倒是没有多少意外,楚军若乖乖的什么都不做,等着束手就擒,那才是奇怪。   东侧相较西侧,兵力稍薄弱,楚容选在东侧突围,实属正常。更何况,西侧有他把守,给楚军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强闯。   思及此,潭天望心底微微有些得意,看来纵使上了年纪,他也威风犹在。   “不过是做斗兽之困。”潭天望顷刻恢复了严肃的面容,吩咐手底下一位副将,“你带兵前去支援,其余人随老夫镇守在此。”   他倒是留了个心眼,并未贪功冒进,一股脑全冲去东侧,怕中了楚容的调虎离山之计。   待那副将离去后,潭天望下令摆好阵型,一旦楚军露面,立刻迎战,将他们一网打尽。   从他们这个视角,能看到东侧烽烟升起,火光大亮,将夜幕照的红透了半边,战鼓雷响,一声接着一声,仿若千军万马之势,似乎要震碎人的耳膜,又像是敲在心头,让听者不由得为之紧张。   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着东面的战况。   潭天望犹豫是否趁这个时候,冲进楚军营地,在背后给他们狠狠一击。可天色已黑,楚军又占据高地,若设下什么埋伏,必吃大亏。   正思索着,他忽然感到身下一阵震动,连马儿都不安的发出嘶鸣。   地震了?   燕军面色大变,原本严肃安静的队伍也乱哄哄一片。还未搞清缘由,便听周围鼓声四起,竟是比方才还清楚百倍!与此同时,脚下的震感伴随着惊雷般的鼓声也越发强烈。   当那一匹匹发狂的马儿疾驰奔来时,潭天望不由得瞪大双眼。   这些马的尾部捆着涂有膏油的麻苇,火焰从麻苇一路蔓延到马尾,被烧烫的马儿躁动不安,发出痛苦的嘶鸣。   潭天望身下的马也受到了惊吓,躁动不安的乱晃,差点将他从马背上甩下来。   几千匹马儿一窝蜂涌向燕军,它们毫无章法的横冲直撞,扬起漫天尘埃。不消片刻,队伍中惨叫声迭起,许多人就这么活生生死在了马蹄下。   燕军顾不得摆好的阵型,顷刻乱作一团,他们手忙脚乱的去拦,去刺,可惜发狂的马儿根本不是他们能控制住的。   士兵们纷纷奔跑逃窜,来回躲闪,潭天望愤怒的咆哮声被嘶鸣声,惨叫声,和那震天响的鼓声所淹没,根本没有人去听。   不知过了多久,马群才渐渐散去,场面终于安静下来。燕军死伤无数,盔甲,兵器,刀具,弓箭掉落的满地都是,他们还未迎战,便已搞成了这副狼狈模样。   潭天望气的吹胡子瞪眼,他方才躲避马群,累的也是够呛。这会一边喘气,一边呵斥着让军队整理队形。   敌军若此刻来犯,就这松松垮垮,毫无准备的样子,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正想着,那阵惊雷般的鼓声又响了起来!   燕军闻声大惊失色,他们此刻想起那惊险的一幕还心有余悸,以为那群发疯的烈马又来了。鼓声如催命的符咒,下水的油锅,劈里啪啦点燃了整个队伍。   楚军便趁这个当口,从高处俯冲而下。   他们速度极快,眨眼便冲进燕军队伍,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一血封喉。雪亮的刀光划过黑夜,如黎明降临前的第一抹曙光。   燕军被马群吓破了胆子,气势上就短了半截,人都杀到跟前了,才仓皇迎战。楚军此番来势汹汹,一鼓作气,将燕军杀的片甲不留,到最后燕军丢盔弃甲,匆忙逃窜。   而守在东边的将军在折腾了一通后,终于明白敲鼓打锣,火把连天不过是敌人迷惑自己的手段。他原以为此番楚军来势汹汹,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根本不足为惧。   这可把他气的不轻。   恰好此时楚军撤退,裴弄命人在马后绑上树枝,制造出逃跑的假象,将军以为他们怕了,命燕军全力前进,直接冲到了楚军驻扎的营帐。   待燕军进了包围圈,裴弄一声令下,箭雨如织,一支支燃火的箭头直接点燃了地上的火药,火光轰一下烧了起来,将燕军烧的吱哇乱叫。   楚军趁乱又冲了出来,切瓜砍菜一般的,在燕军中穿梭。   眼看中了埋伏,将军当即下令撤退。   山上火光熊熊燃烧,山下燕军乱作一团,此战楚军大获全胜。   楚容看向天边,乌黑的云层渐渐褪去,天边晕染着柔和的光晕,一缕阳光倾泻而下,笼罩着硝烟弥漫的战场。   天亮了。 第79章   白马岭一战, 潭天望最终败兴而归。   被困了一个多月的楚军,终于突出重围,原先一些对楚容颇有意见的士兵将领, 此刻也心服口服。他们不得不承认,若非没有楚容的连环计, 他们不是被燕军活活困死就是成为燕军的刀下魂和俘虏。   大军穿过白马岭, 一路西行,直捣安庆。   俗话说知己知彼, 才能百战不殆。这些日以来楚军忙着赶路,眼看快到安庆,裴弄让军队在城外几十里处安营扎寨, 并派人去打探城中情况。   不想这一打听,却得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驻守在安庆的乃是燕雪深手下一名叫张行保的副将,楚容曾在围猎时见过这人一面, 此外,安庆城内还有一位他们都十分熟悉的人, 那人正是数月前叛变通敌的田荣。   众人听到这个名字, 纷纷都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虽不解他为何会在此处,但也省了去江州捉人的功夫。   陈实一心想将功折罪,请命做此次攻城的前锋,他要亲自杀了田荣, 弥补自己的过错。   “你可知安庆城内把守的兵力有多少?”   陈实摇了摇头。   “五万。”   陈实心一沉。   白马岭一战后, 谢玄许是将手头所有能调动的兵力都调去了安庆,摆明了要将他们困死在青州。   他们好不容易过了白马岭, 以为自己翻越一座山,前路便一马平川,实则等待他们的是一座又一座难以翻越的山头。   营帐内有人重重叹了口气, 毕竟仗再难打,也要打。   楚容细声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裴弄窥得他眉目间的倦色,不由得有些心疼。   安庆也是青州颇为重要的城池,只要他们能拿下安庆,便可畅通无阻,直达平阳,运气好的话,还能将整个青州落入手中。   拿下邺城只是他们的第一步,有邺城做跳板,才给了他们进攻青州的实力。青州物产丰富,若能得到,未来几年皆不用为粮草,军费等用度担忧。   到那时他们进可取云,朔二州,退可居江州,檀州。   只可惜现在江州被燕军侵扰,情况也不容乐观。檀州那边齐军虽未有所动作,但也需一直防备。   裴弄深感他们的复国大业举步维艰,他尚且如此,更别提楚容心里会有多少压力负担。   陈实一行人驻扎在城外一事,很快落入田荣耳中。   他如今已不是什么白云军的二当家,自从向燕军献出临安,曲阳几城后,他很快受到重视,被提携为副统领,手底下管着几千人。   这可不知比在楚容那威风多少倍,也不用再看陈实的脸色做事。   当初燕军暗中联络他,称只要他肯为燕王做事,封官进爵,金银珠宝,任他挑选。田荣为楚容做事时,虽也有好处,可那三瓜两枣的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更别提头顶上还有个陈实。   他思来想去,与其跟着毫无前途的楚军吃苦,不如转投燕军,为自己谋条出路。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   得知楚军要来安庆,他特意抓住这次机会,想要再好好立上一件大功。倘若这次他帮张行保捉住楚容,打败楚军,必少不了好处。   张行保实则很看不起这个土匪出身的下流土鳖,但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说能抓住楚容,到底有什么办法?”   田荣狞笑一声,谄媚道:“将军有所不知,楚军里有不少人是我曾经的手下。只要我亲自出马,他们必然是要给我几分薄面的。”   张行保脸上有些惊讶,看着他得意的笑,心道小人得志,真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是。”   田荣私下联络白云军旧部的事很快被裴弄发觉,他并未声张,而是将此事偷偷禀告给了楚容。   两人决定将计就计,故意在军中泄露一些机密给内奸听。   得知楚军今晚要袭城,田荣提早令燕军做好准备,果不其然,到了丑时,楚军来犯,被燕军轻而易举的击退。   田荣率燕军追杀至几十里外,才肯罢休。   接下来几日,楚容都故意施计给田荣尝了些甜头,以至于田荣对内奸的话深信不疑。连原本不看好田荣的张行保,都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这晚裴弄以支援江州为由,故意大张旗鼓带走了几万兵力。田荣和张行保得到消息,以为楚军营中防备空虚,立马集结军队率军来打,决定今晚就活捉楚容,歼灭敌军。   两人率军来打,楚军营地果然如纸上说的那般,守卫比平时少了许多。   田荣喜不自胜,当即带着燕军冲进敌营,不料却被裴弄杀了个回马枪,埋伏已久的楚军也冲了出来,两方将燕军打的溃不成军,狼狈而逃。   回到安庆的张行保,劈头盖脸对着田荣就是一顿骂。   “你不是说那裴弄已经走了吗?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张行保一想到今晚折损的兵力,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摆明了就是一个圈套!”   田荣面色青一块,白一块:“这不可能,明明前几次都没什么差错。”   张行保本来就看不起他,不客气道:“你被人耍了都看不出来?!”   “他们没有那个胆子!”田荣有些不服气道,他脸色因愤怒而有些扭曲,“会不会是楚容故意骗的他们?”   “你问我我问谁?!”张行保道,“本官就知道你靠不住!滚出去!”   田荣听着他话中的鄙夷,忍不住握紧拳头,出门时那双下三白的眼里凶光毕现。   *   距离燕军来袭已过半月,期间裴弄带着军队去攻了几次安庆,均被张行保打了回来。   这日他攻城回来,楚容交给他一个信封,道:“你派人去送一趟,记住,一定要交到田荣手上。”   裴弄扫了眼信的内容,大为震惊:“殿下,这.....这也是我们计划的一环吗?”   “嗯。”   裴弄一想到那信的内容,便百般不愿,但还是按照楚容的吩咐,将这信给田荣送了过去。   彼时田荣收到这封信时,有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他顾不得想太多,立马将信送到了张行保面前。   张行保也惊讶万分,将那封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难以置信道:“他真要降?”   田荣没想到这信会送到自己手中,而不是张行保,心中颇有些得意:“将军,这信里不是明明白白写着呢?”   张行保低头扫视着那苍劲有力的字体,楚容在信中先是问侯了田荣,而后又委婉表达了一番对自己的敬佩,既不让人感觉谄媚,却又充满诚意。   说实话,他心底并不相信楚容会轻易投降,直觉一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可怀疑之余,他又忍不住有些得意。   自楚容叛变起,占江州,夺邺城,连潭天望都在他手下吃过亏,可偏偏他对自己有示好之心。   田荣看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道:“将军莫非是怀疑楚容?依我看,楚容再厉害也翻不了天去。这不遇上将军,他便没了办法,他久攻安庆不下,才向将军投降的!”   张行保一言不发,依旧盯着手中的信纸。   既然是要投降,为何不将这封信交到自己手中?而是让田荣转交?   他这么想着,忽然发现这信上竟是有些不易察觉的涂改痕迹。   张行保心里咯噔了一下,狐疑的看了田荣一眼。田荣却是毫无察觉,依旧自顾自说服他相信楚容投降。   他走到灯油旁,将那些好似涂改过的地方烤了烤,片刻后,纸张背后浮现出几行字。   张行保翻过来一看,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愤恨的转过身,怒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叛徒拿下!”   田荣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按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张行保将那张纸扔在他脸上,“我早就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想和楚容合起伙来算计本官!要不是今日我看出了破绽,还真要中了你们的计!”   田荣往那张纸上一瞟,面色大变。楚容让他说服张行保,接受自己的投降,到时他们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安庆。   “这是假的!他故意陷害我!”   “假的?我现在怀疑那晚夜袭楚军营帐,恐怕也是你和他们合起伙来给我下的圈套!”   田荣面目狰狞:“他们这是在挑拨离间,你中计了!”   张行保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他如今谁都不愿信:“此事本官自有判断!你不必多言,待我查明真相后,再与你算账!”   “来人,把他给我押进大牢!”   田荣五官扭曲,骂骂咧咧的被抬走了。   翌日,张行保刚醒,便闻楚军已兵临城下,裴弄正在城门前叫嚣。   张行保怒目圆瞪,边走边道:“好啊,这个田荣还敢说自己不是内奸。昨夜刚被押进大牢,今日楚军便打上门了。”他吩咐侍卫道,“你把田荣给我带过来!”   “是。”   待张行保登上城墙,一眼便看见了马上身穿轻裘的男人。他没想到楚容会亲自来。   楚容和往日素衣寡淡的装扮有些不同,他黑发银甲,眉眼昳丽,那两种泾渭分明的眼色互相映衬,出奇夺目,银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凉的微光,给他清冷的气质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张行保心中一紧,大声道:“好个叛贼,竟然亲自送上门来了!你们果真是假意投降!亏得本将军没有信你们的阴谋诡计!”   正说着,侍卫将田荣带了上来。   “楚容,看看这是谁?!”   陈实见状立马道:“放了他!”   裴弄:“狗贼,你若想活命,就赶快将田兄放了!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张行保原本对田荣半信半疑,担心自己真的中计,听见这话,立马恶狠狠看向田荣。   “你果然和他们是一伙的!”   田荣被五花大绑,咬牙切齿道:“姓裴的,你究竟想干什么?!老子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不是想往我头上扣帽子!”   张行保闻言一愣。   岂料,下一秒,裴弄道:“田兄,不必再演戏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装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毫毛。那晚将燕军引入我军大营,立下大功,我裴弄说什么都要保住你的命!”   “狗贼,快些松绑放人!”   张行保闻言大怒,他还未说话,田荣已是目眦欲裂,叫骂出声:“狗日的玩意,老子□□祖宗!你乱喷什么粪呢?再胡说八道,老子撕烂你的嘴!”   裴弄道:“我知道你是怪我来晚了。待我救下你的命,你想怎么骂都行。”他指着张行保道,“你不是说了这狗贼整日骂你,动不动给你脸色看,还没在白云军待着痛快。等我们拿下安庆,将这狗贼留给你,让你好好出气。”   田荣气的几欲吐血,这话都是他为了联络白云军旧部,拉近关系时说的。裴弄怎么会知道?   他看着张行保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眼神,道:“将军,这都是他们的阴谋,你千万不要中计!”   这句话张行保已经听的耳朵起茧子了,事到如今,他只认为这是田荣为了保命的措辞。   他将剑架在田荣脖子上,吓得田荣黝黑的脸都白了三分。   裴弄心中痛快至极,面上却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你想干嘛?快快把剑放下!”   张行保嗤笑一声,忽然举起了手中长剑,那一瞬间,田荣的心都到嗓子眼了。   唰——   田荣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左边整个手臂掉在了地上。   裴弄眼底露出失望的神色,就砍了条胳膊啊。   “田兄,你别怕,我会为你报仇的!他断你一条胳膊,我便砍他两条。”   田荣此刻已倒在地上,身体蜷缩在一起,痛的说不出话。   “等我处理了他们,再来杀你!”张行保对地上的人道。   他目光遥遥落在楚容身上,几年前三国访燕,围猎之时,曾见过此人。任谁也想不到当日的阶下囚奴,竟会摇身一变,成了今日叱咤风云的人物。   “楚容,燕国对你不薄。若非当年皇上留你一条狗命,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张行保大声道,“可你非但不知道感恩,还恩将仇报,弄的天下大乱。你简直愧对燕国,愧对陛下!”   楚容并未恼怒,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端坐在马背上,背脊挺直,薄唇紧闭,只是目光透着些许冷意。   张行保看着楚容那张极冷的美人面,明明对方什么都没说,他却从他的眼神,神态中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恼怒的无视。   张行保轻蔑道:“你还当自己是什么九重宫阙的太子吗?现在还妄想回到那云巅上去?我告诉你,做梦!天下皆知你在燕宫那几年是如何苟活的!我要是你就隐姓埋名,归隐山林,一辈子不露面。”   听到这,裴弄额角青筋暴起,其余人或愤怒,或尴尬,或同情的望向楚容。楚容忽拉动缰绳,驱使马儿缓缓向前走去。   张行保微微瞪大眼睛,不懂他要做什么。见楚容只是走了十几米又停下,并无其他的动作。   他冷哼一声,继续道:“想不到你是个脸皮厚的,竟然如此猖狂,还敢起兵反叛,复兴旧国!你身后那几万大军知晓你是如何在榻上侍奉我们燕王的吗?”   张行保身侧一众士兵发出一阵热烈的爆笑,一个个前仰后合,看戏似的盯着楚容。   “他们只需要知道我是如何杀你的。”楚容冷不丁冒出一句。   “什么?”张行保一时没听清。   话还没说完,楚容一夹马腹,马儿瞬间窜了出去,那速度太快以至于众人一时都未反应过来。   楚容在吊桥处勒住马绳,身下白马前蹄高高抬起,发出一声嘶鸣,裴弄等人只看见了吹散在风中的墨发和一抹红缨,连那箭什么时候飞出去的时候都没看清。   嗖——   箭矢破风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张行保面门。彼时张行保嘴还张着,众人再看时,他额上插着一支箭,鲜红的血慢慢流淌下来,下一刻,人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几乎就在一瞬间完成,直到张行保倒地,城墙上的士兵才反应过来,如沸腾的油锅一般轰然炸开!   楚容收箭勒绳,身后披风随墨发舞动,看着竟比额上几点鲜血还要艳。   众人惊愕的说不出话,直愣愣的看着,天下间似乎只剩下这一抹颜色。   裴弄率先反应过来,高声道:“张行保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将士们!听我号令。”他声嘶力竭的吼着,声音穿透云霄,回荡不绝,“杀——” 第80章   张行保一死, 燕军群龙无首,乱了分寸,被楚军杀的溃不成军。楚军破了安庆后, 趁势接连攻克了十数座城池。   裴弄忽然想起已经关了好几天的田荣,问道: “殿下, 田荣该如何处置?”   当日田荣被张行保砍下一条手臂, 流了这么多血,竟也没死。他们这几天忙的晕头转向, 差点忘了此人的存在。   田荣通敌叛变,致使临安等城落入敌手,如此重罪, 必不能轻易放过。裴弄心想怎么着也得将此人大卸八块。   楚容却忽然道:“勒死。”   “勒死?”裴弄诧异道,他顺从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当晚田荣便死了牢狱之中, 随他一块叛变的白云军旧部也被陈实毫不留情的杀了。   陈实心地善良,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并不会犯糊涂, 饶是那些人求他顾念旧情, 陈实也未动摇过分毫。   楚军攻破安庆的消息如很快传到谢玄耳中,听到楚容众目睽睽之下一箭射杀了张行保,城池尽失。他眉头一紧,当即命燕雪深领十几万大军赶往青州。   听闻燕军将至的消息, 楚军也马不停蹄的准备迎战。   两方都憋着一股气, 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他们在雁丘对峙数月,也未能分出个胜负。这仗从盛夏打到深秋, 时间长了,连吹过的风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息。   谢玄像是和楚容犟上一样,也不管齐军如今, 专门缠着楚军不放。   自从楚容在白马岭将潭天望打的大败,燕营中一众将领便视他如洪水猛兽,每日都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可都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须得尽快找出打败楚军的办法,不然实在耗不下去了。   近年北燕经历了接二连三的战争,国力损耗巨大,又毫无喘息之机。打仗最重要的便是钱粮,他们日日在这耗着,哪样东西不要钱?   如今国库空虚,饶是兵部的人日日去闹,户部也吐不出钱来。贺兰旭为了前线生计,加了两成赋税,便引得民生哀怨,最后只得改为一成。若不是他在豪绅富商间周旋,哄着他们捐了些款,这仗真不一定能打下去。   楚容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士卒疲敝,粮草紧缺。   裴弄说姓谢的就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现在咬上他们了,怎么都不肯松口。   谢玄不撤兵,楚容也分不出兵力来去干其他,只能陪燕军日日耗着。   双方都在硬撑,谁也愿退兵撤离,如今就看谁先撑不住了。   这日,裴弄来找楚容,说要带人去截燕军的粮草。   “我观察了大半个月,把他们的路线都摸的清清楚楚。”裴弄道,“若能成功,不仅能让谢玄吃亏,还能给军中减轻一些负担。”   楚容看他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就应允了:“万事小心。”   “放心吧,殿下。”裴弄大步走出了营帐,“拿不回来,我也不会留给那帮孙子,全给他们烧了。”   他点了一万精兵,埋伏在燕军运粮的必经之路上。   两个时辰后,有士兵慌张回来报信,说裴将军中了敌军埋伏,派他回来报信,请援军去救。   楚容没想到会出此变故,当即与陈实等人率兵前去。   一行人赶到时,燕军早已逃之夭夭,只剩留下断后的一小波兵力。陈实轻而易举将其歼灭,道:“大人,没看见裴将军的身影,定是被那燕军掳走了。”   楚容面色一沉。   事后,楚容将随裴弄去劫粮的小兵叫来,细细盘问。   那小兵道:“将军带着我们守了一个多时辰,才见燕军的运粮队出现。对方只有几千人,来之前我们也观察过周围并无伏兵。燕军拼死抵抗,却还是被我们摸到了运粮车。谁知车上装的根本不是米,而是一些烂草。”   “先前我们打斗之时,似乎有人放了穿云箭。没一会,燕雪深便带着人来,还挑飞了将军的剑。”   听到这,楚容微微蹙眉,这竟是谢玄埋下的圈套。他故意迷惑裴弄,引他上钩?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人。”陈实道,“我们要如何将裴将军救出来?”   一位脾气稍火爆的将军道:“不如我现在就带兵闯进敌营,拼死也把裴将军给救出来!”   “你怎么总是如此冲动,小心像裴将军一样,也中了敌人的计!”   “难不成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去吗?谢玄这个黑心肝的,裴将军落在他手中,真是受了老罪了。”   楚容面色不自觉白了几分。   正当众人争论不休时,外面的侍卫拿进来一封信。   楚容看了一眼,道:“谁的信?”   侍卫:“是有人绑在箭上,射进来的。”   楚容闻言立刻接了过来,看到那熟悉的字体,他不由得一震。   谢玄的信。   他言明,若想救裴弄,三日后来信中所写的地方与他见面。不然,就将裴弄的尸体一片片送回来。   楚容眉心微凝,不明白谢玄究竟在搞什么鬼。   “真是岂有此理!”   其余人看了这封信,纷纷劝楚容不要去,说不定谢玄早已在那设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上钩呢。   “殿下,这明摆着就是个圈套!”   “大人三思。军中不可一人无主,若大人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仗还怎么打?”   “对啊,若裴将军知道,定然也不愿意殿下去的。”   他们并非不想救裴弄,只是楚容身份特殊,万万不能涉险。   楚容先前就失踪过一段时日,知道的人虽不多,可他们却都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这个谢玄动机不纯,绝对不只是将楚容叫去见一面这么简单!   “不必再说了。”楚容心意已决,“我去。”   他不可能丢下裴弄不管。   众人纷纷叹了口气,谁也不好再说什么。   *   见面那日,陈实特意带了许多护卫护送,他们依照信中指引,找到了谢玄说的山间木屋。   一路走来,陈实一直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每隔几百米就能看到隐藏在树丛后的燕军。索性他们带的人也不少,真要硬碰硬,谢玄也占不到便宜。   马车停在一幢幽静的木屋外,燕雪深早在此等候多时。   几个月没见,楚容似乎又瘦了些,模样依旧很好看。   燕雪深并对皮囊美丑并不在意,可看到楚容,眼神总不自觉往他身上瞟。   从瘦削优美的下巴,到紧抿的薄唇,再到那双漂亮冷淡的双眸,看着虽有距离感,却毫无攻击性。   燕雪深不由得想到了被楚容一箭射杀的张行保,默默收回了目光。   “跟我来吧。”燕雪深看了眼他身后的侍卫,道,“只能你自己进去。”   陈实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被楚容劝阻。   “无妨。”楚容淡声道,“带路吧。”   陈实脸色有些难看,他担忧道:“殿下,你知会一声,我立马进去。”   楚容点了点头,随燕雪深走了进去。   虽是白天,这木屋内也并不亮堂,屋内点了好多蜡烛。   从楚容进来的那一刻,谢玄漆黑的眸就有些变了。他不发一言的盯着楚容,视线几乎黏在了他身上。   燕雪深很快退出去,将门带上。   “裴弄呢?”楚容单枪直入道。   谢玄听出他话里的担忧,不悦的拧了下眉:“还没死。”   “说吧。”楚容声音如静水寒潭,“怎么样,你才肯放人。”   谢玄自嘲的扯了下嘴角,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记不得是第几次楚容为了旁人与他谈条件。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谢玄开口道。   楚容薄唇微抿:“你也知道不可能。”   “我哪是知道,我简直清楚的不能再清楚。”谢玄讥讽道,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楚容,“不过我今日叫你过来,确实是有要事。”   楚容静静等着他的下话。   “我想与你合作。”   此言一出,楚容哑然一瞬,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难道你就看不出不来李檀这么长时间没一点动静,是想做什么?无非就是想趁你我羸弱之时出兵讨伐。”谢玄目光如炬,“你我鹬蚌相争,平白让他人得利。楚容,你能甘心?”   楚容刚要张口,谢玄便冷哼道:“你也不用瞒我。楚军能撑多久,你自己心里清楚。若齐军此时来犯,纵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同时抵挡齐燕两军。”   “李檀那么精于算计的一个人,他会放着此刻大好的机会不来进犯?”   “我相信你也不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人,你我恩怨暂且不谈,就以大局为重。”谢玄语气俨然正经了很多,沉声道,“多一个盟友还是多一个敌人,你自己选。”   好半晌,楚容才开口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倒忘了,你这么一个重利务实的人。没有一点好处,怎么会答应呢?”谢玄扯了扯唇角,嘲讽道。   “实话告诉你吧,我找你合作不只是为了区区几州,我想要的......”谢玄眉目森冷,掷地有声道,“是整个明齐。”   楚容眼底划过一丝惊讶,想不到谢玄还有这样的野心。   “你我合作,我帮你从明齐手上夺回云,檀,朔三州,你助我击退齐军,破了明京。”   明京乃是明齐的都城。   “事成之后,我会将幽州和剩下的青州送你。昔日楚国的旧土全归你手。”谢玄嗓音颤了一下,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可以既往不咎,原谅你以往的过错。只要你老老实实,不再怀有二心,我会封你做异姓王,让你守在故国的土地上,和你的家人团聚。”   他补充道:“届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权利,地位,金钱,慕容玮曾给楚容的,他也给了,条件甚至更加优厚。   除了一个莫须有的名头,和复国没什么两样。他已经让步到这种份上,楚容应该会答应吧?   楚容似乎是极轻的扯了下唇角,谢玄的背一下紧绷起来,等待着他的回应。   “异姓王?”楚容道,“我大费周章走到今日,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异姓王的位置?”   谢玄不禁有些愠怒:“楚容,你不要得寸进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楚容面色不变,冷声道:“我要做,便做那万万人之上。”   谢玄眉目一凛。   “那你这是不答应了?”谢玄道,“我这不是在与你商量,裴弄的命在我手上,你先想想自己有没有拒绝的权利。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我这就回去宰了你那条忠心的好狗。”   楚容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谢玄冷道:“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过时不候。”   楚容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起身离开了。   屋内很快就剩下谢玄一人,过了一会,燕雪深进来了。   “他们走了?”   燕雪深点了点头,“已经离开了。”他欲言又止的看了谢玄一眼,似是觉得不妥,“陛下,真要与楚容联手对付明齐?”   “不错。”   谢玄注视着楚容方才坐的位置,眼底涌动着无声的波浪。   他想了整整三天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只要楚容答应,既能解决北燕眼前的困境,又能让楚容暂时放下对他的隔阂,对付齐军也多了几分把握。   一举三得,他想试一试。   谢玄想起那日和燕雪深谈论的话,他若就直接将楚容带回去,北燕定然容不下他。可若是楚容帮他攻下明齐,将功折罪,他便不再是叛逃的罪人,而是北燕的功臣。   齐琛昏庸无度,耽于玩乐,齐宴草包一个,他觊觎明齐很久了。就算楚容不想参与这些是非,做做表面功夫也好。只要他答应,顺着自己铺好的这条路走,他便能借机将南楚作为封地嘉赏给楚容,封他做异姓王,让他有尊严又自由的活着。   这样,他便不想着离开自己了吧。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燕雪深又迟疑的问道,眼底带着些惊骇:“那陛下方才许给楚容的条件.....”   谢玄淡淡的嗯了一声,眼眸如深渊:“我会给他尊贵明面,千金石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只要....”   他还愿意回到我身边。 第81章   回去的路上, 楚容一言不发,甚至比来时还要沉默。   其余人见他安全回来,皆松了一口气。原本想多问几句, 可看楚容的脸色不好,也就没敢开口。   楚容一回到帐中, 便露出疲惫之色。   谢玄今日说的话不断在脑海盘旋, 楚容愤怒之余,又暗自心惊。   他想起在竹屋时谢玄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还有那宛如咒诅般的低语,字字清晰的回荡在耳边。   不到半年,谢玄似乎就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楚容垂下眼睑, 他并非感受不到谢玄那些隐藏在表面之下的意图。眼下而言,那却是最不重要的。   平心而论,谢玄说的并没错。两方死磕下去, 只会便宜明齐,为他人做了嫁妆。   谢玄可以随心所欲, 不计后果, 他却不能。楚军没有多余的时间精力继续同燕军耗着,若要硬熬,他熬不过谢玄。   事情的发展太出乎意料,他怎么都没想到有一日会被谢玄胁迫合作。这和他复国以来的设想全然不同。   更何况裴弄还在他手中......   楚容盯着帐中某处, 眼底罕见的浮现一抹迷茫之色。   *   谢玄一语成谶。   当晚齐军就对驻守在檀州的楚军发起进攻, 楚容的大部分兵力在江州和青州,檀州防备不严, 轻易被齐军围了。   他若分出兵力去救援,又怕谢玄会趁虚而入,一时之间, 楚容陷入两难境地。   营中将领纷纷痛骂谢玄,要不是谢玄牵扯着他们这么多兵力,他们怎会如此被动?   谢玄许是也得到了消息,特意发信给楚容,称他若立马应允,自己立刻撤军,楚军便能分兵就去援檀州。不然,他们一个人也别想溜走。   这趁火打劫的架势,看的楚容满面寒霜。   情况紧急,他拖一分,檀州便多一分的危险。   权衡之下,楚容最终答应他的要求。   军营中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劝阻楚容三思。他们是仇人,怎么能结为盟友?尤其这个人还是谢玄!   “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楚容皱了下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况且这只是一时的权益之计。眼下,先救檀州更为重要。”   他点了两位将军带着五万兵马去支援檀州。   陈实不放心道:“大人,我们真的能相信他?万一这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呢?恐怕待秦将军他们一走,谢玄便会立马出兵。大人难道忘了此人有多不择手段?”   为了抓到楚容,他怕是什么都敢的出来。   楚容静默片刻,沉吟道:“不会的。”他对静立在一侧的秦将军等人道,“快去吧。”   饶是楚容这样说,陈实也终究不放心,立马出去让将士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燕军来袭。   楚容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声音,并未制止。   半个时辰后,燕军的身影出现在了哨兵的视野之内。   听到敌军来袭的军号,楚军都戒备起来。   陈实面色剧变,语气带着些慌乱:“大人!”   谢玄果真是骗他们的!   楚容起身向外走去,刚登上塔楼,便看到原野上乌泱泱一片,还夹杂着零星的火光,正是不断靠近的燕军。   除陈实外,其余几位将军已带兵迎战去了。   楚容下了塔楼,直接骑马朝几位将军追去,陈实紧跟其后。   原野上火把耸立,两军隔着几里,彼此亮着锋利的刀尖长矛,如两只亮出爪牙,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准备扑过去。   看到楚容的身影,谢玄微微眯了下眼,直接抬腿走了过去。   楚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目光落到他身后时,脸上终于有了些反应。只因谢玄身后的人正押着裴弄。   谢玄走到他面前,挑起唇角,他什么也没说,反而打了个收视,示意手下放人。   下一秒,裴弄就被无情的摔在地上。   他身上的衣裳已被血浸透,隐约可以看见紫红的鞭痕,虽没慕容旻惨,但也没好到哪去。   陈实立马让人将昏死过去的裴弄抬回去。   “朕就知道你会答应。”谢玄似笑非笑的盯着楚容。   楚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待裴弄上了马车,他直接无视谢玄,转身走了。   谢玄跟在他身后,燕雪深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已经追着楚容走出去好几米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楚容转身看着他。   谢玄理直气壮的回道:“既是盟友,来了你的地盘,也不请我过去喝杯茶吗?”   他一说这,楚容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些。   “改日吧,今日没空。”   谢玄却由不得他,直接大摇大摆,毫不在意的跟着楚容进了军营。到了人家的地方,怎么说也得收敛些。燕雪深真怕楚容一怒之下,让人将谢玄绑了,一步也不敢离开。   谢玄堂而皇之坐在楚容的营帐内,一边喝茶一边打量楚容的住处,不知道在看什么。   楚容看完裴弄,回来时看见谢玄在自己帐中坐着,周围侍卫则亮着明晃晃的刀,警惕的盯着他。谢玄像看不见一样,自顾自的翻着桌案上楚容的书。   “你们出去吧。”楚容对侍卫道。   谢玄看了燕雪深一眼:“你也出去。”   屋内烛火劈里啪啦的烧着,楚容看着谢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切对他来说就像是梦一样,前日他们似乎还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今日谢玄便坐在了他帐中,若无其事的喝着茶。   “齐军是不是你引去檀州的?”楚容发问道。   谢玄一愣,哼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没事,能管的了李檀做什么。如果我说这是天意,你信吗?”   楚容不再说话,他微抿了下唇,下了逐客令:“我要休息了,你走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谢玄眸中笑意僵住,凳子都没坐热,就要赶他走?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谢玄紧盯着他,“未免有些失礼了吧。还有,你方才去哪了?让我等这么久?”   他不问还好,一问楚容想起裴弄浑身是伤的躺在床上,眸色当即沉了下去。   谢玄心里咯噔了一下。   楚容没说什么,似乎是不想看见他:“你走吧。”   谢玄咬了咬牙,若再赖下去,楚容怕就恼了。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来日方长,他不急。   这么想着,谢玄直接出了营帐。   待谢玄离开后,楚容将方才的侍卫传进来,问他们谢玄在这里都坐了什么。   侍卫怕楚容责怪,道:“殿下明鉴,都是他硬闯进去的。让他离开,他偏不走。进来后就自己倒了杯茶,坐在大人的位置上抽了本书。”   “哦,他还问了属下一些问题。”   话音刚落,旁边的人连忙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再说了。   楚容抬眼道:“他问什么了?”   侍卫欲言又止的看了楚容一眼,豁出去道:“他问我,有没有女人进过殿下的营帐。”   楚容闻言眉头紧蹙,脸色很不好看。   “属下没理他。还有,他还说.....”   “你们下去吧。”楚容打断道,“以后再问,一概不许理。”   “是。”   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楚容看着那杯还未喝完的茶水,以及被谢玄翻的有些凌乱的书桌,垂眸默默收拾了起来。   *   幸而支援的楚军到的及时,才没让齐军将手中的城池全部掠去。   与此同时,僵持了几个月的燕楚两军终于停战。   谢玄为了以后长久的合作,还特意在军营中设宴,希望两方都能暂时放下对彼此的敌意。   那顿饭吃的极其艰难,无不透漏着诡异尴尬的气氛。除了谢玄,怕是没有一个人想坐在这和昔日的敌人同桌饮酒。   谢玄却像看不见一样,自顾自的说话热络气氛,好像他们从不曾发生什么冲突矛盾,在座的楚军将领无不佩服他的厚脸皮。   楚容坐在上座,并不怎么说话,只安静的喝着酒。   而其余人就像是和对面的燕军杠上似的,连酒量都不甘落于人后,燕军将领也被激出了血性,双方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场面一下热闹起来,谢玄注意力却不在那边,他朝楚容望了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怎么说以后也一起共事了,你连话都不和我说一句吗?”   楚容顿了一下,淡声道:“你如愿了。”   谢玄半晌发出一声轻笑:“是吗?”他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楚容像染了一层霜意的秀美侧脸,“不过这还只是个开始。你当初大张旗鼓的离开,恨不得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见,如今不还是又回到我身边了?”   楚容心头涌上些许怒火,声音也冷了几分:“若非你威逼利诱......”   “那又如何?”谢玄黑眸似乎浸染了酒意,“你还记得以前有个和尚说你我无缘吗?”   楚容面色无波无澜。   谢玄眯了眯眼,狠厉道:“命里没有,我就自己抢。别管是我骗来的,还是我逼来的,是我的就是我的,谁都别想抢走。”   他眼中寒光直射向楚容,“当然你也别想逃掉。”   楚容睫毛微微一动,绷紧的脸色越发难看。最后,他借口不舒服,起身离开了。   谢玄看着他的背影,眼色冷冽。他并非看不出旁人脸上的嫌恶尴尬,今日这场酒席......   谢玄捏紧了酒杯,恼怒的想,除了他,有谁会在乎?   他这么想着,狠狠喝光了杯中的酒液,而后将酒盏掷到了地上。   哐当——   那声音不轻不重,在寂静的夜里并未引起半分波澜。 第82章   裴弄昏迷了几日, 醒来时得知与北燕结盟一事,当即就要去找楚容。苏木拦都拦不住。   楚容听说裴弄醒了,直接扔下手头事务过来看他。   “殿下。”   裴弄一看见他, 原本布满愤恨之色的脸一下白了,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把头低了下去。   “你们先出去吧。”楚容对其余人道。   等屋内只剩下两人, 裴弄红着眼圈,道:“殿下, 你不应该救我。我们怎么能和谢玄掺和在一块,要不是我.....”   “你不要多想。”楚容忽然开口,他看着裴弄, 认真道,“此事和你没什么太大关系。”   裴弄哑然的抬起头。   楚容向他解释当时的情形,并从局势方面分析了与谢玄合作的利弊。   “就算你没被谢玄捉去, 我们也撑不了多久。齐军该来的也会来,这些都逃不掉。”楚容道, “况且, 与他合作,我们不见得会吃亏。”   裴弄听他说了一通,心中好受了很多。   “那殿下真要答应谢玄的条件?做什么异姓王?”   他觉得依殿下的性子,绝不可能居于人下, 不得不说这谢玄可真会算计。   楚容闻言, 道:“自然不可能真的答应。”   除了身边信的过的人之外,他并未对外讲过谢玄在木屋说的那些话。保密是他对谢玄提出的条件之一。若让人知道他“答应”了做谢玄的异姓王, 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他们为了复国大业,一路流血流泪,九死不悔, 最后的归宿绝不能是再跪下去,对着他人俯首称臣。   “你好好养伤。”楚容嘱咐道,“待你病好了,我们就回邺城。”   “回邺城?”   楚容点了点头。   既然决定和谢玄联手对付明齐,许多事都要从头谋划。在那之前他决定先回一趟邺城养精蓄锐,顺便看看楚逍。   楚容离开的前一天,谢玄才听说他要回邺城,当即杀到了楚容跟前,一张口就是掩饰不住的火气:“你要走?为什么我不知道?”   楚容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去哪,要向你禀告吗?”   谢玄吸了口气,冷道:“你别忘了我们是盟友!你一声不吭就走了,谁知道你回去又动什么歪心思?”他凛然道,“我不信你!”   楚容一脸不在乎的模样:“既然不信,当初何必要与我合作。”   谢玄皱了皱眉,反问道:“你走了,若有什么事情,我找谁商讨?”   “传信即可。”楚容道,“我很快回来。”   谢玄冷哼: “我可没那个耐性。”   “那你想如何?”   谢玄一顿,道:“我和你一起走。”   楚容微微蹙眉:“不行。”   “为何不行?”谢玄眸中射出寒光,“难道邺城有什么你见不得人的东西?”   楚容只道: “你身为一国之主,就这么抛下一众将士,恐怕不妥。”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谢玄傲然道。   谢玄将军营中的大小事务交由燕雪深打理,自己带着潭天望等人跟着楚容浩浩荡荡去了邺城。   名义上是商量军中要事,实则他此番去邺城,是要搞清楚楚容到底有没有和什么人,尤其是女人,过于密切。   楚逍听说楚容要回来,早早就在门口等着。   马车一到城门口,他就迫不及待扑过去,又是撒娇又是拥抱。陈锦云许久不见哥哥,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皇兄,你看我瘦了没有?”   “好像胖了些。”   “明明想你想的都瘦了。”楚逍抱着楚容的胳膊不撒手,“皇兄,快回家吧,锦云姐姐做了一桌子菜等着你们。我们.....”   话还未说完,他就看到谢玄从车上下来,不怎么高兴的朝这边走来。   楚逍登时瞪大眼睛,整个人化作一只愤怒的小兽,怒气冲冲的盯着他。   谢玄这张脸,就算是化成灰都记得!   谢玄冷冷扫了他一眼,懒的和他计较。   “皇兄。”楚逍指着谢玄道,“他怎么会在这!”   “此事说来话长。”楚容微抿了下唇,“先进去吧。”   裴弄虽也不喜谢玄,可这么多人看着,到底不能失了分寸。   “是啊,小殿下,我们也进去吧。”   楚逍方才的喜悦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怒气与仇恨。他狠狠瞪了谢玄一眼,整个人几乎要黏在楚容身上,唯恐谢玄靠近半分。   谢玄眯了眯眼,眸底划过一丝不悦,跟着众人身后进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邺城,街道宽阔整洁,看上去是个很热闹的地方。城中有些地方像是刚修葺过,临街的楼阁焕然一新,不似其它那般有些陈旧。   楚逍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冷笑一声:“托某人的福,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是新建的。皇兄,你瞧瞧好不好看?”   他故意说这番话,想给谢玄难堪。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各异,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半年前那场大火。   燕人脸上也有些尴尬,都垂着头一言不发。   罪魁祸首谢玄却浑然不觉,径直走到楚逍身旁,替楚容道:“还不错。”   楚逍面色一哽,暗骂此人真是厚颜无耻。   众人在府上用了饭,原本为楚容接风的饭菜,如今被用来款待谢玄,楚逍心底一千个不乐意。   陈锦云在看到谢玄的第一眼,似乎就十分怕他,整个席间不发一言。   裴弄在城中为谢玄等人安排了住处,可谢玄却非要住在楚容府上。这可谓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裴弄和楚逍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楚逍,就差没拿棍子把他轰出去了。   他特意将谢玄的房间安排在了离楚容很远的院落,还让人暗地监视着,绝不允许靠近楚容一步。   楚容平时大部分时候都在书房,除非谢玄借着公事找他,否则楚容不会搭理。   谢玄整日在府中乱晃,虽不能时时与楚容在一处,却也并非没有收获。   潭天望等人皆以为皇上在府中是为了刺探楚军机密,事实却是谢玄将楚容近年来可有婚配,可有妾室一众都打探的清清楚楚。得到的结果无一不是“没有”,下人说楚容连个近身伺候的丫鬟都不曾有过。   谢玄心中大喜,又开始打探“陈姑娘”是何许人也。   半年前,楚容喊的那句“陈姑娘”,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那时他还以为这陈姑娘是楚容的妻子,或是他喜欢的女子,总之关系十分亲密,让他差点失去理智。   “应该是锦云姑娘吧。”下人道。   “锦云姑娘?”   下人点点头:“就是陈将军的妹妹,陈锦云。现下也在府中住着。”   谢玄眸色一沉,想起来那日饭桌上确实有位女子,但坐在角落,与楚容也没什么接触,自己并未在意。   她就是楚容口中的陈姑娘吗?   这日一早,楚容正在书房与裴弄议事,外面忽传来一阵嘈杂,正是裴弄军营中的副将来寻他了。   令楚容意外的是,一同前来的还有潭天望和他手下的士兵。   裴弄看着副将押着的几个楚军,道:“怎么了?”   那副将和潭天望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燕军自从来邺城外,都是与楚军一同在军营中操练吃住。时间长了,必然会发生一些摩擦。   每次吃饭,操练时,必然是楚军先用完,才轮到燕军。即便燕军先来,也要将校场让出去。   按理说在别人的地盘上,忍让些也是应该的,可有的燕国士兵脾气爆,看不惯楚军这副做派,今日便和他们动起手来。   潭天望一问,这才得知自己手底下的兵受欺负了。平日楚军用不完的饭菜宁愿倒下,也不肯给燕军吃一口,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他最爱护手下将士,这哪能忍得了?当即和裴弄的人理论起来,那副将也开始指责燕军过错,两方各执一词,这才来找裴弄。   楚容沉默着听完事情经过,裴弄知道错多半在楚军这边,但他有心袒护自己的兵,毕竟燕军前科累累,不提别的,就他们险些烧了邺城这一条,足够让裴弄记一辈子。   “潭将军何必因这点小事动这么大的火?”裴弄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冲闹事的楚兵道,“你好好给潭将军和这几位兄弟道个歉,下次再犯,我绝不轻饶!”   潭天望看出他要袒护这小兵,当即不悦的皱起眉头。他冷冷一笑,望向一旁的楚容,道:“楚大人,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楚容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楚兵,眸中并未透漏出责备。潭天望见状,在心中连连冷笑。   楚容问那小兵:“潭将军说的可属实?”   小兵一愣,而后点了点头。   “既如此,杖责三十。”楚容平静的声音中带了丝严厉,“军中容不得作乱滋事之人,更容不得仗势欺人者,谁若再犯,逐出军营。两军无分主客,诸位将军也应一视同仁,不能包庇纵容。”   裴弄微微红了脸,潭天望眼底划过一丝惊讶,看向楚容的眼神带了些郑重,说话也客气了很多。   待他们离去后,裴弄立马道:“殿下,燕军作恶多端,你忘了他们对邺城做了什么吗?不过是给他们一点小教训.......”   楚容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眸道:“你难道忘了吗?南楚被灭,楚人在燕地受尽欺辱白眼。他们如今这么做和当初的燕人有何不同?”   裴弄登时一震,面上浮现一抹羞愧:“是.....”   谢玄负手站在不远处,眼神微微一变,他深深的注视着楚容,眸中是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温柔痴迷。   等他回过神时,裴弄已离去,而楚容也早已回了书房。   谢玄心中涌动着莫名的情绪,这情绪促使他朝楚容所在的书房走去,谁知下一秒,楚逍和一位姑娘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那姑娘并未注意到他,倒是楚逍面色一变,走过来警惕道:“你在这干什么?我皇兄没空见你。”   谢玄眯了眯眼,那姑娘已进去看不见影了。   “她是谁?”   “你管的着吗?”楚逍看见谢玄铁青的脸色,心中坏笑,存了心要气一气他,“她是我嫂子!” 第83章   谢玄眼底寒光乍现, 森然道:“你嫂子?他们成婚了吗,你就在这么喊?”   楚逍心中有些怵,大声道:“虽没成婚, 但也快了!我告诉你,皇兄和锦云姐姐关系好着呢!你当我看不出来是不是?你对我皇兄还贼心不死!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离我皇兄远一点。”   谢玄听到这个名字, 眯了眯眼:“果真是她。”   “你说什么?”   “你皇兄也喜欢她吗?”谢玄讥笑道。   “当然,不喜欢女的, 难道喜欢男的?”   谢玄面色一白。   楚逍伶俐道:“书房重地,皇兄要是不喜欢锦云姐姐,会让她随意出入?锦云姐姐温柔大方, 又体贴又会照顾人。皇兄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喜欢的很。两个浓情蜜意好着呢,外人再怎么掺和也掺和不进去。”   “你想多了。”谢玄冷笑道, “我和你皇兄如今不过是盟友。”   楚逍怀疑的看了他一眼,神气道:“那最好。等皇兄和锦云姐姐成亲之时, 会给你送一张喜帖的。”   说罢, 他不顾谢玄铁青的脸色,直接扬长而去。   谢玄僵在原地,如坠冰窟。他阴冷的盯着楚逍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纤瘦的背影。   他就知道, 楚容离开自己这么久, 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女人?他再怎么样也是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不足为奇。   谢玄目眦欲裂, 抬脚朝楚容的书房走去。   陈锦云已经离开了,楚容桌上放着碗银耳莲子汤,晶莹红润的枸杞点缀其间, 又撒了些桂花碎,卖相极佳。   谢玄冷冷扫了一眼,心道果真体贴的很,这女子送完就走,也不多纠缠,似乎极有分寸,难怪楚容喜欢。看他这习以为常的模样,这样的事不知发生多少次了。   他一想到,两个人借着送茶送汤的由头在这眉来眼去,暗生情愫,心中的怒气就要立刻炸开。   楚容看着他这副来者不善的模样,眉头微蹙。   “你有事吗?”   谢玄眼如寒潭:“有。”他不善道,“先前忘了说,朕希望你能有个轻重缓急,以大局为重,不要去想什么男女之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在灭掉齐国之前,你不能成亲,最好连谈情说爱都别有,免得分心,坏了朕的大事!”   他言语激动的说了这么一大堆,直白而锋利的盯着楚容。   楚容淡声道:“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不错。”谢玄理直气壮道。   楚容垂下眼,声音冷了几分:“我并无娶妻的打算。”   谢玄一愣,脱口道:“为何?”   他还以为楚容离开自己后,定是要迫不及待的娶妻生子。   楚容没答,谢玄沉着脸,自顾自道:“朕只是给你个忠告,你没有这个打算更好,也省的朕多费口舌。”   楚容不欲与他多说。   过了一会,谢玄忍不住道:“你那陈姑娘知道你没有娶妻的打算吗?”   楚容像是没听到一样。   谢玄不满道:“你若是没有那个意思,就趁早告诉人家!不要不清不楚,耽误人家姑娘的终生大事。”   楚容放下笔,道:“你既如此关心别人的终身大事,不如为锦云参谋一番?反正你擅长做媒,先前为慎姝选的夫婿就很是不错。”   谢玄哪能听不出话中的讥讽之意,当即道:“好啊,朕一定不让你失望。”   他被这一大一小气都快气饱,唯一庆幸的是,楚容说自己没有娶妻的打算,否则谢玄今晚彻夜难眠。   *   檀州战事吃紧,楚容等人在邺城停留半月,就要离去。他们和驻守在云州的燕雪深约定,在檀州会和,打算彻底清扫齐军在檀,朔两州的势力,将他们赶回明齐。   楚逍得知楚容这么快就要离开,很是不舍,央求楚容带他一起离开。   “战场上刀剑无眼,条件艰苦,你去不合适。”楚容如是道。   “我不怕,再苦再累也不怕。”楚逍急切道,“我只想和皇兄待在一块。你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我见不到你,吃不下也睡不着。你舍得将我丢下吗?”   楚容面上果然浮现一抹犹豫。   陈锦云看了陈实一眼,闷声道:“哥哥,我也不想与你分开。”   陈实叹了口气: “你一个姑娘怎么能整天在军营里待着?而且.....我没有时间照顾你。”   陈锦云闻言,难受的低下了头。   谢玄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幕,看楚逍还想再劝,出声道:“你还是听你皇兄的在邺城好好待着吧,别给他添乱。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懂点事?”   楚逍听他这副教训自己的语气,心中不爽:“我和我皇兄说话,用你多嘴?你个外人少掺和我们的事!”   他之所以要跟着皇兄,就是担心谢玄对皇兄图谋不轨。看他一而再,再二三的阻挠,更坚定了要跟去的决心。   谢玄听着外人二字,觉得分外刺耳。但当着楚容的面,他并不好说楚逍什么,只能阴沉的眯起了双眼。   楚容最终还是没同意楚逍跟着。谢玄心情大好,巴不得他离自己和楚容远远的。   他们与燕雪深约好在襄阳见面。军队一路疾行,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有停歇片刻。   这晚他们在野外休息,士兵们白天赶路,出了一身的汗,此刻都纷纷跑去树林那边的河里洗澡。   直至夜深,军营中才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伴着月色虫鸣进入梦乡。   楚容本想让人打水简单擦洗一下身子,看已经这么晚了,又只好作罢。河边离营帐不远,他决定走过去,顺便透透气。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时辰了,还有一些士兵在河里泡着。他们光着身子,在水里一边嬉戏一边大笑。   楚容不喜人多,默不作声的避开他们,朝上游走去。   直到走出很远,他才在一处石头旁停下,想要简单擦拭一下身体。   月光洒在河边上,泛着粼粼波光,周围空无一人,除了蛙叫虫鸣,安静的很。   楚容抿了下唇,犹豫是在河边简单擦一下,还是下水去洗。   “我说你大晚上出来干嘛?”谢玄不知从哪冒出来,负手朝他走来,“要沐浴?”   楚容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你跟着我?”   谢玄下巴微抬:“睡不着,散步。”   他站在原处,好整以暇的盯着楚容,见人迟迟不动,道:“你不洗吗?还是...你不敢在我面前洗?”   楚容看他的眼神就像妙龄少女在看登徒子一般,带着些许警惕。他倒不是不敢洗,只怕谢玄趁着自己洗的时候,将衣服拿走,趁机为难自己。   谢玄盯着楚容被月光笼罩的纤细的睫毛,唇角挑出一抹笑意:“这就是你离开朕之后过的好日子?都沦落到跑河里来洗野澡了?”   楚容听着他话中的戏谑,眉心微拧:“军中条件艰苦,人人都是如此。”   谢玄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嬉笑声。两人循声望去,竟是方才在河中洗澡的士兵往这边来了。   楚容面色微变,一时愣住了。谢玄却先沉不住气,一把握住楚容的手腕,语气中压抑着怒气:“你真要在这洗?”   楚容耳廓一红,他看着谢玄眉角的怒气,被手腕处不适的疼痛也激起了逆反之心。   “都是男人,有什么看不得的。”楚容冷然道。   谢玄眯了眯眼:“你敢当着他们的面下水,我就亲你。”   楚容一愣,面色染上一层薄红:“你这个流氓。”   “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谢玄抓着他不放,“跟我过来。”   楚容被谢玄不由分说拉到了帐中,好在这一路过来没什么人看见。   谢玄朝外面的侍卫吩咐几句,不一会便有人送来热水,屏风后放着一只偌大的浴桶,此刻正散发着袅袅热气。   谢玄拽着他的手腕,拉到浴桶前,得意的冲他一笑。   楚容愕然看着面前的东西。   谢玄见楚容站着不动,催促道:“快脱。”他戏谑的往楚容衣襟扫了一眼,“你不是要洗澡吗?就在这洗。”   楚容额角青筋跳个不停,谢玄竟是要自己在他帐中洗澡。   “还是不用了。”楚容竭力说出这几个字,转身就要出去。   谢玄哪会让他轻易离开,他眼神一暗,直接抱住楚容的腰。楚容还没来得及制止,下一秒天旋地转,他被直接放在了浴桶中,身上的衣裳都湿了个透!   楚容眼底浮现一抹怒火:“你做什么?!”   谢玄死死按着他,不让他起身,语气尽是得逞后的喜悦:“这下你不洗,也得洗了。我就在外面站着,不洗完不许出来。”   说完,他转身出去。   楚容整个人泡在水中,被溅到脸上的水珠往往滴落,看着谢玄这般无赖的模样,他脸色铁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老老实实将湿衣裳脱下。   不一会,谢玄又进来了,他将一套干净清爽的衣裳放下,随即离开。   只是离开前,他那毫不掩饰,大胆又邪魅的眼神让楚容的脸色又冷了三分。   谢玄站在屏风后,只能窥得楚容模糊的身影,他回想起方才楚容的模样,喉结微微滑动。   “你以后想洗就来这,跑去和别人凑那热闹,算怎么回事?”   楚容的睫毛被雾气熏的湿润一片,闻言并不搭理。   谢玄知道他是生气了,自顾自道:“怎么?不好意思?方才要在河边脱衣洗澡时可没见你不好意思半分。”   谢玄想起楚容那一幕就满脸不悦:“你倒还生气,还不情愿上了,明明是你得了便宜。你这么嫌弃我,刚才就该直接穿着湿衣出去,何必留下,还把衣裳给脱了?不知羞耻.....”   里头忽传来一声较大的水声,谢玄噤了声,生怕再给楚容说恼了。   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开始絮絮叨叨说起来,指责楚容的不是。   一会是楚容轻浮放浪,不知检点,一会又是埋怨楚容不喜欢人家姑娘,还要吃人家做的东西。   楚容倚在浴桶边,看着屏风外那个修长的身影,面色异常平和,窥不出一丝生气愤怒的表情。他像习惯了似的,不反驳也不应和,权当旁边放了一只会说话的八哥,听个响解闷了。   谢玄说了大半天,也没见楚容应一声,不满道:“你在听吗?”   楚容睫毛微微一动,慢吞吞嗯了一声。   “听见了为什么不说话?”谢玄幽怨道。   楚容启唇答道:“话不是都让你说了?”   “我看你就是被我说中了,根本无话可说。”   里面传来一声水声,很快又是悉悉窣窣的穿衣声。   “皇上!”一副将忽然闯了进来。   谢玄下意识挡在屏风前,道:“何事?”   副将并未注意后面的人影,急切道:“方才巡察的士兵抓住了两个混入军营的奸细。”   “朕知道了,你先出去。”谢玄面色一沉,朝后面低声道,“你在这待着别动,我去看看。”   说罢,掀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燕军已将混进来的两个奸细押在帐外,天色昏暗,谢玄只看见两个瘦弱的身形,他还道是谁这么大胆敢混入军营,走进一看,口中登时溢出一声冷笑。   这哪里是什么奸细?而是形容狼狈,乔装打扮的楚逍!   至于他边上那个身形稍小一点的,谢玄漆黑锋利的眼神扫了过去,正是本应该待在邺城的陈锦云。 第84章   谢玄眸底划过一丝不善。   楚逍没想到来的会是谢玄, 不情愿道:“快给我们解开。”   “谁让你来这的?”谢玄沉声道。   “腿长在我身上,我想来就来。再说了,我是来找皇兄的, 又不是来找你的。”楚逍四处张望,“皇兄呢?”   谢玄没答, 只静静紧盯着两人, 那眼神让人感到发毛。   楚逍自己来也就算了,竟然还把陈锦云带来, 他握紧拳头,认定楚逍就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身后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   楚逍眼尖的看到来人,楚容身上还带着一股湿润的水汽, 明显是沐浴过的样子。   “皇兄....”他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   “楚公子.....”   楚容看见被五花大绑的两人,先是一愣,接着道:“放开他们。”   一旁的燕军看了谢玄一眼, 然后给两人松了绑。   “你们两个随我过来。”   楚逍自知免不了一顿训,臊眉耷眼的拽着陈锦云走了。   谢玄站在原地, 恨不得用眼神将两人的背影穿透。   *   陈实得知陈锦云偷偷跑来, 将人训了一顿,打算明日就派人送他们回去。   楚逍坚决不走,称送回去,自己也会偷偷跑回来。   两人又是求情又是撒娇, 最终楚容松了口, 同意让他们留下。   谢玄得知后重重哼了一声,认为楚容心太软了。若是自己, 就将这不听话的弟弟吊起来打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再犯。   众人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在三日后到了襄阳。   燕雪深已在此等候多时, 楚容等人一来,他们就进了书房议事。   如今齐军对檀州的攻势日益猛烈,一连攻下好几座城池,先前被派来支援的秦将军都有些招架不住。还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楚容来了。   几人就对付齐军一事,在书房商讨了半天。   如今齐军的注意力在檀州,后方朔州防守薄弱,他们决定同时对檀州和朔州发起进攻,打齐军一个措手不及。   此次行动至关重要,为确保万无一失,楚容整日待在书房中,思考他们的计策是否还有什么遗漏或需要完善的地方。   好几次,谢玄都看到楚容深夜待在书房中。   他实在忍不住了,皱眉朝书房走去。   楚容看到来人已是见怪不怪,除了谢玄,没有谁会这么不打一声招呼的直接进来。   “若不是谈论正事,就离开吧。”   “谁说不是正事?”谢玄走到楚容身旁,用一副命令的口吻道,“你现在马上去休息,这么晚不睡觉你想干嘛?”   楚容微微一愣,道:“我不困。”   谢玄哼了一声:“不困也要去睡。你若是病倒了,岂不是耽误朕的好事?”   见楚容一动不动,谢玄直接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你别捣乱了。”楚容的声音似有些无奈,又夹杂着几分薄怒。   谢玄掰住他的下巴:“你到底去不去睡?”   楚容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不自觉往后仰了一下。他推开谢玄的手,漠然道:“你管的太宽了。”   “我管的太宽?”谢玄升起一股火气,“那谁管不宽?慕容旻?还是那个叫陈锦云的?”   “我说了我们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她干嘛对你这么殷勤?”   楚容听着这语气,心知他是又犯病了。他不欲多解释,站起身准备重新点燃油灯,谢玄却忽然将他按回了椅子上,低头狠狠吻了下来。   他惩罚似的咬着楚容的唇,舌头长驱直入,肆意在楚容口中搅动。楚容吃了一惊,直到被强吻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   可谢玄的力气太大,他竟是挣脱不了分毫。   黑暗中两个人的感官都无限放大,楚容头皮发麻,鼻息,唇齿间尽是谢玄的味道,他听到谢玄的呼吸声变得逐渐粗重,连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有些烫人。   谢玄放开他时,楚容甚至还有几分昏沉。他脸红的滴血,斥道:“你.....”   “如何?”谢玄打断道,“竟然还嫌我管的宽,告诉你,我管的就是你。”   “你下次再和我犟,我还亲你。”   楚容看着他这副胡搅蛮缠的模样,一时气的说不出话。   “殿下,你在里面吗?”门外忽然响起了裴弄的声音。   两人回过神,楚容面色有些烫,佯装镇定道:“我在。”   下一秒,屋内又亮了起来。   “方才灯不小心灭了,我没事。”   裴弄哦了一声,他似乎听到了里面有什么人在说话,听到楚容说没事,也没再多想。   听到裴弄远去的脚步声,楚容松了口气。他回过头,对上谢玄一双戏谑的眼眸。   “你没事耳朵怎么红了?”   楚容有些气恼的站起身,吐出一句:“无耻。”   “治的就是你。”谢玄冷笑一声,“现在可以去睡了吗?”   楚容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转身出了书房。   谢玄得意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楚容脚步一顿,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蹙眉加快了脚步。   谢玄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着,心情很好的样子,直至楚容走到房前,他才快步上前,叫了楚容的名字。   楚容转过头看着他。   谢玄傲然道:“我说了,会把檀,朔二州从齐军手上夺回来。”   楚容不懂好端端的他说这个做什么。   “所以你安心睡,有朕在,什么也不要担心。”   楚容一愣。   谢玄趁他失神的片刻,快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反应过来的楚容话都来不及说一句,立马转身进屋。当着谢玄的面,哐一下关上了门。   谢玄见状,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柔和的笑。   两军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此次与齐军的战斗。行动的前一晚,裴弄还特意鼓舞了一番士气。   虽说燕楚几十万大军,但还是不敢对齐军掉以轻心。成败在此一举,他们不免感到有些紧张。   按照计划,裴弄等人带兵分别对驻守檀州的齐军发起进攻,燕雪深则率十万大军,趁其不备,偷袭后方朔州。为防止两州的齐军相互支援,他们还特意安排潭天望埋伏在齐军的必经之路上,以作不备之需。   战争一触即发。   当晚檀州几座城池不约而同起火,正当城中乱作一团时,燕楚两军如猛兽一般,朝猎物凶猛扑来。齐军匆忙应战。   李檀得知檀州好几处都遭到楚军偷袭,不由得大骇。   此番他们定是做足了准备,火攻,挖地道,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光是投石车就有几百辆。   士兵们沿着云梯拼命向上攀爬,夜幕之下,血肉沸腾。   与此同时,燕雪深带人绕到朔州,发起进攻。此刻李檀才反应过来,楚容和谢玄竟是联起手来对付自己。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连忙写信将此事禀告给齐王。   敌军人数众多,纵是李檀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同时救援好几座城池,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楚军将檀州一点点蚕食。   不过他也不是好惹的,当即集结军队,向楚军发起反攻。   潭天望得知消息后立马前来支援。   双方打的难舍难分,李檀不亏是驰骋沙场多年的将军,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都能用计歼了楚军一支队伍。   带队的将领乃是何春生,当裴弄得知何春生被掳时,已经赶不及去救。李檀割了何春生的人头,挂在城墙之上,用以震慑敌军。   何春生平日在军营中虽脾气暴躁,但却是个真性情,颇受将士们爱戴。军营中弥漫着一阵悲伤,就连裴弄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谢玄沉着脸,死的虽不是他的人,但李檀赤裸裸的挑衅确实激怒了他。   楚容沉默不语,据说何春生带兵追剿逃跑的齐军,不知是没有命令还是不想抢功,燕军并未前去帮忙。等到他们意识到不对劲时,悲剧已经发生。   楚容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和谢玄虽是合作关系,但两人并不完全信任彼此,就连手底下的将士也是相互防备。   两军一同围剿齐军,却各打各的,乱作一团,若非明令要求,双方根本不会掺和到一块。   楚容将这点告诉了谢玄,希望他能出面劝说燕军,自己也会告诫楚军,让两军彻底放下芥蒂,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谢玄眯了眯眼,道:“那你是不是该以身作则?”   “什么?”   谢玄凑近了他,理直气壮道:“我说你是不是应该以身作则?比如每天看见我主动笑一笑,说一说话。你整天对我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别人又不瞎,怎么可能信我说的话?”   楚容往后退了些,移开目光,淡淡道:“这不是一回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谢玄轻笑一声:“我说了,有我在,你不需要操这么多心。”他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冷酷,“等着吧,檀州马上就会是我们的了。”   谁也没想到谢玄会亲自领军讨伐李檀,出发前,楚容再三叮嘱了裴弄,凡事听谢玄差遣,不要擅自行动。   裴弄虽不情愿,但打仗并非儿戏,也只能应下。   谢玄带着二十万大军直逼李檀所在的城池,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制定了缜密周全的计划。原本楚燕两军只听各自将军的命令,对其余人的命令充耳不闻,如今也开始学着忘记什么燕军楚军,慢慢去打破那份界限。   裴弄心系何春生的遗体,楚军也憋着一股气,化悲愤为力量,想为他们的将军报仇。两军合力,大败齐军,逼得李檀退回了朔州地界。   两军乘胜追击,与燕雪深的十万大军汇合后,在朔州长驱直入,打的齐军节节败退。   众人本以为朔州已是囊中之物,不料,却在武都止步不前。   李檀决心要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先前他顾此失彼,丢了檀州也没守住朔州,这次他将手下全部兵力都调来驻守武都。   谢玄看他那死磕到底的架势,明白一时是啃不下武都这块硬骨头。   他们一边警惕齐军的动作,一边想办法如何才能拿下武都。   若要硬攻,谢玄等人并非没有胜算,只是那样对他们来说损失太大。若非万不得已,楚容也不同意强攻,毕竟他们不是只有这一场仗要打。   只要攻下最后的朔州,加上谢玄之前的承诺,他们就彻底拿回了南楚的土地。想到这裴弄隐隐有些激动着急,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和齐军打一架。   楚容让他稍安勿躁,别那么冲动。   谢玄嘲讽道:“只有一身蛮劲,不动脑子,若是在我手下,早被拖出去打上八十大棍了。”   裴弄拳头攥的咯吱响:“那也没见你有什么好办法。”   “谁说我没办法?”谢玄倨傲道。   裴弄冷哼一声:“好啊,我倒要看你能想出什么锦囊妙计!”   若是殿下说有办法,他深信不疑,可换做是谢玄,他只能鼻孔里哼口气,表示鄙夷。   谢玄见楚容朝自己看来,道:“怎么你不信?”   楚容没说话。   谢玄狡黠道:“我不是说了很多遍?一定会把楚国的土地从明齐手上夺回来,你等着瞧好了。” 第85章   楚容看着他如此有把握的样子, 忍不住道:“什么办法?”   “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谢玄脱口而出。   楚容还未说什么,裴弄率先拍了桌子, 怒不可遏的瞪着谢玄:“你说什么?!”   他真想一拳砸在谢玄脸上,看他还敢不敢调戏殿下。   谢玄挑衅的看着他。   楚容怕这两人打起来, 对裴弄道:“你先出去吧。”   “不行。”裴弄道, “殿下,我不能出去。”   他生怕自己出去了, 谢玄对楚容做些什么。   楚容没说话,静静看着裴弄。裴弄恶狠狠瞪了谢玄一眼,不情不愿的转身走了。   谢玄露出得意的笑。   待裴弄走远后, 楚容冷道:“你也出去。”   谢玄僵住笑意,无赖道:“不行。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没必要对你的话言听计从。”   楚容没再说什么, 自己站起身准备离开。谢玄一把抓住他,将人按回位子上。   “行, 不逗你了。”谢玄道, “你不是想知道什么办法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楚容静静听着。   谢玄正色道:“我派人打听过李檀的底细。他在朝中有个死敌,叫赵无明,两个人可以说是势如水火。据我所知,这个赵无明早就想除掉他, 李檀先后丢了云, 檀两州,犯下如此大错。”   “若是赵无明能出面弹劾, 给他按点什么罪名,齐琛定容不下他。”   楚容眼眸一动,若能不费一兵一卒除掉李檀固然不错, 只是此招实在是阴,恐怕也只有谢玄才能想出来。   “那你要如何说服这个赵无明?”   谢玄:“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只要是人,就会有破绽和缺点,况且此事对他有利,我不信这个赵无明不会答应。”   谢玄动作很快,他偷偷派人给赵无明送去千两黄金和一封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赵无明一开始还推脱,谢玄又送去一千两黄金,他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谢玄道:“怎么样?是不是没想到?你不要把每个人都想的太好,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到这,他语气带着一丝鄙夷,“我总算明白李檀为何看不起这个赵无明。可惜这世道不是看谁有骨气就够的,他李檀再有骨气,挡了别人的路,就得死。”   楚容垂下眼帘,似乎有些不忍。过了一会,他道:“若是赵无明没答应,你该怎么办?”   谢玄眼底划过一丝狠厉,微微一笑:“那我也有办法。他有个三岁大的孙儿,对这个孙儿很是疼爱。姓赵的若不应,我便让人捉了他孙子,看他还敢不敢拒绝。”   楚容没说话,谢玄手段狠辣,素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他突发奇想道,若是自己没答应谢玄合作的要求,他会不会也绑了楚逍威胁自己?   “只是我也没想到,赵无明竟然答应的这么爽快,一千两黄金就将他收买了。”谢玄话锋一转,忽对楚容道,“若是你也像他这样好说话就好了,我也就不用费那么心思。”   楚容漠然的扫了他一眼。   “别生气。”谢玄笑着握住他的手,“在我心里,你千金难换。我要给,自然也是给最好的。”   楚容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淡声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谢玄眯了眯眼,又道: “今晚要来我帐中洗澡吗?”   “不了。”   “为何?”   楚容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你随便邀请别人到自己帐中洗澡,未免有些太轻浮。”   “别人?”谢玄厚颜无耻道,“你是我的男人。不算是别人。”   楚容蹙了下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笑意爬上谢玄眉梢,他拖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欣赏着楚容吃瘪的模样,心中如涟漪般泛开层层波澜。   另一边,李檀向齐王传了数封信件,均未得到回应,这让他一时有些着急。   楚容和谢玄都不容得小觑,如今他们联手对付明齐,不得不让他警惕万分。   就在李檀忐忑之时,终于等到了齐琛的旨意,只不过其中内容让他大惊失色。   李檀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不仅没派援兵支援,还让他速速回明京。   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李檀勃然大怒。   赵无明在皇上面前弹劾他失职之罪,接连丢了云州,檀州,他心中有愧,这便也认了。可赵无明竟污蔑他通敌!关键是皇上还信了!   李檀气的双目血红,他这些年征战沙场,九死一生,不说为明齐立下汗马功劳,但也忠心义胆,绝无二心。   这几年皇上越发糊涂,朝堂上乌烟瘴气,以周旬为首的官员奸臣当道,蛊惑圣主。此次赵无明弹劾他,背后定有这些贼人作祟。   他寒心皇上此举,更担忧明齐的江山会毁在这些奸人手上。   李檀心中悲凉,难怪皇上不肯增派援兵,原来是怕他拥兵自重,反叛通敌。   皇上在圣旨中勒令他立马回朝。他若一走,楚容等人必会趁虚而入,可若抗命,就坐实了“通敌”之嫌。   生平第一次,李檀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不知该如何抉择。   谢玄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齐军的动静,齐琛的旨意已下传到军营,李檀怕是不日便会卸职回京。   等李檀一走,大军直攻武都,定要将朔州收入囊中。   “齐军那边有消息了吗?”   燕雪深摇了摇头:“还没。”   谢玄冷哼一声:“这个李檀倒是个死心眼。难道他不知道越晚回,齐琛对他的疑心越大?”   他又耐心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了李檀回京的消息。   据说李檀本想等接替自己的将军来了再回。他先前迟迟不动身,已是惹怒了齐琛,眼下齐琛容忍不了他半分,以家人相挟,逼得他不得不立马回京。   楚容得知后,微微叹了口气。齐琛此举未免太不近人情,饶是李檀再忠君爱国,恐怕也会与他心生间隙。   李檀前脚离开,后脚燕雪深与裴弄就率领大军攻进武都。   饶是李檀临走前安排了应对之策,也难挡燕军和楚军凶猛的攻势。齐军群龙无首,李檀不在,仅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军坐阵,败局已成定势。   三日后,武都沦陷。   十日后,齐军退回明齐边境,云,檀,朔,三州被楚燕两军占领。   明齐满朝哗然。   拿下朔州的那日,军营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呼,不少楚军泪流满面,从踏上故国土地上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等着这一天。   七百多个日夜,他们挣扎过,努力过,迷茫过,吃了数不清的苦,流了数不尽的血,才用血泪铸成了一条回家的归途。   而今这条路终于得见曙光,马上迎来尽头的黎明。   裴弄在军中举办了葬礼,用以缅怀何春生。等他们真正能回家的那天,他会把何春生的骨灰洒在楚国的土地上,让他入土为安。   谢玄在军中办了庆功宴,庆祝他们此次的胜利。   楚军兴致高涨,燕军也被这胜利的喜悦所感染,这段时间的并肩作战让他们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对彼此抵触又反感,反而生出了几分战友的情谊。   众人坐在一起大笑喝酒,大口吃肉,甚至还有喜欢热闹的楚军和燕军,借着酒劲掰起了手腕。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谢玄快速凑过去在楚容脸边亲了一下。   楚容手一抖,差点将杯中的酒洒出来。他白玉般的面庞爬上一层淡淡的红晕,责备又恼怒的看了谢玄一眼。   “放心吧,没人看见。”谢玄道,“再者,就算他们看见了又怎么样?”   楚容眉心微凝。   “你若是生气了,可以亲回来。”谢玄大言不惭道。   楚容闻言眉头皱的更深,半晌,他吐出一句:“无赖。”   谢玄哈哈大笑。   潭天望听到这爽朗的笑声,一时不敢相信声音竟是从谢玄那边传来的。   他愣了一下,道: “皇上笑得可真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楚人呢。”   燕雪深没吭声,目光朝谢玄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默默喝着杯中的酒。   这场宴会直至闹到深夜才结束。   许多人喝的醉醺醺的,连回营帐的路都找不到。谢玄环视一圈,见裴弄,楚逍等都被灌的不省人事,嘴角勾出一抹讥笑。   他找到楚容的营帐,轻而易举的走了进去。   帐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楚容果真是已经睡了。今晚这酒虽不烈,但后劲极大,楚容喝了好几杯,眼下应该是醉过去了。   谢玄注视着床榻上的男人。楚容两颊染着微热的红晕,浓密的长睫覆下,一动也不动。   谢玄眼眸微沉,他缓缓垂下头,用漆黑的目光勾勒着楚容的眉眼。两人靠的如此近,男人呼吸匀称,温热的气息扑打过来,像是在他心间挠了一下。   他只有在楚容睡着,毫无防备的时候,才能离的近一些。   谢玄终于忍不住,在楚容柔软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他原本只想亲一下,以免惊动楚容。可真正触碰到的时候,又下意识寻求更多。   他低头吮吸着那片薄唇上,就像酒鬼找到了醉人的美酒,深深沉溺。   楚容许是察觉出异样,唇齿间溢出一声模糊的轻吟。谢玄心跳漏了半拍,好在人没醒。   他喘着气离开楚容的唇,走到外面吩咐侍卫打些热水过来。   侍卫不知该不该去,一时站着没动。   谢玄毫不客气的训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你们殿下喝醉了,等着热水呢。”   侍卫连忙去打水了。   谢玄给楚容擦了擦脸和手,又怕他明早头疼,喂了些醒酒汤。做完这些,他才心满意足的上床搂着楚容一块睡去。 第86章   翌日一早   楚容睁开眼盯着天花板愣了片刻, 意识才逐渐回笼。   他睡眠一向不好,昨晚没喝多少酒,睡的竟出奇安稳。他已经记不清上次一觉睡到天亮是什么时候了。   楚容动了动, 刚想起身,这才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竟放在自己腰上。   他皱了皱眉, 往旁边一看, 顿时愣住。   谢玄不知怎么竟躺到了他身旁,手臂还环着他的腰, 睡的似乎安稳。   楚容只觉得头皮快要炸开,伸手就要将谢玄的手臂拿开。   谁知谢玄不仅没拿走,还紧紧贴上来缠着自己, 口中呢喃道:“再睡会。”   楚容压抑着怒气,狠狠推了谢玄一把。   谢玄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楚容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己:“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谢玄脸不红心不跳道, “你喝醉了,拽着我的手缠着我不让我走。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楚容一愣, 反应过来后满脸通红:“胡说。”   谢玄摊了摊手:“你不信就去问问门口的侍卫, 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昨晚给你擦手擦脸,还给你喂了醒酒汤,你怎么醒了就翻脸不认人呢?”   楚容目光落在床边小桌上,看到那里还放着没喝完的半碗醒酒汤, 一时无言。   谢玄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楚容喘了口气, 语气不似方才那么强硬:“你出去吧。”   谢玄不满的看着他: “我还没睡醒,你就赶我走?”他轻哼一声:“早知道你这样, 昨晚我就不该放过你。”   楚容面色微变。   谢玄下了床,看他终于离开,楚容还没松口气, 便听门口响起一道杀猪似的嚎叫。   楚容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楚逍站在门口,看着从里面出来的谢玄,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呢?”   楚逍怒目圆睁:“你对我皇兄做了什么?!”   谢玄挑了挑眉:“你觉得我会对你皇兄做什么?”   楚逍面色一变,抡着拳头就要冲上去,幸好侍卫及时拦住。   楚容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皇兄。”楚逍委屈的叫了一声,恶狠狠盯着谢玄问,“他为什么会在这?”   楚容道:“送醒酒汤的。”   谢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楚逍向来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闻言顿了一下,道:“真的?”   楚容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   “哼,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楚逍翻了个白眼, “锦云姐姐也熬了醒酒汤,还做了些清粥小菜,都是暖胃的,皇兄你吃一点吧。”   他转头对谢玄道:“我们要吃饭了,你快点走吧。”   谢玄皮笑肉不笑的随着他们坐下:“我也没吃早饭呢。”   “这可没你的饭。”   谢玄充耳不闻,优雅落座。   楚逍眉头一皱,觉得这人跟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他不能赶谢玄走,就专门气他,在楚容面前一个劲的夸陈锦云有多好多体贴,听的谢玄脸都快绿了。   楚容习以为常一般,面色不变分毫。   楚逍搅着碗中的白粥,想方设法的气谢玄:“皇兄,你觉得锦云姐姐怎么样?”   “很好。”   楚逍满意的笑了笑:“我也觉得很好。你看锦云姐姐这么好,你把她娶了当我嫂子怎么样?”   谢玄脸色一沉。   楚容责备道:“这话不许到外面乱说。”   “哪到外面乱说了?我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外人怎么会知道?”他说着还故意瞥了谢玄一眼,“不过这确实有个外人。”   谢玄冷笑一声:“你既然觉得她好,你自己怎么不娶她?”   楚逍面色大变,怒道:“你...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能娶?”   “怎么娶不了?”谢玄道,“我告诉你,你皇兄没有娶妻的打算,要娶你自己娶。”   “胡说!”楚逍扭头道,“皇兄,他说的是真的吗?”   楚容冷冷扫了谢玄一眼。并未反驳。   楚逍倒吸一口气,指着谢玄,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是不是他逼你的?”   不等楚容说话,他便对谢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后宫三千,左拥右抱的,凭什么阻止我皇兄娶妻?”   谢玄立马变了脸色,下意识去看楚容。他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楚逍噌一下站起来,大声道,“你到现在都不肯放过我皇兄!我皇兄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碰上你!你能不能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再来祸害他了!你害他害的还不够惨吗?!为什么我皇兄过个正常人的日子,你都不让他如愿!”   谢玄面上血色尽褪,楚容也愣住了。   楚逍怒气上头,吼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不敢去看楚容的脸色,整个人僵在原地,站在了一根木头。   燕宫发生的一切,他和皇兄对这件事都心照不宣的从来不提,这是他第一次捅破这层窗户纸。   帐内陷入一片寂静,谁也没想到好端端的会成这样。楚逍抹了把泪,率先跑了出去。   谢玄心中怒火翻涌,恨不得将楚逍杀之而后快。那一句句刺耳的话就像针一样扎在心里,泛起细密的痛。   这些话是不是楚容告诉他的?莫非楚容也是这么想的?   谢玄险些要把手中的筷子捏断,他有心问个清楚,可惜楚容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这顿饭就这么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对楚容来说,谢玄帮他们从齐军手中夺回了檀州和朔州,按照下一步的计划,自然是履行承诺,帮谢玄攻打齐国。   据说北燕朝堂上一片反对之声,按照他们如今的国力,应好好休养生息才是,哪还有余力去发动战争,开拓疆土?   但也有激进党支持谢玄的决策,他们灭了楚国,若能再灭了齐国,此等丰功伟绩,必将载入史册。   任朝堂上吵的再凶,谢玄也并未动摇半分,他认定的事情向来不会更改。   军营中夜夜灯火通明,众人围在一块,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裴弄本不想和燕军去对付明齐,他们只想复兴楚国,没必要多此一举,自找麻烦。可自从何春生死后,他就改变了这种想法。   他想报仇,不仅是为了何春生。当年明齐和北燕灭了楚国,平阳城流血漂橹,明齐欠他们的又何止是这一条人命?   况且真打起来,燕军才是主力,他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积累自身实力,到时齐燕两败俱损,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谢玄只是帮他们打了两个州,就妄想楚军能卖命去帮他攻打齐国,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买卖?   不止裴弄,另一边的燕军将领也在心中暗自盘算,到时如何让楚军多出点力。   营帐中人人各怀心思,唯有谢玄心不在焉的坐在一旁,眼神时不时往楚容身上瞟。   他一直在找机会和楚容说话。   自从那晚擅闯楚容的营帐后,楚容便换了一批看门的侍卫,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进去。   这次谈话一结束,他就立马追了出去。   “楚容。”   谢玄在身后叫他,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不少巡逻的士兵向这边看来,谢玄像看不到一样,仍自顾自喊着。   楚容转过身看他。   谢玄道:“你在生气吗?”   楚容愣了一下,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楚容淡声道:“你说的若是正事,我自然就见了。”   “我说的每一件都是正事。”他说着就要去拉楚容的手腕,“你跟我过来。”   楚容不着痕迹的避开。   谢玄眯了下眼:“你确定要我在这说?”   楚容注意到不少士兵已经在偷偷打量,思索片刻,还是跟着谢玄离开了。   两人来到军营外的一处树林,楚容停住脚步:“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谢玄沉默了片刻,道:“不管你信不信,后宫里那些女人,我没有碰过她们。”   楚容眼底划过一丝讶色。   谢玄继续道:“你知道,她们进宫是早就定好的,我没有办法阻止。而且.....”   楚容移开目光,打断道:“我们只是盟友,你没有必要和我解释这些。”   谢玄愣了一下,心头涌上一丝火气,冷笑道:“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是我自作多情上赶着解释。你看着我这样,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楚容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难道不是吗?”谢玄眸中散发出危险的幽光,“当初你发誓不再背叛我,欺骗我,结果呢?你一箭伤了我,一走了之,我差点死在你手里。都这样了,我竟然还喜欢你。”   “明明说过要让你付出代价,却总是控制不住的心软。我一而再再而三原谅你的过错,甚至连你起兵反叛,犯下重罪,我都没杀你,反而还许你封地王位。”   “在你眼里,我难道不是特别可笑?”他瞪着楚容,眼中一片凄凉,“我以为我做的这些至少能打动你一分一毫,可惜我想错了。在我费尽心思想要接近你,缓和我们两的关系时,你巴不得我滚远一点,不要再缠着你。”   楚容瞳孔一颤,他深深的望进谢玄悲愤的双眸,听见那人大声道:“你弟弟那天说的,其实也是你的真心话吧。”   “你心里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是不是觉得是我将你害成这样的?觉得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漆黑的夜里,风穿行而过,两人相对而立,只能听到簌簌草木声响。   谢玄一颗心高高吊起,他嘴上这么说,故意将自己说的十恶不赦,心里却是希望楚容能快些反驳。   楚容别过脸,平静道:“我没有那样想。”   谢玄顾不得心中涌上的那一丝喜悦,厉声道:“可你就是这样做的!你有给过我一点回应吗?从始至终都是我追着你,我害怕失去你,你从来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楚容又沉默起来。   谢玄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咬牙道:“楚容,我果然没看错你。”   不知过了多久,楚容才说了一声: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谢玄哀怨的看着他的背影,抬脚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始终隔着一小段距离,楚容走的很慢,谢玄实在忍不了了,三两步走到了他身旁,却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到最后两人一路无言,各自回了营帐。 第87章   元历十年, 明齐边关突遭敌袭。   燕,楚两军来势汹汹,战火从边境线上一路蔓延, 消息传回明京皇城,惊得齐琛差点从龙椅上跌下来。   他当即派大将赵无明率三十万大军前往边关, 保卫疆土。   就在郾城即将城破之际, 赵无明带领的援军赶到,成功将敌人击退败逃。   楚容等人在郾城外几十里安营扎寨, 已与齐军对峙数月。   “殿下。”门口的侍卫掀开帐帘,禀报道,“裴将军他们回来了, 燕王请殿下前去主帐议事。”   “知道了。”   楚容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了出去。   还未到主帐,便看见裴弄站在门口, 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喜悦的笑。   军中粮草匮乏,恰好此时裴弄与燕雪深摸到了齐军藏匿起来的粮仓, 昨夜带着几千精兵去偷袭, 看裴弄如今的模样,显然是得手了。   见楚容过来。裴弄高兴的喊了一声 “殿下。”   楚容嗯了一声,温声道:“进去吧。”   几乎是刚一进去,楚容就感到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朝自己望来。   谢玄靠在椅子上,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支着下巴, 神情怏怏的盯着楚容,眼神深如寒潭。   直至楚容神色如常的走到身旁的位置坐下, 谢玄才默不作声的收回了眼神。   近来军中事务繁忙,两人都抽不开身,自从上一次不欢而散后, 除了商量一些军机大事,他们私底下再没说过什么话。   这可把谢玄憋坏了,他看着楚容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议事的时候便故意挑楚容的刺。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稍微机灵一点的便看出这两人之间有问题。一些燕国的将领看谢玄如此,都有些担心会激怒楚容等人,毕竟人家可不会像他们一样包容自家皇上。   好在楚容并不和他一般见识,除了裴弄阴阳怪气的说了句“燕王今日是怎么了?”,其余人并没说什么。   潭天望见状叹了口气,如今齐军三十万大军挡在郾城,他们寸步难行,陛下还有心思在这赌气,反观楚容倒是成熟稳重多了。   “郾城地形复杂,易受难攻。除非智取,否则很难拿下。”楚容声音沉稳有力,帐中一众将军听的很是认真,“但我们粮草匮乏,耗不起这么长时间。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郾城。”   此话如石子入湖,引起轩然大波。   楚容丝毫不慌,他展开明齐的地图,修长的手指在某一处点了点,“郾城乃整个南部地区的门户,齐军兵力集中于此。若我们能绕过郾城,趁齐军不备翻过这座山,占据制高点,到时一举攻进平原,可威胁整个南部地区。”   “届时齐军必会分出大部分兵力去救援,此计若成,郾城不攻自破。”楚容眸光微闪,“若在他们来的路上设下埋伏,说不定还能歼灭一部分齐军。”   潭天望盯着地图上那片山林:“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可翻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先不说干粮够不够,这堰山山路艰险,蚊虫还多,白日闷热,晚上又能活活冷死个人,若再碰上什么雨天,道路泥泞,更是难走。   如此艰苦的条件,将士们光是翻这么一大座山就已经筋疲力尽,哪还有余力去打仗?   旁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燕雪深沉思片刻,看了楚容一眼:“还有个问题,齐军日夜监视着我们,必得有人留下吸引他们注意,谁留下呢?”   “不错。”裴弄附和道,“若要进攻后方,必得带走大部分兵力,到时军中防备空虚。若齐军发现我们的企图趁机来攻,留下的人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到时他们也会堵在我们出山的路上,将我们一网打尽。”   陈实叹了口气:“此计虽险,收益却大。”   军中又陷入一片寂静,众人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楚容沉吟道:“我想试一试。”   有位副将脸色不怎么好的说道:“你说的轻巧,你这一试,拼的可都是弟兄们的命。”   谢玄倏尔出声道:“你若贪生怕死,现在就可以滚出军营!”   那副将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怯怯道:“皇上息怒,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燕雪深也责备的看了他一眼,而后道:“我也想试一试。”   “不错。”潭天望道,“与其在这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我老夫豁出这条命也得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二人在军中素有威望,这么一表态,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皇上的意思呢?”潭天望问。   谢玄沉声道:“朕也想试一试。”   楚容似松了一口气。   “那谁留下殿后,谁进山呢?”   平心而论,进山不仅条件艰苦,危险也更多。若被齐军发现,活活困死在山里都有可能。   燕雪深沉默片刻,出声道:“我去。”   立马有两个将领也跟着表了态。   “裴将军你们呢?总得有人去吧。”不知谁提了一句。   裴弄冷冷瞥了他一眼:“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攻打明齐是燕王的主意,既然如此燕军作为主力,应该更尽心尽力才是。”   他说完在心里破口大骂。当初燕军帮他们打朔州的时候,最脏最累最危险的活都是他们楚军自己主动去干,燕军何时帮过半分?如今却不要脸的想拽着他们一块送命,当真卑鄙!   那人却不是个好惹的,当即冷笑一声:“这主意好歹是你们出的,楚军一个人也不去,这道理说不过去吧。”   裴弄也知道若不应,面子上实在有些难看,可要是应了,他憋不下这口气。   “去。”楚容忽然出声道,“我去。”   此言一出,那人顿时不说话了。   谢玄却瞪大了眼睛,压低的声音中满是怒火:“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他心里想的是自己和楚容留下来断后,牵制齐军,谁知楚容竟然要进山。   裴弄也愕然道:“殿下.......”   潭天望也没想到楚容会主动请缨,眼中当即涌上一抹赞赏之色:“好!楚大人果然有勇有谋。”   他活了一大把年纪,败在这样的人手里不亏。   看潭天望将楚容架这么高,谢玄脸色越发阴沉。   众人一散,他便不管不顾的闯进了楚容营帐,任凭门外的侍卫如何阻拦都无济于事。   楚容挥手示意侍卫下去。   谢玄瞪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当真要去?”   “嗯。”   谢玄当即就急了,吼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你去干嘛?去找死吗?!”   楚容冷静道:“我知道。我去了,可以帮帮他们,这样或许还能多一线生机。”   谢玄一愣,紧接着眉头皱起:“用不着你帮!”他语气极为霸道,“你可以不把你的命当回事,但是你欠我一条命没还。所以你的命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不准去就是不准去,懂了吗?”   楚容凝视着他漆黑的瞳仁,愣了片刻,忽而把眼移开,淡声道:“那你就当我在还你一条命吧。”   谢玄冷哼一声:“什么时候还由我说了算。”   楚容还要说什么,却被谢玄掰过下巴,狠狠堵住了唇。   他忍了几个月,早就想这么做了。   谢玄将他压在书案后面,在那日思夜想的唇上辗转反侧,他怎么也没想到楚容竟然是为了这个理由才愿意随燕军进山。即便不是为了他,可也足以让他激动心动。   他将楚容不老实的手翻过头顶,单手钳住,另一只手捧着楚容的脸,用舌头撬开牙关,勾着他的舌头来回翻搅,不断加深这个吻。   亲着亲着,谢玄漆黑的眸中蒙上了一层情欲的色彩,他的手开始往楚容衣衫里探去。   楚容眼底划过一丝慌乱,他狠狠在谢玄唇上咬了一口,而后趁谢玄发愣的片刻,猛地推开他,恼怒的瞪着。   “你....简直太不像话了!”楚容气的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想到方才若是有人进来看到这一幕,他就惊出一身冷汗。   “滚出去。”楚容冷冷道。   谢玄占了便宜丝毫不恼,他舔了舔唇上的血,勾唇道:“你确定?我进来的时候可是好好的,眼下再出去,嘴上莫名破了个口子,这总不能是我自己咬的吧?难道你想让别人都知道,我们在这做了什么?”   楚容面色一红,轻斥道:“你以为旁人都像你一样不正经吗?”   “好啊,到时候有人问,我就说是你咬的。”谢玄戏谑道,“反正我不正经,也不在乎这点脸面。”   楚容盯着他嘴上渗血的口子,脸似乎又红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装作不在乎道:“爱说你就去外面说吧。”   “真的?”谢玄作势要往外走去,看见楚容略微难看的脸色,又止住脚步,哼道,“今日先放你一马,我有的是时间和你算账。”   他神情严肃了些,正色道:“你是不是真要跟着进山?”   “是,我心意已决,不会再变。”   谢玄点了点头:“好,我陪你。”   楚容声淡如水:“你该陪的是那些为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不是我。”   “他们当然要陪。”谢玄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你也一样,总之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楚容没作声。   谢玄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见楚容已伏案处理起军务,不再多言,转身出了营帐。   人走后,楚容才抬起头,面上松了口气。   被谢玄这么一搅,方才桌上的文书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脑子里反而全是那惊险又荒唐的一幕,想到那,楚容的脸不觉又快烧了起来。   谢玄要随燕军一起进山的消息很快传开,此行危险重重,有他亲自随行,无疑大大增加了将士们的士气和信心。   时间紧迫,众人决定三日后就出发。   临走前,楚容特意嘱咐了裴弄一些要注意的事宜,而后一一与楚逍等人告别。   “皇兄....”楚逍担忧的看着他,“你千万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楚容温柔的注视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知道了。”   自从上次楚逍口无遮拦的说了那样一番话,许是觉得愧疚,躲了楚容好几天没敢见他。后来看楚容若无其事的给他送吃的,没忍住抱着楚容哭着道了歉。   自那以后,楚逍绝口不提谢玄,平日见了谢玄也是绕八百米远,生怕自己想起他再口无遮拦,重蹈覆辙。   “大人,走吧。”谢玄派燕雪深来催了。   楚容点点头,转身一看,谢玄正在前方等着他,一双黑眸在夜里熠熠生辉,无畏又坚定,似乎还带着几分缱绻的温柔。   楚容敛目朝他走去。   大军一切准备妥当,终于朝着山峦叠嶂,危险重重的堰山出发。 第88章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山道上,树底下挤满了躲雨的士兵,道路已变得泥泞不堪。燕雪深裤脚上溅了不少泥点, 他却丝毫不在意,匆匆朝山洞里走去。   “皇上。”   正在山洞中躲雨的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燕雪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如实禀告了前方的路况, 得知路还能走,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转眼, 他们已离开郾城四天,这四天里众人马不停蹄的赶路,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有听过半刻。原以为能按时翻过堰山, 谁知今日却突然遇到了暴雨。   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天放晴,谁知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天。   这雨下的如此急, 万一遇到什么山洪或塌方,可就不好了。索性老天还是眷顾他们的, 除了路难走些, 并没有出现什么突发状况。   “好。”谢玄点了点头,“传令下去,让他们准备好。等雨停了,我们就走。”   “是。”   谢玄看了眼旁边正认真盯着地图研究的楚容, 戳了戳他的手臂:“喝点热水, 刚烧的,一会上路了可没地方喝热水。”   楚容伸手接过, 一小口一小口喝了起来。   谢玄看着他喝垂下眼睫,安静喝水的模样,眼底不自觉露出笑意。这几日在山里绕来绕去, 若是没有楚容,他们不说迷路也得多走不少弯路。   “你累不累?还能走吗?”谢玄忽然道。   “可以。”楚容问,“以现在的脚程,还要两三天才能出去吧。”   谢玄略一沉思:“差不多。怎么?你担心你弟弟他们吗?”   楚容没说话。   谢玄却十分了然,大大咧咧的安慰道:“放心吧,他们没这么容易发现。”他顿了一下道,“若是李檀在这,或许还能担心一下。赵无明没这么快发现,亏得是留了一个蠢蛋在这。”   楚容听着他话里话外埋汰赵无明的语气,不知怎么就觉得好笑,轻扯下唇角。   谢玄却没注意,唯恐楚容再淋湿了生什么病,让他多喝些热水。   “再喝几口。”他催促道,“快点。你淋湿了不少,喝点热水驱寒的。”   燕雪深正与其他几位将领商量路线,看到谢玄如此殷勤的模样,一时都停下了手中动作。   “楚大人也没淋到多少吧,顶多就是洒洒水。”其中一位副将酸道,“咱都快成落汤鸡了,也不见皇上关心一句。”   另一人道:“你皮糙肉厚的,又淋不死,皇上关心你干嘛?”   “老徐你怎么说话呢?”   “咱说的都是实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燕雪深看似在听,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他看着被皇上紧紧围绕的楚容,微微垂下了眼睫。   半个时辰后,雨终于停了。   众人一早就收拾好,见天气放晴,立马开始赶路。他们耽误了大半天的路程,若是再不加快脚步,怕是要多在山里停留一天。   耽误的时间越长,被齐军发现的可能就越大。就算齐军发现不了,他们带的粮食不多,就凭这点,也不能在山里久留。   晚上山中比白天危险百倍,容易迷路不说,还十分容易碰到出没的野兽。因此众人只能白天赶路,这样一来,任务便更重。   自从进山后,将士们吃不好睡不好,饿了啃干粮,渴了喝凉水,每日还要走那么多路,不少燕军都有些吃不消。   有个副将看不下去,央求燕雪深歇息片刻。燕雪深于心不忍,可又担心他们落下的进程,思索再三,他还是去找了谢玄。   谢玄眉头重重拧起,他看着满脸疲色的士兵,又望了望面色无比苍白,显然是在硬撑的楚容:“那就歇半炷香吧。”   原地休息的命令刚传下去,军队立刻哗啦啦倒下大片。   谢玄走过去,拍了拍楚容的背:“喝点水。”   楚容没拒绝,喝完就抓紧时间靠着树休息,恢复体力。   谢玄把他的肩膀扳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楚容一动,他就按住了他:“你靠在我身上,不比靠在硬邦邦的树上舒服多了。”   楚容脸色发青,忽略其余人投过来的眼神,硬是靠回了树上。   “不用了。”   谢玄知道他是脸皮薄,凑到他耳边道:“就算你靠过来,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楚容闭着眼睛,感到一股热气拂过耳边,指尖微微一动。   “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谢玄气道:“你就顾着你的体统吧,累的脸都白了。”他心疼的看着毫无精神,嘴唇都有些泛白的楚容,忍不住又道,“当初你何必非要跟来?现在知道苦了吧,明明没有那个体质,就知道逞强。”   楚容睁开眼睛,琉璃般的眸透着些倦意:“你少说几句,还能省些力气。”   “我不需要。”谢玄嘴硬道,“我好的很。”   楚容不欲多辩,又闭上了眼睛。   谢玄看着他一个人靠在一边,冷冷清清的,秀美的脸上是遮挡不住的倦意。若自己不坐过来,那可真是够凄凉的。别人互相靠在一起,自己主动让楚容靠,他都不靠,偏得顾忌着什么面子里子。   谢玄虽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安静的坐在楚容身旁,守着他。   “你说我要是不来,你一个人怎么办?”他知道楚容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在休息。   果真,楚容开口道:“我一个人自然也可以,你没有必要过来。”   谢玄听了这话心里窜上一股火,好在他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做多了,不至于太失态。   “我那是不想让你一个人!”他加重语气,道,“不识好人心!”   楚容睫毛抖了抖。   他们歇了片刻,又立马继续赶路。士兵们恢复了点力气,速度竟比方才还快了些。   原本谢玄还担心他们不能如期翻过这座山,现在看来,倒是没这个担心的必要。   两日后,他们停在了一处茂密开阔的山林,再继续往前走怕是会被附近都城的齐军发觉。   楚容等人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决定先让大家休息半日。等天色彻底黑下来,再偷摸攻进城池,打齐军一个措手不及。   月明星稀,天幕下闪着微弱的火光,军营静悄悄的,众人都在争分夺秒的休息,毕竟今晚有一场硬仗要打。   楚容无声的看着烧的劈里啪啦的柴火,几日前他离开时曾嘱咐裴弄,不管他们有没有如期翻过堰山,裴弄等人都要撤退。   否则燕军这边一动手,一旦赵无明收到消息,必领军进犯营地。   现在他们应该在撤离了。   楚容想事想的入神,并未注意到谢玄期间几次想和他说话。 一直到燕雪深来禀告说时辰到了,该出发了,谢玄面上才闪过一丝懊恼。   他决定跟着军队一同去攻城,皇帝亲自下场,想必会士气大振。   “我走了。”谢玄难舍的看了楚容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楚容点了点头,道:“万事小心。”   谢玄心中一喜,见没人注意,飞速在楚容唇上亲了一口:“等我回来。”   他直起腰时,眉间的笑意温柔消失的无影无踪,面上顷刻变成了那个冰冷狂妄,铁面无情的帝王。   楚容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思绪,无声叹了口气。   燕雪深整肃好军容后,人衔枚,马裹蹄,隐秘而迅速的朝附近的许昌城摸去。   当燕军的火石投进城中时,熟睡中的齐军险些以为是地震了。他们谁也没有得到堰都城破的消息。   有赵无明在前方战场守着,燕军怎么会来偷袭许昌?   谁也不知道这支从天而降的军队是如何绕过堰都,偷袭到后方许昌的。   燕军见敌军方寸大乱,士气更盛,他们一鼓作气,接连拿下许昌,攸都。燕雪深割了这两城太守的头颅,挂在北燕军旗上,大军一路如踏无人之境,势如破竹。   当赵无明得到消息时,已是天亮。   他怎么也没想到谢玄他们会从堰山翻过去,自己一直派人监视着他们的动静,眼下燕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溜,自己竟然都没有察觉!   明明前两日裴弄还带着人来城前叫嚣?!   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的赵无明怒不可遏,当即命人带兵去围了楚军的军营。只可惜当他们感到的时候,楚军已人去楼空。   赵无明顾不得发怒,留下一万人驻守堰都,带着剩下的兵力赶往后方支援,岂料刚走了几十里,就遇到了潭天望的埋伏。   潭天望在这守了一个晚上,此刻见到齐军就像饿急眼的狼,眼睛都冒着幽绿的光。   齐军自知遇到埋伏,连忙反击,双方在此展开激烈斗争,打的热火朝天。   赵无明挂心后方局势,不欲与多纠缠,匆忙脱身后,又在下一个地方被楚军围截,最好赵无明身受重伤,连堰都也顾不得,落败逃到了附近的中庆。   堰都孤立无援,周遭几座城池均被敌军占领,僵持了几日后,楚容答应他们降则不杀,留守的齐军副将犹豫再三,最后开门降了。   谢玄回来接他的时候,可谓是神清气爽。这场翻身仗打的尤其漂亮,经此一战,他信心大增,相信假以时日明齐定然落到手中。   “怎么样?”他挑起唇角,语气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张扬,“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楚容道:“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   谢玄眯了眯眼,强硬道:“这可容不得你拒绝。”他盯着楚容的眼神如同一个黑色的漩涡,“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退路了。所以你也别想逃.....”   “你要么和我一起赢,要么就随我一道死。”   楚容看着谢玄脸上的几分疯狂之色,心中一颤,下意识紧张起来。   他垂下眼眸,清楚意识到,留给他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第89章   自上次堰都一战, 已过去半年。   齐琛算是被彻底惹恼了,将自己的宠臣周旬派来军中,做赵无明的参谋。   赵无明深知周旬得皇上宠爱, 不敢怠慢半分,什么事都要与周旬商量一二, 问问他的意见。此举只是为了恭维, 并非是他有多仰慕佩服周旬,相反赵无明心中对周旬还带着几分鄙夷。   此人凭着一张巧舌如簧的嘴, 不仅让皇上对他刮目相看,就连太子齐宴,皇后娘娘都对他礼待有加。赵无明颇不服气, 在他看来周旬虽贵为太傅,靠的不过只是会拍马屁的本事罢了,并没有多少真才实学。   让他没想到的是, 这个周旬还真有几把刷子。   自他来到军营后,严明军纪, 赏罚清晰, 一扫先前散漫的军容,军中面貌可谓是焕然一新。这半年来他令齐军聚兵河防,摆出一副长期坚守的架势,将来势汹汹的燕军和楚军挡在关外。   敌军不仅没讨得半分便宜, 反而还屡败在他们手下。   可以说周旬的到来, 终于让齐军扬眉吐气了一回。   远在明京,重病缠身的齐琛听到这个消息, 精气神都好了不少,短短半年,嘉奖了周旬好几次。   赵无明看在眼里, 嘴上依旧对周旬热络亲切,心中却是越发不满。连谢玄都听到了一些风声,得知齐军营中来了一位很厉害的军师。   这半年齐军确实比以前难对付了些,但输赢乃兵家常事,是以谢玄并不是很着急。   他的注意力一天到晚就放在楚容身上。   这几日入秋,一天比一天冷,楚容有些着凉,咳了好几天。陈锦云看在眼里,去附近的镇上买了好些梨子煮水给他喝。谢玄不甘示弱,让随行的军医熬了枇杷膏给楚容。   他去的时候,恰好迎面撞上楚逍他们。   看见他,楚逍扭头重重哼了一声,陈锦云则是有些尴尬,对他问了声好,也红着脸进去了。   谢玄令侍卫将那熬好的枇杷膏放在桌上,道:“治咳嗽的,你尝尝有没有用?”   “....多谢。”   楚逍不着痕迹的将那碗枇杷膏推到一边,拿出陈锦云煮好的银耳梨水:“皇兄,先喝这个吧。锦云姐姐还放了很多冰糖,可甜了。凉了就不好喝了。”   谢玄额角青筋暴起,想起上次和楚逍争执发生的后果,硬是忍了下来。   楚容看了一旁沉着脸的谢玄,在楚逍的催促下,还是喝起了梨汤。   楚逍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拉着陈锦云坐下,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天,气氛十分融洽。   要论脸皮厚,十个楚逍也不是谢玄的对手。谢玄当即不客气坐在了楚容旁边看他们说话。   陈锦云见状舀了碗梨水,递了过去。她似乎有些怕谢玄,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谢玄倒是有些意外,接过来说道:“多谢。”   楚逍轻哼了一声,继续和楚容聊以前在楚宫的趣事。谢玄一声不吭,听到比谁都认真,毕竟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楚容。   陈锦云听楚逍说了这么多,忍不住打断:“平阳真的这么好玩吗?我还没有去过。”   “好玩,可好玩了,好吃的也很多。”楚逍道,“天香阁的烤鸭烧鸽做的一绝,比宫里的还香,皇兄和旻哥哥每次出宫跑马都会给我带。还有梨花白,喝起来真的有梨花的清香,有机会你一定要尝尝.......”   谢玄心里嫉妒又泛酸,闻言朝楚容看了一眼。   楚容察觉到他的眼神,看着那眸中快要溢出怨怼,掩饰的垂下了眸。   “等打完仗,你可以和我们一块回平阳。”楚逍道,“到时候我们就住在一起,锦云姐姐天天给我做好吃的。”   陈锦云面上一抹绯红:“这得问我哥哥......”   “那让陈大哥也跟着一起来啊。反正宫里这么大,多少人都能住得下。”   “住宫里?”陈锦云瞪大眼睛。   楚逍点点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对啊,和我,还有皇兄,我们一起住。”   “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楚逍扭头道,“皇兄,你说锦云姐姐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谢玄实在忍不了,他明知道楚逍的故意气自己,还是没忍住,遂皮笑肉不笑道:“陈姑娘以后是要嫁人的,若是和你住在一起,那夫家岂不是要闹?”   “你可能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楚逍轻哼一声,“嫁给我皇兄,岂不是就能一起住了?”   陈锦云脸红的不敢去看楚容,拍了拍楚逍,道:“你再胡说我就生气了。”   “姐姐,你别害羞。”他挑衅的看了谢玄一眼,“也不用害怕,有我和皇兄保护你。到时候我们回了平阳,隔着十万八千里,旁人想伸手也伸不过来。”   谢玄气的拳头咯吱作响,他没想到都这么久了,楚逍还有这个心思,竟然还想一门心思让楚容娶陈锦云!   陈锦云羞的满脸红,起身跑了出去。   楚容见状轻斥了楚逍几句,让他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陈锦云毕竟是个脸皮薄的小姑娘,婚姻大事怎能随意拿来开玩笑?   楚逍也有些羞愧,他虽然真的想让陈锦云做嫂子,但也存了几分要气谢玄的意思。   他站起身走了出去,大概是找陈锦云道歉去了。   谢玄气的脑袋发蒙,还不忘将搁在一旁的枇杷膏拿回来,放在楚容面前,临走前嘱咐了一句,“你别忘了吃。”   等回到自己帐中,谢玄一脚踹了旁边的矮桌。   每当楚逍说到娶妻这些字眼,他就万分慌张。楚容现在没有这个打算,无非是为了复国大业,不想一时分心。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复国更重要。   现在不会娶妻,以后呢?他还能一辈子不娶妻生子?自己阻拦的了一时,拦得住一辈子吗?   谢玄脸色阴沉,他和楚容虽是盟友,可对彼此始终都有所防备。这半年裴弄私底下一直在招兵买马,如今的楚军比起一年前可谓是势力大增,越来越不好对付。   楚容这么狡猾,难保到时他不会出尔反尔,毕竟当初合作时,他就百般不愿。   这么一想,谢玄竟是觉得自己着了楚容的道,给了他养精蓄锐的机会。   以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不得不认真想想对策。若楚容真要反悔,他该怎么办?他还能做些什么?   谢玄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必须得做好万全之策。   *   这段时间派去攻打齐军的燕军和楚军,均是无功而返。众人商量如何冲垮齐军的防线,也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都已经几个月了,他们不可能在这耗一辈子吧。   就在众人急得团团转时,谢玄出了个主意。   如今齐军修筑壁垒,固守不出,何不设计引他们出战?   自从丢了南部平原后,赵无明就一直想将功折罪,现在他还时不时派手下将领去偷袭许昌,试图夺回这几座城池。   若他们佯败逃走,将许昌丢给齐军,赵无明必会上钩,届时他会调出军队,乘胜追击,说不定还会选近路包抄。   而从阳平关到许昌最近的一条路,要途径一座山谷。此地最适合埋伏偷袭,只要他们在谷中设下天罗地网,必能全歼敌军。   “可若他们不走这条近道呢?”楚容问。   “赵无明急功近利,说不定会上当。”燕雪深看了谢玄一眼,谨慎道,“可那周旬是个谨慎的,万一齐军绕道而行,我们所作的一切很可能白费。”   “那就是你们该考虑的问题了。”谢玄不以为然道,“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将齐军引到山谷。”   燕雪深低声应了句是。   事已至此,众人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只能按照谢玄说的做。只要齐军能上钩,凭借天然的地势,他们一定能将敌人一网打尽。   接下来的几天,众人又细细商讨了一番,若齐军真选了其他的路,由楚军做诱饵,将齐军引入谷中,燕军在谷外埋伏,两军里应外合,让齐军死无葬身之地。   以往谢玄每天都要来楚容帐中露个面,骚扰一番,现在也不知在帮什么,竟三五日没来打搅。   适逢楚逍生辰,这日楚容不忙,楚逍便缠着他和陈锦云去附近城中的酒楼过生日。   怮不过他三番五次的撒泼打滚,楚容便同意了。裴弄特意派了一队侍卫便衣跟着,以防出什么变故。   三人坐着马车悄悄出了军营。   他们去了离这最近的一家酒楼,许久不出门,楚逍话比平时多了很多,叽叽喳喳点了一大桌子菜。   能和皇兄出来吃饭,还不用看到讨厌的谢玄,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要是以后每天都能过生日就好了。”   陈锦云笑道:“我看你是想每天出来吃好吃的吧。”   “我是想每天都能让皇兄陪我。”   “你都多大了还要人陪。”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楚容就在一旁含笑听着。   一顿饭很快就过去了,楚逍不想那么早回去,又提议去街上逛逛。   楚容欣然同意,三人又说有笑的下了楼,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黑衣男子站在外面。   身长玉立,俊脸阴沉,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第90章   楚逍见状, 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是阴魂不散。”   谢玄看向楚容,他压下眼底怒气,扯出一抹笑:“怎么出来都不和我说一声?”   他得知楚容出门, 心中不知为何恐慌,扔下手头事务就追了过来。   即便他们如今日日见面, 谢玄也无法忍受楚容随便离开, 尤其还是这种一声不吭的直接走掉。   他走的潇洒,留自己一个人在那担心受怕, 胡思乱想。   谁知道楚容这一走还会不会回来?万一出了什么事,那该怎么办?   自己火急火燎的赶来,本想直接冲上去, 又怕打搅他们吃饭,惹楚容不高兴,于是在下面纠结了好一阵, 再抬头时竟看见三人有说有笑的下来,心中当即涌上一抹醋意。   几人都听出了谢玄话中的不悦, 楚逍当即不高兴了, 不知道谢玄生气了什么劲。   “我皇兄做什么都得禀告你一声?”他嘟囔道,“你谁啊你,管这么宽。”   谢玄没理他,径直道:“你们要去哪?”   “随便逛逛。”   谢玄点点头:“那走吧。”   楚逍眉头一拧, 碍于在楚容面前不好吵架, 又不能把谢玄直接轰走,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几个人从街头逛到街尾, 中途谢玄看到一家酒铺说要进去买酒。   “买什么酒?”   “梨花白。”谢玄记起那天楚逍说的话,“你不是喜欢我吗?我倒要看看有多好喝,让你一直念念不忘。”   楚逍道:“这怎么可能有卖的, 就算有,那也不正宗,不是一个味道。”   谢玄置若罔闻,进去一问果真有。   楚逍舀了一小勺:“不是一个味道,皇兄,你尝尝?”   楚容抿了一口,道:“味道差不多。”   “既如此,那就装起来。”谢玄对店家道。   楚逍小声道:“明明差很多。”   谢玄拎着两壶酒,在楚容面前晃了晃:“你若是想喝,随时就能喝到了。”   陈锦云看着他眼中快要化开的柔情,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转,脸上闪过一抹失落之色。   回去的时候,楚逍和陈锦云率先上了马车,等楚容要上去的时候,谢玄一把拽住了他,对车里的两人道:“你们先走吧,我们骑马回去。”   楚逍一愣,道:“你不坐马车,我皇兄还要坐呢。”   谢玄懒得和他废话,给侍卫使了个眼神,侍卫立马拉过缰绳,在楚逍骂骂咧咧的声音中驾车远去,速度快的让人都反应不过来。   楚容面露担忧,刚要说话,谢玄抢先道:“不用担心,有我的人跟着,他们一会就回去了,很安全的。”   他牵过侍卫早就准备好的马,拍了拍马鞍道:“上去吧,我们骑回去。”   楚容不明所以,但没有多问,一个利落的动作翻身上马,稳稳落在了上面。   谢玄上了另一匹马,令随行的侍卫远远跟着,不许靠近。   两个人就这么慢悠悠的骑马回去。   下午时分,阳光照在人身上温暖舒适,连吹来的风都轻柔恰到好处,微微拂动人的发丝。   远处青山苍翠,湖面如同洒了一层金粉,泛着粼粼波光,近处红枫如火,马蹄踩在落叶身上,发出咔嚓的清脆响声。   谢玄与他并排同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比平时温和了很多,楚容许久不出门,也十分享受这难得的静谧。   不知走了多久,谢玄忽打开了那壶梨花白,自己喝了一口,而后递给楚容:“你要不要也喝一口?”   楚容本想拒绝,看他漆黑的眸中竟带着几分紧张的期待,便默不作声接过来,喝了一口。   果不其然,谢玄笑意从眼底散开,自己又接过喝了一口。   “我瞧着这酒也不错,怎么楚逍说味道差远了?和你之前喝的梨花白比,到底哪里不一样?”   楚容仔细想了想:“之前喝的味道更香更醇。”   谢玄明显不高兴了:“究竟是酒真的好喝,还是因为当时和你喝酒的那个人?”   楚容听着他呛人的语气,逐渐反应过来。他眼底划过一抹讶色,此刻才明白谢玄好端端的为何要去买梨花白,还要骑马回去。   “我并未说你买的这壶酒差,只能说味道各有千秋。”   谢玄眼一下亮了,问:“那你喜欢吗?”   楚容愣了一下,淡淡嗯了一声。谢玄当即眉开眼笑,搞的楚容有些脸红,好像自己喜欢的不是酒,而是他一样。   谢玄拉了一下马绳,得意道:“你若是想喝酒骑马,看看风景,这些我也可以陪你。”   凡是慕容旻与楚容做过的,他也要和楚容再做一遍,他要慢慢替代慕容旻在楚容记忆中的位置,让楚容想起那些美好的事时,能忆起的只有他一人。   “不止这些。”谢玄低声道,“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他眼神炽热,磁性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你想做什么呢?”   楚容目视前方,启唇说道:“你不是知道吗?”   谢玄整个脸都僵住。   楚容忍俊不禁的看了他一眼,加快了马儿的速度。   等谢玄反应过来时,楚容都已走出几米远了。他咬牙追了上去,强颜欢笑道:“除了这个,还要别的吗?”   楚容眼神颇有深意,没再说话。   谢玄捏紧了手中缰绳,不禁怀疑楚容是不是故意那样说的。   *   许昌的燕军守株待兔多日,终于在某日等到了袭城的齐军。   守城的将领提前得到了燕雪深的吩咐,故意撤走了西门一半的兵力,向齐军露出破绽。   果不其然齐军察觉后,一股脑往西门涌去,为避免对方看出端倪,燕军先是假意反抗了一番,打的激烈无比,直到时机差不多了,他们才佯装不敌的模样,弃城败逃。   燕军已早早出发埋伏在了谷中,为以防万一,他们还在其他两条路上设了埋伏,由楚军将齐军诱到山谷中。   楚容派了裴弄和陈实分别守在两条路上,虽早就做好了缜密的计划,但楚容始终悬着一颗心。   此战事关重要,必须做到百密一疏。陈实细心沉稳,裴弄却有些莽撞,令他放下不下。   “不如我与你一同去吧。若出了什么变故,也好随机应变。”   谢玄面色有些不好看。   裴弄也不赞同,道:“殿下,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了你怎么办?”   “你就好好在军营中带着,哪都不要去。”谢玄道,“他们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要他们何用?”   裴弄瞪了他一眼,忍住没发作。   “时辰不早了,快去吧。”谢玄催促道。   楚容:“去吧,万事小心。”   裴弄点点头,转身出了营帐。   人一走,谢玄立马凑过去道,“此战若成,我们离胜利又近了一步,等我们灭了明齐,你就是我北燕的一大功臣。到时封王赏地,你就是除了我之外,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再也没有人敢对你不敬,说你一句不好。”   楚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谢玄抓过他的手,带着些讨好的意味:“你不是想复国吗?到时我便把楚国的土地还给你,封你做异姓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不插手半句。除了一个莫须有的名号,其他都是一样的。”   楚容面色复杂,谢玄似乎认定了他会接受一样,语气轻松愉悦,肆无忌惮的畅想起了以后。   “想做什么都可以?”楚容话中似乎带着些讥讽。   谢玄一愣,随即笑道:“当然。只是....有一件事,我不能应允。”   楚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谢玄用手指勾住他的衣带在指尖把玩着,幽幽开口道:“你不能娶别的女人,连纳妾也不可以。”   不知是因为谢玄的动作还是他的话,楚容脸色冷了几分:“是吗?那为何你就能坐拥三千后宫佳丽?”   谢玄顿住,开口道:“我说了,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们。”他漆黑的眸盯着楚容,似乎要把他看穿,“我尚且为你做到了这种地步,你呢?说什么没有娶妻的打算,看来都是骗我的。怎么?你也想娶三千佳丽,左拥右抱,日夜快活?”   楚容皱了下眉,别过脸,不再理他。   谢玄看着他的侧脸,道:“你可知,我为何纳了妃嫔,却迟迟不封后?”   知道楚容不会回答,谢玄自顾自道:“我说过,在我心里,那个位置是你的,你就是我的妻子。”   他眼神偏执,带着一股执拗道:“所以这辈子你都不用再想娶妻生子的事了。”   “总之你乖乖留在我身边,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楚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间恍有无限思绪。   如谢玄之前所料那样,齐军攻破许昌的消息传到赵无明耳中时,他激动的一拍桌子,忙命自己的得意手下带兵去支援,准备好好给燕楚两军一个教训,一扫先前所蒙受的羞辱!   周旬眉头微蹙,道:“将军,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吗?以往几次攻打许昌,将士们均败兴而归,怎么这次突然就成了?”他思索了一下,道,“还是小心为好。”   赵无明表情急切,生怕错过了这个机会:“周大人,虽然你比我有学识,但打仗这事终归是我老赵比较在行。此事你就不要管了,出了什么事,我全权负责。”   说着,转头呵斥一旁待命的将领,“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周旬看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不由得一愣。他眯了眯眼,道:“大人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周某知道你是想尽快拿回丢失的城池......”   赵无明平时对他三分敬意,此刻看周旬频频阻挠自己,已是有些不耐:“周大人,你有些多虑了。老天爷总不能回回站在敌人那边,也该帮一帮咱们了。我手下的人攻打了这么多次许昌,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机会,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出了营帐,赵无明心中止不住的诽谤。周旬估计就是见不得自己好,不想让自己立功。只可惜要让他失望了,他赵无明这次注定要立下大功!   他点了十万精兵,浩浩荡荡朝许昌奔去。   山谷中有燕军的伏兵,楚军也分别埋伏在了其他两条道上,等候齐军的到来。   裴弄守在其中一条道上,侦察兵飞速跑回来禀报,说看见了齐军的身影。   裴弄眯了眯眼,看来赵无明还是有几分警惕,竟没从谷中抄近道。   “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准备好。”   “是。”   待齐军进入他们的包围圈,楚军一拥而上,对方人数众多,他们一时难敌,裴弄故意让人朝着赵无明的方向射箭,如此挑衅,令赵无明勃然大怒。   上次他就中了楚军埋伏,受了重伤,这次他们如此嚣张,他岂能再忍?新仇加旧恨,楚军撤退的时候,赵无明想都没想,率军直接追了上去。   裴弄心中窃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上钩了。   楚军装作慌乱的模样,丢盔弃甲,朝着山谷的方向逃去。   踏进山谷的那一刻,裴弄前所未有的紧张。   成败在此一举,就看齐军敢不敢进了!   赵无明身旁的副将看着撤进山谷之中的齐军,大声道:“将军,小心有诈!”   赵无明冷笑一声:“不用怕,他们逃不掉了!冲进去!”   眼看齐军逐渐涌向山谷,裴弄心脏狂跳,朝上方大喊道:“放箭!”   下一秒,箭雨如织,倾斜而下。   裴弄倏尔松了口气,然而身旁一个小兵猝不及防被箭射中,倒在了地上。   变故陡然而生!   紧接着,更多的楚军中箭倒在了地上。   裴弄瞪大眼睛,这箭竟是朝他们射来的! 第91章   裴弄的人昨天蹲了一夜, 终于在天亮时分等到了齐军,他派人向楚容禀报了一声,再没了音信。   今日一大早, 谢玄那边派人说燕王病了,请他过去看看。   楚容道:“病了?”   昨天明明还好好的, 今天怎么就病了?   “是。”侍卫强颜欢笑道, “陛下念的紧,楚大人还是过去看看吧。”   想起昨日和谢玄不愉悦的对话, 楚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朝谢玄的营帐走去。   不论其他,他们如今是盟友, 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好的。   进了营帐,谢玄果真躺在床上,只是那面色红润, 精神饱满的样子,哪有半分病气?   楚容皱了皱眉:“你不是病了?”   “是啊。”谢玄大言不惭道, “相思病难得不是病?”   楚容转身就要走, 谢玄急道:“如果我不说我病了,让人去请你,你会来看我吗?”   楚容脚步一顿。   谢玄已经走下床,绕到楚容面前:“你昨天是生气了吧, 我若不使这一招, 你还要躲我几天?”   楚容躲开他的目光,淡声道:“我没有那么多功夫和你生气。”   “你不说我也知道。”谢玄拉着他坐下, 一脸看穿的表情,“你嘴上不承认,私底下肯定又在自己帐外加派了人手, 我要是去见你,必然会被轰出去。”   楚容面上不显,实际却被谢玄说中了几分,他确实不想见他。   谢玄见状,得意道:“你那些小心思,还想瞒过我?我应该算是天底下最了解你的人。”   说到这,他的声音柔和了几分,“昨天的事,是我不好。你若是不愿意听,我以后便不说了。”   楚容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眼底划过一丝讶色。   谢玄继续道:“至于那些女人,你不喜欢,回去我就找个理由送她们出宫。反正我只要有你就可以了。”   楚容见他误会,道:“你想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谢玄狡黠道:“无论你没有那个意思,我都要送她们出宫。我特意让人坐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中午留下吃饭吧,当我赔礼了,好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楚容素来吃软不吃硬,谢玄先是道歉,又是言辞恳切的请他留下吃饭,他并不好意思拒绝,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谢玄顿时喜出望外,还倒了两杯酒,说要与楚容小酌两杯。   楚容道:“酒就别喝了。”   谢玄解释:“这酒不醉人的,你尝尝。”   楚容很给他面子的抿了一口。   “怎么样?”   “还可以。”   谢玄好久没和楚容一起吃饭,兴奋的一直说话,以至于这顿饭两人吃了很久。若不是有人来叫谢玄,恐怕楚容还要继续坐下去。   “你在这等等,我最近得到了不错的茶叶,你肯定喜欢,等我回来,和你一起尝尝。”   说完,就匆忙出去处理事情了。   楚容在帐中坐了片刻,见谢玄迟迟不回来,便想回去看看。他一上午不在,担心万一有什么急事,会来不及处理。   他刚走到门口,就被外面的侍卫拦住。   “大人,陛下说请你再坐一会。要是陛下回来,看见你不在......”   楚容并未放在心上,道:“无妨,我一会再回来。”   侍卫强颜欢笑:“大人还是去里面坐一会吧。”   楚容见他一直阻拦,不禁起了疑心。   “让开。”   侍卫面色一变,明明是很温和的语气,却能听得出他话中的严厉。   几人不敢再拦,纷纷侧开了身子。   等楚容回到自己营帐附近,侍卫看见他,蓦的松了口气,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楚容面色微变,快步走进了帐中。   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等楚容再出来时,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为何不早点禀报我?”   侍卫身子一抖,楚容素来温和有礼,待人宽容,鲜少动怒。   “是燕王。”侍卫欲哭无泪,“属下去找过殿下,可燕王门口的侍卫不让属下进去,说殿下在与燕王谈事,还把我给赶走了。”   楚容面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可如今他顾不上这些,立马让人备马,通知剩下的几位将军副将带兵随他一起走。   路上楚容脸色凝重,心情更是复杂无比。   他担忧裴弄如今的安危,更忧心在山谷中遇袭的几万士兵。   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为何遇袭的会是楚军,而不是齐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赵无明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意图,还提前设下埋伏?   “殿下,燕王好像在后面追我们。”副将忽骑马跑来,对楚容说道。   楚容一愣,扭头一看,果然看到了谢玄的身影。   不消片刻,谢玄就追了上来,他拦在楚容身前,怒目圆瞪道:“你去哪?!”   他让楚容在帐中等着,楚容不好好待着,还忽然这么大张旗鼓的跑出来。   “出什么事了?”谢玄沉声问。   楚容看了副将一眼,示意他离远一点。待副将离开,楚容道:“裴弄出事了,他们在山谷里遇到了齐人的埋伏。”   谢玄看上去很惊讶,随即眸中闪过一丝火气:“所以你就要去送死吗?你就带着这么点人去救他?”   为了这次的围剿,裴弄带走了他们大部分兵力,陈实如今没了下落,军中只剩下两三万兵力,被楚容全带了出来。   楚容冷声道:“让开。”   谢玄毫不退让:“你等等我!潭天望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我陪你一起过去。”   楚容神色异常坚定:“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去。”   谢玄一急,道:“你现在过去有什么用?给他们收尸吗?裴弄他们说不定早就死了!”   “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谢玄顿住,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看着楚容那副冰冷到几乎陌生的模样,心中难以控制的生出一丝恐慌:“你说什么?”   楚容抬起头,那双静如古潭的眼眸,此刻如锋利的冰刃,一眼便刺穿了他的心。   “今天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和赵无明联手为我设下的圈套?”   谢玄握着缰绳的手在微微颤抖,整个人如坠冰窟。   楚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谢玄却能清楚感受到他无可言喻的愤怒。   “楚军遇袭,你的人去哪了?”   谢玄听见自己说:“他们兴许是也中了齐军的计,被困在了别处。”   “是吗?出了这么的事,怎么你一点也不着急?”楚容冷冷看着他,掷地有声道,“赵无明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计划,还提前在谷中设下埋伏?你一边故意让裴弄去引诱齐军,联手赵无明设下陷阱,一边找借口将我扣住,怕我察觉出什么异常,我说的对吗?”   谢玄几次想张口,却辩无可辩。他看着楚容刀片一样的眼神,终于装不下,露出了最真实的面目。   他眯了眯眼,漆黑的眸折射出危险的幽光,“谁告诉你的?”   有赵无明的人拦着,楚军根本不可能跑回来报信。就算楚容要知道,也应该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那个时候裴弄他们早死了,楚容怎么发现这么早?他到底是哪露出了破绽?楚容怎么忽然就跑出来了?   见他承认,楚容面色变得更加苍白。   谢玄见他脸色如此难看,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楚容却狠狠打开他的手,视他如洪水猛兽一般。   “滚开。”   谢玄咬了咬牙:“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就算你现在过去,也无济于事。齐军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就非得去送死是吗?!”   楚容冷若冰霜:“你有什么资格问这句话?”   谢玄直视着他,忽露出一个残酷的笑:“我确实没有资格。楚容,你也没好到哪去。我知道你不过是假意与我交好,哪怕我再□□让,容忍,你也始终不肯接受。等有一天,你寻到了机会,还会再离开我,背叛我。既然迟早会有那一天,我为何不能这么做?!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再次离开?绝对不可能!”   他胸口剧烈起伏,神色激动:“我说了我会封你做异姓王,把楚国还给你,让你得偿所愿。你照样还是楚王!这难道还不够吗?你为什么就非得往那条绝路上走?还是说你在乎的就是那个皇帝的身份?”   楚容气的浑身发抖,苍白的面容如瓷釉一般,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地,碎成一片。   “你和我是仇人,我为什么要放弃我如今的一切,屈于人下,去做你说的什么可笑的异姓王!我早就说的很清楚了,是你一直自欺欺人!”楚容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着理智,他还要去救裴弄。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楚逍调转马头,就要离去,“你如果再拦着,我会杀了你。”   谢玄双目通红,楚容那副模样,彷佛多看自己一眼都会让他感到厌恶。   那冰冷的神情和充满杀意的眼眸深深刺痛了谢玄,谢玄嘴唇蠕动,吐出一句:“可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喜欢你。”   楚容心头怒火翻涌,讥讽道:“你只是想控制我。”   谢玄差点喘不上来气,声嘶力竭的吼道:“如果你不是一直想着要离开我怎么会这么做?你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为什么总想着离开?!你要的,我都尽力给了!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罪该万死,都是错的!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满意?你说!你还要我怎么做!”   楚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从今以后,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谢玄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泪水,自嘲道:“你现在已经厌恶我到这种地步了?”   “是。”   谢玄如坠深渊。   看着楚容准备离去的身影,谢玄心一紧,慌乱道:“我那天说的都是真的!封王都是真的!就算没了那八万楚军,我也不会亏待你。楚容,别走,只要你愿意接受,愿意留在我身边,那些都是你的。我知道你很生气,日后我会补偿你,你何必白白去送死?就算你现在过去也无济于事!你听到没有?!”   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最后一句。   楚容背对着他,连头都没回,他是那样坚定的要离开,无情决绝的背影和三年前那幕渐渐重叠。谢玄快要咬出血来,胸口彷佛又裂开了一个口子,正往外滴答答的淌血。   他又没留住楚容,他又没留住。   楚容竟然宁愿去送死也不愿留下,不愿回到他身边! 第92章   血......   全是血.....   裴弄握剑的手已抖的不成样子, 鲜血糊满了他的双眼,他已经分不清身上的鲜血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只麻木的挥舞着手中的剑,将它狠狠刺向敌人胸膛。   滚木, 巨石, 箭雨,一波接着一波袭来, 山谷中顿时响起楚军此起彼伏的惨叫,眼看身边又一人倒了下去,裴弄绝望的发出一声怒吼。   赵无明看出他们已是强弩之弓, 一声令下,命齐军再次朝敌人包围过去。   他眸中划过狠辣的毒光,他要楚军死无葬身之地, 要这座山谷彻底成为楚军的坟场!   楚容他们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地狱。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到让人几欲作呕的血腥气息, 鲜血汇聚成涓涓细流流到了谷外, 里面震天响的金戈之声一下下敲击着他们的鼓膜,让他们的心都为之战栗。   齐军把守着谷口,要救里面的楚军,他们唯有硬闯。   赵无明正指挥手下进攻, 忽见谷口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是一声声刀剑相撞的打斗声。   “将军,楚军的援兵到了!”   赵无明大惊, 他没想到这援兵来的这么快,怔愣了片刻,他狠辣道:“也好, 既然他们赶着来送死,就一并收拾了!”   此刻裴弄也注意到了谷口的异样,他第一反应是楚容,惊喜之余,一颗心又高高吊起。   齐军在这埋下了重重陷阱,殿下此时过来,无异于自投罗网。   裴弄稍微打起了精神,喘着气吩咐道:“让兄弟们撑住,救兵来了。一会我们配合殿下,看能不能冲出去?”   身边的副将没说话,他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围住的齐军,心中升起一股绝望。先不说谷中这些,就单是埋伏在上方,时刻放冷箭的齐军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裴弄也知道不大可能,但还是拿起了剑。   此刻外围的楚军已和敌人纠缠在一起,齐军故意将他们往里引,试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明知是圈套,可想到还在里面的同胞们,没有一个人动退缩的念头。   混乱中,他们已进入谷中。   被困的楚军本不抱生的希望,援军的到来,无疑让他们又重拾了信心。   可惜人实在太多了,他们不仅要对付地上的敌人,还要防着上方齐军的偷袭。   谷中乱成一团,目之所及的无一不是鲜血和尸体,每个人都抱着要将对方置之死地的决心,仿若失去理智的野兽,发狠的用爪牙狠狠撕扯敌人的血肉。   不断有人流血,倒下,死去。   他们好像不是在人间,而是在炼狱。   山顶的齐军又开始往下投石头,木箭,楚容身上好几处伤痕,一旁的副将也被石头砸破了脑袋,正捂着流血的头骂道:“他奶奶的,这群孙子就会偷袭,殿下,不把上面那群孙子干掉,我们太吃亏了。”   楚容擦去溅在脸上的血珠,道:“再等等吧。”   进谷前,他派了一队人马去对付上面的齐军,可对方人数众多,派去的楚军多半是凶多吉少。   副将护着楚容,寻找躲避的地方,可他们完全暴漏在敌人视野中,根本避无可避。   眨眼之间,周围又有更多的人倒了下去。   待这一波攻势结束,齐军立马袭来。   楚容杀了几个企图近身的小兵,面色已是苍白至极。这么久了,也不见陈实带人过来,多半也是被齐军绊住了。   趁着这会喘息的功夫,他闭了闭眼睛,稳住心神。   下一秒,谷口传来一阵震天响的喊声,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楚容心中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赵无明看着燕军源源不断的涌进来,硬是将堵在谷口的齐军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口老血哽在喉头,谢玄竟然毁约!   说要合作设计楚军的是他,如今突然反水的也是他!   赵无明看着马背上的男人,愤怒的朝下吼叫:“谢玄,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被一层层的嘶吼声所掩盖,谢玄似乎并没有听到,甚至连头没抬,他焦急的目光不断掠过,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谢玄如此张扬的坐在马上,燕雪深真怕他被齐军一箭射下来。   从谢玄出现的那一刻,楚容就看到了他。   隔着重重人群,满地鲜血,两人的目光遥遥相对,一个眼神炽热如火,一个目光冰冷如霜。   看到楚容身上的血,谢玄微微变了脸色。   楚容率先移开眼神,像是没看见他一样,神色都未变分毫。   “陛下,小心——”   燕雪深打偏向谢玄射来的利箭,谢玄随即翻身下马,朝着楚容的方向艰难走去。   其余楚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燕军来救他们,一个个都发出喜极而泣的声音。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副将激动的喊着,全然没注意楚容难看的脸色。   这一路,谢玄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在侍卫的护送下来到了楚容身边。   他看着楚容苍白的面颊和流血的伤口,咬紧了后槽牙,楚容却像没有看到他一样,连眼都未抬一下。   副将没看出这两人之间的异样,他们如今命悬一线,哪有心思去想这么多。   平日对谢玄再不满,此刻也对他和颜悦色起来。   “燕王陛下来的真是太及时了。”他一边警惕的盯着随时会攻上来的敌人,一边激愤道,“我们中了齐军的埋伏!”   “朕知道。”谢玄神色如常,连脸都不曾红一下,“待会我们一起冲出去,定能突破齐军的包围。”   “可是埋伏在上面的那些怎么办?有他们在,我们根本占不到便宜!”   “朕已派潭将军上去围剿,他们嚣张不了多久。”   谢玄答道,只不过话虽是对副将说的,眼神却一直看着楚容。   副将闻言惊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殿下,你听到没有?”   楚容薄唇紧抿,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   两人说了不过片刻,齐军就已杀到跟前。楚容眼都不眨的杀了一个,喘的似乎更厉害了。   副将原本不仅要防着齐军的偷袭,还要护着楚容,生怕他出什么事,整个人力不从心。燕军来了后,他好歹能喘口气。   原本占据上风的齐军,因为燕军的支援,渐渐有了落败之势。   赵无明眼看谢玄倒戈,简直杀了他的心都有。好在他的人已经将山谷围住,饶是对方人多,也没这么容易跑出去。   赵无明命齐军将前后两个谷口堵死,连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燕雪深令燕楚两军专攻前方的出口,随着一声令下,所有人拼了命的朝前涌去,头顶的箭雨倾斜而下,前面倒了下去,后面的紧跟着补上。   箭雨刚完,火石又至,烧的两军在地上打滚哀嚎,甚至有人受不了的火烧的灼痛,直接一刀了结了自己。   不知是不是赵无明的授意,谢玄这边遭到的攻击更为猛烈,连涌过来的齐军都多了一倍!   楚容漠然的看了谢玄一眼,似乎在说报应不爽。谢玄脸色铁青,指挥身边的侍卫去护着楚容,可惜楚容并不领情。   谢玄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在下一波箭雨到来时,他猛地将楚容拉至安全的地带,用身子挡住。   楚容推了他一把,对方却纹丝不动。   直至这一波攻击过去,谢玄捏着他的手腕,因为怒气,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你能不能分清场合,这种时候还闹什么别扭?!”   楚容被他激怒,冷道:“我难道还要对你笑脸相迎吗?或许我是应该谢谢你,你今日送的这份大礼,我终身难忘。”   谢玄面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他握紧拳头,嘴角扯出一抹夹杂怒火和嘲弄的笑:“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反正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个罪人,也不差这一次了。”   楚容抬起眼,刚想说话,却在看到谢玄背后闪过的剑光后瞳孔骤缩。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思考,下意识推开谢玄,提剑堪堪挡住。   可惜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偏那偷袭的小兵力大无穷,只听扑哧一声。   周围明明噪杂无比,谢玄却听的无比清楚,他心脏瞬间狂跳起来,僵硬着扭过头看去。   只见小兵挑开了楚容的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谢玄登时目眦欲裂。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眨眼之前,下一秒就有侍卫冲上来,一剑杀了偷袭的齐军。   楚容胸前晕开大片鲜血,他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支撑不住的晃了一下。   谢玄脑中嗡了一下,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他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也看不见其他什么,眼中只剩下那滩刺目的鲜血,几乎要灼烧他的双眼。   他彷佛在做一场噩梦。   “殿下!”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猛地将谢玄拉回现实。   他几乎是本能的跑过去接住楚容。   看到楚容惨白的面庞,谢玄一瞬间红了眼眶,他手抖的不成样子,颤颤巍巍的按住那个流血的伤口。   为什么?他浑浑噩噩的想,他刚才为什么要推开我?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剑?   “太医!太医在哪?!快去给我找太医!”   周围人都傻了眼,这种地方去哪找太医?   燕雪深注意到倒在地上的楚容,登时面如土色,加紧了突破齐军包围的攻势。   “楚容....”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楚容极其艰难的睁开了眼睛,他盯着谢玄的脸,声音细弱蚊蝇:“你哭什么?”   谢玄这次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察觉到楚容正在渐渐流失的体温,他用力将人抱的更紧,语无伦次道:“你别睡,你千万别睡.....”说完,又朝周围无力的吼了一句,“快去找太医!快来个人救救他!”   侍卫一窝蜂散开,其余人则围成了一个圈,将两人护住。   “太医马上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好不好?”谢玄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他将冰凉的唇贴在楚容的额头,恳求道,“别闭眼好吗?看着我,你看看我.......”   他咬紧了后槽牙,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怎么会这样?   他费尽心思只是想让楚容回到身边,怎么转眼就要失去他了?   谢玄看着楚容毫无生机的面孔,内心感到深深的恐惧,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今日他一手设下的局,亲手种下的因果,彻底将他万劫不复的深渊。   楚容要是死了,他那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算计,猜测,背叛,利用,乃至爱恨,过去那些他总揪住不放的,在意入骨的,在生离死别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   谢玄痛苦出声,呢喃的哀求着怀中奄奄一息的男人。   楚容没说话,涣散的瞳孔看向天空,有什么东西似乎飘了下来。   他看到一小片细雪被风吹下,紧接着又是一片从天空飘落的雪。   那片细雪化在他乌黑的眉睫上,很快消失不见。   楚容眨了下眼,他从未感到身体如此轻快,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些压在他肩上的,埋在他心里的东西此刻都随风飘散。   可轻快过后,他又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像在沙漠里走了很久的旅人,终于到了可以停歇之时。   只是......楚容盯着空中洁白的雪花,眸光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舍。   谢玄还在苦苦哀求:“楚容,你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还有很多话没对你说,我错了,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你别睡。”   楚容虚弱道:“我累了......”   谢玄猛地激动起来,用力吼道:“楚容,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若是死了,下辈子我......”   “不.....”楚容摇了摇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欠你的都还了,下辈子....我再也不想遇到你了.......”   他的声音散落在风中,谢玄如当头一棒,泪水再次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楚容说什么?欠他的都还了?下辈子再也不想遇到他?他就这么走了?宁死也不愿和自己沾上一点关系?   恩怨两清,来生不见.....   谢玄浑身都在颤抖,他到死都这么绝情,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他吸了吸鼻子,恶狠狠道:“你敢死,朕就把楚逍大卸八块!让他下去陪你!”   可惜已经没有人回应他了,怀中的人安静的让他有些窒息。   谢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噬骨挖心之痛,不过如此。   片片雪花被寒风吹散在空中,落在千疮百孔的大地上,冬天就这么悄悄来了。   谢玄跪在地上,抱着已没了动静的楚容。他从未觉得有哪个冬日如今天这般冷的彻骨,像他此生都跨不过去的寒冬。 第93章   楚军栖霞谷遇袭, 死伤无数,损失惨重,幸得燕军支援, 两军合力最终突出齐军包围。   楚军营帐中灯火通明,来往军医侍卫步履匆匆。谢玄浑身是血, 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楚逍坐在一旁, 眼圈通红,时不时怨怼的看他一眼。   太医不让他们待在里面, 把人都赶了出来,好全力医治楚容。   看着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谢玄面色越发惨白, 以至于裴弄走到他跟前都没注意到。   “栖霞谷的事,你还欠我们一个解释。”   他的语气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不善。   谢玄却没有心思在意, 他连眼都没抬一下,一直盯着屏风后的动静。   裴弄上去就想揪住他的领子, 还好被燕雪深挡住。   “我问你话呢?!你听到没有?!”   他们损失了这么多人, 甚至连楚容都躺在床上不知生死。虽然最后燕军帮他们逃了出来,裴弄并不领情,反而有一肚子怒火和疑问。   为什么原本应该埋伏在山谷的燕军毁变成齐军?为什么赵无明会知道他们的计划,还提前埋伏在那?谢玄的人都跑哪去了?   他直觉这件事和谢玄脱不了干系。   可惜谢玄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身旁有燕雪深的护着, 裴弄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他盯着谢玄,放下一句狠话:“殿下是救你才会变成这样, 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楚逍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皇兄是为了救谢玄才变成这样?皇兄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玄呆滞的抬起头, 心脏痛的皱成一团,他沙哑道:“不用你动手,我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最好是这样!”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苏木和几个太医忽走了出来。   众人一拥而上,谢玄率先发问:“他怎么样了?”   苏木神情严肃:“楚大人伤的很重,随时都有可能挺不过去。”他似乎有些说不出口,嗓音发颤道,“大人有一些事要交代.......”   谢玄脱口而出:“我去。”他满眼颓唐,“让我进去看看他。”   楚逍也忙道:“我也要进去看看皇兄。”   苏木为难道:“他只让裴将军一人进去,其余人都出去吧。”   谢玄顿时僵在原地,心脏再次重重跌倒谷底。   众人都面露不忍,知道楚容这是要交代后事,十分配合的向帐外走去。   “陛下,走吧。”燕雪深叫了一声。   谢玄咬紧后槽牙,极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没多久,裴弄就出来了,苏木等几个太医又慌慌张张的进去。   他一出来,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楚容不知道说了什么,裴弄眼眶通红,看上去像是哭过。他出来狠狠瞪了一眼谢玄,跑到一旁抹泪去了。   谢玄的心狠狠跳了一下,猜测楚容兴许是把他和赵无明联手算计楚军的事告诉了裴弄。他不在乎那个,只祈求楚容能够活下来。   他将带来的太医,药材都一股脑送进了楚容帐中。这些太医都是太医院顶尖厉害的,药材也是极其名贵稀少,若这些人,这些药都救不活楚容,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楚容的命。   到后半夜,谢玄等人还守在屏风外等着。趁着裴弄出去的间隙,谢玄起身跟上,直至来到一处空地,他才开口道:“楚容他...怎么样了?”   裴弄转过身,见谢玄跟在自己后面,脸色很不好看。   他冷笑一声:“你说呢?殿下自从碰上你之后,有一件好事吗?”   谢玄能听出裴弄话里的谴责,但他现在没有力气和裴弄吵,只是道: “那他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裴弄握紧拳头,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不明白谢玄是怎么有脸问这话的。   “没有,殿下提你做什么?”   谢玄面露失望,转念又一想,楚容如此恨他,巴不得和他撇清关系,又怎么会有话留给他。   裴弄将他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讥讽道:“你现在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给谁看?你说栖霞谷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若不是中了齐军的埋伏,殿下怎么会受伤?况且他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的!该躺在床上去死的是你,不是殿下!”   “我真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救你这种人,你难道害他害他还不够吗?你究竟要把他害成什么样才肯罢休?!”   听着这似曾相似的指责,谢玄面色紧绷。他虽悔痛自责,但也容忍不了裴弄这样蹬鼻子上联,对他怒骂羞辱。   “你算什么东西?”他危险的眯起眼睛,颓唐的声音中多了一份强势,“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在这指手画脚。朕再怎么样,也不是你能评判的,有什么话让楚容来说,用不着你在这大呼小叫!”   裴弄怒目圆瞪:“你还好意思提殿下?你都快把他害死了!燕宫那几年你是怎么折磨虐待他的,你自己不清楚?他在你身边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   谢玄皱眉道:“我折磨虐待?这是楚容告诉你的?”   “哼,还用说吗?谁看不出来?”裴弄讥笑道,“你难道以为自己对他很好吗?你不知道燕宫那几年他几乎夜不能寐吧?哦也是,你睡这么香,怎么会知道?”   谢玄脑中轰的一下,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殿下有很严重的失眠!”裴弄瞬间红了眼眶,“我也是这两年才知道他晚上根本睡不着,常常睁眼坐到天亮。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他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你把他困在燕宫三年,逼迫他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换作任何一个人早就活不下去了!他也是人,也会害怕难受,只是从来没说过而已!”   这些话如针一般狠狠扎在谢玄心里,他面色变得逐渐痛苦,懊悔自己竟然一直没发现。   裴弄愤恨的盯着他:“你父皇灭了他的国家,你毁了他的尊严,名声。殿下因为你被全天下耻笑,现在又因为你搞的命都快没了。谢玄!你究竟还要从他那夺走多少东西?你就是个畜牲!我现在真想杀了你一了百了。我都不明白殿下为什么会.......”   他声音低下去,面上有一丝古怪。   谢玄却全然没有注意,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   “将军!裴将军!”有个小兵匆忙跑来,急道,“楚大人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   两人面色骤变,飞快朝营帐跑去。   楚逍已爬在床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谢玄看到床上唇色发紫的楚容,三魂丢了七魄,厉声道:“怎么回事?!”   太医们被他吼的身子一震,还是苏木道:“这一剑伤到了楚大人的心脉,又耽误了医治的时辰,流血过多。虽然伤口缝好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醒不过来?”楚逍大惊失色,“那快想想办法,让皇兄醒过来啊!”   太医们头冒虚汗,一时不敢去看楚逍的眼睛。   谢玄险些站不住,他红着一双眼睛,道:“是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吗?”   苏木道:“有这个可能。”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裴弄立刻朝谢玄投去愤恨的目光。   谢玄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让他醒过来。缺什么直接说,再珍贵的药朕都会找来。只有一点,谁也不准放弃他!”   “是是是,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太医们汗颜道。   “给你们三天时间,他醒不过来,”谢玄语气一狠,“你们知道后果。”   太医们紧张道: “是是是.....”   陪葬大法他们可太熟悉了。   “微臣有一计。”其中一位太医豁出去的说道,“听闻黔安有一位老先生,姓林,家中世代行医,一手针灸妙手回春,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不如让他来试试?”   裴弄犹豫道:“能行吗?”   苏木:“我也听说过这位林老先生的名号,医术确实了得。行不行,一试便知。”   “那还愣着干什么?”谢玄急道,“还不赶紧去?”   苏木有些不敢看他,道:“如今我们在明齐,那林老先生在北燕黔安,隔着几百里,最快也要两天才行。”   谢玄刚要说话,旁边一人竟是更快:“我去请。”   说这话的人是燕雪深。   见谢玄看过来,燕雪深垂眸解释道:“臣速度更快些,兴许用不了两天就能将人请来。”   谢玄沉声道:“朕也去。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临走前,谢玄进去看了楚容一眼,眸中充满了眷恋担忧。其实这个时候他是不想离开楚容的,万一楚容出了什么事,他不在身边......   但他别无选择,事关楚容性命,他不放心让旁人去办,非得亲自去才安心。直到燕雪深在外面催促,谢玄才狠下心走了出去。   两人带上苏木,趁夜离开了军营。   三人马不停蹄,颠的苏木几欲作呕,他完全是被谢玄强硬逼来的。   苏木一路提心吊胆,生怕谢玄对自己发难。毕竟当初他在北燕的时候帮着楚容传递消息,狠狠坑了他一把。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多虑了,谢玄如今满脑子都是救楚容,根本顾不上他。   他们顺利找到了那名老先生。   可回程的路并比不上来时快,林老先生上了年纪,经不起长时间颠簸,总得休息上那么一时片刻。   谢玄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万一把人累倒了,谁来救楚容?   晚上,几人在野外点火休息,苏木牵着马去河边喝水了。   谢玄看着劈里啪啦的火堆,出神的想着楚容,他无意往身旁瞥了一眼,发现燕雪深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不知为何,谢玄脑中浮现起那日燕雪深急切的神情,他以前从未往那方面想过,一是觉得燕雪深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二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直到此刻他才琢磨出些许不同的意味。   仔细想想,几年前他在拾花殿为难楚容时,燕雪深似乎还为楚容解过围。朝堂上似乎也帮楚容说过好几次话,原以为燕雪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如今想来似乎不是这样。   谢玄忽而哼了一声,对燕雪深道:“朕若没记错的话,你和楚容第一次见面是在御花园吧。”   燕雪深眸光闪烁,不知好端端的谢玄为何提这个。   “是,只是偶然遇到。”   “你们说了什么?”   燕雪深抿了抿唇,老实道:“当日下了大雨,楚大人好心借了臣一把伞,说祝臣早日凯旋。”   谢玄漆黑的眸中带着一抹不明的意味,皮笑肉不笑道:“所以你便喜欢上他了?”   燕雪深心中一惊,像被戳中心事一般,他对上谢玄冰冷的眼眸,明知该否认,可他却无从辩解。   他深吸一口气,只能做好被谢玄责罚的准备。   岂料谢玄并未发作,他眉梢眼角的怒气都清晰可见:“回去有你好看的。”   燕雪深没吭声。   谢玄不知想到了什么,道:“不过你以为他是去给你送行的?”   燕雪深瞳孔一颤,只听谢玄毫不留情的讥讽道:“他是特意送你去死的。” 第94章   三人紧赶慢赶, 终于将林老先生带了回来。   老先生一看楚容的状况,丝毫不敢耽误,立马为其施针诊治。   谢玄忐忑不安的在一旁看着, 直至过了许久,林老先生道:“我已为这位公子稳住了心脉, 应该没有大碍了。只不过病人伤的太重, 体质亏损,一定要细心照料, 好生修养,不然要出事的。”   谢玄连连点头,一颗心终于重重落了回去。   他看了眼睡的极其安详的楚容, 道:“那他什么时候醒?”   林老先生道:“这个不好说。不过醒是一定会醒的,短则几天,多则半个月, 都有可能。”   楚逍等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裴弄喃喃道:“能醒就好, 能醒就好......”   楚容重伤昏迷不醒, 瞒也瞒不住,军中如今乱作一团。若醒不过来,他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林老先生写了个药方,让他们照着方子抓药, 喂给楚容喝。   栖霞谷一战, 让楚军元气大伤,为防止齐军趁其偷袭, 裴弄等人并不敢放松警惕。加上楚容昏迷,军中一应事务都落在了他们头上。   但有些大事,几人并不知该如何决策, 只等放到一旁,等楚容醒来再问过他的意见。   谢玄将自己军中的一些事务丢给了燕雪深,丝毫不客气的替楚容料理起了这些事务。一开始裴弄等人极力反对,他们谁也不信任谢玄,怀疑谢玄不安好心。   裴弄道:“我们军中的事务轮不到你插手!”   谢玄充耳不闻,我行我素道:“楚容是我的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帮他处理这些有何不可?他醒了之后可没精力帮你们收拾这些烂摊子,就算他要管,我也不会同意。所以要么我来接手,要么我把这些东西烧了,也省的到时候把他累病。”   众人被他这副霸道的口吻激的火气大增,上去就要据理力争,岂料一直最不喜谢玄的裴弄却率先松了口。   其余人震惊的看着裴弄。   裴弄不容置喙道:“晾他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就随他去吧。”   就这些,谢玄每天处理军中公务,剩下的时间都几乎几乎待在楚容帐中,寸步不离的守着他。楚逍和陈锦云也每天跑过来看他,祈祷着楚容能够早点醒来。   这日谢玄过来,一进来就看到侍卫正在帮楚容喂药。两个人急得满头大汗,大半天就喂进去小半碗,看的谢玄直皱眉头。   “怎么回事?多长时间了还没喝完,药都凉了知不知道?”   侍卫听着他斥责的语气,都一言不发。一旁的太医讪讪道:“大人昏睡不醒,这药不好喂......”   “你们出去吧。”谢玄接过那碗药,道,“我来喂。”   几人鱼贯而出。   等帐内只剩下两人,谢玄将楚容扶起,让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而后喝了口药,含住楚容的唇,慢慢渡了过去。   直至久违的含住那柔软略带凉意的唇,谢玄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看着楚容苍白瘦弱的模样,想起楚容对他说的那些话,心中又涌起一阵难过。   他希望楚容能够尽早醒来,又不知楚容要是醒来,自己该如何面对,只能趁着楚容昏睡时,好好看一看他。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的楚容,不会说那些让他心如刀割的话,不会用那种冰冷至极的眼神看着他。   他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缓和两人已走到绝路的关系,而且就算自己有心弥补,楚容也不见得会接受。   他想起少年时期在金雀台对楚容一见钟情的自己,那时他发誓未来要像慕容旻一样光明正大站在楚容身边。现在他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却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生平第一次,谢玄心中生出些动摇,他无力的想,难道他和楚容真的没缘分?难道这段感情注定不能善终?   想到这,谢玄陡然慌乱起来。   不,他不能接受。   他已经不可能放手了,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挽回楚容?   谢玄把最后一点药喂给楚容,忽听到一声愤怒至极的质问:“你在干嘛?!”   谢玄抬起头,看见楚逍正站在几步之外怒视着自己。他皱了下眉头,不耐烦道:“谁让你进来的?”   楚逍暴跳如雷:“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刚才那是在干什么?”   “喂药。你看不到吗?”他一边将楚容放下,一边道。   “胡说!”楚逍脸红脖子粗道,“你分明是在趁机占我皇兄便宜!”   谢玄被拆穿了也不慌:“你再大声一点,都能把你皇兄吵醒了。”   果真下一秒,楚逍声音低了不少,他走过去,挤开压着嗓音道:“臭流氓,以后用不着你喂药,你离我皇兄远一点。”   自从那一天后,楚逍明显来的勤快多了,吃饭睡觉都在帐中,全天时刻监视着谢玄,生怕他再对楚容做些什么。   这日,谢玄正在帐中处理公务,忽听外面一阵喧哗。   “什么事,这么吵?”   下一秒,就有侍卫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皇上,皇上,楚大人醒了,楚大人醒了!”   谢玄手一抖,毛笔顺势掉到了桌子底下。   “真的?!”   谢玄面露喜色,当即就要过去看楚容。那一瞬间,他脑中浮现出楚容那些冰冷无情的话,急切喜悦的心就要被泼了盆冷水,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凉意。   谢玄抿了抿唇,面上竟有一丝犹豫之色。   最终他还是没按耐住想见到楚容的急切,抬脚朝楚容帐中走去。   帐中站满了人,谢玄一出现,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包括楚容。   楚容脸色依旧苍白,他只是淡淡的扫了谢玄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谢玄眼底划过一抹失落,他走过去,将手中的药放到了一旁:“该喝药了。”   楚逍立马端起来,道:“皇兄,我喂你吧。”   楚容点了点头。   谢玄就站在一旁看着,直到一小碗药喝完,他递过去几颗糖。   楚逍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谢玄道:“药苦,去去苦味。”   楚逍接了过来,问:“皇兄,来一个吗?”   谢玄的心陡然悬了起来。   楚容拿了一个放在嘴里,众人眼中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让谢玄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虽然楚容从始至终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楚容刚醒过来,喝了一会便一阵乏力,众人待了一会都很识趣的离开。楚逍看着迟迟不走的谢玄,催促道:“你赶紧走吧,我皇兄要休息了。”   谢玄不舍的看了楚容一眼,道:“那我明日再来。”   床上的人连眼都没抬一下,像是没听到一样。谢玄心中苦涩,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楚容睡了一觉又醒来,叫来裴弄寻问军中的情况。   裴弄道:“殿下,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军中的事有我和几位将军,你不用操心。”   楚容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了一些其他的事。当得知谢玄一直代替他处理公务,他微微愣住,道:“以后别让他来了,过几日让人将公务搬来,我空闲时侯看看,不会妨碍养伤。”   裴弄面露犹豫,最终还是应下了。   待裴弄走后,楚容一阵恍惚,几日前的一幕幕走马观花似的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今他重伤未愈,裴弄等人经此一战也深受打击,军队损失惨重,万一谢玄在这个节骨眼又做些什么,怕是没人能阻止他。   楚容轻轻闭上眼睛,谢玄这措不及防的一招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了,日后的路如何走还须得从长计议。   第二日,谢玄照常来看楚容。   一早裴弄就过来,让他以后不必再插手楚军军中事务,谢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授意,心中不禁有些难受。   他知道楚容防着他,不会领他的情,但他只是单纯想让楚容轻松一点,没有别的意思。   刚走到楚容帐前,谢玄就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谢玄诧异的看着他们。   侍卫道:“燕王陛下请回吧,我们殿下还在休息,不便见客。”   谢玄听着这极其敷衍的话,面色倏尔变得十分难看。 第95章   谢玄敢怒不敢言的隔着帐帘看向里面, 眸底的受伤之色清晰可见。   他知道这只是楚容不想见他的借口。   侍卫为难又警惕的盯着他,谢玄面色变了又变,最终只留下一句“那我明日再来看他”。   一连几日, 侍卫都找不同的借口将他拦下。   看着其他人可以自由出入楚容的营帐,他却屡次被拒之门外, 谢玄心中难受至极, 偏偏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那黔安的老大夫说楚容身子本就虚弱, 如今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元气大伤,若再出什么意外, 身子根本撑不住,恐怕就连寿命都会比寻常人短些。   谢玄被这一番话吓得冷汗连连,想方设法的为楚容寻稀世补药, 希望能让他的身子好一些。他没办法亲自看望楚容,便每日托人将那些药材送过去。好在楚容只是不愿见他, 其余人还是愿意给几分薄面。   每次那些人回来, 谢玄都要将他们叫到帐中,细细寻问一番。   得知楚容的情况并不算好,他一日比一日忧心自责。   他如今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经过此事, 楚容怕是不愿再与他合作, 也不愿意再见他。   楚容.....怕是恨极了自己。   另一边   裴弄看着谢玄派人带来的这一堆补药,十分嗤之以鼻。他至今对那日燕军突然的消失而心怀不满, 若不是看在楚容的面子,他早就把谢玄的这些人赶出去了。   “将军,燕王那边又派人来送东西了, 还问大人什么时候好起来,燕王想见大人一面,说有要事商量。”   裴弄瞪圆了眼,知道这不过是谢玄找的借口,气急败坏道:“商量什么商量?殿下还没好呢,不见!”   “是。”侍卫顿了一下,道,“那他们送来的东西?”   裴弄道:“扔了,屋里没地方放了。”   侍卫犹豫的看了楚容一眼。   楚容低声道:“留下吧。”   “是。”   裴弄道:“殿下,你对谢玄未免太好脸色了。要我说就该把那些东西扔出去,谁稀罕他这些药材。”   他至今对谢玄不满,不仅是因为殿下为了救他差点没命,还因为栖霞谷埋伏一事,对谢玄抱有敌意。   虽然楚容未说,裴弄总觉得这事和谢玄脱不了干系。若非燕军忽然消失,他们怎么会遇到齐军的埋伏,死了几万士兵!   看着裴弄气冲冲的模样,楚容道:“我想出去透透气,扶我出去走走吧。”   他觉得自己恢复了些,不想总在床上干躺着。   裴弄连忙应下,每天都让人扶楚容出去走走。谢玄好几次看到在外面看到楚容,有心靠近,却不敢贸然上前,生怕让楚容更加反感。   因此他只能远远的跟着后面。   楚逍每次发现他,过不了片刻,就会把楚容扶回帐中。   这晚谢玄远远跟着楚容走到一处僻静之地,这地方平日没什么人来,恰好楚逍和裴弄都不在。   他踌躇片刻,最终鼓起勇气上前。   跟在楚容身边的侍卫一见他就紧张起来,裴弄和楚逍都再三嘱咐过,不让燕王靠近殿下。   谢玄盯着楚容消瘦的模样,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楚容披着一件厚重的白色大氅,面上还没什么血色。他看了谢玄几秒,眼中明明没什么情绪,谢玄却总觉得那样的眼神和看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就像楚容的心,不会为他泛起一丝波澜。   他本来不抱希望,不想楚容对侍卫道:“你们先下去吧。”   侍卫不敢走远,只得站在不远处观望。   谢玄黯淡的黑眸陡然有了些光亮,他忍不住上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道:“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楚容面色平静,简短的回了一句:“好多了。”   “那就好.....”谢玄点了点头。   气氛凝滞了一瞬,楚容看了他一眼,直接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谢玄其实只想问楚容好不好,他怕楚容会不耐烦,顿了一下,道:“我知道这话我没脸说出口,但我还是要说。你有什么火,什么气就朝我撒吧,是我对不起你。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都会满足你,只要你能少讨厌我一点......”   楚容看了他一眼,漠然道:“我不怪你。”   谢玄眼底划过一丝讶然。   “我们本来就是仇人,你没什么好抱歉的。”楚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谢玄看着他冷硬的模样,神色黯淡下去,他苦笑道:“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算计你。”他瞟了楚容一眼, “可你也算计过我不是吗?你当初为了慕容旻,也和乌桓一起设计我。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一次。只要你能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做,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弥补......”   楚容皱了下眉,谢玄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渐渐没了声音。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楚容声音很轻,却让谢玄顷刻变了脸色,“但是你想让我原谅你什么呢?”   “你指的哪一件?是你背弃信义,出尔反尔?还是将我困在燕宫三年,天下耻笑?是让我错过母后最后一面,还是害我国破人亡,天人永隔?”   谢玄慌张的抬起头,楚容说出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每一个字都狠狠在他心里剜下一笔。他轻而易举撕开他们之间血淋淋的伤疤,那些他们刻意回避的,此刻全都赤裸裸的展露出来,让他无处躲避。   “你真的以为我原谅你这一次就能改变什么吗?”楚容苍白的唇吐出一句,“谢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谢玄面上血色尽褪,他从没有哪一刻像这样无措过。在他想要弥补,想要填补他们之间的那道缝隙时,却发现那不是裂缝,而是深渊,永远也跨不过去的一道巨口深渊。   谢玄抬起头咬牙道:“既然你这么恨我,怎么都不肯原谅我,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救我?我不是你的仇人吗?”   楚容面色一下难看起来。   谢玄红着眼看他,几乎在心里祈求楚容不要再说什么,不想欠你,想和你两清这样的话。他根本不想听这个。   谢玄步步紧逼,问道:“你敢说一句实话吗?你到底为什么救我?”   楚容听着他的质问,表面镇定,心却细密的颤抖起来。谢玄那双锐利的眼眸似乎要剖开他的心肺,让他下意识就想避开。   楚容张开口道:“我说过我不想欠你,那一剑就当还当年射你的一箭之仇了。”   谢玄的心重重跌进谷底,他面上浮现一抹绝望,凄惨的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还?用死还?”   楚容看着他这副癫狂的模样,不禁皱了下眉头。   “你这是不是偿还,是报复!”谢玄激动道,“我怨你,你就用死来报复我!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你更狠心的人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多后悔?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还说什么欠我的都还清了,下辈子再也不想遇到我。”   他这些时日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他的怨恨,懊悔,害怕,自责,担忧全都随着眼泪齐齐倾泻出来。   “楚容,你永远都是这么狠心。”谢玄喃喃道,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歇斯底里道,“你对我永远都是这么狠心!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伤他如此之深。   他哭的那么伤心,心痉挛一片,疼的几乎站不住。   谢玄慢慢弯下身子,跪倒在楚容面前。那一刻谢玄感觉自己要死掉一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扯心肺的痛,他的眼泪落在地上,晕湿了一片。   楚容站在他面前,苍白的脸庞在黑夜里瞧着有几分模糊,此刻他垂着眸静静看着失态的谢玄,面上情绪变幻不明。   不远处的侍卫听到谢玄的叫声,还以为楚容出什么事了,谁知道竟瞥到了这样一幕。   几人惊讶着又默默退了回去。   楚容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张口,最终他还是朝跪在地上,弯腰哭泣的谢玄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谢玄抹了把泪,眼眶通红的抬头看他,半晌,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嘶哑道:“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他坚定的看着楚容,道:“今天我们就做个了结。我不信天底下没有解不开的仇怨,不止今日,过去种种,凡是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说我该怎么补偿你,只要你提,我就敢应!”   夜风袭来,吹的楚容大氅上的一圈毛领微微晃动。楚容听着谢玄慌不择路的话,沉默了一瞬。   他们之间的仇恨,矛盾,岂是谢玄一句弥补就能修复的?   楚容轻轻闭上了眼睛,一个燕国新皇,一个亡国囚奴,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成为彼此的敌人。   他睁开眼睛,只轻轻落下一句:“如果一开始没有遇到你就好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谢玄那样,在他生命中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   刚到燕宫时,他对谢玄无疑是恨过,怨过的。可抵死缠绵,怜怜细语是真,恶语相向,锥心刺骨也是真,生死与共是真,算计利用也是真,就连那一滴滴炙热的眼泪都是如此真切。等他回过神时,发现刚开始时那股浓烈的恨早已在经年中腐烂瓦解,消磨殆尽。   他早就不恨谢玄了,但他能做的也只是不恨。   他背负血海深仇,身肩父皇母后的期待,却和仇人纠缠不清。眼见着谢玄一日比一日疯狂,不择手段,难以控制,他明明应该杀了谢玄,可迟迟下不去手。他夹在两者之间备受煎熬,痛苦万分。   如果可以,他不要再遇到谢玄。他宁愿他们只是单纯的死敌仇人。   谢玄一颗心已是遍体鳞伤,满脸绝望:“你就这么恨我,你连一个机会也不肯给我.....”   楚容眼眶有些红: “你能让我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以及那些冤死的楚国士兵,百姓都活过来吗?能把我的家,我的故国,我死去的亲人都还给我吗?”   谢玄嘴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   “你也知道不可能。”楚容离去前说道,“所以我们只能是仇人,其他都不可能。”   谢玄气血翻涌,他攥紧拳头,死死盯着楚容的背影,豁出去一般悲愤大喊:“我赔!我全赔给你不行吗?!”   “你想要什么?燕雪深的命?楚国?燕国?还是明齐?我通通赔给你行不行?!”   楚容回过头,看见谢玄脸上状似疯癫的表情,心中一惊。   谢玄面上一抹阴森,疯狂道:“如果这些还不够,我就杀进齐宫杀了齐琛,把谢瀚的尸骨从皇陵挖出来,任你鞭尸,他们的江山,他们的子民,全都赔给你任你处置,这样你解气吗?”   楚容听着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面色变了又变:“你疯了吗?”   “我早就疯了。”谢玄嘲讽的笑了一声,眼中疯狂之色未褪,“在你一次次拒绝我,离开我,不停把我往外推的时候就疯了!是谢瀚和齐琛灭了楚国,不是我!你为什么要把我和他混为一谈?”   楚容道:“他可是你父皇!”   “我知道。他活着的时候没对我好过一天,他死了我却要替他承担你的恨。”谢玄苦涩的语气陡然狠厉起来,“他果真该死!”   楚容一时怔住了   谢玄目光深邃:“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对我也很不公平?不过我接受了,谁让我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我接受你的恨,也愿意替他,替北燕补偿你。”   楚容皱了下眉头:“你现在脑子不清楚,别再胡言乱语了,若被有心之人听到......”   “我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谢玄红着眼眶,激动的反驳,“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走上那个位置!如果登上皇位的代价是注定要成为你的仇人,那我不要了!我放弃了!”   他的泪又快落下来,谢玄心情难以平静,不禁怀疑,老天是不是在捉弄他?   为什么他孤注一掷,费尽心思坐上的位置,却成了他和楚容之间难以逾越的一道鸿沟?   为什么他当初拼命想要离楚容再近一点,如今却落得和他渐行渐远的结局?   为什么他所求所愿皆不如意,注定得不到善终?   入冬的夜风如同刀子,刮在脸上冰冷无比,谢玄却感觉不到一样,他心中的悲伤将他整个人淹没包裹,足以抵挡最凛冽的寒风。 第96章   那日后, 谢玄好几天都没出现在楚容面前,听人说他病了。   不知为何,那晚谢玄歇斯底里, 哭泣的模样一直在楚容脑海中挥散不去。   第二日,裴弄过来时, 道: “殿下, 昨晚没睡好吗?听人说殿下卯时就起来了。”   楚容嗯了一声,道:“不碍事。”   裴弄犹豫了一下:“是因为谢玄吗?我听说前几日谢玄来见您了。”   “也不全是。”   栖霞谷一战, 他们元气大伤,楚容需得为日后早做打算。诚然现在与谢玄决裂,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要让他们与谢玄继续合作, 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楚容垂下眼睫,当初答应谢玄结盟的要求,除了缓兵之计外, 也有趁机积蓄实力的私心。北燕攻打明齐,齐军有燕军挡着, 给他们减少了不少麻烦。   但谢玄也不是傻子, 哪能看他们一日比一日强大,怪他没有及时察觉谢玄的心思,才酿成今日惨剧。   与谢玄决裂,无疑是弊大于利。   当初虽答应帮谢玄攻打齐国, 但其实他也存了一份私心, 想要趁齐燕两败俱伤时,分一杯羹。   如今只要打进关中, 破了明齐的屏障,便能破了齐国。他们一路走来,虽不是主力, 但也实打实付出了这么多。现在退出,岂不是将明齐拱手让人?   再者,关中屏障如铜墙铁壁,北燕国力大不如前,谢玄如今不过是苦苦支撑,而楚军损失惨重,若要单打独斗,怕是胜算不大。这样看来,竟是燕楚两军合力,才能将明齐收入囊中。   他绝不能把明齐让给谢玄,留下后患,可若是与谢玄继续合作......   楚容眸色暗淡,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谢玄听说楚容终于愿意见他,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梳洗。   他忐忑不安的进了楚容营帐,在楚容言简意骇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后,谢玄先是狂喜,后又感到一抹深深的惶恐。   他以为栖霞谷一事后,楚容该和他决裂才是,没想到他还愿意和自己继续合作,对付明齐。   “那灭了明齐之后呢.....”   楚容就要离开了吗?   对面的人没说话,答案显而易见。谢玄如今也不会再做什么楚容会乖乖归顺于他的美梦,楚容那日离开的决心是如此强烈。   他不愿再和楚容作对,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那日楚容决绝离开,满身是血倒在他怀里的模样成了他永远的噩梦。   谢玄知道,他不可能改变楚容重建故国的意愿,他们会不死不休的继续斗下去,最后两败俱伤,或各自为王,永不相见。   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又是一阵长久的寂静。   “话都说完了,你走吧。”   谢玄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这是我写信让章太医开的药方,安眠的,你试试吧。”   楚容目光落在那张纸上,没说话。   待谢玄离开后,裴弄进来,开口道:“殿下,我们真的要继续和谢玄合作?”   楚容怕裴弄知道真相后会忍不住去找谢玄算账,误了大事,因此找了个借口,说是燕军中了齐军的调虎离山之计。裴弄向来不会怀疑楚容说的话,但还是忍不住把一部分责任怪到谢玄头上。   看着裴弄气冲冲的模样,楚容庆幸没有告诉他真相。若要报仇,那也应是在打败明齐之后。   “是。”   “殿下不怕谢玄再耍花招?当日燕军缺席,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说不定楚军遭齐军埋伏,正中谢玄下怀,他还在背后偷着乐呢。”   楚容垂眸掩住眸中思绪,不知是说了裴弄听,还是自己听: “所以我不会再相信他了。”   饶是谢玄说自己要如何补偿,如何悔过,楚容也毫不动摇,他不会相信谢玄说的话。   从现在开始,他不仅要防着明齐,还要防着谢玄,以防他在背后搞什么动作。   楚容眼底浮现一抹嘲弄,他和谢玄的结盟一开始就是各怀鬼胎,如今两个人终于打破了那层岌岌可危的平静,互相刺痛着对方,却还要继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要何时才能结束这场闹剧?谢玄究竟纠缠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楚容一生面对过那么多难题,唯有在谢玄这毫无头绪,也毫无办法。   从那日起,谢玄每天都要来楚容帐中坐上片刻,每次都恰好遇到楚容喝药。   林先生临走前,嘱咐一定要每日按时喝。   那药喝起来又苦又涩,楚容看到就要皱眉头。他借口药太烫,让人将其放在一旁晾着,能拖一会是一会。   “大人昨日的药又喝了半碗,裴将军嘱咐了今日一定要喝光。大人快喝了吧,药放凉了,就没效果了。”侍卫捧着碗,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楚容也有些为难,这药一天比一天苦,刚开始明明没有这么难以下咽。   “这药太苦了.....”   侍卫劝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啊。”   恰好谢玄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楚容一愣,不知谢玄为何每次都能碰上他喝药。   “放冰糖了吗?”谢玄问。   “放了。”   谢玄接过药,面上有些讨好:“喝了吧,喝了身体才能好的快些。”   “太烫了。”楚容面色僵硬。   谢玄立马喝了一口,面不改色道:“不烫,也不苦。”   楚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犹豫一番,还是接了过来,刚喝了一口便知上了谢玄的当,可喝都喝了,也不能全都吐出来,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喝光了。   侍卫松了口气,知道这回不用挨裴弄的训了。   待楚容喝完,谢玄打开油纸包取出一块糖,那糖散发着淡淡的青梨香。他拿起一块,递到楚容面前,楚容没有要接的意思。   上次当着众人的面,楚容还能给他一分面子,拿了块糖,私底下装都不装了。   “这药怎么有点腥?”楚容道。   “腥?不会吧?”侍卫道,“属下也不是很清楚。”   “没事了,你下去吧。”   打发走侍卫,余光瞟到谢玄的手仍在半空,等着他接糖,大有楚容不拿,他就一直这样伸着的架势。   楚容忍不住道:“你拿回去吧,我不要。”   谢玄沉默了一瞬,道:“特意给你买的,还是吃一个吧。你放心,你吃了,我也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你原谅我了。你可以继续不理我,没有必要和自己过不去,这糖去苦味还是很好的。以后你喝完药,就随手吃一个。”   见楚容不说话,谢玄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我放这了。你要实在不愿意吃,就让人扔了吧。”   “我也....不烦你了。”   说完,他站起来走了。   楚容看着那一包糖,默默垂下了眼睫,半晌,他摸了一个塞进嘴里,梨花的清香在唇间慢慢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苦涩。   栖霞谷一战已过一月,因为谢玄从中作梗,他们不仅没攻破阳平关,还反倒被齐军打的好不狼狈。燕军虽不像楚军那样损失惨重,但也折损了一部分兵力。   据说北燕朝臣越发不满,谢玄大半年不回京,将朝中政务都交由贺兰旭处理,不顾国力民生,肆意妄为攻打明齐,加之先前种种,不少人斥责他为人君主,如此荒唐。   打仗自古打的就是钱和粮,没有钱粮,寸步难行。据楚容所知,北燕国力衰微,这大半年燕军的军费全靠贺兰旭在豪绅贵族之间周旋,但那些人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一直当冤大头?   如今北燕已到了力竭之时,依谢玄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迫于朝堂内外的压力,他怕是比自己更想攻下明齐,早点结束这场战争。   楚容知道这个节骨眼,谢玄不敢耍什么手段,但心中还是存了几分防备。   他们重新商讨了一下对付明齐的战略,本来楚容等人想直接攻破关中,直捣明齐都城。一旦破了明京,内外夹击,地方势力也会慢慢瓦解。   可关中久攻不下,不得已之下,他们选择分兵而行,让潭天望等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将,率十万燕军,分别去攻关中周围要地。   这样一来既可以加快他们攻占明齐的步伐,又能分散齐军兵力。特如若成功,便能切断两地之间的要道,让关中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方,来日他们攻打关中,便没了后顾之忧。   谢玄如今对楚容说的话言听计从,也不管他是不是在借机削弱自己的实力,略一思考便答应了。   此计一出,明齐战火四起,潭天望不负所托,短短十几日接连拿下两城。   赵无明前不久刚立下大功,被嘉奖一番,眼见燕军四处点炮,气的脸歪嘴斜。   他将此事禀报给朝廷,没多久齐宴来信,让他不必担心,说自己派了一名大将助他对付敌军。   赵无明瞬间警惕起来,第一反应是李檀,但皇上在周旬的提议下,让他卸甲归田了,总不能齐宴又把他找回来了吧?   就在赵无明百思不得其解时,北燕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谢临入主燕宫,挟持百官,在京中反叛称帝了! 第97章   消息如燎原之火, 很快席卷整个北燕,谢玄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据说谢临勾结禁军总统和北大营围了燕宫和众臣府邸,整个燕京如今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凡是忤逆他的臣子都被监禁看管起来。   唯有贺兰旭逃出京城, 不知所踪。   谢玄脸色阴沉的吓人,谢临谋反这么大的事情, 他竟然现在才知道。   “皇上, 京中如今乱作一团,事不宜迟, 我们现在就启程回京吧。”   话音刚落,另一人反驳道:“回京?我们和齐军打了大半年,眼看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怎能说走就走?现在回京,这大半年的努力都打水漂了!”   “反贼篡位,江山不保了, 你现在还惦记着这个?孰轻孰重,李将军心里没有一点数吗?”   “你!”   谢玄听着这两人争论不休, 心中烦闷:“都别吵了!”   两人顿时噤声, 众人齐刷刷看向谢玄。   可谢玄什么都没说,让他们都出去。底下人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再说什么。   谢玄脸色无比难看,这个节骨眼上, 他绝对不能离开。不仅是因为明齐, 更是为了楚容。   他和楚容的关系如今已走了绝路,若是走了, 两人就彻底没了可能。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楚容,怎么可能再离开?   谁知道他要是走了,楚容会去哪, 来日两人再见面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万一那个时候,自己再也奈何不了他,再也不能让他回到身边.....   谢玄面色发白,得知谢临谋反的时候,他都没有此刻害怕慌张。   短短片刻,谢玄就毫不犹豫的做出了抉择。玉玺在他这,谢临就算称帝也名不正言不顺,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他眯了眯眼睛,实在没看出谢临还有这样的本事。自从薛炳业死后,谢临性情大变,战战兢兢的在他手底下度日苟活。   外人皆道谢临大义灭亲,杀了薛炳业这个反贼,谢玄却没那么容易上当,这两人关系深厚,谢临怎么可能是真心实意的杀薛炳业?他怕是恨死自己了。   当年谢临反叛有功,众目睽睽下他不好对谢临下手,想着之后随意找个借口料理了,却因为楚容一事耽误至今。   怪就怪他放松了警惕,以为单凭一个谢临掀不起什么风浪。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贺兰旭。   他冒死逃出燕京,必会遭到谢临的追杀,谢玄派了燕雪深去寻,勒令必须将人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如今军营上下到处都在传谢临篡位的消息,就连楚逍也有所耳闻,看向谢玄的眼神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他看谢玄以后还怎么得意。   不少人都在偷偷看谢玄的笑话,唯有裴弄等人看热闹之余,心中还有些担忧。   万一谢玄此刻回京,依楚军如今的实力,根本对付不了明齐。如若谢玄回京,他们大可也打道回府,趁北燕内乱之际,抢回幽州和青州。   可打了这么久,就这么放弃,谁都不甘心。   况且明齐同他们一样有血海深仇,当初正是他们和燕军一块灭了楚国。   不得不承认,他们如今还需要谢玄。   楚容倒是没说什么,谢玄却生怕他就这么和自己断了合作,主动跑过来,表了一番决心。   “你放心,我是不会走的。明齐一天没打下,我就一天也不会离开。”   裴弄在一旁不放心道:“你嘴上这么说,到时候不会偷偷撤军,坑我们吧?”   楚容闻言一愣。   谢玄立马慌了起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咬牙从嘴里吐出一句:“不会。”   看着楚容冷峻的脸色,谢玄心中苦涩,他哪还敢这么做?上次的代价,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裴弄冷哼一声:“希望你说到做到。”他拿起一旁晾好的药,阴阳怪气道:“托你的福,我们殿下又该喝药了,你请回吧。”   谢玄像没听到一样,站在那一动不动。   楚容接过药,眸色有几分复杂。   裴弄随口安慰,睁眼说瞎话:“不苦的。”   “不是苦。”楚容道,“这药有点腥。”   裴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一闻果然有腥味:“不会是熬坏了吧,难怪殿下喝了总想吐。这底下人做事真不用心,不如把这碗倒掉,重新熬一碗?”   谢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   “不用麻烦了。”楚容还是硬着头皮喝了。   裴弄回过神,发现谢玄还站在原地,没好气道: “你还不走?”   谢玄欲言又止的看了楚容一眼,又看了看空荡荡的碗,最后转身离开了。   裴弄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微闪。   他唤来自己的心腹,道:“以后煎药的时候你多派几个人盯着,谁也不许靠近。”   “是。”   楚容问道:“怎么了?你还怀疑药有问题?”   “这药是苏木亲自煎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裴弄道,“当时给殿下治伤的大夫是谢玄请来的,我怕他在背后搞什么鬼。”   他倒不怕谢玄给殿下下毒,就怕这人搞些别的什么手段。   楚容似乎想说什么,看裴弄疑神疑鬼的模样,也随他去了。   相比这事,他脑中尽是谢临在燕京反叛一事,这让他想到了当年的薛炳业   想起薛炳业反叛的缘由,楚容垂下了眼眸,当年他暗中搜查薛贵妃去世真相,故意引起薛炳业对谢玄的不满。后来出宫,又让裴弄调查南平郡守赵牧,发现此人与薛炳业关系匪浅,再抽丝剥茧的一查,发现薛炳业竟有谋逆之心。   那时,他便知机会来了,于是故意让裴弄将谢玄的身份和计划透漏给赵牧,逼迫薛炳业动手。   薛炳业定不会让谢玄活着回京,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死在南平。   他连自己都算计进去,根本无法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他没想到那个时候,为了能让他们逃走,谢玄竟以身入局。   许是愧疚使然,他又折回去救谢玄了。   他想着,就当还他一命,之后谢玄如何,与他再无关系。   或许是他的报应,当年他算计谢玄,临走前射了谢玄一箭,一年后他又被谢玄算计,替他挡了一剑。   楚容闭了闭眼睛,他说过,他们是仇人,没什么好抱歉的。可看着谢玄这样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样,楚容内心有了一丝的迷茫。   倘若有一天,谢玄知道他曾做过什么,会不会后悔今日如此?   他不能接受谢玄,却也不愿践踏他一丝一毫的真心。   否则日后两人决裂之时,谢玄必会追悔莫及。   *   谢玄派去寻贺兰旭的人,终于在几日后一座边陲小城找到了他。   彼时谢临的人也在追杀贺兰旭,幸而燕雪深等人赶到及时,这才没让谢临得逞。   贺兰旭自从逃出燕京,马不停蹄,一刻不敢耽误的往边境跑。他身边最后一个活着的侍从,为了给他争取逃命的时间,也死在了谢临手中。   一见到谢玄,贺兰旭就跪了下去。   “臣有罪,臣辜负皇上信任,没能守住皇城,以致它落得奸人手中,请皇上责罚。”   谢玄还从未见过贺兰旭如此狼狈的模样,事情过去好几天,他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样愤怒了。何况这一年,贺兰旭也不太容易,不仅要帮他料理朝政,还要为前线各种花费用度操心劳累,哪能想到谢临会搞这么一出?   谢玄亲自将他扶起: “你没事就好,先起来吧。”   他让人带贺兰旭去梳洗一番,待用过饭后,再来商讨此事。   贺兰旭见谢玄不仅没有责罚,还如此关心体贴,心中颇为感动。   晚上,两人在帐中,贺兰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说了一遍。   原来那禁军总统曾受过薛炳业恩惠,而北大营如今的将军李珂与赵子谦是远方亲戚,当年赵子谦一头撞死在大殿上,李珂因为此事对谢玄一直暗含不满。   由于事发突然,整个燕京都被谢临控制,贺兰旭只能带着重要的文书仓皇逃命。   谢玄冷笑一声,薛炳业死后,他花了这么大劲铲除同党,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皇上如今是怎么打算的?”   事情过去好几天,谢玄都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这不禁让他有些担忧。   谢玄直接坦言道:“朕不能回去。”   贺兰旭心中一惊:“为何?”   虽然谢临没能拿到玉玺,但他如今控制着燕京和各位朝臣,谢玄不回去,先不说会不会寒了那些老臣的心,最重要的是,时间一长,恐生祸患。   现在还有比江山皇位更重要的东西吗?   谢玄面色紧绷,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和心中所虑都告诉了贺兰旭。   贺兰旭表上不显,心里却在暗自惊讶。   他没想到谢玄如今和楚容是盟友,背地里竟然又和赵无明在一块算计楚容,这....确实谢玄一贯的作风。   “我若这么回去了,与楚容的结盟必会破裂,焉知齐宴会不会趁机反扑?届时面对两个强敌,就算保住了皇位,保不住北燕,又有何用?”   “谢临根本不足为惧,就让他得意一段时间,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灭掉齐国。”   贺兰旭斟酌着开口:“灭掉齐国之后呢?皇上该与楚容如何?”   即便谢玄口口声声为了北燕,贺兰旭还是看出,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不愿回去。   谢玄无声沉默着。   贺兰旭心一狠,劝道:“皇上,事已至此,不如就放弃吧。既然楚容铁了心不肯回头,不肯接受那些条件,我们也早该为自己做打算。”   他在提醒谢玄,既然两个人早晚要决裂,又何必在乎这短暂的和平,不如趁楚军虚弱之时,将其除掉,以绝后患。   谢玄像被什么刺激到一样,眉头重重拧起:“不行!”他咬牙道,“我就是死也不会放手。”   “你不用劝我了。”谢玄语气带着一丝苦涩,“我要是能放弃,早就这么做了,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吗?他走的那一年,我重伤卧床,因为那一箭,我都快恨死他了。我以为吃了这个苦头,就不会再喜欢他了。那个时候我发誓,来日捉到他,一定不会心软,我要让他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可是当我再见到他时,想的竟然不是怎么报仇,而是想让他重新回到身边。我以为我能把他带回去,后来我想,既然他觉得被困在宫里没有自由没有尊严,那我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他愿意回到我身边,我甚至可以原谅他对我做的一切!”谢玄越说越激动,“我费劲心思的给他铺路,让他来日可以名正言顺回到北燕,而不是以一个叛贼的身份!”   谢玄双目通红,高声道: “结果呢?人家根本不在乎!我从头到尾就像个笑话一样!在他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以为我恨他,是因为他算计我,背叛我,射我一箭,一走了之。其实我恨的就是他对我的不在乎,不喜欢!他为了别人可以豁出性命,却不能可怜我一点,我就没见过比他更狠心的人了!”   他歇斯底里的说了一通,贺兰旭都看呆了。半晌,他道:“皇上既如此喜欢楚....大人,何不与他将一切都说清楚,也好让楚大人知道陛下的心意?”   “没用的。”谢玄沙哑道,“他这么恨我,我就算说破喉咙,他也不会动摇。”   贺兰旭抬起头,他望向谢玄那双流露着痛苦,绝望,悲伤的眼睛,一时间愣住了。   “我不怕楚容觊觎什么,只要是我有的,我都会给。我只怕....”谢玄话中带着一丝颤抖,“即便我豁出一切,他也不会再看我一眼。”   贺兰旭被这番话震惊的说不出话,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好啦——”   侍卫忽然跑进来,道,“皇上,潭将军与齐军对战时受了重伤。”   谢玄眉头一皱,他清了清嗓子,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很快,众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听说潭天望受伤,楚容与裴弄也来了。   谢玄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报信的侍卫将情况禀报了一番。   潭天望在西边攻打齐军势如破竹,前几次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也不知道此次对方将领是谁,竟能伤的了身经百战的潭天望。   侍卫看了眼谢玄,道:“此人眼生的很,看着不像齐人,他们都叫他兰将军。”   “兰将军?”   谢玄想了一圈也不知道这个兰将军是谁。   楚容道:“可知他的名姓?”   侍卫摇摇头:“不过他长的不像中原人士,倒像是个....蛮人。”   蛮人?齐军为何会和蛮人搅合在一块?   裴弄道:“蛮人多了去了?是东夷?柔然?还是乌桓?”   “是乌桓人!”侍卫恍然大悟,“那人和底下人说的是乌桓话!”   乌桓人,兰将军......   谢玄与楚容对视一眼,脑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个不大可能的人。   乌洛兰! 第98章   楚容微微蹙眉, 谢玄神情严肃,两年前乌桓进攻北燕,早被燕雪深灭了全族。   乌洛布死的透透的, 他亲口让人将乌洛布的尸体掉在金城的城墙前,用来震慑其他草原部落。   至于乌洛兰, 虽没找到他的尸体, 但战场上尸骨无存,或尸体被毁的面目全非, 十分常见。谢玄并未放在心上,就算乌洛兰没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根本不足为惧。   只是他没想到,乌洛兰竟然去投奔了齐宴,这两人搅合在一起可不会有什么好事。   楚容眼底眸光微闪, 乌洛兰一出现就狠狠重创燕军,给了潭天望一个下马威, 可见对谢玄的怒火有多大。   他有预感, 乌洛兰此番针对的不止是谢玄,还有他。   乌桓灭族虽不是他一手导致,但却和他脱不了干系,乌洛兰怕是恨他们入骨。如今他已经对谢玄展开报复, 不知又会怎么对付自己?   他不了解乌洛兰, 却了解一个一无所有,背负仇恨的人。   如今敌在暗, 他在明,这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乌洛兰的出现,大大拖慢了他们攻打明齐的脚步。如今关外有乌洛兰坐镇, 赵无明便不用分神去操心,只须全力守住关中。   就算是为了大局着想,他们也必须除掉乌洛兰。   谢玄的想法与楚容不谋而合,只是棘手的是,他们该怎么动手?   看着楚容沉思的模样,谢玄忽而低声道:“这件事我去处理,你好好养伤,不要劳心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其余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唯有贺兰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们,惊愕皇上如今在楚容面前和以往简直判若两人,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连声音都不敢大些,像是唯恐惹楚容不快。   楚容忽略那一道道落在身上的视线,客气又疏离道:“不用了,多谢燕王好意。”   谢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知道楚容在防他,即便他一番好意,楚容也不会再信了。   眼看着快到年底,天气越来越冷,军营中却没有一点要过年的气氛。   楚军还未从那场败仗中缓过来,而燕军这边,外敌未平,内乱又起,他们不可避免的对北燕和个人的前途感到忧虑。   今年谢玄以为能和楚容一块过年,圆上前两年的遗憾,看眼下的情形,估计是不可能了。   他这几日去找楚容,一直能听到楚逍咋咋呼呼的张罗着过年,连除夕该吃什么年夜饭都安排的十分清楚。   谢玄听的心中不是滋味,想到他们能和楚容热热闹闹的过个年就羡慕不已。   如今战事吃紧,楚容险些忘了过年一事,原本打算就和往日一样平淡的度过,但看楚逍他们商量的这么起劲,也不好扰了他们的兴致。   自从栖霞谷一事后,军中的气氛就像是蒙了一层灰色阴霾,压抑又紧张。他想借着这个时机,好好热闹一番,换换心情也不错。   思索过后,楚容让裴弄将消息传了下去。   军营中立刻沸腾起来,他们辛苦了一年,唯有过年这天能休息上一时半刻,怎能不开心激动?   听到楚军那边的动静,谢玄也松了口,吩咐火头军除夕夜多做些吃食,让大家都休息休息。   除夕那日,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动静,谢玄到下午就坐不住了。在这样合家团圆的日子,他尤其想见楚容,哪怕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但他怕就这么贸然过去,会惹得楚容厌烦。平时也就罢了,这么喜庆的日子,他还是别过去碍他眼了吧。   天色很快暗了下去,帐外的哄闹声似乎更大了,那热闹的声音衬得谢玄的营帐越发冷清。   他看着一桌的菜肴,面色却如丧考妣,沉着脸一言不发。   楚容那边却热闹的很,陈锦云和楚逍做了一桌子菜,个个色香味俱全,他们围坐在桌子旁,一边喝酒一边说笑,声音似乎能把帐顶掀翻。   楚容虽没怎么说话,眼底却始终含着温和清浅的笑。   一桌人吃的正开心,忽有侍卫进来禀报,说燕王正在外面,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鸦雀无声。   几人面面相觑,偷偷看向楚容。   楚逍放下筷子,满脸的不高兴,下午的时候,谢玄就让人送了很多东西过来,他还以为谢玄是个知趣的,知道皇兄不待见他,没亲自过来。这才多大会,就原形毕露了。   “不见,不见。”楚逍看着外面那个被灯光投照在帐帘上的影子,冲侍卫道,“让他走吧,我们吃饭呢!”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那影子似乎僵硬了一瞬。   楚逍嗓门很大,这几句话清清楚楚的落入谢玄耳中,他却没有在意。   里面安静了片刻,谢玄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道:“今日是除夕,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谢玄面上血色尽褪,原本忐忑的心终于重重落了下去,整个人像被抽干力气,连喘气都觉得费劲。   侍卫掀开帐帘走出来,他说了什么,谢玄没有心思去听,只恍惚的站在原地,失落又伤心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楚逍听到楚容的话,暗自松了口气。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几人又重新吃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楚逍无意往门口瞟了一眼,先是一愣,继而惊讶道:“他怎么还没走?”   众人纷纷朝门口看去,外面果真站着一个人,看那影子的身形似乎是谢玄。   楚逍忐忑的看向楚容,皇兄一向心软,他以前犯了错,撒撒娇,卖卖惨,皇兄便不会计较,反而还反过来安慰他。他当即在心里哼了一声,谢玄这一招真是好高明,真心机!   楚容一言不发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片刻后,道:“外面寒凉,让他进来吧。”   楚逍露出一脸心死的表情。   侍卫过来叫的时候,谢玄还以为是楚容派来赶自己走的,听到让他进去,谢玄惊愕的抬起头,黯淡的眼神顷刻亮了起来。   楚容让人加了个凳子,陈锦云很体贴的多添了幅碗筷,楚逍压低声音道:“锦云姐姐,你干嘛理他,他可是你的情敌。”   陈锦云笑笑没说话。   苏木勉强笑着打圆场:“大家继续吃吧,人多热闹,人多热闹哈哈。”   谢玄来的时候没敢奢望楚容留他吃饭,他原本想着说两句话就走,此刻和楚容同桌吃饭,心中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他看了楚容一眼,道:“不知道你们在吃饭,早知我就不来了,你们吃吧,我其实吃过了,我还是回去吧。”   话虽是这么说,屁股却像黏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   “坐都坐下了,还是吃两口吧。”裴弄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略微嘲讽道, “若是被人知道,燕王大晚上一直站在殿下帐外,传出去还以为我们殿下招待不周呢。”   楚逍小声嘀咕道:“就是就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吃饭的时候来......”   还好楚容神色如常,说了句:“吃饭吧。”就再没和他说一句话。   谢玄的忽然到来让席间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还好有楚逍素来话多,不一会桌上又热络起来。   砰——   听到外面的动静,众人安静了一瞬,第一反应是敌军打来了。   楚逍立马反应过来:“是烟花!锦云姐姐,我们快去看看!”   说完,嗖一下跑了出去。   其余人都没想到今年除夕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看到烟花,都哗啦啦跑出去看了。   帐内很快就剩下两人。   谢玄率先打破寂静,漆黑的眸中带着一丝希翼:“你不出去看看吗?”   楚容微微一愣,还未说话,便见楚逍跑过来拽着他往外走:“皇兄,快来看烟花!”   方才走的太急,竟一时忘了谢玄还在这,这岂不是给谢玄制造了和皇上单独相处的机会?   楚逍想着,加快了脚下步伐,缠着楚容往外走去。   谢玄也站起来跟上。   两人来到一处平地,看了一会,楚逍这会又不知兴奋的跑哪去了。   谢玄盯着身侧人的脸,忽然想起楚容走的那一年,他遣散了兰池宫的宫人,不准任何人踏进一步,连他自己都有意回避着那个地方。   除夕那天,金云台上照旧华灯溢彩,歌舞升平,他喝了些酒,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明明没醉,他还是借着酒意去了兰池宫。他在门外徘徊了好久,才推门走了进去。   只可惜这一次他没看到楚容,石桌上也没有温着清酒的红泥火炉,屋檐下挂着的八角灯笼暗淡无光,连月亮都不见了踪影,整个院子安静的有些可怕。   他走过去,循着记忆坐在了去年的位置上,只觉得心脏有些闷痛。   在此之前,他想到楚容心中只有满腔的恨,而那一刻,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他一直刻意伪装,自欺欺人的心似乎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旦有了裂缝,便再也压抑不住。   思念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将他整个人淹没殆尽。   他一直不想承认,他....其实很想楚容。   这种感觉都快要把他逼疯了,他不知道那个时候楚容在哪里,在做什么,身边又会有什么人,不知道他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又没有发烧生病。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楚容离开了他,他就那样决绝的走了,好像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那晚,他在兰池宫待了一夜。这座宫殿的每一个地方,他都能想起与楚容有关的记忆。   长廊下有楚容养的吊兰,每逢刮风下雨,他都要让人搬回殿内,唯恐淋坏了半分。天气好时,楚容会出来晒太阳,他就坐在石桌旁,在那看书打发时间,盛夏时,楚容就在那片竹林中避暑休憩。   他能忆起两人冷战时,楚容披着外衣倚在床边,微微低垂的眼眸,每次两人吵架,楚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在偷偷生气,晚上睡觉时都要背过身去,而他则气急败坏的威胁楚容转过来。   看着楚容极不情愿,却还要照做的难看脸色,他心情大好,一肚子气总会消失的无影无踪,面上却还要冷着脸,继续恶劣的威胁楚容。   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还会怀念和楚容冷战争吵的日子,当时让他恼怒的一幕幕,此刻成了孤灯寒夜里唯一的慰籍。   砰——   又一朵烟花升空,将谢玄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看着站在身边的楚容,听着四周一声更比一声高的欢呼,心中情绪复杂。   一直以来,他所求的不就是这样?他希望能在每个有意义的时刻,陪在楚容身边,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十分满足了。   明明如此简单,他偏要毁了一切,一步步把楚容推的更远,这让先前苦苦折腾一通的他像个傻子。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就让他停留在此刻,这样他再也不用面对被他搞砸的一切。   楚容感到身侧有人靠近,他盯着天上的烟火,假装没注意到。   下一秒,耳边就响起了谢玄有些低落的声音。   “你走的那一年,我也放了烟花。去年也放了,不知道你看没看见?”   楚容眼睫微颤。   气氛凝滞了一瞬。   就在谢玄以为楚容不会回答时,却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话:“看到了。”   他难以置信的转过头,楚容目视前方,神色平静,似乎没开口过一样。   谢玄心头狂喜,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小声道:“我想给你放一辈子烟花。”   这次,身旁的人没了动静。   谢玄不再说话,他老实的扭过头,静静陪着楚容看烟花。   一场烟花几乎将军营内热闹欢快的气氛推至高潮,烟花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其余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谢玄开口道:“外面风大,我送你回去吧。”   楚容看了他一眼。   谢玄立马道:“我饭还没吃完呢。”   “.....走吧。”   谢玄眼底露出浅浅笑意,跟着楚容一块回了营帐。   远远的,两人就看见裴弄站在营帐外面,身边还跟着苏木。谢玄一出现,他两张眼睛就射出锐利的光芒,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谢玄忽有种不详的预感,在看到侍卫端着的那碗药时,脸色一变。   “殿下。”裴弄快步走了过来,倾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看见楚容微微蹙起的眉头,谢玄不由得感到一阵紧张。   裴弄朝里伸了伸手:“燕王请吧,我们殿下有话要问你。”   谢玄扬着下巴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名义上虽是楚容问话,进帐后,迫不及待先开口的却是裴弄。   他指了指苏木,道:“你先说。”   苏木并不想得罪谢玄,可还是硬着头皮道:“前段时间,裴将军让我检查大人平日喝的药。除了味道有些奇怪,属下看了半天,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给林大夫传了封信,将殿下的药方一并写了上去。方才林大夫的信到了,称这并不是他当初留下的那一纸药方.......”   说到这,裴弄已是按耐不住火气,对谢玄道:“林大夫是你请来的,所有的事情都经由你手操办,说,你是不是偷偷换了药方?你为什么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   楚容抬眼望向楚容,目光中夹杂几分疑惑和惊讶。   谢玄心一紧,忙道: “我是换了药方。不过是在原来的药方上添了几分补药,我问过太医,不碍事的!”   “你撒谎!”裴弄冷哼一声,“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为何要遮遮掩掩,藏着不敢明说?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谢玄被他激出了些怒火,冷着脸道:“你觉得我会害楚容是吗?”   “哼,是又怎样?你害我们殿下的还少吗?!你背后偷偷搞这些小动作,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谢玄对上楚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随你怎么说,我问心无愧。”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裴弄给苏木使了个眼色。   苏木上前道:“燕王陛下,你没说实话吧,那药方上的几味补药确实不碍事,可不在药方上的呢?你又加了什么?那几味药根本不会熬出如此腥膻的味道。将军拷打了煎药的军医,他说这药是和你的人一起煎的。你指使手下往里放了什么?”   谢玄不语,他看着楚容如深潭般捉摸不透的眼睛,心紧紧悬在半空,脸色也变得古怪难看,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 第99章   帐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谢玄顶着那一道道或怀疑或警惕的目光,咬牙道:“是血.....”   楚容一愣。   裴弄面上划过一抹惊愕,皱着眉道:“什么血?你说清楚?”   这短短三个字让谢玄难以开口, 他道:“我的血。”   帐内再次安静下来,楚容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半晌, 苏木喃喃道:“为什么?”   他没听说过人血可以做药用啊。   谢玄一时不敢去看楚容,僵硬道:“我听人说, 真龙之血能延年益寿,祛病除灾,古籍中也有记载, 太医说兴许有用,所以我想试试。”   他似乎也觉得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拆穿也就算了, 还要被刨根问底,面上不觉有些羞耻。   他看得出苏木等人惊愕荒唐的眼神, 不仅其他人,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件事荒唐至极。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对这等迷信之事嗤之以鼻,但现在比起这个,他更想让楚容活得久一点。   裴弄一想到, 殿下平时喝的药里有谢玄的血, 拧了下眉头:“你就这么给我们殿下喝了,也不嫌脏。”   谢玄的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难看, 破天荒的没有反驳。   苏木见状,忙道:“呃其实这些都毫无根据可言,说不定是书上乱写的, 殿下平日喝的补药就足以调理身体了。”   他估计着谢玄问的那太医怕得罪皇帝,所以才顺着他,不敢说实话。   楚容心中也是惊讶不已,这种事完全不像是谢玄会做出来的。   他扫了眼谢玄被长袖遮掩的手腕,微微皱了下眉。这细微的表情落入谢玄眼中,让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   楚容这么干净的人,知道自己喝的药中有人血,肯定是会嫌弃的。   他就是怕楚容觉得脏,才藏着掖着不肯说的。   谢玄难过之余,又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做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蠢事,传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他忐忑的看了楚容一眼,楚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此刻看着他也一言不发,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谢玄一颗心七上八下,心里还是希望楚容别开口。就算说了,他也没有勇气去听。   他可以不在乎裴弄的话,却无法不在乎楚容的。光是想想那些话要从楚容口中说出,都会难过好久。   “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谢玄犹豫着开口道,“那些补药是没问题的,你可以安心喝。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人一走,裴弄立马气道:“殿下,就这么让他走了?太便宜他了吧。”   楚容收回目光,轻声说了句:“算了吧,毕竟他也是一番好意。”   裴弄瞪大眼睛:“殿下你怎么还信了?谢玄这么狡猾,谁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楚容沉默了一下,道:“我心里自有分寸,这件事就别再追究了。”   见楚容都这么说了,裴弄也不闹了。   众人离开后,楚容看着被留在桌上的那碗汤药,半晌后,偌大的帐中响起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   翌日一早,谢玄刚醒,便听见侍卫说楚容身边的人来过。   谢玄一愣,昨晚他担心了一整夜,翻来覆去的想楚容到底有没有生气,生怕再把两人的关系搞的更糟糕。   “什么事?”   侍卫掏出两个药瓶,有些疑惑道:“只送来了这个,让属下转交给陛下。”   谢玄接过一看,目光一滞,金疮药和祛疤药。   他一下激动起来,把侍卫吓了一跳。   “还说什么了?”   侍卫摇头:“没有了。”   “确定是楚容身边的人送来的?”   “对,是那位姓苏的太医送来的。”   谢玄难掩激动,姓苏的太医想必就是苏木了,这苏木每次看见自己,就像老鼠见了猫,躲都来不及,若没有楚容的指使,他好端端的给自己送干嘛?   谢玄一扫昨夜阴霾,整个人都有精神气起来。用过早膳后,他神清气爽的去了楚容的营帐。   只是这帐中凝重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以往,裴弄见他来,必要出言讥讽一句,这次竟没顾得上嘲讽,神情严肃的坐在一旁,面色还隐隐透着焦灼。   谢玄直觉不好,道:“出什么事了?”   身旁一位心直口快的副将道:“楚二公子不见了。”   楚逍不见了?   谢玄没当回事,随口道:“不会是跑哪偷玩去了吧?”   帐内无一人答话,直到看见楚容眉间难以掩饰的忧色,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们可找仔细了?军中没有,会不会是偷溜出去了?”   “不可能。”裴弄反驳道,“二殿下素来胆小,不会大晚上不吭一声就出去,况且昨夜值班的侍卫没有一个人看见他出去!”   “没出去?那一个大活人还能平白无故在军中消失不成?”谢玄站起身,道,“你们再仔细找找吧,兴许是昨夜闹的太晚,在哪个犄角旮旯睡着了。我现在派我的人出去找,万一他偷溜出去,没人看见也不是没可能。有消息再告诉你们。”   众人没想到他如此积极,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出去没影了。   谢玄说到做到,果然派了许多燕军出去找人,与此同时,楚容也派人去附近的镇上寻,可惜方圆几十里都搜遍了,也没看见楚逍的身影。   楚容心中却越发着急。昨晚楚逍和陈锦云看完烟花后,在外面待了一会,就各自回去了。   奇怪的是,楚逍一晚上没回住处。   他到底去哪了?   楚容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只是他觉得不大可能,也不愿去想。眼看天又要黑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人,就绝对不是跑出去偷玩那么简单了。   两人分开的地方到楚逍的营帐,这段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昨夜虽是除夕,可军中守卫不仅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比平时更加森严,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就是被绑了,也该有些动静,不可能一个发现的都没有。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能把楚逍神不知鬼不觉的绑了,那凶手是怎么混进来的,又是怎么把楚逍带出去的?   楚容正想的入神,一只大手忽覆了过来。   “别担心。”谢玄漆黑深邃的眸中透着些许担忧,他安慰似的握了握楚容的手,动作轻柔却有力,“楚逍一定没事。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你找到他的,好吗?”   楚容望着他的眼睛,那股温热随着手心,蔓延到四肢,又化作一小股电流从心间流窜而过,让他的心没来由颤了一下。   他这次没再拒绝谢玄的帮助,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先吃点东西吧,你中午就没吃。”   楚容摇了摇头:“我吃不下。裴弄呢?”   “在外面。”谢玄善解人意道,“我帮你叫进来?”   “好。”   片刻后,裴弄匆匆忙忙的进来了。楚容让他去排查昨晚进出军营的所有人,一个也不能放过,顺便去打探一下乌洛兰的动向。   “乌洛兰?”谢玄面色一变,“你怀疑是他?”   “除了他,我想不到还会有谁这么做。”   楚容面色紧绷,他原以为乌洛兰会冲着他来,没想到对方竟把目标放在了楚逍身上。他若早做防备,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裴弄一听是乌洛兰,面色白了几分,丝毫不敢耽误正事,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道:“殿下,燕军那边?”   没等楚容说话,谢玄立马道:“查,也一并查了。”   裴弄离开后,谢玄道:“你觉得是乌洛兰派齐军扮作军中将士,绑走了楚逍?”   楚容嗯了一声,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任何一种可以将楚逍悄无声息带走的方法。   “这就奇了怪了,他的人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齐军奸细混入军中,竟没一个人发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时,裴弄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是有人在军营附近放了一个木箱,二是查到了昨夜出入军营的嫌疑之人。   楚容一听有木箱,面上血色尽褪。   一旦有人落入敌军之手,对方便会将俘虏之人的头颅,断章,断脚,放在木箱中送回,这是最常见的一种恐吓手段。   谢玄脸色也难看了几分,当初李檀抓走楚容,也曾派人送过一个木箱给他。他至今还记得当时愤怒害怕的心情,他怕自己一打开会看到最不想看到的东西。一想到那是楚容的,他就感觉自己要疯了。   “拿进来。”楚容强装着镇定,声线却有几分颤抖。   裴弄抱着那个血淋淋的盒子进来时,谢玄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下意识挡住了楚容。可惜楚容已经看见了,他推开谢玄,双眸紧紧盯着面前的木盒。   不知乌洛兰是不是故意的,这木盒外面都带着鲜血,盒盖处还挂着些碎肉,让人看着头皮发麻,不忍直视。   楚容面色惨白,他抬手想要打开木盒,却又在半空停住。   谢玄知道楚容此时的心情,怕是和当初的自己一样。他虽有些羡慕嫉妒,可更多的是心疼。   他再烦楚逍,也不得不承认,那人是楚容最后一个亲人了。若他出了什么事,对楚容而言无疑是非常大的打击。   看着楚容竭力保持镇定,微微发颤的手指,他心疼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伸手抓住楚容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将他拉到身后。   “我来。”   他用身子挡住楚容,抬手直接打开了木盒,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让人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第100章   那一瞬间, 楚容感觉心脏都要停了。   谢玄把他挡的严严实实,他什么都看不到,只察觉到谢玄紧绷的背脊似乎松懈下来。   “没事, 别怕。”谢玄让开身子,道, “什么都没有。”   楚容看着空荡荡的木盒, 微微松了口气,庆幸之余又不由担心起来。   “你查到了什么?”   裴弄也吓得够呛, 听见楚容问,他急忙缓过神,道:“属下排查了军营的出入口, 昨夜有两个火头军拉着泔水桶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   楚容眸中划过一道锐光,声音也严厉了些:“谁放他们出去的?”   裴弄瞟了眼谢玄, 语气颇怪:“他们是燕王的火头军,自然是燕军值岗的燕军放出去的。”   谢玄眉心一跳:“什么?”   楚容沉默了一瞬:“他们是怎么出去的?”   “他们有令牌。由于平日火头军也常拉着车出去倒泔水, 值班的侍卫根本没起疑心, 昨晚是除夕,再加上那泔水桶臭烘烘的,侍卫见他们有令牌,口令也对的上, 没多检查就把人放出去了。”   裴弄说完, 对谢玄道:“燕王对自己军中混入奸细一事竟然一无所知。”   谢玄听着这嘲弄的语气,冷道:“你确定没搞错?”   “千真万确, 不会有错。”   谢玄脸色一沉,他来不及多想,低声对楚容道:“此事我确实不知。”   “一句不知道就想将责任撇干净了?”裴弄还记挂着楚军中伏, 楚容重伤一事,上次的气还没有消干净,见这次又和谢玄有关,不客气道,“人是拿燕军的令牌出去的,他们哪来的令牌,又是怎么混进来的?燕王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谢玄口气冷硬: “这是自然,但不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楚逍救出来。”   “燕王还是先顾好自己,找找还有没有什么没被抓到的奸细,此事不劳您费心了。”   “朕又不是为了你费心。”   “我们可消受不起。”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火药味越来越浓。楚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两。   谢玄盯着裴弄,他听着裴弄阴阳怪气的口吻,怒从心起。若不是看在楚容的面子,他怎么会忍这么久?   谢玄皮笑肉不笑道:“你究竟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见他这么问,裴弄也不装了。   “我不信你!”   谢玄皱了下眉。   “上次若不是燕军失职,我们怎么会遇到齐军的埋伏?”裴弄至今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意外,厉声道,“我看就是你和齐军合起伙来坑我们!谁知道这次也是不是你们的阴谋?用得着你在这假惺惺装好人?”   “你再说一遍。”谢玄寒声道。   裴弄丝毫不惧:“军中守卫重重,那两个奸细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混进来!除非有人和他们里应外合!姑且认为他们的令牌是偷来的,口令呢?这可是只有燕军自己人才知道的东西。”   普通士兵出行不仅要有令牌,还会辅以口令暗号。这种暗号每天更换,保密严格,若答不上来,会被立刻扣押。   齐军若想混进来,需要经过层层关卡。不仅要有令牌,还要知道燕军进出的口令。   谢玄面色一白,气极反笑,唯恐楚容听了裴弄的疯话,误解于他。   “我绑了楚逍对我有什么好处?再敢胡说八道,朕饶不了你。你方才提的这些,朕会派人去查。”他冷声道,“若真是我的人泄密,自有重罚。”   裴弄哼了一声:“贼喊捉贼,说不定那个泄密的就是你。”   谢玄正要开口,脑中忽有一道电光闪过。   他好像确实告诉过赵无明燕军的口令暗号。   燕楚两军加起来几十万人,并非每一队人马都见过面,每次两军一起行动时,都会约定了一个暗号,用以区分敌我。   当时他和赵无明计划在栖霞谷埋伏楚军,赵无明须早早将齐军安排在山谷四周,为防楚军发现端倪,打草惊蛇,他给了赵无明令牌和暗号,令齐军乔装成燕军,若被盘问,也好糊弄过去。   可是那块令牌,当日他就找了个借口说丢了。一般丢了的令牌,军营中会记录在册,以防有心之人另作他用。可以说他们来不及,也不可能靠那块如同废铁的令牌混进来。   谢玄脸色骇人,他虽这么想,却也不敢保证此事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裴弄讥讽道。   谢玄此刻杀了裴弄的心都有。   楚容也注意到了他难看的脸色,若有所思的垂下了眼睫。   谢玄胆战心惊,生怕被看出端倪,毕竟楚容知道他曾和赵无明往来过。   待一回营帐,他便让燕雪深去查奸细一事,顺便调查军中是否有人掉了令牌。谢玄自己都未察觉出自己有多紧张,他宁愿是军中混入了齐军的奸细,也不愿此事和自己扯上半分关系。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燕雪深禀报说,确实有人丢了令牌,这人还曾被他带着去见过赵无明!   谢玄狠狠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他丢了令牌,为什么不说?”   “.....许是怕被责罚。”   军营中法纪严明,凡是丢了令牌,必免不得一顿重罚。   谢玄气的双目发红,冷冷吐出一句:“把他给我拖出去,处死。”   他没想到这件事真的和自己有关系,赵无明有了可以通行的令牌,加上他给的密号,派个奸细进来浑水摸鱼,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谢玄一颗心七上八下,惶惶的想,若是楚容知道了,他该怎么解释?楚容会信他吗?   谢玄不敢赌,他觉得他和楚容如今的关系受不得一点波折,任何一点动静,都会在他们中间会掀起更大的风浪,指不定哪天就彻底毁了。   他闭了闭眼睛,心中有了主意,他决定先瞒着楚容,等他把楚逍救回来将功折罪,那时再认错,说不定楚容会原谅他。   此刻,齐军军营内   赵无明抖着手中信纸,面上似笑非笑,好不得意。楚容竟然主动写信,想与和他见一面,信中字字情真,言辞恳切,上次在栖霞谷重创楚军,都没让他觉得如此痛快。   昔日傲的不可一世的的楚太子竟也有求他的一天。   赵无明冷笑着将信纸丢到一旁烧掉,决定先晾楚容几天,让他好好尝尝这着急上火的滋味。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来人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   赵无明眼底划过一丝不悦,自从他在栖霞谷偷袭楚军,立下大功后,颇为自傲,对周旬的态度也不如从前那般殷勤恭敬。   “周大人怎么过来了?”   这话中隐隐含着不满之意,周旬却并未在意,道:“听说你抓了楚容的弟弟?”   “确切的说是太子派过来的那位兰将军抓的。”   周旬道:“为何我不知情?”   “哦,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周大人你呢。”赵无明脸上挂笑,“大人现在知道也不迟吧。”   周寻微眯了下眼,他并非看不出赵无明的防备之心。上次栖霞谷一事,自己就毫不知情,这次赵无明和兰将军捉了楚容的弟弟,也将他瞒在其中。   虽心中不满,周旬并非发火,这么多年他什么没见过,没有必要理会赵无明这种无聊的小把戏。   “接下来将军打算怎么做?”   赵无明一听,立马警戒起来,生怕他抢功似的:“此事我已有了主意。楚容就这么一个胞弟,平日也爱护的紧,必得抓住这次机会,好好让他放一次血。”   周旬微微一笑:“将军心中有数便可。事关重大,还须好好将人看护起来,免得让敌人有可乘之机。楚逍现在在哪?可还安全?”   “安全,安全的很。”赵无明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有兰将军严加看管,他跑不了!”   周旬嘴角笑意凝固,见赵无明不愿多说,默默闭上了嘴。   *   裴弄派去打探乌洛兰消息的人回来了,那探子说昨夜,齐军将一个身穿囚衣,浑身血痕的犯人吊在了城墙上,底下围了一圈进出城的百姓,他混迹人群之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犯人的脸,正是楚逍!   楚容瞳孔一紧:“他怎么样了?”   探子答道:“受了些伤,瞧着应该是晕过去了。”   楚容面色紧绷,想也知道,乌洛兰如此恨他,自然不会让楚逍好过。万幸的是,人还活着。   裴弄当即坐不住了:“殿下,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去救小殿下。”   楚容摇了摇头:“乌洛兰故意将阿逍吊在城墙上让我们看到,就是在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最重要的是,万一激怒了乌洛兰,来不及救阿逍,他会有危险。”   “那怎么办啊?”   楚容沉声道:“乌洛兰的目标是我,若我......”   “不行!”谢玄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   楚容没理他,对裴弄道:“你随我过来。”   见楚容不仅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还要避开他,谢玄面色气的铁青,却又不能发作。   楚容派裴弄给乌洛兰送了封信,信中不知说了什么,乌洛兰竟同意与楚容见一面。条件是只能他一人前来,胆敢带旁人,便立刻杀了楚逍。   这下不止谢玄,一众楚军将领都纷纷劝楚容三思而行。这摆明了就是乌洛兰设下的圈套,楚容一人前去,万一有个好歹,他们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可惜楚容心意已决,谁劝都不管用。   谢玄面色阴沉,瞧着是真动了怒火,一整个上午都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午后他又去找了楚容,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殿下说了不见客,燕王请回吧......”   话还未说完,谢玄就强硬的闯了进去,侍卫拦也拦不住。   楚容听见动静,朝门口看来,对侍卫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话音刚落,谢玄就等不急似的张口道:“你真要一人去见乌洛兰?”   楚容不愿多说,轻轻嗯了一声。   谢玄急道: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楚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谢玄咬紧牙关:“为何?我可以扮作你的侍卫随从,不会让他发现的。带个侍卫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楚容认真道:“我不想拿阿逍的性命冒险。”他转过身,一副送客的口吻,“我还有事要处理,若没其他的事,你就回去吧。”   谢玄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气又急,脱口道:“那我替你去!我替你去总行了吧!”   楚容瞳孔一颤,扭过头对上谢玄暗含怒火的双眸。   “乌洛兰最恨的人是我,乌桓是我灭的,他父汗也是我杀的。比起你,他应该更想要我的命!”谢玄凛然道,“我替你去,他绝对不会拒绝的。”   楚容静静看着他,道:“这事和你无关。”   谢玄倏尔提高音量:“我喜欢你就和我有关系!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你去送死吗?”   楚容抿了下唇,将眼神从谢玄脸上移开,可是谢玄的视线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任凭他怎么逃,都无法躲开那道直白锋利的目光。   谢玄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了,慌乱了一瞬,低声道:“你想救你弟弟的命,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也应该理解一下我,我不想再让你有任何危险。”   “你可以为了楚逍不顾自己安危,我同样也可以为了你豁出这条命。”谢玄顿了一下,道,“我这么做不是想获得你的原谅,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   “我也不需要你还,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若你非要和我算的清清楚楚,那你好好活着,就算是偿还我为你做的一切了。”   “让我去吧,我一定把楚逍安然无恙的带回来,好吗?”   楚容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最终在谢玄充满期待的目光中,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谢玄眼睛一下黯淡下去,他攥紧双拳,怕自己待下去会忍不住发火,转身离开了营帐。   他说了这么多都不能撼动楚容一丝一毫,楚容铁了心要去送死!谢玄怒气冲冲,边走边想,上次他没拦住楚容,楚容差点丧命。这次说什么也得拦住他!但是他该怎么阻止楚容?他该怎么做?   燕雪深和贺兰旭进来的时候,敏锐察觉到帐内不同寻常的气氛。   谢玄沉着脸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两人,两人齐刷刷脸色一变。   贺兰旭立马反应过来:“皇上万万不可!此事稍有差池,便会酿成大祸。万一计划不成,怕是会彻底毁了陛下和楚大人之间的...情谊。”   谢玄充耳不闻,咬牙道:“那也比看着他去送死强!我宁愿他恨我,也不想他白白没了性命。我亲自去,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他对燕雪深嘱咐了一番,让他快去准备。   贺兰旭担忧道:“皇上没必要亲自去冒险,何不让燕将军代陛下前去?燕将军武力高强,经验也丰富.......”   话未说完,谢玄就冷哼一声。   让燕雪深去?让他去讨好楚容,博得楚容好感?做梦!   贺兰旭敏锐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异常,这些时日他也看出皇上待燕雪深不如从前亲切,只是一直不敢问。   燕雪深能力出众,为人忠心,一直被皇上视为左膀右臂,贺兰旭怎么也想不出他究竟是哪得罪了皇上。   谢玄看出贺兰旭心中所想,冷笑道:“你没看出来?他喜欢楚容。”   贺兰旭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惊愕不已:“臣眼拙。确实没看出来。”   “朕从前也没看出来他竟还有这个心思。”谢玄语气仿若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他藏的倒挺严实。”   说着,他斜睨了贺兰旭一眼,怀疑道:“你不会也……”   贺兰旭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臣不敢!”   谢玄觉得晾他也不敢,轻哼了一声,把人打发下去了。 第101章   是夜   谢玄带着几千精兵偷偷出了军营, 他们一路向西,来到了距乐城几十里外的一座土坡。   燕雪深派了两名侦察兵前去查探敌情,其余人则在这等候。   谢玄望向乐城的方向, 眸色沉沉,他事先并未告诉楚容自己要来救楚逍。若楚容知道了, 必定会阻止他, 毕竟稍有不慎,楚逍就会有危险。   他虽然也想让楚逍平安无事的回来, 那但是在不牵扯楚容的情况下。现在楚容为了救人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他怎么能袖手旁观,让楚容一个人涉险?   思来想去, 谢玄便想了这么个法子。他要赶在明日楚容去见乌洛兰前,把人救出来。   贺兰旭说的对,万一他失败了, 说不定会害楚逍丧命,更会断送与楚容之间的情谊。谢玄自嘲的扯了下唇角, 他和楚容如今真的还有情谊可言吗?   若楚容知道今晚他要做的事, 一定会生气。想到这,谢玄眸色黯淡了几分,他咬了咬牙,总之无论如何, 他都不会让楚容独自去见乌洛兰。   今晚成与不成, 他都要赌一把。   没多久,那两个侦察兵就回来了, 并将城门口的情况禀告给了谢玄和燕雪深。   听到楚逍还被挂在城墙上还没放下来,谢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如此更好, 省的他还要闯进去救了。   燕雪深部署好行动计划后,两人便趁着夜色向乐城摸去。以防人多打草惊蛇,谢玄将燕雪深和大部分兵力留在几里外,自己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前行。   他们很快来到了乐城周边。   此刻正值午夜,城门口不复白天的热闹喧哗,十分安静。天幕黑暗,唯有城墙上方燃烧着几簇火光,各处都有站岗的侍卫,看起来颇为森严。   谢玄隐在草丛中,凝神观察着被吊在上方的楚逍。由于人低着头,他并看不清脸,只能从身形判断出这人是楚逍。   侦察兵说城墙的守卫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岗,谢玄打算在他们换岗的前一刻动手。这个时候一定是他们警惕心最低的时候,况且值班的侍卫站了这么久,必定又乏又累,选在此刻下手,胜算最大。   谢玄来之前将人分成了三队,一队去救楚逍,另外两队掩护并吸引齐军的注意力,同时燕雪深听到动静,也会立马过来接应他们。   他先前已经嘱咐过,一旦动手,第一时间把楚逍的绳子割断,免得齐军会对他痛下杀手。谢玄估摸了一下楚逍被吊起来的高度,决定还是派两个人在下面接着,免得摔死他。   黑夜里四下无声,城墙上一声突兀的锣响蓦的打破表面的寂静。   谢玄眼眸一狠,低声道:“行动。”   嗖——   一支利箭率先射穿城墙上齐军的脑袋。   很快,上方传来阵阵异动,惊呼道:“什么人?!”   紧接着又是几支箭矢从草丛中射出,趁这个空挡,谢玄在侍卫的掩护下飞速跑到城墙底下,上方齐军已经反应过来,开始反击。   趁此之际,谢玄当即命人射断吊着楚逍的绳子。   “不好!快拦住他们!”   尖锐的声音刺破黑夜,谢玄听到上方乱作一团,城门后脚步杂乱急促,似乎在叫嚣着什么。   他们要开城门出来了!   “动作快点!”谢玄厉声催促道。   此刻守着底下的侍卫已经接住楚逍,并将昏死过去的他背在了背上。   谢玄顿时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城门已经推开了几厘米的缝,一队燕军立马冲上前拖延时间,另一队人马则护着谢玄等人抓紧撤退。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思考,眨眼间他们已经跑出去好几米。   燕雪深想必在来的路上了,只要他们一到,齐军绝对追不上来。   这么想着,谢玄稍安心了些,他朝身旁侍卫背上的楚逍看了一眼。这一看险些把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是谁?!”   话音刚落,侍卫背上的人猛地睁开眼,他不知从哪逃出一把匕首,抹了侍卫的脖子后,转手向谢玄刺来。   还好谢玄躲得快,否则非得被他捅穿胸膛!   遭此变故,周围人立马一拥而上,将那假冒之人制服。   谢玄死死盯着那张陌生的脸,眼冒怒火。几年不见,乌洛兰长进不少,竟给他来个偷梁换柱!   意识到自己中计后,谢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快走!”   然而一群人刚跑出几米,便被忽然从一旁草丛中冒出的齐军截断了去路。   四面八方涌来的齐军越来越多,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他们退无可退。   谢玄冷冷盯着前方闪出的那条道,只见一个浓眉挺鼻,面色阴沉的异族少年坐在马上,缓缓而来。   此人正是乌洛兰。   他比几年前看着成熟了很多,五官已褪去青涩的稚气,显出几分异族独有的风情和俊美。许是突逢变故,乌洛兰身上已没了嚣张狂妄的气势,整个人阴沉沉的,尤其在看见谢玄的一瞬间,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可怖的戾气。   “是你。”谢玄眯了眯眼,微微抬起下巴,“楚逍在哪?”   乌洛兰眸色冰冷,狞笑道:“我已经同意和楚容见面,想不到你们这么不老实,背后还搞这些小把戏。难道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楚逍吗?”   谢玄眯了眯眼:“此事是我的主意,他不知情。”   “那又如何?反正你们是一伙的。”乌洛兰语气怨毒,“我之前答应楚容见面前不会动楚逍,既然你违约在先,我也就没有必要遵守承诺了吧。”   谢玄面色骤变,语气也冷了下来:“你敢动他,朕一定不会放过你。”   乌洛兰哈哈笑了两声:“谢玄,你江山都不保了,在这称哪门子的皇帝?如今你落在我手中,到底是谁不放过谁?”他似乎看穿了谢玄的意图,嘲弄道,“你在等你的人吗?只可惜他们也自身难保,是不会来救你的。”   谢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乌洛兰长矛直指谢玄,面上杀机毕现:“把他给我抓起来!”   *   一早起来,楚容收拾了一番,就准备去见乌洛兰。   马车已在外面候着,裴弄掀开帐帘进来,道:“可以走了,殿下。”   “好。”   此次见面的地方在乐城外的一个小镇,乌洛兰只让楚容一人前往,但裴弄等人还是要在外面守着,以应对不时之需。   “怎么了?殿下?”   裴弄看着楚容心不在焉的模样,感觉他似乎在等着什么。   楚容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   直至坐进马车,楚容心中怪异的感受还未散去。谢玄今日这么安静,倒让他有些不习惯。   裴弄带着护卫驾车送楚容去了镇上,接下来的路则需要楚容一个人过去。   “殿下,你拿这个。”裴弄递给他一个哨子,“听到哨音,我们就会赶过去。”   楚容点点头,收到竹哨后,转身离开了。   乌洛兰还未到,楚容便坐在屋内静静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过了两人早已约定的时辰,乌洛兰还未现身,楚容有些着急。   又过了一个时辰,楚容眉头蹙起,不禁猜测乌洛兰是不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所以故意来的迟些。毕竟以前的乌洛兰就有些莽撞。   楚容几乎等了一天,直至傍晚时分,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推门而入,是裴弄他们。   看见楚容安然无恙,裴弄猛地松了口气:“我们在外面等了许久,都不见殿下出来,以为出什么事了。”   他看了下四周:“殿下,怎么就你一个人,乌洛兰呢?走了?”   楚容沉着脸站起身:“他没来。”   裴弄惊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都说好了?”   楚容没答,只道:“先回去吧。”   裴弄看着他眼中的担忧之色,轻轻点了点头。   一路上,楚容一言不发,两道好看秀丽的眉微微凝起,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乌洛兰为何忽然毁约?究竟出什么事了?阿逍会不会有危险?   刚到军营,侍卫就急忙禀报说,贺兰旭在帐中等了他一天。   楚容面露诧异,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果不其然,贺兰旭一见他,便疾步上来,道:“大人,出事了。”   楚容一双眼眸冷静至极:“谢玄出事了?”   贺兰旭刚要点头,可一想到其中缘故,顿时有些说不出口。   楚容看着他难言的面色,也不催促,静静等着他的下话。   贺兰旭叹了口气道:“皇上为了阻止大人去见乌洛兰,昨夜带人去救楚二公子,结果中了乌洛兰的埋伏,如今不知所踪。”   楚容瞳孔一紧。 第102章   谢玄睁开眼, 发现这是一个极为破旧的屋舍。他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身旁还躺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楚逍。   楚逍全身上下臭烘烘的, 形容狼狈,面色枯黄, 衣服上还有好几个鞋印, 显然这几天吃尽了苦头。   谢玄气不打一处来,想到自己为了一个冒牌货落到乌洛兰手中, 这货在这睡到倒香,当即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楚逍很快有了反应。他惊恐的望着四周,在看见身旁的人时, 明显一愣:“你怎么在这?!”   谢玄不语。   楚逍这时候也顾不上平时有多不待见谢玄,激动的问:“是皇兄让你来救我的?”   不等谢玄回答,他又道:“不过你这救人的, 怎么把自己也给赔进来了?”   谢玄反唇相讥:“你蠢的在自己的地盘都能被掳走,还好意思说别人?”   楚逍想到那天晚上的情形, 当即打了个寒战。那晚他正打算回帐篷, 却被两个小兵糊弄过去,帮忙抬东西,随后他就被打晕,带到了这。   任谁能想到军营中会混进来敌人的奸细, 还专门挑除夕夜下手?   哐当——   一声巨响打断了楚逍的思绪, 只见乌洛兰带着几个乌桓人面色不善的走了进来。   许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楚逍的脸唰一下白了, 不着痕迹的往谢玄身后躲了躲。   谢玄也没在意,漆黑幽暗的目光紧盯着乌洛兰。   乌洛兰找了个凳子坐下,脸色阴沉, 看向谢玄的眸中倾泻出浓烈的恨意。   这个人杀了他的父汗,族人,毁了他的部落,家园,害他流离失所,像条狗一样四处躲躲藏藏!他曾发誓,定然杀了谢玄报仇雪恨,好在老天有眼,竟然真的让谢玄落在了他手中。   “想不到你还活着。”谢玄率先开口,带着一股子轻蔑嘲讽。   乌洛兰额角青筋凸起,一拳打在了谢玄脸上,他阴骛道:“我当然要活着,不然怎么取你的狗命?”   谢玄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不客气道:“狗命?你是说你自己?乌洛布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败在了我的手下,你作为他的儿子,可不也是一条狗?从前就爱乱吠咬人,如今做了齐宴的走狗,还没改掉乱咬人的毛病!”   乌洛兰见他敢提父汗,当即大怒,又是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谢玄也被激出了怒火,他打不了乌洛兰,只能说难听的话气他。   楚逍听着拳头砸在身上的声音,脸色惨白,恨不得把谢玄的嘴捂上,让他少说两句。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乌桓人怕乌洛兰真把谢玄打死了,才慢悠悠上前拉开他。   谢玄被打的吐血,他喘着粗气,撑起身体,看向乌洛兰的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楚逍生怕他又被打,从后面扯了下他的袖子。   乌洛兰哼笑一声,对谢玄道:“你嚣张不了多久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燕王呢?”   “不然呢?我不是,你是?”   乌洛兰嘴角挂着狠厉的笑:“谢临在京中称帝,控制着整个燕京。你离京已久,消息不灵通,怕是不知道朝中是何情形。说来这段时间北燕如此热闹,还和你有关呢。”   谢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毒杀先帝谢瀚的罪行如今传的沸沸扬扬,证据确凿,整个北燕,上至朝官,下至小民,皆知你罔顾人伦,弑父篡位,如今朝中一大半人都归顺了谢临,想要将你废掉,扶持谢临上位呢。”   谢玄面色骤变,难怪他和贺兰旭安插在京中的人失去了联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你是如何得知的?”   不等乌洛兰回答,谢玄寒声道:“你和谢临是一伙的?”   不对,应该是齐宴和谢临是一伙的!   思及此,谢玄发出一声冷笑:“遗诏是先帝亲手所写,朕也是他亲自选的储君,仅凭一些空虚来风的谣言和莫须有的证据,就想夺走朕的江山?玉玺在我这,没有玉玺,谢临名不正,言不顺,这皇位他坐上去了,还得坐得稳才是。”   “少说大话。”乌洛兰幽幽注视着他,“一个失去民心和拥护的皇帝,你真以为你还能回得去?”   谢玄毫不示弱:“你也少说废话,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乌洛兰直截了当道:“把玉玺交出来。”   “你以为我会给你?”   “你可以选择不给。”乌洛兰森冷道,“如果你不想活的话。”   谢玄讥讽道:“给了你,只怕我死的更快。”   若他猜的没错,齐宴之所以要帮谢临拿回玉玺,是为了让谢临成为真正的燕王。一旦有了玉玺,谢临就能名正言顺的掌权,届时他便可撤回齐地的燕军,解明齐之忧。   如此一来,他绝不能将玉玺交出去,反正齐宴也不能杀了他。   想通这一点的谢玄底气更足,有恃无恐的瞪着乌洛兰。   “我若不给,你真的敢杀我吗?”   杀了他,不仅得不到玉玺,说不定还会给明齐带来灭顶之灾。他一死,必会激怒驻守在关外的十几万燕军,到时他们会做出什么可想而知,齐宴绝不敢冒这个险。   乌洛兰听着他话中的挑衅,气的脸色铁青。他拳头握的咯吱响,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露出一口森白的牙:“我是不敢杀你。”   谢玄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只见乌洛兰拎小鸡似的揪住楚逍的领子,“杀一个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楚逍浑身止不住颤抖。   “你大张旗鼓的过来救他,连自己都搭进来了。”乌洛兰道,“他的命对你来说肯定很重要。”   谢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我是要救他。但你觉得他的命值得我拿玉玺来换?”   楚逍脸色唰一下白了,他就知道谢玄不会救他。   “好啊,既然不值得,那他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乌洛兰语气陡然一狠,高高举起匕首,“不如我现在就宰了他!”   眼看那匕首要扎进楚逍的喉咙,谢玄心一紧:“等一下!”   乌洛兰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谢玄吸了口气,道:“他是楚容的弟弟。你留着他,远比杀了他更有用处。杀了他,楚容不会放过你的。”   察觉到乌洛兰看了自己一眼,楚逍感觉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乌洛兰忽而大笑出声,“我当然知道他是楚容的弟弟,正因如此,我才要杀了他!”   “当年若不是楚容劝说我父皇出兵北燕,事后又见死不救,我父汗怎么会死在你手上!你该死,他也该死,你们都该死!我要杀了他的弟弟,让他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谢玄心神一震:“你说什么?”   乌洛兰睨了他一眼,看着他震惊的神情,恍然大悟的嗤笑道:“哦我倒忘了你们的关系。说来我当年还奇怪你为何这么护着楚容,原来他是你的男宠哈哈哈哈哈。说来你也够惨的,竟然被自己养的小玩意算计了。”   谢玄双眸怒火翻涌:“闭嘴!”   乌洛兰像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慢条斯理道:“难道你不好奇吗?当年乌桓被赶出北地草原,对北燕内乱一事一概不知,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卷土重来?正是楚容劝说的我父皇,在背后为我父皇出谋划策。他这么算计你,你竟然还来救他弟弟,真不知道你是蠢还是傻!”   他每说一句,谢玄的脸色就阴沉一分,楚逍也就颤抖的越厉害。   谢玄漆黑的瞳仁中似乎酝酿着什么,他冷笑一声:“别人劝了又如何?自己还得有那个心才行。乌洛布觊觎中原已久,早晚会卷土出来。他自己受不住诱惑,又没那个本事,活该被朕割断了头颅,挂在城墙上示众。这就是他自不量力的代价!”   乌洛兰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表情倏尔变得十分可怖。他原本想气谢玄,哪知谢玄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当即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你......”   他越愤怒,谢玄心底就越痛快。乌洛兰戳他的心窝子,他又怎么肯放过这让小蛮子生气的机会?   他一脚朝谢玄胸口踹去,浑身都是压抑不住的暴戾。   谢玄吐出一口血,不依不饶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楚逍快哭了,嗫嚅道:“你...别再说了。”   乌洛兰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幽幽道:“你对楚容还真是情深意重。”他勾出一抹嗜血的笑,“我突然想出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既可以让楚容痛苦,也不会让你好过。”   谢玄冷冷的看着他。   乌洛兰丢给他一把刀,把楚逍也踹了过去。   “你不是喜欢楚容吗?那好,就由你亲手杀了心上人的弟弟。”乌洛兰残忍道,“我看他是不是也像你一样可以如此大度!”   两人同时面色一变,谢玄看也不看那把匕首,对他的话视若无睹。   “杀了他!”乌洛兰解开谢玄手上的绳子,把匕首塞到他手里,“不然你就得死!”   谢玄面无表情的扫了眼手中匕首。   乌洛兰知道他在想什么,疯癫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吧?我是答应了齐宴要从你手中拿到玉玺,你不给就算了,反正我已经要过了。可比起那个,我更想要的是你的命!从我活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只有一个目的,要你和楚容的命!不然我也不会去投奔齐宴,心甘情愿任他差遣。”   “如今我的目的已经快达到了,什么玉玺,什么战争,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杀了你们,能让你们生不如死,我就痛快!”   谢玄瞳孔一缩,面上却强装镇定:“你说谎。”   “你不信?”因为激动,乌洛兰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不然我为何要把你藏在这?而不是关进齐军的大牢里?我还未向齐宴禀报我捉了你,连齐宴也不知道。根本没有人知道你在这!我就算要杀你,也没人能阻止我!”   谢玄脸上血色尽褪,没想到乌洛兰还藏了这么一手。短短几年,他的心智和能力都长进了不少,完全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狂妄的少年可以相比的。   他小瞧他了。   “杀了他!”乌洛兰厉声重复,“你不杀他,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抽出侍卫的长剑架在谢玄的脖颈,稍一用力,血就涌了出来。   谢玄清楚感觉到了那冰冷锋利的剑刃,宛如一条正在舔舐自己的毒蛇,他后背窜上一抹寒气。他知道乌洛兰不是在开玩笑,只要乌洛兰动一动手,自己顷刻就会被割断咽喉。   谢玄盯着对面惊慌的楚逍,缓缓握紧了匕首。   楚逍见状,颤抖着发出一声呜咽。 第103章   就在刀刃即将插进楚逍身上的那一刻, 门哐一下被推开了。   一个乌桓人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低声对乌洛兰说了些什么。乌洛兰面色一变,他狠厉又不甘心的看了谢玄和楚逍一眼。   “看好他们!”   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谢玄蓦的松了口气, 他手心出了不少汗,慢慢放下了那把匕首。楚逍死里逃生, 身子一软, 脱力的倒在了一旁。   此时,乌洛兰已来到屋外。不远处站着一队侍卫, 为首的男子负手而立,面容平静,眼眸中酝酿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乌洛兰眸底闪过一丝阴骛。   周旬......他怎么找到这的?   乌洛兰走上前, 面上硬挤出一丝笑意,问道:“周大人,你怎么会在这?”   周旬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乌洛兰顿时有种被看透的错觉。   “听说兰将军捉了燕王,本官奉命将人押回军中, 严加看管。”   乌洛兰握紧了拳头, 阴沉的巡视了一圈。他让手下人不准声张,周旬是怎么知道的?还找到这来了?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   莫非.....他身边有周旬安插的奸细?   意识到这一点的乌洛兰,又惊又怒。赵无明头脑简单,不足为惧, 唯有这个周旬不好糊弄, 行事多疑。   “敢问周大人奉的是谁的命?”乌洛兰语气沉了几分。   周旬道:“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命。本官听说兰将军活捉燕王,立马将此事禀告给了太子。太子对将军大肆夸赞, 事关重大,殿下令本官将燕王带回军中,不得耽误。”   乌洛兰皮笑肉不笑道:“原来如此。正想让人去知会赵将军和周大人一声, 不想周大人已经知道了。”   周旬面不改色,假装没听出这话语间的嘲弄,公事公办道:“那就请将军把人交于我。”   乌洛兰一动不动:“此事不必麻烦大人了,我会亲自将燕王送过去。”   “殿下让我来提人,我怎好空手而归?”周寻自然不会买他的帐,道,“燕王的性命关乎两国战事,殿下有命,让我今日必须将人带走。太子刚对将军赞赏有加,想来将军也不会违背太子的命令吧?”   乌洛兰脸色绷紧,他捉了谢玄却隐而不报,周旬不仅不告状,还替自己在齐宴面前邀功,这番追捧,让人着实恼怒。   他简直有火发不出!   沉思良久,乌洛兰最终还是让步,让手下将人带出来。反正也跑不了,等到了军中大牢,再收拾也是一样的。就算杀不了谢玄,他也折磨死他!   很快,手下将谢玄押了出来。谢玄看到周旬顿了一下,这人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他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直到一旁的人喊了声周大人,他才了然。   周旬对谢玄的打量视若无睹,对乌洛兰客气道:“还有一个。”   乌洛兰皱了下眉:“把那个也带出来。”   不一会,楚逍也被拎了出来。   周旬下令将两人关进囚车,朝乌洛兰拱了拱手:“既如此,周某就回去复命了。”   乌洛兰点了下头,笑的极为勉强。他不甘的盯着逐渐走远的马车,眼眸锋利似剑。   囚车内   谢玄与楚逍各靠在一边,楚逍还惊魂未定,他们现在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不知道这会要被带到哪去。   谢玄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也不知乌洛兰把他们关在了哪,眼下他们正在一座林子里走着。谢玄的目光逐渐落到最前方的周旬身上。几年前,这人曾和齐宴来过一次燕国,只是过去了太久,他已经对这人的脸没什么印象了。   身上被乌洛兰踢打的地方还钻心的疼,他怀疑乌洛兰那一脚踢坏了他的内脏,让他忍不住一直想咳血。   谢玄眼底闪过一丝狰狞杀意,若能逃出去,他非宰了乌洛兰报仇不可。只是如今他这副模样,就算能跑出去,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捉回来。   他扫了眼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楚逍,心中渐渐有了个主意。   谢玄踢了他一脚,示意他过来些。楚逍还对方才木屋中发生的事心有余悸,并未理会。   他清楚的认识到,如果不是有人忽然出现,谢玄真的会杀了自己。   见楚逍别过脸不搭理自己,谢玄嗤笑一声,他知道楚逍为自己差点杀了他而生气。谢玄动了动身子,忍着疼痛,坐到了他身边。   楚逍一脸警惕的盯着他。   “你若想活命,最好对我客气点。”   楚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当即怒道:“你离我远点,我还能多活一会。”   谢玄淡声道:“你不用冲我吼,也别指望我会向你道歉。若你是我,乌洛兰拿剑架在你脖子上,说不定动手比我还快。”   楚逍瞪大眼睛,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他憋红了脸,想了半天也无法反驳。因为他也不敢肯定他会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更别提那个别人还是谢玄!   谢玄皮笑肉不笑道:“而且你这不是没死吗?”   “我没死是因为我命大!”   谢玄皱了下眉,道:“那个时候我没想杀你,不....”他眼中出现了一瞬的茫然,“应该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杀你。”   楚逍狐疑的看着他,满脸不信任,却还是开口道:“为什么?”   谢玄没说话,若是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他早就毫不犹豫的动手了。可偏偏是楚逍,楚容的弟弟,他若是一刀下去,他和楚容还有可能吗?   楚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就在楚逍以为不会回答时,谢玄道:“你要是死了,楚容会很难过,我不想让他难过。”   楚逍微微睁大眼睛,过了一会,他讪讪道:“你方才说的...活命,是什么意思?”   谢玄这才正色起来,将自己的计划低声说了一遍。楚逍惊讶的张大了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会尽量帮你拖延时间,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吧。”   楚逍没吭声,谢玄会这么好心,主动留下来为他争取逃跑的时间?他心中警铃大作,该不会是什么阴谋吧?   谢玄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当即讥讽道:“现在又不需要二选一,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留下了替你拦住追兵,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敢疑神疑鬼?真不知道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你真的是楚容的亲生弟弟吗?”   楚逍不服气道:“谁知道你又打的什么鬼主意?你为什么要帮我?”   谢玄一顿,道:“我答应了楚容要将你平安的带回去。”   楚逍冷哼:“那你方才还想杀我呢。”   谢玄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你该庆幸我没有这么快动刀。”他道,“现在不需要二选一,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楚逍沉默了一瞬,出声道:“你留下来不会有危险吗?”   “我有玉玺,他们暂时不会杀我。”谢玄掀开眼皮,“你就不一定了。”   楚逍脸唰一下白了。   “而且,就算我运气不好真的死了,”谢玄眼中有一瞬的落寞,“楚容大概也不会为我难过。”   “...那可不一定。”楚逍小声嘟囔道。   谢玄收起心中苦涩,又恢复了平日冷酷的模样:“我方才说的你都记住了?”   楚逍点了点头。他咬了咬唇,迟疑道:“那个.....谢谢你。”   谢玄面无表情道:“你要是有点良心,真的谢我,就多在楚容面前帮我说点好话吧。”   楚逍没说话。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谢玄就急促的喘了几声,像窒息一般倒在了地上。楚逍一咬牙,焦急大喊:“不好了,他晕倒了!没气了!快来个人看看!”   听到叫声的侍卫,见谢玄面色惨白的躺在囚车里,胸膛一动不动,他伸手探了下谢玄的鼻息,当即喊了声快停车,而后跑上前去禀告周旬。   楚逍在原地等待,由于紧张害怕,脸色也白了几分。   片刻后,周旬在侍卫的带领下走了过来。他看了谢玄一眼,脸色微变,而后也像侍卫一样去探谢玄的鼻息。   短短几秒,楚逍紧张的手心出汗,生怕被发现一点破绽。尤其是周旬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双眸看过来时,他感觉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好在周旬没看出什么,神情还颇为严肃:“快将门打开,把燕王抬出来!”   侍卫急忙照做,毕竟燕王要是死在他们手里,他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几人刚把谢玄放到地上,周旬立马蹲下身查看,就在他低头靠近谢玄的一瞬间,谢玄猛地睁开眼睛,一手拽住周旬的衣领,一手拔出身旁侍卫的佩剑。   周旬毫无防备,人又瘦弱,轻而易举被谢玄扼住了喉咙。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以至于侍卫们还未反应过来,周旬已经落到谢玄手中,脖子上还架着一把长剑!   楚逍见状,忙推开侍卫还未来得及锁上的车门,跑到了谢玄身旁,如临大敌的望着对面一群齐军。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们大人!”侍卫长拔出长剑,呵斥道。   谢玄威胁起人来毫不手软,当即将剑往周旬脖颈中推了几分:“给我一匹马,别让我说第二遍。”   侍卫长见周旬颈间已流了血,踌躇片刻,还是让人牵来了一匹马。   谢玄给楚逍使了个眼色,楚逍翻身上马,欲言又止的看了谢玄一眼。   “快走吧。”谢玄头也不回道。   楚逍面色不太好的说了句你小心,就扬尘而去。   齐军见状立马要追,却听谢玄阴森道,“不想让他死的话,就尽管去追。看是我的刀快,还是你们的脚快。”   周旬额上冒汗,许是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让他走吧。”   齐军只好作罢,一群人围成一圈,警惕的盯着谢玄,唯恐他再做出什么。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谢玄估摸着楚逍走的够远了,正想着要不要让人也给自己弄一匹马,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他面色剧变,死死盯着忽然追过来的乌洛兰,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出一个洞!   乌洛兰赶过来,见到这番景象也着实惊讶。他很快反应过来,冰冷的吩咐道:“去追。”   谢玄握紧了手中的剑,厉声道:“谁敢离开一步,我立马要了他的命!”   乌洛兰不为所动,仍旧让手下追了出去。   谢玄面色难看至极,周旬面上也不怎么好看,神色极其复杂。   “周大人。”乌洛兰邪笑着说道,“你信我吗?”   周旬:“什么?”   下一秒,乌洛兰就做出了让两人大惊失色的动作,只见他对着两人的方向,缓缓拉开了弓箭。   谢玄和周旬都不由得想起,当年在燕宫时,乌洛兰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   嗖—— 第104章   乌洛兰低估了谢玄的狠劲, 在他的设想里,谢玄应该会放开周旬躲到一旁,否则就会被他一箭射死。   没想到到了这种关头, 谢玄都不肯放手,抓着周旬堪堪倒在一旁。那支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脸射过去的。   这般凶险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看乌洛兰还要再射, 侍卫长猛地反应过来, 上前一步拦道:“不可,大人还在他手里!”   说话间, 谢玄已经将周旬拖起来,再次用剑抵住了那脆弱的脖颈。   他盯着乌洛兰,怒道:“你找死....”   周旬吃痛的发出一声叫, 源源不断的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流出,染红了他的衣领。   乌洛兰见状只好青着脸放下了弓箭。若他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周旬的性命,传到齐宴耳中, 怕是没法解释。   “把那匹马给我。”谢玄冷冷道。   乌洛兰没说话,其余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侍卫长到底是周旬的心腹, 见主子危在旦夕,还是牵来了一匹。   乌洛兰眯了眯眼,道:“周大人,你已经放走了一个, 还要再放走一个吗?”   周旬听出了乌洛兰的言外之意, 面色微变,他张开已毫无血色的唇, 道:“你们不必管我。”   侍卫长急道:“大人!”   乌洛兰露出得逞的笑:“周大人,肯为明齐舍了这条命,殿下若是知道, 必会欣慰至极。”说着,他语气一狠,指着谢玄道,“来人,把燕王给我拿下!”   谢玄见四周的齐军围了过来,当即将周旬一推,自己则忍着身体的疼痛翻身上马。他一勒马绳,凶猛的从一个侍卫身上踏过,而后扬尘而去。   乌洛兰喝道:“快追!绝不能让他跑了!”   说着他举起弓箭,对准谢玄的背影,正要拉弓之际,周旬忽扑了上来,道:“不能杀他!”   可惜乌洛兰那一箭还是射了出去,但由于周旬的忽然靠近,并未射中。   他恼怒的放下弓箭,咬牙切齿的朝马匹走去,准备亲自去追谢玄。上马前乌洛兰忽转头朝周旬道:“周大人为人一向谨慎,怎么今日这么不小心,让谢玄挟持了?”   周旬脖颈还在流血,面无表情道:“周某一时不察,中了他的计。”   乌洛兰轻哼一声,打马离去。   另一边,谢玄跑出没多远,便听身后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他被乌洛兰踹中的胸口还剧痛无比,如今坐在颠簸的马背上,更是万分折磨,他每喘一次气都感觉有血涌上来,以至于喉间腥甜一片,呛的不停咳嗽。   谢玄攥紧了马绳,故意在林总绕来绕去,就算他逃不掉,也要帮楚逍多拖一会。   可惜他身上有伤,根本就跑不快,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谢玄心道,这回是跑不掉了。   嗖——   谢玄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瞳孔骤缩,猛地从马上跳下!然而这次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直接被乌洛兰射中了左肩。   谢玄狼狈的摔在了地上,吐出一大口血。   下一秒,齐军就围了上来。谢玄艰难坐起身,咬牙拔出了肩上的那支箭。乌洛兰先前就毫不掩饰对他的杀意,如今趁周旬不在,更是直接下了死手。   谢玄一边喘气一边不服输的瞪着他,他如同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即使无法用爪牙撕开敌人的皮肉,漆黑的眸中仍旧闪烁着冰冷锐利的杀意。   乌洛兰脸上扬起一个胜利的微笑,他再次举起了弓箭,只不过这次对准的是谢玄的头颅。   谢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抹去嘴角的血,一动不动的盯着乌洛兰的动作。   乌洛兰似乎想故意折磨他,弓弦大开,但就是不松手。他饶有兴致的欣赏着谢玄此刻狼狈的模样,心中滔天的恨意终于得到了一丝宣泄。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谢玄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一丝紧张。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过去。   他就要死了吗?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楚容的身影,心脏蓦的一紧,如果这样的话,他想在死前再看楚容一眼。   可惜老天连这也不能满足他。   谢玄正乱七八糟的想着,那张绷紧的弦终于松了。利箭以锐不可当之势,破空而来,连带起的风也有如实质,裹挟着挡也挡不住的杀意。   铿——   凭空出现的另一支箭精准无误的射偏了乌洛兰的那一支!   谢玄一愣,难以置信的偏头看去。只见楚容坐在马背上,面色沉静,眼神却隐隐夹杂着一抹关怀。   对视间,谢玄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乌洛兰在看清来人后,眸中陡然烧起更旺的怒火:“是你。”他冷笑一声,道,“来的正好,今日新仇旧账一起算,一个都别想走!”   话音刚落,就有一批人朝楚容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裴弄从楚容身后出现,喝道:“保护殿下!”   说着自己朝乌洛兰冲了过去,双方人马顷刻纠缠在一起。姗姗来迟的燕雪深见状也加入战斗,去拦企图对谢玄不轨的齐军。   场面乱作一团,楚容趁此时机,驾马奔到谢玄跟前,朝他伸出手:“快走。”   谢玄嘴唇微微一动,他看着楚容焦急的眉眼,差点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皇上,你们先离开!”不远处的燕雪深喊道。   谢玄顿时如梦初醒,他抓住楚容的手,借力上马,这一下似乎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抓着楚容的腰,将额头抵在他的后背上,近乎贪婪的闻着这温暖熟悉的气息,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乌洛兰哪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他几次想追过去,却都被裴弄和燕雪身拦住,根本脱不了身!   看着远去的谢玄和楚容,他急的眼睛都红了。   楚容一路疾驰,谢玄的手圈着他的腰,脑袋也歪在了他的肩上,这个时候,他也不能说什么,只抿了下唇,道:“你怎么样了?”   谢玄脸上有好几处伤,唇边也沾着血迹,看上去不是很好。   谢玄咽下喉间的血:“你来的时候看见楚逍了吗?他跑了?”   “看到了。”楚容道,“是他说你在这的。”   “你们怎么会突然过来?”   刚说完,他就剧烈的咳了起来。楚容听见他咳得惊天动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都这遮掩不住,道:“等回到军中再说吧。”   “好。”   两人刚回到军营,谢玄就再也撑不住的晕了过去。贺兰旭急忙让人去喊太医,楚容将苏木也叫了过来。   几个人刚帮他处理好箭伤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就见楚容走过来,道:“方才来的路上,他似乎一直在咳血,劳烦再仔细检查一下。”   太医们连连点头,又查看起了谢玄的伤势。   “皇兄。”   楚容一转头,见楚逍正站在门口,神色复杂的望着床上下谢玄,“他....没事吧?”   楚容拉着他去了外间,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想来看看他。”楚逍脸上有一丝不自然,“怎么说他也救了我。”   楚容想到这事,垂下了眼眸。   谢玄总是做一些出乎他意料的事情,不管是他瞒着自己擅自去救楚逍被俘,还是他为了让楚逍逃跑自己留下来拖住齐军,他有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正想着,太医忽然叹着气走了出来。   “怎么了?”   “大人,可否知道皇上咳血的原因?属下需要一一排查,实在是浪费时间。如若大人知道,属下可直接对症下药,也省的耽误皇上病情。”   楚容摇了摇头。   “我好像知道。”楚逍面色一下白了,他看着楚容道,“在木屋的时候,他的胸口被那个蛮人踢了一脚,似乎挺严重的,不然也不会当场吐血。”   “什么?”太医惊慌的瞪大眼睛,急急忙忙跑了回去。   楚容脸色也凝重了几分:“怎么回事?”   楚逍便把木屋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楚容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尤其是听到谢玄在得知自己篡夺乌洛布出兵北燕以及乌洛兰让谢玄二选一时。   帐内烛火如豆,两人沉默的坐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楚逍看着皇兄沉思的表情,也不敢打扰,只隔着屏风望着太医来回走动忙碌的身影。   就在他百无聊赖时,太医走出来道:“大人,皇上醒了,想见你一面。”   楚容抬起头,朝里面望了一眼,没说话。   那一刻,楚逍或许是感激谢玄的救命之恩,也或许是心中生了一分怜悯,张口道:“皇兄,谢玄说我死了,你会很难过,他不想让你难过。这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坏,他还挺喜欢你的,要不.....还是去看看他吧。”   楚容道:“他救了你,于情于理,我都要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谢玄将其余的太医都赶了出来,内室此刻只有他一人。见楚容过来,他眼眸明显亮了起来,苍白的面色都有些了几分神彩。   谢玄惴惴不安的指着旁边那张凳子:“快坐吧。”   楚容气定神闲的坐下,看着他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刚说完,谢玄又咳了起来,他拿过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唇边鲜血,轻描淡写道:“我没事。太医已为我诊治过了,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楚容看着那帕子上刺目的鲜血,不自觉皱了下眉。   谢玄见状又咳了两声,不想这一咳像点了导火线一样,停不下来了,最后咳的惊天动地。太医在外面听的胆战心惊,几次想进来都被谢玄暗自瞪了回去。   楚容给他拿来热水,又好心给他顺了顺背,谢玄这次渐渐平息下来。   他倚在床边,又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对楚容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楚容一愣,道:“说吧。” 第105章   谢玄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将齐军是如何混入军营的事交代了一番。   楚容出乎意料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说的这件事。   按他对谢玄的了解,谢玄应该会愤怒的质问自己乌洛布出兵北燕一事才是。可现实是, 谢玄神色平静的坐在床上,丝毫没有要提此事的意思。   楚容微微诧异, 一时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 还是谢玄率先打破了安静,他心里七上八下, 猜测楚容是不是生气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楚容听见他的话,平静道:“我知道。”   “你知道?”谢玄不自觉抬高了声音。   “嗯。”   这下轮到谢玄惊讶了。他转念一想,楚容这么聪明, 仔细一琢磨肯定就能猜到。只是他竟然没有责怪自己?谢玄心中一喜,可怜他绞尽脑汁,不知要如何坦白, 生怕楚容以为自己又和赵无明勾结在一起算计他。   “那你怎么不早说?”谢玄吞吞吐吐道,“你....不怪我吗?”   楚容想起楚逍刚失踪时谢玄的模样, 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谢玄一听, 喜悦之色顿时溢于言表。就在他沉浸在喜悦中不可自拔时,楚容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   看他要走,谢玄顿时笑不出来了。   “你明天还会来吗?”   楚容看着他盛满期待的双眸, 沉默了。   谢玄眸底划过一丝失落, 强颜欢笑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你有事就赶紧去忙吧。”   楚容点了点头, 嘱咐了他一句好好休息,就转身离开了。   他回到帐中时,裴弄早已等候多时了。   “殿下。”   “怎么样了?”   裴弄握紧拳头, 不甘心道:“让他跑了!”   楚容眸光微闪:“没事,跑就跑了吧。你受伤了吗?”   裴弄露出腼腆的笑:“殿下不用担心我,乌洛兰伤的可比我严重多了。”说着,他眼底浮现些许担忧,“只是这次让这小蛮子跑了,不知道他下次又会怎么对付咱们。”   楚容没有说话,只让裴弄下去好好休息。   另一边,齐军军营中   周旬受伤和谢玄逃走两件事传到了齐宴耳中,他当即大怒,在心中将赵无明和乌洛兰狠狠训斥了一顿。   虽然谢玄是乌洛兰捉的,但齐宴对乌洛兰隐而不报,私自用刑一事十分恼火。若把谢玄押回军营也就算了,竟还让他跑了!加之周旬受伤,险些丧命,种种事由直接将齐宴的怒火推到了顶峰。   如今齐玮病的一天比一天严重,朝中大权尽数落到他手中,齐宴毫不留情的处罚了赵无明和乌洛兰。   赵无明可谓是苦不堪言,他只知乌洛兰捉了楚容的弟弟,其余事情一概毫不知情!   乌洛兰捉了谢玄?又让谢玄跑了?他怎么不知道,最诧异的是,远在明京的齐宴都知道此事,他竟然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赵无明一双眼睛怨恨的盯着周旬,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他告诉殿下的!明明是周旬和乌洛兰放走了谢玄,他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太子凭什么只罚他和乌洛兰,不处罚周旬?!   赵无明的怒火一茬接则一茬,可他并不敢公然质问周旬。经此一事,他更加深刻的认识到齐宴有多袒护器重这个周旬,听说周旬受伤,那补品药膏不要钱似的往军营里送。   他惯会见风使舵,齐宴是未来的皇帝,他器重的人,岂能轻易得罪?但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对周旬和乌洛兰瞒着他捉了谢玄一事十分不满,因此青着脸问道:“兰将军捉了燕王,周大人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本将军?”   周旬淡声道:“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将军。”   赵无明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语气,气的脸色一变,他要是听不出来周旬在嘲讽他,就白混这么多年了!   他不敢和周旬叫板,只好将气都洒在乌洛兰身上。偏乌洛兰到现在都没见着个人影,他派人去乐城也没找到。   赵无明冷哼一声,闯了这么大的祸,以为躲起来就万事大吉了?他暗自发誓,等见到乌洛兰,一定要将他骂个狗血喷头!   这小蛮子捉了燕王这么大的事不告诉他,自己想偷摸立功,现在出事了,倒是有他的份了!   赵无明气的咬牙切齿,当即又派了些人手去找乌洛兰。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没等到乌洛兰的人,倒先等到了乌洛兰死了的消息!   “死了?!”赵无明听着侍卫的禀报,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怎么突然死了?!”   侍卫道:“属下不知,听说是在乐城附近的野外找到的人,将士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兰将军及其下属,无一人生还!”   赵无明冷汗唰唰往外冒,追问道:“谁杀的?!楚容还是谢玄?!”   侍卫摇了摇头。   赵无明一下跌坐在了座位上,这消息实在太过惊悚,乌洛兰竟然说没就没了。他虽然看不惯乌洛兰,但不得不承认,这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死了,谁去挡潭天望之流?   “此事绝不能走漏风声,一定要瞒住了!”赵无明严厉道,“传令下去,谁敢泄露此事,直接问斩!”   “是!”   赵无明心道,先瞒一天是一天,必须赶快将此事禀报齐宴,找个能接替乌洛兰位置的人,不然等楚容他们听到风声,就来不及了!   然而,老天就像是故意和他对着干似的,当晚潭天望率军攻进了乐城,一路势如破竹,拿下了好几座城池。   赵无明暴跳如雷,抓了半天内鬼也没抓出来。他越发肯定杀了乌洛兰的不是谢玄就是楚容,不然他们怎么知道乌洛兰死了?还趁机偷袭?   *   “皇上,楚大人来了。”   谢玄立马从床上坐起来,露出一抹得逞的笑。他直接让楚容来看他,楚容不见得会答应,若是说有要事商量,不方便过去,那楚容十有八九会过来。   见楚容出现,他第一句便是:“你听说了吗?乌洛兰死了?”   楚容淡淡的嗯了一声。   谢玄冷哼一声,痛快道:“真是便宜他了,也不知道死的惨不惨。”说着,他看了楚容一眼,“奇了怪了,不是你动的手,也不是我动的手,到底是谁杀的?”   楚容沉默了一瞬,道:“听裴弄说,他和燕雪深合力重伤了乌洛兰,许是他伤的太重,没救过来吧。”   “是吗?”谢玄眯了眯眼,那日他不在现场,不过他们的人确实多出很多。   “不过是谁杀的,死了就好,也省去了我们一个麻烦。”谢玄眸中杀意浮现,“只可惜不是我亲自动的手,不能报当日之仇。”   “你的伤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楚容问。   谢玄立马受宠若惊道:“好多了。”   楚容点点头,而后静静的看着他。   “哦。”谢玄这才想起来自己叫楚容过来的借口,当即道,“如今乌洛兰已死,我想,趁齐军没反应过来之前,我们还是多增派些兵力,趁此时机,一举扫清关外障碍,为来日进军关中做准备。你觉得呢?”   楚容见他一副谈正事的派头,也认真了些:“我也正有此意。”   “好。”谢玄道,“那我就派人.......”   楚容打断道: “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会安排的。你好好养伤。”   虽然楚容说话的语气仍旧像谈论公事一般,但谢玄的心还是不可避免的一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开心的找不着北。   如果楚容每天都能这样对他和颜悦色的说话,偶尔关心他一句,他愿意天天受伤。   楚容看着谢玄喜形于色的表情,微微一愣。他并非注意不到每次自己说好好养伤,好好休息时,谢玄眉梢眼角的喜悦。   只是一句简短的话,就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他犹豫一番,道:“其实我这次来也有话对你说。”   谢玄眼前一亮:“什么?”   楚容将这几天自己想的计划脱盘而出,谢玄的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明齐的都城明京地处平原,四面环山,易受难攻,其中只有赵无明驻扎的阳平关是最容易的一条路,进入阳平关后,地势平坦,大军可直捣明京,从其他三个关口进入都得翻山越岭,一路困难重重,几乎没有获胜的可能。   楚容道:“阳平关兵力众多,齐军几乎将全部兵力设在此处,相比之下,函谷关兵力薄弱,从此处进入关中,相比阳平关容易得多。”   谢玄顿了一下,担忧道:“进入函谷关之后呢?后面崇山峻岭,不乏守备森严,力量雄厚的城池,万一齐军设伏,我们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楚容抬起头,道:“我或许有办法,只是有些冒险。你若信我,可以试一试。”   谢玄望着他坚毅的神色和认真的眼眸,心中忽然涌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若非楚容离宫复国,他恐怕还见不到这样的他。   从前在燕宫,他就见识过楚容的计谋和手段,如今出了宫,再没人能拦得了他。无论两人各自为营还是同盟结伴,这个男人的强大,冷静,睿智,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见过了这样的楚容,再想到如果楚容真的一辈子被困在燕宫那小小的四方天地,他竟觉得可惜至极。   或许这就是命,有的人生来就是要搅动风云,覆手天下,回到他应有的位置。 第106章   “我信你。”   谢玄回过神, 挑起唇角笑道,“就按你说的做。”   楚容晃了晃,低声道:“好。”   其余人等人得知楚容决定要从函谷关进军关中, 纷纷吃了一惊。裴弄向来对楚容无条件信任,虽心有顾忌, 但并未说什么。   燕军那边却是吵翻了天, 坚决不同意取道函谷关。   这条路地形复杂,困难重重, 他们孤军深入,正中兵家大忌。万一敌人以逸待劳,打他们一打一个准。   反对声虽多, 但也有胆大之人觉得可以试一试。   “皇上都不问问楚容破了函谷关后的计策就直接答应,实在是太莽撞了。这么多将士的性命岂是儿戏?”   一旁的人皱着眉叹气: “是啊,皇上简直对楚容的话言听计从。”   “咱们可得把皇上劝住了!打仗不是小事, 绝不能任由楚容胡来!”   “皇上决定的事哪个又能劝得了?你是没看到皇上平时见了楚容的样子。他简直对楚容的话言听计从,要劝你去劝, 我不去!”   此言一出, 众人都泄了气。   其中一位将军望着不发一言的燕雪深,道,“咱们几个当中只有燕将军说话还有些分量,不如将军你去劝劝?”   一时之间, 所有目光都聚到了燕雪深身上。   燕雪深眼神一动:“我同意取道函谷关。”   “什么?!”   燕雪深神色未变:“阳平关有重兵把守, 且易受难攻,这是我们攻打明齐以来耗得最久的一次。依北燕如今的处境, 耗下去只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与其这样拖着,不如铤而走险,试上一试, 置之死地而后生,方得一线生机。”   “皇上做这个决定一定有他的考量,诸位若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皇上也一样也会采纳。”   劝他的那位将军半晌说不出话,讪讪道:“燕将军,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待燕雪深一走,他立马转头对身旁人咬耳道,“哼,现在不止皇上被楚容蛊惑,连燕将军也被下了迷魂药,一个个上赶着去送死!”   坚决不同意取道函谷关的几人思量一番,决定还是去找谢玄,恳请他收回成命,结果无一例外被谢玄“请”了出来。   无论他们怎么闹,谢玄就是不肯松口,执意要从函谷关进关。   最令几人无法接受的是,由于谢玄重伤未愈,此次进军关中,燕军皆要听楚容号令。   谢玄扬言,楚容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见楚容如见他,谁若不从,军法处置。这样一来,再没人敢说什么。   楚容知晓“重伤”不过谢玄的幌子,这是两军自栖霞谷一战后再次合作,不想用也知道,谢玄怕自己怀疑他在背后搞鬼,所以才主动放权。   实际上,楚容确实有这个顾虑,只是他没想到谢玄会这么毫无顾忌的将燕军的控制权交给他。   几个燕军将领本来心有忌惮,在与楚容议事了几天后,也不再说什么。尤其是在楚容为这次攻打函谷关部署出了一份周密又严谨的策略后,这让原本不看好这次行动的几位将军多了几分信心。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在一个深夜悄悄向函谷关行进。   谢玄看着消失在黑夜的军队,轻声道:“天亮后他们应该就能拿下函谷关了吧。”   楚容看了他一眼,谢玄注意到他的目光,扭头笑道:“你亲自出马,难道还能不成?”   “你就这么信我?”   “当然,我说了我相信你。”   楚容听着,眼底划过一丝玩弄:“是吗?你难道不怕我怀恨在心,借机报复?”   谢玄闻言脸色一变,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笃定道:“你不会的。”   “为何?”   “不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你不会。”谢玄吊儿郎当道。   楚容静静听着,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谢玄一愣,笑道:“那我也认了。”   “而且,”他脸上多了些不正经,调笑道,“坏的你我也喜欢。”   谢玄好久没暴露过自己的本性,楚容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耳根唰一下红了。   他蹙着眉,恼怒又无可奈何的看了谢玄一眼,最后转身走了。   谢玄站在原地,瞳中倒映出楚容的背影,他脸上笑意消散,漆黑的眼眸如一口深渊,苦苦压抑的渴望和欲望露出端倪,似乎一下就能将楚容吞噬殆尽。   *   如楚容所料,函谷关兵力薄弱,防守松懈,裴弄和燕雪深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函谷关,打的齐军崩溃而逃。   燕楚两军进入关中,对齐军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赵无明怎么都没想到楚容会另辟蹊径从函谷关入关,好在他还有补救的机会。从函谷关到明京这条路,他有无数机会可以伏击敌军,让他们有来无回。   赵无明将自己的主意告诉周旬,周旬点头道:“伏击他们倒不难,难的是怎么趁机将敌军一网打尽,以绝后患。函谷关之后大多地形狭窄,难以开展大规模的战斗,敌军人数众多,不占优势,这一点对我们虽有利,却不能保证将他们全部歼灭。”   “那大人觉得在哪伏击最为合适?”赵无明挤出一抹笑。   周旬盯着地图上某一处,眸色深邃。   赵无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最后落在那两个大字上。   “尧关?”   营帐内,裴弄看着楚容手指的方向,疑惑道。   楚容沉声:“不错。此处军备充足,地形宽阔,是从函谷关到明京最重要的关卡之一。齐军若要伏击,这里是他们的最佳选择,但其他地方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如今我们深入敌军腹地,时间一长,不仅会有粮草之忧,最重要的是士气涣散,军心不稳。从现在开始,必须加快速度,尽快过关。”   一阵沉默过后,一位燕军忽然道:“照楚大人这么说,这尧关就如铜墙铁壁一般,既然知道齐军会在这布下天罗地网,还要硬闯,这不是去送死吗?”   “就是。”有人附和道,“我们拿下函谷关,很重要的一点是齐军防备松散,这才让我们有了可趁之机,入关后齐军肯定会提高警惕,那时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裴弄冷声道:“还没开始打仗,你们就打起退堂鼓了?”   “我说的只是事实。”那人梗着脖子道。   楚容见状,道:“马将军说的也不无道理,他正色道,“所以我才说我们要加快速度,尽快入关,快一步,就抢得一份先机。兵贵神速的道理相信大家都懂。”   “楚大人,你还是没说我们该怎么过尧关?是不是你心里也没有.....”那人说着,注意到谢玄看过来的眼神,登时想到了什么,噤声不说了。   楚容却明白了他的心思,道:“届时会告诉诸位的。”   谢玄道:“现在不能说?”   “现在不是时候。”   谢玄虽诧异,最后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军队从函谷关入关,一路马不停蹄,路上虽遇到好几股齐军伏击,好在都应付了过去。   他们不敢停下脚步,更不敢耽误分毫,卯足了劲前进,短短半个月,燕楚两军从函谷关,过汜水,经数城,打败了一波又一波齐军。   接连不断的胜利大大鼓舞了士气,军中上下干劲十足,照这个趋势下去,他们说不定真能一口气破了明京,打到齐宫里头去。   然而楚容等人却没有这么乐观,几人明白,现在之所以这么顺利,无外乎齐军在酝酿一个更大的阴谋。齐军故意诱敌深入,等他们放松警惕,虚软疲惫之时,就会倾巢出动。   而尧关,就是齐军为他们准备的坟场。   他们还有一两日就要到尧关了,如何过关,无疑是眼前最大的问题。   先前楚容一直卖关子,如今终于到了可以揭秘的时候,燕军几个将军早就坐不住,纷纷追问起楚容的计划。   “楚大人,你先前神神秘秘的不肯说,现在总可以告诉咱们了吧!”   “就是,大人咱们都是一伙的,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后日就要进尧关了,趁今个大家伙都在,是不是可以说一说你的锦囊妙计了?”   众人脸上无不写满了好奇,就连谢玄,燕雪深都一眨不眨的看过来,眼底盛满期待。   “这是自然。”楚容道。   一个急性子的副将道:“那快说说,大人究竟要用什么方法过尧关?”   楚容平静的扫视的了一圈,在众人不自觉放轻的呼吸声中,清晰的答了三个字:“绕过去。”   帐内安静了一瞬,顷刻如炸开的油锅般沸腾起来。   谢玄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绕过去?”   楚容点点头。   燕雪深面色有些空白,最终斟酌着吐出一句道:“这样岂不是会腹背受敌?”   其余人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七嘴八舌的问楚容是不是在说笑。   “都闭嘴。”谢玄不耐烦吐出一句,制止了那些怀疑不满的声音,他抬眼看向楚容,温声道,“你继续说。”   众人:“.......”   谢玄神色不变,他相信楚容有自己的想法,连一些年轻的将领都知道的道理,楚容怎么会不懂?所以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第107章   楚容见怪不怪,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场景。他看了谢玄一眼,继续道:“并非是真的绕过去。”   其余人一愣。   “先前我们久攻堰城不下,趁齐军不备, 穿过堰山偷袭到后方,才得以拿下堰城。这次若让赵无明察觉出我们同样想绕过尧关, 他会如何?”   谢玄道:“俗话说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依我对赵无明的了解, 他必会想尽办法阻挠我们。”   “不错。”楚容点了点头,“那时他必会带着一部分兵力去追击,这样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   燕雪深道:“可赵无明吃过这个教训, 不至于一点防备也没有。即便要离开,他也会将尧关安排妥当。”   他说话时,楚容就认真的注视着他, 燕雪深攥紧了手心,竭力避开那道难以忽视的目光, 不合时宜的生出些难言的情绪。   楚容并没看出什么异样, 低声道:“尧关如今的守将叫石勇,此人若能为我们所用,尧关也并非坚不可摧。”   “殿下的意思是,”裴弄道, “拉拢这个石勇?”   楚容点了下头。   众人都觉得希望不大, 纷纷有些泄气。就算他们能把赵无明和一部分兵力引开,也不一定能拉拢到石勇。   尧关本就易受难攻, 齐军又在此埋下天罗地网,他们怎么闯的过去?   谢玄看着帐内的气氛,突然明白了楚容为什么说“现在不是时候”。看这低迷的士气就知道了, 如果早早说了,难免要引起一大批人反对,那样的话,说不定他们连函谷关都进不来。   可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困难,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半途而废,哪怕前方再难,都不能停下脚步。   众人也都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抱怨归抱怨,要让他们像个逃兵一样走掉,他们绝对做不到。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死在尧关,要么闯过去,彻底拿下明京,结束这长达一年的战争。   越是临近尧关,军中的气氛就越紧张。谢玄着人去打听了这个叫石勇的守将,虽没发现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但却得知赵无明和周旬已经到了尧关。   这个消息不免让众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云。   赵无明竟然来的这么快,而且他们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当时他们能拿下郾城,就是因为城内群龙无首。如今,尧关不仅有赵无明,还有周旬。   即便他们能引走赵无明,可还有周旬。此人可比赵无明有心计多了,想起在周旬手上吃过的苦头。众人都不免担心,有周旬坐镇尧关,他们真的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吗?   到达尧关的那日,天边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一样,这种阴沉的天气就像是什么不好的兆示,让每个人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   他们并没有贸然去攻打尧关,而是选择了一处高地安置下来。   与此同时,楚容派去城中的人打听到了一个消息。石勇府上正在招郎中,据说石勇有个很宠爱的小妾,这个小妾不知什么了什么病,如今石勇正在重病寻找能治病的郎中。   楚容当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他们商议一番,最终决定让苏木扮作寻常郎中,去石府为小妾看病。   苏木突然被委以重任,不确定道:“真的要我去?”   谢玄似笑非笑道: “你应该很有经验了,皇宫都闯过,区区一个石府还看在眼里?这个人选,非你不可。”   除了裴弄和楚容,其余人都听的云里雾里。   裴弄翻了一个大大的北白眼,苏木则听的头皮发麻,对着谢玄讪笑了两声。   楚容细细嘱咐了一番,第二日一早裴弄就带着苏木出发了。傍晚裴弄一个人回来,称苏木已经被石府的管家带走了。   与此同时,赵无明也注意到了楚容等人的到来。他并不意外,只是有些诧异,距离燕楚两军到尧关已过了两日,他们却不急着出兵。按兵不动,这可不像是什么好兆头。难不成他们又在策划什么?   周旬道:“尧关如今和铜墙铁壁无异,敌军纵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闯不过去,将军在担心什么?”   赵无明想到了什么,愤愤道:“周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个楚容极为狡猾,先前我就中了他的诡计,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周旬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的侍卫进来道:“将军。”   “何事?”   “石督尉邀请将军和周大人到府上一叙。”   自他们来尧关后,这石勇就请过他们好几次了,赵无明因先前事务繁忙都给拒了,若此次再驳了石勇的颜面怕是不好,思及此,赵无明道:“好,我一会就去。周大人呢?”   “周某盛情难却。”   两人来到石勇府上,石勇特意聘来了城中最好的厨师,做了一桌子好菜,甚至还叫来几个乐妓在屏风后弹曲吟唱。   对于石勇这副讨好的派头,赵无明很是受用。   三人围桌而坐,相谈甚欢,期间石勇一直暗戳戳恭维赵无明和周旬。他在此地待了七八年,想要升官苦于找不到门路,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两尊大佛,一个是教导太子的太傅,一个是二品大将军,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往上爬。   周旬和赵无明看破不说破,两人怎么说在官场待了这么久,若看不出石勇的心思,那可真是白混了。   周旬一直饮酒默默观察着石勇,此人不可谓不是个人精,看赵无明对他更加热络,一门心思,更加卖力的捧起了赵无明。   两人一唱一和,宛如一对相逢恨晚的知己。   周旬受了些冷落,心中却并不在意,他不动声色的盯着石勇,眸色似黑夜一般浓稠深邃。   *   是夜   裴弄带着楚军趁夜摸黑,向尧关的守军发起了进攻。   得知敌军来袭,赵无明浑身一震,他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想抓的猎物。   “对方有多少人?”   侍卫想起黑夜里那密密麻麻的旗帜,不禁打了个哆嗦:“四五万?”   燕楚两军远不止五万人,赵无明一心想全歼敌军,听到就来这么点人,面上不禁浮现一抹失望。   石勇眼珠一转,立马道:“大人,大人留步,让我去吧!”   赵无明扭头看他,在触及到对方不加掩饰的渴望眼神后,赵无明不由得一愣,那迫不及待想要立功的模样,简直和自己如出一辙。   许是想到了自己,赵无明有心给他一个机会,松口道: “你真要去?”   “属下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那你去吧。”赵无名点了点头,倨傲道,“若能击退敌军,本将军重重有赏!”   石勇大喜,领命后迫不及待向外走去。城中兵备充足,防备坚固,若策略得当,四五万敌军不是什么难事。   此战如石勇所料进行的十分顺利,对方见久攻不下,便想逃跑。他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命令下属打开城门,率军杀了出去。   楚军见敌军杀出,顿时慌了阵脚,黑夜里只听见刀具,盔甲霹雳哐啷倒了一地,等齐军出来时,月光下黄沙四起,地上到处散落着旌旗,而楚军正狼狈的向后方逃去。   石勇趁胜追击,打的敌军节节败退,直到天微微亮,齐军才扬眉吐气的回了城。   这场战役顿时在军营中流传开来,不少将士夸赞石督尉昨夜如神兵天降,赵无明也颇为意外,没想到这个石勇颇有几分本事,对方领兵的可是裴弄,竟然就让他这么打败了?   他认定石勇或许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心中虽有些不服气,嘴上却说了不少表扬赞美的话,听的石勇受宠若惊。   另一边,裴弄回到军营,将昨晚的情形一一报告给楚容。   贺兰旭好奇道:“裴将军为何要故意输给齐军?”   裴弄对他还算客气,道:“殿下说了,既然我们想拉拢石勇,就必须让他与赵无明心生间隙,这样才有可趁之机。”   “将军的意思是,石勇昨夜此举会引起赵无明妒忌?”   裴弄点了点头。   谢玄冷哼一声:“赵无明虽贵为将军,人品,肚量远远不及李檀。石勇这么一出风头,依他那个小心眼,必然怀恨在心。”   “燕王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裴弄皮笑肉不笑,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谢玄面色一哽:“猜的。”   “石勇仅靠昨晚一次战功,恐怕远远不够激起赵无明对他的反感。”贺兰旭问,“楚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做?”   楚容还未说话,谢玄扬起一抹坏笑,道:“我有一个主意。”   若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主意,裴弄或许会觉得不靠谱,可若是这种挑拨离间,一肚子坏水的阴谋诡计,裴弄倒觉得可以拿出去祸害一下别人。   “什么?”他问。   谢玄得意洋洋的说了一通。   裴弄嘴角抽了一下,果然如他预料的一样。   楚容倒没什么反应,仔细思索一番后,觉得可行便直接答应了。   “哦对了。”谢玄随口道,“那个苏木去了这么几天,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有?”   楚容看了裴弄一眼。裴弄道:“他每日除了给石勇的小妾治病,就是待在屋里,没有什么机会接触石勇。但是这几日相处下来,苏木和那小妾关系还不错。”   “哦?说说。”   裴弄在心里对谢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石勇十分宠爱他那个小妾,那小妾也颇有心计手段,曾一度蛊惑的石勇要休了正妻。这次小妾烂了脸,石勇找遍了全城的郎中,甚至还贴告示,重金悬赏名医为她诊治。听苏木说,小妾生病后,两人还日日吃住在一起。”   楚容若有所思的垂下了眼眸。   谢玄赞许的点了下头:“寻常男子遇到这种事都会另觅新欢,他不仅不嫌弃,还十分关照那女子,这么说来,他对那小妾是动了真心的。”   几人散去后,楚容不知在琢磨什么,连谢玄叫他都未发觉。听见耳边轻声的呼喊,楚容猛地回过神。   谢玄看他眼中浮现一丝与平时截然不符的茫然,觉得可爱至极,忍不住扬起唇角,脱口道:“若我是你的小妾,我毁容了,你会如何待我?” 第108章   楚容听着这没头没尾的问题, 脑袋蒙了一瞬。他微微蹙眉,不解的看着谢玄。   “你在说什么?”   谢玄摊了摊手:“我只是好奇,你不会嫌弃我吧?”   楚容不明白谢玄为何要好奇这种问题, 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将把自己比作什么小妾。   “你别再胡言乱语了。”   “这怎么是胡言乱语?”谢玄大咧咧道,“谢临趁我离京篡位, 夺了我的皇位, 朝臣也对我喊打叫骂,说不定哪天我就做不成皇帝了, 到时无处可去,只与你有些旧情。若我投奔你,愿意为你侍奉枕席, 任你打骂,你可愿接纳我?”   楚容眉头拧的更紧。   谢玄酸溜溜道:“我须得为以后的日子好好打算。除了这身皮囊,我也没什么能讨好你的。如果连这副皮囊都毁了, 焉知你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   “你不说就是默认了?”   楚容看他胡搅蛮缠的样子,淡声道:“脸毁了, 手脚还在, 做些杂活粗活不成问题。”   谢玄一僵。   楚容离开前看着谢玄脸色铁青还要强颜欢笑的模样,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接下来几日,裴弄和燕雪深时不时带人去骚扰齐军。只要是石勇领兵,他们就佯装不敌, 节节败退, 若换作赵无明领兵,则奋起反抗, 与敌人争个不死不休。   几次下来,赵无明从未在敌军手中讨到过便宜,这让他不禁有些恼火, 连带着对打了好几场胜仗的石勇都有些反感。   军中渐渐传起风言,称石勇是敌军的克星,燕楚两军听到他的名头,都吓得屁滚尿流,以后只让石督尉去应付敌军便可。   赵无明听到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如今军中将士都认为石勇的本事在自己之上,笑话,一个小小的地方督尉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石勇许是看出了赵无明对自己的不耐,时刻提心吊胆,说话做事也越发小心,生怕惹赵无明不满。   看着石勇这番伏低做小的模样,赵无明心中的气散了大半,他谅石勇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爬到自己头上。   另一边,苏木一直在暗地里给城外的裴弄传信,信中说赵无明已对石勇心生不满,甚至有意使绊子,如今石勇每晚睡前都要和小妾抱怨赵无明一通。   裴弄将苏木的信转述完,说道:“这么看来,石勇其实对赵无明也颇为不满,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等等。”谢玄反问道,“苏木是如何得知这些的?难道他爬石勇床底下偷听了不成?”   裴弄青着脸解释:“小妾趁石勇不在,与院中侍卫私相往来,被苏木看见了。他抓住那小妾一个天大的把柄,又以重病贿赂......”   谢玄挑眉道:“所以小妾如今对苏木言听必从,知无不言?”   裴弄点了点头。   “这就好办了。”谢玄道,“有那小妾吹枕边风,看石勇能忍赵无明到几时?我忽然又有了一个主意。”   楚容看着他的坏笑,道:“什么?”   翌日   裴弄和燕雪深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往尧关走去,赵无明得知十万大军压境,立马带兵出城,准备迎战。   石勇因军中流言一时不敢贸然请战,只好局促的跟在赵无明身旁。赵无明却视他如空气,眼前人都要走了,还没有开口叫他的意思。   石勇一下急了,心中生出些愤怼。对于军中流言一事,他面上不显,实则心中已有些飘飘然,认为所谓的楚军燕军也不过如此。   他跟在步履匆匆的赵无明身旁,终于忍不住道: “将军!”   赵无明停住脚步,石勇以为有些希望,谁知对方只是扫了他一眼,说了句“你留下,负责城中防务。”就快速离开了。   石勇愣在原地,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打败了这么多次敌军,赵无明却故意不让他上战场,无非是害怕自己抢了他的风头。   这些时日他忍气吞声,小心讨好,不想还是被针对提防。这个赵无明心胸狭窄,先前真是瞎了眼才会以为他能提携自己!   石勇双拳紧握,不甘的望着赵无明离去的方向。   赵无明出城后,率军来到几十里外的田野,他望着对面密密麻麻的士兵以及为首的裴燕二人,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   裴弄忽而出声,喊道:“怎么是你?”   赵无明闻言不自觉拧起眉头,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裴弄掷地有声道:“让石勇出来,我们不和你打!”   赵无明额角青筋暴起,怒道:“你说什么?”   裴弄大声:“你是我的手下败将,和你打没意思,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大家说是不是啊?”   他身后顿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士兵们齐声声道:“是!”   赵无明脸色涨成了猪肝,他好歹也是大将军,竟然被裴弄当着手下这么多人的面取笑,这让他的脸面往哪放?!   “竖子嚣张!”赵无明怒吼一声,“今日我定要好好给你个教训!”   “赵将军别生气啊,输了这么多次,你早该习惯了才是。”裴弄笑道,“说了不和你打,就不和你打!若换作石督尉,本将军还能考虑一番,你......”   他故意拖长语调,叹气道:“还是算了吧!”   话音刚落,身后又是一阵哄笑。   燕雪深道:“众将听令,收兵,回营!”   眼见最后面的士兵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撤离,赵无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这对他可谓是奇耻大辱。   他赵无明活到现在这个岁数,还没从没遇到过这档子事,也从未听过古往今来有哪个将军被敌军蔑视惨遭退兵的!   赵无明气的浑身发抖,若真让裴弄他们走了,来日传出去,手下那些人还怎么信服他?听命他?   “给我上!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赵无明一声令下,齐军一股脑冲了出去。裴弄见对方上当,立马下令摆阵迎敌。他们早有准备,齐军猝不及防,一下进了燕楚两军的包围圈。   结果可想而知,直至周旬和石勇来支援,燕楚两军才渐渐撤去。   他们一边喊着石勇来了,一边惊慌撤离,好像石勇真是神兵天降一般,这与先前奚落赵无明时的模样可谓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少齐军见状,都默默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石督尉果真是敌军的克星,幸好最后他来了,不至于让他们损失太过惨重。   赵无明被裴弄一番话弄的心头窝火,见石勇又擅自出城抢自己风头,当即劈头盖脸骂道:“我让你留在城中,你敢擅自离岗?”   石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周旬道:“是我得知将军在城外中了敌军埋伏,才让石督尉带兵过来的,将军勿怪。”   赵无明看周旬替石勇说话,一肚子火瞬间发不出来了。但他也不愿就这么算了,于是沉着脸对石勇道:“本将军让你留在城中负责防务,你贸然跑出来,我且问你,离开前可将城中防务安排好了?”   石勇脸上血色尽褪,苍白的摇了摇头。   赵无明当即冷笑一声:“万一敌军趁机偷袭,你可担得了这么责任?”   石勇咬牙道:“属下知错......”   赵无明道:“今日你虽立了功,但擅自离岗,犯下大错,不惩戒你,难以服众。谅在情有可原,再加上周大人的面子,就罚你三十军棍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赵无明这是在借机对石勇撒火,一时之间都唏嘘不已,谁也不敢求情。周旬微微皱眉,最终没说什么。   石勇嘴唇都快咬出血了,艰难的吐出一句:“谢将军。”   待赵无明离去,他眼中冒出怨毒狠辣的光。凭什么?凭什么他立了功还要被责罚?他不仅不能为自己辩解一句,还得装出感恩戴德的样子谢谢赵无明的“宽宏大量”。   他心里的愤怒如岩浆一般喷薄而出,以至于面色都有些扭曲,旁人并未注意到这些,一旁站着的周旬却尽收眼底。   行罚的侍卫不知是受了赵无明的示意,还是看出赵无明对石勇的不满,有心讨好,这三十大棍打的一点都不含糊。石勇好歹是一个武将,最后是被人抬回去的。   据苏木传信说,石勇浑身是血,小妾哭的都快昏过去了。他去给石勇诊治,见其身上青紫交加,屁股都被打烂了,显然是行刑的人故意为难。   经过此事,石勇是彻底恨上了赵无明。   他觉得是时候策反石勇了。   楚容看过苏木的信后,道:“先不要轻举妄动。看苏木这几日传回来的信,石勇这个人上进心似乎很强,他对赵无明不满,不代表就愿意叛国通敌,现在还不到时候。”   “那我们还要再等?”裴弄道。   楚容眸光微闪:“还缺最后一剂猛药。”   *   石勇这几日“身体不适”都没来军营,这正随了赵无明的心意,他现在看到石勇就一肚子火。   这日,他在军中处理公务时,忽然接到朝廷的懿旨。   赵无明顾不得多想,立马接旨,岂料在听到其中内容时,差点没绷住。   这是一封提拔石勇为副将的圣旨。   赵无明接过圣旨后,心中五味杂陈。如今朝中政务皆由齐宴一人处理,齐宴远在明京,怎会好端端的嘉奖石勇?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他眸光一狠,转头看向周旬,皮笑肉不笑道:“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军中人人皆知他不喜石勇,周旬这样无非是和他对着干!   周旬淡定道:“前几日太子来信问我军中杂事,本官偶然提了一嘴,太子得知石勇屡次立下战功,所以想嘉奖他,以激励各位将士。”   “是吗?”赵无明强颜欢笑,心中连带着对周旬也十分不满。   他回到帐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他前脚刚罚了石勇,后脚周旬就撺掇着太子提拔他,这不是打他赵无明的脸吗?   正当赵无明心火难平时,他的心腹匆匆忙忙的进来,说有事要禀报。   “何事?”   心腹走上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赵无明双眼放光:“此话当真?”   “绝无虚假。”心腹道,“属下看见有人鬼鬼祟祟从石府出来,觉得可疑便派人跟踪,发现那人出城朝楚军的营地去了!”   赵无明一拍桌子,他派人监视着石勇,原本只想揪他的小辫子,谁想到抓到这么大一个把柄!   “难怪他一出马,什么裴弄燕雪深都通通败下阵来!原来是早就窜通好的!我就说石勇要有这个本事,这多年怎么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督尉!”赵无明咬牙切齿道,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道,“这么说他的那些军功都是假的!我们都被骗了!”   心腹疑惑的看着他。   赵无明冷哼一声:“周旬这么精明的人竟然也会上当!这一切都是楚容和石勇的阴谋!“石勇先前还求本将军提拔他,楚容一定是许给了他什么好处,和他做了交易!他们故意败下阵来,为的就是让石勇立功,等石勇升了官,掌握了更大的权力,就能帮助他们拿下尧关!”   “没错,一定是这样。”赵无明惊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如此大的阴谋,整个人都兴奋的颤抖,想到太子果真提拔了石勇,他又感到一阵后怕。   “事不宜迟,你现在马上带人去围了石府,定要找出他与敌军私通的证据!”   “是!”   嘉奖石勇的圣旨刚下来,后脚赵无明的人就将石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齐军在前庭后院到处搜查,吓得府中丫鬟小妾连声尖叫。   石勇听说后,硬是忍着从床上起来,看着这群官兵将家里翻得乱糟糟,他心中怒气翻涌,吼道:“你们在做什么?!”   为首的人,也就是赵无明的心腹,答道:“石督尉,咱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您配合一下。”   他特意加重“督尉”二字,挑衅之意十足。   石勇也不装了,直接道:“是赵无明派你们来的?”   心腹面色一变:“你敢对将军不敬?”   石勇冷笑一声。   他就知道这些人是赵无明派来的,定是赵无明嫉妒自己得了太子奖赏,找事来了!   “给我住手!你们凭什么搜查我府上?!”   心腹瞥了他一眼,道:“你有通敌之嫌。”   石勇浑身一震,第一反应是这是赵无明给他泼的脏水,可惜他石勇坐的正,行的端,不怕他们!   “胡说!你少血口喷人!”   正在此时,有士兵拿着一沓子书信从书房跑来,神情严肃的交到心腹手中。   这书信有的完好无损,有的则被烧光了大半,还冒着零丁火星。   “大人,我们到书房发现外面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在烧东西,有些没来得及阻止,已被烧光了,不过我们还在书房发现了一些没来得及销毁的书信。”   心腹斜睨了石勇一眼,石勇则皱起眉头,眼底浮现一抹惊惧茫然。   待心腹扫完那些书信的内容,倏尔抬头看向石勇,那凛冽的眼神让石勇不由得心中一紧。   “来人!证据确凿!把这个叛国通敌的贼人给我抓起来!”   石勇面上血色尽褪。   直至石勇被关进大牢,都想不通那些所谓的证据是怎么出现在他书房的?他的书房没几个人能靠近,究竟是谁放进去陷害他的?   赵无明?   石勇双眸通红,是了,他这么恨自己,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大费周章的陷害他!   他没想到赵无明竟如此狠心,针对他还不够,竟然还用这么龌龊下贱的手段诬陷他,要他的命!   “啊啊啊啊啊——”   一道尖锐的女声蓦的打断他的思绪,那声音忽远忽近,他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听到那凄惨的尖叫和鞭子的啪啪甩到地上的声音。   石勇彷佛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身抓住牢栏,红着眼道:“住手!他娘的给我住手!”   定是狱卒在拷打他的玉娘,石勇听的心都快碎了,他大声吼叫怒骂着,一圈圈疯狂的打在锁链上,可惜都只是徒劳。   玉娘惨叫的声音如针一般扎在他的心上,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声音彻底没了动静。   石勇目眦欲裂,那一刻,他真想杀了赵无明。   他在牢里待了三天,除了送饭的,没有一个人来拷打他,审问他。   “哎,你看见前两天被拉出去的女子没有?浑身上下都是鞭刑,听说是受不了拷打,自己咬舌自尽的。”   石勇死人一般的眼珠子终于转了一下。   “我看见了,可真够惨的,听说还怀着身孕。”   “你怎么知道的?”   “她自己说的,求行刑的放她一马,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话音刚落,说话的狱卒猛地被一股强大的手劲拽了过去,石勇死死拽着狱卒的领子:“你说什么?她怀孕了?”   “你....你干什么?”狱卒惊慌道,“你放开我!”   “我问你她是不是怀孕了?!”   其他几个狱卒见此情形,都跑过来帮忙,七八个人一块才掰开了石勇的手。   石勇手心一空,无力的滑坐在地,歇斯底里的叫起来,他一拳又一拳的击打着墙壁,那动静将其余人纷纷吓的后退了半步。   很快,他的拳头变得血淋淋,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依旧重复同样的动作狠狠发泄着,直至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他才无助的坐在地上抱头哭起来。   想到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石勇眼底恨意弥漫,如果说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无疑是杀了赵无明,为玉娘报仇!   不知过了多久,牢狱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石勇麻木的看向来人。   狱卒恭敬的为周旬打开牢门,就离开了。   周旬毫无顾忌的走了进去,他看了石勇一眼,道:“石勇,你叛国通敌,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石勇冷笑一声:“我认不认,有何区别?不都要死。赵无明铁了心置无于死地,我说什么都没有。”   周旬沉默了一瞬,道:“你说的不错。”   石勇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堂堂的太傅竟会如此坦然的承认这背后的龌龊。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周旬下一句更让自己震惊。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你知道?”石勇顿时激动起来,“你既然知道为何......”   周旬冷漠的打断他的话:“我为何要为了你取得罪赵无明?”   石勇不说话了,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你人微言轻,赵无明权势通天,他想让你三更时,你活不到五更。”周旬道,“他会想尽一切办法,不择手段逼你画押。若是不想受罪,最后还是签了这份罪状,我会尽量让你走的轻松些。”   石勇看着那份写好的罪状,整个人都战栗起来。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他还没报仇,怎么能这么死了?   谁能来救他?谁能来帮帮他?   石勇惶恐的眼神落到面前的男人身上,眼前微微一亮。如果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救他,那一定是周旬!他是太子帝师,是明齐的太傅,肯定有办法救自己!   扑通——   石勇跪了下去,哀求道:“大人,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周旬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幕,平静道:“我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只要你肯救我,帮我手刃仇人,我石勇这条命今后就是你的了。若有反悔,就让我天打五雷轰,永远不得好死!”   石勇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牢狱墙壁上挂着一盏昏暗的烛火,照在他眼底,如憧憧鬼火,看着如索命的恶鬼一般。 第109章   裴弄神情激动的走进营帐, 将收到的信纸交到楚容手中,道:“殿下,成了!”   楚容眸光微闪, 他很快冷静下来道:“此事先不要声张,除你我之外, 不要让第三人知晓。”   “是。”   “继续按计划行事。”楚容目光幽深, 道,“三日后由你领兵引开敌军。”   裴弄没有丝毫犹豫, 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次的计划楚容筹备了许久,他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引开赵无明, 另一路则趁机攻取尧关。   三日后的一个深夜,裴弄带着几万楚军,摸黑朝尧关后方行进。他故意泄露踪迹让齐军察觉, 果不其然,齐军发现他们正偷偷绕过尧关, 立马将情况汇报给了赵无明。   彼时赵无明正因周旬保住了石勇而闷闷不乐, 也不知这个周旬怎么说服的太子,齐宴竟然亲自下旨赦免石勇,还他清白。   得知楚军正往洛城方向行进,赵无明顿时大惊。   这一招他可太熟了, 上次在郾城时, 楚容就玩过这一手,他们偷偷翻过堰山, 偷袭到后方平原,以至于大半个平原地区沦陷敌手。当时他带兵前去支援,不幸中了敌人奸计, 致使郾城群龙无首,最终被楚容夺去。   赵无明眯了眯眼,他就知道楚容一定会搞什么鬼把戏。   只可惜这次城中布防,兵备是郾城的几倍不止,楚容他们敢强攻,定是有来无回。   “将军,我们要不要去追?”   “去!”赵无明狠辣道,“这次我亲自去,定不能像上次那样让他们跑了!”   他让属下去整军,自己则跑去将此事告诉了周旬等人。   “我离城后,敌军定会趁机偷袭,让大家伙都警戒起来,今夜谁都不准睡觉。城中兵备充足,布防周密,坚持上三天三夜不成问题,周大人,这里就交给你和诸位大人了。”   周旬颔首道:“将军放心。”   赵无明点点头,临走前看了一眼周旬身后的石勇。他急着去追裴弄,一心将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并未注意石勇眼底的异样。   夜色浓稠如墨,赵无明出城后一路向北,飞速朝敌军追去。从路上的痕迹来看,楚军应当走不了多远。   走了很远一段路后,赵无明预感裴弄他们就在前方,于是命军队放慢脚步,唯恐惊扰了敌人。眼看他们快走过尧关,都不见敌军踪影。   赵无明诧异的皱起眉头,命几个士兵结伴去前方打探一下情况。   就在那几个侍卫离开不久后,周围忽然冒起一阵白烟,这异样很快吸引了齐军的注意,让他们不由得警觉起来。   紧接着,白色烟雾越来越多,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   赵无明心中一惊,大喊道:“有埋伏,他们就在附近!小心!”   *   今夜无月,四下静的出奇,一如底下隐藏着汹涌波涛的平静水面。   燕雪深带人向南门摸去,据楚容说,南门的一应守军均以被调走,守卫松懈,届时他们只需要从南门浑水摸鱼,潜入城中,与外面的燕军里应外合。   他不知道楚容是说服石勇的,也不知是不是楚容提前安排过,这一路过来,竟没有一个齐军发现他们。   靠近南门后,果真发现没有侍卫看守!   燕雪深喜出望外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忧这是否是敌军引他们入瓮的把戏,思索一番后,他还是带着手下快速朝南门摸去。   门提前被动过手脚,燕雪深轻而易举就能打开。   楚容嘱咐过进去后不能在城门处多做停留,燕雪深正要带人离开,忽然听见两个齐军喝道:什么人?在那鬼鬼祟祟的?”   一瞬间,燕雪深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好在他们打扮的与齐军无异,再加上天色黑暗,那两人一看是自己人,瞬间松懈下来。   “你们是值班的?今天值班的不是王伟吗?”其中一个齐军走上前,不放心道,“让我看看你们的令牌。”   燕雪深手指微动,作势要拿给他,却在下一秒,勒住齐军的脖子迅速一扭。   卡崩——   齐军的身子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其余人反应也很快,在另一个齐军没来得及叫出声前,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解决完这两人后,燕雪深生怕一会又过来什么人,急忙将两个齐军的尸体藏好,并偷了他们的令牌,悄悄离开了。   许是知道今日有一场大战,城中守卫异常森严,时不时就能看到巡逻的侍卫在大街上走动。   燕雪深怕人多引起齐军注意,一群人立即分散开,按照计划,他们需要在城中各处点火,制造动乱。   这些人都是燕雪深平日的心腹,行动十分利落,没一会城内火光乍现,引起一片骚乱。   “有奸细!有奸细混进来了!”   大街上齐军奔走相告,人人惶恐自危。   为防城外的敌军忽然突袭,一时之间,各个城门的守卫都增加了数倍,城内的齐军则开始挨家挨户搜查起可疑人员。   燕雪深从身后掏出信号弹,他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巷,点燃信号弹,一束白光冲向墨蓝的天空,轰然炸开。   做完这一切,燕雪深立马离开。   军营中的士兵全部倾巢出动,他们在城外等待已久,此刻看到信号弹,如潮水一般向不远处那处城池涌去。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比城外的燕军行动更快的是城内的本地军,石勇忽然带人从街对面杀了过来,赵无明麾下的齐军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就被抹了脖子。   他们难以置信的盯着石勇等人,反应过来都一拥而上。   与此同时,燕雪深等人也趁乱杀入其中,由于奸细,叛军和齐军都身着一样的服饰,这让后脚来支援的士兵一时分不清该帮哪边。   燕雪深当即亮出偷来的令牌,指着真正的齐军,道:“快杀了这群冒充我们的奸细!”   与燕雪深纠缠的那人正想反驳,一摸腰间,令牌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援兵见状,立即分清了谁敌谁友,上去帮燕雪深解决了那人。   “你们干什么?!”旁边一个齐军登时大骇,指着援兵道,“你和奸细是一伙的?!”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了,西门破了!”   其余几处城门的守军各调出一半,纷纷朝西门而去。   燕雪深眸光乍现,又放出一记信号弹,须臾,南门外传来一声重击,那声音大的几乎要震破人的鼓膜,几乎盖过了刀剑相撞的金戈之声和城内其他的嘈杂。   有人在撞击城门!   意识到这一点的齐军,猛地朝城门扑去,试图挡住这猛烈的攻势。燕雪深和石勇哪会让他们如愿,当即带人杀了上去。   此时南门的守军内外夹击,有人想偷偷逃走去报信,却被一剑穿心。   很快南门这边的动静被其他齐军注意到,眼见敌军来了支援,燕雪深心中一沉,他们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援军只会越来越多。   城内外的燕楚两军都杀红了眼,他们必须要在这铜墙铁壁的围墙上撕开一道裂口,就像他们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注意到南门这边的动静,不断有士兵加入进来,一同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城门。   城墙上箭如雨下,前面的人倒下,后边的人立即补上,就这样,不断的有人倒下,不断的有人前进,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脚底血流成河,面上却英勇无畏,顶着密集的箭雨坦然赴死。   楚容远望着这凄惨震撼的景象,几乎说不出话。   他从未像哪一刻如此清晰的认识到战争的残酷,谢玄见他脸色苍白,道:“不想看就想看了。”   楚容没说话,双手微微发颤。   城门渐渐摇摇欲坠,齐军的叫声越来越惊慌,几乎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就在他们终于撑不住的时候,面前的大门轰然倒地,如同决堤崩溃的大坝,下一秒,浪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城破了!冲啊——”   这一夜城中流血漂橹,齐军负隅顽抗,听说赵无明中了埋伏,周旬成了俘虏,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裴弄为了拖住赵无明的脚步,不让他回城,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尧关地形奇特,适合埋伏,本是齐军计划歼灭他们的地方,不想却被他们利用,反将一军。   赵无明吃了大亏,楚军也没到好到哪去。   得知城中传来胜利的消息,裴弄当即下令撤军。   此次他们不仅捉了太傅周旬,还俘虏了几万齐军将士。谢玄下令将他们关押看守,等候发落。   一行人进城后,忙着清扫战场,收拾残局。楚军没着急处理手头事务,反而要先见周旬。   谢玄不放心他一人去,硬跟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昨晚城中这么大阵仗,周旬竟然都没露面。 据说此人能力出众,却不用在正道,靠着阿谀奉承的本事才得到齐琛青睐。   谢玄心中嗤笑,认为此人也并非传说中那么厉害,否则上次也不会被他劫持要挟。   两人来到关押周旬的房外,侍卫恭敬的打开了门,楚容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走了进去。   周旬听到动静,抬眼看来,见是楚容,一下愣住了。   他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整个人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谢玄警惕的看着他。   周旬眼中似有泪光:“殿下......”   楚容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制止他要跪下的动作:“快起来。”   谢玄已彻底蒙了,他深深的皱起眉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   这两人如今的架势,哪像仇人,倒像久别重逢的故人。   电光火石间,谢玄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难以置信的看向周旬,莫非他是楚容的人?   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楚容策反了周旬?   看两人阔别已久的模样,谢玄眯了眯眼,他们一定在更早的时候就认识上了。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周旬曾跟着齐宴来过北燕,可那个时候两人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怎么可能呢?   难道是楚容进燕宫之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谢玄道,“你们两早就认识了?”   周旬闻言,神色复杂的看了谢玄一眼,他点头道:“不错。”   谢玄眸光锋利,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可你明明是齐琛的人,是明齐的太傅,齐宴的老师。”   他不相信周旬这么轻易的就倒戈了。   楚容听出谢玄话中的敌意,解释道:“周旬确实是我的人。七年前,是我把他送去了明齐。”   谢玄瞳孔一震,周旬是楚容的人?   难怪他们能顺利拿下尧关,竟是周旬在暗中相助!为了获得楚容的信任,谢玄并不敢过多寻问此次计划,他就说石勇怎么突然肯帮他们了,一个小小的督尉哪来这么大本事?原来还有这层缘故,那石勇不过是一个幌子,和楚容在赵无明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的是周旬。   这么一想,谢玄心中有些失落,他知道楚容不肯说出与周旬的关系,是对自己有防备之心,不然也不会拐着弯拿石勇遮掩。   若是这样的话,很多的事都有了解释。   比如那日周旬为何忽然出现在山间木屋,又是怎么知道他在乌洛兰手中,恐怕是楚容暗中传了信。再比如周旬怎么轻易就让他挟持了,还一反常态放走了楚逍?他还以为是周旬一时不察,现在想来周旬或许是看出了他的意图,故意配合自己。   还有乌洛兰......   那日燕雪深分明说乌洛兰逃走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死来了林中,现在想来一定是周旬杀的,毕竟那个时候只有他在附近!   谢玄忽然想到了什么,之前楚容被李檀捉走,齐琛之所以放他们离开,不会也有周旬在其中周旋的缘故吧?   想到这,他脸色有些不好看,对楚容道:“他在齐琛身边待了七八年,官拜太傅,风光无两,你怎么能确定这七年间他没有投敌呢?万一他抛不下荣华富贵,故意设计骗我们呢?”   周旬听着他挑拨离间的话,当即皱眉道:“我这条命是殿下给的,若我周旬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背叛殿下,就让我.......”   楚容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温声道:“我信你。”   谢玄脸色一黑,楚容对他百般防备,对一个七八年没见的人却如此信任。   两人许久没见,本应有很多话要说,可碍于谢玄赖着不走,再加上天色已晚,楚容便先离开了。   他没有暴露周旬身份的打算,只吩咐侍卫好生照料,不许苛待。   回去的路上,谢玄一想到周旬竟然是楚容的人就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若是齐琛知道自己宠爱的臣子是他国细作,恐怕会气的吐血吧。   幸灾乐祸之余,他又有些震惊楚容心思竟如此深,七八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打起了明齐的主意。虽然这枚早早入局的棋子五年前未能挽救楚国的悲剧,但却在今日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齐琛昏庸无道,齐宴难成大事,两人都深深信任着周旬,若非南楚早亡,明齐岂不是任他摆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楚国最后并没有逃掉被明齐和北燕联手灭掉的悲剧。   “对了。”谢玄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既然你几年前把周旬送去了明齐,北燕和西陵不会也有人......”   楚容嗯了一声,又道:“但周旬是唯一一个成功的。”   “其他人呢?哪去了?”   “大多不知所踪,没了下落。”楚容平静道,“许是逃命去了。”   不知是不是今日和周旬团聚,让他想到了一些往事,楚容的话比平时多了起来。   他眼中浮现了一丝茫然,道:“其实我也没想到他能坚持到现在。”   几年前,他在燕宫看见周旬时,心中无疑是十分震惊的。他不敢与周旬相认,诚如谢玄所说的那样,他担心周旬投敌。   这世上草木如旧,而人心易变。   楚国早就没了,若周旬为求自保投了明齐,他也不会怪他。令他没想到的是,周旬还愿意追随他。   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么多年周旬一直在等着见他一面。   他走到今日,不止背负了父皇的期望,还肩负着周旬,裴弄等无数人的期许。他们等了这么多年,他.....不能辜负他们。   谢玄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忽然抓住楚容的手,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楚容看着对方黑眸中呼之欲出的关切,微微低下头扫了眼谢玄的手,正想挣脱,却被攥的更紧。   “你的手有点凉,我给你暖暖。”谢玄胡诌道,他生怕楚容反驳似的,又紧接着转移话题,道,“若不是燕雪深无意捉了周旬,此事你还想瞒着我多久?”   楚容抿了下唇:“你早晚会知道的。”   谢玄轻轻摩挲着楚容的掌心,一下一下,像是在抚平什么。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谢玄顿了一下,道,“其实你也可以试着信我一下,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楚容感到掌心处传来一阵微痒,就像一片羽毛轻柔的划过心间,让他有些异样的感觉。   “你现在不相信没关系,我早晚会做给你看的。周旬为你做的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能。而且我比他做的更好,更情愿。”谢玄像攀比似的,一句接着一句,“最关键的是,我只要你高兴,别的什么都不求。”   楚容听的稀里糊涂,脱口道:“你要做什么?”   谢玄笑了:“你早晚会知道。” 第110章   众人在尧关修整的这几日, 潭天望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大半个关外尽数沦陷,这无疑预示着他们离胜利又进了一步。   楚容和谢玄命军队趁胜追击, 一路打到了洛邑,洛邑位于明京南侧, 是明京的最后一道防线。   一旦洛邑失守, 明京岌岌可危。   想也知道,齐宴此时定是火烧眉毛了。自从他得知周旬被俘后, 给楚容写了好几封信,试图做交易换回周旬,这些楚容都未理会。就连被派来议和的使者, 也被谢玄拒之门外。   周旬得知后,曾提出要回去。他道:“我回去之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帮殿下夺取明京。”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楚容拒绝道,“我怀疑齐宴已经起了疑心, 你若回去, 一定会有危险。”   周旬微微一愣,没再说话。   事实上,楚容说的没错,齐宴确实已经开始怀疑周旬。从上次乌洛兰被杀, 他心里就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当日他派周旬去讨要谢玄, 周旬不仅没把人带回来,还放跑了楚逍。虽说当时周旬被挟持, 完全是迫不得已才答应谢玄的要求,可这完全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若周旬如此贪生怕死,自己也不会信任依赖他这么多年。   姑且认为乌洛兰是楚容的人杀的, 怎么就这么巧?他前脚派周旬去提谢玄,后脚楚容就来劫人了。楚容是怎么知道谢玄在哪的?谁把他们引来的?   这其中的疑点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出于对周旬的信任,齐宴并没有多问,毕竟这几年那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帮他获取父皇信任,除掉所有阻碍他的绊脚石,他实在无法相信周旬会背叛他。   可此次尧关一战,让他不得不再次怀疑上了周旬。   赵无明说他去追击敌军,让周旬留下镇守城池,城中齐军叛变,混入奸细,还有人假传军令,调开守军,这些事竟然能在周旬眼皮子底下发生?!   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他最不想承认的那个事实,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周旬,将这一切都问清楚。   他派去议和的使臣连楚容的面的都没见到,楚容如此回避,让他更加怀疑两人心中有鬼。   如今燕楚两国的军队已经到了洛邑,齐宴不得不紧张起来,父皇病重,朝中政务缠的他焦头烂额,根本分不出精力去解决外乱。原以为前线有周旬在,他便能安心,谁知却是自掘坟墓。   楚容和谢玄十几万的军队不容小觑,齐宴决定向西陵国主慕容玮求救,希望他能帮自己解决燃眉之急。   也是此时,他才得知慕容玮前段时间病逝,临死前将皇位传给了慕容旻。如今西陵上下乱作一团,刚办完先皇葬礼,又要为新皇举办登基大典。   齐宴目眦欲裂,慕容旻竟然是新任陵王!依他和楚容的关系,又怎么可能帮自己?   慕容旻向来不受宠,若不是慕容铎死了,这样的好事哪轮得到他?慕容铎还是亲手自己杀死的,想到慕容旻能得到皇位,还有自己一部分责任,齐宴心中百感交集,悔不当初。   另一边,楚容等人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谢玄听到慕容旻继位,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两年前,他是燕王,慕容旻是个没什么权势的皇子,而今他皇位不保,慕容旻却一跃成为西陵新皇。   那年在金銮殿,他竟一语成谶。   谢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心中陡然生起些恐慌和戾气。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他竟一时把慕容旻给忘了。   就算慕容旻成了西陵王,他也不怕,谁也别想把楚容从自己身边抢走。   楚容脸上并未有多少开心的表情,他微微蹙眉,似乎是在担心什么。只有裴弄还在那不停感慨,说一别许久,慕容公子摇身一变,竟然成了皇帝。   谢玄听的连连冷笑,做了皇帝又如何?   慕容旻这是在走他的老路,若他以为当了皇帝就能把楚容抢走,那未免太过天真。等他真正坐上那个位置,就知道滋味如何了。   他等着慕容旻哭的那一天!   *   楚容和谢玄一直拒绝的态度彻底让齐宴放弃了议和,他调来手头所用能用的兵力聚守洛邑,誓死要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   楚容等人也在积极准备最后的决战,此战关乎胜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双方僵持了十几日,齐宴军备充足,固守不出,摆明了是想和他们耗着。   索性他们有周旬,他在齐宴和齐琛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对明齐的局势,兵力,粮仓以及各个城池的兵备要道都十分了然,这可帮了他们大忙。   这日裴弄等人在郊外与齐军作战,战况激烈之时,两军却陡然骚乱起来。   察觉到其中异样,裴弄急道:“出什么事了?”   身旁的副将也是一脸懵,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惊慌失措道:“这是什么声音?”   裴弄面色一变,这急促清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有大批军队往这边靠近!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一时之间,大地似乎都震动起来。   他第一反应是中了齐军的埋伏!可看着齐军也不知所措的慌乱的模样,他又觉得不像。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生怕来人对他们不利。   “将军,你看!” 副将眼尖的瞅到那高高扬起的旗帜,大喊道,“是西陵的军队!”   旌旗之上,一个大写的陵字在风中招展,它身后是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的西陵军。   裴弄脑袋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心中狂喜,趁齐军还在原地傻愣着,他喊道:“别怕!是自己人!西陵王帮我们来了!”   “都打起精神,杀啊——”   齐军一听是敌人的援军,当即大惊失色,燕楚两军则气势一震,最后三军合力围追,打的齐军丢盔弃甲,崩溃而逃。   听闻慕容旻带兵支援,此战大捷,楚容等人纷纷出来迎接。   谢玄听到慕容旻来了,脸色一沉,见楚容还亲自出来迎他,表情更是奇差无比。他既不能拦着楚容,也无法容忍楚容和慕容旻独处,只好屈尊降贵,不大情愿的跟了出来。   楚容站在最前方,从慕容旻出现的那一刻,就忍不住打量他。   慕容旻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这一身温润柔和的气质,若不说,恐怕没人看的出来他是如今的西陵王。   “阿楚。”   慕容旻看见楚容,展颜一笑,眉目温柔的能掐出水来。两人是多年好友,一个眼神,一个对视,便懂得对方要说什么,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谢玄阴沉的盯着,趁慕容旻靠近时,上前一步,挡住他和楚容,皮笑肉不笑道:“陵王忽然到此,实在让人意外,但来了便是我和楚容的客,不如先进去喝杯茶吧?”   慕容旻脸上方才的笑意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谢玄,不知这人今日搞的是哪出。   楚容也有些意外,低声道:“你做什么?”   “迎客啊。”谢玄依旧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客人来了,我们哪有不招待的道理?”   他这番话说的好像他和楚容才是一家人,而慕容旻只是个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慕容旻不傻,自然听得出谢玄的意思。他微微一笑,对楚容道:“无事,我们进去说吧。”   楚容点了点头。   众人入座后,谢玄忽而当着众人的面,伸出拿开楚容面前的茶:“别喝这个,你本来就睡不好,喝了这茶容易失眠。我替你喝吧。”   说着,自己抿了一口。   楚容像习惯了一般,懒的管,便随他去了。慕容旻见状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   谢玄慢条斯理的喝了几口,放下茶盏,对慕容旻微微一笑:“说起来还没恭喜你做了西陵王,给你道声喜。对了,纳妃了吗?”   此言一出,整个营帐都安静下来。   连裴弄都听出谢玄话里话外的不善,明摆着找茬,当即不爽道:“我说你.......”   慕容旻伸手制止了裴弄,对谢玄道:“多谢关心,不过前几日收到了新燕王的贺函,道喜就不用了。”   谢玄脸色僵了一下,阴阳怪气的哼笑了一声。   裴弄心中偷笑,才想起正事:“慕容公子,可是来帮我们打齐军的?”   慕容旻点了点头,他温柔的看着楚容,道:“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裴弄一阵激动:“那太好了,有西陵军的加入,我们岂不是赢定了?”   谢玄勾起唇角: “那我和楚容可要好好谢谢陵王,待陵王大婚之时,定会备上一份厚礼。”   在座的燕军将领都是跟了谢玄许久的老人了,对他的性子和语气再熟悉不过,一下便能听出这其中的敌意和挑衅。虽说之前慕容旻和他们主子有过过节,可眼下人家毕竟是来帮忙的,谢玄哪能一直这么说话?   慕容旻似乎也有些恼了,语气不如方才和善:“谢公子不用客气,阿楚是我的好友,依我们多年的情分,用不着还不还这些客套的话。”   谢玄眯起眼睛,正要反击,却见楚容不悦的盯着自己,眸中隐含责怪。   谢玄当场熄火,像个老实人一样把话咽了下去,期间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当晚,楚容在营中为慕容旻和西陵军设宴,好好热闹了一番。   两人许久没见,心中都有很多话想说,可惜宴会上人多眼杂,没能好好叙叙。因此第二日,楚容又特意邀慕容旻来帐中用午膳。   他特意吩咐伙房做了几道慕容旻爱吃的菜,温了两壶清酒,慕容旻看着满桌佳肴,心中很是感动。   楚容恐怕是唯一一个记得他爱吃什么的人,同样也是唯一一个在他年少落魄时给予他关怀的人。   那时他不敢表明自己的心迹,想着能陪在楚容身边便好。可是他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回去的一天,更没想到自己这一走,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   其中最令他痛心的无疑是谢玄对楚容所作的一切。   想到谢玄,慕容旻不自觉捏紧了酒杯:“阿楚,你怎么会和谢玄在一起?”   楚容沉默了一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慕容旻听到谢玄拿裴弄要挟之时,忍不住变了脸色:“谢玄当真可恶!”   “别说我了。”   楚容不欲和他讨论这个,他有更重要的事问慕容旻。自从得知慕容旻继位,他便有些忧心。   平心而论,慕容旻性子温和,鲜少和人红脸,连话都不会说重半分,怎么看都不适合做一个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帝王,更何况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慕容旻并非重利之人,他难道会喜欢这样整日在算计和谋划中度过的生活?   “你是真的想做这个皇帝吗?”楚容看着他道。   慕容旻一愣,笑道:“普天之下,谁不想做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呢?”   “也包括你吗?”楚容轻声道。   慕容旻愣了一下,苦笑道:“阿楚,我别无选择。”   楚容眼睫一颤,半晌才回了句好。他将酒杯推到慕容旻面前: “尝尝这梨花酒吧。”   慕容旻眼前一亮,喃喃道:“不知和记忆中的味道是否一样.....”   他喝了一大口,满齿梨花清甜,让他一下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春日。   “一样吗?”楚容微笑问道。   慕容旻看着他的面庞,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他刚要张口,侍卫忽然掀开帐帘,道:“殿下,燕王有要事要和你商议,正在帐外等候。”   “不见。”楚容淡声道。   “是。”   慕容旻:“谢玄?他要商议什么事?”   楚容不好说他是没事找事,只道:“不清楚。”   过了一会,侍卫又匆匆来报,道:“殿下,燕将军在帐外求见。”   楚容本以为又是谢玄,正要说不见,一听是燕雪深,犹豫了一下。   慕容旻道:“我没事,你快去快回,别是什么要紧事。”   楚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奇怪的是,燕雪深面色僵硬,说了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像完成任务似的匆匆离开了。   楚容回到位置不到半刻,侍卫又进来道:“殿下,李副将在外求见。”   楚容只好又接见了李副将,李副将说话眼神乱转,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待人走后,什么马将军王副将郑参谋,五花八门的斗来了。一顿饭没吃上几口,楚容来回见了好几个人。   都到这种份上了,楚容岂能猜不出来是谁指示他们过来的?   “你去告诉燕王,再派人过来捣乱就直接赶出去。”   侍卫:“是。”   此后,果真没什么人再来求见。   慕容旻略微讥讽道:“没想到谢玄也会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楚容不置可否。   另一边,谢玄收到楚容传的话,生怕惹他生气,不敢再让人过去。但他又担忧两人独处,慕容旻趁机对楚容做些什么,便在帐外鬼鬼祟祟的乱转悠。   这副捉奸似的派头,来来往往的巡逻兵都看在眼里。   不出半日,燕王在楚容帐外听墙角传遍了整个军营,几个老将军没想到他们陛下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听人墙角,深觉老脸都被丢光了。   慕容旻出来时,便见谢玄站在帐外,一脸不虞的看着自己。   “何必站在这里?怎么不进去?”   谢玄听出他的嘲讽,不善道:“你们都说了什么?”   “这是我和阿楚的私事,不便告诉外人。你若真想知道,就进去问问阿楚,如果他愿意让你进去的话。”   说罢,慕容旻就要拂袖离开。   “外人?”谢玄冷笑一声,直接撕破脸道,“你才是那个外人!以为自己做了陵王,就能将楚容抢走了?我告诉你,楚容是我的人,你给我离他远一点。”   慕容旻脚步一顿,看着此人大言不惭的模样,强忍怒气:“可笑之极,明明是你强人所难,逼迫阿楚,他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你放屁。”   “谢玄,从前你贵为燕王,把他困在你身边整整三年。如今你失去了这个身份,我很好奇,你要怎么留住他?若楚容要离开,你真的还能困住他?”   谢玄的脸唰一下白了,咬牙道:“你管不着。”   慕容旻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年前,我说过若我做上那个位置,定会封你一份大礼。如今我也算得偿所愿,说来还要多谢你当时的‘提点’。”   慕容旻眸色一冷,继续道:“我一定不负你的期望,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把楚容从你身边抢走的。”   谢玄怒火中烧,拳头握的咯吱作响。他死死盯着慕容旻的背影,目光冷如寒冰。   那日谢玄在帐外听墙角被全军看见的事,自然也传到了楚容耳中,他气的两天没理谢玄。   如今军中正是紧锣密鼓的备战,慕容旻的到来,无疑于让众人如虎添翼。他们商讨着最后围剿齐军,进攻明齐的计划,准备开展最后的决战。   这日众人议事完,纷纷散去。   谢玄特意在楚容回去的路上等着。   裴弄一出来就看见这副情形,幸灾乐祸的对慕容旻道:“有好戏看了。”   慕容旻一头雾水。   楚容一出现,谢玄立马迎了上去,此时正值正午,军中人来人往,前几日谢玄听墙角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又特意守在这等楚容,不少人都偷偷往这边瞟。   楚容脸色铁青,直接绕开了他。   见慕容旻一脸狐疑道,裴弄道:“你看不出来吗?殿下生谢玄的气呢。”   “生气?”   慕容旻眸中涌现些许复杂,他在楚宫十年,从未见过楚容生过谁的气。或者说,楚容生了谁的气也不会表现出来。   “为何?”   裴弄道:“前两日他在殿下帐外听你们两说话,不是闹得全军营都知道了?要我说他就是活该。”   慕容旻硬挤出一丝微笑,没再说话。他抬眼看向两人的方向。   谢玄直接挡着楚容面前,他知道楚容脸皮薄,故意在这站着,若楚容不原谅他,他就不让楚容走。   “你让开。”   注意到有人往这边看,楚容额角青筋浮现。 第111章   谢玄堵在他跟前, 振振有词道:“若让你走了,我下次还见得到你?你不肯见我,我就只能在这等。”   “有什么话, 回去再说。”   谢玄一口否决:“不行。”   回去之后楚容岂会给他好脸?   楚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恼怒的盯着谢玄。   谢玄笑了笑:“前两日是我不好, 可你生气归生气,不能躲着不理我吧。”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捧花, 递到楚容面前。   “别生气了,我是来向你赔不是的。”   楚容看着这一束五颜六色,不知从哪薅来的花, 脑袋懵了一瞬。   周围人也着实一惊,一个个表面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实则都偷偷伸着脖子往这边看。虽说燕王爱慕楚容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可都是道听途说,谁也没亲眼瞧过。   乍一见这副光景, 可把他们新奇坏了。   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楚容此刻微微变了脸色。谢玄道:“你若不原谅我, 我就日日在旁人面前堵着你。反正我脸皮厚,不怕丢脸。”   楚容耳廓一红,骂道:“你这个无赖。”   “嗯我是。”谢玄微微一笑,“那你可以原谅我了吗?”   他盯着楚容后退一步让道, 又道: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我不怕你反悔。”   楚容抬脚就走。   “花不拿了?”谢玄在后面喊道。   楚容头也没回。   谢玄笑盈盈盯着他的背影,转过头对上慕容旻复杂的眸色, 挑衅一笑。   慕容旻神色一暗,脑中尽是方才两人拉扯的画面和楚容恼怒羞涩的神情。他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心似乎空了一块。   *   元历十一年, 燕,楚,陵三军合力攻齐。   几十万大军兵临洛邑城下,这场最后的厮杀终于拉开了帷幕。   楚容将军队分为五部分,裴弄和燕雪深带领十几万军队正面进攻,其余楚军将领为左翼,燕军将领为右翼,剩下的坐镇后方待命,西陵军则由自己将领统领,插入齐军之间,截断他们的联系。   齐军很快败下阵来,城还未破,便有流言四起,惹得城中士兵惶恐不安,更有胆小者丢盔弃甲,临阵脱逃。   齐宴彻底接受了周旬背叛他的事实,气的面目狰狞,摔了一屋子花瓶。   彷佛一切都有预兆,楚燕陵三军攻破洛邑的前一晚,明京城传来讣告,齐王驾崩,明齐上下闻此噩耗,举国悲痛。   然而他们还没假惺惺哭上两嗓子,楚军的马蹄就踏破洛邑,直冲明京而来。   前一天还在商讨如何安葬先皇的各位大臣,连夜拖家带口的跑路,宫中各位娘娘公主,也收拾金银细软准备逃命,宫女太监抱作一团,痛哭流泪,老百姓无处可去,只能紧闭门栓,祈祷自己能度过此次难关。   恐惧,不安,动乱如乌云一般笼罩着整个明京城。   齐宴作为新皇,还未登基,却早已换上了绣着金线云蟒的龙袍。他带着仅剩的护卫军留下守城,即便明知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   守城的侍卫望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吓得腿肚子直发抖。他也顾不得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是皇帝,战战兢兢道:“陛....陛下,他们来了。”   齐宴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看上去是那么的悲凉。   “来的好。”他大笑出声,平日邪魅的桃花眼中折射出怨毒的光,“我等着他来!”   侍卫不知道他在说谁,觉得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怕是早已疯癫。   结果不出所料,三军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破了城门,俘了齐宴。   他们预料过很多次攻破明京城时的场景,该有多么激烈亢奋,轰轰烈烈,或许能被载入史册,供后人津津乐道。   实际上,这次攻城他和们打过的近百场仗没什么区别,甚至更为普通平淡,彷佛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那日街上飘起了细雨,城内还残留着几处火光,街两边的店铺上很应景的挂满了丧幡,像是在悼念逝去的皇帝,也像是在悼念故国。   楚容看到那些丧幡,目光一顿。   几年前,明齐攻入平阳,父皇和楚国一同咽气驾崩,而今明京城中的这番景象,与当初何其相似。   只是齐玮比父皇更幸运一些。   他垂下眼眸,眸中浮现一抹略微嘲弄的笑,而后与谢玄等人朝着齐宫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他们都不发一言,连谢玄的神色都比往日严肃些,时不时朝楚容投去一眼。   明京沦陷意味着,他和楚容的合作结束了。   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谢玄冷冷剜了慕容旻一眼。   好在楚容还没有提什么分道扬镳的事,这让他稍稍安心了些。好不容易打完了这艰难且漫长的一仗,军队在城中大庆了三天三夜。   自从攻下明京后,楚容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   齐宴在牢中被关了好几天,楚容本想去见见他,可齐宴除了周旬,谁都不愿见。   周旬得知后,主动向楚容提出去看齐宴,楚容直接应了。   他走后不久,门口的侍卫通报说,慕容旻在外面。   这几日楚容忙于公务,一时疏忽了慕容旻,闻言连忙起身应了出去。   原以为慕容旻是有什么事,谁知却是邀请他出去走走。楚容略一思索,道:“好。”   两人一路从主殿走过去,勾起了许多少时的回忆。   多年前,楚容带着慕容旻出使明齐,曾与他来过齐宫,只不过那时两人是被宫人带着,哪能像现在这样随意走动。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散步。正说着,慕容旻忽快走了几步,有些激动的指着石子路旁的秋千。   “没想到它还在这。”慕容旻笑道,“还记得吗?以前我们来的时候还玩过这个秋千。”   楚容笑着点了点头。   慕容旻:“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还不好意思坐,怕被人看见笑话是小孩,看我坐了才过来坐了一小会。”   楚容有几分惊讶:“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慕容旻道:“和你在楚宫的那十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我当然都记得。”他抬起头,道:“阿楚,过几日我就要回去了。”   其实几日前他就该回到西陵,只是这几天楚容忙,他找不到和楚容告别的机会,私心还想和他多待一会。   楚容算算日子,也觉得慕容旻该走了。他温声道:“好,我去送你。”   慕容旻点了点头,眸色一暗:“我回去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有些话我离开前必须要告诉你。”他转过身道:“如今明齐已亡,你和谢玄的盟友关系也该结束了,你想过...以后要如何对付他吗?”   楚容面色一怔。   慕容旻道:“谢玄现在江山不保,名声尽毁,民心皆失,谢临绝不会放过他。”楚容忽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微微抿了下唇。   “这是除掉他的大好时机。若你能捉了谢玄,以此为筹码让谢临归还幽,青两州,谢临一定会答应。这样于你而言,一举两得。”   慕容旻话音落下,一片寂静,唯有风穿行竹林,发出飒飒声响。   见楚容沉默不语,慕容旻心中一颤:“怎么?你不愿意吗?”他垂下眼眸,道:“对不起,是我不该说这些。”   “不。”楚容看着他,“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慕容旻笑了笑,低声道:“阿楚,我担心谢玄会先下手为强。你....万事小心。”   楚容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慕容旻心中并没有轻松半分,他知道楚容虽然容易心软,但极有分寸,尤其在大是大非面前果敢狠辣,从不犹豫半分。   方才他说的话分明已经是最好的办法,楚容却犹豫了,这代表他对谢玄心软了吗?   这么一想,慕容旻心中就如同压了一块石头。他不知道楚容心中是怎么想的,但如果谢玄敢对楚容不利,他一定不会放过谢玄。   慕容旻满腔愁绪的跟着楚容回到宫殿,恰好周旬从另一侧走来,他不知和齐宴说了什么,脸色也不好看。   楚容见状,道:“发生什么事了?”   周旬想起牢中那个似鬼似魅的身影,面色苍白的摇了摇头。   慕容旻也道:“可是齐宴和你说了什么?”   周旬还未开口,不远处忽然有侍卫慌慌张张的跑来,急促道:“不好了,齐太子在牢中自尽了!”   “什么?!”慕容旻心中一惊。   周旬身子一晃,面上血色尽褪。   据狱卒说,齐宴是在身上藏了把匕首,不知为何没被搜出来。楚容还未想好怎么处决齐宴,就得到了他在牢中自杀的消息。   他在牢中被关了好几天,只点名道姓的要见周旬,两人见了不过半个时辰,齐宴就自杀了。楚容原本想问周旬与齐宴说了什么,但见周旬神情恍惚,便没再问,让他回去休息了。   齐宴生前好歹与几人有过交情,楚容按照皇室的规格将其厚葬在皇陵,并为他上了柱香。   回去的路上,谢玄眸色深沉的看着楚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走到楚容身边,道: “我忽然有点害怕。”   楚容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却见谢玄眼底似乎真的蕴藏着一抹恐惧。   谢玄道:“你当年被关在诏狱,没想过....轻生吧?”   楚容一怔。   谢玄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像是后怕一样越纂越紧,楚容抿了下唇,过了一会,轻轻抽了出来,似乎怕谢玄再趁机“偷袭”,他默不作声的走到了前方。   谢玄手中一空,他看着楚容沉默的背影,那道身影已经不复几年前在金云台上看见的那样恣意青涩,变得越发稳重挺拔,像是风尘仆仆的走了很久一样,显出几分孤寂厚重的意味。   他心中蓦的生起满腔怜惜,甚至想不管不顾的抱住,好在谢玄还有一份理智,知道这样会被楚容训斥,于是快步跟了上去。   “你等等我啊。”   慕容旻本想过去和楚容说话,便谢玄已率先过去,便停住了脚步。   他过去,必免不了和谢玄争吵。   众人还未到城中,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裴弄带着一队人马,飞速朝这边驶来。   “殿下!你没事就好。”他神色慌乱,看见楚容安好蓦的松了口气。   “怎么了?”   裴弄又惊又怒,一双锋利的眼眸直盯着谢玄:“燕军趁殿下出城忽然袭击我们,城中如今乱作一团。”   慕容旻闻言一震,立刻将楚容从谢玄身边拉开。   “来人!”裴弄指着谢玄,怒不可遏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谢玄冷笑一声:“谁敢?”   他转头看向楚容,却见楚容神色难辨,谢玄心中一紧,最终只听到一句冰冷的:   “抓起来。” 第112章   楚容没想到燕军会动作如此快, 刚拿下明京不到半月,对方就迫不及待发难,幸而裴弄发现及时, 没有让他们得逞。   眼下城中乱作一团,除去关外潭天望手中的兵力, 谢玄如今只有一半的人马, 再加上有陵军相助,裴弄轻而易举就控制住了燕军, 但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很是紧张。   自从众人攻破明京后,都心照不宣的提防着对方, 表面看着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暗流涌动。   他们都清楚自己和对方不过是暂时合作的盟友,分道扬镳, 反目为敌是早晚的事,那表面虚假的和平就如同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不知道哪天谁就先露出爪牙, 动手捅破了。   “翻脸翻的如此快,倒和他们主子如出一辙。”裴弄讥讽道。   慕容旻不语,他先前就提醒过楚容,一定要提防谢玄, 果真被他言中了。   好在他们捉了谢玄, 燕军不敢轻举妄动。   “阿楚,既然他们动手, 你就不必再顾忌情面。”慕容旻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把谢玄......”   楚容猝然出声道:“你觉得此事是谢玄所为?”   慕容旻一愣。   裴弄道:“殿下, 你千万不要信了谢玄的鬼话!他说他不知情,若不是他授意,燕军怎么会无缘无故攻击我们?”   楚容没说话。慕容旻渐渐冷静下来,恢复了些许理智:“看他当时震惊的样子,似乎像是不知情。”   裴弄凉凉道:“都是演的。”   “若真是谢玄所为,在城外时他就应该将我们抓起来了,这样岂不是能直接要挟你我手下的人?”楚容看着慕容旻,目光如炬,“况且今日燕军忽然发难,漏洞百出,不想是蓄谋已久,倒像....是临时起意。”   裴弄深觉楚容说的有道理,附和道:“可若不是谢玄吩咐的,燕军为什么要好端端翻脸?”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就在此时,门外的侍卫禀报说,燕雪深和贺兰旭求见。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他们捉了谢玄,燕雪深与贺兰旭必不会袖手旁观。   “让他们进来吧。”楚容道。   没一会,两人缓缓走了进来,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裴弄眯眼看着他们,眼神暗含警惕。   贺兰旭率先开口道:“楚大人,虽说楚燕两军有诸多误会隔阂,但这一年来大家好歹也算是同患难,共生死的朋友,今日城中之事还望你给我们一个解释。”   殿内静了片刻,而后瞬间炸开。   裴弄唰一下站起来:“什么解释?你们先出尔反尔,对我们动手,我还朝你讨个说法,你倒先找上门来了!”   贺兰旭和燕雪深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一抹惊讶。   贺兰旭:“难道不是你们先攻击.......”   “谁说的?”裴弄猝然打断,“真是岂有此理,明明是你们先动的手,今日午门前燕军二话不说就杀了我们的士兵!”   燕雪深眼底一震,他得到的消息明明是楚军趁机偷袭燕军,等他赶到时,两方人马已经打的不可开交,就连谢玄也被楚容扣押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贺兰旭诧异道:“裴将军所言属实?”   “哼,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们狡辩!”   贺兰旭看他愤怒的模样,不想是在说谎,暗自松了口气。他就说楚容怎么会好端端出尔反尔,做出这等不仁义的事?反倒是换作谢玄或许还有几分可能。   想明白这点后,贺兰旭面上带了几分严肃:“楚大人,我想这件事我们可能有误会。”   楚容:“你想说什么?”   “有人想挑拨离间。”贺兰旭毫不犹豫道。   所有人的心不约而同的咯噔了一下,是谁?   “若真如裴将军所说,是我军先动手,贺某一定彻查此事,给大人一个交代。”   燕雪深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楚容道:“好,那就辛苦贺大人了。”   贺兰旭道:“既是误会,还请大人先放了我们皇上。若让外面的几万将士知道燕王被扣押在此,恐生祸乱。”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来这话外的威胁。   裴弄皱了下眉,无论是不是误会,这层窗户纸都已经捅破了,若是放了谢玄,岂不是白白失了先机?况且如今只是贺兰旭的一面之词,事实究竟如何,还尚无定论。   楚容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轻描淡写道:“贺大人言重了,燕王从城外回来后,身体不适,现在昭阳殿休息。若大人不放心,可以去看看。”   这番话既婉拒了他的请求,又顾全了他们的体面,贺兰旭闻言也不好再说些什么,知道事情查清前,楚容是不会放人了。   “好吧。”贺兰旭妥协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楚容派人将贺兰旭带了过去,而燕雪深则是回去调查此事,给楚容他们一个说法。   “阿楚。”慕容旻担忧道,“不会有诈吧?除了谢玄,谁还会指示燕军在城中闹事?”   楚容低声道:“有一个人可以。”   “谁?”   “谢临。”   当晚燕军就起内讧了,谢临不知用何手段笼络了一位将军,制造了这场内乱,许是燕雪深一查,那将军见瞒不住了,干脆直接承认了。   如今燕军分为两派,一派仍拥护谢玄,另一派则向谢临倒戈了。   对于这番局面,楚容也不奇怪。当初谢临反叛也算是有个正儿八经的名义的,如今他入住燕宫,执掌政务,北燕上下一应事物都由他说了算,怎么说都是半个皇帝了。   反观谢玄皇位被夺,久不归京,甚至还能事不关己的继续在外打仗,丝毫不顾江山基业。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不负责任的皇帝,这副做派实在寒了一群苦苦等他归京的朝臣。   更别提他还有毒杀先帝篡位的嫌疑。   燕军中有人归顺谢临也情有可原。   “防着一个谢玄还不够,这个谢临竟然还想来份一杯羹。”裴弄一直在偷偷注意着燕军的动静,听说那边吵的不可开交。   楚容没吭声。   正在这时,陈实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燕军那边出事了!”   裴弄反应比楚容还快,道:“怎么了?快说说。”   陈实道:“贺兰旭偷了谢玄的玉玺和印符跑了。”   此话如惊雷一般炸开,楚容瞳孔一震,裴弄直接叫出了声:“真的?”   陈实点了点头。   “燕雪深已经派人去追了,不过被谢临的人拦下了,现在燕军乱作一团,都打起来了。”   裴弄冷哼一声:“就让他们斗去吧。”   楚容眉头微蹙,若是让谢临拿到玉玺和印符,谢玄这个皇位岂不是彻底不保了?   贺兰旭为什么要突然背叛谢玄?难道他早就被谢临给收买了?谢临故意挑起燕楚两军的争斗,是为了趁乱让贺兰旭偷玉玺和印符?   这么一说,他们关押谢玄,倒还成全了谢临。   思索片刻,楚容对裴弄道:“你现在立刻带人去追贺兰旭,务必把他带回来。”   裴弄很快反应过来,以为楚容想要借此分一杯羹,把北燕的玉玺和印符攥在手里,对他们来说岂不是更有利?   他当即领命,匆匆走了出去。   楚容看了眼身旁的陈实,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你也去。”   两人很快消失在殿外。   只可惜,他们追了一夜也没能追到贺兰旭。听到这个消息,楚容心一凉。   谢临最终还是成功拿到了玉玺和印符,不到三日,他便下旨命在外的所有燕军首领带兵回朝。   谢临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北燕之主,手中把握着不少朝臣的命脉,譬如潭天望,哪怕他心中更认定谢玄做皇帝,也无法抗命。   他的家人都在燕京,他不能不顾家人的性命和自己的名声,留下做那个乱臣贼子!   其余人自然也不傻,谢玄现在不是燕王,他们自然没有必要再继续跟着他,为他卖命。   唯有燕雪深不肯离去,谢临怜惜他的才能,并未说什么,反而下了道旨命他驻守明京,以防楚容将明齐全部占为己有。   虽说这是谢玄和楚容一块打下来的,怎么说用的也是燕军,就这么拱手让给楚容,他不甘心。   短短几日,谢玄的处境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既然他现在不是燕王了,裴弄也没有必要再顾忌什么,当即命人将谢玄从昭阳殿带出,关进大牢去了。   楚容并未说什么。   慕容旻马上就要回西陵,哪成想离开前竟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谢玄现在不是什么燕王,手中也没有什么权势兵力,宛如废人一个,要杀他,简直轻而易举。只是,楚容似乎并没有这么做的打算。   慕容旻有些沉不住气时,谢临来信了。   他向楚容讨要谢玄,承诺只要将谢玄交出来,愿意归还被北燕占据的南楚两州。   裴弄抵不住这样的诱惑,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回幽,青两州,这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虽不能亲手杀了谢玄,为殿下出气泄愤,但却能换回朝思暮想的故土。他们已经拿回当初明齐占据的一半国土和江州,只要再拿回剩下的幽,青二州,就彻底拿回了楚国。   想到马上就能完成复国大业,裴弄的心都激动起来,他们为此等了这么久,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眼看胜利在望,他恨不得立马就将谢玄交出去。   慕容旻看着不发一言的楚容,瞳孔微闪:“阿楚,你觉得如何?”   裴弄激动道:“殿下,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把谢玄交出去,”   楚容眼睫一动,谢临已经如愿拿到玉玺,登上皇位。他要回谢玄无非是为了斩草除根,只是他竟舍得拿两个州来换谢玄,可见是有多想要谢玄的命。   思及此,楚容轻轻皱了下眉。   慕容旻见状,心微微一沉。   谢临开出的条件百利而无一害,他不信楚容会拒绝。若楚容真的拒绝,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不想把谢玄交到谢临手上! 第113章   “殿下......”   裴弄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轻轻叫了楚容一声,等着他的答复。   楚容终于有了反应,徐徐道:“我再考虑一下。”   慕容旻顿时面如死灰。   裴弄神色颇为复杂, 但他向来听楚容的,没再多说什么, 只应了声好。   两人离开没多久, 楚容就收到牢狱那边的禀报,说谢玄想见他。   从谢玄下狱至今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想来也是时候坐不住了。   楚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起身去了牢狱。   牢狱内一片昏暗,谢玄坐在稻草堆上, 目光漆黑,剑眉凌厉,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着一种倨傲高贵的气势, 看不出什么落魄失意的模样。   听到牢狱外的脚步声,谢玄眼神一动, 抬眼看向来人。   楚容正站在外面的阴影处, 静静看着他。   谢玄挑眉,冲他微微一笑,楚容颇为意外,不知道谢玄怎么还笑的出来的。   “我已经好几天没见你了。”谢玄缓缓开口道, “你在忙什么?怎么都不来看我?”   楚容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就是这, 愣了一下,道:“事务繁忙, 抽不开身。”   “忙什么?”谢玄问道,“忙着怎么处置我吗?”   楚容静静看着他,只见谢玄站起身道:“我如今已经不是燕王, 就算你要杀我,我也认了。”他紧紧盯着楚容,一字一句道,“你会杀我吗?”   楚容道:“谢临说,只要将你交给他,作为回报,他愿意归还幽,青两州。”   谢玄眉头一皱,继而轻蔑道:“为了要我的命,他还真舍得下血本。”他叹了口气,对楚容道,“那你呢?你会将我交出去吗?”   别说楚容,这么好的条件他都快忍不住心动了。若楚容真的把他交出去,谢玄眼底涌上一抹苦涩,他也毫无办法。   “可惜要杀我,谢临还不够格。”谢玄挑起唇角,干脆道,“要我死,可以。你亲自动手。”   “你沾了我的血,欠我一笔血债,来日下了阴曹地府,我到阎王爷跟前一求,说不定下辈子还能遇到你。这辈子我不甘心,下辈子希望能得偿所愿。”   楚容心头一颤,眉头重重拧起。   谢玄道:“我只想死在你手上,怎么说我们也好过,你连这点痛快也不愿给我吗?”   楚容喃喃道:“好过?”   谢玄一愣,像是被拆穿了似的,脸罕见的红了一片。索性他站在阴影处,楚容看的并不真切。   好半晌,谢玄才颓然道:“对你来说,在燕宫的那三年,或许很痛苦很难熬,说不定还会成为你的耻辱,你的噩梦,但对我来说,就像是场美梦一样。”   那三年的时光飞快从他脑海中掠过,让他禁不住有些怀念。   “说实话,那三年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虽然都是我一厢情愿,自欺欺人,但我做梦都想再回到那个时候,和你冷战也好,吵架也罢,只要你还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谢玄抬起有些红的双眸,露出一个狠绝的笑:“我知道你恨我,但重来一百次一万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楚容,我不后悔!”   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的落下,那偏执的语气,疯狂的神色,让楚容不由得心头一震,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扑哧一声。   楚容朝牢狱内看去,只见谢玄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插进了自己胸前,鲜血顿时倾注而下,将他的衣裳染红一片。   楚容瞳孔骤缩,呵斥道:“你干什么?!”   谢玄面色苍白:“我不愿落入谢临手中,你也不愿给我一个痛快,那我就自己动手。”   他身子一晃,强撑着说出最后的话:“这一刀算是我替你杀的,偿还那些年我的过错。我死后,你就别记恨我了.......”   话音刚落,谢玄就倒了下去。   牢狱内昏暗的烛火将楚容的脸朝的无比苍白,他慌了片刻,立即喊来狱卒,命他们将谢玄抬出,喊来太医救治。   牢狱内的事很快传到了裴弄和慕容旻等人耳中,连燕雪深都匆匆赶来。   太医正在里面手忙脚乱的医治,裴弄进去瞧了一眼,谢玄胸前那道伤口竟然还不小,他唇色发紫,面色惨白,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楚容不发一言的坐在殿外,今天这一出实在超乎他的预料,谢玄竟然当着他的面自杀。他长睫覆下,脑中不断回荡着谢玄倒下前说的那番话,心中复杂无比。   慕容旻也满怀心事,望着殿内的情形,谢玄这一伤,也不知楚容会不会将他交给谢临。   太医忙活了半天,总算将人救了回来,伤口虽深,但没伤到要害,需要好好修养,慢慢恢复。   一天后,谢玄醒了。   他睁开眼望着陌生的床帐,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片刻后,记忆回笼,他才猛地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他的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喜悦。   楚容救了他,楚容果真舍不得他死。   正在谢玄沾沾自喜时,耳边传来了一声不冷不热的话:“你醒了。”   谢玄扭过看去,楚容站在自己的几步之外,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   谢玄张开干涸的嘴唇:“你干嘛要救我?若要将我交给谢临,还不如让我去死。”   楚容没说话,他看了谢玄一眼,走到旁边倒了杯温水,递给谢玄。   谢玄艰难起身,胸口处传来一阵钝痛,疼的他抽了口气。楚容见状,走到床边坐下,将茶杯递到了谢玄唇边。   谢玄微微睁大了眼,立马顺着他的动作,受宠若惊的将那杯水喝了进去。   直到水喝完,楚容才慢条斯理的开口:“我何时说要将你交出去了?”   谢玄讶然的看着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强行按耐住雀跃的心脏,闷声道:“这么诱人的条件,你没有拒绝的理由。为何要拒绝?”   楚容淡然道:“那你给我一个拒绝的理由。”   谢玄一愣。   楚容起身道:“想让我留下你的命,拒绝谢临,你总要拿出比他更能诱惑我的条件吧。”   谢玄立马道:“我可以给你暖床。”   楚容面色一僵。   谢玄勾唇一笑:“我之前说过,若我有一日皇位不保,无处可去,只能投奔你。你要是愿意收留,我可以为你侍奉枕席,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楚容这才渐渐想起来,谢玄看他想起来,故意道:“我记得当时你可是答应了,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都说患难见真情,如今我真落难了,你却出尔反尔,弃我于不顾,果真是个负心郎。”   楚容被他不由分说的指责一通,脸色微红,差点忘了正事。   “你不要胡搅蛮缠。”   “我说的是实话。”谢玄道,“你若不让我留下,我就去外面喊,让他们都听听,你是怎么对我这个旧情人的,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始乱终弃!”   楚容看着他这副得寸进尺的样子,欲拂袖离去。谢玄急了,唯恐自己真惹恼了楚容,下床就要去拦,不想动作太大,牵扯到了伤口。   他啊了一声,面上都白了几分。   楚容听到声音,回头一看,谢玄忍着巨痛,吐出一句:“你别走。”   楚容叹了口气,将他扶了回去。   谢玄额上细汗密布,好一会才正色道:“我不过和你开个玩笑,你别生气。”他喘了口气道,“你不要答应谢临的条件,幽,青两州我也有办法给你。”   楚容:“你还是先好好养伤吧。”   谢玄却道:“你既然不想让我暖床,那我做个幕僚,军师也可以,随便什么一个职位,我都愿意。”   “我如今已不是燕王,也为你死过一遭,你若还还记恨着我,不肯原谅,那我便再往胸口捅一刀,直到你解气,肯让我留下为止。”   楚容闻言皱了下眉。   “你不要我,我就真的无处可去,落的这样的下场,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又是放低姿态,又是示弱卖惨,楚容素来心软,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松了口。   谢玄又惊又喜,差点又牵扯到伤口,离开前,楚容吩咐门口的侍卫,将谢玄房中带尖的东西全都收走了。   谢玄归顺楚容的消息,几乎在一夕之间就传开了。   谁也没想到昔日堂堂的燕王,竟会甘心在楚容手底做一个小小的客卿。   裴弄得知楚容竟然拒绝了谢临的条件,转而收揽了谢玄,震惊的说不出话。   现在他可算明白了,闹了半天,谢玄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不过是为了让殿下心软!说什么以死赔罪,真这么想死,怎么不直接像齐宴一样抹脖子一了百了?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慕容旻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他什么都没说,温柔的眸中满是落寞。   几日后,慕容旻向楚容辞行。   他这几日瘦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   之前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就有能力保护楚容,将他从谢玄身边抢回来,还他自由。可这段时间他意识到,楚容对谢玄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慕容旻心中苦涩,就算他喜欢楚容,也做不到像谢玄那样不顾一切,将楚容强行留在身边,他做不到。   一切都太晚了。在他匆匆忙忙,以为终于有能力保护楚容的时候,早有人抢先一步,走进了楚容心里。   他年少时那份不敢言之于口的感情,长大后也还是无法说出口,只能继续埋在心底,终生不见天日。   楚容将慕容旻送到城外,嘱咐他路上小心。   慕容旻点点头,道:“阿楚,能再见你一面,我很高兴。等你回到楚国那天,我们再见。”   “好。”楚容微微一笑,“到时我们再去城外跑马喝酒。”   慕容旻心一痛,强颜欢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只可惜.....”   “可惜什么?”   慕容旻没说话,朝楚容挥了挥手,转身上马。他握紧缰绳,竭力忍住湿润的眼眶,年少时青涩的暗恋尘埃落定,那些久远美好的记忆彻底成了黄粱一梦,再也回不去了。 第114章   谢玄养伤的这段时间就住在齐宫里, 太医嘱咐要他安心修养,他无事可做,闷的厉害便只能去骚扰楚容。   次数一多, 楚容便吩咐门口的侍卫不准让他进来。   眼下他们虽成功拿下了明齐和部分楚国,可还有一部分土地握在谢临手中, 其中便包括楚国的都城平阳, 无论如何也要将幽,青两州拿回来。   谢玄也知道平阳对楚容的重要, 答应他无论如何都会将它从谢临手中夺回来。   “夺?”裴弄冷嗤一声,“怎么夺?还当自己是呼风唤雨的皇帝?”   他倒现在都记恨着谢玄,若不是他, 殿下怎么可能拒绝谢临的条件,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现在他们还得浪费时间兵力,从头开始慢慢谋划。   裴弄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把谢玄交出去最快最有用, 故意道: “殿下,不如我们给谢临写封信, 问问现在把谢玄送过去, 还来不来得及。”   楚容还未开口,谢玄狂妄道:“谢临给的不过是一个幽州,青州,我能给的, 是整个北燕。”   裴弄倒吸一口凉气, 许是被他的大言不惭惊到。先不说谢玄要用什么办法夺回北燕,就是夺回来, 他愿意将其拱手让给他们?   开什么玩笑!   楚容忍不住看了谢玄一眼,他说的轻飘飘的,彷佛北燕只是个小玩意一样, 随手就送人了。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裴弄劈头盖脸道,“你这么说其实是想拿我们当枪使,故意让我们帮你把皇位夺回来吧?谁知道到时候你会不会害我们?”   这句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我知道你们不信我。”谢玄道,“但我人都在这了,若敢耍什么花招,你大可直接杀了我。”   “哼,你现在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裴弄扭头道,“殿下,我看我们还是把他交给谢临吧!”   楚容看向谢玄,开口道:“你有几分把握?”   谢玄既然敢提出这个要求,不可能一点准备也没有。   谢玄眼眸一闪:“七八分吧,不会耗费你们太久的。”   楚容点点头,他拒绝谢临并非只是为了谢玄,还有其他的考量。   当年楚国被灭,连同他在内的许多官员,皇族,士兵都一同被押到北燕,他逃走后,这些人继续还在北燕。若有朝一日能重建楚国,他想把这些人都带回去。   谢临答应给他幽州和青州,不见得会同意这个。若让谢玄继位,事情便好办许多。   想到这,楚容心中一颤,他为何如此笃定谢玄会答应他的条件。   “事成之后,除了幽州和青州,我还有一个条件。”   谢玄没想到他就这样直接答应了,反应过来忙道:“好,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裴弄心中不屑,待谢玄离开后,他立刻道:“殿下,我们打下明齐已是不易,哪有多余的兵力和精力去打北燕?谢玄这个人诡计多端,想一出是一出,谁知道到时候他会不会害我们?再者他现在已不是燕王,凭他怎么和谢临去抢燕王的位置?”   裴弄说的这些,楚容自然也考虑过,他沉默良久,最后道:“他说有七八分把握,姑且就信一次吧。”   裴弄半天没说话,眼底的惊愕清晰可见。   谢玄给燕雪深传了信,意图将他拉拢到自己的阵营。   他原以为燕雪深因楚容一事对自己心生不满,本来没抱什么希望,谁知燕雪深竟然答应了。这让他感到颇为意外。   一行人从明京出发浩浩荡荡的朝北燕驶去。他们选了一条最近的道路,直达燕京。   楚容等人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谁知一路却畅通无阻。   谢玄得意道:“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地盘,坐了好几年皇帝,若连这点准备都没有,岂不是白活了?”   谢临登基几个月,只来得及在朝中换换血,却无暇顾及燕京之外。从他们进入北燕开始,这一路无疑不是他的心腹手下,就算有不识趣的,也早被他的人悄无声息的控制了。   裴弄心说那你叫我们来干嘛,难道就是借势吓唬吓唬谢临?   一行人速度很快,等谢临得知谢玄和楚容率领十几万大军朝燕京袭来时,又急又怒,底下这群人好大的狗胆,竟连半点风声都不曾透露。   他知道无疑是谢玄搞得鬼,只派人去调兵去拦,下令务必要捉住谢玄,守住燕京。   得知谢玄要回京了,一群原本对他失望透顶的老臣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他们都不瞎,看得出谢临有几斤几两,以前不好好读书,现在做了皇帝政务一问三不知,政务处理的乱七八糟,若非身旁有几个大臣指点,那真是没眼看!   北燕若真落在这样的人手中,那真是完了!   虽说谢玄也有许多毛病,根本不算是一个称职的皇帝,可好歹是有点本事的。这么一思索,各位朝臣觉得这两人简直是半斤八两,挑不出一个好鸟!   潭天望暗中拦住了去截谢玄的燕军,谢玄就这么一路到了燕京城下,扬言让谢临出城投降,奉上玉玺和印符。   楚容手下的人围了燕京,他们放话,三日内,谢临不出城,就直接攻进去。   金銮殿内以贺兰旭为首的一众臣子,跪求谢临出城投降。   “皇上,敌人来势汹汹,十几万大军兵临城下,如今燕京城中不到两万的兵力,硬拼无异于螳臂当车,若真让他们攻进来,后果不堪设想啊!还请皇上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想一想啊!”   谢临气的双眸通红,他哪能听不懂这话中的意思,不就是让他出城投降吗?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朝中这群老家伙表面对他恭敬,实际根本没把他当回事。谢玄一回来,他们全都迫不及待的要迎谢玄归位。   他派去阻拦谢玄的燕军就像摆设一样,似乎所有人都默认只有谢玄才是那个真正的燕王!   “若朕不肯呢?”   要他亲自奉上玉玺和符节,谢临冷笑一声,谢玄这一招明显是为了羞辱他!   贺兰旭闻言,抱歉道:“那就得罪了。”   看着围上来的几个侍卫,谢临大惊:“你们要干什么?!”他指着贺兰旭,气的手指都在哆嗦:“贺兰旭,你敢对朕不敬!你的旧主来了,你就迫不及待的要对他表忠心了?!你这个三心二意的无耻小人!别以为这样谢玄就能放过你!”   贺兰旭充耳不闻,面不改色。   谢临恐怕史上第一个被臣子逼迫出城投降的皇帝,他捧着玉玺和印符,看着站在城外的谢玄,面色铁青,羞辱和恨意涌上他的眼眸。   他想要逃,却无处可逃,他看着手中那象征着最高地位的玉玺,以及远处那张让他恨得牙痒痒的脸,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终于,在臣子的催促声,他迈开了脚步,一步步朝城外走去。   直到谢临走到城门处,所有人都注视着谢玄,屏息等待谢玄走上前,拿回应该属于他的东西。   谢玄面无表情的看着玉玺,就在他有所动作时,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想到自己一会要做的事,谢临的心也不自觉加快起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谢玄伸手在背后推了楚容一把,让他上去接。   楚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谢玄眼神无比的平静,坚定道:“你去。”   这声音不大,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齐刷刷愣在原地。   谢玄推着楚容上前,示意他接过玉玺和符节,谢临没料到这一遭,等反应过来时,手中一空,东西到了楚容手中。   场面静了一瞬,宛如巨石投湖,场面轰然炸开!   谢玄在干什么?!疯了不成?!他怎么能把北燕的玉玺和印符给楚容?!   潭天望率先道:“皇上!”   这一声振聋发聩,带着强烈的不解和震惊。   几个北燕大臣则手忙脚乱的指挥侍卫,叫道:“快!皇上定是被他们胁迫了!把玉玺抢回来!”   谢玄挡在楚容身前,裴弄反应过来,随即带人迎了上去,怒喝:“谁敢过来?!”   燕臣难以置信看着这一幕,早些年谢玄为了楚容不纳妃,不立后,甚至为了他杀害文人,逼死忠臣,此事闹的轰轰烈烈,到现在还是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现在他竟是走火入魔一般,直接将那代表最高地位权力的帝王之物交给了楚容!甚至还护着他!   “楚容,把玉玺交出来!”一位燕臣大叫,“你这个小人!一个只会勾引男人,寡廉鲜耻的娈宠也配染指我北燕的江山!”   楚容还未发话,谢玄暴怒道:“住嘴!”他冷冷一笑,“这玉玺和符节,难道不是你们亲手奉上来的?怎么?现在又想要回去了?”   那燕臣气急,道:“这玉玺不是给他的!”   “哦?那是给谁的?”谢玄道,其余人听着他这话,心中一凉,只见谢玄徐徐道,“楚军十几万兵力包围燕京,你们无力抵抗,出城投降,投的难道不是楚容?”   众人心头一震,此刻才明白,谢玄将了他们一军。   一直以来,谢玄只打着回京的名号却不明说,他如此声势浩大,众人都以为他是夺位来了,却忘了早在一个月前他已归顺楚容,是楚容的人。   谢临顿时发出一阵爆笑,他原本想在谢玄接玉玺时,故意回掉玉玺和印符,给谢玄和朝臣一个羞辱,却没想到谢玄给了他一个好大的惊喜!   那群蠢货迫不及待的将迎他回来,不想却是把北燕的江山送给了一个外人。   方才在金銮殿劝谢临的一众臣子悔不当初,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北燕烂在谢临手上!   “谢玄!”有位燕臣连皇上也不叫了,激愤骂道,“你可还有半分理智?!半分清醒?!被一个男人蛊惑的连江山皇位都不要了!你这么做可对得起先皇,对得起各位列祖列宗,北燕的江山基业,就这么毁在了你手上!”   “你这个昏君!百年后,你必史书留名,千人嫌弃,万人唾骂!”   谢玄露出一个狠厉的笑:“我早已不是燕王,现在的燕王是谢临,玉玺和印符也是他亲手送出去的,至于围城的楚军更是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关我何事?”   他竟想把锅都扣在谢临头上,那臣子没想到他如此不要脸,当即气得直翻白眼。   “别说不关我的事,就算是我干的又怎么样?”谢玄神色一冷,“区区几页纸,我还怕它不成?”   这番惊骇世俗的言论,令在场的人无不惊愕。   有反应快的立马上去拉住谢临,彷佛逼迫谢临出城的不是他一样。他一手护住谢临情真意切的大喊“保护皇上!”,一手又指着谢玄道:“还不快把这反贼拿下!”   楚容一把拉住了谢玄,就在燕军即将围上来的时候,他猛地举起手中之物,冷声喝道:“印符在此,谁敢造次?” 第115章   他下巴微抬, 眉目严峻,声音明明不大,却隐约透着一股威严的气息, 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臣服顺从。   一时之间,众人都被他的气势唬住了, 只觉那玉玺在他手中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就连燕军犹豫不前, 有些畏惧的看着楚容手中的印符。   哗啦——   不知谁的武器掉在了地上。   一直默不作声的燕雪深接受到谢玄的眼神,犹豫了片刻, 而后径直对着楚容跪了下去。   他在燕军心中的地位极高,一群没主意的士兵见燕将军如此,也哗啦哗啦跟着跪了下去。   方才下令捉拿谢玄的大臣, 瞪圆了眼:“你们.....你们......”   谢玄当机立断,决定杀鸡儆猴,指着把蹦跶的最欢的大臣道:“把他给我捉起来!”   等那大臣被按在地上, 裴弄一刀落下,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那刀却是没落在大臣的脖颈, 而是堪堪擦过,钉进了土里。   大臣当场吓晕了过去。   他凌厉的眼神缓缓扫过人群,冷道:“还有谁不服?”   那些怕死的胆小的臣子见这阵仗,立马“缴械投降”, 不到片刻, 城外跪倒了一片,纷纷退倒一旁, 迎楚容进城。   有人面色悲凉,悲愤的朝谢玄大喊昏君误国,一会又哭诉天要亡我燕国江山。有侍卫立马冲上来, 将他的嘴堵上了。   一触即发的战争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谢玄看着自己濡湿的手心,默不作声的松了口气。楚容面色平静,仔细看却也有几分紧张和冷峻。   两人许久都没有回燕宫,再次站到金銮殿内,一切都变了。   楚容屏退了下人,谢玄看着他冰冷的神色,心中一惊。   今日之事无疑十分冒险,他瞒着所有人搞了这么一出,让楚容去接玉玺和印符,万一中间有个什么闪失,万一燕臣宁死不屈,誓死反抗,他们说不定还要经历一场恶战。   他承认,他有赌的成分。   幸运的是,他赢了。   楚容神色复杂的看着谢玄,心情至今没有平复下来。   方才在城外,谢玄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他去接玉玺和印符,如此明显的意思,几乎没有人看不出来!   谢玄为何要这么做?是为了讨他欢心,与他重归于好?   但是这怎么可能,江山社稷岂能像玩物一样,随意送人丢弃?难道谢玄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楚容眉头微蹙,如果这世上有一个楚容猜不透他的心思,那这人无疑就是谢玄了。   “怎么了?”谢玄盯着楚容的脸,道,“你不开心吗?还是不喜欢我送你的这一份礼物?”   他说的如此轻飘飘,彷佛那只是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小物件。   “如今明齐和北燕都在你手中,谢瀚和齐玮要是知道了,恐怕会气的七窍生烟。你大仇得报,应该开心才是。”   “你是认真的吗?”楚容突然开口道。   谢玄一愣,微笑道:“认真的不能再认真。”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楚容声音中压抑着一丝怒气和惊愕,“你以为我接了谢临的玉玺和印符,就能改变什么?他们岂会甘心燕国的江山落到一个外人手中?”   从离开燕京,在临安起兵,到攻下江州,明齐,楚容几乎就耗费了所有,现在他只想拿回幽州和青州,没有这么多精力和能力去抢夺北燕。   今日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他和谢玄无疑会成为北燕的众矢之的,说不定还会引起民间动乱等数不尽的麻烦,想到谢玄今日莽撞的举动会带来多少祸乱,楚容就怒从心起。   “谁敢不同意,我就杀了他。”谢玄神色一狠,他看了楚容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若是让天下人知道燕王舍弃江山,将拱祖宗基业手让给了楚容,必会引起打乱。此等离经叛道,惊骇世俗的行径,定会引得众人讨伐,后人唾骂。   谢玄道: “我既然敢将北燕给你,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你进燕京,名正言顺,谢临不敌你的十几万大军,出城投降,亲自奉上玉玺印符,一切都有理有据,谁敢质疑?况且我早已不是燕王,只是你身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幕僚,身为幕僚助你完成大业,有什么问题?”   楚容凝视着他,谢玄做事太不留情面,他今日之举,朝臣士兵全都看在眼里,若来日他想做回燕王,谁还会认一个连自己的江山都能出卖的皇帝?   他几乎堵死了自己的后路。   “那你呢?”楚容语气微颤,似乎有些怒其不争,“你就没想过你自己?因一时糊涂赔上自己的一辈子,你觉得值?你现在不后悔,半年后呢?一年后呢?你万一后悔了,连回头路都没有!”   谢玄握紧拳头,道:   “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既然敢走到这一步,就没想过回头!”   楚容一顿。   谢玄漆黑的双眸夹杂着一抹疯狂:“我从前就说过,我愿意补偿你!不管是我犯下的错还是北燕欠你的,我都愿意还!只是你不信我罢了!现在我做到了,你还是不信!”   “我有时候都怀疑自己做的这一切真的有用吗?”谢玄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毕竟你的心这么硬,像石头一样。”   楚容眸光微闪。   “我告诉你,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谢玄因为激动面色有几分扭曲,“我想要你放下对我的怨恨,重新回到我身边!我要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要那些胆敢耻笑你的人都匍匐在你脚底!我要今后提起你的名字,再没有一个人敢欺你辱你!我要你百官朝拜,万民敬仰,登九鼎之主,留千古美名!而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哪怕大逆不道,背负骂名,也在所不惜!”   楚容从不知道谢玄心里想的这些,听着这一句句激烈的言辞,他深深的怔愣在原地。   谢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他能做的都做,能说的都说了,像个等待宣判落下的死刑犯,不知道下一刻是落下的恻刀还是解开的枷锁。   他一时没有勇气面对。   谢玄黯然的向外走去,最后说了一句:“不管你信不信,江山皇位我可以拱手相让,唯有你,我不愿放手。”   楚容扭过头,等他想叫住谢玄时,谢玄的身影却已消失在殿中。   谢玄出门迎面撞上了贺兰旭和裴弄,这两人看见他目光闪躲,不知在门外待了多久。   谢玄无暇追究,失魂落魄的直接绕过了两人。   裴弄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抬脚追了上去。   “哎,谢玄。”   谢玄转过身,神情不耐的看着他,然而裴弄下一句话就让他变了脸色。   “你知道殿下那次替你挡刀,生死攸关时,对我说了什么?”   另一边   贺兰旭本是来找谢玄议事的,恰好和来找楚容的裴弄,遇上两人争吵,谢玄声音大的想让人听不到都难。   眼看谢玄走远,他还未动,裴弄却是比他还快的追了上去。   贺兰旭在原地愣了一会,最后推门走了进去。   楚容看向来人,眼底划过一丝意外。   从贺兰旭偷了谢玄的玉玺逃走后,他就感到有些不对劲,毕竟贺兰旭完全没有理由背叛谢玄,他这么做实在说不通。直到看到贺兰旭迎谢玄进城,他才明白了什么。   玉玺一事定是贺兰旭受了谢玄的指示,故意带给谢临。   只是他没想到如此荒谬大逆不道的事,贺兰旭竟然也会参与其中。   贺兰旭彷佛看出楚容在想什么,笑道:“楚大人不必这样看我,在其位,谋其事。贺某听命于陛下,不是北燕,陛下怎么吩咐,贺某就怎么做罢了。”他愣了一下,道:“以后除了陛下,贺某还要多仰仗大人,谋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差事呢。”   楚容淡声道:“贺兰大人年轻有为,谁会忍心让大人这样一颗明珠蒙尘。大人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贺兰旭道:“本是来找陛下的,不巧在门外听到两句话,贺某思来想去,决定进来多嘴一句。”   楚容诧异的抬起头。   贺兰旭回忆道:“贺某十七岁入仕时就跟着陛下了,那时陛下还是个不受宠且没什么权势的皇子,而薛相在朝中如日中天,谢临的生母薛贵妃恩宠不断,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谢临会是下一任燕王。”   “可想而知,我们那时的处境有多艰难。为了得到那个位置,我们所有人耗费心力,陛下更是小心谨慎,每日周旋在先皇和各位朝臣之间,从不敢走错一步。”   “直到先皇和明齐决定攻打楚国,派了十几万大军去往楚国边境,那天陛下忽然进宫,劝先皇收回成命,惹得先皇不快,还狠狠将他训斥了一痛。”   楚容面色一顿。   贺兰旭继续道:“也是那个时候,我发现只要和楚国相关的事,陛下都格外在意。大军攻进平阳的那一天,楚国皇族被俘,陛下心急如焚。”   “后来我才知道是为什么。”贺兰旭看了楚容一眼,道,“他怕大人你落到明齐手中,整日担忧不已,那段时间人明显瘦了很多。好在先皇命人将你们押回了燕京,陛下还没松一口气,朝中便有人上奏请求先皇处死楚氏皇族。”   “陛下辗转在各个朝臣府中,想尽办法,求他们上书留住大人的命。先皇见两方各执已见,不知如何处决,便暂时将你们关进了诏狱。”   楚容闭了闭眼,以前他听说凡是进了诏狱的人,不死也要扒层皮,难怪他在里面待了这么久,身上却毫发无伤。原来竟是谢玄......   果不其然,贺兰旭道:“陛下怕狱卒对大人你用刑,便买通了诏狱的狱卒,托他们照顾你。你生死未定,陛下始终不能安心,为了救你,我们夺位的计划冒险提早了三个月。”   “当时我们抓到了能扳倒薛炳业的把柄,但很多事情都没有准备后,不少人劝陛下再等等,万一被薛炳业发现,恐怕会很危险。但陛下一意孤行,说等不了那么久。”   贺兰旭微微一笑:“现在想来,他是怕大人你等不了这么久。我认识陛下很多年,他肯为了你放弃辛苦谋划的皇位,说明在他心里,大人要比那个位置重要的多。”他顿了一下,又道,“很多。”   楚容的心脏几乎拧成一团,他听见自己问道:“为何这么多年他一句也没提过?”   贺兰旭沉默片刻,委婉道:“大人刚入宫时,似乎对陛下很抵触,陛下性子急躁,每每碰壁,也总惹得大人不快。或许等他想开口的时候,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无法挽回了,再说也是徒劳。”   他起身离开前,又道:“几年前,陛下和大人吵架,事后陛下心情不快,曾找我喝过酒。那次他喝多了,说自己之所以要坐上这个位置,是为了一个人。”   “虽然他没明说,但我觉得那个人是大人你。”   “陛下折腾这么久,不过是为了心里喜欢的那个人。这么多年,他其实也挺可怜的。大人你不妨给他一条活路,就算说句违心的谎话,也足够他欢喜半天了。”   楚容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   话还未完,门忽然哐一声被人推开了,来人竟是去而复返的谢玄。   两人看向来人,对视了一眼,贺兰旭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楚容站起身,默默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谢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似乎在酝酿什么。   楚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率先打破寂静:“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玄眉心一动,大步走来,他死死盯着楚容,张口就是:“你为我受伤那次,曾经把裴弄叫到床前交代了遗言,你当时说了什么?”   楚容哑然的张了下口,诧异谢玄是怎么知道的?   不等他开口,谢玄便颤抖着问:“你是不是说你要是死了,手下十万兵力尽数转交给我,为什么?你辛辛苦苦积攒的兵力不留给裴弄和楚逍,反而给我?你还让裴弄带着楚逍投奔我,说我一定会同意。”   “为什么?”他哑然道,“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   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用一种紧张又期盼的眼神看着楚容。   楚容看着他微红的眼眶,想起那个时候自己躺在床上。   那时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想要交代后事,却四顾茫茫,无人可托。   穷途末路,生死离别之时,脑海中唯一想到的竟是谢玄。   楚逍尚小,肩不能提,裴弄莽撞,难担大事,也是那时,他才发现自己身边唯一能依靠的竟只有谢玄。   他告诉裴弄,若他没挺过去,就带着楚逍和那十万兵力去投奔谢玄。   当时裴弄红着眼,不信任道:“若谢玄不愿意或者对我们出手......”   楚容记得自己摇了摇头,笃定的说:“他不会的。”   记忆逐渐回笼,楚容看着那双腥红的双眸,像是煎熬了很久一样。   “为什么?”   楚容终于开口,他低声道:“除你之外,我无人可依。”   谢玄的泪瞬间涌了出来。   楚容像终于露出了一丝伪装,他不再遮掩,不再犹豫,不再瞻前顾后,而是轻轻的,缓慢的,青涩的坦露着他的心。   “这世上若还有什么人能够让我托付,依赖,那个人....是你。”   谢玄猛地抱住了他,像是要把人揉进血肉,他泪目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这样我就等到了。我也是,我只有你了,”他喃喃道,“我只有你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不安道:“那你不怨我了吧?”   楚容没有丝毫犹豫,轻声道:“早就不怨了。”   谢玄心下一阵激动,一边拥着楚容一边感受他身上的温暖:“我这是在梦里吗?不是吧,这样好的事,我做梦都不敢想。”   楚容怎么就突然像变了人一样?怎么就突然松口了?难道是老天看他可怜,终于让他得偿所愿了?   “那我的聘礼,你是不是可以收下了?”   楚容扭过头,茫然道:“......什么聘礼?”   谢玄眨了眨眼,笑着看他。楚容瞬间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   谢玄深深的凝视着他:“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我用我的性命发誓,这天下我最珍重,最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江山皇位,是你,一直都是你。错过你,我才会后悔一辈子。”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不要我,我还能往哪去?”   楚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普天之下,怕是也找不到第二个像谢玄这样疯狂,固执又决绝的人。   谢玄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若是再犹豫退缩,瞻前顾后,岂非会伤了谢玄的心?   他一生都小心谨慎,安分克己,唯恐走错一步,算错一分,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做出这样大胆,不计后果的决定。   但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他都做好了准备。   楚容启唇道:“既然你敢给,我就敢要。”   “真的?”   谢玄心头狂喜,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他的泪再一次涌了上来。楚容温柔的拭去他的泪水,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们紧紧拥在一起,感受着彼此有力跳动的心脏,天地间静的彷佛只能听到谢玄那断断续续的哽咽和低语,楚容抚着他的背脊,眼角那滴泪摇摇欲坠,悄然滑下。   要流多少泪,受多少苦,说多少言不由衷的话,走多少曲折不宁的路,才能换来这一刻的温情。   *   元历十一年,楚容带十几万楚军兵临城下,燕王谢临率一众臣子,出城投降,燕京沦陷。   同年,部分燕军不满楚军压制,试图反攻,各地起义军叛乱,最后均以失败告终。燕国将军潭天望和一众朝臣告老归乡。   半年后,楚容正式扫清燕国盘踞的各方势力,北燕灭亡。   至此,南楚,北燕,明齐三国,全都落入楚容手中。   次年,楚容合并三国,国号为宁,改正朔,易服色,定都平阳,封赏百官,举国同庆。   正式登基那天,天气清朗,风和日丽。   太和殿外站满了身穿朝服,头戴官帽的百官,他们站在御道两侧,个个神情肃穆,城门外旌旗猎猎,御林军披盔带甲,成队排开,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迎接他们的新皇。   御道尽头,楚容头戴冠冕,身上月白色织金线龙纹的朝服,衬得他俊美华贵,端丽无双。最前方的谢玄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中喊着清浅的笑意。   在一阵悠长的号角声和乐声中,楚容缓缓走来,在经过谢玄时,谢玄朝他微微一笑,楚容心中一动,面上不显,眼中却显出一片柔和。   他很快走过文武百官,走过白玉台阶,最后在谢玄的注视中,缓缓走上了那象征着最高权力和地位的龙椅。   楚容站在高台之上,身上的金色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遥望着太和殿外这一片壮观的景象,表情不仅窥不出一丝激动敬畏,反而出奇的平淡,似乎这万里江山在他脚下不过是一抔黄土,一粒沧海。   他掩住眸底那一丝倦意,目光在谢玄身上流连了一瞬,而后起身朝龙椅走去。   等楚容坐上那个位置,谢玄和底下一众臣子便跪了下去,山一般的呼声响彻在太和殿外。   这声音仿若穿过江海雪原,吹过山巅溪流,拂过麦田大地,最后在楚容耳边轰然炸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