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幼崽种田日常》作者:昵昵儿女   简介:   【此文主角是幼崽,会长大,长大也不生子】   1.   罐罐其实是个能让钱生钱的小钱罐子精   他会让积善之人富得流油,会让积恶之人霉运连连   可变成五岁稚童的罐罐不知道,茂溪村的村民也不知道   罐罐出现在村子时怀里抱着个小泥罐,浑身上下只有一块单薄的破布,他赤着的小脚冻得烂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幸运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小哥哥救下了他   但是小哥哥也是寄人篱下,因为救他被打得浑身是血   可罐罐不会说话,罐罐只会抱着哥哥哭   2.   魏承四岁爹死了,七岁娘改嫁,才八岁就因干活惹上风寒,咳疾久不愈,呕了几天的血也不见好。   魏承不想就这么死了,他打算进山挖点东西换药却没想到捡了一个脏小孩。   那小孩约莫五岁,小脸浑圆,长得精致可爱,只是露出的皮肤冻得发紫,怕是活不久了。   魏承犹豫很久将小孩带走藏在魏家,却没想到还是被叔伯发现了   他们狠狠揍了魏承,把罐罐也送走了   可收养罐罐的村民对罐罐一点也不好,罐罐变得瘦小蜡黄,脸上身上全是紫色的掐痕。   看见他只会瑟缩成小猫一样流眼泪   魏承心疼不已,他问王家人要走了罐罐,离开了魏家   大雪封山,百兽冬眠,穷人的生活没有一点生机。   但八岁的魏承一直紧紧牵着罐罐的手,他想,这个冬天很快就会过去。   3.   魏家人原以为这个冬天一过就能听到魏承和那个捡来的小崽子饿死的死讯,却没想到一开春,就看到魏承拿着白花花的银子要去买田!   没过多久就听说魏承哥俩不仅养鸡养羊,研究上价值连城的毛皮子,还要盖大房子,甚至还得了机缘能去镇上的私塾读书识字……   魏家人眼睛都妒红了,虐待罐罐的王家人想要把罐罐要回来……   可所有不怀好意的人都被一只似狼似犬的野兽挡在门外。   也就没有人知道罐罐一直抱着的不起眼的小泥罐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变幻着铜色、银色……金色   分两卷   卷一:细水长流,幼崽种田【重点】   卷二:开拓版图,出人头地   【魏渝/罐罐(受)vs魏承(攻)】   请看清楚CP属性再阅读噢!!!   两个可怜幼崽种田致富的温馨故事,萌萌可爱、日常治愈、发家致富、养成甜文   阅读提示:   1.本文完全架空历史背景,打猎种田行为与现实背景无关,请勿模仿,许多钱币计算方式和及货物食物作者自设,介意勿入。   2.罐罐是个人见人爱的小钱罐子宝宝,有金手指但不会盲目,只有勤劳付出才会有回报。   3.两个主角成人之前不会有爱情线,只有相互扶持成长的亲情。   4.故事背景下有女子,男人,哥儿三种性别,男女可婚,哥儿男人可婚,男人男人可婚但少。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种田文 爽文 成长 日常   主角:魏渝、魏承   一句话简介:罐罐他言出法随!坏人,退退退   立意:努力就会有回报,永不言弃。 第1章   北风刮进冬月里,十年不遇的大暴雪骤落在傍山而生的茂溪村。   清晨,挨家挨户的泥囱飘出缕缕烟云,汇成烟火气顺着冰天雪地的泥道飘远,没到山脚下便随风消散了。   雪季一来就罕有人进山,一片急躁慌乱的踩雪声似乎惊扰了什么,尖啸的乌鸦鸣叫响彻在空旷无垠的深山上方。   寒风厚雪中,一个紧抱着小泥罐的小男孩儿惊慌踉跄的哭跑着。   小孩叫罐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罐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他只知道怀里的小泥罐对他很重要很重要。   ……   魏承忍着咳嗽在一个兔窝附近守了近半个时辰,树枝柳条搭建的陷阱要捆住一只冒头的灰兔子腿时,不知打哪传出来的脚步声让兔子警惕地窜回洞里。   魏承再也忍不住,跪地放声咳嗽起来,雪地上也出现几颗豆大的血点子。   他回头一看便看到不远处竟站了个灰扑扑的小男孩,那孩儿正呆呆愣愣的看着他。   魏承也愣了会儿。   他擦擦嘴角的血迹,心里有点气,要不是这小孩他怕是已经能吃上药了。   他病了很久但是没人管他也没铜子买药,就打算抓只兔子去村里草郎中那换几副治疗风寒的药来吃。   魏承一边咳嗽一边扬声走近那小孩:“你是谁家孩子?怎么在这儿顽?”   走近之后魏承又有些不忍,这小孩子矮矮小小,约莫四五岁,小脸浑圆,被风吹红的面颊上有风干的泪迹,眼睛很大很可人亲近,只是赤着一双烂红的小脚,身上的不能说是衣更像一块破布,肩膀小腿全露在外面,已经冻得发紫,两只小手还紧紧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泥罐子。   魏承又问了一遍:“你是谁家孩子?怎么跑山上来了?你爹你娘呢?”   罐罐能听懂这简单的话,他应该也是会说话的,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他垂着眼睛摇了摇头。   “都没了?”   魏承又咳嗽几声:“你也是孤儿?”   罐罐目露茫然。   魏承:“没爹没娘没人要的孩子就是孤儿,我就是孤儿。”   罐罐反应了很久,他试探的点了下头。   魏承又问:“你几岁了?是还没学会说话还是不能说话?”   罐罐还是摇头。   “你没有爹娘那你亲人宗族呢?”   摇头。   “你是哪个村子的?是茂溪村人吗?”   魏承接连问了几个问题,面前这小孩一直摇头。   倏地,只听身后有道犹如狗崽吃痛的尖细叫声,魏承回头一看,竟,竟然有兔子上套了!   他也顾不上盘问小孩,快步跑到陷阱处,宝贝似的收起来地上几粒苞谷,三两下将这只灰兔的腿脚捆好,兔子拎起来很重,看来他的药是有着落了。   大雪封山少有人会进山,这片也只是茂山山脚,且还经常有村中汉子来打牙祭,所以这里的洞基本上十有九空,魏承守了几天才发现这个兔洞,都说狡兔三窟,刚刚吓跑了一只竟然还有另外一只?还真是奇了!   魏承将兔子丢在背篓里,又把准备好的干草柴火扑在上面做伪装,他回头又看一眼那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孩儿。   如果不管他……   他应该是活不了了……   魏承走到小孩面前,于心不忍道:“我带你去找里长,再在山里待下去你会被冻死的。”   “冻死”这个字眼让罐罐瑟缩一下,他听话的抱着小泥罐往前跟了一步,魏承注意到他那双小脚已经冻得皲裂,正往外渗血,可这孩子像是不知道疼一般只怯懦可怜的看着他。   魏承又看一眼他自己的棉鞋,前后侧面都是洞,穿了两年早就没有多少棉花了,这是他娘还没改嫁时给他做的鞋,现下已经小了很多,脚后跟也在外面露着。   魏承将背篓摘下,蹲下|身:“上来,我背你下山。”   又看了眼他紧紧攥着的小泥罐,道:“把你的小罐子丢在背篓里。”   这话一出,面前这小孩忍着泪花摇摇头,站着不动了。   魏承打量下那罐子,能看出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瓦器,和村头堆着的破烂瓦罐没何区别,能让这小孩这么宝贝许是这小孩故去父母的物件?   魏承重咳几声,咽下一点腥甜的血丝:“那你抱着吧,又要下雪了,我们要赶紧下山。”   罐罐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这个小哥哥的后背瘦得硌人,但很温暖很舒服,他吸吸冻红的小鼻子,紧紧抱住小哥哥的脖子。   魏承背着一个小孩有点吃力,他今年才八岁,常年吃不饱饭让他偏瘦,可个子却高,甚至比十一岁的堂兄都高,村里人见着他都会说他像他那个早死的猎户爹。   村草郎中就住在山下第一户,魏承怕被人发现他打了兔子所以没有先找里长而是来到草郎中家中。   草郎中的夫郎闻声开了门,先道了声:“是承小子啊。”又看到什么,惊叫一声:“这,这是谁家孩子?”   魏承进来道:“在山上捡的。”   草郎中也揣着袖子出来了:“捡的?这天寒地冻怎地还有丢孩子的……”   他们的视线落在这孩儿发紫的皮肤和渗血的脚丫上,皱了皱眉:“这,这也太……”   “快,把他抱过来,我给他涂上些寒疮膏。”   罐罐害怕的躲在魏承身后,怯怯的攥着魏承的衣角。   “没事,莫怕。”   魏承把罐罐抱起来送到热榻上:“郎中叔是好人。”   草郎中打来半盆热水又兑上些院里的新雪,投湿四方药布轻轻擦了擦小孩儿的双脚,拧开小肚瓷瓶指腹刮了层猪油似的膏体,一点一点涂在小孩皲裂的小脚上。   涂药期间小孩儿红着眼睛,没吭一声,只是那小脸埋在魏承怀里,像是在忍痛。   一旁的夫郎默了会儿,问:“承小子,你把这孩子带到我家是怎么想的?”   魏承将如何捡到孩子的事情说过,又道:“阿叔,我是来买药的,买完药打算把他送到里长家。”   夫郎松了口气,哎一声:“不赶巧,我记得那里长一家出去省亲还未回村。”   魏承一怔,他一边咳嗽一边从背篓里拿出来那只肥硕的灰兔子:“两位阿叔我能不能用这只兔子换些药吃,再……”他低头看了眼那藏在自己身后的孩子:“再换点您家哥儿穿小的鞋子衣服,单薄点也行,这寒冬腊月的给他个衣服弊体就好。”   魏承知道这草郎中家里有个和这小孩差不多大的哥儿,而且草郎中识药问诊多年算是村中富户之一,想必会给自家唯一的哥儿多做两套衣物。   草郎中接过那兔子颠了颠,和夫郎对视一眼,那夫郎叹气一声,道:“承小子你可……算了,等着。”   草郎中给魏承诊脉,皱了皱眉:“你苔白脉弱,胸膈痞满,肺感风寒相加,好在咳血也只是久咳不止,喉咙生疮,需再给你多开一味收敛化气的血炭子,这药贵些但你得吃,不然伤了根本,怕是活……”剩下的话草郎中没说,一个苦命的孩子还是别说这些话吓唬他了。   平日里一只小兔子能卖五十文左右,品相好一点的能有七八十文,但冬日本就肉少再加上兔毛精贵,这只大灰兔子就算放到镇上也能卖出一百二三十文左右的好价钱。   不过生病吃药向来是贵的,听着草郎中一边报草药斤两一边算铜子,魏承不太会算数但也能感觉到这几副药怕是花了大半卖兔钱。   郎中夫郎也出来了,就见着他拿着一个单薄的补丁褂子,还有一双有些破破烂烂的小虎头鞋。   “这鞋是我们家哥儿穿小的鞋子,才穿了两年,里面的棉花就用过一茬的,看这孩子可怜就便宜给你们吧。”   虽然破,但里面有棉花,布料是好的,做工缝线也精,说实话比魏承脚上穿这双鞋做工好多了。   夫郎又补了句:“这褂子是件秋褂子,虽说不能御寒但也比他身上那块破布强些。”   魏承接过道:“多谢阿叔。”   他蹲下将褂子披在这孩子身上,又让他抬脚给他穿鞋,小孩安静的听话照做,一点也不哭闹。   穿上鞋后,见小孩瞪着水汪的圆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脚上的虎头鞋,魏承道:“暖和不?”   罐罐冲魏承笑了下,那小脸又红又皴,看着又可怜又可爱。   见魏承背着背篓牵着小孩离开,草郎中叹气道:“这个魏承平日寡言少语,只知道埋头干活还被魏家人说狼心狗肺,这样一看,想来和魏大年一样,是个好心肠。”   “好心肠有什么用,这年头最吃亏的就是好心肠。”   草郎中夫郎摇头:“但愿这个魏承别像他爹一样净养些白眼狼!” 第2章   魏承还是去里长家望了一眼,见那村中唯一的青瓦大院子门户紧锁,门前的积雪都无人清扫才往回走。   看来是还没回来。   魏承看一眼只到他膝窝的小孩,对着这双清澈的黑眸,认真道:“我不能带你走了,我,我也是没有家的,你跟着我也是遭罪,村里也有许多好心人,不如你自己寻摸寻摸?”   小孩吸吸鼻子,点了点头。   魏承松开小孩冰冷的掌心,背着背篓往前走了几步,走出老远也没听到身后有声音。   他顿觉腿脚像是被灌了山泥,走不动半点路,回头一看,那小孩还站在原地,皴红色的小脸全是泪水,脏兮兮的小手一下一下抹着眼泪。   魏承深吸一口气,眼眶倏地红了,不知怎地他想起他娘改嫁时他也是这样目送他娘走的。   只是他娘头也不回,如果他娘回头看看哭成泪人的他能不能……   算了。   “别哭了,哎……”   魏承重新走到小孩面前,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我只能带你回去待一会儿,只要里长伯伯回来了就要把你送过去,让他为你寻个好父母。”   罐罐抽噎着点头,眼睛都被自己揉红了。   这个小哥哥是好人,身上也很温暖,还会给他寻鞋履褂子穿,罐罐是能听懂话的可哥哥一走他就很难过很难过。   魏承摸摸他的头:“你叫什么?有名字吗?”   罐罐反应了一会儿,将手里的小泥罐往哥哥面前送了送,说得很慢很艰难,声音极小,奶声奶气道:“罐、罐。”   “你叫罐罐?哎,等会儿……你不是哑巴?你只是不太会说话?”   魏承有些惊喜。   这娃幸而不是哑巴,若是哑巴的话倒是真不好找收养的人家了,再瞧他身上眉心也没有哥儿独有的红痣,看来还是个小汉子。   魏承指了指自己:“哥哥?”   罐罐睁着红红的眼睛,张了张嘴,缓慢又像小奶猫儿一样叫:“哥哥。”   “我听人说我娘也生了弟弟,想来也是和罐罐一样可爱听话的。”   魏承咳嗽两声笑了,笑了之后又愁闷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罐罐带回魏家。   视线落在罐罐和背篓上,这罐罐长得忒小,放在背篓里倒是刚刚好。   .   魏承回来的时候魏家院子里没人,他快步回到柴房,还没来得及将罐罐放下就听到有人在哐哐踹门。   “魏承!魏承!你鬼鬼祟祟背回来什么了!快开门!这是我家,你快些给我开门!你再不听话,我让你住茅房!”   “哈哈哈哈,野种就该住茅房!”   魏承咬着牙,狠狠握紧拳头。   若不是藏了个罐罐,他必打这两个小混子满地找牙。   说起来这整个魏家都可以说是魏承的,魏田魏德是怎么说出这不要脸面的话的?   魏承正是魏家老大魏大年的儿子,而那魏大年猎户出身,凭着一身本事将瘫了多年的老爹照顾到寿终正寝,将下面一群同父异母的弟妹养大,不仅盖房置田,还给两个弟弟说了媳妇,一家人的日子都在他的帮衬下过起来了,而他也因为年轻时捕猎伤了半面脸不太好娶亲,直拖到快二十四才娶上新妇。   那成想后奶奶方婆子不做人,在魏大年最后一次进山被熊瞎子啃掉半边身体养了一个月死了后,什么都不想给就和魏承娘俩分了家。   可他们没料到魏承的娘秦氏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格,前脚分家后脚她就偷偷卖了魏大年仅剩的四亩田,带着四十两银子和四岁的魏承回了隔着一个村子的娘家,守孝期三年一过人家就嫁给同村一个富户做续弦,然后就把七岁的魏承丢回了茂溪村。   魏承到现在还记得去年舅舅外祖把他丢回魏家说的话:“这是你老魏家的种,你们都不要,那我秦家也不要。”   两家人扭打在一起,最后还是茂溪村的里长赶来了制止这场骂战。   里长是个明白人,三两句话就把魏家人说的无地自容,秦家人趾高气扬的走了,最后让瘦得没有人形的魏承留了下来。   魏承其实不太在意,因为不管在外祖家还是魏家他都是不被欢迎吃不饱饭的。   而且两家人都看不上他,都骂他狼心狗肺,因为谁打他他打谁,打不回去就硬生生挨着,被打得鼻青脸肿,也绝不哭一声绝不求饶;给他饭他就吃,不给他就自己找;让他干活他就干,但这从中的便宜他是要偷偷占的,如果不占便宜魏承怕是早就饿死了。   这柴房原本是魏承一家三口的房间,只是这几年间被改成了囤积柴火和破烂堆积的杂房,索性还剩下一张床板,魏承也算是有个窝睡觉。   他让罐罐藏在了堆积很高的柴火与墙壁的一道小缝隙里,然后打开了门,便看到了一胖一矮的魏田和魏德。   魏田这个瘦黑的矮子是他二叔家中次子,今年九岁比他年长一岁,因为有个会读书的哥哥魏志没少在魏家和村中作威作福。   魏德是三叔家的独子,很受方老太太和未出嫁的小姑魏琳琅的宠爱,平日里经常偷偷给他开小灶,又白又胖,才八岁就胖得连眼睛都找不到了。   魏承冷冷道:“什么事?”   魏德仗着个子小灵活的钻进柴房,指着地上的背篓道:“你进来的时候我还看到你这里沉甸甸的,怎么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魏田嚷嚷道:“说啊,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这两个人就要翻找起来,魏承暗道不好,忙道:“我能藏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捡了点柴草和木柴而已,倒是我昨天看见小姑从奶房里出去后似乎又去了三婶房里,然后又拐去了大哥的书房,手里好像拿着油纸包,闻着就香,不知道是烧鸭还是烧鸡……”   “蠢货,是烧鸡腿!油汪汪的可香了我吃了整整一个!”   魏德脱口而出,说完就捂住嘴巴,魏田眼睛都气红了,猛地踹开柴房门就嚎啕大哭起来:“奶!你们偏心眼!”   魏德连忙也跟着跑出去。   魏承吁了口气,方婆子最偏心的是会读书的魏志和心肝魏琳琅,然后是嘴甜的魏德和小儿子魏三年,像奸懒馋滑的魏田是排不上号的。   但毕竟人家魏田有爹有娘有大哥,魏承还是和他比不了的。   他将罐罐从柴火堆里抱出来,小孩老老实实的,乖乖让抱。   还好现在是冬天,挨家挨户的柴火都多,这要是夏天还真藏不住罐罐了。   柴房响起一声绵长细小的咕咕声,魏承看一眼罐罐,罐罐小脸一红,揉揉小肚子:“它叫,不是,罐罐。”   魏承笑着咳嗽两声:“你这是饿了,哥哥给你烤地豆吃。”   说起来捡地豆那天风雪很大,但凡过一天再干活魏承也不至于病得那么严重。   是魏琳琅忽然就想吃地豆丸儿,方老太太好占小便宜,他们家地窖存着几箩筐地豆还催死一般指使着他去村中富户家的地里挖。那富户家土地多种的粮食也多,雇佣的长工良莠不齐总有遗漏,冬日里一些穷苦村民去他们地里寻摸东西,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按理说很多孩子都在挖倒也没什么,只是魏承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鞋子都破得漏了脚后跟,被风吹了一天回来就病倒了,好在以前偷藏了不少地豆番薯能勉强糊口,因为冬天没有多少活,魏家人是不给他吃饭的。   他先用破旧的药罐把药熬上,这药罐是他爹用过的,许是魏家人嫌晦气也没划拉走,他又串着两个地豆放在火边慢慢烤。   倒也不用担心药味和烤东西的香味散出去被人发现,因这间杂房离其他几个房间较远也少有人进来,只有前面柴火不够用或者夏天下地用锤头镐子干活魏家人才会频频进来。   罐罐揣着小手,蹲在火堆前等着,圆圆的眼睛盯着魏承动作,咽咽口水,迷茫的看着魏承:“香,哥哥,鸡腿?”   魏承愣了下,忍着咳嗽笑:“这不是鸡腿,这是地豆很好吃的。”   想到鸡腿,魏承也咽咽口水,回忆道:“当然鸡腿最好吃,香喷喷的,我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我小的时候经常会和我爹进山,我爹捉来野鸡便会用火烤了给我吃,生一把小火,将鸡腿烤得外酥里嫩,焦黄的鸡皮冒着些细细的油珠,再洒上几粒盐巴……”   罐罐舔舔嘴唇,小小的手遮了遮魏承的嘴:“别说了,哥哥。”   魏承笑道:“好啊,不说了,等再上山我给罐罐捉兔子吃!”   烤好之后,两个小孩都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而罐罐吃得最香,就连烤焦的皮也咽了下去,嘴角小脸蹭得雀儿黑,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   “哥哥。”   罐罐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罐罐不吃鸡腿,也不吃兔儿,罐罐以后,想天天吃豆豆……”   魏承笑了下,觉得罐罐真可人爱,比魏家当宝儿一样的魏德可爱多了,他抬手擦了擦这张小花脸。   “好啊,哥哥给你烤。”   俩小孩围着小火堆烤火,魏承想到魏德便想起若是里正回来后给罐罐找到了新家,那新家定也是有孩子的,他们会不会像魏德魏田一样是个贼坏的,对罐罐不好?欺负罐罐?   可是魏承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也是寄人篱下,春秋两季他还能跑山上挖点地果果腹,攒了几个铜子也偷偷换了过冬的粮,眼下也快吃没了。   魏承心里有点不舒坦,叹了口气:“罐罐,你听哥哥说。”   “如果,如果以后你有了亲人,他们对你不好打你骂你,你就来找哥哥。”   见罐罐水汪汪的小眼神满是迷茫,魏承耐心道:“你看,哥哥给罐罐烤地豆吃,给罐罐换棉鞋,哥哥不打罐罐,哥哥没有欺负罐罐。”   罐罐听懂了,小鸡啄米似地点小脑瓜。   “如果有人打你骂不给你粮吃…就算给你粮吃那也是坏的,你莫怕,来找哥哥,懂了吗?”   “懂了。”   罐罐奶声奶气道:“哥哥好,打罐罐打哥哥的人坏。”   魏承挠挠头,有点羞愧:“嗯…是这么个儿理。”   他是好的吗?他都帮不了罐罐……   过了会儿,吃饱喝足后罐罐就犯起了困,长长的睫毛懒懒的蒲扇着,脏乎乎的小手还紧紧抱着自己的小泥罐,魏承见状把小孩抱到了床板上让他睡觉,怕他不舒服想把小罐拿到一旁去,发现这娃抱得紧紧的,旁人竟一点也碰不得。   魏承也就由着他,自己则是蹲下来慢慢熬药,心里想着等罐罐醒了,也要喂他喝一碗。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去两天,魏承的药也喝完了,他打算明儿个再去里正家看看。   夜里,破旧的柴门被猛地从外面踹开了。 第3章   魏承觉轻,在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时,拿着破旧的被子将同样被惊醒的罐罐团团盖住。   低声嘱咐:“别出声。”   罐罐睡眼迷瞪,畏缩的点头。   黑暗中,来人已经踢踢踏踏进来了,不过他们却不是冲魏承来的似乎是来拿镐头木锤等家伙什。   魏承听着他们不管不顾的说着什么“捉黄金子”“马老三狗娘养的也去”“咱们快些着……”,他心里有了些主意,悄悄挤上鞋子,咳嗽两声:“二叔,三叔。”   魏三年提着油灯晃了下,吸了口气:“娘的,这吓我一跳。”   又想起什么,装模做样道:“承娃子啊,怎么醒了?”   这么大动静要是还不醒那怕不是睡死了。   “咳着睡不好。”   魏承:“三叔,你们这是要去哪儿?用我帮忙吗?”   魏三年看了他会儿,用胳膊怼了下闷不作声的魏二年:“少个人看地笼子,带上承娃子一起去多个帮手。”   魏二年嗯了声再没多言。   魏三年朝他挥手:“穿上袄,跟着来吧。”   见魏二年魏三年先出了门,魏承从床底拖出个木箱子,翻出来两件破破烂烂的秋褂子全套在身上,最后套上那穿了几年跑棉又短小的袄子,轻轻掀开被子一角:“罐罐你且睡着,哥哥去给你捉黄金子卖钱买干粮吃。”   被子团里伸出一只小脏手勾住魏承的袖子,嗓音小的可怜:“哥哥。”   这两日里长还没回来,魏承藏的那些薯疙瘩和山豆已经没剩下几个,今儿晚上他和罐罐就是饿着入睡的。   罐罐像猫崽儿一样可怜,抿着唇:“冷,哥哥别去。”   “别哭,也别出声。”   魏承小大人一样道:“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等你睡醒了哥哥也就回来了。”   魏承一走出门就吹了一面门风雪,这雪又下起来了。   他冻得牙齿打颤,抱紧袖兜,紧紧跟着魏二年魏三年屁股后往茂溪山深林中走去。   又走了会儿,便撞上几伙村民,他们都打着火把,三三两两往山上去。   魏三年遇上一个与他交好的混子,两个人说了几句话,魏三年两指揩掉两管黄涕,又蹭在袖子上,骂骂咧咧:“干他娘,肯定是马老三走漏的风声。”   魏承在后面听的清楚,原来这两日有传闻有人在镇上出手了不少“黄金子”赚得盆满钵满。   这“黄金子”其实是一种蛙子,这种蛙子可不是雨天出来乱窜的癞**更不是见天在田里蹲着的那个,而是一种极其珍稀价贵,生于茂密丛林间的蛙,尤其以雌蛙最为珍贵,所以被村民称为“黄金子”。但这蛙子生长于茂溪山深处,虽然一年可以捉三次,春蛙秋蛙一般,冬蛙最贵,但深山里狼豹成群,还有熊瞎子作祟,谁也不敢贸然前往。   魏大年当年就是要银子不要命去猎野猪,和几人一同进了深山最后都被抬了回来,只有他伤得最重,大半边身子都被熊瞎子啃食殆尽,那惨烈模样就连周边几个镇上都略有耳闻。   富贵险中求,近年来还是有人想要进山,可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真的捉到了冬蛙子,据说这公蛙子要八十文一只,而那母蛙子一只要足足二百文!捉上五只母的,那就是一两银子!地里刨食的老百姓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两银子,试问这谁不眼红心热?   而魏三年口中的“马老三”正是村里镇上游手好闲的混子之一,这个消息也是他说给魏三年听的,却没想到这村里人竟然都知道了。   与魏三年说话的混子叫苟三石,他看一眼寡言的魏二年,又看一眼跟在后面的魏承,许是天黑他也没看清魏承的脸,还以为是魏三年的崽,关心道:“怎地带上孩子了,这要是碰上熊瞎子跑都不掉。”   魏三年回头瞥一眼,露出个阴笑:“我那个早死大哥的崽。”   又暗暗说了句:“这要是真遇上了熊瞎子,小娃子细皮嫩肉,可比大人受吃些。”   苟三石贼笑了声,点着魏三年的脸:“你啊你啊,你老魏家的心眼怕是都长在你身上了。”   在最后面认真记山路的魏承对这两人的话毫不知情,再说他从一开始也不相信魏三年和魏二年这两个活畜生有什么好心眼,他跟着来也不过是想从中占些便宜,这种事情他以前没少做。   因为此行人多,火把也多,即使进入了平日里来都不敢来的深山老林,众人也没多畏缩恐惧,三三两两的分散开来。   魏三年听着苟三石的话选了离人群较远的一片河沟,三个汉子说干就干,拉开膀子开始凿冰,魏承负责给他们清扫不断出现的冰渣,但凡动作慢些都要被魏三年骂上几句,在冰面凿出近六寸左右,便听到了活水的声音,那三人兴奋不已,开始热火朝天的下地笼。   地笼刚下不久,几人还没松下一口气,一阵绵长的狼嚎响彻山谷。   魏三年吓得当即就脱手了镐头,脸色一白:“狼?”   这时,就见几个村民带着家伙什屁滚尿流的往他们这面跑。   苟三石扯住一个人胳膊,急道:“跑什么,狼不是在那片山头?”   “快跑啊!你能跑得过狼吗?等狼来到这片山头就晚了!”   “走走走,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老蒙头说是狼群,这群饿了一冬的畜生闻着人味来的!”   村民一个又一个往山下跑,狼嚎声在山间此起彼伏,魏三年谁也不管拿上手边的镐头就跑,魏二年紧随其后,倒是那个苟三石气得要命,他在外面欠了赌债,还想指着倒|卖蛙子还债,见此一脚踢飞雪堆,只能恨恨跑去逃命。   那三人逃命时谁也没管魏承这个孩子。   魏承一直没跑,他往河沟子上看了圈,只见那地笼一片安静,看来蛙子还没有上套。   魏承有点不甘心就这么跑了。   罐罐还饿着肚子在等他。   眼见着村民都快跑没影儿,那狼嚎似乎就在耳边,魏承才咬牙趴在冰面上用了吃奶的力气将魏三年他们下的地笼和惊慌下丢弃的铁镐硬扯了出来,抱着跑了一段路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他将这些东西藏在一棵极醒目的大树下,又慌乱的盖上地上的碎树叶和雪,直到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他才跟着一些若隐若现的火星往山下跑。   魏承到底是个孩子,有几次还跑错了岔路,但好在秉性冷静遇事不慌,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总算是跑到了山脚下。   他推开魏家的大门,眼前一花,一个棍子就忽然飞在他头上。   魏承连话都说不出,直接痛得跌到在地,眼前黑了好一阵才恢复模糊的视线。   他看到罐罐被人像是抓小鸡崽一样抓在手里,小孩光着脚丫挣扎着,哭着,小脸都是掐痕,小嗓子已经哭哑了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哥哥,哥哥……”   魏承惨白着脸想起身,魏三年却捡起棍子又一下猛打在他肩膀上,连着用力打了几棍,像是因昨夜无功而返泄愤一般:“娘的,说啊,哪来的野崽子!哪来的!你可真是胆肥了!”   魏家人都出来了,这孩子是方婆子发现的,她见魏家兄弟逃命丢了家伙什,气得骂骂咧咧去杂房看看还剩下什么,没想到竟然看到家里藏了个孩子!   左邻右舍也闻声聚集在老魏家门口指指点点。   方婆子一手提着罐罐,一手拄着拐杖敲地,尖声骂着:“魏承,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都是外来的杂种,留你一口饭吃已是好大的恩情,你还往家里藏来历不明的崽子!你真是反了天了,打,给我打!”   魏家人都冷眼看着,看热闹的村民想拦着但又畏惧魏三年的混子名声。   罐罐哭着挣扎:“别打哥哥,坏人,坏人……”   魏三年又扬起棍子欲打在魏承腿上,却不知怎地只听嘎吱一声脆响,他的腰疼得僵住了,脊背也生出冷汗,他强撑着面上不显,手中的棍子迫不得已重拿轻放,嘴上逞强骂道:“小杂种,反了你了!”   他老娘方氏还在喊:“三年,打,给我往死里打,不打不长记性!”   罐罐哭喊着挣扎不开,便呲牙咬了下抓着他衣领的方婆子。   方婆子嘶了声,痛得松了手,再低头一看就那么一口,她手上竟然流了好多血!   身边的魏琳琅忙用帕子给她包住,方婆子气不过回手就要扇罐罐耳光子,却被罐罐极灵活的躲过,还险些把自己晃到,亏得有她旁边的魏琳琅扶了她一把才没出丑。   罐罐踉踉跄跄跑到魏承身边,小小的身体颤抖抱着似乎已经痛昏过去的魏承,哇哇哭着:“别,别打哥哥,求求你,求求你,罐罐走……”   这时只听院外传来声:“里正来了!” 第4章   里正李茂德一来,看热闹的村民自发让开一条路,他这也正好目睹了那魏三年抡圆棍子作势要砸在地上趴着的两个孩子身上。   “住手!”   李茂德脸一黑,夺过棍子往地上重重一摔:“混账!”   魏三年腰疼得要命,一见是里正竟松了口气,连忙往后退了退,靠着墙根不敢动了。   “什么样的大事为着你们把一个八岁的孩子打成这样!”   李茂德不怒自威:“魏三年,你这是作孽!”   魏三年婆娘刘氏帮着自家男人:“先甭说作孽不作孽的,那都是空话后话,既然您老来了先说说这是哪来的野杂种,怎地藏在我老魏家混吃混喝!莫不是流窜的贼儿,要里应外合偷咱家里东西?”   “里正,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家里穷,可真的再养不起一张嘴了啊!”   方婆子拄着拐杖哭丧。   这话让左邻右舍都没忍住撇嘴,你老魏家还穷那村子没有富户了。你们供着一个读书的儿郎不说,十天半月老的小的就端着菘菜肥肉在村口显摆招摇的时候怎么不哭穷了?   李茂德看着紧紧抱着昏过去的魏承嚎啕大哭的眼生小孩,微微俯身,叹了口气:“娃娃你是打哪来的?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罐罐泪水糊住鼻子嘴巴,说不清话,含糊哽咽的重复:“别打,哥哥,哥哥……”   俨然一副吓怕了的可怜样子。   “里正……”   刚来不久的草郎中夫郎莫夫郎忍不住开了腔:“前两日魏承带着这个小孩来到我家,他,他拿着一只兔子和我们换了药,还给这孩换了双旧棉鞋,我听他说这孩是他在山上捡的,他本想把他送到您那儿,可是您省亲未归……”   李茂德听明白了,沉吟一会儿道:“莫夫郎,去唤你当家的来,把魏承带去治病,看诊的钱……”   他严肃的目光落在方婆子身上:“算在老魏家头上。”   老魏家上下顿时叫嚷开来,方婆子拐杖一丢,巴掌拍大腿:“哪有银子给这个坏事的杂种治病啊!他犯了错,往家里带来路不明的野崽子,不懂规矩,长辈教导那是人之常情,就该给他个教训!治什么治!”   魏二年的婆娘钱氏冷笑下:“谁打的谁给治!”   二房一家都没凑前,怕的就是这一出。   这下刘氏不让了,当即和钱氏骂起来,整个院子都是他们妯娌二人的咒骂声。   “够了!”   李茂德冷声道:“不管魏承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都不能下这样的死手打人,你们不怕报应,难道不怕本里正报官!”   方婆子一擦泪:“报官我老婆子也不怕!正好让县太爷看看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流民野种!”   “你!”   李茂德知道方婆子敢这么有恃无恐还敢顶撞他的原由,早就听说魏家的魏琳琅被镇上一户与县太爷有些关系的富户之子看上了。   “方氏,你不要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就不把我这个里正放在眼里,我李茂德做了半辈子里正,还没怕过你们这类刁民,你可别忘了你孙子魏志考童生试还少不了本里正作保!”李茂德又一挥袖:“此等门户,欺压孤儿,决计不是清白之家!”   一直在屋子里听声的魏志猛地推开窗户,双目充血:“奶!”   魏二年夫妇俩也急了赶紧说好话,方老婆子脸色骤变,连声道:“里正,里正,您别和我老婆子一般见识,您是茂溪山的里正,我这一家老小万不敢不尊重您老啊,出,我们出药钱,可千万别牵连我们大志啊!”   李茂德重哼一声,不理会他们的哀求。   说起来整个茂溪村读书的儿郎也凑不上三个,李茂德素日也尤为关爱村中读书的人家,毕竟一个村子但凡出个秀才都是天大的好事,他怎会真的耽误上进刻苦的好儿郎求学。   只是这魏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他才出此下策要挟。   方婆子手疼心也疼,颤颤巍巍的掏出个钱袋子,咬着牙从里面拿出几枚铜钱强塞到莫夫郎手中:“劳烦莫夫郎,给承孩子配几副药喝喝。”   “这哪够啊!”   莫夫郎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钱袋,颠了颠,才道:“这才差不多。”   方婆子不甘心的瞪大眼睛:“就喝几副药哪里需要这么多钱!”   “如果魏承的头被你们打伤了,这些怕是都不够!我当家的眼下去给昨夜上山被狼咬的人治伤,家中囤积草药早都不够用了,一会儿还要去镇上陶腾!你说说,大雪封路,人力路费,哪里够?”   莫夫郎吆喝着几个村民将魏承抱了起来,那罐罐却哭着不让他们带走魏承,嘴里还喊着别打哥哥,被里正扣住小肩膀才没追上去。   莫夫郎为人父母怪不忍心,摸了摸罐罐的脸:“娃娃,别哭,阿叔只是带哥哥去看病,治好了就给你送回来了。”   方老婆子忍了又忍才没把钱袋子抢回来,那里头约莫有百八十文呢,都够买几斤猪肉给他大孙子亲姑娘养身体了,可眼下谁也没有她大孙子魏志的前程重要,于是装着低三下四的模样看向李茂德:“里正啊,这药钱也给了,人也送去治了,那您说这个不知道打哪来的野…小孩子这,这可不应该让我们魏家养吧?家里孩子多,可真是养不起啊,当年您做主把魏承送到我们这儿也就算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李茂德低头瞥一眼这个矮矮小小的孩儿,见他赤着紫红的小脚就将人抱了起来,感受到小孩的哭泣挣扎,连连安抚道:“莫哭,莫哭,伯伯给你寻个人家可好?”   罐罐哽咽着,皴红的手背抹眼泪:“要,要哥哥……”   “不中,承小子也是个孩子啊。”   里正看向围着的村民:“待我与周围几个村里正问问这到底是谁家走丢的孩,寻到他亲生父母之前你们谁愿意收留他几天?”   刚刚还窃窃私语看热闹的人都没了声音,这大雪封山谁家好孩会跑山上去?就算是再穷的人家哪里连一双单鞋都不给孩穿?且这孩瘦瘦小小怎么也不像有父母的,说是收留几天,那就是砸在手里了。   有个妇人道:“哥儿还是汉子?”   里长打量罐罐一圈,哥儿痣一般都是长在脸上脖子上,见他没有,遂道:“是个小汉子。”   那妇人不作声了,与旁边人低声道:“要是哥儿我就留着了,长大些给我们家大哥做童养媳也好,这汉子吃得多,家里地少没什么活且还得给他娶媳妇夫郎,忒亏了。”   旁边人干笑两声,见她转过头去没忍住瞪她一眼,这婆娘家老大过了年都十三了,是个不知屎尿的痴傻玩意,可真是会打主意。   里正看了一圈,叹了口气,既然没有人养那就……   “里正,没有人养我养!”   说话的人是王壮子,他先卖了个笑,像是不太好意思:“我和婆娘成婚十多年只生了一个姑娘一个哥儿,做梦都想要个汉子,可婆娘生辉哥儿时损了身体……哎,不如我就收养了这个小子。”   李茂德皱着眉看他:“壮子你心是好的,可你家里日子也不算好过,还有老母卧病在床,不如算了吧。”   “别算了啊!里正,壮子好心想要您可别拦着啊。”   方老婆子生怕砸手里,忙道:“就这么着了,兰秋,去,去把魏承房里把这孩子的东西收拾收拾全送到壮子家去!”   刘氏应了声哎。   王壮子当即作揖:“谢谢方婶,谢谢里正了。”   上手就硬从里正怀里抱过罐罐,亲亲昵昵的笑着:“乖儿子,来,叫爹。”   罐罐不喜欢这个人,他伸着小短手去勾刚刚抱过他的里正伯伯,哑着嗓子小声哭:“不要,不要,要哥哥,要哥哥。”   王壮子憨笑几声,拍拍小孩的头,又和里正指天发誓一定会对这个儿子视如己出。   李茂德沉思一会儿,想到王壮子也算是村里的老实人,于是点了头。   这时刘兰秋已经提着个破布包袱出来了,一股脑丢在王壮子身上,厉声骂道:“闭嘴!要什么哥哥你再说要哥哥,你哥哥还要挨打!想让你哥哥好过,还不赶紧跟着你爹走!”   方老婆子扯了刘氏一下,示意她里正村民还在呢。   罐罐听懂了,大眼睛茫然无措的积着泪,吸吸小红鼻子,不再挣扎任由王壮子欢天喜地把他抱走。   .   王家离老魏家不算远,也就隔了两条街,王壮子踢开门,扬声喊道:“孩她娘!快出来!”   郑氏一出来,就看到自家汉子背着个满脸泪痕,睡熟的男孩子。   她惊道:“哪来的孩子!”   王壮子解释几句,眼见着郑氏要发火,他比了嘘的手势,清清嗓子,扬声道:“快,给咱儿子抱热乎炕上睡一觉,再给他整点好饭吃!”   等关了院门,将这孩抱上了炕,家里两个孩子都好奇的围了过来。   郑氏翻了下带来的包袱,发现只有一双破破烂烂的虎头鞋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脏泥罐,那罐子不知道积了多少泥土才能脏硬成这样。   她气得把东西往炕里一摔,压着声音看向喝水的王壮子:“壮子,你到底怎么想的!咱家的日子已经够难了!你还带回来一个张嘴讨饭的,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王壮子冲她勾勾手,俩人离得近些,就听王壮子道:“别急别急,我前些日子听人说府城有一种缺脚断手的乞丐小儿一日就能赚个百八十文,遇上那有钱的富户大官人没准还讨到碎银子!”   郑氏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王壮子笑:“咱家啊要发财了!” 第5章   罐罐身下是暖和的热炕,小腿上还盖着个打着补丁的绣花小被,他滚着圆小的身子从炕上起来,红着双眼睛迷茫的看着这眼生的屋子。   “呦,乖儿子,你可睡醒了。”   王壮子和郑氏撩开布帘走进来。   郑氏将小半碗菘菜片子汤和半块杂粮馍放到他面前,柔声哄着:“哎,娃娃饿了吧,快吃。”   罐罐垂眸吞咽着口水,不敢上前,只抱着皴红的小手往后躲了躲。   “不用怕,日后啊,这就是你家,我是你爹,那是你娘。”   王壮子揣着袖口露出个憨笑,又给郑氏一个眼色:“这娃许是让老魏家的人被吓破了胆儿,咱们先出去,让他自己吃。”   这两人一走,罐罐的目光就落在了那饭碗上,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哥哥。”罐罐挨着袖子蹭掉几颗泪珠,小声道:“罐罐饿。”   王壮子掀开帘子一角,看到什么往后退了一步,对一旁偷看的郑氏低声道:“菜吃了,馍藏起来了。”   郑氏耷拉了脸,指使自家两个吃完饭的孩子去屋里头玩。   “家里可没有多余的粮食供他吃供他藏,这娃子年纪小心眼倒多,这馍啊怕不是藏着留给那承小子的!”   郑氏气道:“到底什么时候卖了他!”   “这两天照常喂着,风头一过就不用给粮食吃了,左右也是送去做乞儿的,瘦小蜡黄些价更好。”   王壮子两眼冒光:“现在卖也太打眼了,等腊月八腊九置办年货,咱们一家几口都过去,到时我花些腿脚费带他去府城卖了,你就带着姐儿哥儿回来做戏求人,人问起就说娃娃被集市人多冲散了,壮子还在找着。”   郑氏听得心热:“那能卖多少铜子,这半月的粮食能勾上吗?”   “铜子?哼,我瞧着这娃子脏些瘦些,可长得却是浑圆可爱,不给我五两银子我可不卖!”   “五两银子!”   郑氏放低声音,连道几个好字。   屋里头,罐罐抱着半块馍和自己的小泥罐老老实实缩在墙角。   王家八岁的萍姐儿和六岁的安哥儿在炕沿边玩着花绳,那姐儿看向罐罐:“你想玩不?”   罐罐摇头。   姐弟俩也不玩了,好奇的围着罐罐。   “你抱着泥罐子做什么?我想玩,给我!”   安哥儿说着要抢,却被萍姐儿打了下手:“别人的东西不能抢。”   罐罐将自己的小泥罐又往怀里塞了几分。   安哥儿撇撇嘴又问:“你怎在我家?”   萍姐儿看弟弟一眼:“他现在是咱家人了,你没听爹娘说他是咱弟弟?”   安哥儿点了点头,用了些力气推了推罐罐的头:“那你得叫我哥哥。”   罐罐抬头看他一眼,眼珠红了:“不要,我,有哥哥。”   “那你哥哥呢?”   罐罐低下头不说话了。   王家破烂又狭小,不算简陋的厨舍统共就两个屋,瘫痪的老娘自个儿一小屋,一家四口睡在另一间屋子的大土炕上,屋后面有个窄小的里间,用来囤陈米和用来过冬的菘菜山豆。   晚间铺被的时候郑氏也没多搭理罐罐,许是懒得装了,只让他挂着炕沿边睡也不管他有没有被褥。   待郑氏王壮子的呼噜声震天响时,罐罐朝着墙壁,圆眼睛浸满泪水,抱着自己的小泥罐蜷缩起来,比起暖和的这里他更想要和哥哥一起睡在那张冰冷的小床板上。   哥哥受了伤,疼不疼啊。   罐罐想哥哥了。   .   老魏家。   烛火都吹了,那三房屋里还时不时传出男人哎哟哎哟喊疼声。   刘氏边给魏三年搓药油边骂道:“这怎么还能扭了腰,都说了不让你上山这下闹出毛病来了!马上进了腊月就是年,你这成天的一身药味你说你自个觉得晦不晦气!”   “闭嘴!你当我进山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你天天眼馋二嫂手上的银镯子我能跟着人上山吗?”   魏三年没脸说自己是打魏承是扭到了腰,真是犯了邪了,也只能往上山捉黄金子不成遇到狼上面赖。   “嘴上说得好听,为的是我还是你那两口马尿你心里清楚!”   刘氏哼了声,没什么好气:“你说你和二哥只顾着逃命,家伙什地笼都忘在了山上,这要是老大在的话肯定忘不了,就算忘了他也能去山里找回来,丢了可怎么办,这可都是铜子来的!”   昨夜上山的人不少,有些村民贪心一直没走,等想走的时候却晚了他们被突然逼近的狼群围攻咬了个半死,虽然捡回一条命可也都吓破了胆儿了,眼下没人敢去那片山头,就连村里打猎经验丰富的蒙老头也不敢去。   魏三年疼得嘶了声:“老大都死多少年了你念叨他做什么!丢不了!等我腰好了我自己上山把东西找回来!”   刘氏撇撇嘴,心道自己上山,说着好听,你哪里有那能耐!   .   魏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浑身都痛,口干舌燥,撑着胳膊想起来,捣药的莫夫郎扶他一把,扬声喊道:“齐哥,承小子醒了!”   “醒了?醒了好啊。”   齐郎中应了声,提着几包药放到一旁柜子上,先是打量下魏承的脸色,又给他摸了摸脉,叹了口气:“脉弱血亏,脏腑失调,你昏睡了这些日子可真是吓坏了我们,日后定要好好养上一养。”   魏承额上包着止血的草药,眼底一片乌青,唇色苍白,他扯着齐郎中的袖子,因为太急着说话呛着大咳几声:“齐,齐叔,罐罐,罐罐呢……”   “承小子你别急。”   莫夫郎道:“罐罐?你是说你那日救的孩子吗?”   魏承红着眼眶:“对,对,他呢,是不是被魏三年打……”死了。   “没被打没被打,那孩子被里正做主让村里的王壮子收养了。”莫夫郎知道他着急,便多说几句:“那王壮子家里虽然穷,但是他和他媳妇算是村中的老实人,没听过和谁交恶,我听说昨儿那郑氏还带着那孩子和她家哥儿姐儿去李老翁那儿买了豆腐,你且放心吧。”   “那就好。”   魏承松了口气,又哽咽复声:“那就好。”   他撑着打着摆子的手臂往床下挪:“我要去看看他。”   莫夫郎劝道:“你这伤还没好,还是先回魏家躺一躺再去吧,娃娃就在村中他也丢不了。”   “我去看看他,也让他看看我。”   魏承低声道:“他看到了我被打,哭得那么可怜,定是又害怕又担心我。”   莫夫郎想说一个四五岁的娃儿懂什么担心不担心的,那正是有奶有粮就是娘的年纪,现在有了王家人怕是都把魏承忘在脑后了。   魏承挤上鞋子,面露难色:“齐叔,我,我这两日问诊吃药的钱我以后……”   “药钱都给了。”   莫夫郎将里正怎么问魏家要药钱的事情仔细学了一通,话末他又看了眼齐郎中。   齐郎中会意,从腰上解下个破旧的钱袋子并着桌上的几包药全塞到魏承手中:“这是你这几日的药,回去要按时煎了,这二十文是看诊剩下的铜子,你拿回去偷偷买半斤肉好好补一补。”   魏承低头接过药和钱袋子,心里门清魏家人就是铁公鸡吐不出几个子儿,想必这还是齐郎中夫夫对他的照顾,抿唇道:“谢谢齐叔莫阿叔,魏承记着了。”   那道瘦弱的背影离开药院,莫夫郎关上门后又叹了口气:“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没爹没娘的孩子更是懂事,你看看这承小子哪里像个八岁的孩子。”   齐郎中埋头拾掇供村民看诊的床榻:“承小子有韧劲还心善,和魏家人不是一路人,他若是能挺过这一遭,长大那也是有造化的,咱们啊,能帮一把算一把。”   莫夫郎点头:“是这个理儿。”   魏承从郎中家出来就直接去了王家,他敲了敲第一户土墙木门,半晌也没人应,像是没人。   按理说不应该,这寒冬腊月地里没活,茂溪村村民大都空闲在家。   魏承清清嗓子,喊道:“壮子叔,壮子叔在家吗!”   他病得倒了嗓子,声音大不起来。   过了好会儿,门开了一条缝隙,露出王壮子的半边身子,憨厚道:“承小子啊?你怎么来了?病好了?”   “好了,壮子叔,我想看看罐罐……”   “真不巧啊,这孩子睡着了。”王壮子叹气:“他吃了早食就被他娘哄睡了,不如你改日再过来找他玩?”   魏承有些失落:“那壮子叔等罐罐醒了你告诉他一声我来看过他,我明天再来。”   王壮子转转眼珠:“明个儿也不成啊,明儿孩子他娘要带去给舅家人看看,你说这儿……”   魏承道:“那我后日来。”   王壮子笑容险些兜不住,这难缠的小子!魏三年怎么不打死他!   王壮子在心里骂骂咧咧进了屋,郑氏着急忙慌的走过来:“什么事?那承小子是不是来要人的?”不怪她如此紧张,这两日她是又激动又害怕,有点风吹草动都怕被人发现他们的图谋。   “这事儿不能拖了。”   王壮子黑着脸道:“进了腊月就想办法把人赶紧送走。”   郑氏拍拍胸脯,这腊月也没两天了。   “爹,娘……他推我……”   安哥儿跑过来扑在郑氏腿上,哭嚎着:“姐,姐姐帮着他……”   刚刚魏承叫人的时候他们都没听到,偏偏被这个崽子听到了,嚷着哥哥就往外跑被郑氏眼疾手快揪着耳朵关在窄小的里屋,连带这儿把自家姐儿和哥儿也关了进去。   萍姐儿道:“是安哥儿要抢弟弟的泥罐儿,安哥儿有木头玩还抢弟弟的!”   郑氏把她一把扯过来,照着屁股打了两下:“你昏了头了,都说了几遭了,他算什么弟弟,只有安哥儿才是你弟弟!”   于是萍姐儿也委屈的哭了起来。   安哥儿哭闹不止:“娘,我要泥罐,我要泥罐!”   郑氏心烦不已,这破泥罐她前两天偷偷把玩看过,就是个黄土泥烧成的破烂货也不知道宝贝什么,睡觉抱着吃饭抱着,偏着安哥儿想起来就想抢着要。   为了哄安哥儿,她上手去夺竟然被躲了过去,郑氏气得又去抢,就见着这娃儿露出排小米牙张嘴就咬她。   郑氏手背见了血,痛得嘶了声:“小畜生!还敢咬我!”上去就猛掐了下罐罐的脸蛋,又掐了下手臂。   王壮子见状赶紧扯开她:“别伤了他,到时候不好卖……”   罐罐挣脱郑氏跑到墙角躲着去了,他脸上胳膊火辣辣的疼,忍着泪,小声抽噎着:“坏人…坏人……”   不让他见哥哥还掐他的坏人。   “我是坏人?这几日是谁好吃好喝的供着你!”   郑氏牵着一哥儿一姐儿往外走,骂道:“今儿也没他的粮了!饿着吧!”   说起来他们也就第一天给了罐罐一碗菘菜汤半个粗馍,郑氏见他吃一口粮都想着偷藏,气得后面两天一日就只给一小块粗馍,今天到现在也没给罐罐一点吃的,少吃一天也饿不死能给家里省点是点,到时候卖了银子也不算亏本。   王壮子也没说话,当着罐罐的面锁上了里间的门。   里间阴冷狭小,罐罐把自己蜷缩成个小团靠在墙根底下不动了。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儿,他想要哥哥。   但是不能找哥哥,哥哥会挨打。   外面响起安哥儿欢欢喜喜的笑声,还有碗筷撞碰的清脆声,王壮子吃饭用力的吧唧嘴嘴声……   罐罐抬起袖子蹭蹭下巴上滚下来的泪珠,他吸吸鼻子,睡着了就不饿了,他也不要再吃这家人的粮。   明天他就要带着小泥罐儿偷偷离开这儿。   夜里,罐罐被冻醒了,他缓慢的眨眨眼睛,似乎听到一阵又一阵痛苦呻|吟,还有哗啦啦的声响。   郑氏从外头半爬回来,额上全是虚汗,一手捂着剜痛的肚子,一手按着不断呕吐的胸口:“壮子,快,快喊人找草郎中来,我,我怕是要死了。”   话还没说完,她腹部又是一阵绞痛,屎意又来了。   然而王壮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已经跑了十来回茅房,早就眼底发青,折腾到虚脱了   王安哥儿稍轻些,只是呕得厉害还发了高热,全家人也就只有忙前忙后的萍姐儿是好的。   王壮子痛成那样都没忘记掏出钥匙让萍姐儿把罐罐放出来,可见有多怕事情败露。   萍姐儿开了锁,小声道:“弟弟?弟弟?你快出来吧。”   罐罐捂着鼻子摇头:“臭。”   除了萍姐儿和那瘫痪的老娘,王家人像是泡在了茅房里一样。   王家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左邻右舍,热心肠的村民一踏进王家差点被熏了个倒仰,这,这一家人吃了多少巴豆还是遭了什么报应?怎么能臭成这样? 第6章   王家“熏人”的惨状还是惊动了里正。   此时天刚刚放亮,破落的泥房挤进来不少抱着袖筒看热闹的婆娘,有的就只披着棉衣,有的屐拉着鞋也不怕冻着脚后跟儿,还有好事的伸着脖子踮脚往里头瞅,这是冬天又不是天气热东西爱坏的夏秋两季,这老王家到底吃了什么?   王壮子和郑氏折腾了整整一宿喝了两碗药也不见好,并排躺在土炕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呻/吟,安哥儿被草郎中一碗药喂下去退了烧也不吐了被萍姐儿抱着到瘫痪的王老太那屋睡觉去了。   狭小里间开着门,能看到里面只蹲着个小小圆圆的罐罐,这孩子似乎是困了,垂着头抱着个小泥罐蜷缩在墙角,不理会炕上王壮子和郑氏的哎痛声也不理会叽叽喳喳的村民,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小受气包。   大屋躺着两个臭气熏天的王家夫妇,地上站着里正草郎中还有看热闹的老婆子们,小屋那么一细溜地方瘫着王老娘还挤着萍姐儿安哥儿,所以大家也都没在意这个孩子怎么在那猫儿着,甚至还想许是这孩子孝顺,忧心父母不想挪地呢。   李茂德好好看一眼罐罐,虽说看不到这孩子的小脸,但隐约能看出这孩子似乎是又瘦了些。   他心里存了疑,看向炕上的夫妇俩:“你们这昨晚上吃了什么?怎么受这些折腾?”   就听奄奄一息,吊着一口气的郑氏呻吟道:“吃了菘菜泡馍,还,还一人吃了几个烤地豆。”   “萍姐儿和小娃没吃?”里正皱了皱眉。   郑氏冷汗直流,卡了壳儿,王壮子腹痛不比她轻,但汉子能忍痛些,赶紧咬牙抢过话头:“他们也吃了,但是吃得少些,哎,许是我们吃得多,哎呦疼死我了……”   “里正,您看着。”   草郎中用衣服兜着几个黑呼呼的地豆过来:“这地豆都被灰仙儿啃过,我用油灯打面一晃儿,里头还有不少粪粒儿和乱爬的鼠崽儿。”   这话一出,有个婆娘惊呼一声:“那这老王家该不会是得了传人的疙瘩瘟了吧?”   这惹上疙瘩瘟就是上吐下泻,身上起溃烂的脓包,多是灾年不利才会有难民患上这等耗鼠虫疫,可大康朝风调雨顺,边疆无战事,茂溪村村民已经有二三十年未听过这等疫病了。   王壮子慌了,撑着身体想起来,脸色死白:“不,不是,我,我们只是吃差了东西,不是瘟症!”   有几位为了看热闹特意挤在屋子里的老婆娘吓得连连后退,叫唤开来:“天杀的,可别传给了我!”   官府曾张贴过告示——凡民间出现疫病者需里正即刻上报府衙,他们也从老一辈那儿听说过些口口相传的旧事儿,什么有一年南边有个村庄发了洪水,淹死百十来口人不说洪水消退后就有人染上疙瘩瘟,上报给朝廷没几日,那村子不知怎地半夜就起了火,刚好得瘟症那几家都被活活烧死了!   “莫要喧闹!”   李茂德不怒自威,他看向草郎中,也很忧心后怕:“这王家夫妇到底患了什么病症?”   “不是疙瘩瘟。”   草郎中肯定道:“我从我爹留下的药籍上看到过瘟症的记载,与王壮子郑氏身上的病症并不相同,且他们喝过药之后已经止住腹泻呕吐,并无高热战栗身上也无肿痕,现在也只是腹痛难忍而已。”   “说来也是奇怪。”   草郎中困惑不解:“清热佐气的香连丸喂他们服下,调和营卫的药粉也让他们外敷在肚脐上,按理说早该止了痛……”   有草郎中的话李茂德就安了心,他瞪一眼刚刚咋咋呼呼的几个老婆子:“听到没有?王壮子郑氏没有得瘟症,谁再造谣生事,我就带谁去报官!”   若是真的乱传出去,村子死的可就不止是王家这几口人命了。   被里正训斥的婆娘觉得跌面儿了,扯着一旁的人道:“那你说这王壮子郑氏怎么就病了?安哥儿喝了药就好了,那萍姐儿和小娃娃一直是全活儿的?该不会是这两个人冲撞了哪路神仙,造了报应!?”   这话让虚弱的王壮子和郑氏都心虚起来,两个人的腹部一直绞痛不休,怎么吃药都不止痛,这真真是遭了折磨报应!   郑氏和王壮子越想越觉得离奇,旁人不知情他们还不知情么,昨个儿萍姐儿吃得不少,安哥儿吃剩的地豆也叫她吃了去,怎么就萍姐儿没事?仔细想想,似乎家里只有萍姐儿对那崽子是好的?   两人脊背生了冷汗,越想越瘆得慌,他们是从小夫妻对视一眼后就明白了对方想法。   那娃娃有点妖啊!   留不得了!   想要银子也得有命花啊!   郑氏眼珠一瞪,扯着嗓子嚎起来:“好心没好报啊!好心没好报啊!收养个孩子还遭了报应!”   众人都被郑氏吓了一惊,里正皱眉道:“郑氏你好生说话,不能张嘴就来埋怨一个孩子!”   “那,那孩子身上带着孽!”   王壮子疼得哆哆嗦嗦,嘴唇死白:“帮他的没有好报应,你看那个承小子被打得半死,你再看看我们家!不养了,我们不养了!”   说话间,几个多事的婆娘把一直蹲在窄小阴冷里间困得直点头的罐罐硬扯了出来。   .   魏承今儿天还没亮就起了,他还是不放心罐罐。   壮子叔不是说今儿个带小孩们去舅家省亲,那他早点守在王家门口总能见上小罐罐吧?   探进后院墙角的枣树杈挂满寒霜,地上冻硬的冰雪银亮打滑,魏承走出柴房没多久睫毛就挂上一层霜,他哈着一团白气,拢拢衣领,快步往前边大门走去,却不成想听到刘氏惊慌失措的哭喊声:“娘,二哥,快来人啊,三年,三年的腰腿动不了了!”   魏承脚步一顿,他昨天回到魏家时魏家人频繁进出三房屋头,也就没人来找他麻烦。   魏承理都不理快步出了大门。   魏三年瘫了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才八岁打不过年轻力壮的魏二年和魏三年,但魏承记仇的很,这个仇他早晚要报了。   魏承没走多久,便看到许多村妇脚步匆匆结伴也往王家的方向去,看到他还做窃窃私语状。   “承哥!承哥!”   魏承停下脚步,有两个小子气喘吁吁的朝他跑来。   “承哥,你,你的伤没事吧?我们一家昨儿傍晚才从上河村给我老舅爷祝寿回来,就听全子说你被魏三年打了!”   说话的是马豆苗,他只比魏承小上两个月,算是打小的玩伴。   只是魏承爹娘还在时,他能和豆苗全子几个小子无忧无虑的上山摸鱼玩,可自从他爹死了他也被他娘带去了姜河村,几个小子也就断了联系,去年他被送回茂溪村后就只剩下豆苗全子经常来找他玩。   马豆苗看着魏承头上包着的草药,咋咋呼呼道:“承哥!魏三年做什么把你打成这样啊,走,我们去找里正,实在不行找俺爹!”   魏承将自己捡了个罐罐的事和马豆苗说了,马豆苗气愤不已:“又没吃他家粮,也没占他家地儿,凭什么打人!要是我和我爹在就好了,必打得那个魏三年满地找牙!”   马豆苗的爹是村里有名的屠户。   “可这事本来就是承哥做得不对。”   一旁瘦长的全子小声道:“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无缘无故往家里领来路不正的野孩子啊。”   “罐罐不是野孩子!他现在被老王家当宝儿一样养着,他有爹有娘有家人了!”   魏承第一次对伙伴发脾气。   “承哥你还不知道啊?我以为你知道,老王家说不养那小娃了!”   全子缩缩脖子:“俺奶刚从老王家回来,嘱咐我不要去王家,王家人昨晚遭了孽全病倒了,只有小娃没事,都说是这孽是那小娃身上带来的。你们没看方文没来吗?他都和我一道出门了,遇上看热闹回来的方文娘说是遇到那个小娃会倒霉,怕误了方文读书,也不让方文来找你玩了……”   魏承越听脸色越难看,撒丫子就往老王家跑。   马豆苗也想跟着跑却被全子拽住:“豆苗,你别去凑热闹了,万一也沾上霉运,你爹腊月杀不了几头猪你娘又要骂街!”   “什么霉运不霉运的,承哥现在遭了欺负,你能忍我不能忍!”马豆苗甩开他的手道。   全子看着马豆苗和魏承跑远,耸着肩膀嘁了声,比起没爹没娘的魏承和头脑简单傻乎乎的马豆苗,他更喜欢和会读书的方文玩。   人家方文将来可是要做官老爷的,人家都不上前,他也不上前!   魏承跑到王家的时候正好看到几个老婆子正扯着罐罐,罐罐一直低着头抱着自己的小泥罐不言不语,忍受着他们的推搡和飞溅唾沫。   “说话啊,你这孩儿,你到底是打哪来的?”   “里正啊,这孩若是真有霉运,可不能养在村子里啊!”   “对啊,这谁能养啊,这不是害人吗!”   “别碰他!”   魏承挤开看热闹的人群,推开那三个婆子,把罐罐揽在身后,像是警惕凶狠小狼:“谁也不能碰他!”   “哥哥。”   魏承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抓住了,又听罐罐小声叫了一遍:“哥哥。”   魏承低头一看,罐罐圆大的眼睛积满泪水,小嘴唇颤动,似乎是在确认真的是魏承后,忽然委屈的嚎啕哭了起来:“哥哥……”   “莫哭了,哥哥来了,好罐罐,莫哭。”   魏承听着怪是心疼,蹭了蹭罐罐黑脏的小脸,看到什么后一怔,又轻轻蹭了几下,果然发现小孩脸侧有块紫色的掐痕,他又去扯罐罐单薄的褂子,果然在肩膀上也看到了泛着紫豆子的掐痕!   这是掐得多狠啊!   “你瞧,魏小子那脸色,还有他那个包着草药的头,肯定是被这个小孩克的!”   “老王家两口子还在疼呢,草郎中都去请镇上的郎中了……”   “人造的孽和孩子有什么关系?我被打是魏三年不做人,老王家遭了罪,是他们吃坏了东西也坏了心肝!”   魏承冷冷的看着抱着肚子在炕上哎哟喊痛的郑氏和王壮子,把哭泣的罐罐往里正面前送了送:“茂伯伯,您看,这孩子脸上的紫痕还有身上的痕迹,是不是人掐的!”   里正垂头一看,脸色也黑了起来:“壮子,这孩子脸上身上的伤哪来的?”   “许,许是磕了那儿,小孩活泼爱闹……”   王壮子汗流浃背,捂着腹部道。   “你撒谎,这明明是被掐的!我娘这样掐过我屁股!”   硬挤进来的马豆苗作势大喊。   魏承摸摸罐罐的小脸,轻声道:“罐罐,你会说话的,你说这伤怎么来的!”   “是,是被她掐的,坏人。”   罐罐抽噎着,泪水糊住了嘴巴,有些吐字不清,可他指的正是郑氏。   郑氏忙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掐他,是这孩子磕的撞的!”   话音刚落,郑氏的腹部就绞痛起来,似乎比之前疼上数倍!   王壮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大男人竟然疼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他呼吸发紧,脸色青紫,像是快要死了。   “我,我说,是,是郑氏掐的!”也不知怎地,王壮子下意识觉得说实话他能减轻点痛苦。   诡异的是他真的没有刚刚那么疼了。   这回轮着郑氏痛得头脑发昏,汗如雨下,哭着道:“是,是我掐的,老天爷,可别折磨我了!”   “郑氏,她抢小娃东西不成,反被小娃咬了口,就上手死死掐了他!”   郑氏痛得眼眶充血,也摸出什么门道了,声嘶力竭的喊:“是你,你后来把他锁在了里间,怕他跑了不让他出来!让他冻了一夜!后来又怕让人发现忍着痛去给他开了锁!”   王壮子又剧痛起来,忙喊道:“你,你还不给他粮吃,一顿就给指甲大小!”   “那也是你教唆我的!”   郑氏粗喘捶炕,她头发披散,脸色死白,浑像个活鬼:“你说要把他手脚剁了卖去府城做乞儿,你说你带他回来就是为的这个!嘱咐我不用给太多粮吃,左右也是要卖的!”   这话一出,村民里正都愣了,谁能想到“老实本分”的王壮子两口子竟然如此歹毒狠心!   魏承火气冲到天灵盖,攥紧拳头,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去打他们,却被小罐罐扯住了。   “哥哥,他们臭,不要碰,脏。”   里正怒吼道:“王壮子,你,你可真是恶毒至极!收养小娃的时候指天发誓会对小娃好,你们不仅不给他粮吃虐待他,竟然还要卖孩子!你们真是我茂溪村的活畜生啊!活该你们有报应!”   郑氏忽然一激灵,像是被里正骂醒了般,她,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她再去看王壮子,只见他仰倒在炕上,脸色青白,□□湿了一片,竟然疼到失禁晕过去了! 第7章   草郎中和里正家的长工赶着牛车将镇上的郎中带回来了。   那郎中是个老者,鹤眉华发,双眼如炬,手往厥过去的王壮子脉上一探,又翻翻他的眼皮,再去看了下半死不活的郑氏一眼,提笔唰唰写上几个字塞到草郎中怀里,哼了声,破为不满的样子:“只是腹痛泻病也大老远把我老头子唤来!”   这话一出,围着的人都松了口气,草郎中的话她们将信将疑,但是镇上郎中的话那可就是百个信服。   只要不是传人的瘟症就好。   只是经此一事,王家在村里的名声算是臭了。   有心地善良的婆子说报官,可什么都讲究个人赃并获,这孩子也没卖,这王壮子上哪判罪去?   这时就听到一连声的喊“救命!”   众人忙去看,就见着魏家三房的刘氏搀扶着方老太过来。   刘氏眼睛都哭肿了:“草郎中,您快去瞧瞧吧,我们家三年的腰不能动了!”   “您是镇上的郎中吧?快去救救我们三年,”方老太一边哭一边往那老郎中怀里塞钱袋子:“您快些这救他,我们有钱,我们家比这王家有钱,先救我们……”   草郎中不喜魏家人,于是对老郎中道:“既然王家夫妇无事,先生您就先跟着他们去吧,这里我来看着。”   老郎中哎了声,招呼上身后的小药童跟着刘氏和方老太去了魏家。   仅仅一天之间就有两户人家生了大病,围观的婆娘汉子们神色各异,都在窃窃私语的说这些什么。   “真是邪门了!怎么就那么巧啊。那小孩是不是真的有点邪乎……”   “也没有那么玄乎,王家人吃坏了东西,魏三年打猎伤了腰,和人家小娃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看关系大着呢!”有些人就是喜欢和别人反着来,好似只有反着来,她的想法就是独一无二的:“你要说全是王壮子的错那也不应该吧,人家也没卖,也给这娃一口粮吃,你别说给的少与不少,给没给?没给,你咋不给?这孩子看着眼睛黑黑的,才来几天就闹的王家魏家家宅不宁,再说魏三年瘫在床上动不了,到处找郎中呢,再看这王壮子这一家吃药看病怕是要卖出去半亩地,嘶,这娃身上有妖啊!”   你一言我一嘴中,谣言就从这些村妇口中传出来了。   王壮子家破泥屋一个,里里外外围了近半个村子的人。   从屋里出来后,里正看着亦步亦趋跟着魏承的小孩,叹了口气:“小娃娃,你是叫罐罐?”   罐罐牵着魏承的衣角,怯怯点头。   里正沉吟一会儿:“王家的事情是伯伯对不住你,原以为他老实胆小能善待于你,熟料差点害了你一生,你可想跟着伯伯回家?”   “使不得啊里正,您是里正,咱们村的主心骨,您可不能出什么事情啊!”说话的婆娘姓柳,是村里最好事的搅事精,嫌贫爱富,很喜欢巴结里正一家:“再说了,听说您大儿媳嫁过来四年才有了身孕,这万一被冲撞了可怎么办啊,您老心善,可不能害了自家人啊……”   一旁的里正娘子脸色难看了几分,看向自家男人,没有说话。   偏偏那柳婆娘非要没话找话,她上前垮着里正娘子的手臂:“哎,您快劝劝里正吧,这些事情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话还是我有一遭在镇上听曲儿学的,您琢磨呢?”   “别放屁了!”   马豆苗的娘刚好过来找孩子,听着这么几嘴也明白了大家伙的意思,她掐着腰道:“镇上的郎中都说了是王家人吃坏了东西,王家人也承认了没给小孩吃粮,所以那王家人吃坏肚子和这小孩有什么关系?别为了拍马屁什么话都往放!”   “豆苗娘你这话说的!”   柳婆娘道:“刚刚镇上的郎中被方老太哭着请家去你没看见?这只要是这娃待过的家儿都没好下场,你不怕那你带家里去啊,你带啊!我就在这儿守着看你带不带!你家豆苗本来就虎,我倒是看看能不能被克得更虎!”   “你给我闭上你哪儿屁嘴!”   豆苗娘扯下鞋子就砸过去:“你他娘说谁虎呢!你家山子好,八岁了还没到我们家豆苗腰!还真是像了你一矬矬一窝!有那精神去赚铜子买几斤肉给你儿子补补,顺便也给你自个儿补补脑子壳!”   柳婆娘一个补察被砸了面门,哎哟一声,一脚踢飞豆苗娘沾了猪下水的鞋,上去就要和人拼命。   眼见着两个婆娘当众打起来,周围的人赶紧好言劝着,里正怒喝一声:“住手!”   “一大清早打打骂骂成什么样子!”   里正压下口浊气,他看向罐罐和魏承:“小罐罐你啊也别想了,就和伯伯走吧,伯伯家里有粮,还有哥儿姐儿兄弟陪你玩,他们不会欺负你。”   里正娘子脸色又黑了几分,她烦躁的哎了声,甩着袖子挤开人群走了。   李茂德看一眼自家婆娘的背影,没说旁的,对魏承道:“承小子,你若是不放心就抱着罐罐去伯伯家住上几天,等罐罐熟悉了,你再回到魏家也不迟。”   魏承没说话,他沉默的低头看向罐罐。   罐罐却攥紧魏承的手,奶声奶气道:“不要,罐罐不要,去伯伯家。”   李茂德放低声音,叹了口气:“罐罐啊,你现在只能去伯伯家了,你看你承哥哥,他也只是个孩子,魏家人还对他那个样子,哪里有你的容身之处啊,走吧,和伯伯走吧。”说着就要牵走罐罐。   罐罐一躲,躲到魏承左手边了,他依赖的靠着魏承,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不,不要。”   “伯伯家,不喜欢,罐罐。”   李茂德朗声道:“这个家还轮不到他们做主,有伯伯在,没人会欺负你。”   “不要。”   罐罐摇头,小奶声有些断续:“不要和伯伯,走。”   李茂德叹了口气:“你这小娃……承小子你劝劝……”   “里正伯伯。”   魏承抬起一直垂着的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咬牙道:“不用您养罐罐了。”   “你的意思是……”   魏承紧紧回握住罐罐的小手,那小手心冰冷,他还记得刚捡回来罐罐的时候,罐罐小手虽然皴但掌心一直是温热的,也不知道这几天是遭受了什么样的对待和折磨。   “我既然捡了他,那就要对他负责任,谁养我心里都惦记,所以我决定以后我来养罐罐!”   村民议论纷纷:“啊?承小子要养?这不是闹笑话呢吗?他一个八岁的孩子养一个四五岁的小娃?”   “哎?想的到容易,两个孩子怎么活?连个窝棚都没有……”   “老魏家怎么可能会让魏承把这个小孩带回去,这魏三年又遭了罪,不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   “小孩子家家想一出是一出,真的是胡闹啊!”   罐罐小声道:“我,我就要哥哥,别人,不要,谁都不要。”   魏承闻声冲他笑了下。   “承小子,你心地善良,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担当,伯伯很欣慰也很替你爹高兴,只是你看这寒冬腊月你和这个小孩怎么活啊!伯伯家人虽然多,可也不是大恶之人,不会亏待了罐罐的。”   “里正伯伯,我也知您好心,可是现在大家把罐罐传得那样玄乎,就算您家里人都是好人,可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不舒服,我年龄小见识短,我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我就是怕但凡家里出现点差错就会怨在罐罐身上,就算一次不怨,第二次也会埋怨,可您说村中百户,谁家也不能一直顺顺当当,所以罐罐不管跟了谁都会受怨恨,而我不会,他是我捡的,我知道他是好小孩。”魏承道。   他摸摸罐罐的头,垂着眼:“罐罐被抛弃一次就够了,我不想他被一次又一次被抛弃。”   “我其实也一直想离开魏家,在哪儿都是吃不饱饭,与其被人差使打骂,还不如自个儿出去自立门户,八岁怎么了,我又不是会一直八岁,靠山吃山,这些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不过是借了魏家和秦家半片屋檐而已,我一定会照顾好罐罐的。”   最重要的他不想让罐罐像他一样,打四岁起就像个蹴鞠一样被踢来踢去。   李茂德被魏承这段话震住了,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孩子竟然能想这么多,还把人也看得那么透彻。   魏承和他爹一样心善,但比魏大年看得清,看得远,将来定是个有造化的。   李茂德点点头:“好小子,有志气,既然你坚持我也不阻拦你了。我记得山脚有个破败的茅草屋,那里曾住着个无儿无女的王老汉,他没了后那屋子就空了,村民嫌弃忌讳就算上山寻东西少有人往那儿走,虽说离山近些,有些危险,但大小也是个屋。你若是不嫌弃,就带着罐罐在那住下吧,一会儿伯伯遣家人给你送些米面。待来年开春,伯伯想办法给你俩再找一个住处。”   魏承感激道:“谢谢里正伯伯,魏承记着了。”   里正走后,看热闹的村民渐渐散了。   马豆苗也被他娘扯着耳朵拽走了,他似乎是有话想对魏承说,但离得太远,只能比比划划。   魏承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哥哥。”   罐罐将手里的小泥罐往魏承面前送了送,他虽然没有听懂哥哥说得那一通话,但他明白哥哥是要养他了。   他小罐罐以后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了。   魏承笑了笑:“这不是你的小宝贝吗?你要给我?”   “给哥哥。”罐罐不太会表达意思,“罐罐的宝贝是哥哥的,宝贝。”   “既然是你的宝贝,罐罐就好生留着吧。”   他看着罐罐,轻声道:“罐罐,你放心,哥哥既然捡了你就会对你好的,哥哥不会打你,不会骂你,也不会欺负你,哥哥肯定也不会再饿着你了,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先给你吃。可能你跟着哥哥在一起没有去里正伯伯家安稳,但是哥哥以后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这么一个亲人,哥哥只疼你。”   罐罐圆眼睛红红的:“罐罐,也只有哥哥,罐罐也会,给哥哥找豆豆吃。”   魏承笑了,摸了把小孩头:“还想着豆豆呢?走,我们先回魏家收拾东西,然后哥哥带你去个地方。”   魏家现在乱成一团,魏承让罐罐在后院那颗枣树底下等他,他翻/墙进了自己住的杂房。   魏承将自己的背篓拿了出来,把床上的旧被褥团了团塞到最底下,又扑上一层干草,把剩下的三个地豆和俩个薯疙瘩也装了进去,还有火匣子,单薄的布鞋,破破烂烂的秋褂子和里衣等一股脑全装在了小背篓里。   原本他四岁从魏家搬到秦家时,他有很多木头玩意,那是他爹一点一点给他雕刻的,还有漂亮的虎头鞋,棉鞋,干净的小褂子小棉袄……后来这些东西都被外祖舅母抢走给小表弟了,他娘也没说什么只叫他忍着。   后来他的东西一件一件不见,慢慢的他开始捡大表哥的破烂剩儿。   他娘也不会再给他添新衣了,说什么缝缝补补又三年,其实那时候魏承衣服上的补丁已经被姜河村的孩子笑话了。他娘当时在姜河村宋富户家做差使娘子的活,所以对他也愈发不上心。   后来,那富户的婆娘去世,他娘也被富户求了亲。   魏承翻/墙出来,就看到罐罐蹲在树底下在玩雪,一边在雪上画圈圈还一边小猪哼哼。   “哼,打哥哥的,是坏人……”   “哼,打罐罐的,是坏人……”   “坏人,坏人……坏人……”   魏承觉得罐罐也忒可爱了,还是个记仇小罐罐。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   王家。   王壮子已经醒了,两碗药下去,他死白清灰的脸色竟然缓和了几分,他激动的看着郑氏:“我,我好像不疼了。”   疯子一样坐在炕里的郑氏也试探的摸了摸腹部:“我,我好像也不疼了……”   然而话音刚落,两个人的腹部又一次拧上劲儿。   王壮子的碗当即就摔了个粉碎。   郑氏也哭天喊地的:“快,快,再去喊草郎中来了。”   草郎中这一天算是赚够了王家的铜子!   .   魏家。   魏三年后背扎满了针,房间还熏上了活血的草药香。   旁人不能待在屋中,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还不能动怪是难受。   他既担心自己瘫了,还担心自己以后雄风不展,他听了几嘴,说是王壮子一家也倒了霉,至于这霉运就是那个魏承捡来的小杂种带来的。   魏三年忿忿的想,等他好了,看他不想办法弄死那小杂种!这种小杂种掐着脖子按在河里淹死都不会有人发现!或者丢在山里喂了狼,也算是泄愤了!   到时候再把魏承那小子腿打断,就该给他点教训,让他随便往家里带来路不明的杂种害他糟了这么多罪!在他眼皮底下讨生活那就该他受着!   一想到那小子的眼神魏三年就觉得不能让这小子起来,不然等他长大了,怕是会报复他们一家!毕竟当年魏大年的死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这个事儿秦氏早晚会和那承小子说!干脆先下手为强,早早断了这些烦恼!   这火气一来,魏三年便发觉自己的腰上好像有了点知觉。   有些烫,有些酸,好像有力气了!   他喜不自胜,不听郎中的嘱咐动了动,发现真的能动了!   他试探的往旁边磨蹭想要坐起,却没想到整个人忽然失去控制,直直往床下跌去。   他腰上的十来根针全都扎在了他肉里!   魏三年不知怎地,竟然吐了口血,他疼的要死,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置,他大声呼喊着:“春娘!春娘!娘啊,二哥!二嫂!救我救我啊!”   然而却没人理会他。   明明他能够听到门外有春娘的说话声,她在说什么杀只鸡要给自己煲汤喝,方老太还说了些多放点枸杞子,包括那个老郎中和药童的说话声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他们就是听不到他扯破喉咙的呼救声。   不知道他在地上待了多久,门终于被打开了,他昏死过去之前,听到了刘氏惊恐的哭声。   .   “哥哥,你要带,罐罐去哪儿?”   罐罐一手牵着魏承的手,一手抓着烤熟的黄灿灿的地豆吃得香喷喷的:“去哪儿呀。”   魏承担心罐罐饿,所以临出发前找了个地方生了火,给罐罐烤个地豆吃。   魏承道:“去找我娘。”   “我有一个小银锁,那是我刚出生时我爹给我打的,约莫有半两银子,当时去秦家的时候我娘说怕被人偷了便给我保管着,她嫁人之前提过一嘴,说是以后再给我,她怕被魏家人发现,我现在不在魏家住了,这把小银锁我想要回来,到时候我们就有银子买棉衣买粮食吃了。”   罐罐看着哥哥,他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停在原地不走了。   魏承好奇的看着他:“怎么不走了?是想小水吗?”   “不,不想。”   罐罐仰头看着哥哥:“不去,要小锁,行吗?”   “为什么啊?”   魏承道:“那是哥哥出生时得的长命锁,是哥哥的,哥哥当然要要回来。”   他想到什么,笑了,掐掐罐罐的小脸蛋:“你是不是怕哥哥见到娘还有那个弟弟,就不要罐罐了?”   罐罐摇头。   魏承却认定了他是这样想的,他道:“我娘本就不喜我,她又嫁了人,这些年来对我不理不睬,我自然也不会上杆子打扰她生活,至于那个小孩,我也不喜,自然也不会把他当作真正的弟弟,罐罐且放心,以后哥哥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   罐罐垂着睫毛不说话,重新握住魏承的手,乖乖和他走,只是手里的烤地豆怎么也吃不下了。   茂溪村离姜河村很近,但两个小孩力气有限,走走停停还是用了一个时辰才到了。   那富户的家和李茂德家的院子一样大,还都是青瓦,用的也不是普通村户的土木门,而是结实的黑木大门。   魏承上前扣了扣门,没过一会儿就出来个黑脸长工,他打量下魏承,粗声粗气道:“你找谁?”   “我找我…”魏承一顿:“我找您家娘子。”   黑脸长工皱眉道:“你是谁?留下姓名,我好与主人娘子通报。”   魏承道:“茂溪村,魏承。”   黑脸长工瞪大眼睛:“你是魏承?”   “大叔认识我?”   黑脸长工笑了声:“你和你娘在姜河村娘家住了三年,我怎会不认识你,且等着吧,我去告诉主人娘子。”   黑脸长工便进去了。   魏承低头看一眼罐罐,发现他垂着头看脚下的细雪,一副兴致缺缺的小憨态,并不好奇这富户家和魏家王家一点也不一样的大门。   魏承摸摸他的头:“冷不?”   罐罐抬着小脸笑了笑:“不冷,哥哥呢?”   “哥哥也不冷。”   富户家的门高,房檐也大,他们站在雪地里倒是能遮挡几分寒霜。   只是这黑脸长工自进去了便一直未出来。   魏承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虽然他没有对秦氏抱有什么念想,这些年过来他一个人受饿挨冻,他娘全不理会,他心里也清楚他娘是真不喜他。   至于说起秦氏不喜他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爹。   秦氏家穷,上头几个哥哥娶了亲之后家中一贫如洗,便想找个殷实家将女儿嫁出去让家里宽松宽松,且秦氏貌美肤白,算是茂溪村和姜河村的一枝花,求娶的人着实不少,但聘金迟迟定不下来。   还有一点是秦氏喜欢同村的读书人,可那读书人的母亲心气极高,看不上秦家,这事情当时还闹得沸沸扬扬,魏大年对秦氏算是一见钟情,直到魏大年拿出攒了半辈子的聘礼出来,秦家人当即就把秦氏嫁了过去,也少了些闲言碎语。   婚后魏大年将卖猎物的银子全都交给秦氏保管,可秦氏不喜魏大年粗鲁无趣,不喜他身上浓郁的血味,更不喜的是魏大年打猎受伤留下的疤痕,可魏大年对她又实在是有求必应,就这么过了几年,就有了魏承。   而魏承长得像秦氏,皮肤白净,高鼻梁,眼睛大又细长,只有个子随了魏大年。秦氏一开始也挺喜欢这个像她的孩儿。   可是秦氏一直也不喜欢魏大年,所以她守孝期一过便立刻与宋富户成了亲,很快就有了身孕,生下了个儿子。至于魏承,这些年来她向来是不闻不问的。   去年魏承还有些想娘,过年的时候偷偷跑到姜河村见了秦氏一面,秦氏只扶着臃肿的腰,淡淡看他一眼说回去吧便再无其他。   那个时候魏承就明白了他娘对他早就没了母子亲情。   不知道过去多久,天已泛黑,一阵不成调的哼曲儿声传了过来。   声音在大门口时停了,那人道:“你们这两个小娃是什么人,怎么在我家门口?”   魏承赶紧拍拍在地上蹲着玩雪的罐罐,忙道:“我,我找您家娘子。”   “你是……”   魏承道:“我是茂溪村魏承,有点事情想找您家娘子。”   “你是魏承啊!”   宋富户走近了些,魏承也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他拍拍魏承的肩膀,因为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富态的温和:“什么我家娘子,那是你娘啊,这位是……”   魏承没说太多关于罐罐的话,只道:“他是陪着我来的。”   “怎么不进去啊,你这孩子,来我这儿就像是自己家嘛。”   宋富户哐哐敲了两下门,立刻有人把门打开了,还是那个黑脸长工,他看一眼魏承又挪开视线,殷勤道:“老爷,您请进……”   宋富户瞪着那双胖得找不到缝隙的眼睛:“你怎么做事?你怎么叫两个小孩在外面等着?这要是传出去我宋田还在村中怎么做人?人家会说我磋磨继子,不是好人!你是不是犯懒没有报给娘子?”   黑脸长工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我这儿忙忘了,实在该罚!”   “以后看见承小子来不用报直接将人放进去,听明白了嘛?见你初犯,老爷我就不罚你了。”他又笑眯眯得看着魏承:“走,承小子,随我一同进去见你娘……”   魏承过了四年在别人房檐下讨生活的日子他怎么会看不懂眼色,但是为了自己的小银锁,他一定要见到秦氏。   这一路上宋富户还在醉醺醺得絮叨:“你这小子忒心狠,这一年来竟然都不来看看你娘……”   “你娘啊可是想你想得紧啊……”   “她毕竟是你娘嘛,你以后成人了赚了银子也是要孝敬她的……”   “不用怨你娘改嫁,她一个寡妇我能要她就不错了,要不是看她有几分颜色,老爷我找个黄毛丫头也比她强些……”   魏承握紧双拳,隐忍不发的跟着宋富户进了堂屋。   到了宽敞明亮的堂屋,宋富户冲那站着的婆子挥了下手:“去,端些糕点果仁来,承小子在魏家过的是苦日子,他平时吃不到这些,你且去多拿几样。”   那婆子对上宋富户的眼色,心里明白几分,面上喜笑着应了声哎。   这期间宋富户挺着胖似桶的肚子,醉意熏熏的吹嘘一些他家底是多么殷实,秦氏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能改嫁之后嫁给了他云云。   听得罐罐都想把魏承的耳朵捂住了。   过了会儿那婆子就回来了,她端来两个小碟子。   一碟是各种颜色的酥糕渣渣,最完整的也只是两块拇指大小,其余渣渣上面还有些灰,也不知道积攒了多久。   另一碟是各样干果,瞧着囫囵,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里面大都是吃剩下的壳,偶尔几个完整的还是死包,只用牙咬用手掰那是完全不行的,要用那锤子或者棍哨撬开,可她根本也没想给他们准备这些。   宋富户低头瞥了一眼,满意笑道:“承小子,吃啊,还有那小娃,长得可真俊啊,你若不说,我竟觉得你们有些像亲兄弟,都是白白净净的好相貌啊。”   魏承垂着头紧紧握着罐罐的手,没有言语,而罐罐连看都不看,只紧紧贴着他的哥哥。   魏承淡淡道:“宋富户的好意魏承心领,这等好东西还是留给您家哥儿汉子吃吧。”   他到底没把话说得太难听,毕竟他的锁还在秦氏手中。   宋富户哼笑一声,卸下了伪装:“他们啊,他们哪里吃这些东西,这些啊都是留给猪畜吃的,你们来得巧了,就先给你们吃了。”   魏承刚想回嘴,就听罐罐道:“这些都是你吃吗?”   宋富户冷笑:“是猪畜,听不懂人话吗,小杂种!”   “听懂了。”   罐罐乖乖道:“罐罐以为,你是猪畜,你好胖,臭烘烘,晚上是要和猪猪一起,觉觉吗?”   宋富户凶起来脸上的肥肉就变成了横肉:“你这小杂种说什么!”   “哎哟,吵什么,怎么吵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妇人声音。   魏承回头,便看到穿着上等湛蓝布料的秦氏,她头上还盘戴着两根银簪,手腕还有根细细的银镯子,她怀里抱着个白胖的男娃。   宋富户从椅子上坐起来,哎哟一声:“乖儿子,爹爹一天没见你,好生惦念你呀。”   他看向秦氏:“宝儿哥今天吃了什么?”   秦氏慢悠悠的报菜名:“早起喝了碗羊奶,吃了个肉沫蛋花羹,午时哭着要吃糕点特意让人去镇上买了四五样子回来,偏偏啊,只吃那个酥糕里的馅,酥渣渣用脚丫踩着玩儿,玩够了往地里洒,真是个顽皮货,晚上吃了小块脊骨,菘菜猪肉包子,还喝了些山楂汤水……”   见着两人当着他们的面说起家常,魏承再也忍无可忍:“秦娘子,我今儿来不是来找你的,也不是图谋你家那几口猪食,我是来问你要我出生时我爹给我打造的那把小银锁。”   “当年你说你帮我存着,待我长大些还我,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请你还给我。”   秦氏神色淡淡,慢悠悠道:“什么小银锁?你爹一个猎户,既要养大家还要养小家,哪里有银子给你买小银锁?你这是做了什么美梦,跑到我这儿来发癫?”   “我一直戴到四岁,我怎么会不记得!”   魏承愤怒道:“那银锁正面画着祥云纹,背面印着小银龙,流苏是四个小铃铛,铃铛上面还刻着花纹,每一个铃铛上的花纹各不相同,荷花,梅花,青竹,君子兰,寓意成龙成凤,有品有德,这话不是当年我爹在我耳边久久念叨的吗?那是我爹送给我的!你还给我!”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秦氏故作沉吟:“但娘怎么记得是被魏家人给偷了呢,我带你从魏家回来之后就没看见了,你还是去问问你们魏家人,他们啊,惯会偷鸡摸狗,当年没少偷娘的东西,许是被他们偷偷拿走了?”   宋富户也冷哼道:“你看你娘身上穿戴,哪里不抵你那个不值钱的小银锁,我宋家家大业大可不会拿着你那点东西丢人现眼!”   “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来到秦家时你从我脖子上摘下来的!”   魏承愤怒又失望的看着秦氏:“你把我爹送我的玩意还有我的衣服棉鞋给秦家人也就算了,那枚锁是我出生时我爹送我的,我,我虽然现在不在你跟前长大,你也不喜我,但那是寓意我长命百岁,康健顺遂的长命锁,你,我,我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   他来了这么久,头上还包着带有血迹的草药,秦氏竟然连问上一句都没有。   秦氏深深看了魏承一眼,冷冷道:“我不知道你说的锁在哪里,你还是赶紧走吧!”   魏承气急了,上前一步:“把锁还给我!不然我就报官,谁也甭想好过!”   “哈哈哈哈。”宋富户颠着自己的儿子笑开了:“儿子啊,你听听,这人呐,要有自知之明,我是天,他是地,他竟然还想让我别想好过?”   那白胖的宋宝儿被颠笑了,肥手伸出来乱挥动,咿呀咿呀的乱叫一通,魏承也看清楚了他脖子上戴的东西。   “他戴了我的长命锁!”   魏承脸色被气得涨红,厉声道:“你们,你们竟然还不承认,我的长命锁就在他脖子上戴着呢!”   说着魏承就要上前去抢,却被那一直守着的婆子推了把。   “去!”   宋富户肥脸凶相毕现:“反了他了,还敢打我的宝儿,马婆子你给我打!”   眼见着马婆子就要上前,罐罐直接伸长小胳膊挡在魏承面前:“不准打我哥哥!”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罐罐的眼睛很红,挨个看过屋子里的人脸,他很害怕,他怕哥哥又被打又要流血,他抖着小嗓子道:“你,不准打我哥哥!”   那马婆子竟然被唬得愣住了。   魏承刚刚气上心头,现在冷静下来,他一把将罐罐扯到身后,冷冷的看着秦氏,用力说了两遍长命锁,道:“你且留着吧,我魏承给你宝儿哥了。”   秦氏哼了声:“什么叫给我宝儿哥了,那就是我宝儿的锁!”   魏承不再纠缠,他弯腰抱起罐罐就走。   长命锁,偿命锁。   他魏承以后一切的灾与难,就由别人来承受吧。 第8章   月明星稀,天色似被泼上兑水的墨,冰天雪地里两道小小身影渐渐走远。   宋富户扒着门缝斜瞅许久,见人真走了才狠狠甩上门,歪着嘴角呸了口浓痰:“贼小子,他娘的打秋风打到老爷我这儿来了!”   他边往屋头走边不耐的拍拍腹部,骂骂咧咧:“娘的,老爷我今儿输个精光,怕就是被他们方的!”   “以后若是再找来直接打发了,叫两个穷酸乞儿守在大门口成什么样子!”他瞪一眼黑脸长工。   黑脸长工大气也不敢出:“是,老爷。”   宋富户挺着粗桶似的肚子回了堂屋就看到秦氏抱着宝儿在哄,宝儿不知怎地嚎啕大哭不止,怎么哄都不好。   “他哭你就知道抱,是饿了还是渴了送到他嘴边问问,只抱着颠着有什么用!闹死个人,快快带回房去!”   宋富户坐在油亮的木椅上吹胡子瞪眼,脸上肥肉横飞,似乎他的父爱温情只存于孩儿乖巧之时。   秦氏急得不行可也不敢和宋富户顶嘴,只得和马婆子一同抱着宝儿回了屋。   然而那哭声像是索命的回音一直未停……   .   回茂溪村的夜路上,魏承背上背着半人高的背篓,怀里抱着昏昏欲睡的小罐罐。   他踩着不合脚的破棉鞋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走着,飘扬的风雪吹扫在他稚嫩的面颊上,可他那双在见到秦氏之前还带着一丝期待的稚气黑眸变得格宫中浩羔楞陶陶外坚毅和倔强。   罐罐有些迷糊,在王家折腾一夜白天又走了这么久的路,他困乏极了。   但他不想睡,小脸轻轻蹭蹭哥哥的下颌,感受到了湿润又冰冷的水意。   “哥哥。”罐罐小猫一样叫。   “莫哭。”   他学着魏承哄他的话道:“罐罐,陪着哥哥。”   “没哭。”   大雪封山,百兽冬眠,穷人的生活好似没有一点生机,但魏承拢了拢罐罐的小腿,抱得更紧了些。   他带着些鼻音:“哥哥要保护罐罐,哥哥不会哭。”   “哥哥,别怕,罐罐也会,保护你,罐罐是好小孩。”罐罐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   魏承破涕而笑,嗯了声。   他站在山脚,深深仰望着远方巍峨漆黑,冰锋林立的茂溪山,轻声喃喃:“我不怕,这个冬天很快就会过去。”   他们从山下第一户草郎中家路过,再往前走了约莫百来步就看到一片挂满雪霜的桦树林,林子旁边一间小小的茅草屋就是王老汉的故居。   离着老远魏承就发现草屋里有亮光,他抱着睡过去的罐罐快步走了过去,此时那扇矮小破旧的木门也从里面打开了。   “承小子你可回了!”   “对啊,你再不回我们就要去姜河村找你了!”   魏承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这两人正是里正长子李大郎和李三郎,他想起里正伯伯午时曾说过会让家人给他送些米面来。   “大郎哥,三郎哥,你们怎么知道我去了姜河村?”魏承疑惑道。   “外面冷,先进来。”李三郎推着魏承的肩膀往屋头走,顺手接过他背上不轻的背篓,虽然魏承没什么好东西,但破破烂烂摞在一起还有个魏大年生前用的药罐重量自是不轻。   李大郎打开门看一眼他怀里的罐罐,放低了声音:“娃都睡着了。”   魏承进了屋就瞪大眼睛,地中央堆着些照明的火把,有些呛但也让他看清楚了小屋的里里外外。   他原以为回来之后要好一顿拾掇却未想到李家大郎三郎已经帮他们把草屋收整了一番。   这草屋是真的小,进了门就能看到烧着正旺的只有窄窄一溜的火炕,炕上有面干净的草席子;左面墙壁上有扇封死的木窗,窗下有个潦草的火灶,灶沿放着两个小口袋和两颗菘菜,一颗青白的大萝卜,只是灶上的锅不翼而飞,只有个陶土泥罐,看着有些整洁,想必也是李家大郎三郎带来的,墙角堆着两把生黑斑的笤帚,地上被洒扫的很是整洁,似乎是用外面的新雪刷洗过。   “有村人看到你往村外走,我爹就料想你是去了姜河村找你娘。”李三郎性子活泼,笑着问了句:“听闻你娘嫁了个富户,你娘看你被魏家欺负至此,有没有给你些铜子傍身?”   魏承轻轻将罐罐放在热乎的小炕上,低头道:“没有。”   “啊?”李三郎瞪大眼睛,看向大哥:“这……”   李大郎皱眉冲他摇摇头,上前拍拍魏承的肩膀:“你娘也许也有她的苦衷,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娘,肯定也是心疼你小小年纪就出来自立门户。”   “瞧,这火炕上的草席是家里闲下来的一张,还有那个煮粥用的陶泥罐也是我娘让我们送来的,王老汉没了后家里的东西也被人偷偷拾了去,还记得当年随我爹来给王老汉敛尸,这屋子还有口不大的铁锅和几把家伙什,现下都没了。”李大郎点了点灶沿上的东西:“今儿进了腊月,再过几日你三郎哥就要娶夫郎了,家中东西也是有些拮据,带来的东西有些少,你莫嫌。”   魏承看向李三郎,连声道了个恭喜三哥。   大康朝有个说法是腊月不定亲,正月不婚嫁。但在腊月成亲却是极好的良辰吉日,腊月是年关,也寓意夫妇二人此生和和美美,白头到老的好兆头。   李三郎黝黑的脸上浮现个羞涩的笑。   李家带来的粮食已经很多了,他们家汉子哥儿姐儿媳妇夫郎还有几位长辈加起来约莫有二十多口人,冬日的囤粮也是将巴够用,再说甭管东西少与不少,现在就是一粒米那对魏承和罐罐来说也是来之不易。   李家人于魏承来说无亲无故却做到这般地步,实在是让魏承心和眼眶一同热了:“大郎哥三郎哥,你们一家为我和罐罐做这些我已经很感激了,哪里会嫌弃?魏承都记着,以后定会回报你们。”   旁人对他差,他不委屈只是气愤,但旁人对他好,他却有些委屈的热泪盈眶。   “莫说这些见外的话,你既是茂溪村人,我李家也曾得过魏猎户的济,能把一把就帮一把。”李大郎挥手。   所谓的济也只是里正娘子生最后一个小哥儿时没了奶水,赶巧魏大年猎了头被野狼吃掉崽子还瘸了腿的母山羊就便宜卖给了李家。   李大郎三郎又嘱咐魏承几句在哪打柴,门户栓好,不要随便给人开门后便离开了。   魏承看着他们走远才关上门,他回头看一眼罐罐,发现这小孩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弯长的黑睫毛垂着,雪白的鼻头沁了点汗珠,像是睡热了。   魏承从背篓里往外拾掇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好,把那陈旧轻薄但整洁的小被子盖在罐罐小腹下边,现在热,等后半夜柴烧尽了就该冷了。   背篓里的最后一样是罐罐的宝贝。   往日这个东西罐罐是睡觉吃饭也要拿着的,现在已经放心到让他帮忙背着了。   他想了想拿过一旁的湿抹布擦擦圆乎矮胖的黄褐色罐身,发现这罐看着脏,其实一点灰尘都没有,他用右眼珠对着这泥罐的口看了看,里面没有泥土,只是……   怎么感觉这小泥罐好像看不到底儿呢?明明也就巴掌大小而已。   魏承揉揉眼睛只当自己眼花了,他弄灭地中间的小火堆,又往炕洞添了把大郎哥他们带来的几块劈好的木柴,便脱鞋上炕睡觉了。   罐罐睡在里面,魏承睡在外面,感受着身下传来的暖洋洋的温度,魏承睡了个来到茂溪村第一个安稳觉。   .   罐罐在睡梦中动动鼻子,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好香好香啊……   他眼睛还没睁开就奶声奶气的叫:“哥哥。”   然后小胖手一边揉眼睛一边笨拙的翻着圆小的身体坐起来,大眼睛迷茫又呆呆的看着前面。   “醒了?”   魏承端着个木碗送到他面前:“哥哥已经给你晾得差不离了,吃吧。”   他从魏家只带回来这一个木碗,这还是他刚到魏家时从杂房里翻了好久才翻到的呢。碗里是熬了许久的白粥,上面飘着几片嫩绿的菘菜叶,白胖的小米粒被熬煮的松散软糯,再配上煮熟的菘菜叶,青白相间,菜香混着米香,还没吃都觉得嫩滑清脆,满嘴回味。   罐罐都快被香迷糊了,一边咽口水一边躲:“哥哥,先吃。”   “你看灶上还有,我煮一小锅,咱们都能吃上。”   罐罐抿着小嘴唇郑重的接过,然后仰头吨吨全喝光了。   看着魏承一惊,赶紧道:“慢些,慢些,别呛着。”   罐罐也是饿得狠了。   热乎香甜的菘菜粥都下肚了,小罐罐才好奇的问:“哥哥,哪里来的,米米菜菜呀。”   魏承将里正家大郎三郎来过的事情和罐罐讲过,罐罐点点头:“里正伯伯是好人。”   “嗯,无亲无故都为我们做这么多,我们自然也不能赖上人家,白吃白拿人家东西。”魏承想了想道:“今晚哥哥就要上山捉黄金子。”   罐罐道:“罐罐和哥哥,一起去!”   魏承摇头:“上山太危险了,你在家等着哥哥就好,哥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那成想话落,罐罐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积了泪珠,抿着嘴唇颤动委屈的看着他。   “好了好了,莫哭,莫哭,一道去,一道去。”   不知怎地,魏承一看到罐罐流泪心就难受得很。 第9章   李家给的是新米,米粒雪白,颗颗分明,魏承今早煮了一锅就用上一半的米,出了四碗粥,他们早上一人喝了一碗,剩下的就要留着晚上吃。   茂溪村的冬日里村民要猫冬儿,所以一日就吃两顿饭,早上食的晚,晚上食的早,长此以往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魏承摸不准罐罐到底打哪来的,所以午时又给他在地上火堆烤了个小地豆。   烤好的地豆外皮焦脆,轻轻扯下一层皮能看到里面焦黄的蜜色,软糯可口,绵沙香甜,好吃到罐罐的小嘴都不咿呀咿呀黏人的喊哥哥了。   罐罐老老实实坐在炕沿吃小土豆,小手小脸吃的乌黑,可还浑然不觉的摇晃着小脚丫,乖巧的看着魏承烧炕、收整从魏家带回来的东西,还有熬药。   昨儿天黑看不清有些东西都堆在墙角,现下魏承可是要好好规整一番,草郎中给他开的药还剩下三包,魏承虽说头上的伤不疼了,身上也不难过,可还是打算把这些药吃光。   等他忙完一回头就看到罐罐又吃成小花猫了,见他看过来还歪着小脑瓜可爱的冲他露出一口小奶牙。   魏承哭笑不得,只得拿过巾帕去给他擦脸。   “瞧你吃的,抬头。”   罐罐仰着头乖乖让擦,大眼睛蒲扇蒲扇,小脏手支楞着,像是被点穴定住了般呆巧可人爱,倒也别说,还真有点像村头一户人家养的小花狸。   魏承不敢用力,小孩皮肤嫩再加上罐罐在风里哭过,两片脸蛋都有些皴红,魏承放轻力度:“疼不?”   “不疼。”罐罐乖乖道。   “等咱们有了银子,哥哥也给你买香膏擦脸,用那个香膏擦脸脸就不会起皴也不会疼了。”   魏承犹记得他爹每次去镇上卖了猎物都会给秦氏带回些擦在脸上的香膏,梳头发用的香油,还有些什么木簪子之流…他冬日里在外面疯玩,脸上就会泛红,秦氏那时涂完自己的脸会用涂过的手摸两把他的脸,虽然记忆里也就那么一次,但魏承记性好就记得极清楚。   乖乖小脚丫又摇晃起来:“好呀好呀,要香香。”   然后又兴致勃勃的问:“哥哥,我们什么时候,上山呀!”   “等天黑些,而且你没有棉衣,哥哥还要想些办法。”   他手里现在有二十文钱,还是草郎中和莫夫郎怜惜他体弱硬从魏家人手里要来给他的,这二十文能买六个鸡蛋,能买半斤猪肉,但却买不上一两就要三十五文的棉和近一百五十文一匹的粗布。   也不能老麻烦人家莫夫郎,给罐罐的旧棉鞋还有上次的药钱他们已经占了人家很大便宜了。   魏承打算喝过药之后就下山去找马豆苗。   罐罐吃完地豆就犯了困,在小炕上抱着自己的小泥罐玩了会儿,自言自语的嘀嘀咕咕些什么,没过一过魏承就听到炕上没了声音,再去瞧,那小孩团成个圆润的小团子,怀里抱着小泥罐,脑瓜枕着一只小手睡熟了。   魏承悄声过去把他睡姿板了板,扯过被子盖住他的小肩膀,掖得严严实实才松手,又将他脸下的小手拿出来,这要是一觉睡下来等醒了手会酸麻得很,这娃怕不是要哭的。   魏承离开草屋后栓上门便快步往山下走。   走了一段路就听到草郎中家附近的河边有嬉笑打闹的声音,驻足去瞧,便看到了马豆苗,全子还有方文带着几个村小子在冰面上抽尜,马豆苗似乎是来得晚些,只是站在一旁看他们玩。   “承哥!”   魏承刚抬脚走过去不远,就听到马豆苗扯着嗓子喊他,风风火火的朝他跑来:“承哥!我正打算去山上找你呢,一起玩尜啊!”   “豆苗……”   全子看一眼方文不愉的脸色,扬声道:“你到底玩不玩啊,不玩我们走了。”   马豆苗没什么心眼子,呆呆愣愣的看着他们:“啊?我玩啊,这不是承哥来了,我们一起玩吗?你们要走吗,刚刚不是还说要比划比划吗?”   “人齐了,魏承再玩可能要等等儿,不过天这样冷,魏承身上的棉衣也也不够厚莫叫他等了,还是早些回山上草屋去吧。”方文到底是读过两天书的,找的借口都比全子动听些。   就是这自古读书人休息时都恨不得更争分夺秒的读书,这方文自放旬假就漫天遍野的在村中和小子们疯玩,倒也不知道他这书是真读还是装样子假读?   魏承淡淡道:“我不玩,我是来找豆苗说点事情。”   马豆苗跟着魏承走,连声道:“那我也不玩了!”   “马豆苗你……”   全子看着魏承和马豆苗走远,心里酸溜溜的。   谁都知道马豆苗家伙食最好,谁都喜欢和不太机灵的马豆苗“做朋友”,但这马豆苗一根筋偏偏喜欢和快穷死现在还沾染上霉运的魏承玩!真是气死他了!   魏承和马豆苗远离了那群小子,马豆苗急不可耐的问道:“承哥,你要和我说什么事情?”   “你家有没有多余的棉衣。”魏承道:“借我穿两天,这是赁钱。”   他把掌心攥着的六文钱送了出去。   不管能不能捉到黄金子他都要上山试一试,虽说捉不到这六文钱就白扔了,但要是大晚上把罐罐一个人仍在乌漆抹黑的小草屋他还有些不放心,村里有些人还是对罐罐有坏想法,要是摸上了山偷走罐罐怎么办?那扇破草门可真的经不起成人一脚。   “承哥,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要不要。”   豆苗把魏承手里的铜币推了回去,他挠挠头道:“我家里好像有一件我小时候穿的棉袍子,听说那布料很好,是我外祖家一户住在镇上的亲戚送的,我娘一直不舍得给我改大也不舍得掏棉,说是以后留给弟弟妹妹。”   棉花珍贵,这村里没有棉衣过冬的都很多,更少有人会有第二套棉袍过冬,只是豆苗爹是有名的屠户,豆苗娘也做得一手好衣裳,魏承寻思着他家中也许会有富余。   既然这么珍贵魏承哪里敢再借,忙道:“算了豆苗,还是不要借了。”   “别啊,你难得有事情求我,走吧,咱们去问问我娘!”自打魏承回到茂溪村豆苗偶尔会偷拿些家里煮好的猪下水给魏承解馋,但魏承很少要,每一次还都是进了他自己肚子里。   豆苗硬扯着魏承往家里走,他虽然没有魏承高,但实在是敦实,魏承还真的被他拽着胳膊拽回了家中。   一进马家大门就闻到一股猛火煮沸猪下水的味道,整个院子热气腾腾,熏味逼人,算不上好闻。   “娘!我回来啦!”   马豆苗大喊。   豆苗娘从烟雾缭绕的大锅前探出头,骂了句:“出息了,今儿不用我喊自个儿回来了。”   看到魏承时一愣:“呀,承小子来了。”   “婶子。”   魏承想了想把借棉袍子的事情和她说了,然后那六文钱也推了出去。   豆苗娘皱着眉头想了想:“你借棉袍子是给那娃娃穿?就穿两三天?你们这是要去哪?”   魏承道:“是给他穿,也就是两三天,不会穿太久。我想上山他一个小娃在家我不放心就让他跟着我,但是他没有棉衣,他那么点我也不让他做活,也就是跟着我图个心安,就算是穿上棉衣也会在外面套上秋褂子,不会单独去穿。”   “行,借你。”   豆苗娘从他手中接过铜币塞进腰包里,拿过一旁的帕子擦擦手:“豆苗,去,去娘炕上那个大箱子里把最上面的那件你小时候穿过的对襟枣花小红袍子拿出来。”   “承哥都没铜子你还要,你,你别这样,娘……”豆苗没动,怂怂的看着他娘。   豆苗娘一挥臂刀,啧了声:“少墨迹,还不快去!”   马豆苗被吓一激灵,夹着尾巴似的赶紧往屋子跑。   豆苗娘又嘱咐几句:“弄脏了没事,但最好别弄破弄坏,你这孩子难得求人,婶子借你也是信任你爱惜东西。”   “婶子您放心,我肯定让罐罐多注意,宝贝着东西。”魏承自听豆苗说他娘对这袍子的看重他就不想借了,怕毁害了人家东西更怕自己赔不起,但是一想到罐罐一个小孩在家,若是黑心肠的王家人和魏家人偷偷摸上来伤害罐罐,那等他回去怕是晚了,他不能再让罐罐受那两家人的磋磨。   “娘,拿出来了!”豆苗抱着袍子跑出来。   豆苗娘接过袍子送到魏承怀里,道:“承小子,拿走吧。”   魏承珍视接过又道了遍谢,他刚抬步,豆苗就擦着鼻涕想跟他走,却被豆苗娘一把扯住了:“哪野去,给老娘烧火,学着怎么收拾下水,以后你长大杀猪剩下这些活都得你来干,可别像你爹似的杀完猪就当甩手掌柜,这些活你甭想学着你爹落在你媳妇上。”   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道粗声粗气的抱不平:“哪跟哪儿,就让你干这一遭,我这不是帮你揉面呢!”   “老娘教娃子你多嘴个你娘的腿儿!”   豆苗娘掐着腰朝屋头骂了句。   豆苗爹再没有声音了。   男人不管大的小的一说“媳妇”都干劲十足,马豆苗一听媳妇,眼珠都黑亮黑亮的,即使他今年才八九岁,于是乖乖蹲在灶前拿着柴火就一顿塞,还嘿嘿笑着对魏承道:“承哥,我改天儿再上山找你玩。”   “好,你帮婶子干活吧。”   魏承笑笑。   临走出马家门时,魏承稍稍停顿了会儿又听到豆苗娘的“河东狮吼”,豆苗爹做低附小的憨笑声,还有豆苗叽叽歪歪一顿乱扯……   他快步往山上走,大冷天都走出一身汗,到坡道时还抱着袍子开始小跑,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   他现在也有家人也有弟弟在等他呢。   要快些。   .   魏承气喘吁吁的推开茅草屋,走近就听到一道低低的啜泣声,他赶紧把门打开,便看到罐罐披着破旧的被子,雪白的小脸闷上两片红团,一边抽噎哭泣一边揉眼睛。   “罐罐你怎么了!”   魏承把小孩从火炕上抱起来,顺着他的胸口轻拍:“怎么了?告诉哥哥。”   “哥,哥哥……”   罐罐小手紧紧搂着魏承脖子,睫毛挂满泪水,委屈极了:“你,你去哪儿,罐罐醒,一个人……”   “哥哥去给你借棉衣了,我们晚上不是要上山吗?”   魏承轻轻擦擦小娃脸上的眼泪:“莫哭,哭红了脸等会儿上山遭了冷风吹扫,怕是又要难受了。”   “我以为,哥哥,不要罐罐。”罐罐抽噎着,豆大的泪珠还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可怜极了。   “要罐罐,怎么会不要罐罐呢。”   魏承笑笑:“莫哭,来,看看哥哥给你借的小袍子。”   他一手抱着看着圆润却很轻的小孩,一手展开那枣红色的小袍子,轻声道:“这是屠户婶子借给咱的,今儿晚带你上山你就穿上这个,外面再穿一件小秋褂子,到时候注意些莫要乱跑,别让袍子刮到树枝石锋便好。”   罐罐乖乖点头,一双水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小袍子:“罐罐,喜欢,好看,美。”   “你还知道美呐。”   魏承轻轻捏捏罐罐小鼻头,笑得不行:“倒是个爱美的小汉子,以后怕不是要簪花带银了。”   罐罐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埋在魏承肩头晃了晃小脚丫,只是那双黑眸还亮晶晶的看着炕面上的袍子。   天稍黑时,魏承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牵着乖乖走路的罐罐往山里走去。   他怕狼,但是也怕穷。   魏承已经想好了,若是捉不到黄金子也没事,他可以上山打柴然后搭村里的牛车去镇上卖,不管怎么说都有一条活路。   “累不累?哥哥背你?”魏承看着吭哧吭哧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罐罐。   罐罐全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就连小脸也被魏承用帕子包住了,只露出一双黝黑水润的大眼睛。   “不累。”罐罐比他还干劲十足,小拳头握得很紧:“赚铜子,买香香!”   魏承见他实在可爱,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瓜:“真厉害。”   魏承记性好,没走一会儿就找到了那棵埋藏东西的大树,这两日没再下雪,所以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扑尽了上面的杂雪和干树枝,用手刨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用麻绳编制的大地笼和一把木身铁镐头,还有个被压得有些倾斜的四方柳条篮子。   罐罐其实也想帮忙,可是他答应哥哥不能弄破借来的袍子,只能捏着蠢蠢欲动的小拳头,皱着小眉毛给哥哥鼓劲儿。   魏承从地上起来,将挖出来的家伙什放在背篓里,就见罐罐连忙猫着小腰给他扑扫膝盖和腿上的雪。   他笑道:“我们罐罐眼里真有活。”   于是罐罐扑扫的更起劲儿了,有那么两下魏承都要被他扑在雪地里,也不知道这娃哪里来得力气。   他赶紧将小娃扶住,道:“好了好了,哥哥一会儿身上还会有雪,不用扑扫了,走,我们再往上面走走。”   罐罐乖乖听话:“好!”   顺着一些脚印走,没爬一会儿,魏承就看到了上次魏三年他们凿冰的河道。   他当时听过那个苟三石悄悄说过这片河道是两河交汇之地,上面有活水,大有可能出黄金子。   山里天寒地冻,魏承呼出的白气好似都要结冰,他将火把插在一旁,摩擦两下手掌给自己取暖:“罐罐,你去火把旁边蹲着。”   罐罐听话的蹲在火把旁,一动也不动,乖巧极了。   见罐罐不乱走也不乱跑,魏承便开始挥着镐头砸冰,用尽力气砸了二十多下,就看到冰面上有道裂纹,能这么快出现裂痕还是因为这的冰早就被被魏三年他们凿穿,新结的冰层就没有那么坚硬顽固。   他又挥镐二十多下,只听一声脆响,冰面一角彻底碎裂,再三两下用镐头将残留的冰面打碎,便蹲下身开始往河道里塞地笼。   地笼是方氏做的,针脚网孔细密,长长一条,前后两端被绳子系紧,地笼中间有个方方正正的小洞眼,这里就是蛙子钻进来的地方,只要钻进去那就甭想出去了。   魏承找好一根小臂粗细的木棍子缠住地笼一头,便小心翼翼的往河道里送长长的地笼,棍子留在外面用来日后提拉冰水中的地笼一角。   他呼出口寒气,一鼓作气开始往凿出来的小洞里埋厚厚的雪。   做完这一切天彻底黑了,窄窄的河道旁只有一簇火热的光。   魏承回头去看罐罐,就见着罐罐歪着头一直看着他们后面。   魏承一边收拾家伙什一边道:“罐罐莫看了,咱们该回家了。”   罐罐墩墩跑过来,牵住魏承的手,困惑的看着他:“蛙子,呢?”   “要明天早上再来看看,若是明早没有就要后天早上。”   魏承拿上火把:“我们先回家,明天早上哥哥来碰碰运气。”   刚刚干活还不觉冷,现在停下来,魏承身上的汗也变成了冷汗,他打个哆嗦,嘶了声:“但愿明早就能看到满笼蛙子。”   “会有的,哥哥厉害,是好人。”罐罐道。   魏承笑了,这小娃还会夸奖人呢,他抽出手摸摸罐罐的头:“对,罐罐说得对。”   “好人就是要发财!哥哥会发财,罐罐也会!”   两个小孩踩着欢喜的步伐往山下走,却浑然不知他们身后有只瘦骨嶙峋的老狼匍匐埋头在雪地里,它的眼睛像是绿色的烛火,锋利的牙齿似有新鲜的血肉,但此时却像是被控制了般前爪扑地,低低又痛苦的轻嗷一声,那声音犹如蚊叫。   .   次日天还没亮,魏承就悄悄穿衣服准备上山,这一晚上他都没有睡好,一会儿想若是捉到了黄金子那他和罐罐要怎么花呢,一会儿又想若是捉不到,他自己上山打柴就不能带罐罐了,打柴毕竟要在林中乱窜,罐罐穿着借得那身棉衣怕是行动不便,但是不带罐罐又怕他一个人在草屋里被恶人欺负……   这一晚可把魏承愁坏了。   “哥哥,罐罐也去……”罐罐揉着眼睛,歪着圆润的小屁股坐起来:“要去……”   “睡一会儿吧。”   魏承捋捋小孩毛扎扎的黑发:“你眼睛都没睁开呢。”   罐罐打着哈欠,竟拿小手撑着两边眼皮,奶声奶气的:“睁了的。”   魏承哭笑不得,只得给他穿上衣服。   怕被村人撞见,他们也不敢耽搁,没用早食就打着火把又上山了。   这一次上山比昨夜更轻车熟路,许是有希望在心头攒着,他们爬山爬得也尤为顺利。   一来到河道旁,魏承就脸色一变,这,这片雪地上怎么有狼的脚印!   他连忙把罐罐扯到怀里,警惕又惊恐的朝四处望去,四周白雪茫茫,看不到一丝狼的踪影。   罐罐催促道:“哥哥,快,快,捉蛙子,捉蛙子。”   魏承咽下几分畏惧,他牵着罐罐的手道:“不要乱跑,哥哥扯出笼子不管有没有,咱们马上就往山下跑,到时候你跟着哥哥。”   罐罐不懂哥哥为什么忽然这么害怕,还是乖乖道:“好。”   魏承踢开昨晚用来做伪装的厚雪和树枝,扯着那个木棒慢慢往外拖,一开始很轻松的拖出大半地笼,魏承心里有些难过,无功而返的失落比怕遇上狼的恐惧还要让他难过。   这时,魏承忽然发现自己拖不动地笼了,一下两下,根本拖不动一星半点!   难道有了!   魏承忙低声喊道:“罐罐,快过来!”   “罐罐,来,和哥哥一起往外扯住这根木棍。”   “来了!”   罐罐站在魏承身前,小手用力抓住雪湿的木棍,一边用力一边皱着小眉毛嘿呀嘿呀。   不管大小力气,但总归是能帮上忙的,虽然力气大头还是出在魏承身上。   忽然,他们手里的木棍带来的重量一轻,棍子上拴着的最后一段地笼子全都从河洞里扯出来了。   两个小孩受力不住,双双朝后仰倒在地。   魏承懵了下,就听到罐罐欢喜道:“哇,是蛙子!好多蛙子!”   魏承心跳如雷,但现在他顾不得欢喜,扶起摔了个屁股蹲的罐罐,三两下将地笼塞进背篓里,抱着罐罐就快步往山下跑。   这一路上魏承大气都不敢出,有多快跑多快,等推开小草屋的门是魏承发现自己竟然浑身都汗透了!   不知事的罐罐小脸红扑扑的,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哥哥,为什么,跑那么快呀。”   “没事,只是想快些回家。”   魏承不想吓坏小孩,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罐罐他们遇到狼的事情了。   就是不知道那头狼是他们走时来的,还是他们在时…不对,必不可能是在他们在时,若是真遇上了他们,那狼哪里有可能放过他们?   魏承虽然后怕,但眼前有更大的喜悦在等着他,他也顾不上思虑这些。   他看到罐罐正小脸憋通红,似乎用着吃奶的劲儿想把背篓里的地笼拿出来。   魏承见状忙双手提出来地笼,这笼子一着地,他们就看到许多只活蹦乱跳的蛙子在笼子里来回乱蹦!   “哇,好多呀。”   罐罐蹲下来,又怂又想玩一样的探出一根小手指想碰蛙子,却被忽然蹦起来的一只吓了一跳,瘪着嘴巴要哭不哭的抱着魏承的腿。   魏承笑道:“莫怕,莫怕,蛙子不咬人。”   “来,你看看哥哥是怎么把他们拿出来的。”   罐罐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再不敢自己乱碰乱摸了。   魏承拿过四方的柳条罐子,指着上面的盖子道:“哥哥放进去一只,你掀开一角,莫叫它跑了。”   罐罐抿着小嘴,像是马上要做什么危险的活计般,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样子:“好!”   魏承不害怕蛙子,他探手往里一摸,就提着一只蛙腿出来,他看了眼惊喜道:“这是母蛙子!”   母蛙子个头大,腹部略鼓,据说母蛙子的油最为值钱;公蛙子个头小,且前掌多有个黑色的疙瘩,很好辨认。   这还是魏承那天偷偷从苟三石嘴里学的。   村里少有人能打到蛙子,所以这些特征也就只有苟三石这种混迹镇上各大酒馆的人知道。   公蛙子八十文一只,这一只母蛙子可就要二百文啊!   魏承激动不已,拿过去给罐罐看:“罐罐,瞧,这是母蛙子。”   罐罐努努鼻子,往后躲了躲:“丑丑。”   “丑?”   魏承继续摸,连续几次都只摸到了几只公蛙子,他笑道:“一只母蛙子都能给你买好多好多地豆了。”   罐罐眼睛亮了亮:“好多是,多好多呀?”   魏承面带喜色:“从今天到春季,你每天都能吃两个。”   “好,好像不丑了。”罐罐用手指捅捅柳条筐子:“美,真美呀。”   魏承笑道:“你啊。”   地笼里的蛙子全都被放进小筐子里了,肥大光滑的母蛙子足足有十只,个头也不算小的公蛙子有三十六只。   魏承会数数,但是算数就有些慢了,要琢磨很久很久才能得到一个摩棱两口的答案。   两个小孩蹲在地上看着筐子,魏承犹犹豫豫道:“一只母蛙子是二百文,那十个母蛙子就是……”   罐罐抱着袖扣期待的看着哥哥。   魏承有些脸红,他清咳一声:“莫着急,哥哥仔细算一算。”   罐罐小鸡点头,眼睛亮晶晶。   “一只母蛙子……十只”魏承念念有词,几个手指头都用上了,扒了许久,才试探道:“一只两百文,两只四百文,三只六百文,……十只就是……两千文!”   魏承猛地出声,满脸惊喜:“罐罐,我们发财了!”   “两,两千文能买多少地豆豆呀。”罐罐关心的只有这个。   “比先前的好多还要多,能从开春吃到树叶落地了。”   罐罐蹦蹦跳跳,高兴不已:“好呀好呀,好多豆豆,好多豆豆!”   可魏承想算公蛙子时他是真的没办法了,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道:“罐罐,我们等会儿去找莫阿叔吧。”   早饭魏承烤了剩下的一个地豆和两个薯疙瘩,香喷喷的吃过后两个小孩锁好门,跑到山下第一户草郎中家中。   这个时辰草郎中一家也是才起来,莫夫郎打开门时稍稍一愣:“承小子你来了。”又去看他的头:“是来换草药的吗?”   莫夫郎不说魏承还真忘了这件事。   他点了点头。   莫夫郎便放他们进来,边走还边摸摸罐罐的小脸:“这小娃娃几日不见俊了不少,这小脸雪白的,小眉眼长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哥儿。”   罐罐不讨厌莫夫郎,被摸小脸也羞答答的乖乖让摸。   草郎中放下捣药碗,给魏承看了下患处,点了点头:“好多了,这次上了药之后就不用再换了。”   魏承道:“谢谢郎中叔。”   见草郎中拿过草药粉末要给他包上,魏承想了想道:“郎中叔,我有个事情想问您。”   “问吧。”草郎中细致的抖动药粉,顺口道。   “您说若是一个东西值八十文,那,那有三十六个东西,这些是多少铜子呀。”   草郎中不疑有他,直接道:“拢共两千八百八十文,并二两,零散八百八十文铜子。”   “怎么问上这个?”草郎中哪里会想到魏承说得是公蛙子,若是换一个人他想必会联想一下,于是笑道:“想学算数,以后想做生意?”   二两八百八十文!加上母蛙子的两千文,那就是四两银子,零散八百八十文铜子!   快五两银子了!五两银子!不愧是黄金子!   若是再凑上一半就能买一亩田地,若是有了田地他和罐罐就不用再挨饿了!但是这个银子定是不能留着买田地了,要给罐罐做身棉衣,要给罐罐买好吃的,还要备置些家用,而且也快过年他们总得买些年货。   魏承惊愣一会儿,忍着激动道:“是的,郎中叔,我,我想学算数,以后若是在山上打了柴去买,省得被人诓骗价铜子。”   草郎中沉吟一会儿:“那你有空就来我这儿,我教你些。”   魏承感激不尽,连声道:“谢谢郎中叔,我定跟着您好好学。”   “算数简单些,你又机灵,一学便会。”草郎中转身去扔换下来的草药包。   魏承垂下头,捏紧掌心。   他觉得有些对不住郎中叔,虽说知道郎中叔和莫夫郎是好人,但魏承下意识还是瞒下来了捉到黄金子的事情,自从出了秦氏昧心眼藏下他长命锁的事情,魏承就觉得银子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它能让血脉相融的人也恶语相向,不留情面,若是外人的话……他不是信不过两位阿叔只是觉得这种关乎银子的事情能不说还是不说吧。   等卖了铜子,他会买些好吃好喝来感激他们。   打定这样的注意,魏承也就想开了,他离开屋头去寻罐罐就看到罐罐正蹲在井边看着一个比他高上一头的小哥儿在洁牙。   对了,还要买些牙粉和刷子。   他夏秋两季用的柳叶,冬季用的只是生嚼干芭叶,这干芭子不太好找,他秋时原本找到一小兜但是被方老太太发现了,偷摸摸走两大把最后也没剩多少了,在离开魏家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   “罐罐。”   魏承喊人:“回家了。”   罐罐起身,墩墩跑到哥哥腿边,一边走一边比划,委屈又困惑:“他说,他嘴巴香香,我不香香。”   “没有,你香香的。”   每一次早饭后他都会给罐罐用雪水洁牙,为什么不饭前因为罐罐睁开眼睛就想吃,看来这个毛病以后要改了。   魏承摸摸小孩头,小声道:“咱们有银子了,小罐罐,哥哥给你买,哥哥什么都给你买。”   “给你买牙粉牙刷子,给你买香香,给你买棉袄,给你买地豆,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罐罐一听到“地豆”就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好呀好呀,要吃豆豆!”   魏承摇摇头,用手指点点他的头:“你这小脑瓜里怕是装得都是地豆!”   “没有。”   罐罐仰着头看他,清晨的阳光照在小孩雪白的小脸蛋上,他弯着眼睛抱住魏承的腿:“还有哥哥,哥哥比豆豆,多好多。”   魏承心里一暖,俯身抱起罐罐往他们的小草屋去了。   .   蛙子在屋里用雪水养了一天,第二天魏承就背着背篓带着罐罐去村口等牛车了。   他在背篓里放了许多干草上面还摆了许多干柴,手上也提了一捆细细的干柴,他没有斧子所以只能去山上捡较为粗壮的树枝然后用镐头砸断,弄这些柴火废了魏承很大的力气。   村里总共有两辆牛车,一是里正家的,另一个是陈老汉,他这头牛已经不能耕田了,年岁到了,腿脚也生出毛病,所以陈老汉就用这头老牛来在镇上村里来往。   一人一文钱,来回便是两文钱。   魏承带着罐罐到是车板上已经坐了不少人,陈老汉看他们一眼:“走不?”   魏承点头:“走。”   他刚想放下手里的柴想把罐罐抱起来放在车上,就听到有个婆娘大声道:“等等我,等等我。”   陈老汉吧唧一声嘴:“坐不开了,明儿趁早来了!”   魏承扶着罐罐做坐好,自己也将柴火抱在怀里,他往下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来人竟然是全子和他娘。   全子看他一眼,又快速朝上瞥了一眼,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哎呀,陈老汉,你也不问问承小子有没有铜子你就拉,他这两捆柴若是卖不出去,那你可算是白跑了!”全子娘气喘吁吁的拍着胸膛:“我们娘俩可是带够铜子的!”   陈老汉犹豫一会儿,看了看魏承。   魏承面色不变,从怀里掏出两枚铜子送到陈老汉手中:“我恰好只有两个铜子,回来我俩走着。”   回来要买的东西很多,他们不能坐村里人的牛车。   卖黄金子的事情不能叫任何人发现。   陈老汉将铜钱塞进怀里,一扬鞭子,用村话喊道:“走咯!”   “哎?哎!”   全子娘还不死心往前追了追:“这,这儿……”   “算了娘,明天走就明天走吧,你忘了魏承捡的那个孩子……”全子硬扯住他娘。   全子娘气愤跺脚,骂道:“一群遭祸的,且看他们半路翻车不翻车!”   牛车晃晃荡荡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镇上。   这是罐罐第一遭来到镇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两边叫卖的摊贩,看不到尽头的长街,他眼睛瞪得圆圆的,但也更害怕了,小手紧紧牵着魏承,不敢松开一刻。   “莫怕,跟着哥哥就好。”   说起来这也是魏承第二次来镇上,对于陌生又之于现在的他们繁华热闹的一切,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   但他是哥哥,他不能在罐罐面前露怯。   身后还有些村人,他们不能直接去找收蛙子的药铺,只能沿着长街一边闲逛一边学着别人叫卖。   走到一片小铺前,有家在侍弄糖人,那颜色鲜亮,猪儿猴儿兔儿个个惟妙惟肖;还有一家再卖冰糖葫芦,两个稻草上面扎满了个大红艳的山楂,那糖衣在太阳底下闪着淡淡的珠光,瞧着就漂亮,离着老远都能闻着一股酸酸甜甜的香味;还有一家铺子前摆着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糖糯糕,有红的,黄的,白的,上面撒着细碎的果仁碎,也不知是什么果仁儿,糯米的香气混着炒熟的干果香,香得他和罐罐直接就走不动路了。   这几个摊铺围了许多大人小孩。   莫夫郎那日给了他二十文。   给了豆苗娘六文,牛车两文,拢共花了八文,只剩下十二文。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要留下两文回家坐牛车。   所以现在只能花十文钱买些吃的解馋。   “罐罐,你想吃什么?”   罐罐吸溜口水,揣小手手,摇头:“不吃,不吃,买豆豆。”   都馋成这样了还想着买地豆?   也许在罐罐心里豆豆最便宜也最能顶饱。   魏承左右看了看,小声对罐罐道:“先选一个最想吃的,等哥哥卖了蛙子,咱们再来买别的。”   “可以吗?”罐罐眼睛亮晶晶。   “当然可以。”   罐罐小手一指糖葫芦:“要,要这个。”   “好,哥哥给买。”   魏承先是看了看别人是怎么买东西的,也上前问道:“糖葫芦多少文一串?”   摊贩笑呵呵道:“五文两串,三文一串。”   魏承犹豫一会儿,交了铜子,道:“要两串。”   摊贩高兴的接过铜子,笑道:“想要哪一串自己拿?”   魏承弯腰抱起罐罐,罐罐眼睛亮晶晶的,看了许久,伸手点了点稻草中间山楂果肉最大的两串,也不知道他的小手怎么长的,很灵活的从缝隙一下抽出两串挂满糖浆的糖葫芦。   摊贩咂舌,一般大的糖葫芦他特意放在最中间不好拿,谁能想到这小娃眼睛和小手这么好用?   不过摊贩也不会真的介意,大的小的左右都是要卖的,只是若是卖不出去,那大的就拿回家给自家小子不是正好吗?   魏承把罐罐放下来,两人走出了这片街。   魏承手里拿着柴,背上背着背篓不方便吃东西,所以两串都任由罐罐拿着。   魏承见他不吃,笑问:“怎么不吃?”   罐罐吸溜吸溜口水,美滋滋的:“要等哥哥,一起吃,才好吃。”   “你先替哥哥尝一尝,吃吧,要是不好吃我们去找那摊贩。”魏承笑道。   这小馋猫眼睛都快长上糖葫芦上了,口水都快淹了这小小一只小娃,还忍着要等他呢。   罐罐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好吧,我先,尝一尝。”   他轻轻咬了口糖衣,黑眼睛亮了:“甜的。”   又咬一口山楂,小脸都扭曲了,舌头也不太好用:“栓栓的。”   魏承真觉得养了罐罐他这一天都要笑不过来。   他忍笑道:“尝尝哥哥另一个?”   罐罐听话照做,如法炮制的试了一遍,惊喜又意外道:“哥哥的是甜的!”   “哥哥喜欢吃酸的。”   魏承轻笑着看他:“罐罐吃甜的。”   罐罐歪着脑袋:“真的吗?”   “真的。”魏承用空出的一只手摸摸他的头:“快吃吧,哥哥要去卖蛙子了。”   魏承不知道哪家药铺草堂好,但是他机灵,他沿途各种打听,先是说一句“家贫要为祖母买药”,再说“小子不知这两捆柴火能不能买到药,怕被人赶出去。”很快就有好心人和他说哪家药铺掌柜的心善,又说哪家药铺药价低廉,还有说哪家药铺仗势欺人,瞧不起穷人……   最后魏承记住了一个“济民堂”。   又是一顿打听他牵着又吃成小花猫的罐罐找到了这家药铺。   甫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药铺有些小,问诊的人只有几个,柜台上有个药童拿着本书在念念有词。   药童看见他们,忙迎出来:“两位是买药材还是问诊?”   魏承左右看了下,低声道:“我要卖些东西,不知道你们收不收。”   药童好好看他一眼:“是要卖草药吧?说说有什么草药?”   “不是草药。”   魏承声音放低:“是黄金子。”   药童听到黄金子三个字眼睛瞪得老大,他也左右看了下,道:“你和我来吧。”   魏承犹豫一下,可还是牵着罐罐随着药童进了帘子后面。   这里主位有两张光滑的木色椅子一张桌子,侧面分别摆着四张凳儿。   “你们先坐。”   药童往后喊道:“师傅,师傅,您快来!”   过了会儿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来了!”   木门推开,魏承看到一位约莫有双十年岁的灰衫女子。   药童道:“这位是我们济民堂的少掌柜,钟郎中。”   钟郎中看他们一眼,视线落在魏承额头的伤上,又看向药童:“这两个孩子生病了?”   “不是。”   药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钟郎中美目一笑:“真的?快拿出来给我瞧瞧。”   魏承翻出木柴和干草,拿出来里面的一个重量不轻的柳条筐子。   钟郎中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瞧,嚯了声:“好成色,品质真真不错。”   钟郎中打量一眼魏承,又看下小花猫罐罐,似乎有点想笑但忍住了,她清咳一声道:“你家大人呢,这东西可贵着呢,我怕你听不明白。”   “我爹不太方便。”   魏承道:“钟郎中您这里收吗?若是不……”   “收,怎么不收!”   钟郎中道:“公八十文一只,母两百文一只,这个你清楚?”   “清楚。”   魏承道:“十只母,三十六只公,拢共四两,零散八百八十文。”   “不错,还会算数。”   钟郎中看一眼药童:“去拿四两九百文。”   魏承略惊讶的看着她。   钟郎中道:“我也不问你们打哪捉的,也不问你们打哪来的,多给你二十文是因为当下正是紧缺这味药材的时候且这东西还是朝廷冬日贡品,如果你们以后还有若是还能来找我,无论多少都给你凑整,若是品质比这个还好,公母各添十文也不是不可以。”   魏承没有一口答应,他道:“我会把郎中的话说给我爹听的。”   等着药童拿银子的间隙,钟郎中又和魏承说了一些捉黄金子的事情,比如这林蛙又叫雪/蛤,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极高,可是那遥远的京城之中围墙之里的贵人的最爱,有延年益寿,美容养颜之效,秋蛙夏蛙尚可,冬蛙腹部有油,最为珍贵。又冬蛙因生长环境极其恶劣,捕捉更是困难;还有看到小的万不能捉,要送回溪中;也不能频繁捕捉云云,讲究方法……   .   从药堂出来后,魏承一手牵着罐罐一手紧紧捂着腹部,眉心蹙着,像是在忍痛一般。   其实不然,他怕被人盯上,所以装着腹痛。   那四两半的银子正藏在腹部腰包里,剩下的四百文放背篓里一些,又给罐罐几枚。   罐罐也有些紧张,刚刚他问了句五两银子有多少,那漂亮的钟郎中笑眯眯的说,能买好几车甜甜的糖葫芦。   “包子,包子,热喷喷的大包子!三文肉,两文素!”街边摊位上摆着白胖白胖的包子。   魏承问道:“罐罐饿不饿,想不想吃包子?”他见那面人多,于是道:“罐罐,你想吃几个买几个,去吧!”   罐罐有点害怕,可看着哥哥鼓励的眼神还是怂怂得去了,然后垫着小脚对老板伸着一个手指:“我要……”   老板笑眯眯道:“小娃,要一个包子?”   “不。”   罐罐道:“要十个!”   等他罐罐有了银子,买十个包子,五个肉的,五个素的!   扔是不可能扔的! 第10章   卖包子的哎呦一声,拿着木色的板夹在一屉屉包子上扫过:“咱这素包子,有菘菜馅,有酢菜馅,这肉包子有葱香猪肉,菘菜猪肉,还有那豆腐肉沫,小娃,你想要哪几个?”   罐罐都听懵了,在他的小脑瓜里只有地豆豆,哪里听说过这个菜那个肉的。   于是只好求助的回头看哥哥,魏承见周围的人渐渐散去,也快步走到包子摊跟前。   罐罐扯着魏承的袖子,小声道:“哥哥……”   “不知道要哪个?”   罐罐点头。   “没事。”   魏承看了眼摊位上散发着热气和香气的包子,对摊贩道:“那一样两个,劳烦您给我们包起来吧。”   罐罐说要十个,那就要十个。   摊贩掀开一屉屉盖儿,飘出一缕热气腾腾的白气,他夹包子的手很快,三两下就将包子装进油纸里,吆喝道:“得嘞,两个素馅四文,六个肉馅十八文,拢共二十二文。”   魏承弯腰掏背篓里的铜子的时候,罐罐就将掌心捏热的几文钱送到摊贩面前,奶声奶气道:“给!”   摊贩笑眯眯的接过:“娃娃,这才五文,还不够。”   “不够?!”   罐罐震惊的看着摊贩,小嗓子都抖了起来:“不,不不不够怎么,办呀。”   “不够的话,那你这娃娃可就要压在这儿帮我包包子咯!包完你才能走。”   摊贩瞧罐罐可爱,故意笑着逗他。   “要,要包,多久呢。”罐罐觉得他的天塌了,小脸已经没了笑容。   摊贩笑道:“怎么也要天黑了,天黑包不完那就明个儿后个儿……”   罐罐眼睛腾得泛上水汽,瘪着嘴唇看着魏承,委屈又伤心:“哥哥,罐罐今天,不回家吃饭了。”   魏承这时刚用柴火掩着手数好二十二文铜钱,他回头才听清摊贩和罐罐的对话,虽知摊贩没有恶意,可他心里护短,心里便有点不高兴,罐罐胆小不知事是真的经不起生人这样开玩笑。   “阿叔逗你玩的,咱们铜子够用,刚刚不是还卖了柴吗?”   他悄悄给罐罐使眼色,又摸摸他的头:“再说就算不够哥哥也不会让罐罐自己留在这儿。”   罐罐吸吸小红鼻子,两颗眼泪泡在眼窝要掉不掉:“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魏承将铜子递给摊贩,淡淡道:“我弟弟胆子小,让您见笑了。”   “哎,也怪我太喜欢逗孩子了。”   摊贩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将一纸包包子和罐罐给他的五文钱一并交给魏承,又从热气滚滚的屉笼边角里捡出一个稍小许多的包子:“来,娃娃,这个小包子给你路上吃。”   “不要。”   罐罐抱着魏承的大腿往后躲了躲,垂着眼睛不去看摊贩。   摊贩咂舌笑道:“还真是个有脾气的小娃娃。”   摊贩是好心,可魏承也没强迫罐罐要,只道:“阿叔莫要给了,您天寒地冻出来卖包子也不容易,且说您家包子大,足够我们一家人吃的了。”   “好好。”摊贩笑呵呵的将包子放回去,揣着袖口看他们一眼:“你这柴是还没卖光吗?”   魏承点头,就听摊贩指着一条街道:“你往官府后面一条街走,那里常住着镇上的殷实人家,常有管家婆子出来买柴买蛋,见你们是小娃娃,许还能给多一些。”   “谢谢阿叔。”魏承道谢。   他手里这两捆柴可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东西,今儿个是卖不得了。   只是以后捉不到林蛙倒是可以提柴到这巷子人家来碰碰运气。   魏承牵着罐罐离开包子摊,都走出很远了他低头一瞧,这小罐罐还是闷闷不乐的捏着根没吃完的糖葫芦。   他四处看了看,寻了一处偏僻背人的墙角落领着罐罐坐下。   “是不是饿了?”   十个雪白的大包子挤在一起,倒也分不清荤素菜色,魏承捡出来一个送到罐罐手上:“来,尝尝是肉的还是素的?”   罐罐接到手里但是没吃,圆圆的小脸垂着:“哥哥,罐罐是不是,闯祸了。”   “没有啊。”魏承不解:“怎么会这么说。”   罐罐小声道:“罐罐有,五个小铜子,却买了,好多包子,罐罐做错了。”   魏承想了想,他好像明白罐罐的意思。   罐罐的意思是他有五文钱就要买五文钱的包子,买超出自己铜子之外的东西就会被人留住见不到哥哥,小孩就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   可是罐罐不识数,哪里知道五文钱能买多少东西?   “给你五个铜子是因为咱们辛苦捉蛙子又把那一筐蛙子卖出好价钱,让你留着玩的,再说是哥哥让你买几个就买几个,买包子的钱本来就不是让你用这五文钱付账的。”魏承摸摸小孩头:“你没有做错,有多少力气做多大的事情这样的想法也没错,哥哥还要夸你呢。”   罐罐抬起脸蛋茫然的看他。   “刚刚那个阿叔给罐罐包子,罐罐没要,这就对了,咱们虽然穷,但是不占人家小便宜,是对的。”魏承笑了下:“不过,我爹在时常常教我莫占他人便宜,我觉得也不对,我们不占他人便宜但他人也莫想白白占咱们便宜才是对的呢,邻里之间有来有往就要另算。”   魏大年这一辈子就是死在“绝不占他人便宜,他人尽占自己便宜上”。   罐罐年纪太小,终究听不懂什么便宜不便宜,不过听到哥哥夸奖他他就好高兴,小脸也多了点笑容。   魏承道:“吃吧,等会儿凉了。”   他也从纸包里掏出个包子咬了口,这一咬就香了满嘴。   他去看罐罐,见罐罐手中也是个葱香猪肉包才没把自己手里这个给他。   罐罐已经顾不得说话了。   雪白的包子面褶处渗了些油水,面皮薄又松软,很有嚼劲,浓郁的葱香混着咸香鲜嫩的猪肉,咬上几口就含了一嘴清鲜的汤汁。   这是罐罐第一次吃肉,每吃一口眼睛都更圆润几分,几口下去手里的糖葫芦顿时不香了。   他的眼眶还因为刚刚难过挂了些泪水,小脸却满是惊喜和欢喜:“哥哥,包包,好好吃。”   小孩的脸就是五月的天。   一会儿晴一会儿喜,心里不搁事儿。   尤其是罐罐长了张尤为可人爱的小圆脸。   魏承笑了,将纸包放在罐罐怀里:“来,多吃两个。”   他们早食一人只吃掉半碗稀粥,李家给的米昨个儿晚上就熬了粥现在已经不剩下了,两个小孩这两天精打细算的仔细着那口粮食,现在见着粮食都放开了吃。   魏承吃了一个肉包两个菜包,罐罐吃了两个肉包。   这还是魏承几年来第一次感受到饱意,他再去看一眼罐罐,见这小孩穿着鼓鼓囊囊秋褂子和棉衣也遮不住那撑得溜圆的小肚子,当即吓了一跳:“罐罐,肚子难受不?”   罐罐打个饱嗝,小嘴油汪汪的摇头:“不难受,不难受。”   魏承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再路过那卖糖糕糖人摊子的时候罐罐看都不看,扯着魏承的手就往外走。   魏承好奇:“刚刚哥哥不是答应你卖完蛙子给你买这些吗?”   “哥哥。”   罐罐严肃的看他:“铜子买了糖福芦,还有包包,不能,馋嘴了哦。”   “好,那我们下次赚了铜子再买。”   魏承当然知道有了铜子也要仔细着用,等会儿还要买棉买米买布,这些银子怕是都不够用,只是罐罐又小又惹人怜爱,他也舍不得诓骗小孩答应人家却不给他买。   离开这片摊子,魏承就带着罐罐去了布行,布行的伙计没有见他们穿得穷酸又是小孩就给脸色,喜笑着迎上来问他们是要布还是要做衣。   魏承道:“想要一匹粗布,再来些棉花做冬衣。”   伙计道:“请问小哥几个人的冬衣?”   魏承道:“我和我弟弟。”   伙计打量下他们的身形,拿过一旁的算盘,道“咱们这儿最便宜的一匹粗布也要一百五十文文,棉花一两三十五文,我见你两个小孩提着柴,衣角也有些刮痕,想必也是从山里来。今冬难熬,大雪封山,做都做了还是要保暖护体为主,做上两身棉衣并两双棉鞋起码也要四斤棉花,一斤十六两,那就要二两二钱四十文了。”   说着他又往后看了眼,见没人,低声对魏承道:“莫在这儿布行做成衣,贵着嘞,再添些都能做双棉鞋了。”   棉花精贵,又赶上隆冬,这个价钱倒也不高。   魏承没太犹豫道:“行。”   又问:“想给小孩做里衣亵裤用什么布料舒服贴身些?”   伙计没想到魏承竟然真的要买棉花,顾不上惊讶,赶紧热情的给他介绍起里衣的布料,最后选来选去,还是定了价格稍高的棉布。   最后他们选了一匹黑色的粗布花了一百五十文,一匹粗布他们根本用不了,不过可以买下等过了冬天做外衣和做鞋面;四斤棉花花了二两二百四十文,软糯的白棉布价高,只扯了近七十文的布。   这白棉布是给罐罐做里衣的,魏承现下有的穿也就不做了。   出了布行,二人又去杂货铺子买了牙刷子和牙粉,两个人的量也就花了近一百文;魏承没忘记给罐罐买擦脸的香香,那杂货老板娘拿出一点擦在罐罐小脸上,问一个罐罐说一个好,几瓶都擦遍了也没选出真心喜欢哪个,最后魏承做主选了一小罐桃花香膏,价贵些,花了五十文。   今儿买的东西多也就买不了米面,见天刮起邪风,魏承带着罐罐在镇角守了好一会儿才遇上一辆到姜水村的牛车,他们多给了牛车汉子两文钱,牛车绕了一段路把他们放到了山下村口。   两个小孩说说笑笑的往山上走,却没想到竟然看到了秦氏和宋富户焦急的守在草屋门外。 第11章   “哥哥。”   还没走近草屋,罐罐小脸就没了笑容,小拳头紧紧握着魏承衣角。   草屋前不仅有秦氏和宋富户,他们身后还有那黑脸长工,茂溪村的里正李茂徳,还有一个骨瘦如柴,苍苍白发盘成道髻的老者背着手站在众人中央,一副很受信服敬仰的模样。   “莫怕。”魏承沉着脸牵着罐罐往前走。   “师父,他就是魏承,我娘子先前的儿子,他身边那个崽子就是邪祟。”宋富户一打眼看见魏承就赶紧讨好殷勤的看向老者。   魏承完全无视秦氏和她带来的人,直接向李茂徳问好:“里正伯伯。”   又一摸挂在他腿边的小罐罐:“罐罐,叫人。”   罐罐有些害怕,可还抿着嘴唇,奶气的小声道:“伯伯。”   李茂徳欣慰笑了:“几日不见,小罐罐脸圆了些,胆子也大了些。”   “还是要多谢您施给的粮食,不然……”魏承垂眸看一眼自己满筐的柴,故作苦笑道:“我和罐罐也没有力气去镇上卖柴……”   李茂徳叹气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自打来到这儿就满面惶惶的秦氏惊叫一声:“师父,您快,快些治上一治那个野崽子!我,我宝儿就是被他害的还在家里啼哭不止,眼下还发起高热……”   “这个来路不明的野崽子就是个犯邪的!我早就打听到这崽子祸害了不少茂溪村人,我听人说他去了哪家哪家就倒霉背运,那日他随着魏承不知廉耻登我门府来打秋风,左邻右舍都听到我好言好语将他们请到屋头,还好吃好喝款待他们,谁成想几句话不对付就得罪了这个杂种,竟让我们宋家上下都犯了邪……”宋富户开始说起那日魏承罐罐走后他们家发生的离奇事。   这几日宋家上下都没得好。   先说宋富户嫌弃宋宝儿哭嚎不止便让秦氏和婆子马氏将人带回房里,耳边清净后他又有些嘴馋,他在镇上赌坊喝得吃得并不尽兴,那里的酒粮忒贵,他充面子点了一些酒水小菜竟花了近两百文!村里雇个长工每月还不足二百文!那里的人却习以为常,挥霍无度,这让宋富户觉得十分窝火,于是他疾言厉色的让黑脸长工给他生火热了一小壶酒,边喝边就着盘炒熟的花生,悠闲的哼着小曲儿,好不自在,却不成想剩下的事情他就像是失了智,全都没了记忆。   听秦氏口述,也不知他是酒喝多了还是犯了邪,竟然脱了衣服非要跑去猪窝睡觉,惹了一身粪便不说还染上风寒,黑脸长工一身实在力气都拦不住他,秦氏和马婆子劝他,却被他一人扇了个耳光子……这事闹得左邻右舍都知道,宋富户酒醒后怄得要死,他可是最看着颜面的人,竟然成了姜河村的笑话!   这还不止,从那日开始宋宝儿就彻夜长哭,一离人就哭,像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恐惧阴嚎,实在可怖,秦氏和马婆子只能成天整夜抱着哄着,一连几天下去,宋宝儿还好好着,她们两个熬得没了人形,双双病倒了。   村里的草郎中和镇上的郎中看过宋宝儿都说没有实在病,最后还是友邻提议不如找个会掐会算的仙儿给看看。   一连请了几个大仙儿,什么狐仙儿黄仙儿蟒仙儿全都无用……   最后闹得实在家宅不宁,宋家族长出面请了个白发老头来。   这老头也是奇人,虚虚在宋宝儿脉上一过,就冷冷质问他们是不是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宋富户和秦氏支支吾吾,老头也不多问,只让他们拿上物件儿带他去找主人。   事到如此,宋富户还不见心虚,怒声呵斥道:“大人遭折磨也就算了,只是苦了我那才一岁的宝儿,夜夜啼哭不止,眼下又染上热症……”   秦氏也期期艾艾的抹着眼泪。   而那年迈老者不语,只是捋着白胡子,苍老浑浊的黑眸悠悠打量着罐罐。   察觉到罐罐在发抖,魏承上前一步将罐罐藏在身后,冷笑一声:“你是说你们昧下我爹在时送我的长命锁,我不服想讨回来就是打秋风?还是说端来两盘猪食羞辱我们是好吃好喝款待我们?你们宋家倒霉遭祸,是你们缺德败坏,与我们两个孩子何关?”   “你!”宋富户气得桶大的肚子直颤,想要动手可还顾忌着李茂徳,转头冲秦氏发作:“这他娘就是你生的好儿子,你不打他还留着他!”   “魏承,你还真是随了那魏家人的畜生劲儿!病得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你却护着那个小杂种!”   “弟弟?这世上也只有罐罐才是我弟弟。”魏承冷笑。   秦氏像是看仇人一眼看着魏承,恨恨道:“你爹粗鲁无教,你也是个没教养的东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混账!”   “我爹再不是,他活着一天也没亏待你更没饿了我。”魏承冷冷的看着秦氏,“我自小有娘生没娘养,茂溪村姜河村谁人不知?就算真的没教养,别人该笑话的也不是我魏承!”   “你这小畜生!”   秦氏气得脸色煞白,挥着巴掌就要打在魏承脸上,却不成想被请来的老者挥臂一挡,给挡了个踉跄。   老者眯着眼睛看秦氏和宋富户,淡淡道:“你们若是还想有个全头全尾的儿子,就莫要再欺辱这两个小儿。”   宋富户脸色一变,哪里肯信:“师父,您是我族叔重金请来的,您怎能帮着这两个满口谎言的小畜生说话!”   “长命锁何在。”老者不理宋富户的责问。   宋富户还不想给,恼羞成怒道:“哪有什么长命锁!那都是我们宋家的东西!我宋家被害得遭了这么大的祸!花出去的铜子如流水,我也不用魏承这胳膊朝外拐的白眼狼赔我,老子现在只想除了这个野种,乱棍打死还是沉河淹死都行!”   “你敢!”魏承双目瞪得凶狠赤红,将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罐罐严严实实藏在身后:“你敢动罐罐,我魏承只要有一口气在,定杀了你全家!”   宋富户和秦氏被魏承狼崽子一样的眼神震得一惊,转念又想,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而已……   “宋富户你这话说得未免太托大狂妄,也没把我这个茂溪村的里正放在眼里!”   李茂徳威严道:“不管是魏承还是流落到我村子的小娃,谁敢不分青红皂白动他们,我李茂徳是半点也不许的,这娃落到我茂溪村那就是茂溪村人,你在我茂溪村放无赖,还要打要杀,那也要看看我治下心善力壮的百来个汉子让与不让!”   他又看向魏承,道:“你说他们昧了你的长命锁?”   魏承攥紧拳头,点头:“嗯。”   李茂徳思索会儿,道:“可是有祥云纹,银龙图腾还有四个铃铛的小银锁?”   魏承眼睛一亮:“您见过?”   “有些印象,你爹良善,当年魏家操办你的周岁宴席时村里多半汉子都去了。”李茂徳叹口气:“你爹欢喜抱着你给众人瞧时,众人还问过你脖子上戴着的锁瞧着精致有趣是在哪里打的,你爹好像说是他自己琢磨的图样,又花不少工费在镇上的铺子打的。”   魏承眼睛稍红,喉间一哽,生生咽下对魏大年的思念:“我那日去宋家就想讨回我的长命锁,秦娘子和宋富户不认,后来我发现这锁在宋宝儿脖子上戴着,我生气想抢回来他们不给我还要让婆子打我……”   秦氏眼眸闪躲,嘴硬道:“净胡咧咧,都是些没有的事!你的锁早就被魏家人偷了!”   李茂徳看她一眼,叹气道:“秦氏,纵使你与魏大年感情不睦,与魏家人有嫌隙,可魏承终究是你的亲生子啊,当年你卖田卖地我这个里正知你命苦也帮了你,你改嫁后把魏承丢回村子我也没有为难你秦家人,可你怎么能如此心狠,连魏承的长命锁也要私吞?”   秦氏被问得一怔,她像是羞愧又像是死不悔改生生转过头,不理会李茂徳责问。   李茂徳沉吟一会儿:“没人给魏承做主,我给魏承做主,你们今儿若是不还他的长命锁,那就报官,看看官爷们能不能在你家搜出那锁!”   一听报官宋富户有些慌了,他这次带师父来只是来“除祟”,拿着长命锁来也没想过真的还给魏承,不过是想“去去晦气”以后是卖还是给孩子戴都行,可李茂德这个在姜河村中都有名的犟驴掺和进来,事情还真的难办了……   他哽着脖子道:“报官就报官!我姜河村宋家也不是吃素的!”届时他藏起来,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你!”李茂徳气的胡须抖动。   他深知报官也未必能寻回,也只是想诈他一诈,不成想宋田竟如此无耻龌蹉!   这是只见那白发老者抬脚便走。   秦氏急了,连忙扯住老者衣角:“师父,您不能走啊,我宝儿身上的灾厄还没除去啊,您怎么能走……”   “长命锁,续命缕,命弱福薄之躯如何能沾了命硬贵人的阳气,时间一久五脏毁心神,胎毒侵体,再加上有葬器……”   老者摇摇头,低叹一声:“三日之后,可为你儿准备后事了。”   后事?!   秦氏一听,眼目一白,似要昏厥,声泪俱下:“师父,求求你救救我儿!”   老者的话魏承听不明白,但是李茂徳听后有些惊疑唏嘘。   宋富户还在叫嚣:“一派胡言!”   老者真生了气,重重挥袖就走,只见秦氏噗通给他跪下,强拽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哭喊道:“师父,师父,我还,我还还不行吗!求求你救救我儿,他才一岁啊,我,我们大人作孽何故报应在孩子身上啊……”秦氏生宋宝儿是补大损了身体,一年半载都不能行房更何况生育,这宋宝儿若是真的没了,宋富户定会继续纳妾,到时哪里还有她的活路……   宋富户气道踹她:“死婆娘!你少给我睁眼瞎说!”   “宝儿的命不比那贱物值钱吗!”秦氏一改往日温柔贤惠,竟也朝宋富户大喊。   说着她起身,着急忙慌的从衣袖里翻出个钱袋子,抖着手掏出个小银锁,狠狠的往魏承怀里一塞,面目狰狞:“给你!给你!我十月怀胎生你育你,私留你个破锁子怎么了?魏承,你何故害我至此!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娘,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你是饿死冻死还是被这个野种方死,我都不会给你收尸!也不会可怜你!”   魏承垂头眼眸一颤,用力攥紧似乎还有秦氏余温的小银锁。   我害你?我何曾害过你?他以前不是没想过长大赚银子孝敬秦氏,可秦氏自从改嫁后连见他都不见……   他冷冷的看着秦氏,眼睛通红:“好,断亲便断亲。”   “日后你是被人休弃,还是孤苦无依,沦落何种境地,我也不会给你收尸!”   宋富户和秦氏追着白发老者往山下走。   小小的草屋前只剩下魏承和罐罐,还有里正李茂徳。   李茂徳轻轻拍拍魏承的肩膀:“好孩子,你没错,若是秦氏病入膏肓,孤苦难捱,你强行要这把锁伯伯可能会制止你,可你看秦氏穿得料子戴的银子,吃喝用度,哪里缺银子?反而是你,小小年纪就受了这些苦,我这个外人尚看不过去,她却冷眼旁观,怨恨上你,这样的娘亲不要也罢!”   “伯伯,我心里明白了。”魏承道。   李茂徳劝慰几句也背着手离去了,三儿子成亲事多,他也是听村人说宋家人怒气冲冲上山寻魏承,丢下一些活计赶紧赶来的……   魏承开了锁,牵着罐罐推开草屋的门,他们走时在烧热了炕洞,眼下屋头不算冷。   一进来,魏承的腿就被罐罐抱住了。   “哥哥。”   罐罐仰着小脸看他,眼睛红红的,有些哽咽:“罐罐,不是坏,小孩。”   魏承笑了,放下背篓将小孩抱起来放在炕上,又给他褪下鞋子。   “你莫要管坏人的话,如果你信了他们的话,难过哭鼻子,那他们的坏也就得逞了。”   魏承摸摸他的头:“坏人黑了心肝儿,做了坏事也不敢认,就爱往好人身上赖。”   “只要我们把日子过好,谁管那些坏人说什么?他们啊,怕是眼馋都不够。”   罐罐点头:“罐罐,记住了。”   魏承将掌心的长命锁拿到罐罐眼前,道:“罐罐是哥哥的好小孩,哥哥希望罐罐可以平平安安的长大,我爹……”他顿了下:“我爹如果在的话应该也会很高兴,会有罐罐陪着我长大。”   他展开银锁的红绳子要往罐罐脖子上戴,只见罐罐躲了下,小胖手像是扇子一样挥了挥:“洗洗嘛,有坏人的,味道。”   “瞧我,都忘了这茬,等我仔细洗洗再给罐罐戴。”魏承一想到这锁被宋宝儿戴过,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这时罐罐打个小哈欠,黑黑的眼睛漫上一层水汽:“哥哥,罐罐,困。”   “睡吧。”魏承轻声道。   小娃娃今儿走了一天,又做了一道颠簸的牛车,怕不是困是累的。   魏承将小锁先放在一旁,给罐罐盖上被子,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小孩的轻鼾声。   见此,魏承便开始轻手轻脚的收整他们买回来的东西。   好在有两捆柴火遮住背篓上方,没有被旁人发现他背篓里头的东西。   棉花和粗布还有用来给罐罐做里衣的棉布被他整整齐齐的放在了炕尾。   镇上做衣太贵,他打算出铜子让豆苗娘帮忙做棉衣棉鞋,这村里没有人比豆苗娘的针线活做的好。   买来的牙粉牙具放在窗台易见的地方,那桃花香膏怕冻不能放在窗台,也不能放在炕上会化,且还是瓷瓶要仔细着放,魏承寻觅了会儿地方也没找到能放的地方,看来以后若是有了银子要去村里木匠那儿打对柜子箱子存物,只能先暂时放在墙根角落。   剩下的包子放在了灶台上,剩下的一根糖葫芦魏承出了屋,踮着脚插在了墙边挂着雪的树稍上。   这厢忙活完,天都快黑了,他该给罐罐和自己做晚食了。   李家给的粗面他们还没动,约莫有两小碗;青白的萝卜也没动,那菘菜还剩下一颗。   他们没有盐巴也没有油,什么着料都没有,萝卜菘菜除了煮粥和生吃也没别的法子了。   还好今儿买了包子……   包子?魏承记得肉包子里就有菘菜肉包,他想了想将那包子掰开,里面香气咸香的肉团倒在有半锅温水的陶瓷锅里,又将剩下的菘菜掰下几颗绿白相间的大叶子,用雪水仔细洗过之后撕碎放在陶瓷锅里,盖上盖子之后又捡出来两个包子放在盖子上热着。   一道菘菜肉汤就这样“投机取巧”的做好了。   罐罐睁开眼睛就闻到一股清香的味道,揉揉眼睛坐起来,就看到哥哥正拿着绿边白肉的小块儿往他嘴里送。   “尝尝。”   罐罐小脸睡出片红印子,眼神还是懵懵的,听话的咬住小块,先是吃到一口清香脆嫩,紧接着一股陌生的讨厌的味道蔓延到他的舌尖。   罐罐像是小猫儿一样斯哈斯哈吐舌头,委屈又不可置信看着魏承:“哥哥,为什么,给罐罐,下毒。”   魏承连忙拿走罐罐只咬了一口的萝卜,乐不可支道:“哥哥没有给你下毒,这是萝卜,里正伯伯早先送给咱们的,我见着新鲜就硬掰了一块给你尝尝。”   他送进嘴里嚼了几下,也被辣得不轻,但还是咽下去了,呼出口气:“好辣,好辣。”   不过也没忘了把放温的汤递给罐罐。   罐罐吨吨喝了几口,那种舌尖刺刺麻麻的感觉才消失,又赶紧把汤送到魏承嘴边。   一人一口辣萝卜,两个小孩就把半锅荤香的菜汤喝尽了。   又吃掉个包子后,罐罐还是耿耿于怀,揣着小手手看着魏承,满怀恶意的看着灶台上的萝卜:“哥哥,萝卜坏,扔掉它!”   扔掉有些可惜,不扔掉还实在忒辣。   若是有调料之类的还好做些……   魏承笑道:“粮食得之不易,等我们买了调料油盐,想办法把它煮烂应该就不会辣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呀。”罐罐抱着魏承的大腿,着急道:“它还会,跑到罐罐,嘴巴里吗?”   “不会,放心吧。”   魏承摸摸小孩头,想起什么:“今儿赚了不少也花了不少,趁着天黑,咱们数数铜子吧。”   两个小孩蹲在地上烧得正旺得柴火堆前把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稀里哗啦一声响,听着十分悦耳。   “卖了蛙子得了四两九百文,若算上郎中叔给的二十文那就是……”魏承皱眉掰手指算数。   罐罐伸出两只小胖手,道:“还有罐罐的,手。”又踢出一只小脚:“还有罐罐的,脚丫。”   说着就要脱鞋。   魏承哭笑不得:“先不用,先不用,哥哥还算得过来。”   “那就是四两九百二十文。”   魏承默默念道:“牛车来回四文,绕路多添了些那就是六文;糖葫芦五文,包子二十二文;粗布一百五十文,棉布七十文;牙刷子香膏一百五十文;租赁袍子六文;棉花两千两百四十文……”   他又数了下剩下的银子,两个足两的一两银子,还有闲散的二百七十一文。   虽然算不太清,但是魏承心理有数他们花了尽一半的蛙钱。   到时候让豆苗娘做衣服,两套棉袍,两双棉鞋,还有罐罐的里衣再加上针线,怎么也得二百文了。   他们还缺少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米面地豆薯疙瘩还没买。   剩下的二两零七十一文还真是不够。   他还想学算数,听郎中叔说还要珠子算盘,还要给郎中叔家带礼……这又是一笔银子。   看来明天又要上山了,不过蛙子他有些不敢冒险,毕竟第一次他们就遇到了狼,他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那里没准有他们的气味,等过段时间再去也不迟,不如明天就先在山下砍下柴火或者捉捉兔子到镇上卖也好。   魏承不再想赚银子的事情,对罐罐道:“罐罐,去,把你的宝贝拿来。”   罐罐一听,墩墩跑过去把他一直宝贝的小罐罐从炕头被子里翻出来了。   十分大方的塞到魏承怀里:“给!”   魏承将那二两整银子放进罐里,却不知怎地,一直没听到声响。   他有些好奇拿在耳边晃了晃,便听到银子碰撞罐壁的声音,于是也放了心。   “不要晃,不要晃。”   罐罐冲魏承摇头,小脸煞有其事,严肃又可爱:“它,它说,它是好罐罐,不会藏你银子的。”   魏承没当回事,将小泥罐放回罐罐手里,笑着哄孩子道:“真的啊?你再听听它还说什么了。”   “它说,它喜欢你。”   罐罐的小脸在火光下雪白又漂亮,欢喜道:“因为,哥哥身上,有好多银子的味道。” 第12章   罐罐醒来的时候小炕上只有他自个儿。   他揉揉眼睛,看着大亮的草屋,小小的叫了声:“哥哥。”   没人应,罐罐也不急,山下传来喔喔打鸣时他哥哥就悄么声儿的起了,衣服偷偷穿上一半就叫他小罐罐给抓个正着。   哥哥这回却不让他跟着去,说自己丢不了就在屋后那片林子里捡些新柴,而且他穿着借来的棉袍也不能在林子中乱跑。   今儿也就要还给人家了。   于是罐罐就被哥哥哄着又睡了个饱饱的回笼觉。   小孩醒了就闲不住,他学着哥哥给他穿衣服的样子,照猫画虎的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秋褂子,腰间的带子没系都不知道,就想要从火炕上下去。   可这炕虽窄但高,他看了几眼都有些不敢往下跳,于是倒着屁股磨磨蹭蹭到炕沿,先是探出一只小短腿,然后慢慢往下滑,又踢出另一只小脚,然后……   就被挂在了炕沿边。   两只小短腿怎么倒腾都碰不到地。   魏承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滑稽可爱的一幕。   “哥哥…救救……”罐罐都要急哭了。   魏承走过去揽着他的腰就把人放回炕上,笑道:“可真是胆儿大了,自己都敢下地了,忘了自己的小腿有多长了?”   他把罐罐抱上了炕就稍稍离他远些,他打外面回来,身上沾了一身冷气。   “醒了,就想找,哥哥。”   罐罐小脸憋得通红,摸摸自己的小短腿,像个小老头一样哎了声:“不争气,哎。”   魏承笑得不轻,罐罐时不时的童言童语,实在可爱。   “莫着急,等你长大就好了。”   魏承摸摸他的头:“先洁牙洗面咱们再用过早食,一会儿哥哥就要去豆苗家还袍子了。”   一听到洁牙,罐罐就一扫郁闷神态,大眼睛亮亮的:“好!”   他可还记得山下郎中家的小哥儿笑话他不香香呢。   可等他真的被魏承抓着用洒上带着淡淡茶香味牙粉的牙刷子上下扫动那一口小奶牙的时候,只刷了两下罐罐就不肯张嘴了,瓮声瓮气道:“哥哥,不刷了。”   “这才刷了两下,乖罐罐,再来几下。”魏承道。   “可是,可是罐罐的牙,很不舒服。”罐罐皱着小眉头,眼睛也红红的,瞧着好不可怜。   魏承当真了,紧张起来:“哥哥刷重了?你是哪里痛?”   “就是,就是这里。”罐罐指尖点点腮帮,又点点嘴唇,皱着小鼻子:“还有这里。”   刷的是牙齿怎么会腮帮嘴唇不舒服呢?   魏承看明白了,哦了声,装模做样的收拾牙粉牙刷子:“哎,原来是哪儿哪儿都痛啊,看来要找郎中叔来给罐罐治病了。”   罐罐黑眼珠提溜转,摇晃小脑瓜:“不用的,不用的。”   “用的用的。”魏承道:“你还记得哥哥前些日子喝的药吗?小孩这儿痛那儿也痛,郎中叔就要给他们下药方,药汁黑黑苦苦,滋味难闻,我记得有个小娃每次闻到都会捂着鼻子说臭臭。”   罐罐就是那有犟种毛的小孩儿,小脸都皱成一团,还抬着小脸:“罐罐,不怕苦。”   “不怕苦好呀。”   魏承叹了口气:“只是咱们过两日要去镇上买米买面,许是还会路过那卖小食的摊子,你既吃了药,那上次没买成的糖糕糖人怕是吃不得了,哥哥尚且记得那糖人中有兔儿有虎儿……”   他话刚落,一只小手就抓上他手边的牙刷子,手的主人小脸绷紧:“哥哥,莫说了,刷罐罐吧。”   不怕苦但嘴馋。   魏承忍了笑,没揭穿小娃,仔仔细细给他刷起了牙齿。   罐罐的牙像是糯米颜色,没有黑点没有缺齿,真是口好小牙。   村里人洁齿漱牙的人家不算少,有铜子的会买些牙粉牙刷子,没有铜子的会嚼几片滋味清爽的干芭子叶,有些不讲究的一天嚼一天不嚼,颇为懒散不净。魏承四岁时就有了自己的牙刷子,用的是秦氏的牙粉,说起来也是秦氏讲究,不管她要什么魏大年都乐呵呵的满足她。   后来他没了家,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会洁牙?只是有一遭看到秦氏那头有个舅舅张嘴就露出一嘴黑牙,味道熏人,魏承可不想变成那样,每年秋闲时都在自己的背篓里私攒了不少干芭叶留着过冬用,眼下有了铜子买了牙粉牙刷子也就不用再费劲去寻干芭叶子洁齿了。   说起来他们买牙具花了不少铜子,足足有一百文,不过分量是真足,两枚牙刷子二十文,八盒掌心大小的茶香牙粉花了八十文,就算早晚洁牙,也能用上小半年。   “哥哥,罐罐,香香了吗?”   罐罐一开始不喜欢牙刷子,可魏承刷牙动作轻柔,刷着刷着小孩也就没有那么不喜了。   “香香了。”   魏承又拿过那日买的桃花香膏,甫一打开就闻到一股桃子果香,他用指腹剜了些轻轻涂抹在罐罐有些皴红的面颊上,笑道:“这回啊,更香了!”   罐罐高兴不已,刚刚刷牙装病的不快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洗漱之后,灶上的两个包子和昨晚剩下的半锅菜汤也热好了。   待他们吃过,魏承揣好铜钱,提着清早打好的两捆细柴,又背着棉花棉布罐罐的旧鞋还有从豆苗家借的袍子便下了山。   罐罐没了冬袍子不能同他一道出门,且昨个儿秦氏来闹,想必村中又不知传了什么瞎话,倒不如让罐罐在家等他,他快去快回就好。   他到豆苗家的时候,只有豆苗娘在,豆苗家的院子还是热气腾腾,一股煮沸猪下水的味道。   “婶子,这袍子还给您。”   魏承将叠好的枣红小袍子送到豆苗娘手中。   豆苗娘放下手里的家伙什,笑着接过,将小袍子展开一看又上下摸了摸,笑道:“哟,一点也没脏,承小子婶子就知道你靠谱!”   “也是罐罐他自个儿仔细着。”   魏承看了圈:“豆苗玩去了?”   “没玩,去山脚给我捡柴去了。”豆苗娘道:“这不到了年关你马叔活也多,眼下还在姜河村和姜水村忙活杀猪呢,家里没了细柴,我抽不开身,就让豆苗去给我捡些回来。”   “这柴火您用着。”   豆苗娘连推着:“你这柴火粗细有中,又捆得这样好,是要拿到镇上卖的吧?婶子不急,等豆苗回来了再用也不迟。”   “这柴是我一大清早特意给您家打的。”   魏承笑道:“我有个事儿想麻烦您。”   豆苗娘看着魏承:“什么事?”   魏承看一眼没有关紧的院门,只把背篓往豆苗娘眼前送了送,他低声道:“您能不能帮我们做几身衣裳鞋子,这个……”说着他从袖口拿出个钱袋子:“这二百文算您的工费,不够您在和我说。”   豆苗娘猫腰翻两下魏承背篓里的棉花和棉布,粗布倒是稍一略过,震惊的看着魏承,压低声音:“承小子,你这是打哪发财了?”   魏承早就想好了说辞,道:“我将我幼时的长命锁给典当了。”   “哎哟,长命锁都卖了?”   豆苗娘唏嘘一声,接过魏承手里的钱袋子,也不废话:“婶子不骗你,这二百文多了些,婶子也不占你便宜,这针线和纳鞋的千层底不用孬的,你是上山砍柴还是做工抗包准结实耐用!”   魏承道了声谢。   豆苗娘雷厉风行,说干就干,把魏承带进屋头,先量身又绘鞋样子,罐罐有先前借穿又合身的袍子还有带来的一只虎头旧鞋,就算没来也不耽误做冬衣里衣。   豆苗娘又道:“你们两个都是小子,蹿得快,婶子都稍给你俩做大半掌手,衣裳长了挽上一挽,鞋子大了就多垫两个鞋垫子,能省些是些,成不成?”   魏承道:“都听婶子的。”   说完衣裳的事情,魏承又问:“婶子,您可知咱村中谁家的地豆秋时出的多些?”   豆苗娘看他一眼:“你要多少?”   魏承垂眸思索一下,没有露底,只道:“我眼下手里也就只有几十文,就想着先少买一些。”   豆苗娘道:“今年收成好,地豆价廉,也就一文钱一斤,你若是想要,婶子这里有,你拿两个回去烤着吃。”   魏承哪里肯白要,最后随豆苗娘进了他家地窖,捡几十个带着泥还新鲜的大地豆,给了豆苗娘二十文,豆苗娘二话不说手速极快的又往他背篓里塞了四五个。   魏承到底也没在马家碰上豆苗,罐罐还在家等着他他也耽误不得,于是就和豆苗娘告辞,约定三四日后来她这儿先取罐罐的棉衣和里衣。   魏承背着沉甸甸的地豆从马家出来,就看到马家隔壁几户人家的婆娘一边看他一边指指点点。   见他看过来又都不说了。   魏承冷着脸路过她们,身后就传来几人的不压调的声音。   “听说没,昨个儿秦氏找上来了!”   “怎么回事?她不是改嫁之后嫁给了旁人做续弦,过上好日子就连儿子都不要了吗?”   “也不怪人家不要这个儿子,我听说魏承被魏家赶出来后就带着那个崽子去了宋家,把宋家方的家宅不宁!”   “你看王壮子两口子现在还有些没有人形,还有那个魏三年,我听说他伤了腰,怕是这辈子都不能……”   几个婆子发出古怪的笑声,一人又问:“这事儿你咋知道的?”   “我屋头离着魏家老三那屋近,大半夜听着刘氏骂他无用种……”   魏承步伐又稳又快,很快就将那些不堪入耳以及与他无关的烂人烂事都抛在了身后。   每日公鸡打鸣,魏承赶早就去捡林中被厚雪压倒的树杈,碰上捡不动的,就用那把从魏三年手中藏起来的镐头砸断,再一把把将干草拧劲成绳用来捆柴。   他在外面捡柴,小罐罐也没闲着,他现在学会了烤地豆,许是嘴馋的人都会吃,烤出来的地豆焦黄香软,没有一点糊味。   一开始魏承还不想让罐罐沾火,怕烧伤他的手,可有遭他捡柴忘了时辰回家晚了,罐罐肚子饿一个人已经烤上了地豆,哪里也没伤到,只是小脸都是小黑印,倒是真成了小花猫。   是以,这几日魏承从外面回来都能吃的热乎乎的地豆。   到了第三日,魏承从豆苗家拿回来罐罐做成的棉衣和里衣,棉鞋还要两天,罐罐脚上有草郎中夫郎给的虎头鞋,出门倒也不怕冷。   罐罐在家憋了三天,他嘴上乖乖不说,可早就耐不住性子了,这厢穿上崭新的小里衣,外边套着热乎温暖的厚实黑棉袍子,扯着魏承的手就要往外跑。   “哥哥,去捉兔子!”   魏承答应了罐罐,只要新棉衣一到他们就上山套兔子。   魏承将草屋落上锁,背着背篓牵着罐罐往山里走。   没有雪的时候可以搭陷阱套兔子,这有雪就不行了,他听他爹说过兔子最怕雪,从洞里钻出来四周就是一片雪白,逃窜时还经常会陷进松软雪地里。   罐罐揉着眼睛,被白茫一片的大雪刺得有些不舒服,他摇摇魏承的手:“哥哥,哪里有兔子呀!”   “冬天里这兔子多是晚上觅食,白日藏在雪洞里休憩。”   魏承小声在罐罐耳边道:“你瞧,那面是不是有脚印。”   罐罐也小小声:“有的。”   “走,咱们顺着这脚印往前走。”   林中上方横七竖八的茂密树枝遮天蔽日,茫茫雪地里只有几个模模糊糊的兔子脚印,两个小孩大气都不敢出,这时只见脚印消失了,而就在不远处平坦雪地里却有个圆润的小包。   魏承握紧手中的木棍,扬手就朝那处砸去,砰得一声,只见雪花飞散中,真的跳出一只灰色的兔子。   这一下似乎砸懵了兔子,它在原地转圈转了会儿,竟然反应过来拔腿就跳着逃窜。   魏承刚想追,身边的罐罐忽然追了上去,像是一道黑影儿。   魏承眼皮一跳:“罐罐,慢点跑!”   他背篓都顾不上捡,快步去追罐罐。   只听噗通一声,罐罐小小的身躯全扑到在地上,迟迟不从地上起来。   “罐罐!不追了,咱不追了!”魏承嗓子都快喊冒烟了。   “哥哥,你看!”   罐罐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小脸通红,黑黑的眼珠很是兴奋欢喜,怀里正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大灰兔子。   魏承惊喜道:“罐罐,你,你捉到兔子了!”   他怕兔子缓过来劲儿,赶紧拿出草绳将兔子的腿儿捆住然后丢在了背篓里。   又摸摸罐罐的头:“罐罐,你真厉害!”   罐罐仰着小脸美滋滋的笑了下,学着大人的模样拍了拍手掌上不存在的灰:“罐罐,就是厉害,小孩。”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这片山腰的野兔子太笨,两个没什么捕猎本领的小孩在山里转悠半天时间,竟然也捉到了三只兔子。   罐罐捉到的那只最肥,魏承后面捉到的两只稍瘦小些,但如今野物贵也能卖上好价钱。   眼看着太阳落山,捕蛙遇到狼的事情还在魏承心里搁着,他不敢多逗留,带着罐罐下山回到了草屋中。   次日一早,兄弟俩一人吃了两个煮熟的地豆就坐着牛车去了镇上。   好巧不巧,竟然在牛车上遇到了方老太太和魏琳琅。   方老太白了眼魏承,没放什么粗话,只牵着魏琳琅坐在了另一头。   魏承注意到魏琳琅今儿的穿着打扮是精心打理过的,无论是那身明亮鲜艳的粉袍子,还是头上戴着的木簪子和嘴上的一抹红都与平时的打扮很不一样。   魏承忽然想起一件事,似乎以前听过一嘴魏琳琅要与镇上的富户之子定亲……   不过这干他何事?   既然她们没来找他麻烦,他何必费神去想这家人的事情?   “承小子,这娃娃身上的袍子是新的吧?这小布料,这鼓鼓囊囊的样子要不少棉花吧?看着针脚像是豆苗娘做的?你哪里来的银子?”   一夫郎打量着他怀里的罐罐,又看一眼他放在身侧的背篓:“发财了?这是要卖什么好东西,给阿叔看看。”   见魏承不理他,说着就要上手,他哎呀一声,把手飞快拿走:“嘶,这崽子,属狗的吧!”   罐罐呲牙,凶人。   谁也别想碰他捉到的兔子!   魏承把罐罐往怀里塞了塞,大大方方道:“阿叔说笑了,不过是典了幼时戴的长命锁,换了些铜子过冬,这筐里也只是些干草而已。”   那夫郎又不甘心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一片干草。   方老太太其实早就侧着耳朵听魏承和那夫郎说话呢,听到魏承说长命锁,在心里骂了句脏,这小杂种可真能藏,她没过几天就偷偷进魏承屋头翻东西竟然都没找到?   牛车颠簸一路终于到了镇上。   第二次来镇上,罐罐已经不像第一次来时连路都不敢走了。   这片街上有不少乡下汉子扛着扁担卖柴,可来往路人全都是挥手道不要,饶是如此许多人还是陪着笑一遍遍问着。   魏承看一眼他们的柴,人家是用斧头劈的,他是在山里捡那粗细适中的树枝用镐头砸断的,一看就比不上人家的好卖。   他想了想道:“咱们去先前包子摊老板说的南街卖柴,再去皮子铺卖兔子。”   官府后身的南街有些远,两个小孩还需要走一段路,魏承背着背篓,肩上横着一根棍子,上面串着六捆干柴。他个子高些,很能唬人,可终究是个瘦弱的孩子,肩上的重量压得他有些站不稳,可他仍旧忍着往前走,不叫罐罐看出来。   “哥哥。”   罐罐仰头看他:“我们歇歇吧。”   “累了?”   魏承道:“那咱们就先歇一歇。”   这里似乎像是殷实人家的后院后墙,可这地方没有人影,想来他们还有一段路要走。   魏承从怀里掏出个小棉帕子擦了擦罐罐的小脸,小孩身上的棉衣厚实,走路走多些就出了汗水。   而这帕子是豆苗娘看给罐罐做里衣的布料剩下那么几小块,就给他们做了两个擦脸巾帕,两块擦汗帕子。   “饿不饿?”魏承一边给罐罐擦汗一边问。   罐罐摇头:“不饿。”说着也抽出自己腰间的帕子给魏承擦汗。   说是擦汗更像是洗脸。   魏承被痒笑了:“好了,好了,哥哥没出汗……”   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娇俏的笑声:“哎?那两个小孩你们卖什么的!”   魏承惊喜的转过头,便看到一个提着草筐的婆子和一个小丫头,连声道:“卖柴也卖……兔子。”   “兔子?”   小丫头水眸一亮,喜笑道:“还真是巧了,我家老爷正馋那口辣子兔肉呢!” 第13章   “你有几只?”   “三只。”   魏承将半厚的干草从筐上拿下来,背篓底部露出三只奄奄一息的灰杂毛的野兔子。   “呦,竟都是活的。”   小丫头揣着袖口往里望了一眼,回头看向婆子:“婶子,咱们要几只?”   婆子明显是个懂行的,粗麻秆一样的手指敏捷的提溜着兔子腿出来,先是摸了把兔儿腹部,又揉两下它短小毛绒的四肢,她眼比手快,一点也不容错地上下摸着瞧着兔子。   一连摸了三只,才点了头:“不错,三只都是整皮子。”   三只兔子都是被敲晕捆起来,身上自然没有伤口。   婆子拍拍手掌,上下打量魏承一眼:“这三只我们李府都要了!”   她摸着钱袋数铜子:“这大的肉多,皮子亮给你一百三十文一只,两只小的瘦些,毛皮发糙,也就是七十文一只,你卖不卖?”   旁的魏承摸不准,但冬日毛兔子的价格他心里有数,婆子没有欺他,毕竟村人能猎到最多的野物也就只有兔子了,口口相传,他自然也就记在心里。   “卖!”   魏承见着婆子欲把铜子数给他,他又道:“婆婆,您府上可需要细柴?”   “这是山里的油桦子,赶巧被今冬大雪砸弯几棵让我撞上了,我力气小也没有锯只能砸些粗枝下来,您家炒辣兔子免不了要用热锅热油,这油桦子树脂油多,倒是怪好起锅,您且瞧上一瞧。”   这树枝子就是从他们草屋前面那片桦林捡的。   婆子没放声,小丫头倒是道:“油桦子爱起火,煮饺子也比旁的柴熟得快些咧!”   婆子摸了摸魏承地上整齐整洁的柴,有些挑剔道:“粗些可却是些树枝子,瞧着还有些……”   “婆婆。”   婆子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腿被抱住了,低头一看,便见着了一直藏在那高个小子身后的小孩。   一张小脸雪白,两腮带粉,像个小年画娃娃。   “哥哥好早,就去捡柴,我在家,等好久好久。”   罐罐蒲扇着长长的睫毛,仰着小脸看她:“罐罐揉绳,手磨小小包,但罐罐不生柴气,婆婆能吃上好饭饭,它就是好柴柴。”   “哎哟,瞧瞧这小可怜。”   婆子看了看小娃的手,果然在细皮嫩肉的手掌窝处发现个小红茧子,瞧着里面还有细小的水泡。   “你娘怎地不给你拿针挑开?”   魏承轻轻扶着罐罐的肩膀,低声道:“我们没爹没娘……”   小丫头眼睛一红:“婶子,买了他们的柴吧,您瞧这两个小孩子,多可怜啊。”   “行吧,这几捆柴我都要了。”婆子叹气。   好一点的干木柴一捆要十文钱,像魏承这样的粗树枝顶天了也只能给六文一捆。   婆子钱袋里的铜子不够,先回院里去取。   那小丫头没走,她用帕子擦擦眼角,看着他们道:“你俩以后若还卖什么东西,就在我们李府后墙转悠转悠,李府的婶子叔叔心好,真见不得小孩子遭罪。”   魏承忙道:“多谢姑娘。”   罐罐倚着魏承的腿,脸蛋有小小羞意,竟也学着道:“谢谢,姑娘。”   小丫头噗得笑出了声,蹲下身看着罐罐:“我同你哥哥差不了几岁,他唤我姑娘便唤了,你这个小奶娃,要唤我姐姐。”   罐罐乖乖道:“桀桀。”   “不是桀桀,是姐姐。”小丫头乐不可支道。   罐罐小脸一红,奶奶道:“桀桀,莫笑罐罐。”   “真可人爱。”   小丫头轻轻捏两下罐罐小脸,站起身左右望了下,忽然从袖口香囊里掏出几颗杏脯塞到罐罐小手中:“我婶子怕我倒牙黑牙不让我吃,你替姐姐吃,成不?”   这薄粉带沙的杏脯味道清香,带着半缕酸,半缕甜,闻着就叫人吞口水。   罐罐没收拢掌心,只是看向魏承。   魏承略一思索,以后少不了和这李府往来,他笑道:“姐姐好心给你就收着吧,罐罐要谢谢姐姐。”   “谢谢,桀桀。”   罐罐说完,羞得小脸又躲在魏承腿后了,免得又惹这位“桀桀”笑得花枝烂颤还捏他小红脸。   这厢李家婆子拿了铜子出来,三只兔子并二百七十文,六捆干柴那便是三十六文。   这一次他们就赚了三百多文!比村中长工月钱还高咧!且他们还没出什么力气!   魏承带着罐罐离开李府后墙,他们要先去买米买面,然后去铁匠看看锅,但菜刃是一定要买的,还有酱醋盐料……   “罐罐,饿不?”   罐罐含着两块甜津津的杏脯不舍得嚼,似乎一说话嘴里的甜味就会跑,于是只摇摇小脑瓜,示意自己不饿。   魏承嘴里也有一块,是罐罐强行塞到他嘴里的。   总共就四块,小馋罐罐还分给了他。   魏承有些心疼,摸摸他的头:“嚼吧罐罐,一会儿哥哥去给你买,咱们今儿赚了不少呢。”   罐罐还是鼓着腮帮不说话,黑黑眼珠活灵活现的转着,还伸出一只小手指晃了晃。   魏承了然,这意思是他还有一块就够啦。   “一块不够,走,哥哥带你去买。”   魏承晃了晃五根手指:“给你买五块!”   罐罐眼睛都瞪大了。   馋罐罐终究是馋罐罐,小胖手扯着魏承衣角就在街上跑开了……   魏承这次带了家里那二两银子,他们要买米买面,若是锅便宜还要买一口锅,所以钱他都备着。   镇上的果脯铺子叫琇味斋,里面不仅卖各样果脯还卖些模样好看的糕点,以及各式干果,榛子,山核桃,油炒松子……   他们一进来,鼻尖就冲上一股香甜诱人的味道。   这铺子里有不少人,多是大人领着孩童,小二忙得团团转,恨不得一人分八人用。   “魏承?你怎么在这儿?”   魏承回头,便看到方文和他爹娘站在一处。   方文上下打量他一眼,神态关怀,可嘴角却勾起嘲讽的笑:“这可是镇上的琇味斋,卖得不是村里的地豆薯疙瘩,一两最低廉的果脯就要十五文,你想吃什么,可用我请你?”   魏承还没说话,就见罐罐小手颤颤巍巍的一指,怂包又敢说:“罐罐,想吃这个,这个,这个,你真的,买给我们吗?”   方文脸色一变,强撑道:“你,你这娃子也太贪婪了!”   “骗人,装相。”   罐罐点点小脸,吐吐舌头:“真羞羞。” 第14章   方文恼羞成怒,撸着袖子就想上前:“你这野崽子说我什么!”   魏承将罐罐挡在身后,他上前一步,单论个子就把比他矮上两头的方文的气势压过了。   “是你自己红口白牙说要请人,既然请不起就不要摆谱装阔。”魏承讽刺道,“枉你还是读书人,耍嘴皮子口出恶语也是夫子传授的?正好都在镇上,倒不如我俩也去你书院问上一问!”   一听到魏承提到要去书院找夫子,方文脸色大变,可还是嘴硬道:“魏承,就你这种穷酸村小子,可迈不进书院的大门!更别说见到夫子!”   “是吗?你且让我试一试便知道我见得还是见不得。”魏承冷道。   方文见这魏承明明穿着缝补破旧的冬袍子却气定神闲,一张白面还带着俊气,一点也不像村里满山野疯的村小子。   看着魏承的神态听着他的话,方文心里也有些打怵。   刚好这厢方文爹娘提着个油纸包从走了过来,方文娘一看到魏承和罐罐,当即把方文扯到一旁去:“和你说多少遍了,以后莫和魏承那野崽子打交道,到时克得你背不出文章来,你看那夫子打不打你手心!”   方文努努嘴没说是自己上杆子找骂,看一眼他娘手里干瘪的油纸包,皱眉道:“怎就买这点,这送夫子多显寒酸?怎也没给我买,不是都答应我了?”   “这果脯忒贵,买了几块意思意思得了,还不如买两吊肉送去做年礼也好看些。”   方文娘哄着儿子道:“是你爹见贵不许娘给你买,这交束脩又备年礼,咱家今冬过年怕是肉都吃不上了,以后等咱家宽裕了再给你买,成不?”   方文想发作,可对上他爹的眼神就不敢了,憋屈烦躁的哼了声就走,临出门前他回头一看,就见着魏承抱着那个野崽子正在看货柜上的东西,根本没有走的意思。他眼尖一眼就看到那野崽子手里拿着个破旧的钱袋子,稀里哗啦,听着声响怕是还不少!   方文又气又酸,转了脚尖就冲上前,忿忿道:“魏承,你,你哪来的铜子!”   魏承抱着罐罐回头,看了他一家三口一眼,淡淡道:“一捆柴一捆柴卖出来的,怎么了?”   方文心中气大于酸,以前魏承家没散时就是村里的孩子王,他爹是十里八村数一数二的猎户,讨好魏承的孩子可不少。甚至有些孩子嫌弃方文个矮瘦弱,总是拿他和魏承比较,就连村口的大人都会说魏承打小个儿高体壮,是个能种地拾田的好汉子样,不像方文瘦瘦小小,长大怕是娶亲都难……   后来魏承离村又回村,方文已经去镇上书院读书,他文采天赋一般,但背书快些,他娘他爹就认为他是读书的料,其实方文不喜读书,但只要读书全家的好吃好喝都紧着他,他也就硬着头皮读了下去,可这些事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村里粗人哪里知晓?他们见他就说他以后能做官老爷,比魏家那个见天把自己困在屋头读死书的魏志强些!村里孩子也都奉承着他,可这只有魏承和马豆苗,还和以前一样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马豆苗也就算了,这个魏承爹死娘弃,就应该过得惨过得穷,不能过得比他好!凭啥他想了一年的果脯子本应该穷死饿死的魏承能吃到?   方文哼了声,道:“我说呢,原是出力气赚了点铜子,说得也是,你这种没爹没娘的孩子想生钱也只能在地里刨食,上山砍树了!”   魏承不恼不气,他觉得在地里刨食上山砍树也是一种能耐,更是一条活路,这十里八村谁家不是地里刨食?山里常有兽类出没,又哪里是嘴皮子动动你说上就上的呢?   他道:“能做出力气的活也是本事,也好过有些人力气只比鸡仔大些,连力气都没有算什么汉子?”   这话真是戳到方文伤口,他握紧双拳,面红耳赤:“你!”   “我说错了吗?若是这人读的还是蒙骗他人自个儿的假书,离了父母亲族又没力气,怕是在村里都活不过一日?”魏承道。   “怎么说话呢!我儿背书极快,那就是读书的料子!”方文娘还想说什么,可对上那魏承怀里崽子的黑眼珠,她心里就有了忌讳,气红着一张面只哼哧两声,扯着方文的胳膊就走。   罐罐歪了歪头,黝黑的眼珠困惑道:“哥哥,他说要请我们,又不真请,我们自个儿买,他就要生气呢?”   “见不得人好吧。”   魏承摸摸罐罐头:“咱不学他,这样不好,招人嫌弃。”   罐罐乖乖嗯了声,抱着魏承的胳膊,眼珠落在货柜上的糕点果脯上:“哥哥,好多,好吃的呀。”   “看看你想吃哪个?”   “要杏儿。”   这时人都走得差不多,店小二看见他们就来招待:“两位小哥想吃什么?”   魏承道:“可有杏脯,多少钱一两?”   “今年地旱雨少,树不结果儿,咱琇味斋的果儿多是从南面车马运来的,后又用蜜水饴糖泡过,制成又撒糖霜糯粉,得要十六文一两了。”   魏承道:“来上一两吧。”   小二吆喝道:“好咧。”   罐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小二捡果脯的手,嘴唇还念念有词:“一,鹅,山……”   到三就卡了壳,再重复去数。   蜜饯干果向来压称,有稍稍大些,魏承注意到这一两也就亓 亓 整 理只有七八个,也够罐罐解馋了。   杏脯被装进油纸袋,小二又问:“小哥俩还要啥不?”   魏承抱着罐罐去看了看糕点,他想着要卖两块做礼送人。   他一打眼就看到了那方方正正,颜色鲜亮的枣子糕,他再成熟担事也是个孩子,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也就多看两眼。   罐罐忽然小手一指:“要红色,糕糕。”   说着又摸摸魏承的脸:“罐罐给哥哥,买!”   说着就掏啊掏啊,拿出了魏承前两日又给他的五文钱。   魏承心里一暖,罐罐虽然小可似乎总是能知道他的所想,说起来他也有近四年没吃过枣子糕了,都忘了是什么味道,于是他推回了罐罐的钱,道:“不用罐罐的,用咱儿今儿卖柴钱就成。”   枣子低廉,枣糕也贵不到哪里去,一块方糕要三文钱。   魏承要了两块,又给村郎中家要了四块模样精巧的芙蓉糕,这糕点形似簇簇花瓣,蕊心缀着一抹红,瞧着十分可爱。   价贵些,一块就要五文钱了。   魏承见罐罐好奇的看着那芙蓉糕,他不想让罐罐干馋着,最后又多要了一块。   十六文的杏脯,六文的枣糕,二十五文的芙蓉糕,这就是花了四十七文。   前些日子给了豆苗娘二百文工钱和二十文地豆钱,还剩下五十多文零碎铜子,昨儿取罐罐棉衣时他又都在豆苗娘手里买了近四十文的地豆和薯疙瘩存在家中。   如此看来上次卖蛙赚的四两九百文,就只剩下这二两整银子了。   卖兔子和柴火赚了三百零六个铜子,抛去今儿的花费,眼下就剩下二百五十九文,算上他手里的二两整银子,就是二千二百五十九文。   从琇味斋离开后,魏承带着罐罐去了米面行。   地豆薯疙瘩虽然低廉耐饱,可吃多了腹泻,胃也涨得慌,还是要买些米面。   今年旱大,收成不上不下,就连口感粗糙,吃多了肠子堵着疼的高粱糙米都要七文一斗,小米谷子要十五文一斗,南边来的水稻米贵些一斗精米四十文,陈旧老米也要二十文一斗了。   高粱面八文一斗,精细麦面也要三十五文一斗。   说起来李家也是真心待他们,先别说给的东西多少,单说人家给了两碗水稻米和两碗细面,也是真真舍得了。   魏承选了又选,盘算着他们的钱儿,最后买了两斗陈旧老米,一斗小米谷子做粥喝正好,又要了半斗高粱面和半斗精面。   拢共花了近八十文。   米行旁边就是糟行,里面尽有油盐酱醋。   一斗盐二十文,醋一斗五文,大酱就便宜许多,此地多产大豆,一到季节挨家挨户都自个儿下酱,胡蒜,生姜,辣子一样也捡了些。   一样都买了些又花去六十文。   魏承继续牵着罐罐往前走,小罐罐天真可爱,有好吃的就不哭不闹,一边吃杏脯一边咿呀咿呀的哼着小曲儿,可魏承摸着逐渐瘪下去的钱袋子,心里有些着急,看来过段时间还要去山上捉蛙子,可一想到狼,魏承就有些打怵。   今儿腊月十九,腊月二十二就是李家老三成亲的日子,人家待他不薄且日后还要依仗李家照顾,他总得拿出些好礼,实在不行就真把长命锁典当了……左右罐罐嫌弃被那宋宝儿戴过,洗净也不太喜欢戴。   他也有些嫌,可是那毕竟是他爹给他留下的唯一信物了,能留着最好,可实在困难也只能典当了。   魏承心里纠结,面上不显,带着罐罐进了镇上最大的铁匠铺。   外面是寒冬,这铺子里却是一片热气,有些黑,不算太亮,叮叮当当声中他看到一位打着赤膊的强壮汉子正在火炉前抡膀子砸铁,他胸前背后都是汗水,一双黑目显得有些凶气。   罐罐紧紧牵着魏承的手,连嘴里的杏脯都不嚼了赶紧咽了下去,吓得。   铁匠看他们一眼,冲屋头喊了声:“娘子,来人了。”   “来了,来了。”   走出个扭着水蛇腰的美娘子:“哟,来了俩小汉子,你们要些什么?”   魏承道:“要置把厨刃,砍柴的斧子,还想问问您这儿铁锅价值几何。”   “都有。”   美娘子微微蹲下来,笑着看着罐罐:“你这小汉子要些什么?说来我听听。”   罐罐长得过于白净可爱,常有镇上的铺子娘子相公爱逗他。   罐罐都不敢看她,大眼睛往旁边瞥,正好对上铁匠凶狠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瓮声瓮气的:“哥哥,说了嘛。”   这美娘子和村中女人不同,和镇上遇到的铺子娘子也不同,她不含蓄很是妖娆多情,葱白的指尖点点罐罐的鼻尖:“小汉子,怎么不敢看我?”   罐罐红着一张小脸,看美娘子一眼,又低下头,可似乎又实在想看,他往前走两步,圆润的小身体背对着铁匠,好一个只要我看不到你那就没有在看我。   “你相公,还盯我吗?”   他悄悄在美娘子耳边道,像是个小贼娃娃。   “不盯了不盯了。”   美娘子笑得不轻,轻轻捋了下自己的耳坠子:“那小汉子你说姨娘美吗?”   “美!”   罐罐点头,又微微往前探头,美滋滋的:“姨娘,你好美呀,还香香,比罐罐的桃桃香膏,还香香。”   美娘子笑得花枝烂颤:“这小汉子嘴可真甜。”   她看着魏承,笑道:“你这弟弟以后怕是要给你娶好多弟媳妇儿了,让你爹紧着多备些彩礼。”   罐罐听不懂:“弟媳妇,是什么?”   “让你抱着睡觉的人就是你哥哥的弟媳妇。”美娘子捂着嘴笑。   “不要,不要抱别人。”   罐罐回头一把抱住魏承的腿,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你做你弟媳妇儿,好不好嘛?”   魏承眉心一跳,这又是什么罐言罐语?   我做我弟媳妇,你小罐罐做什么? 第15章   无论何等年月铁价都是贵的,普普通通的铁一两值九文,若是那上好的镔一两便要三十多文!   最后魏承拿了把斧子花去一百文,菜刃要二十文,至于那铁锅最小的也要两斤重,一尺长,眼下没有合适他们草屋灶洞的锅,只能交了定子,下一次来取。   往家走时路过地上摆摊的货郎,瞧着有揣着袖口的汉子,流着两筒鼻涕,蹲在地上在吆喝买些自个儿做的杂物,这些都是些手艺活,本钱不高,要价也低廉。   魏承便捡了两个木碗,四个木碟,两双筷子,四个盆子,俩大的用来净脸洗脚,俩小的用来装吃食,看到比魏家还大些的地笼时他上山猎蛙的心又活了活,想了想又拿了个大地笼和一个柳条筐子。   汉子擤了把鼻涕,颇不讲究的蹭在袖子上:“你家大人叫你买地笼子?”   魏承想了想没说话,只点了下头,正待拿铜子的时候,就听这货郎的眼睛往他盖着干草的背篓上瞥了几眼:“你家在哪方?你这筐都快满了,可能拿了?”   这时节有人做地笼子也有人买,但谁都知道冬日的黄金子价有多高,单说有人买地笼子就免不了有人眼热好信儿,而这货郎长了不少心眼,想套魏承话呢。   魏承怎会不知,他挠挠头,句句对着他道:“我家在丰苗村,这筐不沉能拿了。再说里头也没啥,就是些没卖出去的干芭叶和引火的干草,我爹在前面给我娘抓补药咧,这不我娘新给我俩添了弟弟,喊我买些碗筷添添福气。”   他们这儿添丁就要添碗筷,有这个讲究。   货郎点了点头,跟着念了句:“丰苗村的啊。”   魏承说的丰苗村和他们村一个南一个东,且离他们住的那片山远着呢!   这老些东西一块拢共才三十五文,不多也不少。   一个大柳条筐子就把买的碗碟盆子和能团成团的地笼塞进去,魏承也没动自己的背篓,抱着柳条筐子对罐罐道:“走,找咱爹去。”   罐罐也机灵,奶声奶气的说好。   魏承牵着罐罐往前走就觉得身后好像有人跟着,他垂眸想了会儿,抬脸就换了副面孔,冲着前方一个往这面走的汉子笑着喊:“爹,爹,我俩在这儿呢!”   罐罐不明所以,可他向来是哥哥做啥他做啥,哥哥喊他也跟着喊,眼见着周围的人都看过来,魏承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紧随不舍的目光消失了。   他带着罐罐快步走了两步,快凑近那对面的汉子的时候,装作不在意回头望了眼,不见刚刚那个货郎。   高大汉子看他们一眼:“你俩谁啊?”   “对不住,对不住,我俩认错了。”   高大汉子摆摆手,又步履匆匆的往前走了。   魏承这次松了口气,他也不敢再在镇上逗留,带着罐罐就去坐牛车回家。   看来以后他们两个小孩买东西要更小心点了。   回了草屋,魏承把罐罐抱在还热着的炕上坐着,给他褪了鞋,松了松袍子上的扣子,往他手里塞了兜今儿买的杏脯糕点就开始拾掇这些陶腾回来的物件儿。   他先把米面挂在火墙上,火墙上有几枚木钉子想必是王老汉在时钉的;又把买回来的酱醋调料和用洗净之后的碗筷碟盆菜刃整齐的摆在灶台边上;又拿着新买的地笼和魏家的地笼比较一番,仔细看来魏家的针脚更密,但买来的大,能装更多些蛙子,柳条筐子也是一样的道理。   都拾掇差不离了,魏承才爱不释手的摸了摸那把新买的斧子,有了这把斧子他也能上山砍柴了,也就不用再用镐头砸粗树枝,力气没少出还卖不上好价钱。   “哥哥,吃!”   罐罐小跑过来将一块杏脯塞到魏承嘴里,美滋滋道:“真好吃啊,和桀桀给的,不是一个呢。”   魏承嚼了嚼发现,他们买的杏脯更酸甜可口些,蜜香糅着酸津津的糯粉,杏皮有嚼劲,杏肉又软糯,滋味的确好上几分。   他一边嚼着杏脯一边往外掏银子:“来吧,数数咱今儿又花了多少,还剩下多少。”   先说在货郎那就花了三十五文,斧子菜刃一百二十文,铁锅算上定子有三百文了,这就花了四百五十五文。   头前儿米面酱醋拢糕点共一百八十七文,来回牛车四文。   收入三百零六文,原先手里有二两整银。   眼下就剩下了……一两银子六百六十文。   还真是花钱如流水,赚钱如登天。   不过眼下他们除了给里正家送礼和一床厚些的棉被子他们也就不需要花什么钱了。   里正家送礼最起码也要些好酒,送礼遇双不遇单儿,拿就得拿上两坛。   厚棉被这事儿说起来也耽误不得了,越往正月里去天越冷,虽说他们不缺柴白日可以把炕烧的滚热,可到深夜就遭了罪,他们的被子又薄又小,夜里罐罐有几次睡觉都在发着抖,魏承要摸着黑儿下地多添几次柴才好些。   而且正月村人不做针线活,这棉花啊,真要尽快买了。   不过一两银子定然不够,看来还是要上山捉蛙子去。   魏承把一两整银交给罐罐,道:“这就放在你小罐里吧,这一两银子咱们就不动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也能傍身。”   罐罐道:“好!”   然后墩墩跑过去拿过来自己的小钱罐子。   魏承拢炕上的铜子时,不经意瞥了眼那罐子,有些惊疑:“你自个儿在家时擦你的小罐子了?”   罐罐抱着罐罐,歪头道:“没呀。”   魏承摇摇头:“许是我天黑看错了,刚刚竟觉得这罐上的泥巴有些淡了。”他去给陶锅温上水,一会儿还要煮松菜谷子粥咧。   而罐罐在炕上举着自己的小罐子玩,过了会儿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唱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小铜罐,小银罐,小金罐…钱多多,变罐罐……”   .   次日午后,魏承就带着罐罐下山去豆苗家取做好的棉衣,他打算今晚就去山上抓蛙子。   山下今儿是真热闹,不少婆子娘子胳膊挎着柳条子筐,三三俩俩汉子跟在后面,他们都往村头走,约莫着是里正家的方向。   “承哥!”   魏承一听儿这音儿就知道是马豆苗,回头一看,不仅有马豆苗还有全子和方文几个村小子。   方文看他一眼,哼了声,转过头去和别人说话了,那全子眼观鼻鼻观心,也跟着方文走了。   马豆苗傻乎乎一个,浑然不觉这些事儿,乐呵呵的跑到魏承身边:“承哥,我可逮着你了,这两日你找我我不在家,我找你你那草屋锁着呢!你猫儿哪玩去了,也不找我。”   “没玩,在山上捡了些柴,搓些草绳子一捆,拿去镇上买了。”   魏承想到什么,从背篓里拿出块昨儿买的枣糕,今早儿他和罐罐分吃了一块,这个就想着给马豆苗解解馋:“给你。”   “啥呀?”马豆苗大大咧咧的打开纸包一瞧,叫唤道:“枣子糕!”   魏承左右看了眼:“小声儿些。”   若是让人看到他给家中不穷的马豆苗枣子糕怕是又惹些话柄。   马豆苗小声的哦了声,然后张嘴就咬了一大口枣子糕,这糕厚实,口感绵密,他还没咀嚼两下,就见猛拍着胸脯子:“噎,噎……”   魏承赶紧给他顺背,他已经习惯马豆苗吃东西噎着,喝水呛着的毛病了,有的时候他也真怀疑这马豆苗脑子咋长的?   过了会儿,马豆苗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看了眼乖乖的小罐罐,装出一副兄长的样子:“哎呀,让弟弟看笑话了。”   罐罐摇摇头,抱着他哥哥的手臂不撒手了。   他小脑瓜却在想还好当时遇上的是他哥哥,要是碰上这个马豆苗,也许还没下山他小罐罐怕是就没了。   还真有点子后怕呢。   马豆苗道:“腊月二十二李家三哥成婚,今儿杀猪了,说是杀了三头呢卖半扇,请了我爹和姜水村的一个屠户一起杀。”   他又想起什么:“我娘说了,你要是来我家拿衣服就让我先带你去取,莫耽误了你。”   魏承想了想还是和马豆苗回马家取了棉衣,豆苗娘将所有做好的衣服和鞋子都捆在剩下的粗布里,魏承也没检查翻看,直接一个大包袱拿起来就直接放进背篓里。   豆苗娘可是宁可多了你也不会少了你的那种人。   从马家出来后,马豆苗就道:“魏承哥,你不去看杀猪?”   魏承看一眼罐罐,犹豫道:“他太小了,许是会害怕。”   “哥哥,我想去看杀猪。”罐罐奶声奶气道。   “那你晚上害怕怎么办?”魏承不放心。   “哥哥抱,就不害怕。”罐罐抱着魏承的大腿晃:“罐罐想看,想看嘛。”   其实魏承也想看,村里杀猪和成亲娶亲差不离,那都是喜事大事儿。   他道:“好吧,那咱们就看一眼。”   三个孩子结伴去了里正家,还没进院就听到里面很是热闹,进来之后就见着宽阔的院子里好多婆子汉子都围着两个屠户看,李家的年轻汉子们挑水倒水,搬柴,婆娘娘子一脸喜色忙里忙外烧火切菜,小哥儿小姐儿许是怕外男人多,一个个趴着门框子往外瞅。   马豆苗喊了声:“爹,娘,我来了!”   刚喊完就被她娘扯着耳朵拽了过来:“这衣服上是什么渣,又吃什么了?”   魏承牵着罐罐走了一圈,眼下猪已经杀完了,血也放尽了,屠户正在一刀刀刃肉,倒也没什么吓人的。   “承小子!”   李家大郎放下手里的肉,惊喜道:“我爹现在忙去了,他早些还说了,等杀完猪让我上山给你送些,你这下来了,我倒也少跑一趟,来来来,快过来。”   这话一出,村里人都看着魏承和李家大郎,神色各异,有妒有惊。   他们早就看见魏承领着那个外来的野崽子下了山,一个个都怕惹上灾都离得远些,见他进了李家院子都恨不得绕着他看杀猪。   魏家汉子和婆娘也在其中,尤其是魏三年一双死气沉沉的灰褐眼珠直直看着魏承。   魏承跟着李家大郎进了放肉的仓屋,大郎手起刀落切了约莫有大半吊肥瘦相间的肉。   李大郎刚要递给他,就见魏承送出二十文铜子来。   李大郎惊道:“你,你这小子哪来的铜子?”   “大郎哥,我这些日子上山砍柴赚了些铜子,赶巧运气好还捡了只兔子,赚了百来文。”魏承将铜子放在桌子上,才接过肉:“您家待我不薄,我也不能老沾您家便宜,您要是不收我的铜子,就是瞧不上我了。”   “什么瞧不上瞧得上,你这孩子……”   李大郎见他意已决,只稍作犹豫就道:“行吧,这铜子我先替我爹收了,他若是不要,让我给你送回去你可别恼。”   魏承笑道:“哪里会恼?大哥说笑了。”   魏承将半吊肉放进背篓里就带着罐罐走出了李家,将所有人的各样目光都抛在脑后。   魏三年攥紧拳头想跟上去,却被刘氏拽住,低声骂他:“你干啥去?你明知道那崽子犯邪是个遭瘟的,你还去招惹?”   魏三年沉着脸没说话,赶巧刘氏抢着买肉,就见着方家那小子凑在他身边,哎了声:“魏三叔,有个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第16章   魏承和罐罐回到山上草屋。   他先把鲜肉泡在了小木盆里放血水, 村人都爱吃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魏承心里也是爱的,不过他想到自己和罐罐许久未吃荤腥, 忽然吃上这样的肥肉怕是会闹肚子。   便打算将瘦肉片下来留着炒菘菜或者煮粥, 那剩下的肥肉就干贴在锅边,火烧旺, 留着烤荤油。   镇上油太贵他这次去都没敢多看。   “哥哥, 看!”   罐罐已经把炕上的大包袱打开了, 里面有一大一小的黑面千层底棉鞋, 还有一套魏承的棉袍子,针脚严密, 棉花松软,只看着就觉得温暖。   剩下的布料豆苗娘一点没动都给他们拿回来了,还给他们放了一捆针线, 想来是怕他们衣物破了,可以自己补补。   魏承这么一出神的功夫,就见着罐罐已经兴致勃勃的自个儿褪了鞋,正吭哧吭哧穿着豆苗娘给做的新鞋。   魏承笑道:“行啊,都会自个儿穿鞋了。”   “嘿嘿。”   罐罐哪里会穿鞋, 连左右都分不清,听着哥哥夸他穿的更起劲儿了, 一个用力, 那浑圆的崽子就像个胖陀螺似的朝后炕上倒去。   魏承一把将他扯住,三两下将新鞋给他穿好,想到什么道:“今儿个看杀猪,你害怕不?晚上会不会尿炕?”   “不会不会。”   罐罐勇敢抬着小脸:“罐罐,不害怕。”   小手还比比划划:“那么大的猪猪, 有好多肉肉。”又吸溜下口水,“可以做一个包包,鹅个宝宝,山个包包……”   罐罐是吃一样爱一样,但最爱的还是地豆,念念不忘的是吃过那么一次的肉包子。   哪有小孩不馋肉的呢?   魏承摸摸他的小脑瓜:“等会儿哥哥给你做肉吃。”   罐罐欢呼一声,穿着新棉鞋在火炕上蹦蹦跳跳的更起劲儿了。   他们晚上还要上山捉蛙子,这晚食就得吃早些多些,胃不满,身上也寒。   魏承在魏家给魏家人烧火,在秦家给秦氏烧火,耳濡目染也学会些怎么炒菜做饭,再者穷苦人家还怎能不会煮菜做饭?锅热了就下菜,锅不热就添火,熟了能饱腹就成,谁还指着味道精妙?   想着要上山要先暖胃,今晚还是一人喝上一碗浓稠的菘菜瘦肉粥。   魏承回忆着秦魏两家人做饭的场景,便有些生疏的切好了肉,用切下的一小块肥肉放在热锅底儿煎着,这陶瓷泥锅不爱上火,要一边搅动一边生火,所以小罐罐就自告奋勇的领下“小伙夫”的活计,蹲在灶洞前揣着袖口,乖乖填柴火:“哥哥,火够不?”   魏承时不时看他一眼,怕溅出来的油烫着他,瞧着不温不火的肥肉忽然生出滋滋啦啦的出油声,忙道:“够了,罐罐。”   他眼疾手快的把早都泡出血水的瘦肉块也放了进去,鲜肉易熟,翻炒十来下鲜红的瘦肉就变成白色,他又将洗净的几片菘菜叶子放了进去,翻炒两下后便添水加米,最后撒上些盐巴,等着肉粥出锅就好。   水刚烧开时小草屋里就飘出股鲜美浓郁的香气。   罐罐抬着张小脸看他,动动鼻子到处嗅:“哥哥,好香呀。”   “多亏罐罐烧火,不然啊,哪能这么香?”   魏承边说边用指腹擦掉小孩儿脸上一道黑印儿。   罐罐大眼睛亮晶晶的,美滋滋的揣小手:“哥哥也好厉害,和罐罐一样,厉害!”   半个时辰后粥就好了,两个小孩趁热一人吃了一大碗,香得小罐罐头都快埋在碗里不出来了。   魏承吃得胃暖,看着吃得香喷喷的罐罐心里也暖。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魏家待一辈子,但也从没想过会这么快就能有自己的草屋,喝上粥吃上肉,还有可人爱的弟弟陪在他身边。   好像自从有了罐罐,他的运气都变得好了起来。   天蒙蒙黑时,两个小孩穿戴整齐,背着装满家伙什背篓,举着火把上了山。   再一次走抓蛙那条山路,他们也没走错路,在天彻底黑了的时候顺畅无阻的来到了那片河道。   时隔多日凿过的冰面变得很厚,怕是不能像上次那么容易凿开了,与其这样还不如重新开凿。   魏承绕着河道走了两圈,一回头就看到罐罐正背对着他看向河道旁边的雪丛。   魏承忙小声道:“罐罐,过来!”   罐罐一听,忙墩墩跑到他眼前,魏承给他拢拢领子,他一开口就飘出阵儿白气儿,他道:“听话,莫要乱跑。”   罐罐嗯了声,可是大眼睛还在四处看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魏承把小火把放在他手边,又往小孩嘴里塞了个带来的甜杏脯:“乖罐罐,就在哥哥眼前蹲着,等咱们挣了银子,哥哥天天给你买杏脯吃。”   罐罐雪白的腮帮被杏脯顶出个小包,奶声奶气道:“好。”   魏承不敢再耽搁,拿着镐头和斧子并用着凿洞,他虽然年纪小,可个子高,这些日子顿顿都有粮吃力气也大了不少,还因着心里一直记着遇狼的事儿,用尽吃奶的力气抡开膀子开凿冰面,凿了约莫数百下,冰面也没什么变化。   于是只能继续凿,棉衣里的汗水热了又凉,周而复始,约莫有了一个半时辰,冰面出现了几道裂纹,魏承一鼓作气,又挥镐数十下,累得胸腔都泛上一股甜腥味才停手。   他擦着汗喘气,下意识去找罐罐,却没有在跟前看到,往身后找才发现那小孩又跑到雪丛处了。   魏承眼皮一跳,离得远些他也不敢大声喊怕引来别的东西,只能扔下镐头赶紧去寻,却看到了他这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山风猎猎作响,吹动着他手里的火把,火光渐渐微弱,但是他能看清那一双冒着绿光的兽眸正在直勾勾的看着他们。   是,是狼……   魏承从脊背到脊椎都生出一阵寒意,他秉着呼吸不敢动,脑子都空白几个瞬息。   完了。   上次没被狼吃还赚了银子那是他们运气好,这,这次他和罐罐就真的没命活了。   临死前还吃了顿肉倒也不亏。   只是罐罐太小……   魏承冷静下来,他紧紧捏着火把,忍着颤抖道:“罐罐,跑,你快跑。”   “哥哥。”   罐罐歪着头看他,小手指指着雪丛:“它的眼睛,怎么和我们,不一样呢。”   魏承眼睛死死盯着那只狼,咬牙道:“因,因为它是狼,还会吃掉我们。”   罐罐愣了下,像是真的感受到了害怕,紧紧抱住魏承的手:“不要,不要吃我们,坏狼,它是坏狼。”   罐罐的话刚落,就见着那道绿光缓慢的逼近他们。   魏承此时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刚想抱着罐罐就跑,就听到一声微弱的哼唧声。   像是猫儿崽,又像是狗儿崽。   那头狼也来到了他们眼前。   这竟然是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狼,它灰黑色的毛发斑驳,尾巴垂着,它的犬齿断了一半,嘴里叼着个黑乎乎,还会动的……狼崽子?   老狼的兽眸带着灰败的褐色,它看他们一眼,忽然松了嘴,把口中微弱挣扎的狼崽子送到了罐罐脚边。   它轻轻嗷了声,像是哀求又像是很痛苦,又用头蹭了蹭崽儿狼,然后夹着尾巴窜进雪丛里,一点点消失在深不可见的丛林中。   “哥哥,它在叫呢。”   罐罐蹲下身好奇的看着地上的崽儿狼。   不知者无畏。   魏承饶是再胆大稳重也被吓傻许久,可罐罐却没那么害怕,他像是初来这个人世的异类,似乎没有人和他说过狼,也没说过野兽,更没听过兽吃人的故事,他对所有事情都充满着天真纯朴的好奇。   魏承松开攥紧的拳头,浑身还有些发软,他定了定神也蹲下来:“我爹说过狼和人一样,喜好聚在一处捕猎生活,但是和人又不一样,狼王不会抛下任何一个家人,不管是幼崽还是老狼,就连老狼王也会被狼群照顾的很好……”   罐罐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不懂,他轻轻摸了摸小狼崽发颤的身体:“那,那个坏狼,为什么不要它呢?”   “有可能……它们的狼群遭受了围攻?”魏承道:“就剩下那头老狼和这只崽狼……”   罐罐眼睛倏地红了:“就像罐罐只有,哥哥一样?”   魏承点头:“那个狼既然没有咬我们,那就不算坏狼,而且它竟然还通人性把崽狼给了我们,想来它应该活不久了。”   “它好可怜。”   罐罐把地上瑟瑟发抖的崽狼抱在怀里,闷闷道:“哥哥,我们养它吧。”   “就像你养罐罐一样,养小崽狼,好吗?”   魏承看一眼在黝黑颤抖的小狼,没作犹豫,只叹气道:“行。”   罐罐眼睛一亮:“哥哥,你真好!”   魏承笑了下,摸摸罐罐的头,他没把养一段也许就要把崽狼送回山上的话现在就说给罐罐听。   狼终究是狼,不是狗儿不是猫儿。   就算他们不送,崽狼长大了自己也会回到它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茂溪山。   冰面已经凿好,魏承不能就这样直接下山,想了想还是快速下了新买的地笼,做好伪装好才带着罐罐和崽狼下山回家。   也是巧了,昨个儿他们买了两个碗,家中原本还剩下一个旧碗,眼下就成崽狼的饭碗。   锅里还剩下一些粥,魏承幺出些倒进崽狼的饭碗里,小崽狼眼睛似乎还没睁开,明明到家还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这一闻到香味像是活了般,抖着细小的腿儿去啃碗里的粮。   罐罐双手捧着脸蹲在墙角看小崽狼吃饭,想到什么墩墩跑到正在给崽狼用补丁褂子和干草续窝的魏承腿边:“哥哥,哥哥,我们给小崽狼,取个名字吧!”   魏承道:“既然老狼把崽狼放到了你脚边,那它就是信任你的,不如罐罐给想一个?”   罐罐闷着小脸:“想不,出来。”   魏承笑道:“不如从你喜欢的口粮里寻?”   “可是,可是罐罐喜欢吃,好多粮。”   小馋罐罐可以喜欢很多东西,小崽狼就只能有一个名儿。   “不用着急,改日再想也来得及。”   魏承将做好的窝放在墙角,又把吃完粥水就安静的趴在地上的小崽狼放进窝里,做完这些弄灭地上的火堆后就带着罐罐休息了。   黑暗中。   罐罐穿着小里衣抱着魏承的手一直在说些话,每日晚上睡觉前罐罐都要说好多话,今个儿也不例外。   说到最后,小孩困得的声音都轻飘飘了:“哥哥,你会像老狼那样,老吗?”   魏承轻轻拍着他的小脊背,道:“应该会。”   “狼会老,人也会老。”   “哥哥,那你老了。”罐罐的小脸蹭了蹭他的手臂,带着些可怜的哭腔道:“莫,莫要把罐罐,送给别人,好吗?”   “傻罐罐。”   魏承道:“哥哥会老,罐罐也会老,哥哥怎么能把罐罐送人呢?”   罐罐没了声响,只传来细小的呼吸声,已然睡熟了。   魏承却有些难以安眠。   他有些累,肩膀手臂发酸发疼,还有些后怕以及遇上通人性的老狼有些难说的感觉,但更多的是担心这一次下笼子能不能抓到蛙子,若是抓不到还要继续抓吗?这一次遇上了老狼,下一次呢?可蛙子是不能不抓的,这大冬日的不抓拿什么养活自己和罐罐呢?   看来要备些趁手的防身的家伙什了,他记得他爹当年有把重弓,不过为了看病也都典当了……   睡梦中魏承好像梦到自己还在冰面上凿冰,只是凿着凿着脚底就出现一片水,他正好奇的时候冰面忽然全都裂开了,就在他掉进去的一瞬间,他听到一道哭声:“哥哥,哥哥。”   魏承猛然惊醒,就见天光大亮,而罐罐穿着小里衣正抹着眼泪,伤心的哭着。   他忙坐起来:“罐罐,怎么了?哭什么?是不是饿了?”   “哥哥。”   罐罐扑到他怀里,眼泪打湿了浓密纤长的睫羽,哭得好不可怜,抽噎着:“罐罐,罐……”   这时魏承感受到自己的里衣好像湿了?   他低头一看,便看到褥子上氤出一圈水渍。   炕上怎么会有水?魏承下意识望棚,难道是房顶漏雪了?   “哥哥。”罐罐抿着嘴唇哭:“莫看了,是罐罐尿,尿炕了。”   魏承忽然想笑,但是生生忍住了。   “尿炕了?哎呀,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把被子拿出去晾一下就好了。”   罐罐抱着魏承抽噎着:“哥哥,那你尿过炕吗?”   魏承好像没有,他也记不清了。   但眼下只能道:“当然尿过,尿过炕小孩就长大了。”   罐罐抬着湿漉漉的小脸:“那你尿得有罐罐,多吗?”   “许是没有的。”   魏承的里衣都湿透了,他强忍着笑:“哥哥忘了,都是过去好久的事情。”   “来,哥哥给换衣服。”   他从一旁包袱里拿出豆苗娘给罐罐做的另一套里衣给他换上,今天让伸胳膊就伸胳膊,让伸腿就伸腿,听话极了。   昨晚睡得迟,今早山下的公鸡打鸣魏承也没有起来,看来只能明天早上再上山收地笼,若是有蛙子就赶早去买,若是没有他们也要去镇上给李家买两坛好酒回来。   左右手中还有六百文。   他简单收拾被罐罐尿湿的被子,回首就见罐罐抱着还是没有精神的崽狼在窃窃私语什么。   魏承装作无意的走近,便听到罐罐话里带着小小的骄傲:“杏儿,我尿炕了,哥哥说,罐罐这是长大了。”   崽儿狼哼唧一声,挣扎着往罐罐怀里爬。   “杏儿,你,你莫舔我脸,哎呀,莫咬!”   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两个幼崽就反目成仇了。   “哥哥!”罐罐放下崽儿狼抱住魏承的大腿,委屈道:“哥哥,杏儿,它咬罐罐。”   魏承是真忍不住笑了:“杏儿?你给一头小狼取名叫杏儿?”   罐罐挠挠头:“哥哥说喜欢什么,就取什么名儿的呀?”   “也是。”   魏承笑道:“既是人家老狼托付给你的,你取什么便叫什么吧。”   罐罐是个怂罐罐,躲在魏承腿后:“杏儿想要,咬我呢。”   “它应该是想舔你,它想亲近你,许是把你也当成了老狼那样的家人。”魏承摸摸罐罐的头。   这么一说,罐罐就不怕了,没过一会儿就又和小崽狼玩了起来。   魏承一边生火一边望他们几眼,这样看来有崽儿狼陪罐罐也挺好,有时他打柴或者做活,罐罐就蹲在他旁边,一看就是一天,还瞧着怪可怜。   .   腊月二十二这日天还没亮,他就带着罐罐上了山,还是那条熟悉的山路,两个小孩很快就到了下地笼子的地方。   这一次这片没有狼的脚印。   忽然,魏承想,第一次看到的狼脚印会不会就是那头老狼?老狼看了他们很久也没有伤害他们,这一次又把崽儿狼托付给他们?   魏承幼时常听他爹讲些山中兽类的事情,什么狐狸报恩,雪貂指路,所以倒也没有过于惊诧老狼托付崽儿狼的事情。   魏承不再多想,和罐罐一起清扫洞口用来做伪装的雪和树枝,待清扫干净后就看到捆住地笼一头的木棍子。   魏承扎稳马步,用力后扯棍子,竟然没扯动!已经捉过一次蛙子他有了经验能知晓什么“劲儿”是有,什么“劲儿”是没有。   还没等他说,罐罐就墩墩跑过来帮忙,兄弟俩连拉了两次也没有拖动那木棍分毫。   可见那地笼分量十足!   就连不知事的小罐罐都欢喜道:“哥哥,是不是笼子,有好多蛙子啊!”   魏承脸色难言兴奋,他点了点头,道:“罐罐,你躲开些,让哥哥自己来,免得伤了你。”   他身子侧弓,双腿于身前,木棍穿在腋下,用尽力气那么一拔,就听冰面哗啦作响,他一鼓作气,连着试了三次,终于将地笼拖出了洞口。   魏承见此,忙跑到跟前打开地笼与木棍之间的绳结,第一下抱地笼还没抱动,小罐罐连忙跑过来帮忙,兄弟俩用了不少力气才将地笼彻底拖出水里。   这蛙子因着冬眠,都像是死了般安静,地笼网兜子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蛙子,在冰天雪地里显得尤为醒目。   罐罐小脸冻得通红,围着蛙子蹦蹦跳跳:“好多,好多蛙子啊!”   魏承摸了摸他的头,激动笑道:“罐罐,咱们终于要发财了!”   深山中不宜久留,可魏承还是一边往柳条筐子里倒蛙子一边挑拣,若是遇上小的肚子更大的都被他和罐罐扔回了水里。   这是那钟掌柜教他的。   一个魏家的小柳条筐子,一个新买的大柳条筐子,竟然都装满了。   上一回才只是装了小半而已。   两个孩子也没回家,趁着天还没亮,他们走到稍近一些姜水村,因着茂溪村今儿有喜事,牛车被里正家人借了去,那姜水村常有婆子去镇上卖菘菜,每次都是去得极早,而他们到的也是正好,牛车还没走。   此时镇上的人还不多,都是些摊贩在准备摊子,收整货物。   魏承的背篓大,若是没有他物,装一大一小柳条筐子正正好好,再在上面下面都铺满干草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他觉得后背极沉,脚步都有些虚浮,双肩泛着火辣辣的痛,想来是已经勒破了皮。   罐罐摇着他的手说歇歇哥哥,可他不敢歇,只道没事,强撑着一股劲儿带着罐罐往前走。   魏承来到济民堂的时候,那药童正打着哈欠往外走,见了他时哈欠打到一半就愣住了,眼眸一亮:“你,你俩,是不是又来……”   药童喜出望外,忙把他们请了进来,上手提魏承背篓时险些闪了腰,左右望了望将刚开的大门嚯得一声关了起来。   又小跑着掀开布帘喊道:“钟郎中,钟郎中,您看谁来了!”   钟郎中掀开布帘出来,看到魏承和罐罐时先露出个惊喜的笑,待看到被药童抱出来的两筐蛙子时,怔了怔:“你爹又猎到蛙子了?你爹可真有本事,这些日子药堂来了不少人上山猎蛙子被狼咬断了腿,还有没回来的……”   他们去了两次两次都遇上了狼,除了运气好魏承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为何每次都能躲开狼的攻击。   “也是遇上狼了,只是家中人多。”   魏承道:“您要不先看看?”   药童和钟郎中细细数了起来,两人都会算数且那药童还会打算盘,没过一会儿就惊道:“八十五只母蛙子,二百文一只,那就是十七两银子!”   “一百五十一只公蛙子,八十文一只,合着十二两零八十文!”   “拢共二十九两零八十文!”   虽说这些蛙子是魏承和罐罐一步步背过来的,但是他们没想到竟然能一次就赚近三十两白银!三十两!村中农民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三十两啊! 第17章   数过公母蛙子后, 钟郎中又探手仔细去摸母蛙子的腹部,似乎是在估摸子油几何,连着摸了十多只才停了手, 接过药童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头前儿我答应过你只要你还往我这儿送蛙子, 只要品相好,无论公母各给你一只添十文?你可还记得?”   魏承点头:“记得。”   “公蛙子差些, 母蛙子是真不错, 许是天越冷水越清, 蛙子生得也极好。”钟郎中带着他和罐罐凑近背篓, 她温柔道:“你俩瞧这些母蛙子,先是瞧颜色, 越鲜艳贵人越喜欢,你这一筐绿色棕色多些,再看它们的腹部, 圆润色浅为极佳,偶尔有些斑点也不碍事,最后看它前肢粗长有力,后肢脚趾细又长,这样的蛙子腹部蛤油只多不少。”   “母蛙子浑身是宝, 蛙子越大宝也越大,且它一只生得有公蛙子两只大, 这也是它价贵的原因。你既然信得过我又来找我济民堂, 我也不会见你是个小孩就言而无信,一只母蛙子给你添十文,那就是八百五十文。”   “并上先头算的二十九两八十文,那就是……”   只听啪啪两声珠子响,药童在一旁道:“统共二十九两九百三十文!”   魏承愣了下, 像是被银子打的有些措手不及,穷人乍富,谁来谁都得懵一会儿。   魏承回神还算快的,连声道:“谢谢钟掌柜照拂。”   药童去拿银子了,钟掌柜道:“不用谢,要说谢还得我谢你们。”   “济民堂药价低廉,常年入不敷出,全靠平日里收农户草药人参送去南边赚些中间钱,这冬日一到,山上不留人去,南边更是车马不通,采药的农户来得也少些,若不是你前些日子的蛙子让药堂也跟着赚了一笔,过两日药堂施粥的钱都出不起了。”钟郎中美目带着些苦笑。   魏承心道,他打听得不错,这济民堂的掌柜果然是个大善人。   他道:“怪不得镇上人家都赞您心善人好,实不相瞒小子也是打听许多药堂才来得您家,您好人有好报,待雪化解冻,开了春儿,您药堂的收药生意定会红红火火的。”   钟郎中一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收了银两魏承就带着罐罐离开了药堂。   来时双肩沉重,走时他们却一身轻松,银子全藏在了背篓里,而背篓上上下下都扑满了杂草,根本丢不了。   为避人耳目,钟郎中还给了他们两包驱寒温体的草药。   魏承表面淡定,可握着罐罐小手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   三十两银子!他们这个冬天都不用为着粮食犯愁了!   今儿都腊月二十二,马上就是年了,魏承心里泛酸,自从他爹死后,他就再也没有过一个好年。   “哥哥,疼。”   魏承一惊,连连松了罐罐的小手,改为牵着:“对不住,哥哥太高兴了。”   罐罐嘴里含着杏脯:“哥哥,为什么这么,高兴呀?”   罐罐太小了,他只知道蛙子多是好事儿,但他不知道三十两白银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因为哥哥可以给罐罐买好多好吃的。”魏承点点他小手里握着的最后一块杏脯:“还能给罐罐多买几两放在家里慢慢吃。”   罐罐眼睛都瞪圆了,高兴不已:“罐罐还想,吃酥糕糕。”   罐罐说的酥糕是芙蓉糕,他们拢共买了五块,四块送人,剩下的一块给罐罐解馋。罐罐又喂他一半,那糕香甜软糯,入口即化,小孩只吃个香,吃完砸砸嘴,一脸茫然的拍拍肚肚:“糕糕,已经在罐罐,肚子里了吗?”   浑像老人常道的,八戒吃人参果,全不知滋味。   而那糕点昨个儿他们已经送给了草郎中家,只是草郎中赶巧不在,魏承也就没有提学算盘的事儿。   “好,买,都买!”   魏承笑了笑道:“走,哥哥先带你去吃早食。”   两个小孩起来的早还没有吃早食,上山卖力挖地笼和长途跋涉去镇上都不让他们觉得饿,现在白花花的银子到手了肚子都此起彼伏的叫出了声。   罐罐高兴道:“吃包包!吃包包!”   绕过一片青石街,就来到了那一片都是吃食的摊子,许是快过年了除了冒着热气的各样吃食,还有许多铺着摊子写对联的老者,卖红灯笼的娘子……一条长街货与物琳琅满目,好不热闹。   也不知前头卖包子的摊贩是来的晚了还是不在这儿摆摊了,他们这一次没有看他的包子摊。   “豆腐花,豆腐花,香喷喷的豆腐花嘞……”   罐罐道:“哥哥,豆腐花,是什么?”   “是用豆腐做的,至于滋味…我小时候好像吃过,可却没什么印象了,不如买来尝一尝?”   魏承牵着罐罐走近那摊子,摊贩热情招呼道:“小哥来碗豆腐花不?”   罐罐踮着小脚望摊子,那摊子比罐罐高些,摊贩刚开始还没看到他,呦了声:“这打哪钻出来个年画娃娃。”   罐罐知道这是再夸他,露出口小白牙,学着哥哥的样子奶声奶气的问:“多钱,一碗?”   “一文钱一碗。”摊贩笑道:“娃娃,你要不?”   罐罐仰着雪白的小脸,鼻头冻得通红:“好吃吗,不好吃,罐罐不给钱哟。”   魏承都惊了,这,这话可不是他教的!   “呦,碰上硬茬了!”摊贩笑道。   一旁的摊贩娘子也笑开了,声音洪亮:“好啊,你来我这儿吃,若是不好吃,我刘娘子请你俩了!”   他们这面的女子大都是豪爽性情。   魏承扫了眼摊子,笑道:“我弟弟说笑的,先来两碗豆腐花,再来……”   摊贩揣着袖口给他介绍:“咱这儿有锅帖子,也有馅饼,菘菜猪肉,葱香猪肉,酢菜猪肉,还有各样素的,荤饼三文,素的两文,小哥想要哪个……”   魏承低头问罐罐:“你想吃什么?”   罐罐乖乖道:“想吃肉。”   魏承道:“那来两个葱香猪肉和酢菜猪肉馅饼。”最近天天吃菘菜,既然出来了就不吃了。   一打眼就看到摊贩娘子正在搅拌深色热锅里的茶叶蛋,魏承还记得自己幼时一天一个鸡蛋,他看一眼罐罐,罐罐怕是都不知道有鸡蛋这样的好吃食。   于是道:“再给我来两个茶蛋。”   摊贩拿之前先道:“小哥,平常日子一枚蛋三文钱,冬日天冷鸡不爱下蛋,算上茶叶子这一枚茶蛋可得要六文钱了。”   鸡蛋冬日贵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且正因着是个好吃食,上到老下到小,无论是生病还是犯馋一只蛋都能把人哄好,再贵都有人买。   魏承有些心热,等天回暖,他们也可以买些鸡苗回来养,左右现在有了银子……   两碗豆腐花,四个肉饼,两枚茶蛋,拢共二十六文。   魏承掏钱给摊贩娘子,摊贩娘子却摆手:“不要,不要,等你俩吃完再要!”   摊子后面有几张椅子,眼下没什么人,兄弟俩拿着热气腾腾的早食落了座。   魏承看着罐罐笑道:“刚刚那话你这小娃和谁学的?颇有些像个小混子。”   “我吓吓他嘛。”   罐罐悄悄凑他耳边:“罐罐,厉害吧?”   魏承忍了笑,一边给他剥茶蛋一边道:“厉害,真厉害,我瞧罐罐啊,以后怕是要做咱茂溪山的小混子头头。”   这时那剥好的茶蛋也送到罐罐眼前:“慢慢咬,别噎着。”   罐罐先是有点嫌弃的皱皱小鼻子:“黑乎乎,好像杏儿。”   能把茶蛋和小狼放在一处比也就只有罐罐了。   “尝尝,哥哥不骗你,鸡蛋很好吃的。”   罐罐用筷子叉住蛋送进嘴边,先是轻轻咬了口,嚼了两下,圆润的眼睛就瞪大了。   颜色鲜亮的深色蛋青一咬就渗了一口浓郁又不带涩味的茶香,咀嚼之中五花八门的香料味道也卷入舌中,再咬两口就吃到了香喷软嫩的溏心蛋黄,鲜黄的汁还流动着,需要吸着吃才不浪费,而这蛋汁更是香气四溢,很是好吃,有些顶了,再喝一口洁白细腻的豆花,一点点热油炒熟的辣子香混着咸香粘稠的汁水滋味一并入喉,只觉得口齿生香,胃也暖了起来。   小罐罐哪里吃过这样的吃食,刚刚有多“嫌弃”,眼下就吃得头也不抬,连呼真香。   魏承看在眼里,心情也是好极。   罐罐终究饭量小些,小嘴一抹,还剩半碗豆花,半块肉饼,魏承见状捡了他的剩儿。   摊贩娘子见他们吃好,来收拾碗筷,一边擦桌一边笑着看罐罐:“小汉子,吃得咋样?”   “好吃。”   摊贩娘子又故意逗他:“给不给我铜子?”   “给。”罐罐老老实实把哥哥刚刚给他的一把铜子双手放在桌子上。   人生第一顿霸王餐就出师不利。   临走前魏承又各要酢菜肉葱香肉的两张肉饼,茶蛋他犹豫良久,还是没有要。   一是六文钱是真的有些贵了,再者来往吃饭的人多了起来,他们刚吃完蛋又买蛋,也不好太过铺张高调。   绕过吃食街,又看到有货郎在摆摊卖手艺货,筐子,扁担,各样木头货……他打眼一看,没在这面看到上次故意套他们话还跟踪他们的汉子。   魏承看了一圈,眼下也没有什么要买的就当闲逛,走几步一打眼就看到不远处有个摊位摆着个小小的背篓。   似乎很适合罐罐。   于是他领着小孩走过来,看向那老货郎:“这个背篓怎么卖?”   老货郎道:“这是剩下的柳条子编的,你要是要给我两文钱就成,也当我老人家开门红了。”   魏承给了两文钱,提着背篓给罐罐看:“喜不喜欢?”   罐罐蹦蹦跳跳:“喜欢,喜欢。”   魏承给他背好,这罐罐本就长得圆小雪白又背上个小背篓就更显可爱,他摸摸小娃头:“等会儿给你买糕糕和果脯,罐罐就可以自己背了。”   他们轻车熟路去了果脯铺子,眼下人不多,小二不忙就招待他们二人,魏承就抱着罐罐让他自己选。   罐罐不是磨蹭犹豫的小孩,他看中什么就要什么,不拖泥带水也不撒泼打滚什么都要,很让魏承省心。   小二也伺候的轻松,趁着掌柜的不在,还偷偷摸出一块果脯让罐罐尝一尝。   最后买了四块罐罐心心念念芙蓉糕,二两杏脯,二两用蜂蜜泡制的金丝蜜枣,一两粉白带霜的桃子干,又买了四块魏承喜欢的枣子糕。   这些没少花,花了整整八十文。   这些都放在了罐罐的小背篓里,最逗乐的是这果脯糕点一点也不沉,可罐罐走两步就学着魏承以前背重物的样子,用小手背擦擦不存在的汗,还奶声奶气的吁出口气。   魏承笑得不轻,故意道:“这么累啊?来吧,还是让哥哥背吧。”   “不要,不要。”罐罐背着小背篓墩墩跑出老远,哪里还有一点沉重的样子?   他跑一会儿,等魏承一会儿,雪白的小脸上笑容憨态又可人爱,过往路人就没有不去瞧罐罐的。   从果脯铺子离开,二人就朝着最近的酒肆走去。   一大清早酒肆也没什么生意,小二懒洋洋的靠着门桩子打盹,听到脚步声赶紧擦擦口水道:“两位小哥里面请。”   甫一进来就闻到清香的酒香,还有一股浓烈到直冲鼻腔的烧鸡香气。   魏承一打眼就看到货架上吊着几只颜色鲜亮,外皮焦黄的烧鸡,鸡屁股处还在滴着油珠,可见是才出炉子。   小二注意到他看烧鸡,忙道:“这是师傅今早儿新烤出来的,烧鸡是我们酒肆卖得最好的热食,虽是幼鸡一只也要上四十五文了。”   平常一只鸡要六十文上下,冬日许是会贵些,幼鸡比一般鸡小了一半不止,按理说是要不上价的,这镇上的烧鸡竟然要四十五文。   魏承看一眼罐罐:“想吃烤鸡不?”   罐罐早都被这香味香迷糊了,咽咽口水:“要吃。”   “给我包一只吧。”魏承道。   小二喊了声好嘞,道:“我给小哥挑只烤得焦熟些的。”   又问:“可用撕开?”   魏承道:“不用,我们回去自己撕。”   好不容易吃一次烧鸡,当然是要自己撕才过瘾些。   见小二装完,魏承又问:“可有贺人成婚的好酒?”   “咱们这儿有三种贺婚的好酒,一是滋味醇和鲜爽的女儿红,要八十文一坛,再是香醇净爽的烛盏金烧酒,五十文一坛,最后是枣酒,三十文一坛,味道也是好的,只不过没有前两者寓意吉祥。”   魏承思虑一番,道:“那便拿上两坛烛盏金烧吧。”   日后他们若是买田置地还少不了麻烦里正,再者人家待他们也不薄。   赶着日头升起来,魏承带着罐罐回家了,他们还是坐着姜水村的牛车到了茂溪山北角,又穿过一片林路他们也就到了山脚下。   又买了烧鸡又买了零嘴,罐罐一路上的小嘴就叭叭的没停过,魏承心情也好,还边走边用杂草给罐罐编了个草蜻蜓……   只是魏承越往家走,心里就愈发不安,忽然他低头就发现一片不属于他和罐罐的脚印一点点走近了他们的草屋。   明明,早上还没有…… 第18章   “承小子!承小子!”   离得老远魏承就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牵紧罐罐的手连忙往前走去,正好看到小跑过来的李大郎。   “承小子,你俩这是去哪儿了?我等你好一会儿也不见你踪迹, 今儿你三哥大办喜宴, 我爹让我喊你和小娃一道去吃些好的。”   魏承暗自松了口气,也不怪他多思多虑, 穷的时候他怕有人想害罐罐, 这富裕的时候他又怕有人来使坏, 不怕贼偷, 就怕贼惦记。总之他们要时时警惕,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是了。   他笑道:“这两日捆了十来捆柴, 赶早带罐罐去镇上买了,您等我俩将杂物东西放下,我们马上就好。”   他们买的东西都还都在背篓里。   李大郎挥挥手:“快去, 快去,等会儿开了宴,鸡肉肉丸一上,你俩小胳膊小腿可抢不过那些婆子娘子!”   魏承带着罐罐快步回了草屋,崽儿狼听到声音动了动耳朵, 趴在窝里没有动弹,他四处望了眼屋内和走时一样也就彻底把心放回腹中, 时间紧凑, 也来不及规整吃食,他先将今儿赚的银子一并推给罐罐:“先全放在你的小泥罐里,等吃完席面回来咱们再慢慢数。”   “好!”   罐罐墩墩爬上炕将自己的小泥罐子拿了出来,两只小胖手拢着白花花的银子和青黑的铜子往里塞。   魏承将罐罐的小背篓里的烧鸡和肉饼挂在火墙上,席面人多定是吃不饱的, 他们去也就是凑个热闹,等会儿回来罐罐怕是会饿,他又将果脯糕点一并掏了出来妥善放好,大背篓里只有两包草药,两小坛酒,倒是没什么收拾的。   就这么拎着两坛酒去怕不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们赚了铜子,魏承想了想还是将酒放在背篓里一道背着去了。   到了山下李家,就见着席面从李家所在的村头一直摆到村尾,锣鼓喧天,吹笙奏簧,红绸绢花和喜庆的灯笼长长挂着,爆竹声错落响起,一群孩童聚在一处玩闹嬉笑,热闹极了。   赶巧今儿还是个艳阳高照,无风无雪的好天气,午时在外面吃倒也没有冷到握不住筷子。   “承哥!”   马豆苗顶着一身竹花子跑了过来:“你可来了,我还想去找你呢,我娘说大郎哥已经去山上了。”   门口有人吆喝一声“大郎,快过来,接亲的回来了!”   李大郎应了声来了,拍拍魏承的肩膀,又看向马豆苗,道:“豆苗,就让魏承和小娃和你家坐在一处,我先去忙了。”   魏承抓着背篓的手紧了紧,有心想叫李大郎等会儿把酒拿过去,可李大郎已经跑远了。   “承哥,想什么呢,走啊,去看放炮仗!”豆苗扯着他的袖子。   “你先玩,我想给里正送些礼。”   “承哥你还带了礼?”豆苗瞪大眼睛,往他背篓扫上几眼:“你哪里来的银子啊?”   “不值钱的东西,就是一片心意。”魏承瞒了豆苗。   豆苗挠挠头啊了声道行,又看一眼才到他承哥膝窝的小娃娃:“里面人多乱的很,要不你把罐罐送我娘那儿坐着去?”   魏承还没拒绝,就听到罐罐脆声道:“好!”   魏承着实惊讶一会儿,这罐罐向来是能黏哥哥就黏哥哥的,今儿怎么这么反常?   他摇摇罐罐的手:“里面人多也不碍事,哥哥抱着罐罐。”   罐罐扬着雪白的小脸:“罐罐,等着哥哥回来。”   魏承有点不放心,可转念一想只是送个礼,也不一定要交给里正,只要是李家人就好,于是抱起罐罐道:“好吧,哥哥把你送到豆苗娘哪儿去,你莫要乱跑。”   罐罐乖乖抱住魏承脖子,奶声奶气道:“好!”   豆苗领着他们走到靠近李家大门口的一张席面,那桌子前坐着四五个婆子娘子,还有几个包裹严实的奶娃娃,豆苗娘也在其中。   见着他们走近,有几个婆子皱眉道:“哎?这魏承怎么来了……这大喜的日子,竟然还带了那个崽子。”   “李家人咋想的啊,怎么不给他俩撵出去?”   “你也知道这是大喜的日子,里正和里正娘子心善,人家白着一张脸来蹭吃蹭喝的他们能说什么?”说话的是柳娘子,先前欲卖了罐罐的王壮子一家品性暴露,里正想把罐罐带回李家,就是她仗着和里正娘子关系亲近些就颠倒些黑白,说罐罐不祥云云。   豆苗娘惯和她不和,也是巧了,竟然碰在一张席面上吃饭,不过豆苗娘不是怕事儿的人,向来没有她躲着别人的道理,她就不信有人还能搂席面搂过她的。   听着柳娘子和王家婆子的嘀嘀咕咕,豆苗娘扬声道:“呦,承小子,李大郎先头还问我你来没来,我说没有,他就去山上找你了,你可遇见你大郎哥了?”   马豆苗憨憨道:“娘,承哥就是被大郎哥接来的,大郎哥还嘱咐我说让承哥和小娃和我们坐在一处。”   “哎呀,让你大郎哥放心,哪有你娘照顾不好的人!”豆苗娘挥手:“来来,承小子,把小娃抱过来。”   魏承又看一眼罐罐,还是有些不放心,问他:“去吗?”   罐罐看一眼豆苗娘,搂着魏承脖子乖巧的点了点头。   魏承将罐罐送到豆苗娘旁边的凳子上,对豆苗娘道:“婶子,我去给里正送些东西,劳烦您帮忙看一下罐罐。”   豆苗娘从后面揽着罐罐的肩膀,怕他坐不稳摔下去,道:“去吧去吧,有我在这儿你放心。”   魏承三步一回头的走了,几个婆娘娘子对视一眼,那柳娘子好事极了,对着罐罐问:“小娃,魏承要给里正送什么东西,你知道不?”   罐罐垂着眼睛玩手指,不搭理她。   王婆子努努嘴:“还能送什么?听说魏承这段日子上山砍柴拾干草能赚几个铜子,他能送得起什么?”   “你们别管人家魏承送什么,人家孩子送什么是人家自个儿的事,你们瞎操什么心?”豆苗娘撇嘴损道:“你们倒是送了,一家送了那么两个地豆薯疙瘩拖家带口不说,还恨不得把自家养的狗都叫过来嚼骨头,还好意思说别人。”   这话一出同桌几个没说话的娘子都笑了,柳娘子和王婆娘脸色都有些难看,她们的确把家里七八口人都给带上了,更有甚者还带上了娘家外甥儿。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有席面帮工吆喝:“喜果来了!”   一个个穿着黑色袍子系着红色腰带的帮工满面喜色的端着长盘鱼贯而出,路过一张桌儿就放下个六格花盘。   这喜果拢共有六样,枣子,花生,栗子,山核桃,山榛子,蜜饯。   花盘刚落桌儿,罐罐的眼前就一花,只见着好几双手都拥着去抢花盘里的东西。   等罐罐再去瞧时,那花盘已经光了。   “来,小娃,伸手。”   豆苗娘往自己怀里塞了一把,剩下一把全都塞到罐罐手里,罐罐一只手捧不住,只能两只小手一起捧,他低头看了眼手心里有好多他没见过没吃过的果子,只有两颗杏脯他识得,哥哥今儿给他买了好多呢。   罐罐抬着雪白的脸蛋,奶声奶气道:“谢谢,婶婶。”   “哎哟,这小动静。”豆苗娘稀罕的摸摸罐罐的头:“可人爱的。”   旁边的王婆子不满的哼了声:“手可真快。”   豆苗娘当没听见,又摸摸罐罐光滑的小脸蛋:“饿了吧,吃点先垫垫,上完喜果就该上菜了。”   罐罐抿抿嘴,很小声:“哥哥呢?”   豆苗娘闻声四处望了下:“你哥哥进李家院子了,李家事情多,他找人的话,许是能慢点。”   罐罐垂着小脸不说话了,小手里的干果果脯也没舍得吃。   王婆子怀里抱着的小子吃完自己的吧唧吧唧嘴,扫视一圈后眼珠子落到罐罐手上,道:“奶,我还想吃杏脯子!”   王婆子刚没抢过豆苗娘就有些生气,骂道:“哪还有杏脯子了,这李家也真是的,总共就给那么两块杏脯子,上了礼的人吃不到蹭吃蹭喝的人倒是左一把右一把的!”   “奶!我就要吃我就要吃!”   那小子哭闹起来,手里还指着罐罐的方向:“他抢了我的杏脯子,他抢了我的!”   这小子的哭声越来越大,闹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气人的是王婆子不仅不管还跟着孩子一起骂骂咧咧。   豆苗娘看的直皱眉,刚想说什么就见旁边的小罐罐慢吞吞的从干果中捡出来那两颗杏脯,王家小子顿时不哭了,眼泪混着口水直勾勾的看着他的手。   王家小子抽噎着:“给我,给我……”   罐罐连看都不看他,捡起一颗杏脯就送进嘴里,还津津有味的嚼了嚼,晃着小脚丫看向豆苗娘:“婶婶,好吃。”   豆苗娘憋了笑,摸摸他小脸:“好吃就吃,婶子给你拿的,吃吧。”   “奶!”王家小子扯着嗓子嚎。   王婆子伸长手想去抢罐罐手边的另一颗,罐罐却像是早有预料般,很快地拿起来直接塞到豆苗娘唇边:“婶子,吃。”   杏脯已经沾了唇,豆苗娘也不好再给罐罐,只得吃进嘴里,笑道:“哎哟,瞧瞧这娃,多懂事。”又转头看了眼王家小子,眼神凶道:“哪个娃子若是再不懂事,我可叫我们家马屠户来了!”   这话一出王家小子像是霜打的茄子彻底老实了,这村里孩子就没有不怕凶神恶煞的马屠户的。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爆竹声响和喜庆的唢呐声,远远就见一辆牛车拉的花轿落在了李家门前。   桌子上的婆子娘子都跑过去看,豆苗娘望了望后,对罐罐道:“婶子带你去看新娘子?”   罐罐摇头,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不动,他道:“要等,哥哥。”   豆苗娘给他指了指:“咱们啊去门口,你哥哥等会儿也能从门口出来,去不?”   罐罐有些犹豫,可是哥哥叫他莫要乱跑……   他转头望了眼李家大门,忽然看到了什么,腾得一下从凳子跳下来跑过去:“哥哥!”   魏承连忙扶着罐罐的小肩膀:“怎么跑这样急,摔着怎么办?”   “哥哥,来。”   罐罐扯着魏承的袖子走到桌子前,指着桌子上的一小堆干果:“婶婶,给的。”   豆苗娘将自己那把喜果也给了罐罐。   魏承知道这是喜果,连忙道:“婶子,你拿回去给豆苗吃,我和罐罐吃不了这些。”   “这些山货家里都有,你两个当着零嘴吃。”   豆苗娘摸摸罐罐小脑瓜,揶揄道:“承小子,你可真是有个好弟弟,你出去这么一会儿,给他急得不轻。”   又开句玩笑:“以后娶了媳妇,别忘了把你弟弟也挂在腰上。”   豆苗娘去看新娘子了,魏承把豆苗娘给的干果装在背篓里,罐罐一直在他旁边问:“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呀?”   魏承道:“屋里头人太乱了,一直没看到里正家里人,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里正娘子。”   又问:“听豆苗娘说你急得不轻,可有人欺负你?”   “没有。”罐罐神神秘秘,贴着魏承的耳边道:“罐罐把一个小娃,欺负哭了呢。”   小娃?你不就是小娃?   魏承忍了笑,道:“那罐罐是怎么欺负的?”   罐罐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比划着小手:“他嚎啊嚎,罐罐先这样……然后嚼嚼嚼,他又嚎,罐罐给了婶子,嚼嚼嚼……”   魏承听明白了,原来是有人耍无赖想讨罐罐的杏脯。   他道:“罐罐吃得好给得好,哥哥给里正家上了礼,且这又是婶子给你抢的果儿,你吃得对,就算不吃也要给豆苗,给了他算什么回事。”   兄弟俩说话的功夫,新娘子已经被接到了婚房里,一阵锣鼓喧天声中终于开了席面。   魏承带着罐罐坐在了豆苗娘俩身边,一道又一道菜被帮工端了上来。   这时节挨家挨户上顿地豆下顿菘菜酢菜,怕是除了豆苗家和几个富户家,家家都难遇荤腥,再者今儿天虽然不冷可终究是冬日,上得菜如果不及时吃很快就冷了,人多手快,一道菜没上多久就被一哄抢光。   魏承只给罐罐夹些热菜,又不敢多夹怕放冷了小娃腹痛,这一顿下来他没吃什么,罐罐也没吃什么。   吃到一半的时候,里正和里正娘子还有他们最小的溪哥儿忽然过来了,他们夫妇先是客套问问众人吃得可好,柳娘子还不待别人说什么就先是一顿有的没的吹捧,最后才舔舔唇:“也不知道您家这猪是怎么喂的,吃得就是比别人家香,有道酢菜炖猪骨我吃得可真香,可还剩下些汤水?”   连吃带拿不够,还想再要些。   里正娘子脸色都挂不住了,看一眼李茂徳的脸色,才扯扯嘴角:“汤水还剩些,等会儿你去问溪哥儿大姐要。”   柳娘子乐得像是得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   李茂徳看向罐罐,微微俯身:“小娃,吃得香不香?”   罐罐从碗里抬起小脸,乖巧道:“香呢。”   “趁着热多吃些,凉了就莫要吃了,你们两个小孩晚上要是闹了腹痛,大人又不在身边可是麻烦事情。”   里正看向一旁的溪哥儿:“等会儿从大锅里捡出几样新菜,装在食盒里让魏承和小娃带走。”   溪哥儿应了声哎。   临走前,里正没说话,只是拍了拍魏承的肩膀。   里正和里正娘子一走,别人只在心里犯嘀咕,这里正怎地对魏承和那小娃如此看重?莫不是魏承真给里正家上了什么好礼?   柳娘子的酸意都掩不住了,人家得了一食盒大锅新出来的热菜,她上杆子问人家要菜汤?   她哼笑一声:“承小子?里正怎地对你这样好?莫不是以后叫溪哥儿讨得你做上门女婿?”   谁都知道里正娘子最疼爱这最后生下的小哥儿,早就说不舍得这哥儿嫁人。   “婶子,这话你可敢在里正和里正娘子面前说?”魏承冷冷道:“我一个孩子都知道不能乱点鸳鸯谱,您这么败坏李家一个才九岁的哥儿的名声就不怕里正动怒吗?”   柳娘子失了声,张张嘴:“我,我没……”   她又看旁边的王婆子:“我哪里说什么,王婶子,你说,我说什么了吗?”   王婆子还恨这柳娘子不帮她乖孙儿抢杏脯呢,于是打马虎眼道:“哎哟,说了就是说了,都是自家人谁会传出去啊……”   柳娘子动动眼珠,丢了筷子就离开饭桌,瞧那匆忙样子像是先去找里正娘子告罪……   .   席面散了后,魏承和罐罐带着李家给的食盒回了家。   一推开门,崽儿狼就扑到罐罐棉鞋上,又咬又嗅,像是有了几分精神就想找伙伴玩闹的小孩。   “哥哥,杏儿,又咬罐罐。”   罐罐跑到魏承身后,崽儿狼就追着咬,两个崽儿你追我跑,在不大的小草屋里也玩得正好。   魏承掀开李家给的食盒,拢共有两层,第一层有一碗五花肉炖黑蘑,四个葱香肉丸子。   第二层是道地豆烧排骨,另一道是炸得金黄酥脆得地豆丸子和薯丸子。   魏承将这些菜放在灶台上没动,他又把豆苗娘给的干果从背篓里倒出来放在火炕上,扒了几颗果儿才道:“罐罐,吃果了。”   听到哥哥叫,罐罐就不和崽儿狼玩了,乖乖跑了过来,张嘴:“啊……”   “瞧你懒得,连手都不愿意动了?”   魏承这么说,可是却笑着将颗榛子仁儿送到他嘴里。   罐罐嚼了嚼,点头:“香香的。”   魏承道:“来年秋天哥哥也带你上山采榛子,到时候晾晒之后炒熟,你馋嘴的时候就可以吃了。”   他想到什么,又往罐罐嘴里塞了颗榛子仁儿:“罐罐,今儿为什么不和哥哥去李家呢?”   罐罐摇摇头道:“里面有人,不喜欢罐罐。”   “罐罐进去,他们会不高兴,对哥哥不好。”罐罐上前抱了抱魏承的手臂,抿着嘴,闷声道:“可是哥哥离开罐罐一会儿,罐罐就很想很想,哥哥……”   魏承沉思一会儿,心道自己也是欠考虑了,李家人那么多不是所有人都像里正和李家大郎哥那么开明好说话的……再者今天又是三郎的大喜之日,到时候说的话肯定难听。   魏承摸摸罐罐的头:“哥哥在里头也很惦记你,怕你被欺负,还怕你乱跑,让哥哥找不到。”   “不会的,不会的。”罐罐嘴里塞了两颗榛子仁儿,一左一右一个小包,瞧着十分可爱:“哥哥在哪,罐罐会找到,哥哥的。”   魏承没多思虑这话,只当小孩玩笑话,他道:“午食可吃饱了?要不要再吃些?”   罐罐摇头:“饱了的。”   他一手往火炕上指着:“哥哥,要数钱,要数钱。”   魏承道:“我险些忘了这件大事。”   他拿过罐罐的小泥罐将里面的所有银子和铜子一并倒了出来。   上次卖蛙子的钱原本还剩下一两六百六十文,买了李家半吊五花肉花去二十文,眼下这笔钱就剩下一两六百四十文。   今儿卖蛙子拢共赚了二十九两九百三十文。   早食吃得稍贵些花了二十六文,临走时又拿了四张肉饼花了十二文,给罐罐买了个小背篓只花了两文,再就是果脯糕点买了八十文的,给李家买酒加上烧鸡拢共是一百四十五文,来回牛车又花了两文……   这些就是二百六十七文。   魏承数了数剩下的铜币,还剩下二十九两六百六十三文。   并在一起就是三十一两三百文。   魏承想了想道:“咱们将这三十两放在罐里不动,留着二十两明年开春买田,剩下的十两我们留着过年和开春买些鸡苗来养。”   “还剩下的一两三百文,我们现在还差一张棉被,再买些油回来,暂时也就不缺什么了。”   罐罐点头,又想起什么道:“哥哥还要学,算盘。”   “这个是要学,不然赚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我还要慢慢的数,耽误时间不说若是别人给咱们算错了钱咱们也找不回来了。”魏承道:“只是眼看着要过年了,等过完年我再去找郎中叔吧。”   罐罐打个哈欠,手背揉揉眼睛:“哥哥,罐罐困了。”   “睡吧,今儿早起的太早了。”   魏承给罐罐铺好被子,将外衣给他脱下,只剩下雪白的里衣,拍拍他圆润的小背:“睡吧,罐罐。”   罐罐雪白的小脸卷翘睫毛垂下扬起,小手指着火墙,困到极点似又有话说:“哥哥,别忘了叫罐罐醒来,吃烧鸡。”   魏承笑得不轻:“忘不了,睡吧,睡醒了就让你吃。”   “要不,还是现在吃吧。”   罐罐闭着眼睛,吸溜口水。   魏承正琢磨着怎么让罐罐一边睡觉一边吃鸡腿,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细小的呼噜声。   看来是真的困了。   魏承将被子给他掖好,就开始悄声拾掇东西了。   火炕里的柴火不够多,他又去外面劈了些柴,草屋后堆着些他这些天捡来的树杈,眼下有了斧头做起活来也方便很多,砍了足够这两日烧的柴他就停了手。   抱回来一捆细柴送进火炕里,没一会儿屋子的就更热乎了些,小炕上熟睡的罐罐都开始踢被子了。   魏承将李家给的菜装进他们自己的盘子,又用烧热的雪水仔细将人家的食盒洗过,待过两日李家人少些,他好把这些送还回去。   天微微泛黑的时候,罐罐做噩梦惊醒了,醒来第一件事是揉着眼睛喊哥哥,喊了半天没人应,就有些着急,他慢腾腾的从火炕上挪下来,虽说腿不够长可试着挪的次数多了,也找到了诀窍不会再挂在炕沿边了,他也不顾自己没有穿棉衣踩上鞋子就想往外跑,手刚碰到草门,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魏承看到罐罐吓了一跳,连忙将门关上,生怕刮进来的风冲撞还浑身热汗的罐罐。   他放下手里的柴火,将小娃抱着往屋里走:“怎么下来了?”   罐罐眼睛红红的:“没有,没有看到哥哥。”   “我瞧着这两日许是有雪,就去多捡了些柴回来,若是雪又下大了柴就不好捡了。”   魏承摸摸小孩的额头,见不热也放了心,他道:“饭好了,要不要吃饭?”   “哥哥。”   罐罐抱着他的脖子,小声道:“罐罐害怕。”   魏承有些紧张:“怎么了?”   罐罐道:“罐罐做了,不好的梦。”   “梦到了什么?”   “记不得了。”罐罐抱着魏承更紧了些:“哥哥,不要离罐罐,太远。”   “莫怕,有哥哥在呢。”   魏承摸摸他的头:“来,咱们吃饭。”   李家给的菜魏承没有全都热上,只热了一道五花肉炖黑蘑,今儿中午罐罐很喜欢吃滑腻可口的蘑菇,倒是肉吃得少些,又将烧鸡一点点撕开,撕出一个完整的鸡腿递给罐罐:“鸡腿,尝尝。”   金黄鲜亮的鸡皮味道焦香,冒着细细的油珠也不觉得腻,腿肉入了各种香料的味道,吃起来香酥软烂。   罐罐小心翼翼的咬上一口,咀嚼两下咽了下去,眼睛亮了亮:“好吃。”   魏承拿过一旁的帕子擦擦他嘴角上的油珠:“吃吧,多吃些,你可还记得捡你那天,哥哥和你说过的鸡腿,就是这样的好滋味。”   那时候只有魏家得宠的孩子能吃上的鸡腿,现在他和罐罐也能吃上了,而且还是一整只,他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不用和谁谄媚也不用看谁眼色。   罐罐抓起另一个鸡腿送到魏承嘴边:“哥哥,吃。”   两个小孩吃掉半只鸡,又吃掉一碗五花肉炖黑蘑,吃到最后都有些撑。   罐罐吃饱了就想躺,魏承硬把小孩扯了起来,又把崽儿狼丢在他怀里:“莫躺,起来动动,不然胃不舒服。”   他收拾碗筷时回头一看,那崽儿狼嗅着罐罐的小脸,罐罐都没有力气告状了,只皱皱小脸凶崽儿狼,可崽儿狼以为罐罐和他玩,又去用头蹭罐罐的脸。   没一会儿两个幼崽又玩了起来。   晚上休息前,罐罐还有些不舒服,魏承就轻轻揉了揉圆润的小肚皮,直到小孩睡着了才停手。   无论是肉还是蜜饯,罐罐想吃魏承就给,只因他们穷了这么久,小孩难得想吃什么他怎忍心不给?他也就算了,罐罐还是太小,看来以后吃东西也要控制控制了。   .   月黑风高,不见雪影,山路上有两人猫着身子在林中蹿着。   苟三石扯住大步流星往前头的走的魏三年:“你确定你那个魏承手里真有银子?”   魏三年冷冷道:“今儿李三郎成婚我看见魏承背着个背篓去找里正娘子,有人偷偷跟着去了,透着门缝看到魏承拿出两小坛子好酒!”   “魏承那小子不是装阔气的人,他手里定是有了两个!”魏三年道:“我听人说他是典当了他爹给他打的长命锁,那锁子我见过,不过也就四五百文,魏承那身棉衣还有那崽子的棉衣棉鞋,没有个几两说不上来……”   苟三石悄声道:“那你的意思是这小子悄么声的发财了?”   “这小子早不富晚不富,偏生离开我魏家才富,我倒是觉得许是我大哥生前在山里藏了些什么东西……”   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猎户赚得多,当年魏大年正是凭借那一身本事将魏家撑起来的……   “你约莫能有多少两?”苟三石有些意动,可还是有些不想冒险。   杀人抢劫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没有十两也有八两!”魏三年自己也摸不准,他想偷钱是假,报复是真,自从他伤了腰后,他就恨上了魏承和那个崽子,这一个月来他们三房的家底都花出去一半,他的病还是治不了,镇上几个药堂都跑遍了,都说那次针灸摔倒伤了根本。看着刘氏见天的指桑骂槐,魏三年怄得要死,他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打着魏承就闪了腰?他以前又不是没打过魏承,怎能闪了一次腰就彻底不能人道?他不好过,那两个崽子也甭想好过!   苟三石心动了:“若是事成……”   “你可分多些。”   魏三年怕苟三石怀疑,只道:“今晚村中汉子都去李家喝酒,就算两个小孩嚷开了谁又能救他们?如果再迟疑下去,怕是再有机会下手就难了!”   苟三石一想到他在镇上抗包的银钱都挥霍在赌坊和青馆,婆娘孩子还等着他当月钱买肉过年,若是没有钱免不了又是一顿唠叨,家中几房也坐等着看他热闹,再说十多两白银也实在吸引人,于是一锤拳,道:“干了,走!”   俩人蒙了面,腰间别着把刀刃,没走山路而是从林中乱窜,若是事发也少了些麻烦。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草屋前。   苟三石从袖口里拿出准备好的迷药,手刚搭在门上就发现门竟然没拴,他也没有多想,想来两个小孩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大到竟然连门都不栓,他轻轻朝门里吹了口烟气,约莫时间到了,他给魏三年一个手势,魏三年会意,先行拿着刀进了屋。   屋中太黑,瞧不清哪儿是哪儿,苟三石正划着火匣子欲先去找银子,只能唰唰两声挥刀声,他惊疑的看向魏三年的方向:“你,你这就杀,杀了他们……”   魏三年没有说话。   苟三石抖着拿着火匣子的手往前一照,当即一愣:“人,人呢!”   魏三年攥紧双拳,比苟三石还不可置信:“怎么,怎么会不在!”   苟三石心道不好:“难不成,难不成是被发现了?不行,这儿地不能待了,我,我们快些走!”   魏三年跟着苟三石往外走,忽然就见着草屋门口来了两道高高的火把光。   不像是小孩的样子。   “什么人!”   “谁在那!”   苟三石一惊,也顾不上招呼魏三年,一个人先一步往外跑。   魏三年眼前着火把将要晃到他的脸,也慌不择路的往林中逃窜。   “贼!是不是贼!”   莫夫郎一见那两人跑开,连忙嚷开了,大声喊着:“捉贼啊!捉贼啊!”   魏承背着睡过去的罐罐,瞪大眼睛有些怔愣的看着这一幕,还是草郎中推推他的肩膀:“先进屋,进屋瞧瞧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魏承连忙背着罐罐进了屋,将罐罐放在火炕上,点燃地中间的火把堆后就见着家中没丢失什么东西,只有火炕上的枕头被刀重重的划破,棉花全都飞了出去。崽儿狼躺在窝里昏昏欲睡,像是被迷昏了过去。   “有没有丢什么?”草郎中忙道。   魏承摇头:“没有。”   他看向枕头,冷冷道:“有人想杀我们。”   若不是罐罐半夜忽然哭着嚷着肚子疼,魏承也不能连门都顾不上锁背着他下山寻草郎中,好在魏承记着将小泥罐和家里的铜币用背篓背着,若是他们今晚没走,怕是真的要被人……   草郎中道:“魏承,你先收拾收拾东西随我们到山下,等会儿报了里正让村中汉子上来……”只是今儿里正家大喜,村中汉子多是喝醉了,怕是找不到那两人了,那两个贼会不会也这样想呢?   魏承有些后怕的捏住掌心,垂了垂眼看着罐罐红扑扑的小脸,一到草郎中家罐罐就睡着了,草郎中给罐罐探脉也说小孩身体无事,而草郎中夫夫被惊扰了也不嫌弃他们麻烦,反而怕他们两个小孩害怕,要送他们回到草屋。   “魏承,今儿就先去我们那儿对付一夜吧。”莫夫郎跟着劝道。   他又看一眼地上的窝,道:“你打哪捡来只狗崽养,这狗被迷昏了过去,可见用了多少迷药。”   背篓里有早就装好的银子,魏承又将昏睡的崽儿狼也装进背篓,这样一看家里除了些吃食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仔细锁上门后魏承就抱着包裹严实的罐罐随草郎中夫夫去了他们家暂时落脚。   折腾了一夜,魏承早就没了睡意,只有罐罐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身上都出了汗水。   魏承给他松松被子,第一次格外认真的看着罐罐的小脸。   一桩事情连着又一桩好像有些太巧合了。   先是他第一次在山上遇到罐罐,被吓跑了一只兔子竟然还能在同一个洞里捉到另外一只?再是王家对罐罐不好,他亲眼看着那对夫妇被轻一阵重一阵的腹痛折磨的疯了一样说出自己做的坏事,只有萍姐儿没伤害过罐罐所以萍姐儿没事?又是正值壮年的魏三年打了他之后,竟然伤了腰,听说从此都不能人道了。最后是秦氏和宋富户一家……似乎还了长命锁后,秦氏再也没有纠缠于他?那就是说宋宝儿的病好了。听闻钟郎中感慨“他爹”厉害,许多人因捉蛙子被狼咬死或者断了腿脚,他们上山遇到两次狼都化险为夷。还有为什么老狼要把崽儿狼托付给罐罐呢?今儿白日罐罐说做噩梦害怕,晚上就又发生了这样巧合的事情。   魏承忽然眼睛一红,轻轻摸了摸罐罐熟睡的小脸。   原来是罐罐一直在保护哥哥。   .   次日一早,茂溪村就传遍了两件大事。   一是村中竟然蹿进来两个贼人,还趁着夜色欲偷盗魏承和外来小娃的破落草屋,那孩子枕头上的刀痕非常之深,可见他们是想杀人灭口。二是村中有两个正值壮年的汉子在喝过里正家喜酒后就失去了踪影,正是魏三年和苟三石。   与魏家和苟家交好的村人都帮忙上山去找,找了约莫半日,山底下忽然传来阵阵像是死了亲人般嚎啕刺耳的哭声。 第19章   “那苟三石摔断了腿, 被发现时已经冻僵在山坡下,全身发紫,心口肿大, 我听人说怕是不行了。”豆苗坐在小草屋炕上给魏承和罐罐学道, 又看看他俩,压低嗓音卖个关子:“承哥, 小娃, 你俩猜猜魏三年咋样了?”   罐罐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手里果儿也不吃了, 蹭蹭跑到魏承怀里:“哥哥,罐罐怕。”   魏承抱住罐罐:“莫怕, 莫怕,都是些过去的事了,咱就当个故事或是笑话听, 成不?”又将扒好的榛子仁儿和砸好的核桃仁儿一股脑放在罐罐手里:“再吃些?”   罐罐头埋魏承怀里,只露出个屁股蛋,瓮声瓮气的:“豆苗哥,再讲讲,罐罐还想听。”   又怂又喜欢凑热闹。   魏承给豆苗使个眼色, 示意他继续讲,豆苗摇头晃脑, 颇有些镇上说书先生的姿态, 又一拍大腿绘声绘色刀:“且说那魏三年也不知怎么地喝了多少马尿,”他娘就这样说他爹。   “被发现时竟脱了衣服,光着黑腚,他那半边身子都被狼撕扯的不像样子,也不知是那狼老了还是牙口不好, 没把魏三年拖到狼窝里吃掉只是咬伤了他半边身子,不过他手臂大腿被撕扯下露骨的血肉,脚筋也被狼咬断了……被人发现时就吊着一口气,不死这辈子也是瘸子了……”   老狼?难道是崽儿狼的家人?   眼下旁人都没给他准信,可魏承早在事出那一天就想过那两个人定有魏三年,直到山下魏家传来魏三年失踪的消息,魏承就更加确信贼子就是魏三年!若说魏三年命好只遇上一头老狼留下一口气,倒不如说是老狼闻着崽儿狼的气味追过去的……他们迷晕了崽儿狼,又在屋子带了那么久,身上定然沾了崽儿狼的气味。   那老狼为啥留着魏三年一口气,这事儿魏承心里也犯嘀咕。   豆苗支着下巴哎了声:“村里遭了贼儿,又有俩汉子醉酒摸上山一个快冻死了一个快被狼咬死了,我娘这两日都不让我到处跑,我说我来看看承哥和小娃,她才松了口。”   “婶子说得对,眼下到了年关,什么人都有不乱跑是对的。”   魏承拍拍罐罐:“你豆苗哥讲完了,出来吧。”   罐罐露出张被憋红的小脸,依偎在魏承怀里,搓搓小胖手,哼了声:“豆苗哥,你没吓着,罐罐。”   豆苗挠挠头,傻乎乎笑了两声:“罐罐真胆儿大,我听着我爹给我娘学,我吓得腿都软了,跑了两趟茅厕。”   山中无大事,可忽然出现窃贼和失踪两件骇人听闻的事儿,又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警醒着。   魏承看一眼罐罐,揶揄笑道:“罐罐不怕?今晚能不能又大水冲了龙王庙?”   罐罐脸蛋腾得红了,呲着一口小白牙像是动怒的崽儿狼:“哥哥坏,哥哥笑话罐罐。”   说着就举起雪白小包子一样的拳头去挠魏承的痒,豆苗在一旁看得嘿嘿笑,也跟着罐罐去挠魏承的腋下。   三个小孩在火炕上玩了一通,过了会儿,魏承道:“豆苗莫走了,今儿午时就在这儿用饭吧。”   豆苗啊了声,摇头道:“不成不成,今儿腊月二十三请灶神,我还得回去给我娘烧火煮饺子。”   魏承留他不得,想了想撕了个烧鸡鸡翅膀递给豆苗:“你偷着吃了,莫叫人看着了。”   豆苗眼睛都瞪大了:“承哥,你,你哪里来的银子啊。”   “一只烧鸡四十五文,捆了五捆柴就有了。”魏承道:“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口吃,能多吃就多吃,像我爹……”   魏承垂了垂眼:“活了半辈子,累死累活一口好的也没吃上,净养了些白眼狼……”   豆苗道:“承哥,你莫难受了,是不是魏三年被狼咬掉半边身子,你也想到了大年叔当年受伤的事儿,说起来也有点巧都伤了那边身子……”   魏承没应和,他心道巧吗?倒不如说报应,魏家的人忘恩负义,欺他孤苦无依,想来都不会有什么好报应。   .   “报应啊!”   自打魏三年被拖了回来,方老太就坐在炕上哭天骂地嚎:“魏老头子你不长眼,你该护着谁,不该护着谁,你没个数儿,三年可是你亲儿子啊,你怎地不在地下护着他!”   三房请了镇上的郎中来,那屋头一趟躺端出去血水,这大冬天的草药味已经熏透了整个院子。   刘氏急得两眼生疮,求着郎中一定要救活魏三年,别看魏三年伤了腰不能人道,可有这么一个人儿在,她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若是魏三年真的没了,就凭方老太那只认儿子孙子小女儿和钱的尿性上,怕不是她也会落得秦氏那个下场!   二房虽说也跟着忙里忙外,只是话里话外明显瞧着有些幸灾乐祸。   若是魏三年死了,她又被赶了出去,魏琳琅再一嫁人,这家中钱财和田地都是二房的了!她若是二房她比二房乐得还欢!可现在这些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就乐不出,连嫁妆都掏了出来,一定要救活魏三年!   魏琳琅离着老远用帕子捂鼻子看了看三房,她嫌弃血腥一直没进去瞧,这时二嫂子忽然走到她旁边道:“小妹,不是二嫂我戳你们兄妹的豁儿,你可知道你三哥为啥落到现在这个田地?”   魏琳琅摇摇头,娇娇道:“不是喝酒喝多了,上山遇到了狼?”   二房左右看了下,贴着她耳边道:“你听他们浑说,他和苟三石买了刀刃又陶腾出昏药,是上山抢杀魏承!”   魏琳琅一惊,瞪着眼睛:“什,什么?”   “那我三哥是被魏承害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要去报官!”   二房好好看她一眼,心道这魏琳琅也就是长得好些了,纯像魏家人都是个没脑子的,她好声劝道:“报什么官啊,妹子,是你哥哥要杀要抢魏承,若是报了官,官府一查他在哪儿哪儿买了刀刃,又在哪儿哪儿陶腾了迷药,那他虽未得逞可也是犯了罪,到时候事情传出去倒也没什么,只是对你这个没有嫁人的女儿不好。”   魏琳琅又一捂嘴:“若,若是镇上李府也听说这事,会不会来年开春不来议定亲事?”   前些日子她和她娘去镇上就是给未来婆家掌掌眼,自打她一年前在镇上买绢花偶遇了李府小郎,两个人就都有了心思,且那李府又和官府老爷有些关系,所以这门亲事魏家上下没有不出力的,就连平时又扣又穷的二房都出面给她做了套裙装……   二房叹了口气:“这事儿最好是别传出去,不管你能不能嫁到那高门大户的李家,就算是嫁个山村野汉,让人知道你哥哥做过贼,也是对你不好的啊?”   魏琳琅眼珠转转,哭着哎呀一声,跺跺脚连忙跑去找方老太太了。   二房意味深长的轻轻捋了捋鬓角,转过头就换了副面孔撸着袖子喊道:“刘氏,来,你放哪儿,让嫂子来……”   .   苟家。   苟三石被抬回来就扔在了炕上,苟家穷,苟三石又好赌好吃还好逛青馆,家底早就被败光了,哪有银子去镇上请郎中?   草郎中看过后,摇摇头,只沉默的给他们开了两幅药让他们等会儿去他家中取就背着药箱离去了。   陈娘子麻木的看一眼炕上呻吟的苟三石,出了门就撕了草郎中的药方子。   院中几房连面都没露,门窗紧闭,生怕她问他们借银钱买药看病,就连苟三石的亲爹亲娘看了几眼就出去了,他们这些年没少补贴苟三石,可一年又一年不争气,就算亲爹亲娘也失望了。   陈娘子回了屋头,摸摸一旁的小子的头:“出去玩吧,莫在家守着。”   那六七岁的小子问道:“娘,我爹怎么在炕上不动了,他死了吗?”   陈娘子凶道:“你莫管这些,去,出去玩去!”   等小子出去了,她就听到炕上的人苟延残喘道:“秀绢,给我,给我一口药吃吧。”   “家里剩下的最后几文钱也被你偷了去,上哪儿给你整钱吃药?”陈娘子冷道。   苟三石瞪着一双肿胀充血的眸子看着陈娘子,他像是用着最后一口气声嘶力竭的喊着:“借,你去借,问你娘家借,死婆娘,去,你快去!”   陈娘子连动都没动,她上手盖上苟三石的眼皮,感受到苟三石的挣扎也没有放开,她红着一双眼睛:“三石,你都要死了就莫要拖累我和儿子们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的贼儿是谁,就是你和魏三年,你们两个猪油蒙了心竟然去偷一个穷的揭不开锅的孩子,若不是被人发现,你们还想杀人!”   “我被你拖累了半辈子,我儿子哥儿定不能受你拖累,你死吧,你快点去吧。”   没过一会儿,陈娘子手下的眼皮就不再挣扎了。   .   魏承和罐罐对山下这一切浑然不知。   今儿是腊月二十三,他们这儿论吃饺子迎灶神,传言灶神能保佑人家在新的一年里家中有粮,不缺吃喝,且人间的福祸夭寿也在灶神的管辖。   眼下魏承正揉着面与罐罐一同包饺子呢。 第20章   这面是魏承一大早就揉好的, 揉好之后就放在火炕上发着,眼看到了下午他掀开盆子一看,原本白色的小面团已经变成淡黄色的大面团, 他探一只手轻轻按了按, 只见绵软的面团上出现个小坑,松开手后那小坑弹了回来, 只留下道浅浅的压痕。   按着常理来说, 这热水煮饺子不用醒面, 可他想到罐罐年龄小, 脾胃弱又贪吃,这才发了面团, 寻思着能软乎一些。   魏承手里沾着干面粉将面团揉了揉,转头就看到罐罐和崽儿狼眼巴眼巴的瞧着他。   魏承三两下将面团揉好拿了出来,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罐罐的鼻子:“看什么?想玩?”   罐罐鼻子沾了点面, 他抬着小脸看魏承,浑像只白鼻头的猫儿:“哥哥,罐罐也想揉面。”   魏承道:“行啊,不过你先去净手,这入口的东西咱们要仔细些。”   “好!”   罐罐撒丫子就往水盆旁边跑, 想到什么又一把掏起崽儿狼抱在怀里,奶声奶气的自言自语:“杏儿, 也得净手。”   魏承眼皮一跳, 忙道:“小狼不用净手,它浑身都是毛,沾到面里怕是这饺子就吃不成了!”   “好吧。”罐罐抿着嘴。   崽儿狼低低嗷呜一声,两只黑耳动了动,夹着尾巴不高兴了。   魏承见罐罐洗干净了手, 就拿过一旁的帕子给他细细擦掉水珠,又挽上他的袖子,露出两条白生生又胖成藕的小胳膊。   “行了,来吧。”   魏承从面团上揪下来一小块送他眼前:“揉吧。”   罐罐先是轻轻按了下面团,压出个小坑后惊奇道:“好软,好玩。”   魏承一边揉面一边笑道:“醒好的面就是绵软好揉,罐罐吃的包子饼子都是这样的面团做出来的。”   罐罐黑眼睛一亮:“罐罐,也做包子!”   “行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糟蹋粮食就成。”   魏承忙着切面,擀皮,皮子虽擀得不够圆可也像个样子,做完这些才开始包饺子。   他们今天吃菘菜猪肉馅,李家给的菘菜还剩下半颗,买来的猪肉也剩下一些,将肉和菜剁得碎碎的又放上些盐巴调味,两样掺在一处倒是能包上十来个饺子,家中还有些剩下的菜和半边烧鸡,足够他们两个吃了。   魏承看秦氏和魏家人包过饺子,虽这是他第一次上手包但照猫画虎也能整出来。   他将皮放在掌心,夹了一筷子馅料,两边对折,细细捏褶,又双手一按,一个小元宝似的饺子就成了。   他一口气捏了几个回头看一眼罐罐,就见着罐罐已经将面团揉成了三份,瞧那圆滚滚的模样有些像面包子,胖手按按这个,再按按那个,还小声嘀咕着:“哥哥一个,罐罐一个,杏儿一个。”   魏承摇头笑了笑,也没扰他,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陶泥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飘出一片白气,魏承让罐罐离远些就开始下饺子,就连罐罐捏的三个石心包子也一道下了去。   约莫水开了几番,魏承赶紧将饺子捞了出来,刚装上盘就听到罐罐急道:“哥哥,罐罐的包包,罐罐的包包,好了吗?”   “好了,你瞧。”   只见一盘白胖的饺子里有三块方不方,尖不尖,圆不圆,冒着热气的面团子。   罐罐愣了会儿,抱住魏承的大腿,不大高兴道:“哥哥,还是把包包,给杏儿吃吧。”   一旁被香味吸引过来的崽儿狼好似能听懂话,呲着牙挥着两只小狼爪子就去咬罐罐的棉鞋。   罐罐当即一边跑一边喊道:“哥哥,杏儿又,咬罐罐。”   魏承笑得不轻,看来这崽儿狼也不是好糊弄的。   趁着罐罐和小狼玩,魏承切了瓣蒜,剁碎些干辣子,又淋上两勺醋,搅拌搅拌就成了饺子蘸料,又想到罐罐昨晚肚子疼,就单给他调了小碗醋酱汁。   “莫闹了,吃饭了。”   魏承抬手捡起三个饺子放到崽儿狼碗里,那小狼顿时不追罐罐了,埋头到碗里,吭哧吭哧一顿吃。   魏承又给罐罐洗了遍手,才把小娃带到灶台前:“吃饭,吃完饭再去玩。”   “好!”罐罐额上都出了汗,小脸红扑扑的,夹起个饺子先送到魏承碗里:“哥哥先吃。”   魏承心里一暖,摸摸他的头:“罐罐也吃。”   皮薄馅足的小饺子蘸上鲜酸的粗汁,罐罐一口一个,小嘴都是油,吃得可香。   最后那三个面团子扔了可惜,魏承就给切成薄片泡在饺子汤里,淋上些醋子他与罐罐一人一碗全都吃干净了。   吃饱喝足后,山下忽然传来爆竹声,原来村中百户已经开始迎灶神,而魏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听着小罐罐和杏儿跟在他屁股后说着话追着跑,他心里安稳又满足。   .   腊月二十四下了薄雪,魏承和罐罐懒在家中没有出门,二十五剁了一天的柴,二十六这一天雪停可天还阴着,瞧那样子过两天还有一场大雪降至。   他们赶早出了门,不仅要去买棉花还要把铁锅取回来,村人都讲什么正月不好还东西借东西,他们回来后得把魏家的食盒送还回去。   赶巧今儿赶牛车的正是里正家的李三郎,他身边跟着个面容清秀的小哥儿,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李三郎黝黑的脸上尽是笑意。   车上还坐着豆苗娘和马豆苗,还有方文栓子一家,只要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这到了年关许多人家都去镇上频繁些。   “承哥!小娃!到这儿来!”   豆苗坐在车头喊。   魏承牵着背着小背篓的罐罐走过去,一旁的李三郎顺势接过他装了些干草的大背篓:“还去镇上卖柴?”   魏承点了头:“对,三郎哥,能卖点是点。”   拿着柴火虽然累些,可为了掩人耳目他还是警惕着多备了些。   李三郎将东西压在后面,又顺势揽了揽身旁的哥儿,低声道:“秋哥儿,这是魏承,昨儿回门给你爹拿回去的那两坛好酒就是这魏小子送的。”   秋哥儿眼睛一亮,冲魏承露出个善意的笑。   昨儿回姜水村他可是又风光一回,不仅李家给足面子备了不少好礼,还给带了两坛子好酒,这酒赶巧还是他爹最喜欢的酒水。虽说他们家有些钱财田地傍身,不然也不能与茂溪村的里正家结亲,但家中汉子哥儿姑娘实在是多,他爹又疼孩子,每个都给留着彩礼嫁妆,平日里再馋酒都不会多买一壶,这厢他带回去两坛可把他爹乐得不轻,连带着也不嫌李三郎脸黑与这个新婿说了好多话。   魏承叫了声阿哥,又摸摸罐罐的头,道:“罐罐,叫阿哥。”   罐罐乖乖道:“阿哥。”   秋哥儿老早就看到那魏承腿边站着个娃娃,笑道:“这娃长得真可人爱,雪白雪白的,可是个哥儿?”   “罐罐是,小汉子。”罐罐奶奶道。   “这么漂亮的小汉子以后还了得。”秋哥儿左右看了看,从袖口帕子掏出块淡黄的芝麻酥子糖塞到罐罐手里:“和你哥哥分着吃。”   这糖是李三郎花了不少铜子给他买的,怕他牛车上闲闷装了几块在袖口里让他路上吃。   罐罐看一眼魏承,见魏承笑着点点头,他才收拢雪白透粉的掌心,嘴甜道:“谢谢阿哥,阿哥真好。”   秋哥儿笑得不轻,没忍住摸了摸小娃的头,想到夫君和他说过这两个孩子的事情,又怜又感慨道:“真可人爱。”   见着魏承和罐罐往豆苗家那面去,李三郎揽揽秋哥儿的肩,红着一张黑面道:“等,等咱有了娃,定也这么可人爱。”   秋哥儿也红了面,暗自扭了把李三郎的胳膊,又羞又愤:“去!”   李三郎又等着几户人家,等人差不多齐了,牛车就摇摇晃晃的上路了。   李家这牛是壮牛,比老汉家的伤牛跑得快极了,这一路上不能说话,不然一张嘴就呛了一肚子的风。   到了镇上,魏承率先跳下牛车,将罐罐抱了下来,对豆苗道:“你是跟着你娘,还是跟着我。”   豆苗有意想跟着魏承,可一回头就见他娘道:“不想扯布做新衣裳了?甭想着扰承小子卖柴,快些和我过来。”   豆苗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跟着他娘走了。   魏承去车后拿筐的时候正好对上方文的眼睛,这方文好像是瘦了不少,眼底发青,看着的他的眼神有些直又有些恐惧,见他看过来,赶紧把头转过去,跳下牛车跟着他爹娘走了。   魏承心里打个转儿,这方文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哥哥,吃糖。”   罐罐鼻头冻得通红,将掌心攥了一路的芝麻酥子糖给他。   魏承道:“你吃,哥哥不吃。”   罐罐却不依:“哥哥吃,哥哥吃嘛。”   魏承拗不过他,拿起糖掰掉一块小小角,剩下的送到罐罐嘴中:“哥哥不好甜的。”   虽说小孩都喜欢吃糖,可比起糖啊蜜饯这些,魏承更喜欢吃肉。   罐罐嚼了嚼糖,小嘴呜呜啦啦,高兴极了:“好次,好次。”   这芝麻酥子糖虽说没有糖块贵,可价也不低,细碎雪白的芝麻仁儿裹着糯粉和饴糖浆,颜色鲜亮形似白壁,吃起来又香又脆,甜而不腻。   魏承也送进嘴里一尝,果然是香。   按理说糖这东西贵,他不该让罐罐要,可想到人家是新夫郎又是好心给的,收了也就收了,以后有事多上些礼也不教人心冷又亏着。   过了腊月二十三,在村中人眼里那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年,镇上的人比前两日还要多,老的小的,婆娘汉子都拖家带口的往镇上来。   魏承攥紧罐罐的手,嘱咐道:“莫乱跑,跟紧哥哥。”   罐罐腮帮嚼着芝麻酥子糖,一口答应:“好!”   他们今儿早是吃过饭来的,一人喝了碗粥,又吃了前几天特意买下的肉饼,所以眼下也不急着去吃些什么,只往两道密密麻麻的小摊贩中间逛去。   “卖对儿,卖对儿。”   整条街上卖的最多的除了吃食,就是红底儿黑字的对儿和大红灯笼。   “小哥,可要买对子?”   魏承领着罐罐停在一处摊前,摊贩喜笑道:“一个大对儿,一张大福,再并上五张小福拢共才十二文。”   魏承还没开口,旁边一个婆娘道:“这写得什么字啊?”   摊贩揣着袖口道:“这写得是岁岁平安节,年年如意春。”【1】   婆娘又指着别的几个挨个问过,小摊贩一一介绍,最后婆娘买下两幅又一阵讲价压下三文钱才心满意足的抱着红火的对儿走了。   摊贩摇摇头,看着魏承叹气道:“我读过几年书,识字但写不好,这些联儿还都是我从镇上那书院收来的,那些读书人眼睛长在脑袋上,明明都穷着没米下锅了还装出一副君子节气,对我等小贩没有好脸色,不过万行读书高,能读书还是去读书,你瞧瞧,这人家会写字在家里赚钱,我这儿不会写只能天寒地冻的在这儿跑摊卖货。”   魏承没说旁的,读书烧钱,只看魏家那个魏志他学得还不怎么样,见天在屋头大吼大叫,他每月买笔买墨买纸还有先生的束脩就要不少银子,他在魏家时常听二房三房因为魏志的读书钱生方老太太的气。   而他既没有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想法也没那些出入朝堂的抱负,更何况他还要养自己还要养罐罐,没钱也没时间混在书院里一读就是十几年。虽说不读书,但他倒是想学完算盘就去学写字认字,只要有了能看会算的本事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不会短手于人。   他道:“就给我来你刚刚说的那套联儿就成。”   又道:“字么,就要你先前说的岁岁平安节,年年如意春。”   摊贩道:“拢共十二文。”又唰唰多拿了几个小福:“看你这小子有眼缘,多给你几个。”   魏承谢过摊贩,带着罐罐继续往前面走,看到好多人都围着一个摊前,仔细一看就看到有人再买些炒熟的西瓜子和香喷喷的栗子,还有热乎乎的烤甜薯。   一到年节儿,这些零嘴干货家家户户都买些备在家里,若是来了人好用来招待客人,就算再穷那也不能大过年的被人说穷酸。   魏承摇摇罐罐的手:“咱们也买些西瓜子和烤栗子回去?”   罐罐道:“好!”   西瓜子就是西瓜种,炒熟的西瓜子皮薄仁厚,口感香脆,遇到那喜欢吃的人能一嗑嗑上一天。   过两日又要下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来镇上,于是魏承就买了二十文的西瓜子,一包香烤栗子五文钱,但又一想到马豆苗和豆苗娘也来镇上了,魏承又多要了一包。   他和罐罐一边走一边分着吃栗子,罐罐不会剥,魏承就剥好送到他嘴里,鲜甜绵软的栗肉把小娃香得摇头晃脑,背着小背篓欢乐极了。   魏承没忘了正事,离开这片摊子就带罐罐去了布行,好巧不巧竟然看到了豆苗娘和豆苗,这母子俩竟然还在布行没有离去。   豆苗一开始还像受气包一样拉拉着脸,见着魏承和罐罐了,连忙跑了过来:“承哥!你俩咋来了!”   “豆苗哥,给!”罐罐将油纸包装着的热乎乎的栗子送到豆苗手边。   豆苗就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烤栗子!谢谢罐罐!”   想到什么,咽咽口水又一推:“你俩留着吃吧,我家里有我娘煮熟的呢。”   魏承道:“我俩吃了,特意给你和婶子买的。”   他又看了眼和小二一起翻货的豆苗娘,道:“你怎么拉着脸,你娘又骂你了?”   豆苗娘看一眼他娘,悄声对魏承道:“我娘想给我做身衣服,过年去舅舅家给她长长脸,可试一块布她说不抬脸,连着试了好几块她都不满意,眼下小二正给她找呢,你说说,我爹我娘都不白,我能抬脸到哪去?”他又看一眼魏承和罐罐,羡慕道,“你俩要是不说真像亲哥俩,都这么白净。”   “豆苗,过来!”   豆苗娘也就是华娘子一转头就看到了魏承和罐罐,有些惊讶:“咦?你俩怎地也来布行了?”   魏承没有隐瞒,道:“入了正月山风忒大,晚上炕烧得再热也不顶事,我来想买些棉花做床厚实的棉被子。”   华娘子点点头:“那是该买了。”又道:“买回去棉花婶子给你俩做,银子够不?”   “银子够。”魏承道:“那就麻烦婶子了,这工钱您得要,不然我就在这镇上做了。”   华娘子嘶了声:“可别往火堆里扬钱,我给你做就是了。”   褥子被子都要做,华娘子估摸着怎么也得三斤棉花,这就花去了一两六百八十文,又扯了块比粗布能好上一些的布料做褥套和被套,这就又花去七十文。   魏承数银子的时候华娘子没在他跟前看,也不知道他手里带了多少银子,但看这魏承眼睛也不眨的掏出近二两银子,华娘子看得直咂舌,忽然听到像是鼠耗子在嗑东西嘎吱嘎吱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是自家豆苗和小娃正猫儿在那吃栗子。   这样一看,同是八岁的孩子豆苗和魏承差得忒大些。   “婶婶,吃。”罐罐墩墩跑过来,捧着剥好的有些碎的栗肉送到华娘子眼前。   华娘子摸一把他小脸,心都要化了:“哎哟,小娃还给婶婶剥栗子吃啊。”   她又叹了口气,得,她家豆苗和四五岁的罐罐比差得也大些。   华娘子最后给豆苗选了块湛蓝的布料才满意,她带着几个孩子出了布行,就听到对面香糖果子铺子有人在吆喝:“新做出来芝麻酥子糖,粘口麻糖,秋梨子膏糖,南边来的姜糖……”   华娘子道:“魏承你和小娃买糖不?我要去买两块,到时候过年招待豆苗舅家人用。”   魏承低头看一眼听到买糖眼睛都瞪圆了的罐罐,想了想道:“我也买些。”   华娘子在心里感慨,这魏小子看来是真的有赚钱的门路了,做棉被为了保命护体也就算了,这糖竟也舍得买……她倒没别的想法,只是为这承小子和小娃高兴,自然也不会嘴贱去和旁人讲些什么。   人人都说糖贵,可年年这个时候来到香糖果子铺子的人都不少。   倾斜的货柜上摆着不少各样颜色的果子蜜饯。   魏承听了一嘴,最便宜的野楂糖也要十文一两,而这野楂糖也只是把野楂煮熟晾晒成干,又洒上一点点糖浆裹着而已。   魏承将罐罐抱起来:“你想吃什么,哥哥给你买。”   罐罐都看花了眼,点了点最漂亮的芝麻酥子糖,道:“罐罐还想,吃这个。”   “行。”   魏承道:“还要别的吗?”   罐罐乖巧道:“不要了,哥哥。”   这芝麻酥子糖压称一两约莫也就有四五块,眼下到过年还有段日子,魏承就给罐罐要了三两,这就花去五十文。   华娘子那面也买好了,瞧她拿着的油纸包鼓鼓囊囊,想来是买了不少。   见她一边朝他们这面走一面伸手,魏承赶紧道:“婶子,我给罐罐买了不少,您家人多留着有用,不用给我们了。”   魏承与华娘子推搡几下,华娘子拗不过他也就不再强给了。   从香糖果子铺出来就听着有吹锣打鼓的声音,不少人都纷纷往前面走。   华娘子扯过路人问:“你们这是要去赶什么热闹?”   路人道:“前面有变戏法的班子卖艺。”   豆苗眼睛一亮:“娘,我们也去看看吧。”   “这种四处游走的戏班子一般也只有年节镇上人多的时候来,平常日子倒是很难见。”华娘子道:“那咱们今儿也去凑凑热闹。”   魏承牵好罐罐也跟着去了,刚凑近那圈子就听到一阵喝彩声。   走近一瞧,果然有四五个脸上化着戏妆的汉子,有人打着赤膊在耍枪弄棍,有人呵呵两声,忽然手一抹嘴唇,口中竟然还能喷火,那烈烈火焰吓得有些小娃还哭了起来,还有人踩着高跷头上肩上还顶着一摞碗,时不时做些动作,引得看客也跟着紧张,哎呀哎呀的怕他摔下来,还有个极为俊秀的女子长发飘飘正在舞剑,瞧那身姿像是真会些功夫……   有个极干练的姑娘拿着扁筐在人群周围来回走,嘴里说着些吉利话,时不时有人往里丢铜子。   后面又来了一波人,魏承罐罐一个转头的功夫就和豆□□娘子冲散了。   魏承看得正认真忽然就发现罐罐摇了摇他的手。   魏承低头道:“罐罐怎么了?”   “哥哥,你看。”   魏承顺着罐罐指着的方向望去,竟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尖嘴猴腮又瘦小的男子把手探进了一位身着暗纹衣袍,脖带裘毛的老夫人袖口里,摸到什么后左右望了望撒丫子转身就走。   魏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罐罐已经追了出去。 第21章   “罐罐!”   魏承赶紧去追罐罐, 又因着人多背篓又大被挤得看不清罐罐的圆小身影,于是放声大喊:“有贼!有贼!”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乱了, 谁还有那心情去看什么戏法。   那被偷的老夫人似乎发现自己丢了东西, 满面惊慌道:“哎呀,我, 我的荷包, 快, 快去捉贼!”她旁边两个婆子忙扶着她, 也跟着喊:“抓贼啊,抓贼!”   “哪有贼?哪有贼!”   “哎, 我的钱袋子不见了!”   “我的簪子也不见了!”   “报官,快快报官!”   石六本想趁着年节人多多赚他一笔,偷完那老妇又撞到一对穿着锦衫罗裙的妙丽小姐儿, 还未下手就听到有人扬声喊贼,他吓得拔腿就溜,三两下就蹿到一条阴巷里,却不成想身后追着个……娃娃?   石六边跑边回头骂:“死崽子,滚远点!不然杀了你, 快滚!”   孰料这话没吓住那娃娃,竟然还吭哧吭哧在后面追着他。   石六也不跑了, 若是个大人他跑也就算了, 一个怕是都没断奶的娃娃他石六怕个毛!   他狠狠吐了口黄吐沫,抽出腰间藏着的一把刀子:“娘的,死崽子,你和老子过不去是吧?看老子不……”   忽然他眼前一花,只见头顶房檐顶儿一块冻得生硬的厚雪猛地砸了下来, 正正好好砸中了他的面门。   石六被砸得晕了会儿,匕首也飞出老远。   耳边喊贼声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石六也顾不得喊打喊杀,强撑着身体就要起来,可还没站起一个棍子就飞在他头上,他一个吃痛仰面就朝后倒去。   “罐罐!”   魏承扔了手里的棍子,上前一把将罐罐拢住,担忧又后怕:“你,你怎么能自己来捉贼!你可是要吓死哥哥!”   罐罐雪白额间都是汗珠,鼻头冻的发红,他指着躺在地上不动的人,眼睛还亮晶晶的:“罐罐,捉贼。”   “捉贼…捉贼也不应是你这样的小娃来捉,我离得老远就看到他手中的匕首,若不是……”魏承看一眼头顶,那上面厚雪从入冬就堆积到如今,眼下天又没放晴放热,怎地那样巧合就正正好好砸在离罐罐一步之遥的贼身上?   魏承想到他前些日子压下的怀疑,总觉得也许罐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握着罐罐小胳膊的手紧了紧,叹气道:“就算,就算你…也不该……”   “哥哥。”   罐罐眼眶倏地红了,抿着嘴唇小声道:“莫生,罐罐气,”说着说着豆大泪珠就滑下来了,“罐罐以后,不,不捉贼了,不捉了。”   魏承见罐罐哭了,连忙掏出帕子去给他擦脸,生怕这些日子养好的脸又皴红了,心疼道:“你在哥哥这儿就是个小娃,哥哥担心你,害怕你像我爹那样出事儿,好罐罐,哥哥就…只有罐罐一个亲人了。”   “贼在这儿!贼在这儿!”   “快,快过来,贼被两个小娃捉到了!”   没一会儿功夫就来许多人,除了那被婆子搀扶着的老夫人,还有俩长脸高个儿,一身黑蓝短打的捕快。   怕人多挤着罐罐,魏承连忙抱着罐罐往后面退了退。   一个捕快将那瘦小的贼夹在腋下,三两下就翻出了他盗窃的赃物,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堆,瞧着就知道这是个惯偷,家中赃物怕是也有不少,另一个捕快眼疾手快的从里面捡出一个布料最为精致,花纹繁复又缀着白穗子的锦色荷包送到了那老夫人手中,毕恭毕敬道:“老夫人,您且看看还失了什么?”   旁的重拾失物的人很快就散了。   魏承见也没有他们什么事情,抱着罐罐就走,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有人喊:“那小子,那小子,且留一步!”   两个婆子搀着那老夫人走了过来,那老夫人面容良善,又因眉心有颗黑痣更显慈祥和蔼,她轻声慢语道:“你俩怎地走了,我这儿还想着好生谢谢你俩。”   视线又落在用小手抹眼泪的罐罐脸上,紧了紧眉心:“小娃可是受了伤?”   “没有受伤。”魏承轻轻叹一口气:“不瞒你说,是我弟弟先看到有贼偷了您的物件儿,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就胆大的追着贼跑,我来时正看到那贼手中拿着泛着光的匕首,我担忧他话说重些,惹了他伤心。”   “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啊。”   老夫人连连感慨,说着就从自个儿脖间摘下那裘领欲套在罐罐脖间。   魏承虽不识货,可这冬日能戴的裘毛皮子就没有不珍贵的,抱着罐罐躲了下:“使不得,这天寒地冻的您戴好就是了,我也紧着带着弟弟回家去了。”   “不妨事。”老夫人还是上前一步将裘领戴在了罐罐脖间,怜惜道:“我一个老婆子不怕冻坏,这小娃细皮嫩肉脸蛋都冻红了,我瞧着怪是心疼。”   罐罐围着黑色的裘领,面上一双刚刚哭过的水红黑眸,衬着小脸圆润又雪白,奶声道:“谢谢,婆婆。”   “哎哟,这小可怜儿。”   老夫人用帕子擦擦小娃还有些湿润的眼角,道:“甭生你哥哥的气,你哥哥说得对,你啊太小了,你还没有那贼腿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你亲人怎么活,婆婆心里也过意不去。”她不知想到什么,竟然红了眼眶。   又道:“但你俩小小年纪就敢捉贼,为民除害,实在勇气可嘉。”   她看一眼身后的两个捕快,淡淡道:“你们还不记下这俩小子姓名,报给你们县太爷让他论功行赏?”   捕快对视一眼,他们本想昧下这份功劳,瞧那些赃物就知道这是个大案,到时候官府的赏钱肯定少不了。   但县太爷的老姐姐都发了话,他们哪敢也只能赶紧去问。   魏承想了想道:“小子姓魏名承,弟弟乳名罐罐,茂溪村人。”   老夫人看向捕快:“可都记下了?”   捕快连声道:“记下了,记下了。”   捕快拖着贼先一步离去,老夫人旁边的婆子低声道:“老夫人,您在外面待太久了,咱得回了不然大爷该担忧您了。”   老夫人点头,又笑容和蔼的看向魏承和罐罐:“你俩个小子可愿意随我老婆子去府上坐坐?”   魏承思虑一会儿,道:“大雪降至,山路又偏远,小子就不带着弟弟叨扰了。”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留你了。”   那老夫人又从腰间摘下块檀木香牌,她道:“我瞧着你俩很合眼缘,又冒险给我找回来比银子还重要的物件儿,婆婆真心感念你俩的好。那不远处的李府就是我府上,你们以后若是想求学问药,可拿此牌出入徽林私塾和回春堂,这两处正是李府在镇上的家业,”   不远处的李府……那不正是他和罐罐卖兔子和干柴那户殷实人家吗?   魏承才生了识字写字的心思,眼下私塾就找好了,还真是瞌睡就给了个枕头。   魏承这回没有拒绝,接过那木牌,道:“魏承谢谢婆婆好意。”   临走前罐罐想把裘领摘下还给老夫人,孰料这老夫人竟然不要:“你俩刚都说过山路遥远,这大冷天的又要吹风坐牛车回去,我老婆子不缺这个,便留着给小娃护身体吧。”   推搡几次,魏承又只能给罐罐重新戴上,罐罐吸吸小红鼻子,乖巧道:“谢谢婆婆,罐罐会好好,戴您送的毛毛领。”   这话又逗得老夫人一阵笑。   兄弟俩走出老远,李老夫人才收回目光,轻轻握着手里失而复的荷包,叹息一声:“若是我玉姐儿和腹中的孩子还活着,想来也是和那小娃一样的年岁了。”   两个婆子都赶紧劝慰着,李老夫人擦擦眼角:“不提了不提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爱听我提这些事儿。”   又道:“若是官府给那两个小娃的赏赐下来了,让他们再来府上一趟,我也有些东西想赠予那小哥俩。”   几人往府上走,一个圆脸婆子忽然低声道:“老夫人,有个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老夫人道:“你且说说看。”   “前些日子听说大爷养的偏门生的小子相看了一户人家的姐儿,那姐儿不是镇上的人家,说是茂溪村人,家中田地不少,汉子也多,还供养了位读书人,说是今年就要下场考学了,最为巧合的是那姐儿也姓魏。”   早年间李老夫人的大儿子娶亲不久就看上个青馆里的女子,说是还有了身孕,这李老夫人硬是压着没让他纳妾更没让人进门,这些年那女子也就养在别的宅子里,还生了双儿女。   李老夫人思虑一会儿道:“若是那魏家姐儿和魏承是一家人,想来品性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若是上门提亲的话我也捎带给她添些东西。”   .   魏承抱着罐罐走出巷子后又去取了制好的锅,这锅不大正好能够竖着放,再盖上些干草没人能发现里面放了什么。   “哥哥。”   罐罐抱着他的脖子不松开,奶声奶气的叫:“哥哥。”   魏承应了两遍,轻声道:“怎么了?”   罐罐蹭蹭他的脸,撒娇道:“莫生罐罐气,好么?”   魏承被痒笑了下,又赶紧正了脸色,他道:“你以后万不可这样莽撞了,罐罐,比起什么钱财赏赐还是说读书识字,哥哥更希望罐罐能够平安长大,永远都不要再置身于那样的危险当中。”   罐罐乖乖点头:“罐罐,记得了。”   魏承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你能告诉哥哥你为什么要去捉贼吗?是,是有什么感觉?还是说,谁告诉你什么?”   “罐罐就想去追。”   罐罐抬着小脸:“罐罐不怕,坏人。”   坏人……   魏承心想,这些遭受到报应的人不都是坏人吗?   他道:“哥哥其实还是要表扬罐罐,不仅帮了很多人还帮了哥哥,你很有勇气很勇敢,是个好罐罐。”   罐罐小脸这才露出个美滋滋的笑,还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又抱着魏承的脸蹭了蹭:“哥哥,也是好哥哥。”   魏承笑了,空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哥哥少说了,罐罐还是个嘴甜可人爱的蜜罐罐。”   罐罐有些不解道:“哥哥,为什么罐罐,帮了好多人,只有婆婆谢罐罐呢。”   魏承沉默一会儿,道:“这世上不仅有好人,坏人,还有一种遇到事情只会袖手旁观,只爱自己又不会害人的人。”   罐罐有些迷糊了:“那哥哥是什么人?”   魏承颠颠胖罐罐:“你说呢?”   罐罐呲牙笑:“哥哥,是好人。”又亮着眼睛:“罐罐,是什么人?”   “你啊,让我想想。”   魏承拉长声音,故作迟疑的逗罐罐。   罐罐急了,学着杏儿用小奶牙咬魏承的脸:“哥哥说,哥哥快说。”   魏承被痒笑了,他道:“罐罐是小神仙。”   “小神仙是,什么,厉害吗?”罐罐瞪圆眼睛。   其实魏承也猜不出罐罐真正的身份,但遇到罐罐后发生的所有巧合和幸运都堆积在他心中,在他看来罐罐和救苦救难的神仙没什么两样。   魏承笑道:“厉害,特别厉害。”   罐罐就是他魏承一个人的小神仙。   回到家中后,罐罐已经昏昏欲睡,雪白脸蛋上的卷翘的睫毛蒲扇个不停,小手还紧紧拽着魏承的袖口。   魏承小心褪下他的棉鞋,将小娃抱在微热的火炕上,又给他盖好被子。   魏承又往炕洞送了些昨天劈好的柴,睡迷糊的崽儿狼摇摇晃晃的走到他脚边,伸个懒腰后又靠着他的鞋面睡了过去,他笑着轻轻摸了摸狼崽毛绒绒的后背,这两个崽儿都是一样的爱打瞌睡。   直到屋子里热乎起来魏承才停手去收整买回来的东西。   鲜红的对子放在高处,免得被调皮崽儿狼撕碎;西瓜子和芝麻酥子糖也给罐罐放好,一会儿醒来小娃定是要找的;再就是那口不算大的铁锅,魏承没费什么力气就将锅端起叩在灶台上,等会儿他用雪水和些泥抹在铁锅和灶台的缝隙中就好。   他们买的棉花和布早就被豆苗娘带走了,还嘱咐他们过两日就去取被子,明个儿下山魏承得把做工钱给豆苗娘送过去。   年节本就事情多,人家还抽空给他们做被子,这份情得领。   李家给的菜还剩下两颗肉丸,半碗地豆烧排骨,魏承想再煮些热粥来喝。   村人用新铁锅之前要先开锅,开了锅炒菜才不会粘锅,锅也能用得久些。   魏承先用湿抹布仔细擦洗了遍铁锅,又往灶坑添了些柴,待锅里的水烧干,又赶紧拿出剩下的一点肥肉沫沫慢慢绕着锅底打圈,整个锅底都涂满了油后又少添了些柴,待锅内冒出一缕白烟,这锅就开好了一半。   如此涂油几次,锅才算真正开好。   铁锅煮出来的粥就是比泥锅煮出来的香,煮出来的粥也更为软烂粘稠,罐罐就是被这浓郁的粥香勾起来的。   吃过饭后,两人不免又要数数这次去镇上花了多少钱。   买对儿花了十二文,香烤栗子和西瓜子花了三十文,芝麻酥子糖花了五十文,买棉花和布就花了一两并七百五十文。   再加上给豆苗娘工钱正正好好也就二两银子。   他们攒下二十两银子卖蛙子钱不动,留着十一两三百文留着过年和开春买点小鸡苗。   眼下也就剩下九两三百文。   次日一早,魏承就带着罐罐下山要去给豆苗家送工钱,离着老远就看到有不少人从豆苗家出来,稍稍打听几句才知道原来豆苗家今儿杀猪。   豆苗本是在往家里抱柴,看到魏承,立刻跑过来道:“承哥!昨儿你和小娃去了哪?你们是先回去了吗?”   罐罐仰着满是自豪的小脸蛋:“豆苗哥,罐罐昨儿,抓贼了。”   “抓贼?”   豆苗瞪大眼睛:“真,真的还是假的?”   魏承疑惑道:“昨儿你在戏法班子前没听到有人喊捉贼吗?”   “没有啊。”豆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嘿嘿笑两声:“我昨儿不知怎地肚子疼,我娘带我去找茅厕了。”   又紧张道:“你们抓贼没受什么伤吧?我听人说这贼最好拿刀子割人家钱袋子!”   “放心吧,没有受伤。”   魏承往院里望了眼:“怎么没听起你说家里今儿杀猪?”   按理说这种重要的事情豆苗是不会放在肚子憋一刻钟的。   豆苗抿唇露出个笑,左右望了望,扯着魏承往院里头走了走,小声道:“我娘昨儿回来身体就不舒坦,总说头晕,我爹就将草郎中给请了过来,你猜怎么着……   魏承稍一思索,想到什么笑了,顺着豆苗的话问:“怎么了?”   豆苗又看一眼罐罐,满面喜色:“罐罐你猜。”   罐罐皱皱小鼻子:“罐罐,想不出。”   “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豆苗激动道:“我娘盼了好多年的孩儿,我也盼了好多年的弟弟妹妹可算是来了!”   魏承以前总是听豆苗说想要个弟弟妹妹陪他玩而且当初借给罐罐的袍子时,豆苗也说这是他娘宝贝一样留着给弟弟妹妹穿的,不舍得裁也不舍得掏棉花,如今可真真算是得偿所愿。   “原本定了二十八杀猪,但是家中有了这样的喜事免不了要请舅家人上门吃饭,所以我爹娘就提前杀猪了。”   魏承点头笑道:“也是,这样的喜事应该热闹热闹。”   他又想到什么:“棉被的事情,不如……”   “我娘昨儿晚上就开始给你和罐罐做了。”豆苗道:“她说她就怕你知道这件喜事后又跑去镇上做被子,糟蹋了铜子,就想着趁早给你做出来。”   魏承心里一暖,有些愧疚道:“我俩也让婶子跟着操心了。”   进了院后,见着只有马屠户和豆苗舅舅们忙来忙去,这么一问过才知道豆苗娘正在屋头和舅家女眷说话。   魏承想了想将工钱交给豆苗让他转交给他娘,临走前又买下两斤五花肉和一块猪小排骨留着过年吃,称好称之后马屠户又大手一挥给他们切了块瘦肉,见魏承看过来,这高大的汉子憨憨一笑:“承小子也沾沾喜气。”   魏承连忙道了声谢。   将肉放在背篓里后魏承牵着罐罐就出了马家,他们没走几步远就听到有道细小的声音在喊:“罐罐,罐罐?”   他俩回头望去就看到个身后站着个端着豆腐盆的姐儿。   “罐罐?”   那姐儿走近了些,脸上露出个笑:“真的是你,还认识姐姐不?”   魏承很少和村中孩子玩,一时半会儿还真认不出这是谁家的姐儿,正疑惑的时候就听到罐罐奶声奶气道:“认识,你是萍姐姐。”   萍姐儿?王壮子家那个萍姐儿?   “还能认出我来啊。”   说着萍姐儿就要摸罐罐的脸蛋,魏承也不知怎么想的将罐罐轻轻扯到自己一边,淡淡道:“有点冷,我们先回去了。”   萍姐儿愣了下,笑道:“哎,快带着罐罐回吧。”   俩人往草屋走去,魏承有点沉默,罐罐却是闲不住的,一会儿扯根干草一会儿团个雪球,又墩墩跑过来从腰间帕子里拿出块芝麻酥子糖:“哥哥,你吃酥酥糖不?”   魏承道:“哥哥不吃。”   罐罐小心翼翼的将糖塞进嘴里,颊侧顶出个小包:“哥哥,你怎么啦?”   魏承垂眸道:“没事,走吧回家。”   罐罐却不依,小胖手往前一探:“要抱。”   “为什么忽然要抱?”   魏承这样说着可还是把罐罐抱了起来。   罐罐歪着头去瞧魏承的眼睛:“哥哥,你不,高兴吗?”   魏承哼了声,道:“没有。”   忍了又忍才道:“罐罐,你是喜欢萍姐儿还是哥哥?”   罐罐含着糖,晃着小短腿道:“喜欢,哥哥。”   “那如果萍姐儿当时也像哥哥对你一样好呢?”   “那,罐罐也喜欢哥哥。”   罐罐乖乖道:“罐罐最,喜欢哥哥啦。” 第22章   魏承和罐罐才到草屋不久外面就飘起雪花, 白茫茫一片几乎看不清屋前的桦树林。   “哥哥。”罐罐踮脚去扒门缝:“罐罐能,带杏儿出去玩吗?”   魏承看一眼这越下越大的架势:“等雪停停,到时候哥哥带你俩去堆雪球。”   罐罐抿抿嘴:“好吧。”   嘴上那么说, 他的小手和崽儿狼的毛爪都还扒在门框上不松开。   魏承看他一眼, 笑道:“甭不高兴,等会儿哥哥给你俩做肉吃。”   “吃肉, 吃肉, 罐罐吃肉!”   一听到肉, 罐罐和崽儿狼都听话极了, 谁也不去扒那冒着冷风的门框子。   魏承去净了净手,边用帕子擦手边道:“先去吃点零嘴垫垫, 一会儿就好。”   罐罐乖乖去翻自己的小背篓:“好!”   上次给罐罐买的糕点和各类蜜饯还剩下不少,又买了不少西瓜子和芝麻酥子糖,这些足够罐罐过年吃了。   魏承先是洗了米, 他打算做陈米和小谷子两掺的二米饭。   上次罐罐半夜闹肚子疼,郎中叔就告诉他以后做吃食要做软烂一些,小谷子性温健脾,白米性凉养胃,两样掺在一起煮不仅更好吃也更适合像罐罐这样的小娃。   将洗好的米送进锅中, 又倒进去适量烧开的水,魏承就开始生火煮米了。   烧火的间隙他回头看一眼, 就见着罐罐正在吭哧吭哧的扒西瓜子, 时不时还投喂崽儿狼一个,瞧着那堆瓜子皮儿,应该是扒了不少。   铁锅飘出浓郁的米香,魏承估摸着时候到了,掀开锅盖一看, 锅中米饭粒粒晶莹,黄白相间,瞧着就十分可口。   有了铁锅也有了调料,李家给的萝卜也就可以吃了。他将萝卜切成细碎小块,又把新鲜的五花肉切块,许是豆苗爹考虑到他们两个小子,给的是肥肉多于瘦肉的五花肉,想到罐罐和他都爱吃肉,还有个崽儿狼,所以直直切了大半块才放下菜刃。   先前的肥肉片烤出的猪油还有些,白白一层糊在碗底,他剜了两筷子送进锅里,没过一会儿柔软白腻的猪油就化在锅底,发出一阵滋滋啦啦的声响,魏承赶紧将备好的干姜和胡蒜下了锅,翻炒出香气才下了肉块,又幺出一筷子鲜亮的豆子酱丢进锅中,五花肉块在香气和噼里啪啦的滚油声变了颜色,一碗清水下锅,也就收了一切声音。   稍过了会儿,才将萝卜块放入锅中,魏承尝过味道后又放了一点点盐巴增味。   锅底热气腾腾的炖煮着萝卜猪肉,柴火也够用,魏承就将今儿买猪肉剩下的十来个铜子放回罐罐的小泥罐里。   他今天从剩下的九两三百文从多拿出一百文放在背篓里,一开始想去村尾周家买些干菜留着过年吃,那周家有个宽阔的菜园子,一家老小全靠着那菜园子过活,听说他们夏日秋日常去镇上卖菜,冬日也去镇上卖干菜,想来家中是有许多囤积,可后来他把钱都买了肉也就去不成了,只能明日再去了。   “哥哥!”   罐罐颤颤巍巍的捧着小手走到他跟前:“吃!”   魏承低头一看,那小手心里竟然全是油亮饱满的西瓜子仁儿。   魏承笑道:“怎么给哥哥扒了这么多?你自个儿吃。”   “哥哥给,罐罐做饭,罐罐给哥哥,扒瓜子仁儿。”罐罐抬着张小脸,“哥哥,快吃!”   “好,哥哥吃。”   魏承稍蹲下来还比罐罐高出一截,他捏了两个仁儿送进嘴里,夸大的嚼了两下:“真香,不愧是罐罐扒的瓜子仁儿。”   “罐罐,再扒!”   罐罐笑得睫毛弯弯,一点也不经夸,将瓜子仁儿送进魏承手里就又跑到西瓜子袋子前。   魏承忙扯住他:“不扒了,不扒了,收拾收拾咱们就要吃饭了。”   锅盖一掀,香气散开,香喷喷的萝卜炖猪肉就这样出了锅。   魏承给罐罐盛了小半碗二米饭,又将软烂多汁的萝卜猪肉浇在饭上,这样既能少洗盘子又能把米饭泡的更软一些,省得小娃吃多又要腹痛。   同样也给自己和崽儿狼也是这样做的。   “哥哥,罐罐不想吃,萝卜。”罐罐还对萝卜辣到他的事记仇呢。   魏承夹起块萝卜送进嘴里,煮熟的萝卜有股淡淡的清香,吃着不辣反而入了肉味,还有些鲜美。   他道:“这回是煮熟的萝卜,不辣了,你可以尝一小口试试。”   “好吧。”   罐罐夹起一块很小的萝卜咬了一小口,嚼了两下,皱皱小鼻子:“它怎么,臭臭的。”   “许是你是真吃不惯。”   魏承夹走他咬过的萝卜,又把他碗里仅有的两块也夹了过来,又多幺出些肉到罐罐碗里道:“不喜欢吃那咱就不吃,来,快吃饭吧。”   “好!”   罐罐埋头吃了会儿,嘴角都沾了点汤汁,他用筷子叉起块颜色鲜亮的肉,眼睛亮晶晶的:“肉肉!”   “吃吧。”   魏承也咽下块热腾腾的肉,笑着看他:“慢点吃,多用些,锅里还有。”   屋外北风横斜,大雪纷飞,两个小孩一只小狼守着口铁锅吃得正尽兴。   吃过饭罐罐就和往常一样犯了困,魏承给他褪了鞋子送到火炕头又盖上被子,拍着他的小后背哄了句,不一会儿小孩的小鼾声就响起来了。   魏承轻手轻脚的下了地,开始收拾碗筷也要将买回来的肉收拾一番再冻在屋后。   做完这些他也没闲着而是割了块黑色的粗布掏出豆苗娘给的针线,又拿出当初莫夫郎从方老太太手中“抢来”的钱袋子,他比这这个钱袋子想要自个儿做两个。   做钱袋子倒也没什么难的,只是魏承实在是没碰过针线活,难免有些笨拙。   不过磨了一下午,总算是缝好了两个结实却丑陋,线脚还歪扭的钱袋子。   丑点也好,生得让那些偷子以为他们多有银两。   在魏承准备生火热晚食的时候,草屋门忽然被叩响了。   魏承稍愣,这,这大雪天的能是谁?   他走到门前,谨慎的喊了声:“谁啊?”   “承哥!是我!”   一听这声音魏承连忙开了门,就见着门外不仅有豆苗还有高大的马屠户。   马屠户肩上还背着个大柳条筐子。   魏承赶紧开了门:“快快进来。”   豆苗和马屠户顶着一身风雪进了屋,他们肩上头上都是落雪。   “小娃睡着了?”豆苗看一眼罐罐。   魏承道:“吃过饭就睡下了。”又回身赶紧拿着干净的帕子递给他们:“豆苗,马叔,快擦擦雪水。”   “承小子不必忙活,就走了。”   马屠户没接,弯腰拿走上面一层干草,掏出里面的宣软厚实的棉被被褥放到炕边。   魏承有些惊讶:“这,这怎地做好了。”   豆苗道:“上午的时候我娘看天色不对,怕雪下大你和小娃挨冻就赶紧做了,赶巧我几个婶子都在,有她们帮忙这半天就做好了。”   魏承连忙谢过,却听马屠户道:“应该的,你婶子说你又给多了铜子,她也就不退你了,正好家里有人给你赶出来让你先用着。”   “哎?承哥,你哪里捡来的小狗崽?”   豆苗蹲在小狼的窝前,而那狼打他们进屋就像是被侵犯了领地般弓着身子低低的吼着,奈何它实在太小,豆苗和马屠户都没把它放在眼里。   “山上捡的。”魏承没说是狼崽,说了免不了又要编造谎话。   马屠户似乎心中有事,也没多看崽儿狼,道:“豆苗,得走了,等会儿雪下大更不好走。”   豆苗不情不愿的从窝前站起来,小声道:“我今晚能在承哥这里宿吗?”   魏承点头:“可以。”   却听马屠户道:“不成,就这么一窄溜的炕,你睡觉什么德行你自个儿不知道吗?快随我回去,你娘还等着你呢。”   豆苗垂着头道:“好吧。”   这炕睡三个孩子其实也不妨事,魏承见马屠户这样说也就不挽留了,只道:“豆苗,今天天不好,你在山上过夜婶子免不了担忧,等哪天天好了你再来睡觉。”   豆苗脸上这才露出点喜色。   送走马家父子后,魏承赶紧把厚实棉被展开往炕里送送,免得这一路的风雪染透了棉花,到时候热气一上来怕是会泛潮。   .   马屠户和豆苗回到家时天差不多都黑了。   亲戚家几口人已经在屋头睡下了,只有豆苗娘房里留着光,在等这对父子回来。   豆苗在路上就哈欠连天,这厢脱衣服上炕没一会儿就睡下了。   豆苗娘放低声音道:“俩小孩过得咋样?”   马屠户想了会儿,道:“拾掇的干净,也有个家样。”   “我打眼一瞅就看见口铁锅,油盐酱醋,盆子碗筷都齐全着,连那个牙具牙粉都有呢。”   豆苗娘沉默一会儿,道:“你觉得咱村中有几户人家能用上那铁锅,有几户人家能盖上那么厚的棉被子?一两棉花可快四十文了啊!”   马屠户枕着胳膊:“不是说典当了他爹留给他的长命锁。”   “什么长命锁值四五两银子?我听人说过魏承的长命锁好像叫不上什么价,”豆苗娘道,“不论别的就说那口铁锅,两套棉衣和一套棉花被褥,这哪里是一个长命锁能买起?而且那小娃要什么,承小子给买什么,那天去买糖,我只敢买最便宜的野楂糖充充门面,承小子却给小娃买挺贵的芝麻酥子糖!”   “村人都说魏承捡来的娃娃身上带灾,你看魏承这日子不是越过越好?魏承以前在魏家过得是什么日子,现在又是什么日子?”   豆苗娘来了兴致,悄声道:“那柳娘子没少在村口讲讲咱家的事情,她嘴闲心眼坏,扯着旁人说咱们一家也会被那小娃引来霉运,你看看咱家哪有一点不顺?是你猪杀少了,还是豆苗不能吃了,还有我……”   豆苗娘都忍不住笑了:“盼了那么多年的娃娃终于来了。”   她又道:“说人家娃有灾的是王家和魏家,那两户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自个儿做了坏事遭报应了还冤在人家两个孩子身上,就说说除了王壮子夫妇,魏三年,还有魏承那个心狠的娘,这谁还遇到什么事儿了吗?他们那种人心术不正,出了事情就是报应,怨谁?倒不如怨自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里正都那么看重魏承那小子,想来这小子和那小娃肯定是个有福气的!”   马屠户不信这个,但还是顺着豆苗娘的话:“既是如此,往后能帮那俩娃咱就帮一把,不论什么好处不好处,就当给豆苗和娃娃积德了。”   豆苗娘应了声哎:“我也是这样想的。”   外面又刮起一阵风雪,最后一丝光亮灭了,屋里的窃窃私语也听不到了。   .   雪是在后半夜停的,这天晚上山风很大,似乎要把小小草屋连根拔起。   好在两个小孩身下是温热的火炕,身上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一大清早雪停后,魏承就被罐罐扯起来堆雪球,就连杏儿也跑出来撒欢。   连着堆了三个,罐罐的鼻头就冻得通红,魏承连忙把他抱回屋里烤火,烤过之后又给他脸上手上擦了香香。   他道:“哥哥要去村尾周家买些干菜,你怕不怕冷,想不想和哥哥一起去?”   罐罐道:“要去,要去。”   魏承一边给他擦手一边道:“去也成,可是在路上就不能玩雪了,把手冻出疮来那可是真疼呢。”   “不玩,不玩雪了。”   罐罐晃着小脚,乖乖道:“罐罐不要疼。”   魏承摸摸他小脑瓜:“罐罐真听话,那我们现在就往山下走。”   新雪绵软,踩着就是深一脚浅一脚,魏承颠颠罐罐,呼吸中飘出白气:“有些沉了,再过些日子哥哥怕是都抱不动了。”   “不沉的,不沉的。”   罐罐带着黑毛裘领,小脸陷在里面,只露出双黑眼睛:“哥哥要一直,抱罐罐。”   魏承笑了:“一直抱?也成,哥哥多吃些,争取长得比马叔还壮些。”   俩小孩到周家时发现他家门户大开,零星有几个村人进进出出,好巧不巧从对面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那带着裘领和护袖的魏琳琅,另一个魏二年的次子魏田。   也是奇了,这魏琳琅向来喜欢的是魏三年的独子魏德,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带瘦黑贪吃的魏田出门。   魏承抱着罐罐就走,却不成想那个向来高高在上的魏小姑竟然扬声道:“魏承,你站住。”   魏承当作没听见,却见那魏田上前拦住他:“小姑姑和你说话,你聋了吗!”   魏承淡淡看一眼魏田,道:“我可没什么小姑姑。”   魏田还想说什么,魏琳琅道:“魏承,你可知道你三叔生了很重的病,怕是过不去这个年了,你怎么也是魏家人,不管他对你做了什么,他也只是一时糊涂,你不应该去瞧瞧他吗?”   “瞧他?他有子有妻,有兄有妹,送终怕是用不上我这个外人吧?”   魏琳琅气道:“魏承你怎地这样没教养!”   “没教养也比没良知做个畜生强些。”   魏承一言难尽的看着魏琳琅,冷道:“你既然都知道魏三年做了什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你和魏三年也是一路人。”   “你!”   魏琳琅视线落在魏承怀里小娃的裘领上,瞧着竟和她是一路皮子……   她皱了皱眉:“那娃娃脖子上戴的东西你们是打哪来的?”   魏承懒得和她废话,抱着罐罐就往周家屋头走。   魏田讨好道:“小姑,你理魏承做什么,就他那种脾气秉性,又硬又臭又穷酸能说出什么好话,我看那小娃戴着东西没准是他偷的!”   “偷的?”魏琳琅摸摸自己的裘领。   前两日她又去镇上一趟,打着置办年货的名头其实是为了能与李郎在茶阁见上一面,两人互诉衷肠之后又……等她离去走,李郎将自己的裘领借给了她。   她脖子上戴的与那小娃戴的都是黑色,只是瞧着那小娃戴的更厚实一些?   魏田道:“不然那个魏承哪里有铜子买这样的皮子裘领?我早就听说他天天拎些柴火跑去镇上卖,一般是怎么拿去又怎么拿回来,没准啊就是在镇上做了偷子!”   魏琳琅抚了抚心口,按下一点点不安,道:“想来也是这样。”   等他们进周家屋头时正好魏承和那小娃出来,擦肩而过时魏琳琅露出个瞧不上的笑。   魏承却是半点眼色也没给他们,只背着半笼菜抱着罐罐快步往家里走了。   周家的地窖里的菜果然不少,魏承要了两颗菘菜,一颗带着冰碴的酢菜,又要了一把蕨菜干和两样蘑菇干,和一小捆还算新鲜的葱蒜。   这些菜总共才花了不到二十文。   有了菜也有了肉,米面齐全,西瓜子果脯糖果糕点也不缺,这个年真齐全了。   除夕这天一早,山下的炮竹声就没断过。   魏承给罐罐穿好衣服鞋子,又给他净牙,忽然就听罐罐嘶了声,眼泪含眼圈:“疼。”   “疼?让哥哥看看。”   魏承轻轻掰开罐罐的嘴,就见着罐罐腮帮处长了块小白疮。   是火炕睡热了?可是他没事,那还是西瓜子糖果果脯吃多了?这些都是罐罐爱吃的,魏承也没刻意管着他,难不成真的吃这些东西吃多上火了?   “蝈蝈,窝嘴,枕么了?”罐罐红着眼睛看着魏承。   魏承松开手,皱眉道:“许是有点上火,罐罐这两日要少吃些甜物,多吃些清淡的了。”   罐罐神色如遭雷劈,抱住魏承的大腿:“不要啊,哥哥,罐罐要吃。”   魏承摸摸他的头:“听话。”   罐罐抿着嘴不应,小眼神却滴溜转着往就在一旁放着的甜物上瞥。   那意思似乎是在说罐罐可以偷偷吃呀。   “一会儿哥哥把这些挂在高处。”魏承怎会不知小娃心中所想,瞧着那张委屈的小脸,他又放软语气道:“给你吃,就是不能像前两日吃得那样多了,成不?”   罐罐吸吸鼻子道:“好吧。”   对联儿昨天就贴上了,眼下屋内屋外一片红火喜庆,就连杏儿的窝都贴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这自然是罐罐贴的。   中午他们吃了四道好菜,酱熟软烂的地豆排骨,醋溜菘菜肉片,油炸包着白面的黑蘑,和一到清爽可口的凉拌蕨菜干,晚上又吃了一锅葱香猪肉饺子,魏承瞧着罐罐吃饭不耽误也就放下心来。   除夕本要守夜,可魏承从早忙到晚,早就累了,罐罐又是天黑就要睡觉的小娃娃,两个人也就没有守夜,铺上被褥就睡起了觉。   大年初一是要去拜年的。   他们在村中能拜年的也就只有马家,里正家还有草郎中家,于是魏承赶早起来收拾自己,然后又给罐罐梳头洗脸,给他刷牙时魏承又看一眼小娃的嘴,发现那小白点竟然又变大了。   昨天他没忍住还是给罐罐吃了不少甜物。   魏承道:“罐罐,嘴巴疼不疼?”   罐罐眼泪都快出来,还摇头:“不,不疼。”   魏承哭笑不得道:“你这个小娃。”   “等会儿去郎中叔家拜年,让他给你瞧瞧。”他放重了点语气:“今儿不能给你吃甜物了。”   罐罐水红着一双黑眸:“那给,罐罐,吃一颗糖糖,好吗?”   魏承忍了又忍,轻声道:“不成。”   “那,那吃块杏杏。”   罐罐的小眉毛都委屈红了,颤着嘴唇:“哥哥,就吃块杏儿,好不好呀?”   “哥哥,哥哥,哥哥……”   魏承瞧着罐罐这雪白可怜的小模样心都软的不像样子,咬了咬才道:“成,依你。” 第23章   魏承带着罐罐从草屋下来, 就见着村路上来来往往都是拜年的人,汉子婆娘衣着整洁,面带喜色, 他们牵着的小娃大都穿着压箱底的新衣, 两只小手捧着满满的甜果子。   罐罐黑眼珠瞥几眼又转回来,摇摇魏承的手:“哥哥, 罐罐一点也, 不馋。”   魏承笑着摸摸他的头:“好罐罐, 等你嘴里的疮好些咱再吃。”   在家中时他终究是没忍心给罐罐吃了块杏脯, 可才送进他嘴里不久,罐罐就自己吐了。   想来是杏脯甜酸惹得罐罐口中白疮发作, 疼得他大颗泪珠都滚在雪白颊边,再也不可怜巴巴的央着要吃果子了。   他们先去了草郎中家,刚走近院子就看到莫夫郎搂着自家涣哥儿在水井旁洗手, 抬眼看见他们脸上就露出笑容:“哎呀,承小子和罐罐来了。”   魏承连忙拱手笑道:“阿叔,过年好。”   罐罐也乖乖拱手:“阿叔,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   莫夫郎用帕子擦了擦手, 轻轻推了推涣哥儿的肩膀:“涣哥儿快给魏承哥哥拜年。”   涣哥儿样貌清秀,瞧着有些羞怯, 声音有点小可还是给魏承拜了年, 他又走到罐罐跟前,小手想戳罐罐脸蛋又不敢:“小娃,你得给我拜年呢。”   罐罐贴着魏承的腿,软软道:“小涣哥,过年好。”   “真乖。”   涣哥儿也才七岁, 愣是学着大人的样子,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几块杏脯要送到罐罐手里:“给你吃。”   罐罐嗅嗅鼻子,忍痛没接:“罐罐,不能吃。”   涣哥儿道:“为啥?”   罐罐指着杏脯,小眉毛皱着,一副又爱又气的模样:“它咬,罐罐小嘴。”   “啊?杏脯子还会咬人呢?”涣哥儿瞪大眼睛去瞧他阿爹。   莫夫郎笑着走过来:“罐罐这是怎么了,连杏脯子都不能吃了。”   “也不知是这两日睡热了,还是这些果子甜物给他吃多了,他腮帮长了个白点,昨儿还没事,今儿一早吃点东西就疼。”魏承轻轻摸摸罐罐脑瓜,一脸心疼。   草郎中这时整整衣领从屋头出来了,道:“我来瞧瞧,这大过年的孩子吃不了好吃的可不成。”   他轻轻掰开罐罐的小嘴只看一眼就道:“没事,就是上了火。”   “含两天药粉就成。”   莫夫郎道:“我这就去给你们拿。”   那药粉是用纸包包着,颜色青白,闻着不苦只是有些清凉。   草郎中直接给罐罐涂上了,罐罐一动也不动乖得很,许是知道这白疮不治好,他这些天都吃不上好吃的,自个儿心里也犯愁呢。   上完药后,魏承连忙道:“疼不疼?”   罐罐红着眼睛摇摇头。   草郎中拍拍手,道:“刚上那一下肯定是有些疼的,等会儿药化了就不疼了。”   说话的功夫就见着莫夫郎从屋头拿出个小荷包出来:“承小子,这是给你俩的压兜钱,也没有多少你可不准不要。”   魏承心里一热,自从他爹去世后就没有人给过他压兜钱了。   他也没再矫情推拒,说了几句吉祥话大大方方的收了荷包。   赶巧草郎中一家也是要去里正家拜年,几人便一道出发,而这一路上遇到不少村人都是往里正家去。   魏承牵着罐罐落在后面,时不时看到有人回头往罐罐脖子上的裘领瞥,然后一顿窃窃私语,不知道又在编排什么。   “哥哥,他们都看,罐罐。”罐罐小声道,还往魏承身后藏了藏。   “不用怕。”   魏承俯身将罐罐抱起来,让前面的人看不到罐罐的脸,他道:“咱们给里正伯伯拜完年再和豆苗一家碰个面就回家,成不?”   罐罐小手抱着魏承的脖子:“好!”   里正家人很多,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给他家长辈拜年。   这除了里正的官职身份,还因为这茂溪村曾经只有李家一族,旁的姓氏多是逃难逃荒过来被李家族老收留的,后面就算旁姓村民越来越多,众人也感念李家曾经收留先辈的恩德,每到新年大节都会先来给李家拜年,小辈还会给李家的族老磕头。   “承哥!”   魏承抱着罐罐一回头就看到穿着崭新黑蓝袍子的豆苗。   豆苗满脸喜色:“我想你应该也快过来了,所以给里正伯伯拜完年就在这大门口等着。”   “我也想着你和你爹娘应该早到了,就和郎中叔一家直接过来没去你家找你。”   三个孩子互道了声过年好。   豆苗又踮脚去看罐罐,见小娃有点蔫头蔫脑的靠在他承哥怀里,道:“小娃咋啦?”   魏承道:“他嘴巴上火起了白点疮,郎中叔才给上了药。”   “哎哟,那得赶紧好,不然多耽误吃肉。”豆苗又踮脚往前头看了眼,道:“承哥,你要不要现在过去,这会儿给里正伯伯和大爷爷大奶奶拜年的人少呢,我先回家,等拜完年我去草屋找你和小娃玩。”   魏承道:“行,那我先过去。”   魏承绕开人群进了宽阔的高门堂屋,就看到魏志和魏田正在给坐在主位上的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一边叩头一边说着过年好,仔细一瞧似乎除了三房一家,魏家人全都齐活了。   李大爷爷点了点魏志,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里正,道:“这个就是村里那个很会读书的小子?”   李茂德点头道:“正是,村里读书的孩子少,方家的文小子也在镇上读书。”   听到这话,方文娘推一把方文,喜笑道:“还不给你大爷爷叩头拜年。”   方文忙跪下叩头,还脱口而出一句好诗词,让李大爷爷连连道好,摸出个荷包给方文和魏志:“村小子都有出息都是好孩子,这铜子留着买些笔墨纸砚,好生读书,咱茂溪村也出个才子人物给外面好好瞧瞧!”   方文脸上一喜,接过荷包道:“谢谢大爷爷!”   魏志动了动唇,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接过荷包就站在一旁了,旁边的魏田一脸羡慕的看着他兄长手里的荷包。   两边带孩子看热闹的村民都恨铁不成钢的怼了下自家孩子,嫌弃自家孩子不会来事,这李大爷爷今儿拢共就送出去两个荷包,除了魏家那个书呆子魏志就是会说话的方文。   瞧那荷包鼓鼓囊囊的样子可是有不少铜子呢!   里正打眼往人群中一看,笑道:“承小子也过来了。”   魏承牵着罐罐走过来,先给里正和里正娘子拱手拜年,又带着罐罐给大爷爷大奶奶磕头。   李大爷爷还没说话,就听到李茂徳道:“您老不出屋可能不知道,这承小子是猎户魏大年的独子,他爹没了娘又改嫁,后来……”他瞥了眼躲着他目光的魏家人,大过年的到底没说旁的,接着道:“年前在山上又捡了个小娃,两个小孩现在在王老汉留下的那个草屋过日子,整日砍柴挑去镇上卖,日子虽过得清苦,可却是个品性端正又有骨气的好孩子。”   李大爷爷连连点头,他眼没瞎耳没聋怎么会看不出魏承和魏家人之间的事,叹了口气道:“也是个好孩子。”   说着从一旁桌子上拿出两个荷包递给魏承:“你俩个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铜子就留着买些粮吃,两个汉子只要不懒有劲儿,日子早晚都能过起来。”   “魏承记着了,谢谢大爷爷照顾。”   魏承刚要接过那荷包,忽然就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偷子也配?”   里正厉声道:“谁在哪儿胡说?”   一旁的魏田忿忿道:“我没胡说,魏承就是个偷子!”   “我今天早上也听人说,魏承真的是偷子啊?”   “好像听方文他娘说过一嘴……”   “我是听魏老太太说的……”   李大爷爷停下给荷包的手,皱眉看看魏承,又看看李茂徳:“这是怎么回事?”   魏田上前一步,道:“大爷爷,您看魏承身边小娃脖子上的皮子,那可是正正经经的毛皮子,魏承见天去镇上砍柴卖柴,村人都知道他没卖出去多少,他哪里来的银子买这样贵重的皮领子!”   魏承还没说话,罐罐小脸绷紧,护在魏承身前,凶道:“这是婆婆,给罐罐的!”   “婆婆给的?”   魏琳琅装作无意的摸了摸自个儿脖上的裘领:“娃娃,能戴上这样毛皮子的可不是一般门户,人家大冷天出门又和你非亲非故怎么会把裘领给你?”   魏老太太跟着道:“我说我以前怎么老掉铜子,想来是被哪个手快的人给摸了去!”   “都说魏承的日子过得苦,我怎么觉得他过得可好了。”   方文故作无意的插一嘴:“我和我娘去给先生准备节礼还看到魏承拿着一个满满的钱袋子去买果脯子,那钱袋子的花纹瞧着也不像是汉子用的,原来是偷的?”   方文又看向里正:“里正伯伯您应该也发现了吧?我记得三郎哥成亲那日,魏承可是背着两坛子好酒给您送去,您就一点也没怀疑他铜子的来路吗?”   李茂德冷道:“承小子典当了他爹留给他的长命锁,村中人谁不知道?”   方文缩缩脖子,道:“什么长命锁能买上那么贵的毛皮子?他哪里来的银子?”   “长命锁自是买不到毛皮子的,因为这毛皮子还真是位老夫人赠予我弟弟的。”魏承淡笑看着方文等人,“而且我不仅有银子开春就要在村中买田置地,我还有门路要去镇上的徽林私塾读书识字。”   一听到私塾名字别说方文,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魏志都抬起了眼。   “你莫要说谎了,你怎么可能进徽林私塾!”方文又气又怕,他既气魏承被人戳穿还淡定自若,也怕魏承说得是真的!   魏承正要把腰间藏着的李家给的木牌子抽出来,就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爹,爹!”   李三郎从人群中挤出来,气喘吁吁道:“官,官府来人了!说要找承小子……”   这话一出,看热闹的人群都乱了起来,村人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是里正,那官府的县太爷就是他们的天!   魏田露出个兴奋又得意的笑容,指着魏承道:“你还狡辩什么,官府都来捉你了!”   李茂德看一眼神情冷静的魏承,又看向李三郎,急道:“问没问清是何事?!”   “不是捉……”李三郎终于顺了气,他震惊又紧张道:“说是县太爷给他捉贼的赏赐到了!”   “什么?!” 第24章   “什么?!”   “魏承捉贼?不, 他不就是贼吗……”   魏承也稍稍愣住,没想到官府的赏赐来得这样快。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神色各异间, 只见几个身着黑蓝短打的捕快还有两个眼熟的婆子一道进了李家堂屋。   为首的捕快身高八尺, 肤色甚黑,留着一把络腮胡, 朗声道:“茂溪村里正, 何在!”   李茂德赶紧走出来, 拱手道:“大人, 鄙人正是茂溪村里正。”   黑脸捕快点了点头道:“魏承和一个乳名唤罐罐的小娃可是你茂溪村人?现在在何处?”   “这俩孩子是我茂溪村人。”李茂德看向一旁的魏承和罐罐,道:“他们就在此处。”   魏承带着罐罐走到那黑脸捕快跟前:“大人, 小子就是魏承。”   又轻轻拍拍罐罐的肩膀:“这是我弟弟。”   黑脸捕快审视的看他们一眼,又看向跟来的两个婆子,其中一个婆子沉稳的点了点头, 就听黑脸捕快道:“你二人于南街偏巷生擒毛贼石六,官府又在其家中寻出赃物百余两,大康律令有言,凡常人捕获强盗一名,窃贼二名, 各赏银二十两!你二人虽只捕获石六一人,但县太爷感念你二人年幼体弱, 还能当街见义有为, 遂派我等将二十两赏银交付于你手中,望你们日后遇事也能急公好义,磊落光明。”【1】   “二十两?我没听错吧……”   “二十两白银!”   “捉个贼竟然值二十两!”   怪不得魏承说要买田,二十两可是能买下两亩好田!   看热闹的村人皆是一脸艳羡又震惊。   魏承却神情淡定的接过旁边捕快手中的木匣,不卑不亢道:“谢大人教诲, 魏承和弟弟记着了。”   黑脸捕快好好看魏承一眼,觉得这小子日后能有点出息。就算是他忽然得了二十两赏银,不说大喜大笑但也不可能这么淡定自若。   魏田和方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甘心和嫉妒,他俩怎么也没想到魏承竟然有这样的际遇!   旁人还没怎么样就见魏老太太眼红的不像样子,她扯着嗓子喊道:“官爷,你们肯定是弄错了,这个魏承他自个儿就是个偷子,你看那个娃娃脖子上戴的毛领子,和我女儿脖子上的一模一样,你说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有银子戴那样的好皮子!”   “哎哟,对了!”魏老太太一惊一乍道:“他们是不是和你们捉的那个偷子是一伙的!这皮子没准正是你们没搜到的赃物,他们就是为了诓骗官府的赏银,你们都被他俩骗了!”   “张口偷子闭口偷子,你是什么人?和这俩小子又是什么关系?他们是偷了你的东西还是怎地惹了你,竟然让你这样空口污蔑!”   黑脸捕快旁边的长脸婆子开口了。   魏老太太挺着脖子道:“我,我是他奶奶!一个连自个儿家人都信不过的人怎么可能做你们说的那等好事!这个魏承打根儿就是坏的!”   魏琳琅看着那婆子身上的袍子样式心里犯了嘀咕,上前拽了拽魏老太太的袖子:“娘,少说两句。”   魏老太太甩掉魏琳琅的手,骂道:“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我老婆子的大孙子学问深,今年下场就能考出个好前程来,我小女儿开春就要和镇上的李府要订亲了,那李府家大业大谁不知道!”她又看一眼黑脸捕快:“李府和县太爷有些关系的事,你们这些看门把院应当比我老婆子清楚!”   “是吗?”   长脸婆子冷笑道:“你孙子能不能考出前程来我可不知道,但我正是李府当家老夫人的身边人,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哪个正经少爷要和茂溪村的哪个姐儿定亲呢?”   魏老太太霎时哑火了,瞪大眼睛:“你,你说你是谁?”   魏琳琅怔了怔,帕子捂着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长脸婆子。   长脸婆子却不理会她们了,上前一步整整罐罐脖子上的裘领,笑道:“哎哟,几日不见,你这小娃又白胖了些,老夫人给你的毛领子戴得舒服不?”   罐罐乖乖道:“舒服,暖和呢。”   长脸婆子摸摸他小脸蛋,又起身看向魏承,道:“上次老夫人让你们去家里坐坐,你们说山路遥远急着回家,老夫人这些日子也惦记着你们,这不正好官府给的赏赐下来了,就让我们过来给你们送些吃食衣物。”   就见着几个捕快将两个巷笼打开了,第一个箱笼子瞧着是两套衣物,第二个箱笼则装着满满当当的吃食。   “这,这魏承是走了什么运气啊!”   “你看那衣服的料子可不是咱们身上这种粗麻布啊!还有绣花,瞧着可真精贵!”   “那里头是什么吃食,我闻着味道极香,好像还有烧鸡……”   魏承忙道:“我们还没去给婆婆拜年,反而让婆婆操心我俩……”   长脸婆子笑道:“说起来老夫人早就让我们这些下人给你俩准备这些了,你也不用着急,眼下山路不好走,我们过来都费了好大的力气,你两个小娃也莫要奔波,等天暖和些再去看老夫人也不迟。”   她道:“你若是现在有空,赶巧几位官爷都在让他们帮着你把这些东西送回去?”   虽然算不上多沉,可两个小孩子拿着也有些吃力。   魏承沉默一会儿,冲黑脸捕快拱手道:“大人,魏承有一事相求,不知您能否在此与我做个证人。”   黑脸捕快挺喜欢这个小子身上的劲儿,道:“可以。”   魏承先是轻轻点了点罐罐脖子上的毛领子,视线移动最终落在魏田和魏琳琅脸上:“这裘领是我兄弟二人捉贼时李府的老夫人赠予我弟弟的,哪成想被也算是亲戚的人看到了就污蔑是我们偷的,我们戴皮子就是偷的,那你戴的又是打哪儿来的?”   “我这个是……”魏琳琅收了话尾,有些避讳的看一眼李家的婆子。   魏承稍一思索就猜出这个魏琳琅脖子上的皮子打哪来的,他冷笑道:“说不出来?这皮领子又和李老夫人给罐罐的皮子这么像,该不会你这个才是偷的吧?”   魏琳琅等人能当众诬陷他是偷子,他又何必给魏琳琅留脸。   魏琳琅紧张道:“不,我不是,是,是……”   魏老太太连忙替自己女儿解围:“我们才不是偷的,那是我买给我家姐儿的!”   这话一出,倒是把长脸婆子逗笑了,她掩掩唇:“这毛皮子是我们家大爷从府城带回来的,原本都孝敬了老夫人,还剩下那么一点屁股毛也被府中婆子也制成了裘领,只是有一天这块皮领子就不见了。”   这块皮领子的确是找不见了,李家上下还找了许久,连李大爷也都过问了好几次,没想到竟然在茂溪村里的一个姐儿身上找到了,长脸婆子稍稍一想,就知道这毛领子应该是那偏门和府中内贼里应外合偷的!   魏琳琅后退一步,紧紧攥着自己脖子上的裘领,急道:“我,我不是偷的,这个是,是一位友人赠,不,借给我的……”   魏承顺着道:“那贼也许就是借你裘领的那个人。”   魏琳琅气急之下,脱口而出:“怎么会!李郎是李府的少爷!”   “怎么会是李府少爷借的?”   “对啊,人家李府的婆子不都说了没听说有少爷要和茂溪村的姐儿定亲,那魏老婆子见天的说自家姐儿要嫁到镇上的李府是哪个李府?”   “这李家少爷不会是骗子吧?”   魏琳琅气道:“李郎不是骗子,我和我娘还与他娘一道用过饭……”虽然席间,李郎的娘大都只是问她侄子魏志学问如何,下场有几分把握云云……   有人道:“你说他不是骗子,那你说说他姓名,让李府的婆子认认到底有没有这号人!”   魏老太太抢声道:“他叫李云安!怎么就不是李府的少爷了,那吃穿用度可是大少爷做派!”   长脸婆子冷道:“我们李府只要两位少爷,大少爷早已娶妻生子,小少爷今年才十二岁还在私塾读书,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位少爷!”   她又一顿,意有所指的看着魏琳琅和魏老太太:“怕不是有人借着我们李府的名义招摇撞骗,还偷了我们李家的皮子。”说着她给另一个婆子个眼色:“还不快把李家的东西拿回来,让老夫人定夺是报官还是看看是不是家中出了内贼!”   说着那婆子上去一把薅掉魏琳琅脖子上的裘领,魏琳琅惊叫一声:“还给我!那是李郎……”   魏老太太也跳着去抢。   “去!”   婆子做惯粗活一下就将娇生惯养的魏琳琅和腿脚不好的魏老太太推了个踉跄。   魏承冷冷看着这一幕,他又从腰间拿出个破旧的钱袋子,送到方文面前:“你是说你当初看到我拿这个不像是汉子用的钱袋子去买果脯子?”   方文早就被这架势吓得没了气焰,躲闪着眼珠点点头。   魏承冷笑一下,将破旧的钱袋子递到魏老太太眼前:“当初魏三年用棍子把我打得头破血流,是里正伯伯和莫夫郎让你吐出了几文钱,你扔给了莫夫郎这个钱袋子,村中人可都看着呢。我个小子又不会做绣活,当时只能捡着你这钱袋子用。”   “我买果脯子怎么了?我过得好又怎么了?我用自个儿一捆柴一捆柴买出来的铜子给弟弟买东西吃,怎么到你眼里就成了偷钱?难不成这世上只准你方文能吃上果脯子,旁人吃就是偷钱?”魏承冷笑的看着方文:“枉你还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也学乡野村汉做扒人门缝,偷听人说话的卑鄙事情?”   方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没,我没有……”   魏承道:“那日三郎哥成婚,我背着背篓去给李家家,因着不想被人议论送了什么,特意关了屋子门将礼交送到李家婶子手上,你没偷扒门缝怎么知晓这事儿?”他又看一眼里正娘子:“难不成这事您和方文说过?”   里正娘子忙道:“我怎么会和他个小子说这种事情,而且这事儿除了我和你里正伯伯,也就只有你三郎夫夫俩知道,和他们说也是让他们记着你这份礼,旁人一点也没说,谁知道这小子不学好,怎么扒门缝偷听人说话!”   村人议论纷纷:“这方家小子见天在村子野也不像是会读书的样子!还扒人门缝,先生教的东西怕是都学狗肚子里去了!”   “他娘总说他儿子学问好,这个冬天就没见过他在家中读书,净和村小子到处野玩了!”   “也不知道这承小子怎么得罪他了,说这些谎话来污蔑人家。”   方文娘还在解释:“我,我们方文没有说谎,这事是魏老二家那个魏田鼓捣他的!那个魏田早就看不惯魏承,天天来找我们方文说些有的没的!”   魏家二房一听,也骂了起来:“我家魏田鼓捣的?我家魏田没读过书都知道扒人门缝不是什么好风气,想来你家方文读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书!”   眼看着魏家二房和方文娘骂了起来,方文拔腿就想跑,却被黑脸捕快一把推了回去,冷道:“惹了事端就想溜,你想往哪里跑?!”   方文看着捕快腰间长刃,吓得两股战战,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哭道:“我,我错了,我不该污蔑魏承是偷子,我不该鼓捣魏田和我一起扯谎……”   魏承看向黑脸捕快,道:“小子无父无母,身边也只有一幼弟,日子虽过得贫苦些可也不曾做过那人人喊打的偷子,小子让您做个证人也是因为县令大人才给了小子和弟弟捉贼的赏赐,这些人却成天张口闭口诬陷我们是偷子,我等名声不要紧,他们如此行径且不是明里暗里在说县令大人所信非人,断案不……”   黑脸捕快还没听他说完,唰得一声就亮了白刃,吓得村民连连后退。   黑脸捕快厉声道:“以后谁若是再敢空口白牙的诬陷魏承和他弟弟,小心我拿他问官!”   有胆大的村民应和一声:“不敢,不敢……”   黑脸捕快冷呵一声收了刀刃,看向魏承道:“时候不早了,帮你把李府的东西送到你的住处,我们也要回去复命了!”   魏承连忙道好,抱着罐罐就给众人带路。   等这一群捕快和李家的婆子走出去,忽然就听方文娘大叫一声:“儿!你,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   众人抬眼去看,就见着那方文屁股底下竟然湿了一滩。   也真够没用的!竟然被吓尿了!   村人散去,一路上都各有心思:“都说魏承捡的那个小娃是犯邪的,我怎么觉得有了那小娃魏承的日子越过越好呢?”   “谁说不是呢?这去镇上卖个柴都能捉到偷子,还得了二十两白银!那可是二十两白银!”   “而且还不知怎么入了李府的眼,没看到那李家人给他的两个箱笼,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好的衣服料子……”   有人故意到也带着孩子给里正家拜年的王壮子一家跟前道:“壮子,你糊涂啊,你说说你当初要是对那小娃好点,这二十两白银可不都是你的了?”   自从丢了大脸后王壮子一家就在村里少有走动,眼下被人这么说郑氏也哎了声:“当时的事情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我,我们一直也都想着那小娃……”   那人撺掇道:“哎哟,那你得想办法把娃娃接回来啊,这魏承到底也是个小孩哪里能养得了孩子呢,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认娘的,你多在那小娃身边转转,没准哪天就和你回来了!”   郑氏和王壮子对视一眼,都有点心热。   .   魏家。   魏琳琅回到家中就发了好一通脾气,魏老太太连忙哄着她道:“莫哭,莫哭,许是,许是那婆子不是李家人……”   魏琳琅指着空荡荡的脖子,哭道:“怎么不是李家人了,你没看到那些官差对那老婆子的恭敬成什么样子!想来就是李家人,那婆子肯定是故意不告诉我们,许,许是她看到我们对魏承不好,就认为我不是良善之人……”   她又看到魏田,怒道:“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混小子说魏承是偷子,我怎么会出了那样的丑,怎么会被人知道我收了李郎的东西,眼下又被人成是偷子!!”   魏田也被吓傻了:“姑姑,我,我……”   魏老太太看这个黑瘦贪吃的孙子就烦心,一挥手:“出去,出去,别再这儿惹你小姑心烦!”   “魏田过来!怎么就那么没脸硬往人跟前凑!”   一旁听到动静的二房家的不让了:“我儿子怎么就惹你心烦了!若不是你们天天拿我大儿子的前程到处讲讲,你以为那不知真假的李家少爷为啥能高看你们一眼!那时候怎么不嫌弃我儿子惹人烦!”   魏老太太急道:“都是一家人,老二家的你这说的什么话!”   “一家人?以后就不是一家人了!”   魏家二房冷笑道:“一个不知道是在从谁哪里拿了别人的物件儿,一个……”她往三房紧闭的房门望了眼:“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命都快没了,这么些年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这家人,我要和你们分家!”   魏老太太一惊,就连魏琳琅都不哭了:“分,分家?”   魏老太太看向闷不做声的魏二年:“二年,你,你说,你要和你妹妹弟弟分家不?”   魏二年看老娘一眼,又低下头,道:“分!”   .   镇上,李府。   李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看着地上跪着的李云安和他娘林娘子,还有个战战兢兢的库房下人。   林娘子哭得梨花带雨:“大爷,我错了,我不该偷拿府上的东西,您,您就饶了我们母子吧。”   李大爷哼了声没说话。   李老夫人冷道:“林氏,大爷每个月给你几十两的月银我何曾管过他?可你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些年来竟然联合下人一直偷盗府中的东西,若不是今天被揭穿,我们还被你蒙在鼓中!”   李娘子哭哭啼啼道:“我,我错了,老太太您就饶了我吧。”   李老夫人又看向畏畏缩缩的李云安,冷声道:“你可曾对茂溪村的姐儿做过什么不轨之事?”   李云安忙道:“没,没有。”   李老夫人又一拍桌子:“说实话!”   “奶奶,孙儿真没有。”李云安指天发誓道:“我,我只是摸了两下她的手,再就没做过其他的了。”   李老夫人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见他不像说谎,道:“既然如此以后就不要再和那姐儿有交往了,你虽然算不上我李家人,可到底还是花着我李家的银子,我李家的银子断不能供养那种心术不正的人家。”   她又看向李大爷:“以后给他们的吃穿用度由我来拨,你不许插手。”   李大爷孝顺,连忙道:“是,儿子记着了。”   李老夫人站起来,挥挥衣袖:“是把人扭去送官还是发卖了,你自个儿定吧。”   李老夫人回了房里,就问长脸婆子:“那两个小子过的怎么样?”   长脸婆子将那山脚草屋说了一番,又从衣袖拿出个草蜻蜓,笑道:“这是那小娃给您的。”   李老夫人像是看到什么珍贵的东西似的,拿在手里看了会儿,笑道:“这是小娃编的?”   “是他哥哥编的,看到我们走时屁颠屁颠说要把这个草蜻蜓带回来给您,他哥哥说他很喜欢玩这个草蜻蜓,小娃还说让您等着他,等到开了春儿,他就和哥哥来看您,真是个很可人爱的小娃娃。”   李老夫人将草蜻蜓好生放在自个儿装满金银首饰的妆面匣子里,笑道:“也是巧了,我只见过那俩娃娃一面,一想到他们就觉得有趣,尤其是那个小的。”   长脸婆子忙道:“要不人家都说人和人都讲缘分的,想来那两个小子就和老夫人您有缘!”   李老夫人笑道:“是这个理儿。”   .   魏承想过官府会给赏赐可却没想到竟然会给二十两白银!   他将银子好生放在罐罐的小泥罐里,看着罐罐道:“咱们已经攒了四十两银子了!”   罐罐欢呼道:“买好多肉肉!”   魏承笑着摸摸他的头:“对,咱们现在能买好多肉肉。”   他想起什么,又道:“今天人那么多,害不害怕?”   罐罐摇头:“罐罐不害怕,罐罐不害怕,坏人。”   魏承笑了笑,道:“我竟然忘了,咱们罐罐最不怕的就是坏人。”   “来,我们看看李府的婆婆给我们送了什么。”   魏承打开第一个箱笼,发现里面有一大一小两套夹棉袍子,两件颜色都是深色,瞧着和他们的身形也相差不了多少,还有两双同色的布鞋。   罐罐摸摸衣服,大眼睛一亮:“滑滑的。”   魏承也摸了下,发现这布料与他们现在身上穿的粗布果然不一样。   另一个箱笼稍大些,里面装得都是吃食,魏承将最上面用油纸包着的肉拿出来,放在鼻子下一闻,有淡淡的膻味,但更多的是调料齐全的烤香味。   魏承道:“这应该是羊腿。”   羊肉精贵,一斤都要五六十文了。   罐罐乖巧的蹲在箱笼前,指着一个圆滚滚的纸包道:“哥哥,这是什么?”   魏承掀开纸包一看,里面竟然是鲜红透亮的柿子。   “这是柿子。”   山柿子是常见的果子,但是这个时节多半人家是吃晾晒好的柿饼,少有人能吃上清甜可口的新鲜柿子。   魏承捡出个柿子用雪水洗了洗,送到罐罐手中:“尝尝。”   罐罐轻轻咬了口柿子,小脸皱在一起:“苦。”   “苦?”   魏承想到也许是柿子皮厚口感生涩,他上手轻轻撕开果皮,露出鲜红软糯的果肉,笑道:“这回尝尝。”   罐罐又试探的咬了口,瞪圆眼睛:“甜的!”   魏承笑了下:“吃吧,哥哥一会儿就收拾完。”   箱笼里除了烤羊腿和一兜新鲜柿子,还有四包糕点,一包掺和不少东西的果脯子,一只油汪汪的烧鸡。   魏承看向罐罐道:“咱们把这些东西分些给旁人,成不?”   罐罐小嘴鼻子上吃得都是柿子汁,乖乖道:“好。”   那么多人都看见他们得了好东西,若是再藏着掖着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魏承将烤羊腿和烧鸡各留了一半,剩下的用油纸包着打算分别送给里正家和豆苗家,至于郎中叔就给两包精致的糕点和两个柿子。   次日一早,魏承就抱着罐罐大大方方拎着东西去了这三家,村中人都看得清楚,往日里一个个还在背后说他和罐罐坏话,眼下竟然都笑呵呵的和他们打招呼,更有些汉子娘子想上来抱罐罐,摸罐罐的脸。   魏承躲过他们的手,淡淡道:“罐罐不喜欢别人摸他。”   那娘子讪讪放下手,她旁边的汉子笑眯眯的看着罐罐:“娃娃,叫爹爹,我就养了你。”   罐罐看他一眼,奶声奶气道:“叫,什么?”   那汉子道:“爹爹。”   “不行的。”罐罐摆摆手,小眉毛很严肃的皱在一起:“罐罐太小了,不能当你爹爹。”   那汉子气个倒仰:“你,你这娃娃……” 第25章   “哥哥!”   “哥哥!”   魏承放下斧子回头一看, 就见着罐罐和杏儿一前一后跑到他跟前。   “哥哥,你看,罐罐嘴。”   罐罐啊了声。   魏承轻轻掰过他脸蛋一瞅, 就见着前两天的白点疮已经消了红肿, 只剩下淡淡一圈痕迹,但应该不会疼了。   “哥哥呀。”罐罐蹲着蹲着就磨蹭到他跟前, 歪着头道:“罐罐可以, 吃糖糖了吗?”   魏承笑道:“可以了。”   眼见着罐罐眼睛瞪圆起身要溜, 魏承一把扯住他的小棉袖:“不过不能再像以前一天吃上许多了。”   罐罐抿抿嘴, 可怜巴巴道:“为什么呀。”   魏承起身将劈好的柴抱起来一点点垒在房檐前,做完活才弯腰将罐罐抱起来往家里走:“嘴上起白点子疼不疼?”   罐罐揉揉雪白的腮帮, 还有模有样叹了口气:“疼呢。”   魏承又轻轻点点他眼底:“是哪个小娃大年初一得了一箱笼好吃的却只能干看着,夜里还躺在火炕上抱着哥哥掉金豆子说嘴巴疼?”   罐罐指了指自个儿,乖乖道:“是罐罐这个, 小娃。”   “那罐罐这个小娃如果还把甜果子当粮吃,嘴上的白点疮就算今儿好了明儿又要犯上了,这病虽然好得快可来得也快,罐罐想天天都含那味道怪极的药粉吗?还是想隔三岔五就要疼上那么一遭?”   罐罐赶紧抱住魏承的脖子,有点害怕了:“哥哥, 罐罐不想疼。”   “莫害怕,只要你每日不吃太多甜果子这疼就找不上罐罐。”魏承把罐罐放在火炕沿, 起身把几样甜果子一堆拿了过来:“每天两块酥子糖, 两块果脯子,成不?”   罐罐转转黑白分明的眼珠,指了指跟过来的崽儿狼:“还有杏儿呢。”   魏承看一眼黑黝黝的崽儿狼,笑道:“它可不吃这个。”   “哥哥呢?”   “哥哥也不吃。”   像是真的找不到能多吃一点甜果子的由头,罐罐小胖手捏着几块甜果子, 闷闷道:“好吧。”   哪有小孩不贪甜呢?魏承记得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更是贪多,也是后来挨了饿才更稀罕粮食和肉。   魏承揉揉他脑瓜:“甭不高兴,咱们现在有了银子好吃的也就多了,若是让甜果子坏了牙口那旁的好吃的罐罐是不是也吃不到了?比甜果子还要好吃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罐罐像是真听明白了,亮着双黑眸,竟奶声奶气的学起大人常说的话:“是这么,个理儿。”   魏承没忍住摸一把他绵软的脸蛋:“真乖。”   又撸袖子道:“你且和杏儿先玩着,哥哥去做饭。”   今儿才大年初三,因着罐罐嘴上起白点疮家中好多吃食都没吃,瞧着他眼泪含眼圈的小声道嘴疼,魏承也跟着心疼,自然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除夕包的葱香肉饺还有剩,魏承就起锅烧油,待铁锅冒出缕烟,他便小心的将熟饺子放进油锅中煎着。   没过一会儿饺子就在热油声中变了颜色,他用筷子轻轻翻动几个回合,就见着饺子底部金黄泛红他才收了手一个一个放进盘中;想到郎中叔嘱咐罐罐要多吃些清淡的吃食,魏承又扒下几片菘菜叶子用雪水清洗过后放入烧开的水中,连烫了几片菘菜片又捞出装盘,剜了点豆子酱轻轻点在熟了的菜片上,一道水煮蘸菜就这样做成了。   最后他便将李家给的烤羊腿撕下来不少,在锅里温了片刻就端了出来。   这顿午饭做着实在轻松,魏承一边净手一边喊道:“罐罐,吃饭。”   话刚落,罐罐和崽儿狼都闻声乖乖来到灶台前。   魏承捡了几个饺子羊肉送到崽儿狼的食碗里,想了想又将白菜片也给它捡了片,一会儿罐罐肯定不爱吃菜,到时候就可以借着荤素不忌,给就吃得干净的崽儿狼哄罐罐多吃两口青菜。   魏承道:“先尝尝李家给的烤羊腿。”   他几年前吃过一次羊肉,那时候是他爹在山上猎了头老羊,那羊没什么肉,羊毛也不好,就算是整只卖也卖不出什么好钱,所以他爹就找了屠户将羊宰杀之后把肉卖给了村里人,剩下些秦氏便煮了锅羊汤。   只喝过那一碗汤魏承就记到现在。   他听他爹说过羊肉不比猪肉,一斤猪肉咬死也就三十多文,那羊肉却是不一样的,有的山羊肉一斤五六十文,也有的绵羊能卖出一百多文一斤。   他是吃不出李家给的羊是什么羊,只吃这一口肉就香了满嘴,这羊肉外酥里嫩,一咬还冒着鲜香的油汁,闻着有淡淡膻气,可入了口也就只有独特的调料香味和焦脆的肉香。   罐罐吃得嘴角都沾了红油,又夹块羊肉就送进嘴里,还没嚼两下就伸高筷子:“哥哥,羊羊好吃!”   魏承笑道:“是不是比甜果子还好吃?”   罐罐连连点头,忽然一指也在吃羊肉的崽儿狼:“杏儿以后,叫羊羊。”   看来比杏脯更让罐罐喜欢的吃食出现了。   只不过叫一只小狼羊羊……   魏承看眼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一边摇着尾巴一边把毛脑瓜埋在碗里吃肉的崽儿狼。   他想了想还是为它说些好话,劝道:“这些日子那崽儿狼没准都知道自己叫杏儿了,你若是忽然给它改名想来它会不习惯了。”   罐罐又夹了个金黄的小煎饺送进去嘴里,还没咽下去又指着崽儿狼,模糊不清道:“叫饺饺。”   人家是想一出是一出,罐罐是吃一个爱一个。   魏承笑了笑,轻轻拍拍他脑瓜:“你这小馋娃,一天百八个主意。”   饭到最后,罐罐用头蹭蹭魏承的手,拍拍自己圆润的肚皮,撒娇道:“哥哥,罐罐不想吃,菜菜。”   魏承一笑,他就说定少不了这茬,于是道:“哥哥吃菜菜,杏儿也吃菜菜,就咱家罐罐不吃吗?”   魏承用筷子把长长的菘菜片卷起来,道:“来,哥哥喂。”   罐罐皱皱小眉头,还是轻轻张开了嘴。   最后吃了两片就不肯吃了,一顿哥哥长哥哥短把魏承唤得都不好再逼他。   看来以后还是要将菘菜剁碎做成饼子和包子了。   魏承收拾碗筷的时候没听到罐罐和杏儿的声响,回头一瞧就见着罐罐抱着崽儿狼,嘴巴还对着崽儿狼的耳朵在嘀嘀咕咕什么。   魏承稍稍走近就听到罐罐在小声道:“杏儿,以后不准,吃菜菜。”   “你吃菜菜,罐罐也要吃。”   “你要是再吃,罐罐就就就……”   魏承眨眨眼,他还真有些想知道罐罐能怎么吓唬崽儿狼。   “不让哥哥,给你揉,雪球了。”   “雪球圆圆的,冰冰的,可以扔出好远。”罐罐有些小骄傲:“那是哥哥揉给,罐罐的。”   话落,黝黑活泼的崽儿狼就讨好的舔舔罐罐的脸。   罐罐被舔得咯咯直笑,又清清嗓子道:“好吧,让哥哥,给你揉一个,只能一个哦。”   魏承摇头笑笑又去忙着整理东西了。   年节好过,日子难捱,一转眼的功夫就从大年初三走到十四。   这期间村中发生两件丧事,一是苟三石死了,据说他被家人领回去后一直没银子买药,他硬是不肯闭眼,一直吊着一口气,至于他什么时候咽气的谁都说不准,有人说年前就咽气了也有人说就是这两天。他被领回家不两天他娘子就领着孩子回了娘家,这期间他爹娘和兄长都没人来看他一眼,还是正月初六他娘子回来忽然大喊大叫死人了。   另一件丧事是魏三年,他被狼咬伤要害,良药吊了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好转,过了这个年没两天就没了。魏家上下哭声一片,说那魏老婆子还哭晕了过去,但醒来没多久魏家二房就与他们分了家,于是又哭晕一通。   眼下也只得三房带着孩子和魏琳琅和魏老婆子一块过,那魏家二房单出去自己过。   这两日也隐隐约约听说了魏琳琅与那镇上真假林家公子的事情,说是有人去镇上特意打听了,还真有林云安这个人不过他出身不正派,人家李家不认,只是闲钱养着他和他娘,更不住在人家李府而是住在一片深巷的宅子里,也是打那开始再也没听过魏家再与镇上李家攀亲,许是也是嫌弃上李云安的出身了。   正月十五便是春灯节。   也只有这一日镇上的晚上会灯火通明,说是还有外面来的戏班子唱大戏。   里正做主让村里的两辆牛车都在镇上等着村民,也好热闹散去再将人拉回村中。   魏承罐罐毕竟是两个小娃,也就跟着豆苗一家走。   他们到镇上时天已泛黑,远远望去一片张灯结彩,两边摊贩有卖花灯的,有买属相生肖泥团的,还有些买甜果子吃食的,街上来来往往的哥儿姐儿穿得极其俊秀养眼,就连乡下来的汉子都拾掇的整洁得体。   豆苗娘牵着罐罐给他们解释:“春灯节和七夕节差不离,且比七夕节更好一些,毕竟这大冬天的没有那些活计也没有农忙,也是难得在这一天镇上村里的哥儿姐儿汉子都愿意也有时间出来溜达逛逛的,我听说过不少人在春灯节一见入了眼缘,后又叫媒人上门最后成就了好姻缘。”   豆苗一听上下看下自个儿,又正正衣襟道:“娘,你看我俊吗?有人能看上我吗?”   这话一出魏承都没忍住笑了。   豆苗他俩同龄,过了这年才九岁,现在想这些想来是太早了。   果不其然豆苗娘给豆苗屁股来一巴掌:“看上你?能吃能拉的,谁家缺童养夫能看上你!”   豆苗捂着屁股咧着嘴叫开了。   罐罐摇摇豆苗娘的手:“婶子,童养夫是啥?”   “童养夫就是把个小孩送到女方家中,等到小孩长大成人了就可以和女方姑娘或者哥儿成亲了。”   豆苗娘摸摸罐罐雪白的小脸,又看一眼一旁站着的魏承,笑道:“就像是罐罐若是个哥儿,你哥哥养你长大,等你成年了就得给你哥哥做小夫郎。”   魏承一听,忙哭笑不得道:“婶子,你这是说什么呢。”   罐罐先是眼睛一亮,又瘪瘪嘴:“可罐罐是,小汉子呢。”   一旁的豆苗连忙道:“汉子和汉子也能成婚,我有个表舅就是嫁给了汉子!不过他们好像……”   罐罐眼睛又亮了。   豆苗还没说完就又被豆苗娘照屁股打一下:“你又胡咧咧,你娘说笑呢你也跟着瞎掺和!”   豆苗捂着屁股就跑,还不忘扯着魏承。   魏承连连回头去看罐罐,人群涌上,一息之间就看不到罐罐和豆苗爹娘的身影了。   豆苗道:“承哥,你就好好玩一玩,逛一逛,有我爹娘在罐罐不会有事情的!”   魏承皱了皱眉:“也没和他说一声,也不知道会不会哭。”   “罐罐那么喜欢我娘不会哭的。”豆苗抓着个虎头面具在眼前晃了晃,又放下笑道:“再说了你以后若是娶了妻子或者夫郎,难道还能天天把罐罐拴在身上不成?就算你愿意,罐罐都不愿意呢。”   魏承笑了下,轻轻摸了摸摊位上的小狼头面具,随口道:“小罐罐有一遭还让我做我自个儿弟媳呢。”   豆苗皱皱鼻子,好像是没反应过来,捏着面具问忙活招待旁人的摊贩:“这虎头面具多钱?”   摊贩收钱收到手软,快速看他们一眼道:“一个三文,两个五文。”   魏承看一眼豆苗:“选好了?”   “选好了。”豆苗刚要掏钱,就见着魏承已经把五文钱交给了摊贩。   豆苗看一眼那面具大小就知道是给罐罐买的,道:“承哥,你怎么给罐罐选个小狼,我瞧着还有些花儿鸟儿的呢。”   魏承摇摇手中的小狼头面具,笑道:“他肯定更喜欢这个。”   两人又往前走了走,穿过一片吃食摊子,离得老远就看到马屠户抱着眼泪含眼圈的罐罐,身边还有个豆苗娘一直在哄着。   魏承一见赶紧跑过去从马屠户怀里接过罐罐:“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   罐罐小手抱住魏承的脖子就不撒开了,小脸也埋在他肩上。   豆苗娘气道:“原本我们三口人逛着正好呢,那成想遇上咱们村里人,见着我和你马叔牵着罐罐就逗罐罐说你哥哥是不是不要你了,说了好几遍不止,还说什么他看到你坐牛车回村里了,说要把罐罐送到我家去……”   魏承轻轻拍拍罐罐圆小的后背,道:“婶子马叔,我先带着罐罐去一旁哄哄,等会儿就去找你们。”   豆苗娘道行,又指了指前面的花灯长街:“我们就在前面猜灯谜那儿,你们别走岔了就行。”   魏承抱着罐罐走出一段路,将腰上拴着的小狼头面具拿出来:“罐罐,来,看看这是什么?”   罐罐还是埋在魏承怀里不动。   他左右看了看,见到一个卖元宵的摊子,正好还有空位他就抱着罐罐坐了下来。   “多威风的小狼头,到时候你戴上这个和杏儿玩,能不能把那小狼崽吓一跳?能不能?”魏承看着垂着头,眼眶红红,闷闷扣小胖手的罐罐。   罐罐看一眼面具,抱着手臂轻轻哼了声,去看一眼,又哼一声,似乎是又想玩又想生胖气。   魏承道:“咱们今儿还没吃元宵果呢,那元宵果可好吃了,外皮是滑溜溜的糯米面,一咬开就能吃到一股甜馅,什么酥芝麻子,花生碎,甜果脯也有……罐罐想不想吃?”   罐罐吞吞口水,又皱皱小鼻子:“哥哥去玩,也不告诉罐罐。”   “哥哥错了,哥哥以后去哪都告诉罐罐。”   罐罐又轻轻哼了声。   魏承将小狼头面具放到他手上:“喜欢不?”   罐罐捏捏两根雪白的手指:“只喜欢,这么一点。”   “这么一点也够用了。”魏承抬手将面具扣在罐罐脸上,夸张赞美道:“哎呀,这是谁啊,哪里来的俊俏威风小汉子。”   罐罐戴着面具左晃晃,右晃晃,虽瞧不到他脸色,可看那双摇晃的小脚丫就知道他心里有多美。   玩了一会儿,魏承先点的元宵也做好了,两大海碗里一片白色的汤水中浮现五个晶莹剔透的糯米圆子。   两碗就要十五文钱。   魏承给罐罐摘下面具,道:“先吃点元宵圆子热热身,等会儿再去玩。”   罐罐玩了会儿小狼头面具倒也没那么生哥哥气了,捧着碗就开始吃圆子,用勺子幺出来一个,轻轻咬了口就吃到一口软糯,里面的花生馅料流着粘稠的糖汁,吃起来又烫又甜。   兄弟俩几个圆子下肚,身上都吃出些汗水。   罐罐又戴上自己的面具,伸出两只小爪,学着崽儿狼一样低低嗷呜一声:“我不是,你罐罐了。”   魏承忍着笑,顺着他道:“那你是谁啊?”   罐罐道:“我是小狼。”   听着不远处响起一片又一片喝彩,魏承起身将罐罐抱起来道:“那小狼会咬哥哥吗?”   罐罐抱着魏承的脖子,道:“不会咬哥哥,就算罐罐是小狼,哥哥也是哥哥。”   “那就算罐罐是小狼,那也是哥哥的小狼。”   魏承轻轻拍拍罐罐的小后背,叹了口气道:“哥哥以后不会随便离开罐罐了,是不是又吓坏了?”   罐罐点点头,小声道:“嗯。”   “又吓着了……”   魏承故意笑道:“那今晚是不是又要尿炕?”   罐罐又嗷呜一声:“哥哥坏,小狼咬哥哥!”   他们走到花灯长街的地方就看到许多人在猜灯谜,多是些书生打扮的男子,还有些容貌俊秀漂亮的哥儿姐儿也围着花灯窃窃私语。   忽然就听到摊贩道:“灯谜各位才子佳人都猜得差不多了,咱们这儿最大的灯却不是用猜的而是靠运气。”   “靠运气?”   “怎么个靠运气法,老板说明白些。”   “哈哈,我这一晚上已经得了十多个花灯了,唯那金龙团灯我最想要。”   “我也想要瞧着真威风!”   摊贩道:“猜一次灯谜需要一文钱,这想要得到最大得金龙团灯可就要二十文一次了,若是谁抽中了,我还会把这二十文还给他!”   “二十文一次?”   “这,这也太贵些了。”   “抽中能还,抽不中就不还,这也太……”   摊贩一拍手,就见着两个人将那金龙团灯搬了出来,金龙长卧,惟妙惟肖,似有一飞冲天之势。   摊贩忽悠道:“这开年各位书生学子可是就要下场了,若是谁能得到这金龙团灯,这可是多好的寓意,想来今年下场也必定能拔得头筹!”   这话一出不少书生都掏出钱袋:“我交铜子,我交铜子,这金龙团灯可怎么玩?”   “我也交!”   “二十文钱能换个好寓意也可以!”   摊贩拿出个纸糊的箱笼,道:“我这里有六十六个纸团,若是谁能抽中带有梅花的纸团,那这金龙团灯就是谁的了!”   好几个书生去抽却都是无功而返,还有人不信邪又花二十文再去抽却还是没有抽中,一个个脸色很是难看,没抽中也不肯走,就想看看到底是谁能抽中这金龙团灯。   那摊贩也一点不慌,笑呵呵的揣着袖子看众人忙活。   魏承还看到了一向默不作声的魏志竟然也拿出二十文去抽这团灯。   魏承看一眼那摊贩神情,又看一眼在人群中起哄的人,想到什么冷笑着摇摇头就想走却被罐罐扯住袖子:“哥哥,抽抽。”   魏承道:“哥哥又没读过书更没钱科考,咱们那二十文钱吃什么不香?”   罐罐戴着小狼面具摇头晃脑:“罐罐想要,灯灯嘛。” 第26章   听到罐罐想要小团灯, 魏承哪里会不应。   他抱着罐罐走到纸糊箱笼跟前,那摊贩上下打量眼魏承的粗衣布衫,脸上收了几分笑意, 揣着袖口提醒:“小哥, 一人摸一次要二十文,若是摸不着可不退铜子, 你爹娘允你来了?”   旁边有人道:“瞧那身衣裳, 一个村小子来凑什么热闹。”   “小子, 你莫要耽误时间, 你大字不识也无缘科考,快快去找你爹娘到别处玩去!”   “去一边玩去, 瞎凑什么热闹!”   魏承充耳不闻,从腰间摸出二十文钱放到摊贩身后的托盘上。他旁的本事没有,但自小寄人篱下却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领, 那摊贩淡定自若的瞧着一众书生为了个“好彩头”去摸那纸团,时不时还和人群中的几个汉子过眼色,想来这箱笼里头定是没有那梅花纸团,为着就是骗人钱财。   罐罐难得要些什么,魏承也不会和小孩说这些下三滥的脏手段, 他颠颠怀里的小娃:“罐罐,摸吧。”   罐罐拽着魏承的手臂往黑乎乎的纸糊箱笼里看一眼, 又看向摊贩乖乖道:“摸到, 真给罐罐吗?”   摊贩扯了扯唇角,忍着得意:“我赵老五跑摊这些年什么时候忽悠骗过人?”   说着他朝人群看了两眼,很快就有人道:“对啊,赵老板可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早年间就在这赵老板这儿玩过花灯,犹记得最后的大花灯是被个书生摸走了, 那书生许是现在已经金榜题名,早早做了大官!”   这话一出,不少读书人都放声催促道:“那俩小子,要抓快点抓,莫耽误了旁人!”   “对啊对啊,快些,快些,我还想再摸一次……”   罐罐小手往箱笼里一探,就摸出个纸团来。   摊贩连看他们都不看,招呼旁人道:“还剩下不少,还有哪位……”   “等等!”   有人忽然拔高声音:“那小娃手里的纸团画着梅花!”   “哎呀,竟然让两个胸无点墨的村小子抓了去!”   “这运气,可真是羡煞我等啊!”   “哥哥!瞧!”罐罐高高的抓着纸团。   魏承惊喜的眨眨眼,他想过罐罐运气极佳,但没想过在有人都动过手脚的玩意儿里这娃的运气竟也好到如此地步。   摊贩脸色甚是难瞧,像是极难以置信,抓着纸糊箱笼看了好一会儿,又忍着火气瞪向人群中一人。   那人神情也甚是不解,悄么从袖口亮出个纸团,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空纸团。   本来要等着赚了几波钱后他要装模作样的最后去抓,到时再用袖中梅花纸团做托儿,难不成这,这两个纸团竟然被他拿反了?   “老板,灯。”魏承伸手道。   那摊贩脸上的笑僵了又僵,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提着那漂亮的金龙团灯到魏承跟前。   魏承直接上前从他手里拿过灯,又淡淡道:“您说摸中还将二十文钱给我们,可还作数?”   摊贩咬牙切齿,有些不甘心的低声道:“你,你这小子……”   魏承忽然扬声道:“婶子,马叔,我俩在这儿呢!”   豆苗娘听到声音左右望了下,看到他们时眼睛一亮,连连挥手:“承小子,罐罐!”   摊贩回头瞥了眼豆苗娘,待看到马屠户那魁梧高大体格时一顿,还是捡出二十文用力砸在桌子上:“拿去!”   魏承也不在乎他何等态度,左右是他们占了便宜,于是将铜子放好便一手牵着罐罐一手提着团灯离开这儿。   他们身后还不断有人唉声叹气可惜不是自个儿摸到这灯,还有人羡慕夸赞这团灯可真漂亮威风!   豆苗一看到这灯眼睛就挪不开了:“承哥!你,你这竟然猜出这么大这么好看的花灯!”   魏承笑道:“是罐罐摸中的。”   “摸中的!”豆苗瞪大眼睛,“罐罐,你可真厉害!”   罐罐微微抬起小脸,道:“罐罐一直,很厉害!”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马屠户都上手摆楞几下这惟妙惟肖的龙腾团灯,豆苗娘也笑道:“这灯瞧着又喜庆又吉利,想来你俩小子今年定是要发大财,赚大钱了!”   “那就借婶子吉言了。”魏承笑道。   回村的路上甚是颠簸,罐罐还没到家就在魏承怀里睡了过去。   进了家门,魏承先给罐罐脱了袍子鞋子,赶紧将他放在早就铺好被子的火炕上。   往日夜里他们都是点燃地上一堆柴火用来照明,因着他兄弟二人既不做针线活休息也早,所以只烧那么一会儿就会灭了呛人的柴,自然也就没有多费银子去置铜油灯,眼下这金龙团灯里烧的正是滚烫的油芯,竟把他们这一方小草屋照得分外明亮。   若是罐罐没睡着想来还会再玩一会儿这灯。   魏承用根细柴拨灭了灯芯后也上了火炕睡觉去了。   而与此同时,魏家独二房的偏屋灯火通明。   魏志忽然撕了才写了一半的纸,他青着张面,眼底憋得发红,双手紧紧拽着头发。   二月初他就要下场考县试了,可眼下别说文章就连试贴诗他都总是写错……先生,爹娘,里正,同窗都道他能考过,可他却怎么也不能静心。   魏志忽然想起今儿去摸那寓意极好的金龙团灯。   他没摸中也就算了,魏承领着的小娃竟然摸中了,这是何等的好运气……想到他爹娘用饭时经常说起魏承自从养了那娃运气变好,魏志以前嗤之以鼻,眼下竟也生出一种嫉妒心思。   魏承目不识丁,怕是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他那种注定一辈子都要在山里刨的人要那金龙团灯和那好运气做什么!他魏志要科考下场,要平步青云,他才是真需要好运气的人。   明个儿他就和他爹娘说,务必要想些法子将那娃娃养到他们家……   魏志这样一想胸腔里的气也顺了不少,他看一眼桌上那怎么写也写不完的书,心里又生了些焦躁,想了想偷偷从一摞书后翻出个穿着轻薄的美人画册子。   这一捻开他就津津有味的看了一整夜。   .   今年开春甚早,早晚冷,午时热,就在这一化一冻之间茂溪山下的小草悄悄返青,柳树抽出嫩芽,孩童褪下棉袍,山鸟婉转啼叫,只转眼间冰雪消融,日子也荡进四月芳菲里。   今儿个说是姜水村,茂溪村,姜河村,丰苗村几个村子开春以来第一个大集,集设在姜河村一片宽阔的空地上,这里有卖囤了一冬天的菘菜萝卜的,也有卖猪羔子羊羔子牛犊子,还有卖叽叽喳喳的春雏……卖啥都有,魏承也带着罐罐来凑凑热闹。   他们如今攒下四十两白银,二十两是捉蛙子得的,另二十两是官府赏赐的。   这其中要拨出二十两买两亩地的钱,里正眼下正帮着他们四处看地呢,原本魏承手里有九两三百多文留着过日子和开春买鸡苗,可过了一个年还有二月份又去镇上买了些米面酱醋油盐,又扯了块比粗布好一点的布想让豆苗娘给他们做套春装,还买了两回肉和又去周家买了不少干菜,这些并在一处不仅把剩下的三百多文花光了,还破开一两银子。   眼下就剩下八两九百文。   魏承牵着依依不舍看着雪白小羊羔的罐罐:“喜欢小羊羔?那咱们先去买鸡苗,回来再看?”   “喜欢吃,小羊。’罐罐比比划划,黑眼睛亮亮的,“烤羊腿,可香呢。”   只吃那么一次就让罐罐记着了。   魏承笑道:“这小羊羔是用来养的,若是吃就有些糟蹋了,等过两日哥哥带你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人卖羊肉,成不?”   罐罐乖乖点头:“成!”   没走一会儿就看到有人拖着牛板车再卖小鸡苗,一走近就听到一片尖小清脆的叽喳声,摊贩的夫郎掀开一层被子,嫩黄可爱的小鸡苗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询价的人很多,一群娘子哥儿你一言我一语,魏承也听明白了村人抢着□□雏的原因。   这春雏除了体格好,好养活,而且现在买了今年秋天就能下蛋了,再那么稍稍一攒攒鸡蛋就能留着冬日卖了,这冬日里鸡蛋可是紧俏吃食。   一只两捺大又细嫩的小鸡苗就要好几文钱了,而且若是养不好,可能一只也活不了。   他们第一次养不能买太多,但为了能吃上鸡蛋和鸡肉也不能因为害怕失败就买太少,看着旁边人一下买走四五十只,魏承想了想还是买了二十只。   这二十只能活下来一半他也就知足了。   摊贩给他们装鸡苗的时候,就见着罐罐掌心站了只毛绒绒的嫩黄小鸡,竟一点也不怕人,他惊喜又高兴的看着魏承:“哥哥,小鸡,好可人爱呀。”   魏承笑道:“是可爱。”   罐罐撒娇:“哥哥,罐罐想要,这只小鸡苗。”   魏承还没说好,一旁的摊贩夫郎大气道:“旁人买我都送一只两只,你俩虽然没买那么多可也不少了,那只鸡苗就送你们了。”   魏承忙道:“谢谢阿叔。”   罐罐将活泼的小鸡苗捂在手心,高兴极了,也跟着乖巧道:“谢谢,阿叔。”   买完鸡苗后魏承带着罐罐往家里走,正好路过秦氏家所在的那条街,一从那走过他就发现那大门可怖的很,像是被泼了好大一盆血。 第27章   魏承抱着罐罐又往前走两步, 就看到臂间挎着菜篮子的婆子娘子对着秦氏家大门口一边指指点点一边道:   “听说那宋富在镇上赌坊欠了不少赌债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这泼的是什么血?怪吓人的……”   “前天晚上那么大动静谁不知道?四五个打手汉子哐哐踹门, 我听见有人喊什么月底不还钱, 就要放火烧了他的宅子!”   “真是造孽啊,我还听人家说这宋富户和那秦氏在原配没有死的时候就勾搭在一起了, 不然这么会原配前脚死, 她个伺候人的娘子就忽然被宋富娶了去, 好在人家原配娘家早将一双哥儿姐儿带了回去, 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受那继母秦氏的磋磨呢,毕竟那是个连自个儿亲生儿子都不认的主儿……”   “这一连几日他们都不敢出门儿, 听说连长工婆子都给遣散了,连月钱都发不出,谁还能给他们做事?”   魏承被迫听了一耳朵秦氏的闲话, 但他面无表情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快步远离了宋家大门。   回到家中,罐罐兴高采烈的捧着自己的小黄鸡给崽儿狼瞧,魏承便开始拾掇那柳条筐里的鸡苗。   虽说现在天气回暖,可山风忒大还是不能将小鸡放在外面, 只能白日放在炉子跟前,晚上将它们挪到炕上。   魏承将一筐叽喳好奇的小鸡安顿好, 就去外面准备架鸡栏, 前两日他就砍好了细柴,又把细柴的一头削尖,眼下土地开化,没一会儿功夫就在草屋不远处围好了栅栏,等到鸡稍稍大些就要铺一层布网兜子省得鸡飞了出去。   魏承到现在还记得秦家养的一只公鸡又刁又凶, 好几次都偷偷飞了出去又被逮回来,就那么一次没注意那公鸡就丢了,问了几家邻居都说没瞧见,等秦家都不找了,左面院子的穷汉子忽然吃上鸡了,可把秦老太太气得不轻。   鸡这种牲畜就算是丢了旁人捡到也不会还的,所以他们还是得警醒点。   既然养了鸡就免不了备着麦糠和草,麦糠好买,就是鸡草要他们每日自个儿上山打了。   做完栅栏时辰还早,魏承就想着带着罐罐上山打些鸡草顺便挖些新出的嫩甜野菜,面他都发上了,一会儿他想包点野菜馍馍和罐罐一起吃。   他一边净手一边朝外面喊道:“罐罐,来哥哥这!”   难得喊了一遍没人应,魏承又喊了一遍罐罐还是没应,他好奇的走出去,围着小草屋转了一圈,就看到“三个崽”躺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玩得正高兴呢。   嫩黄的小鸡在罐罐身上跳来跳去,一旁明显大了不少的小黑狼追着挥着稚嫩翅膀的小鸡跑,它前爪抓地,做出一副凶狠状,可尾巴摇得可欢,一边追小鸡还不忘用软乎毛绒的腹部蹭罐罐的脸,引得罐罐抱着小胖手咯咯直笑。   魏承没打扰他们,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玩。   可是没过一会儿,就见罐罐从地上起来,一手拢住小鸡,一手费力的横抱住对他而言沉甸甸小狼的腹部:“罐罐要找,哥哥了。”   魏承见此开腔道:“罐罐,哥哥在这儿呢。”   “哥哥!”   罐罐欢喜的朝他跑来,魏承赶紧接过他手中的小狼,又颠了颠:“真胖了不少。”   现在的杏儿已经算不上幼崽了,其实当时捡回来的时候就未必是刚出生的幼崽,它那时瘦小干柴全是因为饿的和冻的,经过这四五个月的照顾喂养,杏儿好像渐渐找回了作为小狼的威风。   魏承道:“把小鸡放回家里,咱们带杏儿上山去挖野菜。”   一听要上山,罐罐都没讨价还价要带小鸡苗,将它放在叽叽喳喳的筐笼里就扯着魏承要走:“上山,上山!”   “罐罐!你就这么把你喜欢的小鸡扔回鸡群里,等会儿找不到怎么办?”魏承忙看着哪只是罐罐刚刚放进去的,可毛绒绒一片,谁能分得清。   “这只!”   罐罐小手随意一指。   魏承惊道:“你能认出来?”   罐罐又一指:“就是,这只嘛。”   指着的方向和刚刚指着的根本不一样。   好么,还是个糊涂蛋罐罐。   魏承笑着摸下他小脸:“行了,咱们先上山。”   这个时节不少人结伴到山上挖新生的野菜,等到了五六月份山上人会更多,因为那时正是采摘蕨菜和刺龙芽的好时候,这两样菜不仅能拿去镇上卖还能晒成菜干留着过冬,今年魏承可是打算要好好囤菜了。   村人上山也只能在半山腰打转,在往里头就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除了猎户和胆大的汉子没人敢往里走。   魏承背着大背篓,罐罐背着小背篓,黝黑毛绒的杏儿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人影。   “呦,承小子和小娃也挖野菜啊,你俩认识野菜不,可别挖错了,用不用婶子带你俩?来来来,要不婶子这野菜给你们?别和婶子见外,都是一村人。”   自打大年初一官差送来赏赐,村里人对他和罐罐的态度都变了不少,可都很假,假到让天真无邪的罐罐都忿忿说不喜欢。   魏承道:“婶子,我识得,您自个儿留着吧。”   瞅着魏承带着罐罐走远,有个挖菜的姐儿笑道:柳娘子,你刚刚不是还说这野菜谁要都不给,怎地要眼巴巴的送给那承小子哥俩?”   柳娘子重重摔下筐当做没听见。   一旁的哥儿笑道:“还能因为啥啊,还不是因为那二十两银子!我听说自打过了年不少人都想养那小娃再从魏承手里讨十两银子出来,都没问那俩娃直接去找里正,一个个都被里正骂了回去,里正还说魏承那二十两在他这儿,谁敢偷就来他家偷!”   “该说不说,那二十两银子是够馋人的……”   “谁说不是啊,听说那王壮子夫妇肠子都快悔青了!逢人就说想那小娃,我听着直想笑……”   魏承和罐罐对这一段事还真不知情,兄弟俩那么一会儿功夫就打了不少鸡草,魏承的背篓快满了,他才教着罐罐去认野菜:“这菜叶散开,像个莲座,叶子带着些齿,但摸着不扎,瞧,它的汁子是乳白色的,这个时节的菜最好吃最鲜嫩,等它再长长就会变苦,嚼着也硬。”   罐罐乖乖道:“罐罐,晓得了。”   他小手抓着削尖的小板铲轻轻往土里一挖,第一下没挖出来,第二下用了些力气,整颗野菜连根带土都挖出来了,圆小胖乎的身体也摔了个屁股墩,大眼睛懵了一瞬,又举着小铲:“哥哥,菜菜!”   魏承赶紧将小娃扶起来,一旁的杏儿还有前爪给罐罐屁股扑泥。   他笑道:“好,咱家第一颗野菜是罐罐挖的,等回去菜包做好了罐罐也第一个吃!”   罐罐更来劲儿了,还没站稳又去挖第二颗野菜,挖好之后又高兴转头道:“哥哥,看罐罐!”   “厉害!”魏承接过两颗野菜,将泥土抖掉放进罐罐背篓里,又嘱咐道,“慢些着,别滑倒了摔着。”   “好!”罐罐猫着腰小铲子出又进,那一块泥土飞扬,全溅在腻歪在他身后的杏儿身上了。   “承小子!”   魏承一回头就看到草夫郎一家三口,涣哥儿叫一声承哥就提着小筐去找罐罐了。   草郎中道:“也是巧了我正想一会儿下山去找你就在这儿遇到了你俩,有个事要和你说说。”   魏承道:“乔叔,您说。”   乔郎中道:“我过两日要和别村的村郎中还有咱村的老猎户老蒙头还有他村猎户结伴一同进茂溪山寻参,这一进山得有个十天半个月,我当时不是答应你教你算数,眼下就要一拖又拖,我听人说你开春要去徽林私塾学认字,我爹有个友人就住在徽林私塾后面一条街,他是个老童生,擅珠算,我这算数本事也是幼时从他那学的,我和他打过招呼也送过礼,你到时直接去他那学。”   魏承一听,忙道:“能和乔叔学算数魏承都已知足,什么时候学来也都得及,您还为我寻了您的师傅,这,这真谢谢乔叔帮衬,礼应该魏承来备才对……”   “早学早得。”乔郎中又叹了口气,“原本乔叔也想亲自教你,只是开年我就因为点事得罪了镇上的千芝堂,明明是他们用了假码还倒打一耙说我想占他们便宜,后来几家交好的草堂都不收我的草药,我就想着去山里寻参,到时候看看他们是收还是不收!”   魏承想了想,道:“乔叔可知道济民堂?”   “知道,不过我只知道济民堂是个小铺,从我爹开始我家的送药生意就只和千芝堂做,因为他们给的银钱多也不过分摘捡,一连做了几十年,谁知道这朝换了掌柜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魏承道:“您要是信得过我以后再有草药可以和济民堂做生意,济民堂的掌柜的是个善人,必不会出现缺斤少两的争端。”   草郎中思虑一会儿,道:“成,那从山里回来我就去济民堂。”   魏承和乔郎中莫夫郎正说着说话,一旁的罐罐见着身边多了个涣哥儿,小手陶腾得更快了。   涣哥儿挖了几颗野菜后用小花帕子擦擦脸,瞧见罐罐脸蛋有黑印,有些羞涩的抬起手想给他擦擦,却见罐罐猛地往前一扑,黑眼睛亮亮的,还带着些骄傲:“这颗野菜,是罐罐的!”   涣哥儿伸出去的帕子还僵着,有些气也有些羞:“你,你……”   罐罐抬着小脸道:“你就是哭,罐罐也,不给!” 第28章   魏承牵着罐罐往家里走, 想到刚刚涣哥儿不知怎地气呼呼的跑走去找莫夫郎,于是道:“刚刚和涣哥儿玩得好吗?”   “好呀。”罐罐吭哧吭哧的握着小背篓边边,“哥哥和郎中叔, 玩得好吗?”   魏承笑道:“挺好, 郎中叔还给哥哥找了个算数师傅呢。”   回到家中后,魏承就和罐罐一道在屋外摘洗了挖回来的野菜。   眼下冰雪消融, 也就不能再用雪水, 魏承每日都要去草屋下面的一条小河里打回几桶水放到大木桶里, 这几个木桶也是上个月从村中木匠那花钱打来的, 两个小的用来提水,两个大的一个用来装水一个用来洗澡。   除此之外他还打了一张小桌子四个板凳, 这下他和罐罐吃饭也就不用再蹲在灶台前了。   摘洗完菜后,魏承就让罐罐去和杏儿找小鸡苗玩,他自个儿来包野菜馍馍。   他净手后将野菜剁碎, 又将野菜攥紧水分,这一切做完才把发好的面从盆里一点一点揪出来,干面粉碰上手里黏软难缠的面团没一会儿就变得顺滑柔软,魏承又抓过细碎的野菜揉进面里,很快地灶台上就出现四五个圆润小巧的菜馍团团。   锅里蒸上馍, 魏承填了两把火,稍等了会儿见铁锅冒出热气, 他拿过剩下的半块五花肉轻轻片成薄片, 又将从周家买回来的干蘑泡开后切成碎块,在草屋外生起一堆干柴,把那个自从买了铁锅就没用过的陶瓷泥锅架在上面,锅烧热后下了半筷子猪油,待白腻的猪油化开滋滋作响, 魏承赶紧下了胡蒜和肉片,翻炒一会儿一闻到肉香又赶紧下了蘑菇,几次大炒后两碗凉水下锅就收了一切声响,魏承约摸着放些盐巴增味最后才倒半碗鲜醋进去。   前些日子听干杂铺的伙计说这醋是哪个地方的特产,眼下还没在他们这面吃开所以价也不贵,其实这醋无论是做汤还是做菜都十分入味香醇。   不消片刻,屋内就传来菜馍熟透的清香,屋外又传来肉片酸菇汤的甘爽香气。   罐罐早就洗好小手乖乖坐在桌前等着吃饭了,那小狼也是如此,叼着自己的饭盆老老实实的盯着魏承的一举一动。   魏承先用筷子扎了个菜馍递给罐罐,又赶紧给小狼添上碎馍拌肉片。   罐罐迫不及待的咬了口热气腾腾的菜馍,晃着小脚道:“香香!”   魏承将放凉的汤送到罐罐眼前,笑道:“别噎着,喝点汤。”   一口清甜的菜馍一口酸香的汤,罐罐和小狼都吃得十分尽兴。   魏承看着这一幕虽然还没吃可心里也觉得香甜满足,说来他小小年纪就能变着花样给自己和罐罐做饭是真离不开他心细稳重,思虑长远。   在秦家魏家那几年,他们两家的孩子在外面疯玩时他在灶台前给她们烧火填柴,他从来没有过不情不愿,一是寄人篱下能忍则忍二是他想着多学些多记些,毕竟他从一开始也没想过在谁家久待,且还暗暗发誓以后自个儿自立门户也要做这样的好吃食。   .   这日一大早,里正就派人来唤魏承到他家去,想来是买地的事情有着落了。   魏承倒下给栅栏里小鸡们的鸡草,拾掇擦洗下手掌便赶紧带着罐罐往里正家走。   到了里正家就看到这堂屋不仅有里正还有几个村人,其中有两个人魏承再眼熟不过,是魏二年和他婆娘钱氏。   钱氏一见到他们就迎了上来:“承小子,娃娃,你俩可来了,二婶子还想……”   “里正伯伯。”魏承不去看她嘴脸,对李茂德道:“您找魏承来,可是有关置地的事?”   钱氏脸僵了下,不过她惯会做好人也没拉脸也没说旁的。   李茂德点点头:“正是为此事唤你来。”   他点点一旁的一户村人:“这是唐娘子,你可唤她唐婶子,她家小汉子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且她家老汉子没后母子俩日子过得有些拮据,就想卖两亩田解解困境,那两亩地我已经看过,都是十分出粮的良田,而且离与你交好的马家很近,你二叔家……”   “承小子,你二叔家的田可是你爹当年选的!你爹当年花了不少心血在两块田上呢!”钱氏抢过话头,又叹气道:“原本咱们一家人,什么卖不卖的,就是直接给了你又有什么?不过你兄长眼下要在镇上读书,那镇上的院子忒贵些,一个月赁钱都要百来文,二婶也是没有办法求到你身上了。”   说着她怼了下魏二年,魏二年揣着袖口看魏承一眼,闷声道:“你爹在的话肯定也会帮自家人。”   魏承冷笑道:“我爹还好不在,他若是在的话就你们魏家那几口人对我做的事,想来你们也活不到现在,他在他早就用砍刀劈杀了你们。”   魏二年瞪着对牛眸:“魏承,你咋和长辈说话呢!”   钱氏又掐了魏二年的胳膊,恨恨道:“你想想志儿!”   二月初魏志就去考县试,就在钱氏兴高采烈的等着自家儿子的好消息时没想到魏志竟然落了榜,钱氏气得要命可也不敢过分苛责大儿子,只能连夜推了摆宴的事宜,认命供养魏志再去读书,可谁成想魏志却道要么收养魏承和他养的那小娃,要么给他在镇上置个宅子,不然他就不读了。   前者是必不可能的,后者咬咬牙倒是可以做到。她把主意打到魏承手上的二十两银子上,不管怎么说魏承姓魏,这田也姓魏,等她儿子高中秀才举人老爷,还怕从个庄稼汉手里要不出两亩田?   魏承看着里正道:“那就有劳里正伯伯带我们去看看唐婶子家的田。”   这话一出,唐娘子和她家小汉子都喜笑颜开,激动不已。   李茂德起身道:“行,那咱们就去瞅瞅。”   钱氏慌忙扯着魏承的袖子:“承小子,承小子,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不心疼你兄长心疼些个外人啊,二婶子求你还不成吗?”   魏承甩开她,冷冷道:“我可没有什么兄长不兄长,咱们本就没什么亲缘还是不要为了些银子硬往上贴关系了!”   李茂德也沉声道:“钱氏,你莫要纠缠,等过些日子我再去帮你找找旁人吧!”   李茂德带着魏承罐罐和唐娘子出去,堂屋还有钱氏不满的吵嚷声。   顺着村道走出一段路就看到两岸的黝黑农田,不少村人正在种地,眼下正是种地豆和玉米高粱的好时节。   唐婶子家的地拾掇的很是干净,没什么去岁的荒芜野草,瞧着地也翻了一半。   唐婶子解释道:“这两年一直给你王大哥看亲,不是人家不满意就是你王大哥不满意,赶巧有个双方都满意的,婶子就想赶紧定下来,彩礼给出去,不叫人家姑娘白等。”   王汉子也道:“承小子你个子长得高但也毕竟是个娃还在长身体,这翻地是个力气活,左右这地我都翻了一半,我这两天都给你翻完了!成不?”   魏承连连推拒,却奈何不了这对母子的热心热情,最后在里正的这个证人面前,双方画了手印,唐家交了田契,过两日再去官府那走一趟契约就成了。   最后魏承又从唐家手里买了一亩地的玉米种和高粱种,顺便又去周家买了些带有芽眼的地豆块还有些胡瓜、小菘菜、刀豆种。   这些买完不算藏在罐里的二十两,魏承手里就剩下八两银子了。   眼下正是种菜种地的日子,为了今冬能多囤些菜,魏承花了不少钱买菜种。   这两亩地有王汉子帮忙翻,魏承这两日也在小草屋后面也翻了块地,他打算在房屋后种地豆和蔬菜。   像是小菘菜现在种下一个月后就会熟,刀豆和地豆就要等着七月份左右才能收获。   翻土播地,埋种架杆灌溉,一连半个月魏承和罐罐都没闲着,虽说罐罐太小帮不上忙,可只要魏承在地里劳作,罐罐就会牢牢跟着他,有那么一次在田里播种,魏承觉得好一会儿没听到罐罐的声音,等回头去瞧那小娃已经团成个小团,躺在地垄中间垫着魏承的旧袍子沉沉睡去。   看得魏承心里一酸,将娃背在肩上干活。   后来马家一家三口还有里正家都帮忙一起种,兄弟俩紧赶慢赶,总算是把今年的粮食安安心心的种在地里。   李茂德站在路边冲魏承挥挥手,魏承拍拍身上的黑泥走过去,道:“里正伯伯,您找我。”   李茂德打量下眼前的两亩地,道:“都种下了?”   魏承道:“有马叔一家还有三郎哥阿秋哥的帮衬,总算是种完了。”   “不错,你这地里活比几个村汉子做得好。”   李茂德又好好看魏承一眼:“过年时听你说过一嘴开春要去镇上私塾读书,既然地已经种完了,你打算何时去啊?”   魏承没想到李茂德还记得这事,道:“这两日休整休整就过去。”   “那就成,有这样的好机缘你可得握住,承小子你做事细心,踏实稳重又很聪敏,能读书还是要读书,咱村中那两个读书的娃子,哎,不提也罢……”李茂德苦口婆心道,“你莫要担心读书的钱财,若是真心想读,也能读好,伯伯一家供着你读也是行的。”   魏承听得感动,他道:“里正伯伯,小子读书本意也只是想认几个字再会写两个字,为着是以后做事做人不落人圈套,至于能不能读通读好小子心里也打鼓,还是要先去私塾学上几日再说。”   “你说得在理,你且先去读读。”李茂德拍拍他的肩膀,“若是钱财有缺,就来找伯伯。”   魏承忙道:“小子记着了。” 第29章   晚上, 魏承烧了一锅热水要给自己和罐罐洗澡。   这几日他可以说是在泥地里打滚又出了不少汗水,再不洗澡怕是都要臭了,而且明天他要带罐罐去镇上探望李老夫人。   魏承摸着洗澡水温度正好, 就喊道:“罐罐, 要洗澡了。”   他走到火炕跟前,将脱得溜光的小胖罐罐抱着送进桶里, 罐罐却抱着自己肉嘟嘟的小肚子不让魏承看。   魏承笑道:“咱们罐罐真是长大了, 都有小肚腩了。”   罐罐抱着小肚肚又转过头去, 哼了声:“不要哥哥看。”   “行行行, 哥哥不看。”   魏承将罐罐的头发散开,淋上热水后又拿过豆苗娘给的树皂果轻轻搓洗, 而罐罐则是在开心的玩水,小脚丫一踢一踢,引得水珠乱溅。   “哥哥。”   罐罐道:“罐罐喜欢, 洗澡呢。”   “那以后咱们就常洗。”   魏承道:“冬日就算了,若是洗澡时受冷不慎染上风寒可容易没了命,再过两个月到了夏日,一动就出一身汗,咱们那就要天天洗了。”   罐罐肉乎乎的胳膊搭在桶边:“还得给, 杏儿洗。”   入了春,天气没那么冷了, 魏承就不让杏儿在屋里睡了, 而是给他在房门口搭了个暖和避风的小窝。   “给杏儿洗,要过两日天再暖暖。”   魏承舀水要冲走罐罐头上的泡沫,连忙道:“把眼睛闭好,莫要让沫进了眼睛里。”   罐罐两只小手紧紧捂着眼睛,抬头道:“这样吗, 哥哥。”   “对,就是这样。”   热水缓缓冲下泡沫,他又用剩下的泡沫揉搓了下罐罐身上,等洗完了赶紧用帕子把罐罐身上的水和头发擦干,做完这一切后把小娃送到火炕上用棉被结结实实的裹起来,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   魏承笑道:“洗完澡身子是不是松快舒坦不少?”   “舒服呢。”   罐罐在被窝里蠢蠢欲动:“罐罐给,哥哥洗头。”   魏承赶紧用被子把罐罐裹得更严实一点,让他动弹不得:“哥哥自己洗就成,你好好待着莫要乱跑,到时候染了风寒可就要吃药了。”   听到吃药罐罐才乖乖道:“好吧。”   魏承又往桶里多添了些热水,整个人泡进桶中时不免舒服的喟叹一声。   这两日他是真的累得不轻,可看到地里房后的庄稼和菜都好好的种了下去,他身上虽然累心里却十分满足有底儿。   不管今冬能不能再捉到蛙子,他和罐罐地里有粮,家中有菜,也就不怕再挨饿了。   等魏承洗完澡,擦干身体头发,回头一瞧那小罐罐已经睡着了。   魏承赶紧过去把小娃整洁干净的里衣穿好,又将他的睡姿摆正,掖好被角。   “哥哥。”罐罐忽然小小的叫了声,可长睫垂着,眼睛也是闭着的。   魏承一笑,这是说梦话了。   他轻轻拍拍罐罐的身体,等听到他平稳的小呼噜声才轻手轻脚的躺下来。   次日一早,魏承起来第一件事是将地上的木桶水清了出去,然后将麦糠泡水过后伴着剁碎的鸡草一道喂给了栅栏里的小鸡。   他一开始还想着这些小鸡能活一半他就知足了,头些日子一天死一只还是让魏承很是心疼铜子。   这半个月来小鸡已经长大不少,算上罐罐单独看中的那只小鸡总共二十一只,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捡出了六只死掉的小鸡苗,眼下还剩下十五只活蹦乱跳,能吃能喝的小鸡。   豆苗娘来看过说是有十二只小母鸡,三只小公鸡,等它们再大大就要分开养了。   今儿早饭就是小谷子粥配菜包子,这菜包子也是豆苗娘给的,他们这些日子忙着下地没功夫做吃食,豆苗娘给他们送午饭时特意给魏承和罐罐多做了几个。   今儿去镇上除了要拜访李老夫人,再就是买些礼送给马家和李家,人家这两天可真的是帮了他们大忙。   听豆苗说,马家有块地还没种完且那马屠户还推了个旁村的杀猪活没做。李家地更多,李三郎和秋哥儿是里正伯伯特意喊过来帮他们的。   今儿去镇上的人不多,大都在家里播种种田,魏承带着罐罐还没坐稳牛车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两个人。   正是方文和魏志两个。   听闻魏志今年下场没考出什么名堂,那方文根本连考都没考,据说是大年初一那事闹得挺大,方文小小年纪扒长辈门缝属实让人诟病,自然也没有读书人愿意给他作保下场。   几人见面谁都没有说话,一路无言的听着老牛车晃悠到镇上,交了铜子后三人很快分道扬镳。   “哥哥,我们给婆婆,买什么呀?”罐罐摇摇魏承的手。   魏承也有些犯难:“李家老夫人定是什么都不缺的,可我们也不能随随便便就买些东西送过去,毕竟人家给咱们送了那老些东西。”   他们今儿出门穿得还是李老夫人送的衣裳。   好在他们来得早些,沿街走了一圈魏承买了两包福寿双全的花字糕点,又去如意茶坊买了两包品质优良,很有名气的新茶,最后又去济民堂买了两包不会出错的枸杞子和丁香柿。   这些拢共就花去大几百文。   就别说李老夫人送他们的那些东西,县太爷给的那二十两赏赐也是这李老夫人一句话才落到他们头上,所以这些银子花了也不心疼。   买完这些东西魏承就牵着罐罐往李府所在的南街走,快到李府时就看到一顶四人抬的小轿从那胡同里出来,还有个扎着两角的小童连声道:“二少爷,二少爷,你可莫要睡了,今儿可有小考,您且翻翻书本吧,若是再考教不过,诸葛夫子可又要让老夫人打你了……”   魏承轻叩那高门,就有门房打开门来应:“你是何人?来李府何事?”   魏承从腰间抽出那块木牌,道:“小子是茂溪村魏承,曾受李老夫人照顾,今儿特意从村中赶来,带着弟弟来探望李老夫人安康。”   门房一看那木牌子就和颜悦色道:“小哥且等上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魏承道:“好。”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两道急促的脚步声,那高门被开大了些,走出个长脸婆子,正是大年初一来到茂溪村给魏承罐罐送礼的婆子。   长脸婆子喜笑道:“哎呦,你俩可终于来了,老夫人念叨了好几次,问我你们当初说开春来看她是真是假,是不是哄她开心?”   “开春后就用官家给的赏赐置了地,眼下才播种完就紧着来看望老夫人了。”魏承牵着罐罐一边随她走一边道。   长脸婆子疑惑道:“置地?按理说你爹故去,你爹的地合该由你来种,怎么还花银子去买地。”   魏承不想说太多这些事,省得旁人以为他惯会卖惨,只道:“家中地本也没有几亩,多是给我爹看病买药卖了。”   “原是这样。”   踏进李府,魏承和罐罐不可避免被这三进大院,假山花丛,蜿蜒长廊迷了眼,他和罐罐见过最好的宅子也是村中李家的青石院,哪里想到这镇上高门大户之中藏着这些个漂亮又富贵的院子。   长脸婆子把他们带进一间堂屋,喊了声:“老夫人,您看看,谁来了!”   这李老夫人正在看账本,回头一瞧竟还愣了下,直到小小软软的罐罐扑到她腿上奶声奶气的唤“婆婆”。   李老夫人才哎呦一声,轻轻摸了摸罐罐小脸,又看了眼魏承:“你两个可算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   长脸婆子连忙替魏承解释,李老夫人听后,看了看魏承道:“你虽然个子高,长得也算结实,可今年到底才九岁,莫要累坏了身子啊。”   魏承忙道:“村里里正伯伯还有友邻都帮着我俩种地呢,说起来若不是有他们帮着,还要过些日子再来看您。”   “那都是好人,善人啊。”李老夫人感慨。   魏承将手中的东西递出去:“也不知您爱吃些什么,就捡着吉祥养身的东西给您拿了些,还望您莫要嫌弃。”   李老夫人打眼一看那油纸包上的戳子,就皱了下眉:“这才把那得来的二十两买了地,怎地又买了这些个费钱的东西,婆婆什么都不缺,快快拿回去……”   一旁的长脸婆子道:“老夫人这次您就收下吧,这都是孩子们的一番心意,若下次这俩孩子来还拿东西,我就不让他们进门!”   魏承也笑道:“婆婆,您就收着吧。”又看一眼在李老夫人膝前的罐罐,想了想道:“有不少东西是罐罐想的呢。”   “真的?”李老夫人点点罐罐小手:“告诉婆婆,哪个是你选的。”   罐罐甜甜道:“那个香香的糕糕,还有红红的,小果子。”   说的是寿糕和枸杞子。   李老夫人笑道:“哎呦,这娃娃还怪会选的呢。”   这样一来,李老夫人也不说不收东西的话了。   李家上了些魏承和罐罐没吃过的糕点甜饮,一老二小说说笑笑也就过了半个时辰,李老夫人忽然道:“承小子,我瞧你说话做事不落于人,可想去读书?”   魏承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道:“这次来找婆婆也是记得婆婆说若是想去镇上的徽林私塾可以来找您,小子虽说没什么当官之抱负,可也想认学几个字,以后是做生意还是做些小买卖也能不受人蒙骗。”   李老夫人道:“那择日不如撞日,走,婆婆现在就带你俩去那徽林私塾瞧一瞧。”   罐罐咽下一口甜楂汤,乖乖道:“罐罐,也要读书吗?”   李老夫人笑道:“读,怎么不读,你哥哥都读,你也得读。”   罐罐小脸一变,觉得手里的甜楂汤都不香了,敦敦跑到魏承面前:“哥哥,罐罐觉得,不识字挺好的,不读了吧,好吗?”   这还没学就是开始厌学,若是学了会怎么样?   魏承摸摸他脑瓜,笑道:“那可不成,不管怎么说也得会写自个儿名字。”   罐罐想了想自己的名字,看向李老夫人:“婆婆,罐罐的名字,怎么写?”   正好李老夫人在看账本也有笔墨,她笑着提笔写了两个字让长脸婆子送到罐罐眼前。   罐罐懵懵的看着自个儿的名字,他紧紧抱着魏承的大腿:“哥哥,给罐罐,换个名字吧。”   为什么他的名字像两团摞在一堆又黑乎乎的木柴,看起来就好可怕好可怕。 第30章   罐罐这话一出, 惹得在座几人都笑了起来。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名字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李老夫人笑道。   罐罐闷闷道:“好吧。”   旁边的长脸婆子道:“老夫人,门房说马车已经备上了。”   李老夫人笑着摸摸罐罐的脑瓜:“走, 罐罐, 婆婆带你和你哥哥去那私塾好好瞧上一瞧,等你瞧过私塾, 你就知道这私塾可比庄稼田地有趣多了。”   她又看向长脸婆子:“唤个丫头来, 给谦儿准备些早食, 我今早怎么听着他院子鸡飞狗跳, 想来是又起晚了没用饭就去私塾了。”   长脸婆子应了声哎。   李府的青布小轿很是宽阔,暖白坐垫宣软, 四方小窗还挂着串堇色流苏结。   魏承和罐罐都不敢乱动乱碰,只乖乖坐着等着。   过了片刻,轿帘一掀, 长脸婆子立在外面道:“老夫人,月姐儿都给小少爷准备好了。”   李老夫人像是不放心,又问了遍:“月儿,小少爷爱吃的那几道酥点可拿了?”   “回老夫人,都拿了。”   月姐儿来跟前回话, 这么一抬头正好看到坐在马车里的魏承和罐罐,脸上霎时露出个惊讶的笑来:“是你们?”   罐罐瞪大圆眸, 高兴道:“是, 姐姐。”   “哎呀,还真是长大了不少,话都说清楚了些。”月姐儿捂着嘴笑。   这月姐儿正是魏承和罐罐第一次来镇上卖柴卖兔子遇到的丫头,她还好心将私藏的杏脯子给了罐罐。   月姐儿三两句就说清楚了是怎样和这哥俩认识的,那长脸婆子笑道:“这也真是巧了。”   李老夫人拍拍罐罐小手, 对魏承笑道:“看来你哥俩还真是和我李府有缘。”   虽说长脸婆子和月姐儿在外面走着,但月姐儿嘴甜活泼,三言两语就将众人逗得直乐,魏承和罐罐也渐渐没了刚坐上马车时的拘束紧张。   徽林私塾离李府不近,约莫小半个时辰马车才停在一处靠着池塘茂林的青瓦大宅门前。   李老夫人被长脸婆子搀扶下来,月姐儿抬手去抱罐罐,趁着旁人不注意还偷偷摸了把罐罐粉白圆润的小脸蛋。   没一会儿就有私塾管事来迎,他热情奉承几句作为学东的李老夫人,言毕又上下打量下魏承,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很快又恢复笑面:“老夫人,您先请。”   魏承稍顿,垂眸想了想还是牵着罐罐跟在众人身后,那青色高门缓缓推开,一进来就见着院子格局雅美,假山林立,郎朗悦耳的读书声从一间开着两扇长窗的屋中缓缓泻出。   明明离那读书的屋子很远,甄管事还放低声音道:“老夫人,小少爷这两日读书很是用功,听说这次默书考校比张员外家的少爷还要多几个红圈,快比得上咱们县太爷的小公子了。”   李老夫人看他一眼:“当真?”   甄管事喜笑道:“小的哪敢欺瞒老夫人,您若是不信,等会儿小少爷下学您可翻他考卷。”   李老夫人见他这样说还怎么能不信,笑道:“若真是如此,倒是要好好鼓舞表扬他了。”   没过一会儿,那道读书声停了,稳坐许久的学子纷纷散开,有人从窗户看到他们,都热情的喊道:“甄管事!”   “甄管事来了!”   “甄管事可来坐坐?”   甄管事笑着冲那些少爷拱拱手:“甄某还有些事情,稍等会儿再去各位学子那儿。”   长脸婆子和月姐儿也端着食盒去找李家小少爷。   一片喧闹声中,屋里忽然走出个鬓生华发,脊背清瘦的灰袍中年男子。   “诸葛夫子。”   甄管事眼睛一亮,忙道:“李老夫人又给您带了位学子。”   诸葛夫子没理会甄管事,只是淡淡看他们一眼,凌厉的视线就落在魏承和罐罐身上。   魏承顿觉头皮发麻,那连偷子恶人都不怕的小罐罐也紧紧贴着魏承的腿,小嘴巴还在碎碎念着:“看不到,罐罐,看不到,罐罐。”   被罐罐这么一说魏承忽然就不紧张了,反而强忍了忍笑,拱手道:“诸葛夫子,小子姓魏名承,这是我弟弟,乳名罐罐。”   诸葛夫子冷声道:“多大了?”   魏承道:“小子今年九岁,我弟……”   “让他自个儿说。”诸葛夫子不怒自威。   罐罐半边身子都快藏到魏承身后了,垂着双大眼睛,小声道:“罐罐,六岁了。”   诸葛夫子又道:“可曾读过村塾和族塾?”   魏承道:“不曾。”   这村塾和族塾多是村人自己承办的,像是徽林私塾就是高门大户的李家聘请一位塾师坐馆,让他教导李家的孩子和一些与李家交好的富户商人之子。   诸葛夫子又好好看了眼魏承,过了许久才道:“明日若有空可来私塾读书。”   魏承心中有些忐忑,道:“是,夫子。”   诸葛夫子又看一眼他腿边藏着的罐罐,冷冷道:“把他也带上,一个六岁的小娃怎能连话都说不清。”   诸葛夫子带着背着书箱的小童离开私塾之时,也只对身为私塾学东的李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没多说一句闲话。   “哥哥。”罐罐摇摇魏承的手,丧着小脸道,“夫子的脸和罐罐的名字,一样可怕。”   诸葛夫子的脸的确有些冷冰冰的,不过魏承却没从夫子冷淡的神色感受到一丝嫌贫爱富的倨傲,他笑道:“夫子说得也对,罐罐都六岁了,也该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了。”   罐罐轻轻哼了声,抱着哥哥的手臂生闷气。   李老夫人道:“罐罐,莫要不高兴,这诸葛夫子可是镇上最厉害的秀才,很有学识,只是性情清冷孤傲些,他若是看不上你可不会多与你说一句话,他能与你们说这些话也是好事。”   这话一出,甄管事的笑脸有些挂不住了。   “承小子,既然诸葛夫子点头允了你来读书,你便好生在这里读,要勤勉多思,不耻下问,你若有什么事情尽可去找李府找婆婆。”李老夫人又看了眼甄管事,“这俩小子就托甄管事多多费心了。”   甄管事一口答应:“李老夫人您请放心,小的定会好生照顾他们。”   李老夫人临走时还央着让魏承和罐罐再与她去李府坐坐,可魏承想到要问问甄管事读书用具的事宜,还要去给里正家和马家买礼也就推拒了李老夫人的好意。   然而他却没想到李老夫人的马车一走,这甄管事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又用高高在上的目光打量魏承一眼,哼笑了声:“读书用具?你就去书坊问那小二要套最便宜低廉的笔墨纸砚即可,说句心里话,你也甭不爱听,就你这样的泥腿子撞了几辈子大运能进徽林私塾读两天书,还能与这些富人县公之子有几日的同窗之谊,你倒也也不必跟风买什么好东西,就是不买也可以在地上捡些馆里的少爷公子们不用的东西,我劝你不要为了充面子学人家少爷做派,还用什么旁人照顾!我可没那些个闲工夫!”   魏承刚要开口,忽然就见罐罐用力推了下甄管事:“不准,说我哥哥!”   甄管事一个不察,竟然被推了个踉跄,气道:“怪不得诸葛夫子说你这娃子六岁都说不清话,可见是实在粗笨,也忒没教养!”   魏承赶紧将罐罐揽回来,冷声道:“诸葛夫子可不曾说我弟弟粗笨,倒是甄管事你,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你若是不说你姓甄,魏承还以为你姓假!”   甄管事哼了声:“我见什么人摆什么面孔,你一个村小子还指望我对你笑脸相迎?”说着就重重关上私塾大门。   罐罐小脸憋得通红:“罐罐要告诉,婆婆!”   魏承沉思一会儿,道:“不用在意这样的小人,走,咱们去给豆苗和阿秋哥买些好吃食。”   魏承看得清楚,这个甄管事能在李老夫人和众多富户中间游刃有余,怕是有几分能耐,而这能耐多半是用在了一众学子身上,就算告诉了李老夫人又怎么样?还能去了这甄管事不成?若是真去了这管事,怕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便是那群学子,刚刚他们见着甄管事的热情情形,魏承又不是没看见。   可魏承既然做了要读两本书识几个字的决定就没有轻易退缩的道理,这甄管事说到底也是嫉妒不平而已,那他更不能顺了他的心意不去读这私塾。   魏承俯身将罐罐抱起来,又顺了顺他圆润的小后背:“莫生气,哥哥都不气,罐罐也不要生气。”   “咱们等会儿去买坛好酒,再买只烧鸡和一些熟食,把里正伯伯还有豆苗一家都喊来咱们的小屋一起用饭,好不好?”魏承哄着气鼓鼓的罐罐,“再给罐罐买个小糖人,你是想要兔儿,还是猫儿?嗯?”   罐罐紧紧搂着魏承的脖子,小声道:“罐罐不喜欢,那个人。”   魏承轻笑一声:“哥哥也不喜欢。”   罐罐回头看了眼那大门紧闭的私塾,眼眸黝黑,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坏人。”   这日他们可真是花了不少。   买坛好酒花了五十文,又买了一壶哥儿和娘子都爱喝的醉黄仙,还买了烧鸡,猪头肉和一些卤货又花去近两百文,这样一来就不用再去挑什么礼,也省下不少力气。   魏承还去了书坊,小二一听他才开始读书识字便热情的给他们推了些适用初学之人的笔墨纸砚,又说开笔破蒙还要给先生准备拜师礼。   而这准备拜师礼和给李老夫人买东西花得最多。   这些拢共就花去了魏承和罐罐近二两银子,眼下他们手中的闲钱就只剩下六两白银,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一边识字一边想门路赚钱了。   回到草屋,魏承就道:“罐罐,去把你的泥罐拿来,哥哥将剩下的银子放回去。”   罐罐乖乖应了声好,他褪掉鞋子上了火炕,轻轻拿下一块墙壁上的砖,就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泥罐拿了出来。   把泥罐藏在墙壁里是自从出了魏三年和苟三石那事儿,两个小孩想出来的藏钱法子。   魏承接过泥罐,像往日一样轻轻扑了扑上面的灰,这次不知怎地却越扑越多……直到他看到这泥罐一角好像透出些奇怪的颜色。   有些像……铜子? 第31章   魏承用袖子擦擦眼睛, 他宁可怀疑是自个儿看岔了,也不相信这摆弄了一个冬日的小泥罐竟然变成了铜子做的?   “罐罐。”魏承将小泥罐送到罐罐眼前,有些茫然道:“你看看你的小泥罐, 是, 是不是……”   “呀!”   罐罐捧过罐子,两只白胖的小手胡乱扑着, 一会儿功夫地上就落了一层黄泥碎块, 而他手中的泥罐子也露出微带金黄的底色。   那, 那分明是质地细密, 光滑锃亮的铜子!   魏承眨眨眼,十分惊愣道:“这, 这怎么就变成铜罐了?”   罐罐歪歪头,黝黑的眸中也充满困惑:“罐罐,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魏承忍住紧张, 想到什么道,“那,那罐罐可还记得这罐子你是打哪得来的?”   罐罐还是乖乖摇头:“罐罐,还是不知道。”   他忽然又举起手中的铜罐:“泥罐罐,变成铜罐罐, 不好吗?”   好,怎么能不好, 只是魏承摸不准这罐子是一开始就是铜罐还是后来变的……   仔细想来罐罐还曾带着小泥罐住过王壮子家, 就王壮子和郑氏那样贪婪无度的人,想来早就仔细摆弄过这罐子,难道他们就没有发现过这罐子的不同凡响?   魏承忍住满腔疑惑和心惊,拿过一旁的帕子轻轻将小铜罐上的污泥擦掉,道:“变成铜罐当然是好事, 要知道这重量不轻的小铜罐可就是咱们累死累活赚得铜钱熔制而成的,只是哥哥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及。”   罐罐小手托着下巴,欢喜道:“那,哥哥就有钱钱,读书了!”   魏承一怔,他今天才被那狗仗人势的甄管事借着家贫出身羞辱,家里的泥罐就忽然变了铜罐,想来这就是罐罐为满足他读书识字心愿又大显“神通”了?   魏承心里有些酸也有些暖,自他爹死后他从来没想过这世间还会有人这样护他,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声感动的轻叹:“罐罐。”   罐罐跳起来,伸着小手:“要抱。”   魏承将小娃抱起来,又摸摸他的头,认真道:“好罐罐,小泥罐变成铜罐的事情只能咱们知道,万不可和他人提起。”   罐罐歪歪头:“晓得了。”又一只手搂紧魏承的脖子,一只手点点火炕边锃亮的铜罐,“这个可以让哥哥,买好多好多,纸纸吗?”   魏承一笑:“这可是你最宝贝的小罐,就这么卖了要给哥哥买笔墨纸砚?”   罐罐抬着小脸道:“罐罐最宝贝的,是哥哥!”   这话一出,也不知怎地那立着的小铜罐忽然啪得一声,无风自倒掉在地上。   魏承没作他想,弯腰将铜罐捡起来放好,玩笑一句:“瞧你,你的小罐都吃了你的醋。”   又道:“咱们捉蛙子还剩下二十两银子,手中还有近六两白银,再过十天半个月山里的蕨菜蘑菇野菜冒出来,咱们可以采摘一些后拿到镇上卖,若是家中母鸡养得好,蛋下得多,入了秋就能去镇上卖鸡蛋,等到冬日还可以捉几次蛙子,咱们赚钱的法子多得是,就算买些笔墨也花不了多少,银钱也够用。”   “哥哥第一次见你你就抱着这小罐儿,没准这罐儿和你的身世亲人有关,不管咱们到什么时候可都不能卖。”   魏承一通好说歹说罐罐这才点头道好,不再打小铜罐的主意了。   因着泥罐变铜罐,也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的塞到墙壁里,魏承又捡出些布条将铜罐好生包裹才让罐罐放回原处。   眼见着天色不早了,魏承赶紧将买回来的卤货烧鸡切好装盘又捡出些放在油纸包里,他想着一会儿下山去喊马家李家人时顺便把这些送给莫夫郎。   人家莫夫郎一个人又要顾涣哥儿又要忙着种地,就这还抽出功夫到田地里给他和罐罐送了好几回午食,且那乔郎中这些日子进深山采参还未归家,家里也就只有他和涣哥儿,一会儿还有马屠户李三郎这些些汉子要来,想来为了避嫌莫夫郎也不会过来。   他领着罐罐到了莫夫郎家时,莫夫郎正带着涣哥儿在井边玩水,莫夫郎一见他递过来的油纸包就连忙道:“不要,不要,快拿回去你和罐罐吃。”   魏承将一会儿请那两家吃饭的事说过,道:“郎中叔不在家,想来您也不方便过去,我就把这些吃食给您捡了些送过来,您和涣哥儿用些,剩下的留着给郎中叔下酒也好。”   几番推拒,莫夫郎还是收了,笑道:“你郎中叔也是个有口福的,听先下山的人来传信,说他们剩下的人明天一早就要回来了。”   魏承也笑道,“那敢情好。”   “我这也盼着他早些回来,别参没挖到,人再有个三长两短。”   魏承敛了笑意:“我听郎中叔说此次进山有不少人,还有猎户,怎么会……”   莫夫郎稍稍皱眉,道:“听传信的人说今年咱们茂溪山深处的参很不好挖,许多地方都被挖空了且这一路上他们还遇到不少挖参人,一队又一队,说是还有些镇上员外家的打手家丁,要不是你郎中叔他们人多还有会些拳脚拿着弓箭的猎户,他们手里那点东西大有可能被人抢了去。”   “竟然如此无法无天,他们就不怕人报官!”魏承气道。   “那荒山野岭的就算被抢了也无处诉苦。”莫夫郎叹道,“普通人参一两要三两银子,若是头等人参一两可要八两十两白银,大家都是奔着这参去的,谁不见钱眼开!”   魏承知道这人参是顶好的东西,可没想到竟然值这么多银子,仔细想来比那母蛙子还要贵许多!   还真是让人心动。   他和莫夫郎在这头说话,罐罐和涣哥儿又玩到一处了。   罐罐喜欢水,他见着涣哥儿在井边玩水也巴巴的走过去,想碰又不敢碰,揣着小手道:“小涣哥,罐罐也想,玩水。”   涣哥儿还有些气罐罐呢,他记得他阿爹都是那样给他爹擦汗的,他和旁的小娃也这样玩过家家,好多小汉子都喜欢让他做“夫郎”,独这个小罐罐眼里只有野菜。   涣哥儿哼了声:“玩吧,不过你不能把水溅到我身上。”   “好呢。”   罐罐乖乖道,一双小手伸进大水盆里,里面还浮着几个木雕小鸭子。   涣哥儿一只手抓着小鸭子另一只手从身后拿了个惟妙惟肖的虎头木雕,边在水里游边道:“嘎嘎嘎,来追我呀。”   罐罐一听,也捏个小木鸭去追涣哥儿,两个小娃玩得不亦乐乎,涣哥儿也很快忘记罐罐是个“野菜”脑袋的事情了。   涣哥儿道:“你若是喜欢水,我可以让我阿爹也带你去河边玩,在那儿可以放真的小鸭子,可好玩了。”   罐罐一听眼睛就亮了,可想到什么,腮边雪白的肉肉就垂下来:“罐罐不能,放小鸭子了,罐罐要陪哥哥,去读书。”   “读书?”涣哥儿道,“我知道了,承哥哥要去镇上读书,你家中也就没有人照顾你,所以你也要跟着去,对吗?那你可以来找我玩呀,我和我阿爹天天在家呢。”   “不行的。”罐罐一本正经道,“那里有坏人,会欺负哥哥,罐罐要保护哥哥。”   “有坏人?”   涣哥儿瞪大眼睛,“那,那你也是个小娃,岂不是要同你一起欺负了。”   “罐罐才不怕,坏人。”   说着他又用手里的小木鸭踩了踩小虎头,奶凶道:“罐罐像小木鸭,一样厉害!”   涣哥儿也踩了踩小虎头,同样很凶:“我也帮你打坏人!”   等魏承和莫夫郎说完话,回头一瞧就见着罐罐玩得胸前袖口都是水,好在现在天气不冷,不然可是会受凉。   从莫夫郎家中离开,魏承和罐罐就先后将豆苗一家和李三郎夫夫还有里正一同请到家中。   一方小桌子支上,家中本有四个木凳,又从莫夫郎家中借了四个正好够坐。   热热闹闹的开饭,只见席面上肥瘦适中的猪头肉摆了两盘,几道猪下水卤货颜色鲜亮,香气浓烈的烧鸡也被撕成一盘,魏承还拌了个胡蒜野菜,省得大家吃太多肉会觉得腻歪。   他也没忘了给杏儿先添上食,只是杏儿不喜外人,家里人一多它就叼着自己的小饭盆跑到房屋后了。   马屠户和里正李三郎一人都倒了碗白酒,一边喝着一边说起庄稼田地,秋哥儿也少喝了些醉黄仙,豆苗娘看着那醉黄仙馋得不像样子,只是她有孕在身不能喝酒,也只能作罢。   “阿秋哥,我也想尝尝酒。”豆苗见他娘眼下正在帮魏承一道盛饭,赶紧眼巴巴道。   秋哥儿笑道:“我等会问问你娘。”   豆苗馋道:“别问我娘,我娘肯定不让我喝,阿秋哥就给我尝尝吧。”   秋哥儿左右望了下,将杯中的醉黄仙给豆苗倒了些,这醉黄仙就是没什么度的甜酒,大人小孩都能喝,但豆苗娘管豆苗管得严,他也不太敢给豆苗喝多。   豆苗贼笑的捧着碗喝了口,咂摸咂摸嘴:“真好喝。”又拿起还没用的筷子点了点,送到一旁吃鸡腿吃得正香的罐罐眼前,“罐罐,你想不想喝?”   罐罐小嘴油汪汪的,乖乖道:“想喝。”   “来,张嘴。”   豆苗拿筷子点点罐罐的舌头,笑道:“好喝不?”   “甜,甜甜的。”   啪得一声,罐罐手里的鸡腿掉在盘子里,他小脸红红,舌头也大了起来:“豆苗哥,你怎么有两个,头呢?”   豆苗一惊:“罐罐,你,你这就醉了!”   魏承端着几碗饭回来就见着罐罐一副晕乎乎的样子,这么一问才知道豆苗给罐罐喝了两滴酒。   豆苗着急道:“我,我打小就喝着甜酒,我没想到罐罐会醉……”   眼见着豆苗娘就要过来,魏承也不想豆苗娘当着这么多人面骂豆苗,于是道:“没事,罐罐就是醉了,我先带着他回屋睡下,你们先吃。”   魏承抱着罐罐回了屋,把被子给他铺好,又将穿着里衣的小娃塞进温暖的被子里。   魏承摸摸罐罐的头,又摸摸他滚烫的小脸:“罐罐,哪里难受不?”   “罐罐,困。”罐罐轻轻打个哈欠,小手还紧紧握着哥哥的手。   “困了就睡吧,今儿一直跟着哥哥在外面奔波买东西。”   魏承轻轻拍着罐罐的小后背。   “哥哥,罐罐像小木鸭,一样厉害。”罐罐的睫毛扑闪着,小嗓音困倦极了。   “哥哥知道,罐罐一直很厉害,一直在保护哥哥。”魏承轻声笑道。   罐罐又慢吞吞道:“哥哥,不要怕,坏人都被罐罐,打跑了。”   这话说完,罐罐黝黑的睫毛安静的垂下来,已然是熟睡的样子了。   .   甄管事哼着小曲从酒楼出来,今儿是李家的小少爷花银子请他吃酒。   这由头么,自然是今儿白日诸葛夫子考教,他早早就替那李家小少爷做了个抄子藏在卷下。   不然就凭借李家小少爷那懒散蠢笨的样子,若是交上空卷怎么可能不被诸葛夫子打上几下手板?   这事儿他常做,一边背着诸葛夫子给学子作弊一边替学子们糊弄那些个富户商人,他从中可是得到了两方好处!   不仅那些玩世不恭的学子时不时给他送礼,那些一听到自家儿子在私塾“勤勉好学”的富户也会随手打赏他钱财,几家凑在一处可就足够他在酒坊花上小半个月!   甄管事又想到明儿要入学的那对穷酸兄弟,心里渐渐生出一阵鄙夷可笑来,走着走着忽然有人猛地撞了他一下。   甄管事当即就不干了,扯着那人的袖子醉醺醺道:“你瞎了狗眼!撞到了你爹怎地也不下跪道歉!”   “你说什么!”   甄管事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坚硬的拳头就狠狠砸向了他的面门! 第32章   李家和马家听说魏承明个儿就要去镇上拜师读书, 次日一早就送来两小筐肉干和一些山果,还让李三郎亲自赶牛车送他们去镇上。   临行前,魏承清点下给诸葛夫子带的束脩礼, 鲜肉两吊, 楚葵、龙眼干、莲心、红枣、红豆各一包,又并上包着红绸的八白文铜子。   数过之后见一样不落, 魏承也就放心带着罐罐上了牛车。   赶巧有村妇大包小包的在村头等着, 看到李三郎赶车来就想上, 却被李三郎吆喝道:“婶子, 我今儿要送承小子和小娃去镇上私塾,来不及带你们去集口卖菜, 你们等等上王老汉的牛车吧!”   “哎呦,承小子要去镇上读书了?”   还有人酸道:“里正对承小子也是真好,家里地还没播完呢就让三郎赶车送他去私塾。”   “承小子你可得好生读书, 到时候有了出息可别忘了你三郎哥一家!”   李三郎笑道:“我爹对咱村这几个读书的村小子都挺好,婶子你家铁柱要是想读书,我也送!”   那群村妇还想再侃几句,却见李三郎挥舞下鞭子,赶着牛车跑远了。   路上, 李三郎对魏承道:“十里八乡都知道我爹稀罕读书人,偏偏我和我上头几个哥哥都不是读书的料, 我爹往年还没少给咱村的方文和魏志送些笔墨, 自从看清魏家人的嘴脸还有那个方文不是个正经读书的后他也就不再浪费铜子却补贴那种人家!你啊,甭理会儿那些惯爱嚼舌根的妇人夫郎,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你只管好生读你的书,什么忘不忘的都是些没有用的话!”   魏承道:“三郎哥, 我都晓得。”   牛车在徽林私塾大门口停下,李三郎叮嘱魏承几句要仔细读书,勤学勤问后便紧着赶牛车往村里走,他们家里的地还有不少没种完呢。   魏承背着给先生准备的束脩礼,轻轻叩响了大门。   第一下没人应。   过了片刻,他又去叩,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青黑厚重的大门一开,竟然不是那个甄管事而是诸葛夫子的书童。   书童道:“快随我来。”   魏承牵着罐罐跟着书童往院里走,还未走近书室就听到一声声严厉的斥责。   罐罐被吓了一跳,紧紧握着魏承的手,小声道:“哥哥。”   “不怕。”   魏承轻轻拍了拍罐罐的头,又看向一旁带路的书童,还不待他问那书童就缩着肩膀低声道:“诸葛夫子发了好大的火,你俩就先随我在门口等会吧。”   忽然又听到几声哭声:“夫子,夫子,学生错了,您,您莫要打了!”   他们站在此处,正好看到屋头坐着三四个学子,地上也站了一排垂头似鹌鹑的学子,而那诸葛夫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捏着一根细长的戒尺重重打在一个白面高个儿的蓝袍学子手心上。   一下,两下,十下!   诸葛夫子一连打了四个人才扔了戒尺,他身后的书童连忙将戒尺捡起来。   诸葛夫子冷冷道:“一人将《论语》回去抄写二十遍,我识得尔等字迹,若是让人代抄再罚十遍!”   学子们哭哭啼啼,还不忘拱着红肿青紫的手恭敬道:“是,夫子。”   诸葛夫子怒道:“我原以为尔等昨日考校不错是下了真功夫,却不想今日又让你们背诵,一个个哑口无言竟站了一排,也不知你们是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抄子!想来以往那些考校怕是都不能作数了!为了偷懒逃学天天蒙骗夫子,欺瞒父母,你们哪里来的胆子敢做这种无耻之事!你们到时下场是不是也想去蒙骗卖通主考官?”   几个学子大气都不敢出,私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供出甄管事。若是真供出了甄管事,作弊藏抄子事小,那他们有些人中以往买的那些文章试贴诗怕不是都要被一股脑泄露出来了!   诸葛夫子重重挥袖,朝着门外喊了声:“知文,去唤这四位学子的家丁仆人把他们带回去反省,什么时候书抄完了会默会背再把他们送来私塾!”   书童知文连忙应了声:“是,夫子。”垫脚记了记坐着的人,扭头就跑出院子。   诸葛夫子这才看到门口立着的魏承和罐罐,望他一眼后道:“进来吧。”   魏承带着罐罐进了书室,就发现不少学子的目光都落在他二人身上。   魏承拱手道:“夫子昨日允我兄弟二人来私塾读书,小子今日特带薄礼前来拜师。”   诸葛夫子看了眼他带来的满满一背篓束脩礼,沉声道:“你既是学东带来的学子,就不必备着这些。”   魏承谦逊道:“承蒙李老夫人照拂,引我兄弟入夫子门下学习,但我二人出身乡野,家中无长辈许学东脩金,我们来读一日书,就让夫子就废一日心神,如此便致送些束脩礼,还望夫子收下。”   诸葛夫子不答,却问道:“你一无族亲,二无长辈,又有幼弟要养,读书辛苦,读成更难,你能十年如一日的坚持?”   “不能。”   魏承道:“不瞒先生,小子起初想读书只是为了识字认字,从未想过能下场科考……”   这话一出,身后坐席传来几声嘲笑。   魏承面不改色继续道:“小子从未读过书,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读透读通,若是学不透,那是小子命在田野,若是侥幸能学透,小子定会竭力一试。”   “你倒是灵活。”   诸葛夫子视线落在魏承脸上好一会儿,感叹一句:“童子五岁开蒙,八岁结束,你今年九岁,说来实在是耽误太多,可你没读过村塾族塾,言辞作风却不输于人,想来是个稳重知事的孩子。”   魏承知道这是夫子在夸他,赶紧道:“谢夫子夸赞。”   “也罢,那我就收了你的束脩,日后就在我门下好生读书。”   诸葛夫子对一旁立着的知采道:“去准备拜师礼。”   知采应了声:“是,夫子。”   一听这话,魏承暗自松了松攥紧的拳头,心头也有些紧张。   没过一会儿就见着知采捧着个盆落在椅上,在知采的提醒下魏承和罐罐先是净了手,然后向前走两步,将准备好的束脩送到诸葛夫子眼前,诸葛夫子收下后,二人又行跪拜大礼,诸葛夫子将一本《论语》赠给魏承二人,又训诫几句之后这拜师礼就算成了。   魏承和罐罐还没落座,就听见院外传来嘈杂声响,原来是那几户人家来接闯祸的几位学子。   魏承好像看到了李家的一个家丁,再去看他身边的蔫头蔫脑的人竟然是最先挨打的蓝袍学子。   眼下书室也就只剩下五六人,那五六人年岁都在十一二三,坐姿端正,内敛文秀,似乎很受诸葛夫子喜欢。   待诸葛夫子指点过那几人的文章后就拿着本薄书来到魏承和罐罐面前。   诸葛夫子道:“开蒙要读三本书《三》《千》《百》,这三本书内容浅显易懂,只要读书背熟,读书认字不在话下,待学过这些后,夫子会再授你们《幼学琼林》《百字贴》,如此写字也不是难事。”   他将一本书展在魏承和罐罐面前,双手背着道:“我读一句,你们跟着读一句,每日读过百遍,也就能熟书认字了。”   “人之初,性本善。”   魏承忙跟着道:“人之初,性本善。”   诸葛夫子一停,看向打着小哈欠的罐罐,道:“你怎么不跟读?”   罐罐揉揉眼睛,又打个哈欠:“罐罐,困呢。”   这话一出,有两个默默看他们的学子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娃胆子也忒大了些,还没有人敢在诸葛夫子面前说困。   诸葛夫子道:“你不想读书?”   罐罐摇头:“不想。”   诸葛夫子又问:“那你来私塾做什么?”   罐罐道:“夫子说让,哥哥带罐罐来,罐罐也想,陪着哥哥。”   诸葛夫子声音渐冷:“你的意思是你只听你哥哥的话?”   罐罐缩缩脖子,看着夫子道:“也,也听夫子的话。”   “那便跟着你哥哥一起读。”   罐罐往魏承手臂旁挨了挨,小声道:“好,好呢。”   诸葛夫子又背下一句,魏承跟着念,罐罐也磕磕绊绊跟着念了出来。   将近读过一页,诸葛夫子隐约听到什么声响,这一转过头来,就见着那小娃竟然枕着魏承的手臂睡熟了。   魏承苦笑道:“夫子,我弟弟昨夜误喝了两滴酒,所以才……”   诸葛夫子摇摇头,似乎颇有感叹:“这么多年来已经少有亓 亓 整 理人敢在我的书堂上睡觉了。”   “罢了,让他睡吧。”   诸葛夫子听了魏承的解释也不追究,只道:“他既然听你的话,那你学会了再传授于他。”   跟着夫子读了两遍,魏承就能流畅的将刚刚读过的内容通背下来,这让诸葛夫子好生打量他几眼,又带着魏承背过另一页内容,又是两遍,魏承还能完整的复述下来。   诸葛夫子看着魏承的目光有些惋惜又有些惊喜。   这样的好苗子竟然拖到九岁才读书! 第33章   诸葛夫子又带着魏承读过《千字文》二百句, 还是只读两遍,魏承就能自个儿流畅的背下来,诸葛夫子又让他照着书去读去认, 魏承指着一个个陌生漆黑的字, 刚开始还有生涩迟疑,可后来也就熟练起来。   诸葛夫子很是满意, 让他休息会儿又带着他背读《百家姓》。   一个时辰过去, 诸葛夫子见他实在聪慧又爱学, 又拿起原本想让魏承吃透那三本书后再学的《幼学琼林》, 将前两篇《天文》《地舆》读给他听。   这说来也怪,这学《三字经》时那小娃躺在魏承腿上呼呼大睡, 这一听有趣的天文地理,那小娃就小手支着睡出红印儿的脸颊,一双黝黑水润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他。   诸葛夫子见他听了, 也就放慢语速,缓声道“蓬莱弱水,惟飞仙可渡;方壶员峤,乃仙子所居”【1】   “蓬莱又为仙境,九座神山坐落在茫茫深海中……万年长生, 我等凡人可望不可即也。”   “夫子。”   罐罐举着小手,小脸满是认真:“罐罐也, 不能去蓬蓬, 仙山吗?”他只听了个音儿,念不出蓬莱。   诸葛夫子一笑,卷起来的书轻叩书桌:“凡人都不可去,你自然也不能去。”   “可是哥哥说,罐罐是小神仙。”罐罐小手捅捅听得正入神的魏承, 撒娇道,“哥哥,是不是呀。”   “罐罐是小神仙。”   魏承没想到罐罐竟然问了这个,他就算顺着罐罐说旁人也不会多想。   又轻轻拍了拍他小手,笑道:“不过夫子刚刚都说了,蓬莱仙山远在天涯海角,你若是去了,那哥哥怎么办?”   “哥哥和罐罐,当然要一起去!”   罐罐有些着急,又看向夫子:“夫子,也去!”   诸葛夫子被逗得一笑:“怎么也想带夫子?”   “因为,因为……”   罐罐的眼珠滴溜溜转,奶声奶气道:“因为哥哥还没学会认字呢!”   “好么,我当是你有好事念着夫子,原来是为了你的哥哥。”诸葛夫子佯怒道。   “好夫子,莫生气。”   罐罐敦敦跑到诸葛夫子腿边,摇着他垂下来的手:“罐罐长大了,也带夫子去海上。”   诸葛夫子冷眸中带着些笑,手掌犹豫两下,轻轻摸了摸小娃的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海,那夫子就给你讲讲大康朝的海上丝路。”   又过了半个时辰也就要下学了。   听了一脑袋故事的罐罐竟然还赖着不走了,小手抱着桌腿:“夫子,明个儿还,讲海上的故事吗?”   魏承哭笑不得:“乖,夫子授课自有他的章程,咱们罐罐莫要这样。”   诸葛夫子边整理书籍边道:“你明早若是能背出来《三字经》前十句,夫子就再给你讲讲海上趣事。”   这话一出,罐罐连忙牵住魏承的手,抬着小脸:“哥哥,我们快快,回家吧。”   竟然厌学到这种地步。   诸葛夫子又气又笑,故意道:“魏承,你这个弟弟可真是个毛驴托生的犟种,我教不来他那以后他就交给你了,他若是学不会字,我可就要罚你了。”   “不要,不要罚哥哥。”   罐罐一听到“罚”就想起夫子今儿打人手板的事了,圆小的五头身挡在魏承身前,苦着小脸:“罐罐,学还不行吗?”   兄弟俩给夫子拱手道别就离开了私塾。   知文知采帮着诸葛夫子整理书箱,诸葛夫子忽然道:“知文,一会儿去书坊看看有没有一本《长海志异》,若是有买来与我。”   “是,夫子。”   知文性子活泼,胆子也大,笑道:“夫子,您不是说那小娃不会背诗句就不给他讲故事吗?”   诸葛夫子道:“他能背下来。”   知采稍一上前,有些腼腆道:“还要恭喜夫子又收了位聪慧过人的学子,想来这位魏学子雕琢一二,将来定能成才给夫子争光。”   “魏承过目成诵,稳重聪敏,若是他能静心读书,定能在科考中拔得头筹,不过……”诸葛夫子一叹,“这俩孩子出身乡野,不论读书用度,就说一场科考就要备置十多两银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下来。”   知文知采一听,对视一眼也都皱起了眉,是啊,这科考路上许多既有天赋又肯努力的学子最后败在没有赶考盘缠上的事情还真不少。   .   徽林私塾每日只读两个时辰,午时学子们就能下学回家。   魏承牵着咿呀咿呀背着《三字经》的罐罐往摊贩巷子走,今儿个他和罐罐就在外面用午饭。   此时正是饭点,小贩都支起摊子买着香喷喷的吃食。   “罐罐,你想吃什么?”   罐罐动动鼻子:“想吃肉。”   “吃肉?好,那我们就吃肉。”   罐罐扯着魏承的手往前跑:“吃,吃这个!”   魏承打眼一看那摊贩卖的正是肉杂面条,且他的摊子坐着的人还挺多,想来是真的好吃。   摊贩立马来招呼:“两位小哥吃点什么?”   魏承看一眼旁边人吃的什么,道:“要两碗肉杂面条。”   “好勒,一碗六文,拢共十二文。”   魏承领着罐罐坐下,就听到旁边几个壮实粗糙的汉子一边嗦面一边说笑。   “……我一拳就打得他嘴鼻出血,他喝醉撞到了老子还敢对老子喷脏!本来老子抗了一天的沙包还没赚到几个子儿就他娘冒火!”   “打得好,碰上这种无赖就应该狠狠的打!”   “话说回来,那人没有报官?”   “报官?我刘大就在这儿等着他!”打人汉子三两口咽下面条,袖子一抹嘴角油星子,重重推了下碗筷道:“他倒是说自个儿认识什么富户少爷还说他不好惹,他越说我揍得越狠,老子最恨这些仗势欺人的狗奴才,这大半日我怎么也没听到有人来捉我!人家没准都不认他这条狗!”   没一会儿,那伙抗包汉子吃完就离开了,魏承和罐罐的面条也被摊贩端了上来。   嫩滑的面条上铺着层葱花还有几大块卤香的猪肉,浅色的汤水冒着小油珠,闻着就香气扑鼻,让人很有食欲。   魏承怕罐罐烫着就将他的面条盛在小碗里,又送到他面前:“吃吧。”   面条很滑又长,罐罐第一次夹还没夹住,魏承刚想喂他就见着这娃吭哧吭哧用筷子把面条缠了起来,欣喜的给魏承看:“看,哥哥!”   魏承轻轻擦掉他嘴角溅上的汤汁,笑道:“还真难不住你。”   罐罐呼呼吹吹面条,送进嘴里一口吃掉,吃完就开始晃小脚,高兴道:“香香。”   “吃吧,多用些。”   两碗量大又香的面条下肚,兄弟俩都吃得很饱,离开食摊后又去了趟书坊。   这次要买夫子交代的两本书,还买了一大一小两个书箱。   那小二认出了他,见他要这两本书忙劝道:“小哥,你才开蒙可用不上那两本书,一口气吞不了胖子,读书也要循序渐进。”   魏承道:“是夫子让小子买的。”   一旁的书坊老板刚好提着两捆书走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道:“真的?那你将《千字文》背来我听听?”   魏承没想到学子买书还要被书坊老板考校,于是清清嗓子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背到“玉春昆冈”时,书坊老板打断他,惊叹道:“你今日才开蒙就能通背如流,还真是了不得!”   眼见着旁边有几位读书人也看过来,魏承免不了有些尴尬,忙道:“老板,能否先将小子说过的两本书卖与我,家中还有些事……”   书坊老板推搡着小二:“快快,把他说的书给他拿过来。”   魏承交了铜子后,那书坊老板又给他一刀麻纸一块砚台,问过他姓名又在哪里读书后,感慨道:“见你衣着简朴该是乡野来的,这往后读书少不了来我这儿废银子买笔买墨,莫和我客气,拿着吧,拿着吧。”   魏承推拒不得,最后只能致谢收下。   虽然他打小学什么做什么都很快,说话做事也有自个儿的想法,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聪慧,今个儿却被严厉博学的诸葛夫子表扬又被书坊老板夸赞,魏承表面不动声色,谦虚自谦,可心里也生出些激动和欢喜。   可一想到手中银钱总有用完的一天,魏承心里又有些焦急,读书也是真耗银子,两个书箱两本书就花去百文……   看来还是要想办法多赚些银子,魏承忽然想到莫夫郎前两日说的挖参……   回到家中,魏承卸下书箱让罐罐去找杏儿玩,他要剁鸡草喂鸡还要去屋后地里给种下的小菘菜除草。   做完这些又带着跟屁虫罐罐和小狼去林中砍柴,家里的柴不够用了,今日有空就多砍伐一些拖回去留着用。   绿草如茵的山坡上,魏承在砍柴,罐罐就带着小狼在河道边打繁茂的鸡草。   小娃背大筐,从后面看就像是个长了腿的小背篓在跑来跑去。   只听哐当一声,一颗细长的桦树倒在地上,惊起一片鸟鸣,魏承扬着斧子三两下砍掉枝叶,一边擦汗一公-众-号高-唥-萄-萄边回头喊了声:“罐罐,过来!”   “来啦!”   长了腿的小背篓敦敦跑了过来,那只黝黑立耳朵的小狼也亦步亦趋的追在他身后。   魏承抬手将他肩上的背篓拿下来,罐罐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哥哥,你看罐罐,打的鸡草。”   “真不错。”那筐都快被填满了,这小娃这么一会儿功夫下了不少力。   魏承拿过帕子给他额头擦擦汗,罐罐又点点自己的脸蛋:“这也,擦擦。”   “还有这儿呢。”小胖手又点点带着婴儿肥的下巴。   魏承听话照做,用帕子给他小脸擦个遍,拿过一旁的水袋递给他:“喝点水,行了,这些够了,咱们不打了。”   罐罐两只小手捧着水袋咕咚咕咚的喝,喝完又豪迈的一擦嘴角:“好喝!”   “粮好吃,水好喝。”魏承笑道,“咱们罐罐还真是好养活。”   他接过水袋也喝了口,想到什么道:“等再过两日,天气稍热热,镇上村口常有人卖甜饮子,到时候哥哥给你买。”   他们喝过一次甜饮子,是在李府时长脸婆子给他们端来的野楂蜜饮,酸酸甜甜,开胃又可口。   罐罐吞吞口水,抱着魏承的手撒娇道:“哥哥,罐罐现在,就想喝呢。”   “现在就想喝?”   魏承略思索一会儿,想到现在四五月份正是野莓果丛生的时节,于是一拍手上身上的灰尘道:“行,那咱们把柴和鸡草拖回去,哥哥带你去山上找野莓果。”   “野莓果!野莓果!”   罐罐高兴极了,蹦蹦跳跳的跟着魏承往家里走。   魏承跑了两趟才将砍好的两根桦木拖回去,回到家中后稍稍用湿帕子擦擦脸,又擦擦一身灰的粗布衣裳就提着小筐带着罐罐和小狼往山走。   天色湛蓝,茂绿山中的鸟鸣振翅声悠然动听,这一段日子多有村人到山腰挖野菜,在嫩绿蒿草丛中也就踏出一条小路来,魏承手里捏着根棍子,走之前要用棍子往前打打,他怕惊扰了过路的长仙。   罐罐时不时会掐着一朵小花一株小草给他看:“哥哥,是莓果果吗?”   魏承会不厌其烦的告诉他那是什么花,又是什么草。   又往一片林中走了走,在一处向阳的山坡处看到了一片茂盛的野莓丛,远远望去只见一片通红,像极了元宵佳节灯会上的红灯笼。   “哥哥,那是莓果果吗!”罐罐激动的蹦脚。   “是。”   魏承带着罐罐快步走过,见小狼嗅了嗅就想咬,魏承忙呵斥道:“杏儿。”   罐罐一下捏住狼嘴,忿忿可爱道:“杏儿,你不能背着罐罐,偷吃!”   小狼嗷呜一声,用头蹭蹭罐罐的颈窝。   魏承掐了两颗娇小鲜红的果儿,用手擦擦后一颗送到罐罐嘴里,一颗送到杏儿嘴里。   罐罐小小的咬了口,咀嚼两下眼睛就瞪圆了:“栓栓的!甜甜的!”   魏承也掐了一个吃下,这果儿滋味清香,粉红色的汁水带着些酸甜,果肉软糯很是好吃。   兄弟俩还有头不挑食的小狼围着野莓丛吃了好一会儿。   头顶飘过乌云,魏承抬头看一眼天色,边给罐罐擦吃得通红的小嘴边道:“天快黑了,咱们摘些拿回去做甜饮子喝。”   罐罐吃得可香,两只小手全是哥哥给他摘的又大又甜的果儿,他腮帮塞得满满的,点头道:“好!”   这片果子被兄弟俩吃过一些还剩下不少,魏承也不贪心,稍稍摘了小半筐就带着罐罐往家走。   回到家后,魏承净手后就给开始做甜饮子。   这莓果甜饮子很好做,就是将莓果洗净后全都倒在烧热的铁锅中,铁锅越烧越热,那莓果也被煮成一锅软烂香甜的果子浆。   罐罐和杏儿早就等候多时了,一人捧着小碗,一狼叼着小碗,都等着魏承的甜饮子呢。   还真是一馋馋一窝。   魏承将那果子浆给他们一人碗里盛了一大勺,又倒上一点放凉的温水。   软烂的果肉浸在粉红的汁水中,罐罐捧着碗喝了一大口,一边咀嚼果肉一边道:“哥哥,好好喝呀!”   魏承稍稍松了口气,笑道:“好喝就成。”   他又道:“李家的甜饮子还放了蜂蜜,那味道喝起来就格外香,咱们虽然没有蜂蜜,好在这莓果子甜多于酸,喝起来应该也不会太难喝。”   晚上魏承煮了锅糙米,凉拌一道野菜,罐罐太小不能吃太多辣,魏承就少切了两瓣胡蒜借借味儿。   吃过饭后天还没黑,魏承就拿出书来翻阅,罐罐原本还在和小狼玩,一看到魏承拿出书来也犹犹豫豫的走到他身边。   “哥哥,夫子说让,罐罐背诗呢。”   魏承把他抱到炕边:“那你想背吗?”   罐罐磨磨蹭蹭依靠到魏承怀里,闷闷道:“夫子说不会背,就罚哥哥呢。”   “夫子不会罚哥哥。”   魏承轻轻翻开一页书,哄道:“不过罐罐这么聪明,区区几句诗,想来也不算什么。”   一点书没读过的小胖罐罐果然上当,抬着小脸道:“是呢。”   “我就说罐罐肯定可以,来,哥哥背一句,罐罐也背一句……”   就这样哄着劝着,罐罐总算是念通念顺了这十句诗,不过学完了也累得在魏承怀里睡着了。   魏承拢拢小娃脸颊上的发丝,将他抱到铺好的被子里睡觉。   罐罐睡了,魏承没睡,当初罐罐赢回来的金龙团灯他们一直没舍得也没机会用,眼下就派上用场。   魏承将夫子今日带他背过的诗句又通背几遍,背完还不止,还拿着书在亮堂的油灯下一点一点认,他不敢动笔去写,怕写错了浪费笔墨,就手指沾水在桌子上慢慢描绘。   约摸时刻差不多了,他也不再去读,吹了油灯也去歇息了。   次日一早,魏承和罐罐又在村口等着牛车,只是李家的地实在太多不能常麻烦人家送他,那王老汉的老牛车拉得人多不说还有些慢,好不容易晃荡到镇上,兄弟二人又步行到私塾,还真是耽误了不少时辰。   魏承忽然有了想买头毛驴套车的心思,而且过两日他们还想来镇上卖菜卖蛋若是有车那可是方便不少,一头毛驴顶多也就是三两银子,他们现在还是能买得起的。   等今儿回村,魏承就打算去问问里正买毛驴的事宜。   今日他们来得这样晚,诸葛夫子竟然也迟迟未到。   书室里已经有了昨日那几位清正好学的学子,有一位穿着白袍的学子看向魏承:“魏师弟,刚刚知文师兄来说诸葛夫子的夫人生了病,今日不能来私塾了,就让我带你背背书,不知你可愿意?”   魏承一听,忙道:“那就打扰师兄了,不知能否问过师兄姓名。”   白袍学子笑道:“不用客气,我姓孙名览,魏师弟唤我孙师兄就行。”   他上前翻过魏承的书,感叹一声:“昨日你背书时我也在,你背书好生快,也许这就是天赋异禀,实在令我等羡慕了。”   “那今日我就先带你读这本……”   魏承被孙师兄带着背书,罐罐也没闲着,眼下没了夫子拘束,一些师兄学子也都没那么谨慎端正了。   有两人正在悄悄说些志异闲书,探讨南地的风土人情,忽然就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瓜探了过来。   “小师弟,你莫不是也想听?”   罐罐小脸垫在桌子上,乖乖道:“想听呢。”   其中一人胆子也稍大些,将那本书也从桌洞拿了出来,道:“行吧,那就读给小师弟听听。”   先是讲过南边的美景典故,又说到美食美酒,罐罐听得入迷,眼巴巴的看着两位师兄。   诸葛夫子不在,他们今日也早下学一个时辰。   魏承忽然想到郎中叔说给他找的珠算老师傅就住在徽林私塾后面一条街,于是他买了两包糕点和新茶,沿途问过几个路人就带着罐罐找到了老师傅的住处。 第34章   魏承和罐罐在一户低矮的院落前停下, 他曲指轻叩木门,很快就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门没闩,自个儿进来!”   他们推门进来就闻到一股呛人的腥味, 再往前走两步便看清这一方小院地上井边晾晒了许多毛皮子, 大多是灰白两样的兔皮,还有几张火色狐皮。   蹲在地上规整皮子的矮小老头斜瞧他们一眼:“你们是谁?打哪来的?”   魏承忙道:“我和我弟弟是茂溪村人, 是被乔郎中介绍来寻您讨学珠算。”   小老头打量他俩一眼:“原来你俩就是乔正所说的小娃。”   他起身拍拍手:“不嫌臭就过来吧。”   这院子的味道算不上臭, 只是新剥皮子的血腥气过于刺鼻熏人。   魏承看眼罐罐, 见罐罐虽然皱着小鼻子但没央着要走, 他也就带着罐罐走近那老童生。   老童生见他们没走,笑了声:“行啊, 你俩还真不嫌弃臭,那乔小子一来我这儿都要捂着鼻子急着走。”   他又问过魏承和罐罐姓名,才悠悠道:“你俩小子不好好在家种地, 怎么想来学什么珠算?”   “魏承侥幸得了机会在老先生家前街的徽林私塾读书,读书废银子,家中两亩地除去赋税也只能让我兄弟二人混个温饱,小子发奋想一边读书一边带着弟弟做些小生意,能多学些是些, 本事长在身上也省得叫人随意诓骗了去。”   这老童生应该是听乔郎中讲过他和罐罐的身世来历,也没多问些父母亲族, 只道:“你要是想去卖个菜卖捆柴也用不上学算盘, 我将那九九歌说与你听,你记牢背熟就行。若是想做些大买卖,九九歌就不够瞧了,它只算是小孩玩意儿,你若是能打上一手好算盘那以后可真是有一辈子的手艺在身上了, 就算你弃了读书,将来也能在镇上混个账房先生做做,这账房先生一月也能赚上半两银子,若是遇上好一点的东家,一年可就能混个十多两银子。”   魏承稍作思索,就将手里的东西递到身前:“还望老先生教小子和弟弟则个。”   老童生视线落在魏承腿边的罐罐上,这小娃模样玉雪可爱,一双黑眸转来转去,很是机灵活泼的样子,微微俯身道:“你也想学?”   “算数,好玩吗?”罐罐小声道。   老童生捋捋不短的白胡子:“好玩,怎么不好玩,算数可比见天的背那些之乎者也有趣多了。”   见人家说比读书有趣,罐罐立马道:“那罐罐,想学。”   老先生哈哈一笑:“外面臭你俩进屋去,我将手上这一点活做完就先教你们些九九歌。”   魏承一听,忙将手中东西放到石桌上,道:“不碍事,小子来帮您。”   罐罐也乖乖道:“罐罐,也帮忙。”   说着就蹲下圆小身子去点了点那灰兔皮子:“这是,兔兔毛。”又一点旁边的火狐毛,他没见过没听过人学狐狸,自然也不晓得,“那是,什么毛毛?”   “那是狐皮子,值钱得嘞。”   老先生也没拒绝,蹲下来用木梳子一点一点去梳皮子,直到没有杂毛又去梳另一张皮子。   魏承见状,拿过一旁闲置的木梳也学着去刷毛,他不敢太用力怕给人家梳坏了,只敢放慢动作轻轻去梳,等终于梳完一张,那老童生已经梳完四五张了。   罐罐也没闲着,他不嫌脏也不嫌味道呛,干劲十足的跟在魏承和老童生屁股后将他们梳下来的杂毛拢在一处。   兄弟俩人一个梳毛一个拢毛,做活做得热火朝天,也就没注意到那老童生对他们的暗暗打量又欣慰笑着点了点头。   赶在午食之前可算梳完几十张皮子。   老童生离开小院一会儿,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候他提着一个食盒回到院子,就见着原本杂乱的院子已经整洁一新,灰毛皮子摞在一处,白毛皮子一处,那几块珍贵的狐皮被叠好放在了高处,角落里的杂毛也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老童生唤停还在扫地的兄弟二人:“承小子,罐罐,莫要扫了,去井边净手然后来吃饭。”   哪能拜师登门第一天就在人家家里留饭,这点规矩魏承还是懂的,他忙道:“老先生,时辰也不早了,我兄弟二人也该回去了……”   “莫要讲究那些穷规矩。”   老童生将食盒放在石桌上,道:“你们帮我老头子干了这么多活,留下吃顿便饭又算什么。”   魏承张了张嘴,就听老童生略有生气道:“快快去净手,你们若是不留饭,以后也莫要让我教授与你们珠算。”   魏承一听只好带着罐罐去洗手,他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倒在木盆里,先仔细给罐罐搓洗了小手,老童生还给了他们皂香粉,倒在水中不一会儿就出现白色的泡沫。   罐罐两只小手全是沫沫,高兴道:“罐罐,又香香了!”   魏承失笑,罐罐虽然小却是十分懂事的,从家里走时魏承给他小脸小手都涂抹了桃子香膏,这拾掇了半天带着血腥味的杂毛,手上的桃果香气早就没了,也亏得这小娃没委屈嚷臭。   兄弟都净了三遍手才进了屋,这屋中只有一张陈旧的木桌,一面火墙和火炕,瞧着竟然和他们的草屋小家一样简陋。   这老童生晾晒这么多皮子,想来也是做皮子生意的,按理说家中怎么也不该是这等光景。   “莫要干站着。”   老童生给他们分了碗筷:“坐下用饭。”   魏承先将罐罐抱着坐在凳儿上,自己也落了座,只见这桌上摆了五样好菜,一道是酱色的鱼香肉丝;一道是肥瘦适中,撕成小块的猪小肘,旁边还有盘胡蒜酱;一道胡瓜鲜炒果子仁儿,色泽清绿清爽;还有道蜜汁金丝,金黄色的糖汁裹着块块焦黄的薯肉,瞧着就香甜可口;最后一道是白色的奶羹,碗面浮着一层白色的糖霜,还有几颗鲜红的枣子枸杞缀在其中,只闻着就滋味香醇,想来这就是人人称赞的羊乳甜羹。   这简陋的屋舍配上这一桌算得上丰盛的菜还真是有些格格不入。   老童生给自己倒了杯酒,看向他们:“动筷用饭,一会儿还要授你们珠算不是?”   魏承愧疚道:“让老先生破费了。”   “破费?不破费。”老童生捏着小巧的瓷杯喝了口酒,笑道:“我自个儿平日也是这样吃,不过是你俩小娃来了就多添了两道甜菜。”   那道蜜汁金丝薯和奶羹想来就是特意要给他们的。   这一段好菜好饭可让兄弟二人吃了个饱,尤其是罐罐,独钟爱那道金丝薯,被浓稠的糖汁黏到一口小白牙还吃得摇头晃脑,很是高兴。   老童生看着那小胖娃娃吃得香,竟也跟着吃下半碗饭。   他们用过饭后不久,就有酒楼的小二来拾掇食盒。   魏承注意到老童生与那小二交谈起来很是相熟,瞧着应该是酒楼的常客,这也怪不得这院中只有空锅冷灶。   老童生似乎看出魏承心中所想,慢悠悠道:“做这皮毛子生意就是居无定所,今儿在咱凤阳镇,明儿就去了幽州城,后儿许是就跟着镖局去了南面,那些个锅碗瓢盆被偷子偷过一回我也就懒得置了。”   魏承道:“原是这样。”   老童生不知道打哪翻出来一本掉了封页的书来,对魏承道:“你说你在徽林私塾读书,字认得怎么样?又读了几日?”   “算上今儿才读了两日。”   魏承想了想道:“《三》和《千》背得差不离,师兄今儿又带着读了些,字也认了不少。”   老童生听他这么说还愣了一愣:“读了两日就将《三》《千》背完了?”   虽说《三》《千》《百》加在一处的字数在科考面前都不够看的,可若是谁能短短两日就背下来两本,那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好苗子了。   他又看向那小娃:“你呢?你背得如何?”   罐罐伸出两只小手,抬着下巴很是骄傲自得:“罐罐会背,十句呢。”   老童生一笑:“十句也不错。”   他将那九九歌说与魏承和罐罐听,只说了一遍见魏承很快理解也就不多赘述,这九九歌很是好记又朗朗上口,他们中一人会背,另一人也就能慢慢学会。   他又拿起一把锃亮泛黄的长算盘,道:“这算盘,每一行都有七颗珠子,上二下五,中间有一根横梁。这上面总共两珠,一颗珠子可当梁下五颗珠子。而梁下这五颗珠子,一颗珠子只是一数。”【1】   “你二人可听明白了?”   老童生快速拨动上面一颗,下面两颗,道:“这为几?”   魏承还没开口,就听罐罐奶声奶气道:“七。”   老童生一笑,又上下拨动几颗:“这又为几?”   罐罐黝黑的眼睛盯着算盘,小手一挥:“十三个,珠珠。”   老童生想了想,又先是拨动一颗上珠,又拨动下面三颗,又在另外一行拨动几颗,道:“这又为几?”   罐罐小脸绷得紧紧的,郑重的不得了,快速道:“有,有十四颗珠珠!” 第35章   见罐罐这么喜欢珠算, 从陈老童生家离开后魏承直接带着他去了一家杂货铺。   这所谓杂货,便是涵有天南地北的各样货物,牙刷牙粉, 香膏头油, 还有珠算算盘、双陆博戏、鲁班锁、九连环、华容道等等。   罐罐踮着小脚看得眼花缭乱,小手指着那些玩意儿道:“哥哥, 罐罐想要这个。”   魏承知道这玩意儿, 村里方文好像就有一个, 他看过几回可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玩的, 只知道方文每次都是怎么拿出来的又怎么拿回去的,他道:“好, 哥哥给买。”   小二一听就将那玩意儿拿过来一个放在罐罐眼前,也没当回事,还对魏承好心劝道:“这是八卦锁, 可拼可拆,相传是位很有名气的木匠为了考验他的儿子聪不聪明,特意制成这样的小玩意【1】,这锁很不好解,寻不到要领买回去也就是件死物, 且这银钱还要不少,我带你看算盘, 你先让小娃摆楞摆楞玩吧。”   罐罐见着那锁, 眼睛就亮了起来,将锁捧在手心里稀罕得不像样子。   魏承见此笑道:“不碍事,我弟弟难得喜欢又张口要些什么,买给他就是让他玩的,解开或者解不开不重……”   他话还没说完, 只听啪啪两声,罐罐手中的八卦锁竟然一块一块掉在地上。   罐罐弯腰将地上榫卯咬合的木条捡起来放在桌上,不高兴的努努嘴:“不好玩。”   小二惊愣一会儿:“这,这小娃还真是有些聪明。”   罐罐却不买账,抱着魏承的大腿道:“哥哥,罐罐,不想要了呢。”   三两下就解开也就没有趣味了。   魏承心里也很欣喜,他家罐罐果然聪明,笑着摸摸他的头:“那哥哥再给你买旁的。”   罐罐却摇摇头:“哥哥,罐罐只想要珠珠呢。”   “两位小哥。”   那小摊贩苦笑道:“你们不要也成,可你们既然解开了能不能把它再拼回去,我一直不得门路,解都解不开,更别说拼了。”   罐罐敦敦跑到桌前,踮着小脚道:“罐罐,教你。”   说着两只雪白的小手拿起木条,先是摸了几下其中带有缺口的木条,又立起两根相同木条,黝黑的眼珠专注又认真,小手极其灵活又快速的将剩下的木条组合在一处,他一边拼一边还奶乖奶乖道:“叔叔你看,这样,这样,再这样,就好啦!”   小二看得叹为观止,吞咽两下口水:“原是这样。”   罐罐拼完又跑回哥哥腿边,有些底气不足道:“拼好了,我们不买,可以吗?”   “可以,可以。”   小二惊喜的摆楞两下桌上的八卦锁,看向魏承:“小哥!你弟弟好生聪明!”   “我弟弟的确很聪明,我来买算盘也是因为他喜欢又擅长,今儿才学那么一会儿,这娃就把那上二下五的算法都学会了,师傅还说明个儿要授他难些的。”魏承面上不动声色,可嘴上却不自觉开始炫娃。   小二连连点头:“那是真聪明,我在这做活这些年没见过他这样大小的娃娃能这么快就解开又拼上这八卦锁的!来来来,我给你们说说算盘……”   因着这是罐罐人生第一块算盘,魏承仔细听着小二介绍什么木,什么珠,上了几遍蜡油,打磨了多少时日,又出自哪位木匠师傅之手……   小二也是真喜这对兄弟,想了想将一块私藏许久的珠子算盘拿了出来,他道:“小哥,你掂掂这块算盘。”   魏承用手掂掂,又拨动两颗珠子,只觉得这块赤色算盘色泽明亮,手感轻薄,比那些沉还不够顺滑的算盘强上数倍。   小二左右看了下:“你若是想要这块算盘,给我这个数。”   他先伸了下手掌,又握了两下拳头。   这是一百文的意思。   他又道:“你年纪小想来是摸不出这是什么木材,这算盘可是用那珍贵稀缺的紫檀木雕琢而成的,也不瞒你说,这木材是给县公家打大件剩下的边角木,不过边角不边角倒也不重要,因着这做算盘和车珠子本也就耗不上多少木材,你若是嫌弃这儿,想自个儿去买那檀木特意来做算盘,可就不止这个数了。”   魏承也不是好忽悠的,他又一一看过旁的算盘,仔细摸过掂过之后发觉这块赤色算盘还真是最好的。   他将赤色小算盘送到罐罐眼前:“罐罐,喜欢这块算盘吗?”   罐罐看一眼小二,又看着魏承,乖乖道:“要多少钱钱,贵吗?”   小二刚想说“贵虽……”却被魏承一口打断:“不贵,你喜欢咱们就买,你若是不喜欢咱们换家铺子再挑。”   罐罐小心翼翼的接过小算盘,爱惜的摸来摸去,眼睛弯弯道:“罐罐,喜欢。”   魏承一笑:“喜欢就成。”   他摸出书箱里的银子,这些日子他们又破开一两银子,算上这些天买读书用具又给陈老童生买好茶买糕点,又交出百文买算盘,眼下这一两银子也就剩下五百文。   他们除去不想动的二十两白银,手里还剩下五两五百文。   带着罐罐从杂货铺离开,他们又拐进肉铺买了一斤肥瘦适中的鲜肉花了三十五文,沿途看到有婆婆拖着车在吆喝卖鸡蛋,三文钱一个,比冬日里六七文钱一个便宜不少,魏承驻足观察了会儿,带着罐罐上前又买了十个鸡蛋,又花去三十文。   他和罐罐每日不仅要读书还要做些砍柴除草的农活,若是为了省钱天天吃胡蒜拌野菜,怕是过不了多久身体就吃不消了。   他买时还不忘看看人家用了什么篓子用了多少干草,心里有数之后就带着罐罐欢欢喜喜的回了家。   回家路上,罐罐背着小书箱,蹦蹦跳跳的牵着哥哥的手,还奶声奶气的背着:“一一如一,二二如柿……”   魏承轻笑纠正他:“二二如四。”   “尔尔如四……”   “是二二、如四。”魏承一字一顿。   “好呢。”   罐罐乖巧又认真道:“呃呃如柿。”   魏承无奈一笑,得,就这么着儿吧。   他们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里正家,里正听到他的来意,想了想看向大儿子:“可曾听说姜水村,姜河村还有丰苗村谁家卖驴子?”   李大郎看魏承一眼,又低声对他爹道:“姜河村宋家听说不仅卖驴子还在卖牛呢。”   “卖牛?”   里正一皱眉:“这耕地的老家伙怎么也卖,这宋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李大郎又看魏承一眼,不管怎么说那秦氏是他娘……   魏承却淡淡道:“无妨,大郎哥您且说说这宋家怎地连牛都要卖。”   “不止卖牲畜,他们家的田地房契都被人要了去,我听说那宋富户生了一场大病,富态成那样的人竟然一夕之间瘦成了人干儿,怕是要不行了,宋家族亲都不管他了,那秦氏正变卖家财给他瞧病呢!”   魏承当听个笑话,只道:“还有旁人要卖驴子吗?”   其实毛驴好买,镇上的牲口行一抓一大把,可价也是真高,旁人见他们两个小娃来买许是还会坐地起价,所以魏承要买驴第一个想到就是让里正伯伯帮他和罐罐掌掌眼。   一旁的李三郎忿忿道:“对,承小子,别说他们家低价卖,就是是白给咱们都不要,万一那个宋富户一死,秦氏见你现在又读书又有田地傍身,到时带上你那弟弟缠上你可怎么办!”   “不是,不是弟弟。”   罐罐一听,连忙摇晃小手:“哥哥只有罐罐,一个弟弟。”   李三郎哎呦一声,连忙打嘴:“我这嘴,该打,该打,还真是对不住罐罐了。”   “没事的。”罐罐靠着哥哥的大腿,一点也不小气,“罐罐不生三郎哥的气。”   几人又逗着罐罐说了几句玩笑话,罐罐小手在书箱子里翻啊翻啊,将自己的小算盘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看!”   “哎呦,这不是算盘吗!”   里正也满脸笑意,看着魏承:“我听乔郎中说过一嘴他将自个儿幼时的算数先生介绍给了你俩,怎么这两天就买上算盘了。”   魏承将罐罐如何如何聪明又一字不差的学了一遍,而那罐罐也挺着小胸膛装作不在意似的快速拨动几下算盘,颇有几分小账房先生的姿态。   李三郎李大郎几人又是一番夸赞,就连从外面回来的秋哥儿和里正娘子都不住的夸赞罐罐聪明。   里正也没忘了过问魏承的学习,听他说一切都好也就放下心来,又说明个儿就去替他问驴子的事宜,让他不必忧虑此事。   天色不早,魏承赶紧带着罐罐回了家,杏儿一见到他们就兴奋的扑了上来。   这小狼吃得好都快长成大狼了,这么一扑过来,兄弟都有些受不住。   魏承见给它早上添满的食盆空了,赶紧净手去做他们两人一小狼的晚食。   屋后几垄小菘菜长势喜人,攀枝而生的胡瓜也生出几个翠绿清香的小瓜妞,魏承一样摘捡不少,做了一道菘菜肉片,又炒了盘鸡蛋胡瓜。   这是罐罐第二次吃鸡蛋,他一口嫩滑淡黄的炒鸡蛋一口清脆的胡瓜片,香得小娃连吃两碗米饭。   .   次日一早,魏承就起来砍柴打水然后剁鸡草,刚将拌着麦糠的鸡草倒给叽叽喳喳的小鸡,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片吵嚷。   他定睛一看,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竟然是秦氏和他那几个便宜舅舅。 第36章   “魏承!魏承!你可真是让舅舅好找啊!”   秦大勇和秦二勇搀扶着秦氏走到魏承跟前, 那秦大勇四处打量下眼前的草屋,一副担忧神态:“你怎么就住在这儿破落处?这魏家欺人太甚!还真是欺负我们秦家没人了,走, 舅舅带你和你娘去讨个说法去!”   秦大勇说着就要扯魏承的手臂, 然而还没碰上就不知道打哪窜出来一条黝黑的玩意儿竟然生生撞开了他,这玩意儿似犬非犬, 似狼……怎么会有人养狼……, 想来就是条酷似野狼的狼狗, 而这狗弓着背, 立着一对黑耳,来回踱步时还发出像狼一样的威胁低吼, 瞧着很是唬人。   秦大勇还真的被吓了一跳,若不是他躲得及时,那狗的犬齿可就真的狠狠撕咬在他手腕上, 他看着自个儿被咬破的袍袖强忍住怒火,惜命的稍稍离着魏承远一点。   他不满说教道:“承小子你养狗便养狗,可这连自家人都咬的畜生那可是万万不能留的,一会儿我便拿着棍打死了它,赶明儿再给你抱来一只乖巧认主的好狗!”   魏承轻轻摸摸杏儿的头, 杏儿稍稍收敛警惕捕猎的动作,紧紧贴在魏承脚边不动了, 只一双兽眸虎视眈眈的盯着来人, 似乎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就能窜出去咬断这几人的喉咙。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可别说什么替我讨回公道。”魏承嘲笑,“你们和魏家人不过是一丘之貉而已。”   “就读了两日书还学人家拽上文儿了!”   秦大勇虽然听不懂什么丘不丘,貉不貉,可拿他们和魏家人比那不就是骂人吗!遂他气道:“你亲娘在此, 我们更是你的亲娘舅,你竟然拐弯抹角骂我们,枉你现在还在学人家读书,你连亲母舅亲都不善待,你就不怕我们去你私塾闹个天翻地覆出来!”   “你若有本事尽可去闹。”   魏承浑不在意:“我爹死后,秦娘子将我家田地尽数卖掉又将我爹多年积蓄一并带回你秦家,你秦家那三年可有善待于我?一粥一饭也是我自个儿做苦活累活赚来的,你们不认,那姜河村的左邻右舍却有目共睹,我从秦家到魏家时瘦成皮包骨的样子茂溪村人谁人不晓?再说秦娘子,当日在我茂溪村里正的见证下她主动与我断亲,我魏承如今都与秦娘子毫无瓜葛,你们又算得上什么东西?”   “你们想让我善待你们?真是天大的笑话,我魏承过得都是青黄不接的苦日子,徒有两亩地只算是官家所赐,你们秦家十余亩地摆在那儿,却想打我那两亩地的主意?你们去闹吧,最好闹到县太爷那儿,看看县太爷能不能治我一个九岁孩子的罪?”   他看向脸色蜡黄,再也不见一丝富态娘子模样的秦氏,淡淡道:“秦娘子,我说得对与不对?”   秦氏脸色疲惫没有说话,秦大勇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秦二勇猛地拦住他,打圆场道:“你这孩子,过去那么久的事情竟然也记得那样清楚,行行,咱们不提往事,就论现在。你说说你亲娘怎么能舍得真与你断亲,她不过是被你气急了放了恁多狠话,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血浓于水啊!话又说回来说你娘现在遇到难关,你这个做儿子岂能见死不救?承小子你是有本事的,听说你都去了那徽林私塾,还搭上了镇上那有钱的富户李家,你若是能和李家说道说道问他们借出百两银子来,你娘和你弟弟也就得救了。”   “什么叫见死不救?她都能与你一处来打秋风,哪里有一点病入膏肓的模样?到底要救的是她现在的夫君还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你们!”   魏承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也甭给我说这些什么舍得不舍得,不过是现在落了难就想到我这个早已经断绝关系的儿子,怎么不见她享福的时候想到我还在挨饿受冻还被魏家人打得半死,你们也不用拿什么读书不读书威胁我,我魏承身正不怕影子歪,有些腌臜事情我是不怕放到明面上让众人评评理!”   又讽刺一笑:“也不要妄想用我的名头攀附李家,我与人家本就没有什么过多关系,你们就算去闹,我也不怕李家更不怕,人家背靠县公,不治你们一个敲杠之罪还留着你们?这青天白日的你们不回家耕地种田,竟然跑到我这儿来做白日梦,还真是可笑至极!”   这话让秦大勇秦二勇都挂不住脸,他们不过是打听到魏承竟然读了私塾还和镇上富户有了关系,于是就动了心思去鼓动焦头烂额的秦氏来找魏承,魏承那两亩地他们自知要不出也没名头要,不过可以半是恐吓半是卖惨的让魏承去问那富户借一笔银子,若是借成了,他们要大,秦氏要小……   秦大勇又一推搡秦氏:“你还不管管你生的好儿子!如今翅膀硬了,竟然骑到长辈头上说话做事!”   魏承看一眼老了不是一星半点的秦氏,淡淡道:“秦娘子,长命锁的事情我以为你会长些记性,不成想你竟然还想着与我找麻烦。如今那宋富嗜赌成性,败光了家业,你若是连宋小儿也留不住……”魏承没想到他有一日也能借着罐罐狐假虎威起来。   这话一出秦氏猛地抬眼,脸色煞白:“魏承!你,你竟然又诅咒我儿!”   魏承淡淡道:“凡是都有万一,你何曾能想到那宋富能在数月之间就输了个底朝天?如果日后你真老无所依,沦落街头,你若是真找上我,我也不会真的坐视不理。”   秦氏不可置信的看着魏承,就听他忽然冷笑道:“不过你曾经怎么待我,我日后就怎么待你。”   秦氏盯着魏承的笑,竟然不自觉打个寒颤。   当初宋富户死活不信那老道的话,可秦氏却是信的,因着他们还长命锁的当天晚上她小儿的病就好了个彻底,往后日子没有再犯那邪病。   这次来找魏承她心里也是有些忌讳嫌弃的,可是听两位兄长说许是能诈出百来两银子她难免有些心动。   宋家的银钱全都填了宋富的窟窿,她原本是有些银钱的,魏大年的田地还有魏大年那些年攒下来的钱都归了她,当时魏大年危在旦夕她都没舍得掏银子买贵药,魏家人也睁一只闭一只眼,甚至为了能偷魏大年的田契还偷偷换了魏大年的药,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在魏大年断气之前她就将所有银子地契都握在了手里,怕魏家人闹得厉害,还特意将魏承这个拖油瓶带去了自个儿娘家。   这些银钱她给秦家一半,自个儿私藏一半,如今大多数银子都替宋富还了赌债,因着那群打手说若是不还就要把她和她小儿都捆了卖到窑子去。为了自己的下半辈子她还想留那宋富一命给他请了不少郎中熬了不少好药,可那宋富被赌坊砍掉一只手后就瘦成了人干儿,活气全无,这么诊治了一两个月也不见好,而她那仅剩下的一点银子都如流水般搭了进去!   宋富户可不比魏大年,没给她留了一点东西反而留下一身骂名!她总得想办法弄些银子傍身,她回家问娘家借银子时两位兄长和嫂子就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她自是知道娘家人的贪婪,可当时又气又酸,想着魏承哪能和她小儿比,怎么就能撞了大运能去私塾还攀上贵人?   听着魏承话里话外的威胁,秦氏就清醒几分,她一想到当时她小儿犯邪病的样子就生了些后怕,如果她小儿没了那她这辈子可真完了,若是老了真落到魏承手里,想来也没有什么好活路,还不如好好养活她小儿长大成人……魏承养了那么个阴邪玩意儿,别看现在没事还得了不少好处,可没准哪天就遭了反噬!   秦氏心里打怵,嘴上还有逞厉害道:“我用不着你养!我小儿将来定比你有出息!你以为你读了两天书就厉害成什么了,你魏家人狼心狗肺连自个儿亲大哥都害,你如今也不顾亲娘亲弟你怕是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魏承紧紧盯着秦氏,不顾她骂他那些话,只冷声道:“你说什么?我爹被魏家人害是怎么一回事!”   秦氏冷笑道:“你爹当年被抬回来后还吊着一口气,若是用药吊着不说活多久那一两个月是有的,魏家人合谋偷换了你爹的药,那药是魏三年买回来的,药也是魏老太太和魏琳琅亲自煎的,给你爹送药的人是魏二年,你爹当天晚上伤口就溃烂出血活生生疼死了过去,他们先给我和你爹分家又把我和你支出去就是为了想害死你爹谋了你爹的田契,不过那些玩意儿向来是我藏得旁人谁也找不到,他们这才打了一场空算盘!”   魏承眼眶泛红,咬牙切齿道:“你,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你为什么不报官!”   秦氏被问得稍稍一怔,侧了侧脸道:“总归他也是要死的也就是早晚而已,当时魏家恨不得吞了我,我哪里敢报官!”秦氏没说的是就算治好了魏大年又怎么样,废人一个,到时候她后半辈子也搭了进去!   “魏家人才是做了恶事,你养得那阴邪玩意该害的人不是我是他们!”秦氏说这些也不过是想躲灾,她转身就要走,一旁的秦大勇和秦二勇却不干了,左右扯着秦氏道:“你怎地要走!你现在无宅无地,不靠着承小子你以后怎么活!”   秦氏对那些事情还是心有余悸:“靠他?我留个长命锁他都害得我小儿要死要活,我哪还敢靠他!再靠他怕不是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了!”   “哪有那些玄乎事儿,你小儿如今不也是活蹦乱跳!”   秦氏道:“刀不切在自个儿手上不知道疼,我现在能指望的也只有我小儿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谁养我老?你家汉子姐儿养我这个老姑姑吗?”   秦大勇一噎,就听秦二勇道:“那宋富的病你也不筹钱给他治了?!咱家可没有多余的银子供他吃药!”   秦氏发了狠,呸了声:“我管他宋老三死活,若不是他赌瘾大又欠债,我和我儿能落到这样的地步吗?他早死早托生!他死了宋家族老总会给我和我小儿找个地方活!”   见着秦氏走了,秦二勇不死心的追了上去。   秦大勇却不想无功而返,忿忿环视草屋一圈,看到什么后点点自个儿的袖子,露出无赖原形:“承小子!我这新衣裳教你养得好畜生咬破了个洞,你怎么也得赔我一件衣裳,不然我可就赖着你这儿不走了!”   他又往围着的鸡圈走了走:“你若是不给银子也成,那舅舅就拿走几只小母鸡回家养养身体。”   他探手去捉鸡,吓得鸡圈里的鸡扑腾乱飞,刚扯过一只小母鸡的翅膀他就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耳朵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魏承心头还积着魏大年被魏家人害死的疑云,他淡淡道:“杏儿,别咬死人。”   秦大勇疼得满地打滚,可那“黑狗”就是死死咬着他的耳朵,他手脚并用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他一听到魏承说话忙道:“承,承小子快让这畜,这狗松口,松口!”   魏承冷眼看着:“你不是还让我赔你衣裳?”   “不,不赔了,快让这畜生松口!”秦大勇指缝渗血,可见小狼是咬得多深。   魏承不想闹出人命,冷道:“你们若是还敢来,下次咬得可不止是耳朵了。咬你的也不是什么畜生家犬,它可是正正经经的狼!”   “狼?狼?”   秦大勇乱中对上“黑狗”冒着血光的竖瞳,原本还想挣扎的手脚顿时就软成一滩,“不,不来了,我再也不来了,承小子你快快让这狼松口!”   人不怕狗,可哪有不怕狼的?   忽然,草屋里传来一道稚嫩乖巧的呼唤声:“哥哥!哥哥!杏儿!”   魏承敛住心神,忙道:“杏儿,松口。”   小狼立马松了口,从秦大勇身上跳过去就飞奔到魏承面前,黑毛爪子哼唧哼唧扒着门,这是想进去找罐罐。   魏承抽出怀里的帕子给杏儿的嘴角牙齿擦拭血迹,等一抬头就发现那秦大勇已经一瘸一拐的跑远了。   想来未来一段时日这好贪图便宜的秦家人应该是不敢来了。   也是从这日开始,姜河村和茂溪村都传出来魏承竟养狼防人的事情来,一连半个月都不敢有人往他们这片山脚路过,谁让秦大勇当时一边捂着流血的耳朵跑一边喊着:“有狼,有狼,魏承养狼!”   魏承强撑出笑脸推开了门,杏儿先一步挤着身子跑进屋里。   罐罐揉着眼睛软软道:“哥哥,外面打雷了吗,好吵呀。”   “没下雨,刚刚家中来了几个人。”魏承垂着头边给罐罐穿衣服边道。   罐罐嗷了声,刚睡醒的大眼睛带着些水汽,高兴道:“是华婶婶吗?是豆苗哥吗?”   这几日他们两家没怎么走动,因着他们要去镇上私塾又学珠算,那豆苗也没闲着,他如今跟着他爹四处去杀猪劁珠正学手艺呢。   魏承没再提这事儿,只笑道:“想婶子和豆苗了?”   罐罐乖乖点头:“想了。”小胖手点点心口,“这里想。”   魏承一笑,沉郁的心情缓和了些,他轻轻摸摸罐罐的头:“再过段日子就是重午节,想来那时候私塾会放几日假,哥哥就带你去找豆苗玩。”   正他的小衣襟笑道,“胖了些,看来再做衣服要做大些了。”   罐罐嘿嘿一笑,用毛绒的脑袋去蹭魏承,撒娇道:“哥哥,哥哥,哥哥。”   罐罐现在已经会自个儿洁牙了,小刷子用得飞快,魏承都怕他伤了牙齿,还得在一旁嘱咐着:“慢点刷,慢点刷。”   罐罐刷过牙齿又净了脸,乖巧的坐在饭桌前,小手手放在桌子上,仰着雪白的小脸期待的看着魏承。   魏承忽然想起,他今早只应付那秦家人竟然忘了做早食!   于是忙道:“哥哥去煮两个鸡蛋,热个粥,罐罐先吃点糕点等哥哥一会儿。”罐罐嘴馋,家中常背着些果脯糕点。   “好!”罐罐晃着小身子敦敦往外面跑:“罐罐给哥哥抱柴!”   煮熟的鸡蛋过了冷水捞出来后外皮就很好剥落,两碗黏稠的粥中各一枚细嫩洁白的蛋,还配着一小碗爽口清香的拌胡瓜,而一旁的小狼碗里的吃食和他们一样。   .   一连几日,诸葛夫子的脸色都有些沉重,想来是他夫人的病惹他心急心慌,这也让书室的学子们大气也不敢出。   今早魏承一来就被诸葛夫子考校背书,见他背得流利,诸葛夫子便借着词与词,句与句引经据典,魏承边听边用心记,不知不觉书室的学子渐渐多了起来,就连那几日被夫子撵回家的几位少爷也回来了,也是奇了怪了,竟然一直没看到那位狗仗人势的甄管事。   诸葛夫子放下书本,满意道:“如今你字认得差不多,蒙学的书也背得不错,回去吧,今日便跟着师兄一起练字罢。”   魏承又一拱手,唯唯而退道:“是,夫子。”   一听要写字罐罐就蠢蠢欲动,他自然不是喜欢写字,只是他对那砚台笔墨很是好奇,怎么就放几滴水,磨啊磨啊几下就出了黑乎乎的墨水呢?   诸葛夫子先是给众学子讲《执笔初探》,说过几位书法大家后便让众学子临摹字帖,又道:“山谷道人曾言,钩摹文章,要张古人书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1】   这是说临摹不是一味模仿,也要从中窥练出自个儿的书风棱角。   孙师兄等人要临摹八股文,那几位犯事而归的少爷便临摹诗贴,魏承是初学写字,便受着诸葛夫子的指点去临摹柳公的文贴,诸葛夫子道:“让你临摹柳公,也正是因为柳体字字恭谨,骨力劲健,而你的性情也颇似柳公的一丝不苟,刚正认真,你摹柳体再合适不过。”   魏承受教道:“是,学生记着了。”   诸葛夫子又纠正二人坐姿,握笔姿势,要大拇指按压,食指通压……过了近小半个时辰,诸葛夫子走过来去看他二人写得如何。   就见魏承的字迹虽略有生涩,但干净整洁,可见日后风骨,这孩子的确是个有读书天赋的;再去看那小娃,竟画了一朵,两朵,好多朵墨团……   诸葛夫子刚要训斥,就见这小娃转过头来,鼻头小脸都沾了墨,手里还握着一只小羊豪,一脸欣喜认真的看着他:“夫子,罐罐画了好多花儿!”   他指着最大一块墨团:“这个是,哥哥的花。”又指着稍小一点的几朵,弯着眼睛:“这是夫子的,夫子最近眉毛这样……”他有样学样的皱了皱小眉毛。   接着道:“罐罐送给夫子,和夫子师娘好多花花,希望夫子和师娘不要不开心。”   诸葛夫子训斥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还捏住他的笔和在纸上带了几笔,只见一朵墨水荷花就跃然纸上。   罐罐眼睛都瞪大了:“好漂亮!”   “夫子教罐罐画花儿!”   诸葛夫子清清嗓子,语气不说凶倒是有些无奈,看着魏承道:“你这弟弟除了读书学习,旁的倒是都爱学。”   魏承连忙用帕子去给罐罐擦脸,道:“让夫子废心了。”   诸葛夫子摇摇头,对罐罐道:“你若是能摹出自个儿的名字,我便教你画花儿。”   罐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罐罐还没改名呢。”   这话引得书室里传来一阵笑声。   诸葛夫子轻轻敲了敲罐罐的头:“顽皮。”   他先是细细指点魏承几句,让他当着他的面去摹,见魏承不仅全都听了进去,写得比之前还要好,诸葛夫子也就更满意了,要走时看到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娃,脚尖一顿,还是停在他身边,当真教起了罐罐画荷花儿。   周丰捅捅前座的李行谦,低声道:“听说这两个人是你祖母带来的,他们使了什么手段怎么就让冷面冷心的诸葛夫子对他们如此好?难道你祖母给了诸葛夫子不少好处?那不应该啊,为何诸葛夫子那日还对你疾言厉色,不仅如此还多打了你几下?难道你……”   那人像是发现了什么,震惊道:“你不是李家的孩子,他们才是!”   李行谦看一眼那俩人,重重摔了下自己的砚台,烦躁的看着后座之人:“闭嘴!”   这时诸葛夫子也走到了李行谦面前,拿过他的字帖看了看又放下,还考校他几句诗词,见他磕磕绊绊倒也都顺下来也就不为难,又沉着脸走到李行谦后座,见字帖一字不动,呵斥道:“周丰,让你临摹字贴你在作甚!将要下学,你却一字未动?”   周丰紧忙起身,不承认自己躲懒,只道:“学生只是还没准备好……”   诸葛夫子冷道:“没准备好?笔墨纸砚俱在,还要准备什么?”   周丰动动唇,不服气道:“夫子怎么就不信学生,夫子能在堂上教师弟画花儿,我,我一没玩闹二没看闲书,只是没准备好,夫子何故如此苛责?”   “你竟还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作比,他连话都说不清,难不成你也说不清?你不好生反省自学,见天却盯着旁的,你今年已落榜一次,来年就要再次下场,到时私塾师兄弟一个个去了县学,你还要在我这儿待上几年?”诸葛夫子冷道,“你若是不想学不用找这些个借口,直接去找学东离了我这私塾!”   周围人都看了过来,除了那对乡野来的兄弟。   周丰闹了个红脸,闷闷道:“夫子,学生知错了。”   诸葛夫子却不再看他,给后面的学子去指点字帖去了。   .   下学之后,众学子拱手与夫子道别就鱼贯而出。   魏承牵着罐罐正要去陈老童生那儿,走过一条小巷就见着几人拦了他的去路。   这几人瞧着面生,想来都是当初作弊被撵回家反省的学子。   周丰上下打量魏承和罐罐一眼,阴阳怪气道:“不用紧张,拦住你们就是想知道一个事儿,你们用了什么花招怎么就叫那冷面冷心的诸葛夫子待你们如此偏心?难不成是给了他多少金银?”   “师兄请莫要辱夫子清正名声。”   魏承淡淡道:“夫子两袖清风,诲人不倦,对众位学子也一视同仁,未曾对我兄弟二人有什么偏向。”   周丰冷哼一声:“我可不信。”   “有什么不信?”   几人身后忽然传来孙师兄的声音。   这几人一看到孙览孙师兄一个个就像是老鼠见到了猫儿,都收敛了姿态,乖乖应了声:“孙师兄。”   孙览道:“魏承读书晚,但姿态谦卑,聪颖好学,别说夫子,就是我这个师兄看他也比看你们顺眼。”   他又看一眼人群中的蓝袍少年:“行谦,你还不快过来。”   李行谦一听,忙跑到孙览身边,叫了声:“小舅舅。”   孙览看向那群学子,冷道:“时候不早了,还不快快回家,留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几人像是夹着尾巴道:“是,孙师兄。”   魏承看向孙览和李行谦的目光稍稍出神,难不成这位孙师兄就是县公之子?   待人都走尽了,孙览看着李行谦:“你以后莫要和那几个学子走得太近,他们一个个不求上进,只求安逸,你难不成你以后也要做那种不成器的酒囊饭袋?”   李行谦闷声道:“小舅舅,行谦错了。”   孙师兄年岁比李行谦差不了多少,却端得一副长辈之姿。   他道:“你祖母今早怎样嘱咐你的,你可还记得?”   李行谦一顿,颇有些不情不愿的看着魏承:“祖母让我多与他走动学习。”   孙师兄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我与魏师弟相处几日都觉得这位师弟稳重内敛,聪敏好学,是为良友,而那周丰之流现在会带着你作弊偷懒,往后没准就带着你欺男霸女,你若是能和魏学子交朋友,李老夫人还有我爹也就不会总是寻你问话了。”   李行谦一想到县公舅爷就浑身胆寒,乖乖道:“是,小舅舅。”   孙师兄又对魏承一笑:“魏师弟,你若是不愿与行谦交友也无妨,不必勉强。”   魏承打量下李行谦,见他一张白面涨得通红,两道目光青涩又带着些羞恼,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更何况有李老夫人这层关系交个朋友也不算什么。   他道:“李师兄,以后若是闲可一道读书练字,只不过魏承才入学不久,怕是会拖了李师兄的后腿。”   李行谦轻咳一声:“也,也没有。”   孙览笑道:“魏师弟,行谦不爱读书,他比你大上两岁,但你现在学的蒙学功课他怕是都不熟悉,你们若是一块学习还不知谁拖了谁的后腿。”   李行谦羞恼不已,前些日子他在家反省时听到孙览当着祖母的面夸赞魏承背书极快,今儿夫子也频频称赞魏承的字帖临摹的极好,于是指着魏承的腿边的罐罐道:“那,那我和他一道学,总不会拖了谁的后腿吧!”   罐罐皱皱小鼻子:“可是,罐罐才六岁。”   李行谦哽着脖子道:“六岁,六岁正是蒙学的年纪。”   “可是罐罐一会儿,要去学珠珠呢。”   罐罐将自己宝贝的小算盘拿出来,小胖手快速拨动几下,送到李行谦面前,学着陈老童子的语气:“这为几?”   李行谦一愣:“你,你这么大小的娃娃怎么会打算盘?”   罐罐乖乖道:“好玩。”   他又歪歪头:“你要学吗?”   孙览倒是会些简单的珠算,俯身拨动几颗珠子去考罐罐,罐罐却道:“太,简单了。”   小手快速的拨来拨去,小嘴还念叨着:“一上一,一下五除四,一退九进一十……这是九上法。”【2】   “……这是九退法。”   “一归,不须归……这是九归歌。”   这么一会儿就把孙览和李行谦惊得张大嘴巴,这,这小娃不是连自个儿名字都耍赖写不出还想换个名儿,怎么说起珠算来竟然头头是道?   罐罐歪歪头,用手挥挥李行谦眼前,乖巧得不行:“大哥哥,你放心,我们一道学,罐罐不拖你后腿儿。”   李行谦咽咽口水:“不,我是怕我拖你后腿。”   这兄弟俩怎么一个比一个……不像常人。   孙览也觉得惊奇,看向魏承:“你弟弟还真是不一般。”   “他是很聪明。”   魏承笑着摸摸罐罐的头,帮他把宝贝算盘放回书箱,道:“孙师兄,时辰不早了,也不好教弟弟的珠算师傅久等,那我们就先行一步。”   孙览忙道:“不碍事,你们快快去吧。”   等兄弟俩走远,李行谦才感叹:“我这才知道祖母让我同这兄弟俩玩的缘由。”   孙览摇摇头:“也不尽然是他们聪慧,更重要的他二人出身乡野,心性纯良,你若能与这等人交友只会耳濡目染,勤学向上,绝不会带坏了你。”   李行谦默了默,有点尴尬道:“可,可我既学不过大的,也算不过小的,我瞧那魏承不卑不亢,也不像是贪图钱财之人,他们怎能与我交友?”   孙览安慰他:“日久见人心,良友也不是一时处好的,且慢慢相处着吧。”   .   午时,从陈老童生那出来后魏承就带着罐罐去候牛车准备回家,眼下天渐渐热了起来,家中菜地和鸡也需要时时浇水添水,他们一人吃了碗汤饼后也就不再在镇上耽搁。   魏承离得老远就看到赶着牛车的李大郎,板车上还坐着李三郎和秋哥儿。   李三郎朝他们挥挥手:“魏承,罐罐!”   罐罐先颠颠跑过去,欢喜道:“大郎哥,三郎哥,阿秋哥哥。”   秋哥儿弯腰将罐罐抱上了车,又从袖中掏出把帕子包着的蜜饯:“今儿累不累?饿不饿?”   罐罐小腮帮含着果儿,摆着小手:“不累,不饿。”   “师傅说,罐罐学得好,还给罐罐和哥哥,买了甜饮子!”   “哟,这么厉害啊。”秋哥儿笑道。   李三郎接过魏承的书箱,颠了颠笑道:“还挺沉。”   又道:“今个儿你阿秋哥家传来消息,说是他们村有人卖驴子,赶巧我们也要去他村捉猪崽儿,就想着午时你俩应该就下了学所以就在此处等你。”   “原是这样。”   魏承道:“那趁着现在天还不热,我们尽快过去。”   牛车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村户家中,一进院就看到地中央有两头头大耳长的毛驴,而院子里里外外都围着不少村人,许是有看热闹的,也有来买毛驴的。   卖驴子的村户是位老头,与几位买家正在“捂行”讨价还价。   李大郎稍稍把魏承扯到一旁去,悄声道:“我刚刚看过那两头驴子牙口,黑的那头虽然牙口磨损不少,但眼大有神,四肢也很健壮,青毛驴瞧着年岁小些,像是能多做两年活,可你看它前胸略窄,体态真不算好,虽说你眼下没什么地,可以后若是地多了,怕是这驴做了不几年活就不成了。”   魏承还真不会看驴,听了李大郎的话他也知道他更看好那头黑毛驴,于是道:“全听大哥的。”   李大郎喜欢听劝的人,笑道:“那头黑驴怕是要在三两银子左右了。”   魏承想到什么,忙道:“大郎哥,我今儿不知道要买驴,忘了准备银两。”   “我爹都想到了,银钱都备好了。”   李大郎拍拍腰上荷包,道:“你既也看中黑驴,那我这就去给你讨价了?”   “那就有劳大郎哥了。”   李大郎拍拍魏承肩膀:“没那些讲究。”   魏承和李大郎回到院子,就看到秋哥儿正抱着罐罐去看驴子,罐罐也是胆大竟还敢去摸那两头毛驴的耳朵。   “哥哥!”   罐罐从秋哥儿怀里跑出来,来到魏承跟前,高兴道:“那头驴驴,好乖啊。”   魏承想了想,悄悄问罐罐:“罐罐喜欢哪头毛驴?”   罐罐左右看了看,点了点那头黑驴:“罐罐喜欢,这只。”   有罐罐的话魏承心里就更安稳了。   三两银子属实不少,若是再买回去一头孬驴也是真够憋气的。   很快就轮到李大郎和那卖驴老头在袖子中“捂行”,两人竟然认识,讨价还价之前还说了几句家常话。   过了会儿就见着一位村户交了银子,欢喜的带走了那头青毛驴子,人群中传出一阵可惜的叹气声。   很快地,卖驴老头道:“这头黑毛驴也就让给李大郎了。”   有人还忿忿道:“老驴头,你既和这茂溪村的李大郎认识,还让我们来讨什么价?”   “对啊,你这不是玩我们呢吗!”   卖驴老头幽幽道:“你们嫌弃黑驴年龄大,我定三两,你们有给二两五,也有给二两六,还有人压到二两一,李大郎给了二两八,我管他认识不认识,谁价高我卖谁!”   见着李大郎往外掏银子,众人哑口无言,也都悄么声的散了。   见着李大郎带来的俩孩子新奇的绕着毛驴看,卖驴老头看出什么,皱眉对李大郎道:“你是替这俩小子买的驴?”   他没往上要价,也是看在李茂德的份上。   李大郎自是明白驴老头的意思,找补道:“这不我爹很是喜欢这俩没父没母的小子,所以特意嘱咐我来陪他买驴。”   卖驴老头用鼻腔哼了声,背着手没说话。   魏承听到他们对话,对卖驴老头道:“爷爷,您甭怪大郎哥没和您说明这驴是买给我们的,这毛驴我和弟弟看着属实喜欢,您若是觉得价要低了,再往上提提也成。再者这毛驴虽说是天生做活的牲畜,可也是您一点点喂养长大的,您将它卖了换了银钱,肯定也想给它找个好良善人家不是?我们家也就只有我和弟弟两人,家中田地只有两亩,买驴也是为了能自个儿赶车去镇上私塾读书顺便再卖卖自个儿种的菜,我兄弟二人定不会像有些人那样,买了头驴就恨不得让它往死里耕田种地。”   “对啊,叔,你看这承小子说得也是。”李大郎忙道。   魏承这一番话似是真说到卖驴头心里,他背着手点点头,叹气道:“带走吧,带走吧。”   等李三郎和秋哥儿也抓好了猪崽又回了趟娘家,几人便赶着牛车牵着驴回了茂溪村。   李大郎在路上还说:“这驴老头脾气是又犟又抠门,但心不坏,我爹当年帮过他所以他好心给让了两百文,这要不是魏承你说那番话,他没准还真能反悔!”   又道:“这驴你们先养两天,之后让你三郎哥先教教你怎么赶车,等熟悉熟悉之后你再上手,莫要伤了自个儿和小娃。”   魏承道:“大郎哥,我记着了。”   他们牵着头驴回村,一路上有不少村民出来看热闹还有人打听多少银子买的,哪来的银子,是不是问里正家借的云云。   而魏承一手牵驴一手牵着罐罐,目不斜视的绕开这群喜好搬弄是非的婆子。   将毛驴拴在屋后的一颗树上,魏承赶紧去从小铜罐取出来三两钱,买驴二两八,还要拿出百八十文去村中木匠去做套车。   还完银子后,魏承又带着罐罐上了山,罐罐背小背篓和杏儿一起打鸡草,而魏承在河岸附近打鲜嫩苜蓿给驴子吃,驴子食量大,一天可真是要吃不少粮,也好在驴子不仅吃草也吃秸秆麦糠,这些在村中很是好收价也不贵。   吃过晚食天也没黑,魏承喂过鸡和驴子,就挑水去灌溉后屋菜地,那村里的两亩田地魏承每隔几日天还没太亮就会去锄草,就连豆苗娘都说这家里家外的地都让魏承拾掇的像模像样,一点也不输他人。   夜色降临,小草屋里传来罐罐困倦的轻鼾声,魏承坐在油灯下还在仔细认真的临摹字帖。   自从前些日子秦家人来闹过一回,秦氏又说出魏大年的真正死因,魏承心里就埋下为父报仇的种子。   一开始他不想相信秦氏说的话,可越想当年的事情他就越觉得离奇,一是他爹身手极好怎么就能伤成那样,一道进山的人不仅有旁村的猎户汉子还有魏二年魏三年,他们会不会做了什么?二是当时魏老太太的确支开了他和秦氏,吵着嚷着要和他们分家就是怕秦大年死后秦氏和他占了魏家的房子,秦氏气不过带着他去找了秦大勇秦二勇,回来之后就有人和他说他爹死了,这些回忆和秦氏的话也都是能对得上的。   事情过去多年,早已死无对证,可若是眼睁睁的看着仇人逍遥,魏承只觉得自个儿枉为人子,肯定还有办法。   魏承敛了心神,专注练字,油灯跳跃,映着粗纸上瘦映清劲的墨字,隐约中似有世间难得一见的书风。 第37章   晨起, 魏承做好早食后唤罐罐起床,却不成想这娃娃赖在被窝里没动静。   他一边擦手一边道:“罐罐,起来洗漱, 一会儿还要去私塾呢。”   还是没人应。   魏承好奇的走到火炕边, 就看到罐罐小脸压在手掌上,紧紧闭着眼眸但睫毛却动的欢快。   魏承一笑, 这是装睡呢。   他轻咳一声:“罐罐怎么不应哥哥?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没呢。”   罐罐果然上当, 闭着眼睛乖乖道。   “真没还是假没?”   魏承轻轻点点他因着侧躺压出的一圈雪白肉肉:“你若是再不起, 哥哥给你蒸的水蛋羹可就要凉了, 那到时候就都给杏儿吃吧。”   这话一出,罐罐果然睁眼, 圆小的身体急忙坐起:“罐罐吃,给罐罐吃。”   待看到哥哥脸上的笑容时,饶是连自个儿名都不会写的罐罐都知道哥哥是在诓他呢。   他小拳头紧握, 像个圆润的蹴鞠直直扑向魏承:“哥哥,骗罐罐!”   魏承早有准备也就将胖罐罐接了个满怀,又拿过他一旁的小褂子,笑道:“好了好了,穿好衣裳, 哥哥带你去洗脸洁牙,再磨蹭下去水蛋羹可真的要凉了。”   罐罐很喜欢咸香滑嫩的蛋羹, 也就配合的伸胳膊伸腿儿, 小嘴却是闲不住的:“哥哥,我们今儿,可以不去私塾吗?”   魏承倒是有些惊讶,罐罐向来是喜欢去私塾的,因为那儿有更多的新奇玩意。   他道:“不去私塾, 那我们今儿做什么呢?”   罐罐道:“罐罐想,和毛驴玩。”   魏承一笑,原来是还没稀罕够那头黑毛驴。   他劝道:“我们昨日未和夫子和陈老童生告假,忽然缺堂怕是会引得他们担忧,不如下学之后哥哥带罐罐快些回家再来找驴儿玩?”   罐罐歪头想了想,乖乖道:“好!”   带着罐罐洗漱之后,魏承又拿出桃花香膏,打开盖子一看,里面已经见了底儿。   他用些力气扣出些底儿轻轻涂抹在罐罐小手上:“今儿得去给你买新香膏。”当初买这香膏是因着罐罐小脸被寒风吹得皴红,后来涂抹半月小娃的脸就彻底好了,而罐罐也养成了每日都要涂香香的习惯。   罐罐快速揉着小手,又啪啪拍在自己脸上:“罐罐还要,这个!”   “行,那就还买这个。”魏承收拢下空盒。   他们早食吃得是蛋羹和新煮的谷子米饭,又配了一道凉拌胡瓜。   自打后屋的胡瓜熟了后,他们几乎每天早上都吃这道凉拌菜,罐罐年纪虽小,却一点也不挑食,给什么就吃什么,尤为喜欢翘着小脚干啃脆嫩清甜的小胡瓜。   说起来家中的胡瓜结得正好,等驴板车做好,他们就要挑捡出来带去镇上卖。   虽说这个时节的蔬菜瓜果不值几个铜子,可积少成多,钱也就慢慢攒出来了。   今日家中要添几样物件,魏承也就唤罐罐去拿小铜罐子。   “哥哥,给。”   魏承将罐中银子都倒了出来,哗啦哗啦一片声响。   那二十两不动,他们眼下还有二两五百文银钱,想到要买的东西不会太贵,只带一百文就够了。   .   今日村中牛车上人少些,二人也早些来到镇上,眼下入学时候还早,魏承便带着罐罐去买些小物件。   杂货铺子才开张,小二打着哈欠把二人迎了进来。   魏承说明要那瓶桃果香膏,小二上下打量他一眼,嘿嘿笑道:“小哥,你这是要送给哥儿还是姐儿?”   魏承个子高,人又稳重,常有人把他看成十二三岁。   魏承还未说话,就见罐罐垫高了脚丫,小手啪得一声拍在桌子上,道:“哥哥要送给我的!”   小二连忙道:“原来是给弟弟买啊。”   他收了玩笑,认真给他们介绍道:“你说得桃果香膏,膏体黏腻,冬日涂抹倒是护脸护手,不过这眼见着入了夏,再涂这个就有些不适了。”   魏承一想也是,这两日给罐罐擦脸,总是要揉化好久。   他便道:“那夏日该买何种?”   小二将一抽屉小瓶香膏拿了出来,道:“这几样就正合适。”   他将瓶塞抽出,魏承也就看到里面膏体的确比上一瓶水润清爽不少。   小二道:“青木,香柑,桃香,两位想要哪一个?”   魏承看向罐罐,罐罐道:“要桃香香。”   这一瓶香膏就花去三十文,魏承又问:“可有小蒲团?”   “有的,有的。”   魏承想到他们赶驴车去镇上,这一路上很是颠簸,没有他在后面护着,也不知道罐罐会颠簸成什么样子,所以就想买上几个软乎的蒲团,也让小娃少遭些罪。   两个小蒲团又花去二十文,来到杂货铺这一趟便花了五十文。   东西寄在铺子里,兄弟二人快步去了私塾,今日他们还是接着临摹字帖,听着诸葛夫子谆谆善诱道:“无论是县试,府试,还是更高远的解试,判卷官先入为主的是学子字迹书风,若做不到楷法遒美,你文章再如何文理优长也不会入了考官的眼。”   这话一出,众学子都谨慎对待起来,就连罐罐也被感染了,他小脊背坐得很直,眉毛严肃皱着,一笔一划的在……描竹影。   今儿诸葛夫子又给他画了几笔竹影。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知采行色匆匆走近书室对着诸葛夫子耳语几句。   诸葛夫子神色一变,叮嘱训诫他们几句就跟着知采离去了。   夫子一走,书室也传出来些声音。   “看来诸葛夫子娘子凶多吉少了。”   “听说诸葛夫子当年在考举人途中得知了夫人病重,都快到府城竟然随着家仆折返回来,若不是他夫人需要极贵的药材吊命,这诸葛夫子也不会成为这徽林私塾的塾师。”   “真是可惜,诸葛夫子当年中秀才时才二十出头,眼下十多年过去,人才辈出,还真是蹉跎了半辈子。”   “虽说如此,我倒是觉得诸葛夫子重情重义,夫人生病也不离不弃的照顾且还听说他夫人体弱不能育养子嗣,这也从未听说诸葛夫子纳妾,更没听说诸葛夫子有子,如此可见诸葛夫子对其夫人情深义重。”   没一会儿,诸葛夫子又心事重重的回来了,一众学子面面相觑,再也不敢私议夫子的事情。   下学之后,魏承和罐罐离开私塾,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在后面喊他们:“魏承,魏承,等等!”   兄弟二人驻足,便看到气喘吁吁跑来的李行谦。   魏承见他这样急,忙道:“不知李师兄是有何要事?”   “要,要事?”   李行谦迟疑的啊了一声:“没什么要事,只是镇上有家酒楼卖的滴酥泡螺很是好吃,就,就想问问你兄弟有没有空。”   罐罐听不懂李行谦说得什么泡什么螺,不过听到“好吃”两个字,就接了话:“那是什么,好吃的呀?”   李行谦见罐罐搭话,忙道:“那是一道极为香甜的点心,形似螺蛳,入口即化,极为鲜美。”   罐罐听愣了,咽了咽口水。   魏承心道,这位李家少爷读书不成,说起美食却头头是道,三言两语就将这果品说得引罐罐流涎。   李行谦知道魏承对小娃的娇惯,于是俯身看着罐罐道:“你想不想吃上一吃,这玩意是用牛乳制成的,很是难得,说是每日就卖那么几盘,若是去得迟了,怕是就吃不上了。”   罐罐擦擦嘴角,摆摆手道:“不行,不行。”   李行谦忙道:“怎么不行?”都馋成这样如何不行?   罐罐拍拍自己的小书箱:“罐罐还要去,学珠算呢,陈爷爷在等罐罐。”   李行谦一噎。   魏承想了想,道:“李师兄,不知你为何要请我和罐罐去吃这难得果品,所谓无功不受禄,你若是如孙师兄所说想与我兄弟二人交友,平日里正常相待就好。虽说交友,可魏承不好占人便宜,今儿你请我吃这等美食,明儿我也需请你吃一样的难得的,若是是日日如此,这交友也就变了味道。”   李行谦挠挠头,道:“此事是我想的不周到了,我和别人交友时就是带着他们去吃喝,我忘了你们兄弟二人和他们不同。”   魏承道:“李师兄,你若是真想和我们一处,也不一定要去酒楼茶馆,你不如随我们一起去珠算师傅那里,多听听,多学学,总是好的。”   李行谦脸色一喜:“如此甚好。”   他跟着这对兄弟身后走,悄悄松了口气。   自打祖母让他多与魏承学习走动后,他娘为了哄祖母开心也为了从祖母手中哄出几处铺子,耳提面命让他和魏承兄弟俩相处,不然就断了他的零用。   李行谦哪里见过这场面,赶紧点头答应,虽说他学不过魏承,算不过小娃,可是他可以带他们天天下馆子啊,这一来二去的不就是熟悉了吗?要知道就算他天天请客,花得也没有他的零用多,却没想到这兄弟俩竟然不要他的“贿赂”。   不过柳暗花明又一村,魏承让他跟着他们去那珠算师傅那儿,如此也算是交往了,他也好给他娘交差。 第38章   “陈爷爷!”   罐罐还没到陈老童生家的低矮小院就欢快的喊人, “陈爷爷!陈爷爷!罐罐来啦!”   陈老童生边擦手边从屋中走出,眼角皱纹笑着:“来了啊,快进来!”他往后看了眼, 就看到跟在魏承旁边的人, 疑惑道:“这是?”   李行谦知礼的上前拱手道:“小子姓李名行谦,是魏承和罐罐兄弟二人的同窗, 今儿冒昧叨扰您老人家了。”   陈老童生视线落在他衣袍上, 又稍稍一琢磨这小子的姓名, 知道什么后只道:“无妨。”   “陈爷爷!”   罐罐小跑扑到陈老童生膝前, 仰着一张雪白的小脸,兴奋的将自己的喜悦传递出去:“罐罐今儿, 学会了画小竹儿!”   陈老童生哟了声:“才会画荷花儿,这又学会了竹?”   “在这儿。”   罐罐从袖口中抽出个纸卷,小心翼翼的将纸卷展开:“您瞧!”   陈老童生一看就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别人的竹子好似谦谦君子,修长挺拔,而这罐罐画的三节竹节圆润矮胖,上面几个错落的叶子不像叶子倒像是谁家树上结的果儿。   还真是小胖娃娃画小胖竹子。   这还不然,这竹子侧下方还学人留印章, 旁人是用朱红印字,而这娃却是留了个小黑手印, 像极了犯事之人的签字画押。   “陈爷爷, 罐罐画得好吗?”罐罐眼巴巴的看着他。   陈老童生笑道:“好,极好。”   罐罐欢呼一声,又小心翼翼的将画卷起来:“那留着,卖钱。”   他听几位师兄讲故事,说是南边有很多才子都靠卖画赚钱。   陈老童生眼皮一跳, 忙道:“那不如你卖给陈爷爷。”   罐罐捏着画卷没动,皱了皱眉,摇了摇头:“不成。”   “这是为何?”陈老童生倒是奇了。   罐罐走近陈老童生,踮着小脚在他耳边小声的头头是道:“罐罐画的竹子,现在只有一张,卖给旁人就能赚一笔钱钱,用这笔钱钱可以买好多纸和墨墨,罐罐再画,还能赚钱钱,夫子说只要罐罐画得多了,就会画得和他一样好,到时罐罐会把画得最好的一张给爷爷,这样爷爷有了最好的画儿,罐罐也赚了不少钱钱。”   这娃话都说不清楚,竟还知道物以稀为贵,还真是个天生的小财迷。   陈老童生道:“可是旁人也不认识罐罐啊。”   罐罐拍拍胸膛:“罐罐是,小神仙嘛。”   陈老竟觉得若是日后真让罐罐去卖自个儿的画,就他这小脑瓜也能想出法子让人掏钱买,遂大笑道:“好啊,好啊,罐罐以后一画千金,爷爷也跟着沾沾光。”   罐罐一脸自得,学着大人的样子点头:“要得,要得。”   陈老童生摸摸罐罐头上的小发髻,又看向魏承和李行谦:“进屋说话,今儿还让酒楼给你们送了些吃食来。”   他们每次来学珠算,陈老童生都会给他们备些甜饮子,魏承和罐罐很是不好意思,每日除了会主动帮刷皮子毛打扫小院,还会带一些屋后新鲜的小菘菜和胡瓜给老人家,可这样一来,陈老童生就更爱给他们备些吃食。   等到了屋,就见着桌子盘子里摆着四块形似螺蛳,暖白绵软的甜点。   李行谦一惊:“这,这不是滴酥泡螺。”   罐罐小手搭在桌边,瞪大眼睛新奇的哇了一声。   陈老童生笑道:“今日廿八,正是那酒楼做这道果品的日子,便特意让杞小哥留意着给你们买回来。”   这杞小哥便是与陈老童生交好的酒楼店小二。   魏承才听李行谦说过这果品难得珍贵,忙道:“又让陈爷爷破费了。”   陈老童生又唤李行谦一道吃,李行谦却怎么劝都不动筷。   他向来是家里家外吃惯这类果品,再者这是人家特意买给魏承兄弟俩的他哪里会去争这一口吃的,遂道:“也是巧了,来时我还想请魏承和罐罐去吃,他们却说要先来您这读书。”   陈老童生笑道:“他们两个向来是看重学习的。”   又道:“这滴酥鲍螺形多长扁,螺纹细致,是用那牛乳混着似雪糖霜制的,听着简便,做起却繁琐细致,称得上一句天下至味。”   罐罐用勺子轻轻挖了下,一口软糯送进嘴里,登时就瞪圆眼睛:“好吃好吃!”   魏承也去吃,吃后便觉得口齿生香,甜津津的奶香久久不散。   陈老童生见他二人吃下,面上心里也觉得满意开怀。   他很是喜欢这对兄弟俩,大的为人稳重,心思细腻,来时替他杂扫院子,走时还会替他挑满缸水;小的又嘴甜可人爱,且聪慧非常,很有珠算天赋。而这陈老童生早年间和男子结为契兄弟,兄长故去后他就孤身至今,他这辈子无儿无女,也没收养什么徒弟,一身算盘走商的本事也无人传授,临老了能有这么两个孩子承欢膝下也是件幸事。   吃过果品后,罐罐一擦小嘴,赶紧拿出自己的小算盘,却听陈老童生道:“今日咱们不学珠算。”   罐罐困惑:“那学什么呀?”   “今日学辨银。”   陈老童生道:“虽说你兄弟如今卖柴卖菜只得几个铜钱,可日后若是卖了好物,莫要分不清银锭受人蒙骗。”   “常有恶人用锡锭装作银锭骗人,我走南闯北这些年,遇上不少这样的腌臜事,等苦主发现时,那恶人早就逃之夭夭,他们报官无果,只白白失了一车货物,若是大户人家不痛不痒也就算了,而这些苦主出身卑微,又是没什么见识的小商户,为了能赚钱在钱引铺借了款子,这一朝被骗,不是客死他乡就是回去后卖妻卖女卖哥儿,可谓是家破人亡,苦不堪言。”   说着又细致讲了几位苦主的惨烈故事。   罐罐听得气愤,攥紧小拳头:“坏人!”   魏承也义愤填膺:“竟然还有这样的下作事情。”他只觉得他们运气好极了,当初卖蛙子时遇到的是济民堂那样的好掌柜。   就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行谦也听得一脸愤怒,竟然害怕自己家人也遇到此事。   陈老童生见几人这样情态,点头道:“所以你们无论是做小生意还是大生意要时时警醒,莫要被人诓骗。”   “先说如何辨银……”   陈老童生从腰间钱袋子中掏出两个银锭子,分别让三人去认何为真银,何为假银。   李行谦先行摸了一块:“这个是真银!”   陈老童生看他一眼:“错。”   李行谦啊了声:“不,不是吗?”   就见罐罐也将另外一个银锭握在手中,放在鼻尖嗅了嗅,皱皱鼻子:“臭,不是银。”   “怎么会呢?”李行谦忙道,“这怎么可能?老先生都说一个真一个假,我刚刚拿的那块是假,那这块就为真啊!”   魏承也将罐罐手里的银锭拿在手里琢磨,他自是信罐罐说的话,只是凭借他的眼力他还真看不出这银锭和他们家中那两个有何不同。   “罐罐说得没错。”   陈老童生一脸欣慰又满意的看着罐罐,“这两个银锭都为假。”   他道:“第一个银锭最假。”   李行谦有些脸热,明,明明他天天摸银子付账,怎么就能选了个最假的。   陈老童生拿过一旁的铁勺子轻轻刮了下第一个银锭,只见立刻出现道黑印,里面赫然是灰呛发白的锡锭。   “金银铜铁锡。”   陈老童生一叹:“锡最为低廉,不算是钱。”   魏承将手里第二个银锭送过去:“陈爷爷,那这又是什么?”   “这个是在银锭中注了铅。”陈老童生感慨道,“这个银锭是我早年间在东面收到的,我向来谨慎,没想到还是中了招,它摸着瞧着颠着与白银无异,后来我才发觉不过是注铅少些。”   李行谦张大嘴巴,看着身旁坐得很板正,小手放在桌子上,乖乖听讲的小罐罐,咽咽口水:“那,那罐罐你是怎么知道的?”   罐罐道:“闻到的!”   陈老童生连连赞叹,还有些激动:“一闻便知真银假银的人物,我也只在传说中听过,说是百年前有一位富可敌国的皇商,他三岁时便能辨银辨金,不曾想这样的人物今日竟又出现在我等身边。”   又扯回话头,道:“但以防万一,还是要将辨银之术说与你听,尔等要记牢记心。”   “足色成锭者,面有金花,次者绿花,又次者黑花,故谓之花银。”【1】   “先将成色估定,再看小色高低,注铅轻擦便黑,容易砍碎;注铜火烧就红,不易砍断;注锡则掷地沉闷又无力,茬口出现白灰要更谨慎……”   陈老童生将自己走商遇到的险事和辨银之术结合,在座三人听得一脸认真,真恨不得化身捕快官差将那些个人骗子恶人当场抓住。   下学时,陈老童生嘱咐道:“明日起我要与商队去幽州城,来回往返少说也有一两个月。”   这话一出,罐罐眼睛顿时就红了,抿嘴小声道:“不想让,爷爷走。”   陈老童生心里竟也泛酸,自兄长去世后他孤身至今,向来是说走就走,如今因为一个小娃挽留而觉得伤怀。   他轻轻摸摸罐罐头:“乖罐罐,爷爷会早些回来。”   又将两本书拿来,对魏承道:“承小子,听你说你在临摹柳公的字,赶巧我兄长当年也爱柳公,这本字帖你拿回去好生练着。”   魏承忙接过:“陈爷爷,魏承记着了。”   陈老童生又将另一本送到罐罐手中,道:“这上面是爷爷这些年来记的珠算口诀,你不认字就让你哥哥给你读,你向来聪慧,想来等爷爷回来罐罐也就能背熟。”   罐罐小手握着书,乖乖道:“罐罐一定,会背熟的!”   说着又将自己袖口的小胖竹画拿了出来,郑重的放在陈老童生手中。   陈老童生刚要感动,就听罐罐认真道:“爷爷,你说过幽州城,很大很大,那你问问有没有人,要买罐罐小神仙的画儿。”   “赚了银子,爷爷七,罐罐和哥哥三!”罐罐眼睛亮亮的。   陈老童生笑着接过,轻轻点点他的小脑门:“你啊,你啊,还真是个小财迷。”   从陈老童生家离开后,魏承稳重无话,而李行谦尤为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赶巧罐罐也是个小话痨,两个人鸡鸭同讲,倒是说了一路。   许是一同上了这么一堂有趣的课,又听到这些惊险故事和有趣的事情,三人也不像刚开始那样生分了。   听到兄弟俩要回村,李行谦也不跟着,临走前还道:“若是日后陈老先生回来,我能带着束脩和你们一同去上课吗?”   魏承知道他是听故事听入迷了,笑着提醒道:“自然是能的,不过老先生主授珠算,不常说些走商趣事。”   李行谦脸色一僵,他,他最怕的就是珠算啊,于是又道:“那,那我隔三差五去行不行?”   魏承笑道:“也是行的。”   他们去杂货铺将香膏和蒲团带上,又买了十枚鸡蛋花去三十文,想到家中没有多少糕点,又带着罐罐去了点心铺,就见着许多人围着一样点心买。   听过小二介绍才知道这道点心是师傅新琢磨出来的,名唤透花糍,一块五文钱。顾名思义,这糕点是由豆沙馅做成花样子,外皮是软糯轻薄的糯米,隐隐约约透着紫色的花色,很是赏心悦目。   魏承给罐罐买了四块,花去二十文,这样一来今日带的一百文也就花个干净。   好在他书箱常备着些零碎铜子,是留着往返坐牛车回村用的。   就在魏承和罐罐坐上了回村的牛车,李行谦也一脸高兴骄傲的将家中一众婆子丫头唤了过来,给旁人显摆自己今儿学到的辨银之术。   李老夫人和李行谦娘亲莫氏在门口看了会儿又悄声离开。   莫氏搀扶着李老夫人手臂,笑道:“娘,要不说咱家哪个人离了您都不成,您看看您给谦儿找的那对兄弟玩伴,这才几日啊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谦儿竟然连辨银之术都说得头头是道,这行谦大哥回来后怕是都认不得他这个弟弟了。”   李老夫人笑着收了莫氏的应承:“那对兄弟俩我看第一眼就喜欢,就算没我帮他们这一把,两个人也许也有法子读书。我啊,只希望谦儿能交良友,平日里多向他们兄弟学习。”   又想到诸葛夫子和她说过魏承读书天分及用功刻苦之深,感慨道:“微时情谊最深,谦儿若是真的能与那兄弟交好,日后成人就算没什么大才,只恪守家业,也能受到一方庇护了。”   莫氏嘴上应着是啊,可心里却犯嘀咕,她小儿子没大才是真的,日后也有仁善的长兄长嫂照顾,可那对兄弟就算再厉害又能厉害哪去?难不成还能考上状元不成?   .   到家之后,魏承先给鸡群和驴子添水添食,又跳进鸡圈里用削尖的十多根长木棍围成一个栅栏,将那三只公鸡和十二只母鸡彻底分开,这两日总有公鸡去啄母鸡,可怜的小母鸡身上的毛东一块西一块的脱落。   做完活也就到了吃饭的时辰,魏承换了身衣物仔细净手洗脸才去做饭。   罐罐吃力的抱着长长的小狼跟在他身后:“哥哥,我们吃什么呀?”   魏承一边舀面一边道:“今儿吃面条。”   罐罐欢呼一声:“罐罐爱吃面条!”   魏承又打了两个鸡蛋留着作卤,笑道:“鸡蛋爱不爱吃!”   “爱吃!”   “小胡瓜呢?”   罐罐摇头晃脑道:“爱吃爱吃,都爱吃!”   “成,那咱们今日就吃胡瓜蛋汤面。”   魏承起锅烧油,先将胡瓜小丁热炒了一番,然后倒入半碗水来,又将打好的鸡蛋沿着碗边一点点散进汤水中,待汤水渐渐沸腾后撒入一小点芡粉,锅底很快就咕咕冒泡,不一会儿这黏稠清香的胡瓜蛋花卤就做好了。   罐罐和小狼杏儿乖乖蹲在一旁,一崽一狼同时动动鼻子,罐罐对杏儿道:“好香呀。”   杏儿应和的嗷一声,像是真能听懂人言。   兄弟俩吃完午饭后就听到有人说话声,出去一看就看到明显黑了一圈的豆苗和李三郎秋哥儿一道来了。   魏承忙带着罐罐出去迎人,就看到李三郎直接朝那黑毛驴去了,回头道:“承小子,走,木匠家的说给你做的车板子已经做好了,咱们现在就去套上,然后教你赶车。”   魏承忙道:“好,那咱们这就去。”   忽然就见罐罐敦敦跑了回去,再出来手里拿着今儿才买的透花糍送到豆苗和秋哥儿面前,奶声奶气道:“豆苗哥,阿秋哥,你们吃。”   回来路上罐罐犯了馋嘴,吃掉一块半,剩下半块吃不下了就让魏承吃了,可魏承实在不好甜的黏的,回来喝了几口水才压下那股香甜味。   豆苗和秋哥儿都说不要,罐罐却一扭头道:“你们不要,罐罐不高兴呢。”   魏承也笑道:“豆苗,阿秋哥,罐罐可是出了名的犟,你们若是不要他能一直缠着给你们。”   俩人只好捏了块吃,豆苗三两口就将糕点吃进肚子,连呼道:“好吃,好吃。”   魏承道:“这几日都看不到你人影,你随马叔去哪里劁猪杀猪了?”   “这几日都在丰苗村和姜水村,活多也就宿在亲戚家,天还没亮就去干活,天黑了再回去睡觉,总之不得闲。”   豆苗是真成熟不少,说起活计来眸子熠熠生辉,“不过有好多人夸我活干得不错,以后能比我爹还厉害呢!”   魏承道:“你才九岁,可别太累了伤了身体。”   豆苗左右看看,见秋哥儿和罐罐一起看杏儿,便偷偷对魏承道:“不干不行啊,我娘前段时间不舒坦,特意去了镇上顶好的药堂探脉,人家说我娘怀得是双胎,这家中以后可有的用钱的地方呐!”   魏承道:“这可真是双喜临门,你累点累点,以后教你弟弟妹妹给你捶腿揉肩。”   “那我哪里舍得?”豆苗道,“你舍得让罐罐给你捶腿揉肩?”   魏承笑道:“那我更舍不得,他才多大。”   豆苗笑着用胳膊怼他一下:“那你还说我。”   他又问了几句魏承学习,村里已经传遍了说魏承去了徽林私塾读书而且为了读书还特意买了驴车,怪叫人眼馋眼红的呢。   豆苗又想到什么:“重午节你可休沐?”   “想来是休的,怎么了?”   豆苗道:“听人说咱们茂溪山深处出现了百年人参,不少人都去捉,正好村里的汉子猎户结伴要一起去,我爹也要带着我,我就想到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百年人参?”   魏承有些好奇,“这又是打哪传出来的?”   “前些日子乔郎中不是上了山么?他们同行之人遇到了,正要捉的时候人参竟然跑了,赶巧那些天有不少外村人在他们也就没声张,如今回来了便想着村人一同去找。”   豆苗啧啧感叹:“这百年人参怎么也得几百两了吧?听他们说是找到了后村人一起分,就算分也能好几十两银子,几十两啊,这我和我爹得杀多少猪才能赚上那几十两啊!”   “不过,”他又道:“承哥你要是去的话可就不能带小娃了,小娃太小,村人想来也不会同意。你可以把罐罐送到我娘那儿住两天,左右我娘自个儿在家也是闲得慌。”   “罐罐离不得我。”   魏承想了想,道:“还是你们去吧,我最近种些菜养了点鸡倒也不是很缺银子,若是罐罐上了火又生了病,赚再多银子也是无用的。”   豆苗看一眼罐罐,点头道:“说得也是。”   这小娃是真黏他承哥,和阿秋哥玩的时候也不住的回头去看看哥哥在不在。   这日下午,给毛驴套好车板,交了铜子,魏承就和李三郎学着赶车,学到太阳落山魏承也就上了手。   深夜,罐罐已经睡下,魏承还在练字,忽然只听一声惊雷炸开,一阵风从四面八方渗入小草屋,金龙团灯里的油芯跳跃不止。   魏承看了眼房顶,心里有点忐忑。   希望雨不要下大,不然这草屋肯定招架不住,他们攒的银钱也还不够建房子的。 第39章   这场大雨从半夜一直下到清晨, 因着风势不大,小草屋倒是没倒,不过临门的墙壁却是渗进来不少雨水。   魏承却不来不及拾掇屋里存积的水, 他穿戴上蓑衣草鞋要去将后屋的胡瓜和小菘菜摘回来。   被雨水打过的菜瓜烂得快, 原本还想过两日再去镇上卖想来现在是不成了。   “哥哥。”   罐罐怀里抱着小狼,用那双刚刚哭过还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声音也小小的。   原本魏承没想和村人一道上山, 可想到再过两月就进了雨季, 这小草屋定是承受不住山风暴雨, 他犹豫一晚上还是决定上山,给罐罐穿衣服的时候问道:“罐罐先去豆苗家待两日, 哥哥上山回来就去接你,成不?”,谁料这小娃眼睛还没睁开就放声哭了起来, 豆大的泪珠争先恐后的往下掉,眼睛鼻子红得可怜:“不要,罐罐不要去,豆苗哥家。”   没一会儿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魏承怎么哄都不成, 他心疼不已,赶紧一边给小娃擦脸一边说不去了。   魏承轻声道:“怎么了?”   罐罐放下小狼, 敦敦跑过去抱住魏承的腿, 委屈道:“哥哥,去哪儿。”   “哥哥去摘胡瓜和小菘菜,这菜在雨水泡了这么久再不摘就要烂在地里了。”   魏承摸摸罐罐的头,又看一眼外面细蒙的小雨,道:“你想不想和哥哥一起去摘菜?”   罐罐乖乖道:“想呢。”   “行, 哥哥给你穿上蓑衣草鞋。”   一迈进春日,魏承就备好了蓑衣草鞋,这等雨具可不能什么时候下雨什么再去买。   穿好之后罐罐还要紧紧牵着魏承的手,生怕哥哥真把他送到豆苗家。   魏承一笑,轻轻点点罐罐小脸:“松开些,哥哥跑不了,你这样哥哥可做不来活了。”   罐罐用手背抹了下湿润的眼睛,乖声道:“好。”   魏承轻轻一叹,微微蹲下来用帕子给罐罐擦了擦脸颊。   罐罐离不得他他是知道的,想随村人进山挖参也只是无奈之举,他们那二十两银子要交束脩要吃喝要还要留着防身,他们两个又都是小孩,万一有个头疼脑热还要用钱抓药,所以这钱能不动就不动,再者这二十两也不够建房子,只要房子不倒,眼下修缮一二倒是也能坚持。   他也动过自己和罐罐上山的念头,不过很快就觉得这路子行不通。这进山挖参不比去捉蛙子,冬日里最大的危险是狼群,蛙子也只是在茂溪山背面几处河道里冬眠,且那捉蛙子无论是下地笼还是摸地寻摸都简单。可挖参是要闯入山林最深处,这个时节不仅有野兽出没,剧毒的长虫飞虫遍地都是,饶是知道罐罐有些神通,魏承还是不敢轻易带着罐罐涉险,更何况魏承还没见过人参,连挖都不知道挖谁。   鸡棚里的母鸡公鸡都瑟瑟发抖的挤在一起,见魏承过来倒鸡草和麦糠才围过来,这鸡棚是魏承自个搭的,一张从木匠那买来的木板做棚,几块大石头垒成两面墙,虽说简陋些可能遮风挡雨也是成的;黑毛驴子精神也不错,好在昨个儿李三郎帮着他搭了个棚,为着还是怕过两日天热,毛驴晒坏了,没成想竟然下了这样大的雨。   喂完家畜,魏承便带着罐罐挽着衣服去摘菜,那毛发湿透的小狼走两步一抖水,屁颠屁颠的跟着他们身后进了菜园子。   这小菜园不大,地垄还有不少水,现在也只种了胡瓜小菘菜刀豆这几样菜,等过段时间再种一批旁的菜,不然垦太多地魏承身体也吃不消。   魏承弯腰拔小菘菜,罐罐就干劲十足的挽着小筐去摘胡瓜,高处的他摘不到便摘低处的,小狼杏儿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见着罐罐略过哪根胡瓜,还会轻轻嗷一声再用毛爪子拨动罐罐的小筐。   罐罐会亲昵的抱抱小狼,然后再去摘被自己差点忘了的小胡瓜。   魏承瞧着这一幕顿觉有趣,这小狼还真是成精了。   也不知旁人家怎么样,反正他们家总共种了这么两垄胡瓜菘菜,竟然各摘两大筐。   把菜摘回来后魏承让罐罐和小狼在屋里玩,他去拾掇木门前的积水,不成想刚收拾完外面忽然又响起一阵急雨声。   魏承对罐罐道:“想来咱们今天是不能去镇上了,那就留出一些菜留着明天卖,剩下一些菘菜做成菜干,胡瓜腌上留着冬日配粥吃。”   罐罐边给小狼擦毛毛边问:“还没有给,夫子告假呢。”   说过一次告假的事情罐罐就记住了。   魏承道:“今日天气有变,夫子又知道我们住在山中,想来不会担忧我们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兄弟将要做的菜一同洗净后,魏承就不让罐罐帮忙,让他和杏儿去玩,罐罐今日却不走,只乖乖坐在小马扎上看着他。   魏承一笑,摸摸他的小发揪:“玩去吧,哥哥以后去哪都带着你。”   “不要。”罐罐7 7 z l笨拙的拖着小马扎又离魏承近了近。   魏承见此只得笑着任由他。   魏承将洗净的小菘菜倒进滚烫沸腾的铁锅中,勺子在锅中搅动几下,见着小菘菜断了生又赶紧捞出放在一旁的冷水中,焯水后的小菘菜从青绿变成墨绿,味道也变得不如生时清香,等到放凉之后就可以先放在簸箕上晾着,等天好好再去晾晒。   魏承也不休息,做完菜干又紧着把胡瓜切成细条倒在盆中,又往里撒了不少盐巴,好在他们囤了不少盐,不然还不够腌菜呢。被盐泡过的胡瓜爱出水,要等水出得差不离才能腌制,魏承见此就开始起锅烧腌汁,酱和醋必不可少,辣子更是最重要的一环,随着锅越来越热,这料子也越炒越香,最后两碗凉水下锅收了一切声响。   将腌汁和胡瓜条一并倒入坛子里再封上口,等魏承做完一数,这些个胡瓜条足足腌了三个小泥瓷坛子。   虽然累点,可魏承也干得起劲,毕竟冬日里他们又多一道菜不是。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天竟然都黑了起来,电闪雷鸣之中一阵阵呼啸的山风卷动着他们房顶上的茅草,听着实在可怕。   罐罐已经把头藏在了魏承怀里,两只小手也紧紧捂着耳朵,小声道:“哥哥,罐罐怕。”   魏承也有些心惊胆战,轻轻拍着罐罐颤抖的小脊背:“不怕,哥哥在呢。”   魏承见着小草屋地上那积了快半腿高的水有些忧愁。   这一场雨一直下到午后,此时罐罐已经睡着了,魏承将小娃安顿好便开始清理地上的积水,陈旧的木门被泡得有些起渣,想来是真挺不住多久了。   .   次日一早,天色阴气沉沉,硕大乌云团在一处,像是在积累着一场更大的暴雨。   魏承和罐罐起早赶驴车去了镇上,他们今日要先去私塾给夫子告假几日,主要还是因着家中的草屋不得不修了,今早他发现墙壁都有些干裂,然后再去菜市街去卖菜。   罐罐坐在小蒲团上很是高兴,抱着杏儿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因着这天气实在不放心杏儿一个小狼在家,他们把杏儿带上了,不过怕它乱跑,魏承把小狼放进了背篓里。   “哥哥。”罐罐欢喜道,“驴驴,跑得好快呀。”   魏承抽空回头看他,笑道:“坐稳了,莫要掉下去。”   前日在李三郎的教导下,魏承很快就学会了赶驴车,这厢下过雨水的道路便有些泥泞,他刚开始便有些害怕驴蹄子打滑摔了他和罐罐还有那两筐菜,可好在当时买的这个是好几岁的黑驴,不是那头青涩的小毛驴,这黑驴早就被老驴头训了出来,这一路上走来很是稳妥,没出什么差子。   他们先去了私塾,发现私塾竟然大门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   魏承想到听旁人说过诸葛夫子家住在离私塾不远的偏巷,于是就想着赶驴车往那走走,没走多远就听到一片吵嚷。   “夫子,你何必如此犟,您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救师娘一命,何苦不要学生的东西!”   后面是诸葛夫子气极的声音:“周丰,拿着你的银两东西,给我走!”   “师娘的病就是叫你这样拖出来的!”   周丰吵嚷道:“要不是您这么犟,不收这个,不收那个,师娘何故被拖成这样!”   “你给我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诸葛夫子怒道:“你若是想让我替你隐瞒你父你读书不精,以钱买诗买文,又在书堂偷看那等污秽脏目之书的事以后就不必来了,我已和学东说过不再教你!”   那周丰恼羞成怒:“你这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可怜你娘子病入膏肓还跟着你吃糠咽菜,我看等她死了你未必都有银钱给她做副好棺材!”   “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诸葛夫子气得目眦欲裂,人都摇晃起来。   周丰还想说些什么,眼前忽然一花,只见一双黝黑的驴蹄猛地朝他踢来,他侧身一躲免去伤痛,但整个人都被带着朝后倒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屎!   周丰手里的几包东西皆掉在地上,他此次前来找诸葛夫子是偷偷来的,他的仆从书童都是他爹的人,他生怕他们走漏了他昨日在书堂闯祸的事情。   周丰挥袖擦了擦脸上,又呸呸吐了好几口黑土,看清来人后愤怒道:“魏承,你敢伤我!”   魏承双手勒住驴车,淡淡道:“是你挡在路中间迟迟不动,还大声喊些猪狗不如的话,惊了我的毛驴,我还没有找你算账!”   “你,你那破毛驴值得几个钱!你知不知道我爹可是镇上的富户!”   魏承冷笑道:“是又如何?想必周老爷若是知晓你在私塾所作所为还没有一丝尊师重道,恐怕也会以你为耻!”   既然这个周丰鬼鬼祟祟的拿着东西一人来找夫子求情,想必其父其母是不会放纵他这等恶劣行径的。   果不其然一提周家老爷,周丰脸色僵了一瞬,随即拍拍身上的灰,捡起地上的东西,心虚的看一眼诸葛夫子,又恶狠狠的瞪一眼魏承:“你给我等着!”   魏承神情不变分毫,这周丰就是色厉内荏,草包一个。   “夫子!”   罐罐上前抱住诸葛夫子的大腿,关心道:“不要,不要生气。”   说着小手一指周丰的背影:“他是坏,小孩!”   诸葛夫子被气的脸色铁青,唇色发乌,轻轻拍了拍罐罐的肩膀:“罐罐不用担忧,夫子没事。”说着他又捂着心口揉了又揉,像是有些喘不来气。   魏承忙要扶他进院,却见诸葛夫子摆摆手,道:“夫子缓缓就好,不必在意。”   约摸一会儿,诸葛夫子的脸色缓和几分,他便推开门让魏承和罐罐进来坐一坐,说要考校他们学问。   魏承搀扶着诸葛夫子的手臂:“夫子,您脸色看起来甚是不好,不如学生唤郎中来。”   诸葛夫子忽然道了声嘘,魏承正困惑就见着屋里走出个瘦弱苍白的女子。   魏承忙带着罐罐给女子拱手行礼:“魏承,见过师娘。”   吴氏想说话,却不成想开口就猛烈咳嗽两声,她帕子掩唇笑道:“我听着外面有些热闹,原来是你们两个来了。”   “常听诸葛说他今年收了个好学子,想来就是你了。”   吴氏又微微俯身看着罐罐,病弱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你就是那个除了读书什么都爱的罐罐,你夫子说你长得玉雪可爱,我还以为他夸大,一直想去瞧瞧你,没想到今个儿见到了,还真是可人爱。”   罐罐小脸羞羞一笑,男子夸他不怕不羞,但若是漂亮女子和漂亮哥儿夸他总是会羞,于是贴着魏承腿边,乖巧道:“师娘,好美呢。”   没有女子不爱听夸赞,尤其是从这等天真稚嫩的小娃口中。   吴氏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又不太好意思的看一眼诸葛夫子:“我早早都瘦脱了相,你这嘴甜的小徒弟还赞我美。”   诸葛夫子上前一步揽住她腰身坐下:“美人在骨不在皮,你怎样都美。”   吴氏很喜欢罐罐,逗着罐罐说了不少话,诸葛夫子唤魏承坐着,他要去屋中拿些书要让他回去读。   魏承在这整洁但简陋的院落看了一圈,这小地方随处可见的是大大小小的药炉,而从他这里正好能看到诸葛夫子和师娘刚刚用过的饭桌,竟是稀粥配着生腌菜。   想到听别的师兄说过师娘吊命的药极贵又想到诸葛夫子两袖清风,从不收任何超过脩金的礼,魏承也就明白了夫子和师娘的日子为何这般清苦。   他想了想起身将驴车上的两筐菜搬进了院子,诸葛夫子正好拿书出来,忙道:“魏承,你这是做什么?”   魏承瞒下自个儿要卖菜的事情,只道:“夫子,学子家在乡野,种了不少菘菜胡瓜,这今朝落了雨怕菜烂在地中就尽数摘了回来,我们两个小孩也吃不下,就想着给您送来些。”   又稍稍垂眼,故意露出几分局促:“这些菘菜胡瓜瞧着有些低贱,可也是学子和弟弟亲手种出来的,还希望夫子莫要嫌弃。”   这话一出,诸葛夫子哪里能再说旁的话。   他看着那新鲜的菘菜胡瓜,心里竟然生出一些感叹,自从夫人病后他们很少吃这等新鲜蔬果,要知道他娘子一副人参引子可就要二十多两啊!不紧衣缩食怕是连药都吃不起了。   诸葛夫子看一眼魏承,他终究是年长这小子三十多岁,怎会看不出他的用心,轻轻拍了拍魏承的肩膀,道:“夫子哪里会嫌弃,夫子要谢谢你啊。”   魏承道:“夫子,您若是不嫌弃以后家中种菜我和弟弟常给您和师娘送些,左右我们也吃不来这么多。”   这个诸葛夫子倒是没答应,只叫他剩余拿去镇上卖掉莫要再送了,他们也不容易。   吴氏看着这一幕心里也很复杂,她只觉得自己拖累了夫君但又为夫君多年来寻得一位好学子而高兴。   天不好,诸葛夫子也没多留他们,给魏承塞了几本书劝诫他就算是修建房舍也不要忘了读书,又看向罐罐,笑道:“待你们复学,夫子要教你画梅花。”   罐罐眼睛一亮,欢呼道:“好呀好呀!”   他又可以靠画画赚钱啦!不知道他的小胖竹卖了几两呢!   兄弟俩不敢在镇上多耽搁,连忙架着驴车往村里走,快走到自家草屋山下时就见着莫夫郎乔郎中豆苗和里正等人拦住了他。   里正急道:“承小子,快快去家中收拾东西都装在驴车上,村中老人观天,道出今日午时将有山洪泄出,你的草屋本就摇摇欲坠,山洪一来怕是要忽然倒下啊!”   李家三个儿郎还有乔郎中等人都跳上他的驴车,道:“快快,我们和你一道拾掇。”   魏承第一次见这等情形,但稳住心神没慌,一扯缰绳,顺顺当当将驴子赶了出去。   一到小草屋,惊雷就倏地炸开。   李家儿郎帮忙捉鸡,乔郎中莫夫郎帮忙搬动锅灶碗盆,豆苗甩着膀子去抱被子,罐罐敦敦跑到火炕上将裹着好几层布料的小铜罐紧紧抱在怀中,小脸吓得惨白,眼睛都红了:“哥哥,我们的小屋……”   魏承单手抱住罐罐,一手卷着草席子,冷静道:“别怕,哥哥在呢,咱们还会有新的屋子的!” 第40章   乌云密布, 电闪雷鸣,在磅礴的大雨毫不留情的砸下来时魏承已经带着罐罐坐在了豆苗家的火炕上。   乔郎中和里正马叔等人都想让魏承和罐罐去他们家暂住,魏承向来思虑过甚, 他想到乔郎中家有哥儿, 里正家小姐儿哥儿更多,虽说他们还都是小孩可到底还是汉子, 刚想说那就去豆苗家暂住几天, 就见着豆苗娘大着肚子被几个婆子搀扶着来了山脚, 即使有孕在身, 这豆苗娘嗓门依旧洪亮,担忧又热心喊着让魏承和罐罐去他们家。   见此, 乔郎中和里正也不再强求,就这样魏承和罐罐就去了豆苗家,小狼也被带去了豆苗家的柴房。   “吃, 多吃点。”   豆苗娘扶着腰又端过来一盘鲜蘑炒肉片,她月份不算大,不过怀得是双胎就显得有些笨重。   “哇,这么多好吃的,还有蘑菇炒肉!我最爱吃这个!”豆苗眼睛都亮了, 又看向罐罐和魏承,“我大姨母炒菜做饭极好吃, 你们今儿一定要多吃些!”   魏承笑着道好。   今儿这菜在村中属实是极好了, 总共有四个菜,三荤一素,还有一盆雪白绵软的大馍。   魏承忙道:“婶子,兰婶子你们也别忙活了,快坐着吃点吧。”   这兰婶子是豆苗娘的亲姐姐, 因着自家妹子身子不爽利再说过两日马家父子要上山她今早就到了茂溪村。   “就来了。”   兰婶子和豆苗娘长得极像,说话做事也是一样的爽快,将一个大白馍馍夹到罐罐碗里:“这小娃长得可真可人爱,来,别不动筷,吃啊。”   罐罐垂着眼睛,乖乖道:“谢谢,婶子。”   “罐罐快吃,别想了,过两天雨停了你们就能回家了。”豆苗一边往嘴里炫馍一边也劝着。   一听到回家罐罐小脸露出个笑,可大眼睛还红着,重重咬了口白馍馍:“嗯!”   这小样怪叫众人心疼。   魏承轻轻摸了摸罐罐的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从去岁冬日到今朝夏日,他们在小草屋住了大半年早就对那里有了感情,这眼见着山洪将要摧毁他们的家,魏承心里更是难受。   几人吃过饭在炕上说话的时候马叔披着蓑衣回来了,豆苗娘连忙起身给他擦身上的雨水,道:“村里老人怎么说,咱村靠河的田地能不能淹?”每到雨季,河边的田最爱淹,好在他们几家的田地都不在那片。   马屠户沉声道:“不好说。”   又看向罐罐和魏承,道:“就当自己家住着,别见外。”   这个汉子向来寡言,今儿却安慰起两个小娃,想来也是因着帮他们搬家时看他们把一方小草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心里也有些怜惜。   天像是漏了个洞,这场雨从午时一直下到晚上,可却不见凉爽,屋里屋外都泛着一丝潮湿闷热。   今晚,魏承和罐罐同豆苗一处睡觉,豆苗格外兴奋,早早就铺好了被子,看着罐罐道:“来,豆苗哥今儿搂你睡。”   罐罐穿着豆苗娘给做的白色小汗衫,甩着两条白生生的小肉胳膊敦敦跑到魏承身后:“不要!”   魏承正在铺他俩的被褥,见状摸摸罐罐的额头:“莫跑,天闷热,等会儿出汗身上不舒坦。”   罐罐道好,抱着魏承的胳膊,偷偷去瞧豆苗:“罐罐不要,豆苗哥抱。”   “豆苗哥不抱,哥哥抱着罐罐睡。”   豆苗故意哼了声,掐着腰道:“行啊,那我也不抱你了,我抱我承哥睡!”   “不行,不行!”   罐罐从魏承腋下钻出来坐在豆苗跟前,一双小手交叠在胸前,忍痛一样道:“豆苗哥还是抱罐罐睡吧。”   豆苗又气又笑:“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吗?为什么不爱和我一处睡?”   这时,豆苗娘扶着腰进来了,笑着训道:“你睡觉磨牙打滚还爱踢人,我都不爱和你一处睡!”   又揽住雪白又肉乎乎的罐罐好一顿揉搓,她身子重不能像以前那样抱他,哎呦哎呦道:“怎么这么白呀,瞧瞧这小胳膊,小腿,比棉花还白还软乎。”   又道:“婶子今晚搂你睡,你依不依?”   罐罐红着小脸道:“想要哥哥搂呢。”   “行行,你这小脑瓜就想着你哥哥。”豆苗娘轻轻点了点他额头,又看向魏承:“承小子,拾掇拾掇就赶紧睡吧,婶子来给你们送蚊袋,再给你们吹灯。”   “诶,这就睡。”   魏承抱着罐罐进了被窝,他挨着豆苗,一旁的豆苗也老老实实蹿到被窝里,豆苗娘给他们挨个枕头边放了个小荷包,豆苗手贱去动,却被他娘啪得一声拍了下:“别欠儿,雨天蚊虫多了,挨咬了我可不心疼你。”   豆苗嬉皮笑脸的应知道了。   豆苗娘一走,屋子静了一瞬。   很快就听到罐罐的声音:“豆苗哥,你睡了吗?”   豆苗道:“没睡,怎么啦?”   罐罐从哥哥怀里爬出来,一点点磨蹭到豆苗被子跟前,温热的小手摸了摸豆苗的手:“豆苗哥,你的小屋小炕好大,谢谢你让我和哥哥睡。”   豆苗一听,也握住罐罐的小手:“这有啥,我和承哥是好兄弟,你就是我弟弟,莫要道谢。”   “好呀。”   罐罐又爬啊爬啊,一个雪白的小团子重新埋到哥哥怀里,魏承轻笑着拍拍他:“睡吧。”   没一会儿就听到罐罐平稳的呼吸声。   豆苗小声道:“小娃睡了?”   “睡了,今儿他累坏了。”   魏承想到什么,道:“豆苗,咱村定下初几去山上挖参。”   “初五过节,初一去。”   豆苗道:“承哥,你想去了?”   又高兴道:“那正好把小娃放在我娘和我姨母这儿,她们多稀罕罐罐。”   “我想带罐罐一同去。”魏承低声道。   “带罐罐?”   豆苗犹豫一会儿道:“那明个儿咱们找我爹说说吧。”   “那天和罐罐说一嘴他就哭得不轻,他太小了恋我也正常,可想到小草屋一没,我俩连落脚地方都没有就有些难受,还不如拼一把带着罐罐一同进山。”   豆苗点头,叹气:“对啊,那就话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虽说我爹杀猪劁猪挺赚钱,可是近些年学屠户的越来越多,我爹娘总是担忧我以后赚不到什么银两,养不了我自个儿的家,所以就想能多攒就多攒。”   魏承想了想道:“你日后也不是非要四处蹿着做屠户,若是有了银子后想法子在各村各地收猪再去镇上盘个铺子卖些鲜肉,这从中也能赚些银子,还省得抛家舍业杀猪劁猪要去外村,久久不能归家。”   “哎?”豆苗惊喜道:“这也是个赚钱法子,我明个儿就和我爹娘说说。”   他越想越激动:“若是这次挖参能赚个几十两,也算是有些本钱,就算我爹娘不盘铺子,交了租子去肉市也可以啊!”   魏承笑道:“是这么个理儿。”   豆苗道:“承哥,你想得可真多。”   又道:“承哥,你以后想做什么呢?你要像魏家那个魏志一样去府城考学当大官吗?”   好久不曾听到魏家人姓名,这一听到又勾起魏承的一些心事。   他犹豫一会儿,还未说出自己志向,豆苗响亮的鼾声就在屋中响起。   夜里外面传来些吵闹声,魏承想起身去看看,可眼皮太沉根本睁不开,只能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他们起来就听到院外有许多人的哭声,问过豆苗娘才知道半夜山洪还是来了,冲塌了挡在河道旁的沙包,临近河道的农田都被淹了,三四月份种下的粮食全完了。   魏承有些着急,道:“那我们的小屋……”   马叔摇摇头,安慰道:“水太大了现在过不去,等水消消再回去瞧瞧吧。”   魏承也只能作罢。   罐罐抱着小狼,背着小背篓走过来,高兴的仰头道:“哥哥,我们要回家了吗?”   魏承心中一叹,俯身轻轻摸摸罐罐小脸:“罐罐乖,还要过段时间。”   罐罐小脸垂了下去,闷闷的哦了声。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小窝,虽然豆苗家一家待他们极好,可他二人还是不能心安理得的住在他们家。   又过三日,村中的道路的积水终于消失,魏承也带着罐罐小狼迫不及待的回到山上。   这一路走来看到不少被风折断的粗壮树杈横七竖八的倒在路上,等到小草屋前一看,就见着小草屋棚上的茅草早就不翼而飞,鸡棚驴棚的木板也刮去百米远,那扇破烂的木门不见踪迹,空荡荡的屋内只有一地积水。   山洪泄出,冲破数十米沙包,田地受灾被淹,而这首当其冲的草屋竟然没倒,还真算得上奇观,虽说没倒可如今也只是一副空壳子。   魏承和罐罐眼睛都红了,就连小狼都冲着草屋转圈低吼,像是也在愤怒自己的家园被天灾摧毁。   他们也不敢在草屋逗留,只得赶着驴车又回到豆苗家。   这时不少汉子都聚在马家,听着话音儿是在说过两日土地没那么泥泞要上山的事儿。   “承小子回来了,山上草屋怎么样?”问话的人是李三郎。   魏承栓好驴车,又将罐罐和小狼抱了下来,村人看着罐罐怀里抱着的“黑狼狗”都有些龇牙咧嘴。   这“黑狼狗”长得也太像狼了,而且还听说这“黑狼狗”曾经咬伤过姜河村的秦大勇。   “草屋没倒,不过也是摇摇欲坠。”魏承低叹道。   “天灾人祸都没旁的法子。”   “对啊,这老天爷让你没啥就没啥,你哪里还敢和老天爷争?”   “旺成家的田地都被淹了,他老娘知道后整个人晕死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呢……”   村人安慰几句,魏承一一谢过也不多说旁的。   “听说你也想去山上挖参?”坐在这些人中间的老猎户蒙老头问道。   他对魏承说话,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眸却一直落在杏儿身上,杏儿也发出一阵警惕的低吼声。   魏承皱了皱眉,侧身挡住抱着小狼的罐罐,对罐罐道:“抱着杏儿去找婶子玩。”   罐罐乖乖道好,抱着杏儿赶紧跑了。   那蒙老头这才看着魏承道:“你去也成,村里不少九岁十岁的孩子都去,就是听说你要带你弟弟可不成。”   旁人也道:“对啊,八九岁的孩子懂事了不乱跑乱叫,你捡来的那娃太小了,到时惊了那株百年人参可怎么办?”   “对啊,哪有进山带个奶娃娃的,不成不成,太胡闹了。”   魏承沉默一会儿道:“我弟弟很乖,他不会乱跑也不会乱叫,各位叔伯大可放心,若是他真的不听话,你们抛下我们也成!”   “那哪能抛下你和小娃!”   “对啊,罐罐多乖多懂事,人家可是六岁就会打算盘还读了书,咱们村哪个娃娃能比得过他乖巧懂事!”   乔郎中和李三郎都替魏承说话。   一直默不作声的马屠户道:“你们也知道,这两个孩子住的草屋遭了难,俩个孩子身无分文就想挖点参赚两个银子修修房子,何必如此刁难?如果你们实在是怕,不如咱们分两伙人一同进山。”   马屠户几个兄弟都道:“我跟着马哥!”   “我也跟马哥。”   乔郎中和李三郎也道:“我们也跟着老马,到时候还能照应魏承和罐罐。”   “乔郎中!你跟着老马算怎么回事,咱村可就你一个郎中,到时候遇上什么好东西我们也不认识啊!”   乔郎中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分两伙人,带上魏承和小娃一道去就成了。”   刚开始不同意那几人也不作声了,齐齐看着老猎户蒙老头,蒙老头眸子顿了顿道:“成,那就带着这俩娃。”   “不过,”   他又一顿,看着魏承道:“咱村几个猎户带着猎犬,你养的那只小黑狼狗就不能带了,这几只狗都与它不熟悉到时候打起架来可别误了事情。”   魏承一默,点了点头:“成。”   就算他们不带,想必这头极其黏罐罐的小狼会偷偷跟着来。   等人散去,魏承特意和乔郎中等人道了谢,却听乔郎中道:“谢什么,要说谢我还要谢你。”   魏承倒是有些好奇:“这是为何?”   乔郎中笑道:“你可曾记得你和我说过镇上的济民堂?”   原来前两日,乔郎中想把挖来的两颗年份较低,品质一般的人参和一些草药卖了,他才进济民堂就听到有位富户的娘子因着生产血涌不止极需口含参弥补元气,掌柜的说堂中没有参,富户刚要走他就扬声道他有,而那富户竟然也不说价,直接高价买了两颗。济民堂的钟掌柜也不嫌他们在她药堂中越过她合作,只让富户赶紧拿参救人,还照常收了他的草药。   拿着十多两银子出来的时候乔郎中还有些懵,这,这钱就这么赚到手了?真是天大的好运气。   听乔郎中又说巧合又说运气,魏承就想到罐罐 ,于是笑道:“乔叔也不必说谢,要说谢还是要谢谢你给我们找的珠算师傅,罐罐很喜欢陈爷爷。”   进山挖参的事情就这样定下。   初三这日清早,村中十来个汉子一同聚在村口。   蒙老头算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众人都跟在他身后,他们每个人都穿戴严实,身上衣物都涂上难闻的雄黄粉,面中围着条薄布,防得是毒蜂和毒草,肩上的包袱装着干粮和水,手里还拿着一根系着红绳的树棍,而这树棍的用处多了去了,除了驱逐长虫野鼠,还有若是和同伴走散之后可以用其敲打树木,这声音在空旷的森林尤为明显,同伴也好辨认方向来寻。   这一进山最少也要三天。   魏承轻轻摇摇罐罐小手:“累了和哥哥说,哥哥背你。”   罐罐很高兴,蹦蹦跳跳道:“不累,罐罐一点也不累!”   这是罐罐自打家没了后头一遭这么高兴,许是魏承告诉他他们要去山上挖参赚钱然后就要盖大房子的缘故。   顺着山道一路走,终于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进入了茂溪山深处边缘,一群人气喘吁吁但为了那株“百年人参”都干劲十足。   此时却见着蒙老头带着几个汉子在摆放纸钱瓜果还点燃了一把长香。   乔郎中小声给他们解释道:“传言野参有灵,是山神随手点化的珍宝,所以上山挖参之前要先祭拜山神,还有切记进了山之后莫要再说挖参,这也是不敬,要叫抬宝请参,看着旁人抬宝时不要出声,不然会惊扰了山神恩赐,那株百年野山参就是被几个年轻汉子吓跑的……”   魏承受教不已,这些规矩他还真的不知道,若是贸然就带着罐罐了上山不免会冲撞到山神。   蒙老头上完香之后,虔诚的重喝一声:“跪!”   众人一同跟着跪下拜山。   他们这些人吃山喝山,拜山也理所应当。   在蒙老头的带领下,他们停在了茂密山地的斜坡之处,蒙老头指挥着一群人跟着他去上面的草丛,旁的汉子以马屠户为首去下面。   魏承罐罐豆苗三个孩子不敢走太远,就跟着马屠户乔郎中屁股后走,听几位汉子窃窃私语说是这里应当是有旁的山参,若是还想找那株逃跑的山参还要继续往里走。   聚在一处是找不到山参的,于是众人也都散开。   忽然听到有人激动喊了声:“棒槌!棒槌!”手中的木棍也敲着树木。   这棒槌就是野山参的意思!   众人忙围过去,虽然惊喜羡慕可都不敢出声,发现野山参的是跟着蒙老头的汉子。   柳顺子又惊又喜,比比划划道:“三,三品叶!”   乔郎中见魏承几个孩子困惑,便拉着他们走远了点小声道:“野山参的复叶也就代表了参的品叶,像我前段时间遇上两株当年的小三花,没有复叶,而柳顺子发现这株三品叶,一根绿茎就长了三个复叶,又叫三个巴掌,约摸就有十来年了,年份越多越贵!”   “走,带你们去看看这山参的品叶到底长什么样。”   魏承跟着乔郎中走过去,就看见柳顺子在兴奋的薅野山参旁边的草,而那株三品叶的山参长得和旁边的草没什么不一样,若说真的有差也就是山参的叶子顺滑圆润,一根绿茎分出去三枚叶子。   抬参是个细致活,有些人看得眼热赶紧去找“棒槌”了,而魏承却带着罐罐一直蹲在不远处学着蒙老头和柳顺子抬参。   等到把野山参埋在地里的须彻底挖出来,就看到他们用一旁的带着些泥土的青草将参包裹,又郑重放进背篓里。   在这片地寻摸大半天,只有跟着蒙老头的几个汉子寻到了参,马屠户带着的人都一无所获。   有个汉子急了,一扔包袱:“蒙老头,你故意的吧!带着你的人去参多的地方,让我们去找的地方毛都没有!”   柳顺子护短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参就在山上,你想去哪就去哪儿,谁管得着你!”   “对啊,不爱待就走啊!这茂溪山这么大,你去哪里转都有啊,不愿意听蒙老头的话何必跟着!”   “你,你们欺人太甚!”那汉子气死了。   蒙老头敲敲棍上的泥,淡淡看他们一眼:“我说带你们一同入深山去抬那株百年人参,何曾说过要帮你指点哪里有参哪里没参?”   “蒙老头,没你这么做事的!”   李三郎这样的好脾性的都生气了:“不听你的就不带我们找老参,听你的只让我们在下面乱转,我们在下面又打长虫又打野鼠,你们倒是在上面一株又一株的抬参,莫不是让我们来就是使唤我们替你们做这些事情的?”   若是旁人说,蒙老头还能嘲讽几句,可毕竟这是里正之子,本来他也想卖里正个人情带这小子发点财,可这小子竟然带着马屠户那些人,他便有些不愿意了。   忽然,众人身形一晃,只见这片地忽然震了震,他们也顾不上争吵,慌乱道:“怎,怎么回事!”   带来的几只猎犬忽然狂吠起来,蒙老头眼神一凛,大声呵斥道:“快跑,是熊瞎子!” 第41章   “跑, 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头通体黝黑,毛发旺盛, 身高如巍峨小山的熊瞎子忽然从侧方草丛扑了出来。   十来个汉子四处逃窜, 柳顺子忽然回身搭箭,马屠户目眦欲裂, 怒喝:“别……”   然而还是太迟, 一只锋利的箭羽直直朝熊瞎子射去, 而那熊瞎子像是成了精一般挥着铁一样的熊臂直接挡了回去, 柳顺子这才慌了,忙倒着往后跑, 却不成想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熊瞎子,它壮硕身躯猛地一扑,尖利的熊爪猛地抓向柳顺子的胸前。   一声凄惨痛苦的喊叫响彻森林。   “救, 救我!救我啊!”   魏承抱着罐罐猛跑时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着那第一个采到参的柳顺子被熊瞎子按到在地,浑身满头都是血迹。   蒙老头和他追随的那群人早就跑了,而乔郎中李三郎,马屠户等人却没跑, 正拿着手里的弓箭和粗壮的木棒和熊瞎子缠斗救人。   魏承看着这一幕忽然就想起了他爹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他根本跑不动了,着急喊道:“乔叔!三郎哥!”   豆苗已经急哭了:“爹!”   马屠户躲过一个熊扑, 抽空朝他们喊道:“跑!顺风跑!”   遇到熊瞎子顺风跑这是上山之前大人就叮嘱他们的事情, 这样会避免嗅觉极灵的熊瞎子再次找到他们。   豆苗却又哭着往前踉跄两步:“爹!”   “跑啊!魏承,快带着豆苗跑!”马屠户一个不察被熊瞎子扑倒在身下,一旁的几人连忙过去救他。   魏承眼眶猩红,他用尽力气扯着豆苗的手跑:“豆苗,快和我走!”   三个孩子慌不择路也越跑越快, 身后时不时还传来熊瞎子气急败坏的震天吼声。   不知跑了多远,他们在一处河道旁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魏承给罐罐擦擦汗透的小脸:“别害怕罐罐,没事了。”又拍拍一停下就瘫倒在地的豆苗,“豆苗,豆苗,别哭了,马叔他们肯定没事。”   罐罐蹲在豆苗面前,将自己的小帕子塞到哭泣的豆苗手边:“豆苗哥,马叔乔叔三郎哥他们是好人,他们会没事的。”   豆苗拿着帕子擦擦脸,抽噎的重复:“肯,肯定没事……”   魏承任由豆苗哭了会儿,见他好多了才道:“咱们不能顺着来路去找马叔他们,这样太危险了,那就找路下山吧。”   出了这等事他们是不敢再继续上山找参了。   豆苗这才四处望了望,他们眼下在河道旁,身后是山峰峭壁,身前是茂密黑漆的森林,这个地方陌生极了,根本不是他们来时的路。   忽然一旁草丛里传来些许唰唰声响,三个小孩都警惕起来,魏承悄声将豆苗和罐罐护在身后,握紧手里的木棍死死看着前方,待看到什么后手中的木棍啪得一声落在地上。   “杏儿!”   一条黑毛小狼直直扑到魏承腿上东嗅西嗅,似乎是没发现什么后又扑到罐罐怀里,有些焦急的去舔罐罐的小脸小手,像是在检查他们有没有受伤。   罐罐抱着毛茸茸的小狼:“杏儿,杏儿,罐罐和哥哥没事。”   豆苗从地上起来扑扑自个儿屁股蛋上的灰,脸上还挂着泪痕,惊奇道:“承哥,这,这小黑狗怎么找来的!”   魏承摸摸杏儿的小狼头:“它应该早就跟着我们了。”   豆苗连连点头,羡慕道:“还真是一条好狗。”   罐罐稀罕的抱着小狼亲昵一会儿,又一摸小狼肚子,发现是瘪的后,忙抬脸道:“哥哥!杏儿肚肚饿!”   “它跟着我们跑了这么久,想来是饿坏了。”   他们在路上还喝了不少水,吃了些干粮填肚子。   罐罐忙打开自己的小包袱,从里面拿出豆苗娘和兰婶子给他们做的小苞米饼子,掰开一个送到杏儿嘴边:“杏儿,吃吧。”   杏儿是真的饿得狠了,埋头就着罐罐的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承哥。”   豆苗已经缓和不少,有点害怕的看一眼这山林,咽咽口水:“你还能找到下山的路吗?”他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我怎么觉得这里离山下好远。”   魏承冷静的四处看了看,抬步走到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前,看了会儿又去看旁边那棵,又去看后面那几棵。   豆苗急道:“承哥,你在看啥啊!”   “你看这些树的枝叶。”   魏承指着繁茂的树冠道:“我曾听夫子讲过《地舆》,说是树同根但南北不同枝,你仔细瞧这大树的枝叶是不是这一面更为稀疏?”   他又上前一步,摸了摸粗壮的树干:“这面的树皮也很粗糙刺手。”   “这是北边。”魏承沉思道:“我们顺着溪流一直往北走。”   见魏承如此笃定,豆苗的心也落回肚子里,一擦鼻涕眼泪:“好!”   魏承回头去看罐罐,就见着罐罐才抱着小狼喝完水回来。   魏承摸摸他的头:“饿不饿,有没有和杏儿一起吃点干粮。”   “罐罐,不饿。”   罐罐抬着小脸,乖乖道:“哥哥,我们迷路了吗?”   “没有。”   魏承擦掉罐罐脸蛋上不知道怎么蹭到的泥:“哥哥能找到路,也能带你回家。”   “可是……”   罐罐垂着眼睛:“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魏承一顿,就听罐罐难过又希翼道:“哥哥,我们不去挖参了吗?挖了参,我们就有银子盖房子啦!”   “可是我们现在身边没有大人,山上又这么危险……”   “承哥!”   豆苗沉默一会儿,忽然道:“咱们还是先别下山了,咱们去挖参吧!”   “出了这么一桩事,以后我爹我娘怕是不会再带我们上山了,左右都已经到这儿了还不如往里头走走!”   罐罐又捞起正在给自个儿掏耳朵的小狼,呲着一口小白牙:“哥哥,不用怕,杏儿保护我们!”   杏儿也捧场的呲了呲犬牙,表示自己很凶很能打。   魏承笑着看着这两人一狼,道:“只要你们不害怕,我自然也是不怕的。”   富贵险中求,若是畏头畏尾,当初他们连捉蛙子的钱都赚不到,不过眼下带了个豆苗,有些事情也就不能总是想着自个儿了,既然豆苗不怕,那他们就拼一下!   三个孩子打定主意往里走去抬参也就不能再沿着河道走了,迈进林中就去找野山参常出没的地方。   这一路上他们没少和大人学着抬参认参的法子,眼下自个儿来寻摸倒也没那么局促不安。   一连走了好久,三人却无所得,但他们也不气馁,稍作歇息吃点粮喝点水后继续往前走,走在一片窝风向阳的林坡下,忽然就听罐罐道:“哥哥!”   魏承正用木棍探草,回头看罐罐:“怎么了?想小水?”   “哥哥,你看!”   罐罐眼睛亮晶晶的指着一棵大树根底下。   魏承走过去一看那杂草丛生的树底下赫然有几片绿油油的参草混在其中。   豆苗更是震惊,强忍着激动小声数着:“一、二、三、四!竟然是四品叶!”   前头蒙老头带的人挖的那两三株都是“三花”,也就是一年左右的参,印象最深的是柳顺子挖到的一棵人参叫登台子三品叶,换句话说就是三个“巴掌”,年份约摸也有十来年,所以那柳顺子才会这么癫狂;而他们发现的这株参竟然是四品叶,足足四个“巴掌”,年份得有四十年已久!   虽然知道抬参不能说话,豆苗还是激动的用气音道:“罐罐,你,你可真是个福娃!”   罐罐露出个美滋滋的笑。   魏承也很兴奋,不过他到底是这三人最稳重的,赶紧用木棍上的红线将人参绿茎拴住,这是怕人参跑了。   抬参时要万分小心,要把每一条参须的都一点点挖出来。   三个小孩大气也不敢出都帮着用手轻轻挖土,就连小狼都用前爪帮着刨土。   他们到底是生疏些,这一株参抬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完整的抬了出来。   这参近二十寸,芦碗密集,环纹明显,长须散开,像个抱手的老人。   人说看参要“看五形,识六体”,魏承他们虽说不太会看,但只觉得这株人参样样都好极。   待几人新奇看过,魏承连忙学着蒙老头用山参旁边的泥土草叶将其仔细包了起来郑重的放到罐罐的背篓里。   罐罐抬着脏兮兮的小脸,欣喜道:“哥哥,我们可以盖房子了吗!”   魏承笑着擦擦他的脸,点头:“虽说不知道这样品相能卖多少银两,不过加上咱们攒的银子建个大房子是够了。”   罐罐欢呼一声,抱着小狼狗转圈:“太好了,太好了!罐罐和哥哥,要有大房子了!”   魏承和豆苗也被罐罐的喜悦感染,两个人找参找得更认真了。   怪不得人说茂溪山的野山参年年被人挖的所剩无几,他们在这片地只挖到了罐罐发现的四品叶,无奈只能又踏过一片湍急小溪流来到另一片山林。   在这片山魏承和豆苗一人发现两株小“三花”,虽说是当年的参可也因为新鲜也能卖个一二两银子了。   魏承挖完自个儿这棵就帮着豆苗挖,因着豆苗性子急,魏承怕他损了珍贵的参须,要知道到时候去卖参,同等年份同等重量的参人家药堂富户更喜品相好,参须多的。   豆苗挠挠头:“承哥,让你受累了啊。”   这一路上魏承又要探路又要抬参,属实是他们三人中最累的。   “无事。”   魏承道:“你帮我照看点罐罐,莫要让他乱跑。”   豆苗应了声哎,屁颠屁颠去找坐在草丛中正在编草环的罐罐。   罐罐一看到他就放下草环,小手放在腹部,腿也绞着,小声道:“豆苗哥,罐罐想小水。”   豆苗道:“走,豆苗哥带你去。”   罐罐知道哥哥在忙也就没缠着要找哥哥,牵着豆苗的手跟他走,小狼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   豆苗看一眼杏儿,笑道:“罐罐,我一直都忘了问你和承哥打哪捡到的小黑狗,瞧着狗是黑狼犬,这要是在外头买得要好几两银子呢!”   “不是买的,是杏儿的家人给罐罐的。”罐罐乖乖道。   “家人?”   豆苗没多想,只当是主人,他看着小黑狗艳羡道:“等以后我有银子了,我也想养只小狗,我最喜欢狗狗了,不过你和承哥这只我有点害怕。”   罐罐摆手:“不要怕,不要怕,杏儿比罐罐还乖乖咯!”   豆苗被逗得一笑,看一眼吐着舌头谄媚的和罐罐贴贴的小黑狗:“还真乖。”   因着都是汉子也没什么顾忌,他们随便寻了个地方开始小水,正收拢裤腰的时候就听到杏儿忽然低吼两声。   豆苗回头一看差点吓厥过去,他们身后正有一条花色蛇正对着他们吐着鲜红的信子。   “别,别怕,罐罐。”豆苗吓得又想小水了,还安慰罐罐。   罐罐歪歪头,对上蛇阴森的蛇目,似乎是没看出善意,便一挥小手:“杏儿,咬它!”   只见小黑狼像是一道影猛地蹿了出去,竟一点也不畏惧的和那花蛇缠斗起来。   豆苗吓得两股战战,他最怕蛇这等阴寒玩意儿了!转头想让罐罐快跑去找承哥,却见这娃睁着眼睛好奇又认真的看着狗蛇缠斗的后方。   没过一会儿,这场厮杀就以小黑狼一口咬在花蛇脖颈上结束,等这蛇死透了他们才看清这蛇竟然如此之长!   魏承听到声音就赶紧跑过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承哥,你看……”   花蛇已经咽了气,可小黑狼还死死叼着它不松口,来回在地上摔打,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罐罐有没有被蛇咬?”   “没有。”罐罐指着小狼,学着杏儿一样呲牙凶狠,“它坏,杏儿咬了它!”   魏承这才松了口气,对小狼道:“杏儿,松口。”   小狼听话的松口,还用后爪踹了下花蛇尸体,瞧那样子很是嫌弃。   “哥哥,那花好漂亮。”罐罐指着树下道。   豆苗四处看着:“花?哪里有花?”   魏承绕着花蛇倒胃口的尸体走到树下,就看到茂密草丛中有一抹红,扒开草丛一看竟然是一株嫩绿的人参草而且还结了一串密集的小花果。   来时听乔郎中说过野山参的花蕾比山参还要珍贵,因着一株极好的参一年只开一次花,这花蕾更是鸟儿乌鸦的食物,不过它们吃了这等种子却不会化为食而是会排了出去,这也是为何野山参不是成片出现,而是这儿一株那儿一株。   魏承数了数发现这竟然是三品叶野山参,且旁边还依着一株没长花蕾的“二甲子”两品叶的小参。   “原来这蛇是在守参?”   豆苗已经惊得连死蛇尸体都不怕了,不可置信的看着罐罐:“你,你上个小水都能发现人参?罐罐,你是天上下来的财神爷吧!”   罐罐抱着小手嘿嘿一笑,抬着小脸很骄傲:“哥哥说罐罐就是小神仙呢。”   “我以后不拜旁人,就拜你!”   豆苗兴奋得不行:“罐罐,你说,咱俩还去哪小水?用不用豆苗哥把你小水?”   罐罐拽着自己的小裤腰:“不要,不要!罐罐自个儿会小水!”   可豆苗还是嬉笑着一连问了好几次后,罐罐敦敦跑到魏承跟前:“哥哥,豆苗哥疯啦!”   魏承一笑,想当初他遇到这等好运气的时候比豆苗还夸张。   他手脏也摸不得罐罐小脸,道:“咱们把这株小参给豆苗哥,成吗?”   听说二品叶的参也有七八年了,想来能卖个十来两,够豆苗家在镇上租个铺子的了,而且这一趟他们收获颇丰,豆苗和他们一处冒险却只抬了株小三花。   罐罐点头道:“成,罐罐喜欢豆苗哥。”   豆苗又是一愣,反应好久才听明白这兄弟俩是要把这株参给他,连忙摆手:“不行,承哥,这,这不成的,守参的蛇是小黑狗咬死的,而且这株参还是罐罐发现的,咱们得的这些参都是你一点点趴在地上挖的,没有你们我连根参毛都没得,我也什么都没做,我不能要!”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既然在就应了一句人和。”   魏承道:“再说咱们是兄弟,有财一起发,若不是我急用钱盖房子,我和罐罐抬的参就是和你平分又何妨?”   一连劝了几遍,豆苗这个憨包小汉子感动道:“那,那就谢谢承哥,谢谢小罐罐。”   十多两银子,他都不敢想以后他爹他娘在地里能少出多少力。   魏承聚精会神的抬参,他心细稳重,虽说只看过别人抬过一遭却能把每一条参须完整的抬出来,而罐罐和豆苗就拿着点燃的蒿草给魏承熏蚊,勇敢咬死一条蛇的小狼吃完罐罐奖励的小苞米饼后威风凛凛的给他们站岗望风。   等抬完这两株参,他们不再耽搁赶紧顺着河道往下流走,时不时还拿棍子敲敲树木,为的是让找他们的人能够听到,可一路走过,天都快黑了还是没发现村中人。   “承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豆苗踮着脚道:“前面是不是有烟气?”   魏承抱着睡着的罐罐往前走了两步,有点高兴道:“是烟气。”   豆苗兴奋了:“会不会是我爹他们?”   魏承默了默,附耳对豆苗说了些什么,豆苗听后连连点头,还有些后怕道:“我记着了,承哥。”   他们做了些准备又让小狼先藏在草丛里才朝那簇烟火气走去,果真看到了人而且还都是茂溪村人。   “豆苗?承小子?”   说话的人叫周老六,是蒙老头的一把手:“你们怎么在这儿?没和你爹他们下山?”   豆苗哭丧着脸,假装抹眼泪,抽噎道:“我,我爹被熊瞎子扑到了,我和承哥小娃迷了路,呜呜呜……”   周老六打量他们一眼,见这豆苗和魏承身上脸上都是泥,倒也信了他们的话。   有两个汉子道:“那就过来吧,这山里可不太平,等明儿你爹就找来了。”   豆苗应了声哎,扯着抱着罐罐的魏承坐在了角落里。   那群人正在火上烤着两只兔子,闻着可真香,怪不得他们离得老远也能闻到香味。   罐罐也被这香味熏醒了,揉揉眼睛看着哥哥,含糊的咽口水:“哥哥,好香呀。”   魏承小声道:“等明儿哥哥给你捉,捉不到咱们下山回家买,成不?”   罐罐向来乖巧:“成。”   说话间,那蒙老头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条兔腿往罐罐鼻尖一探,像是在哄小孩一样:“娃娃,今儿你们哥三挖了几株参啊?”   豆苗垂着眼睛握了握拳头,魏承不动声色,刚想开口就见罐罐一口咬在兔腿上:“好香!”   蒙老头一顿:“你,你这娃……”   罐罐腮帮塞满满的,鼻头脸蛋都是泥,眼睛亮晶晶道:“谢谢,爷爷的兔腿!”   蒙老头只得收回了手,皮笑肉不笑的:“那你还没告诉爷爷你们挖了几株参呢?”   “这个是参吗?”   罐罐掏啊掏啊把一堆草环掏了出来:“爷爷你瞧,罐罐今天挖了这么多!”   蒙老头见打探不出什么,背着手走了。   魏承和豆苗对视一眼都吓出一身冷汗。   天色已晚,他们若是贸然下山肯定危险,眼下能和同村大人一同过夜是最好的法子了。可他们知道怀璧有罪,也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让这些能丢下同伴之人发现他们有参,他们怕是活不过今晚了,所以两个人事先对好了词,万万没想到罐罐竟然醒得这样早,蒙老头那老匹夫竟然还拿着兔腿来诓小娃话,好在罐罐聪慧……   罐罐小手握着兔腿,趴在魏承耳边道:“哼,坏老头还想,唬罐罐!”   魏承忍了笑,轻轻捏了捏他小脸。   真是个聪明又好运的福气罐罐。   这个兔腿最后被豆苗和罐罐分了吃了。   而一旁,周老六大口炫兔肉:“蒙爷,您说您去试探那个小娃算怎么回事,还搭上一条兔腿。”   “对啊,那几个娃都没来山上几回哪能认出什么参?怕是把参放在他们眼前都当草踩踏过去!”   蒙老头喝一口小酒没说话。   旁边强子道:“你们说柳顺子到底死没死?”   “不死也残废了,魏承爹当年不也是那样?”周老六看一眼蒙老头:“对了,蒙爷,我记得你当年也和那魏大年一道进了山?”   蒙老头脸色不太好看:“过去的事说这些做什么!”   “那你们说马屠户乔郎中几个去救柳顺子,会不会趁机拿了他那株三品叶的参?”   周老六哼笑一声,使个眼色:“柳顺子那株参可一直都在蒙爷身上呢!”   强子连连点头:“蒙爷,高!”   入了夜,人群中升起火把堆,柴火燃烧声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没过多久那几个汉子也都没了声响,听他们的意思上半夜蒙老头守夜,下半夜周老六守夜。   魏承却一直没睡,他们的参都在他的筐中藏着他不能睡也不敢睡。   他抱着睡熟的罐罐,用手帕给他擦额上渗出来的汗珠,时不时还用宽大的草叶给小娃扇风,这么一抬眼又对上蒙老头那双浑浊的眼睛。   蒙老头道:“睡吧,我这个老猎户守夜你有什么怕的?”他视线又在魏承身后的背篓上转了一圈:“莫不是有什么好东西怕人偷?”   “蒙爷爷您想多了,这筐里除了包袱和干粮也没旁的,有什么怕丢的?”   魏承淡笑道:“我不睡也不是因为别的,是天太热睡不着,再说我弟弟一热身上起疹子,我得给他扇风。”   蒙老头道:“你倒是个好哥哥。”话一顿,语气不怎么好,“和你爹当年很像。”   “有个事一直想问问蒙爷爷,当年我爹在山上遇到熊瞎子时蒙爷爷也在吗?”魏承问道。   蒙老头忽然站起来道:“记不清楚了,那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   见他走远,魏承的目光渐渐冷了起来。   说谎。   明明刚刚他还听到周老六那大嗓门说,他爹遇到熊瞎子的时候这个蒙老头也在。   .   罐罐睁开眼睛,他听到一道婴孩的哭声。   那哭声好委屈好可怜,像是罐罐牙牙痛的哭声,也像是罐罐找不到哥哥的哭声,听着罐罐特别特别难过。   他看一眼闭目熟睡的哥哥,想了想还是吭哧吭哧从哥哥怀里钻了出来,又回头看那坏坏的老头在呼呼大睡,他也就放心顺着那道哭声走。   没走多远小狼杏儿就循着他的气味追来了,两个小崽亲昵的抱在一处玩了会儿,那道哭声也越来越近了。   罐罐轻轻揪着小狼耳朵尖儿:“走,杏儿!”   有嗅觉灵敏的小狼在前面带路,罐罐很快就在一株黝黑的大树下看到一个通体雪白,还光着屁股蛋,脖子上有根红线的娃娃。   那奶娃娃一边嘤嘤哭一边挖着土。   罐罐带着小狼敦敦跑过去,他离着这奶娃娃很近却看不清他的脸,不过罐罐也不在意,抱着小手道:“宝宝,你哭什么呀?”   奶娃娃看他一眼,抽噎道:“他,他们都想吃我,我不想被吃掉也不想被泡酒,可,可是我只有天黑月亮出来的时候才能从地里出来。”   罐罐困惑的皱起小眉毛:“那你现在,怎么不跑啊。”   奶娃娃摇摇头,哭得更伤心了:“跑,跑不掉的,我被他们栓了绳,他们总会找到我的。”   罐罐小手点了点他的脖子:“是这个吗?”   “我帮你弄掉就好啦。”说着罐罐上手笨拙的解开奶娃娃脖子上的红绳。   可奶娃娃还在抹眼泪:“就算这样他们也,也能找到我的家,我已经换了好多家了。”   他又看一眼罐罐,抿嘴道:“真羡慕你。”   “嘿嘿。”   罐罐挠挠小脸:“我有哥哥嘛。”   “还有一百年我也可以有哥哥的!”奶娃娃叹气垂头,肚上的肉肉都伤心的叠了叠。   “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了。”   说着又伤心的哭了起来,听着小狼有点烦躁,摇着尾巴冲奶娃娃低吼。   那成想奶娃娃开始仰头大哭:“欺负我,都欺负我,呜呜呜……”   罐罐学着哥哥的样子那小帕子给奶娃娃擦眼泪:“莫哭,莫哭,你想怎么样嘛?”   奶娃娃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抽噎道:“你可不可以把我栽到你家,我会报答你的,他们都说我的须须价值连城,包治百病。”   “须须是什么?”   奶娃娃抬手拔掉一根自己的黝黑的头发,可到了罐罐手中就变成了灰棕色的人参须须?   罐罐黑眸充满惊讶:“你是人参娃娃?”   “是呀。”   人参娃娃点点自己的头顶,红着眼睛却很自豪,叉腰道:“我可是七品叶,整个茂溪山数我最能活,我的须须还能让你哥哥长命百岁呢!”   一听到哥哥,罐罐眼睛亮了亮,又想到陈爷爷教过他遇到好买卖不能太表露出高兴的神情,于是又支着下巴打量着奶娃娃,装出一副严肃正经的小模样:“那你会,养小参吗?你能给罐罐,赚银子吗?”   人参娃娃眼泪又飚出来,这个同类怎么比两条腿的坏东西还要可怕?   坏东西只是想拿参泡酒,他竟然想让参赚银子!   眼见着天要亮了,人参娃娃快速的挖自己本体,着急道:“小钱罐子,我答应你,你快帮我一起挖我自己呀!”   “好呀!”罐罐撸着袖子赶紧帮忙。   .   魏承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天竟然亮了。   他只不过闭上眼睛打了个盹,怎么就一觉睡到天微微泛亮。   他看一眼怀里的罐罐,又趁着周围的人都呼呼睡着,赶紧看一眼自己的背篓,参没少,只不过……上面的那块青苔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是什么?   他用指尖微捻那块泥土,是潮湿的,那就是说这是新挖掘出来的泥土。   魏承实在想不通轻轻探指扣了两下,看清楚一根蜿蜒深色的人参长须后猛地一怔。   哪,哪里来得参?自己跑来的?   他第一个想法是去看罐罐,轻轻扳过罐罐的头,发现这张昨晚被他仔细擦干净的小脸又变成了小花猫,再去看小娃娃的手,只见那十个指甲缝隙里都是黑黑的泥土还有一些草叶。   罐罐去挖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魏承轻声道:“罐罐,罐罐。”   罐罐动动眉毛,要用小泥手揉眼睛,魏承赶紧将他的手按住,小声:“别碰眼睛,你手太脏了。”   罐罐缓慢的眨眨眼睛,困倦道:“哥哥,罐罐好困。”   魏承左右看了下,低声道:“罐罐,你昨晚去哪了?”   罐罐用头蹭蹭魏承的手,乖乖道:“哪也没去呀。”   “哪也没去?”魏承倒吸一口冷气,“那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罐罐看一眼自己的脏脏爪,委屈的抬脸:“可是罐罐,真的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呀,他不是一直在哥哥的怀里睡觉吗?   好像做了一个很累很累的梦,但是罐罐记不清了。   魏承见他委屈巴巴的小样子也就不再问,只摸摸罐罐的头道:“好了,好了,哥哥不问了。”   虽说他不知道那株参打哪来的,更不知道这株参是什么品相,不过那一根须都那么粗,应该可以预料这株参定是极品山参!   天色渐亮,村汉子们都打着哈欠骂骂咧咧的醒来,魏承也敛好神色,强迫自个儿不再去想着这株自个儿“跑”进他们背篓里的人参。   “蒙爷?还去找那株百年野山参?这都跑了几回了,怕是找不到了!”   蒙老头一边擦箭一边道:“跑不了多远,也就在这片地儿了。”   “行吧,那就再找一天。”   周老六唉声叹气道:“这茂溪山上的山参还真的被那些外乡人挖绝了,来了这么久像样点的“巴掌”都没见到!”   “六哥,你不是抬了两株小三花,能和嫂子交差了!”   “这要是能抬到那株百年人参就好了,几百两银子咱们一起分,都不敢想以后过得是什么日子!”   “几百两?”   周老六也不背人,朝着强子身后来一下,挤眉弄眼道:“说是几百两,这要是是卖出去可是这个数!”   他用力攥了两下拳头。   强子几人吞咽下口水,几,几千两……   那些人踩灭火堆,也没管魏承三人直接搭伙往林子深处走去。   魏承这回是真不敢逗留,抱着罐罐去河边洗脸洗手之后,赶紧叫醒还迷瞪着眼的豆苗:“豆苗,清醒点,咱们快些下山!”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那株野山参到底是几品叶了!   三人顺着河道一直朝北走,依旧是一边走一边敲树木,忽然一片敲棍声竟和他们重合上了。   豆苗精神一震:“是我爹!肯定是我爹!”   三个小孩带着一头小狼赶紧往前跑,没一会儿功夫就看到了一个浑身泥土又狼狈高大的汉子。   豆苗撒丫子就扑上去,哭道:“爹!”   马屠户一天一夜未眠,一直在找自个儿儿子和魏承罐罐,这厢看到这几个娃除了脏点乱点没受什么伤害也吐出口浊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爹,咱们快回家吧,我不想在上山了!”虽说深山里能赚到银子,可真应了那句刀剑舔蜜,豆苗和承哥小罐罐在一处不敢太露怯,怕耽误大事也怕自己拖累承哥和罐罐,但见着自个儿亲爹那憋了很久的眼泪哗哗落下。   马屠户揉揉豆苗的头:“成,回家,爹也一直在找你们,没想到你们跑这片山来了。”   回去的路上,魏承知道乔郎中李三郎等人赶跑了熊瞎子后都多多少少受了点伤,他们身上有血腥味不敢逗留都赶紧下了山,而那柳顺子好在有大家伙帮助还有乔郎中及时采药补血应该是保住了一条命,马屠户没受太多伤,顾不得等村里的人直接去找他们。   不过他们跑错了山头,双方这才用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才相遇。   几人紧赶慢赶在午后回到了村中,魏承和罐罐没再去马家而是回了他们自个儿的小草屋。   临行前魏承托付阿秋哥和莫夫郎帮他们简单收拾下屋子,现在除了鸡和驴还在马家,剩下不值钱的锅碗瓢盆都拾掇回来了。   小草屋本就陈旧,这次又遭受洪灾的冲撞也就更显破落了。   这次没倒,下次就不一定了。   关好重新找回来的木门,魏承将背筐中的几株山参谨慎郑重的一一拿了出来。   算上跑来的那株总共四株。   一株是罐罐发现的四五十年份的四品叶山参,一株是十几年份的三品叶山参,最重要的是这株参还带着珍贵的花蕾,再就是魏承寻来的当年的小三花参,最后一颗也就是手里这颗自个儿跑来的。   魏承轻轻掀开湿润的青苔泥土,也看清楚了这颗参草上的复叶还有极长粗壮的参躯,而它那散落的参须像是一把展开的小伞。   魏承念念有词的数着:“一、二、三……七!七品叶?”   魏承震惊不已,忽然他觉得手里的参好像动了动,像是小孩子受到夸奖,骄傲的挺了挺胖乎乎的小肚子。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眼花了,就唤罐罐来看,罐罐用手碰了碰这七品叶山参又猛地抽回,惊奇道:“哥哥,它是软的!”   魏承有些颤抖的去摸,这一摸就让他差点扔了这株人参。   好像不仅是软的还是热的?就像是小娃娃的肚子一般?   “哥哥,它是活的吗?”罐罐好奇的歪头问。   魏承看一眼罐罐,心道你这小娃做好事就忘,这株参不就是你带回来了的吗?   他沉稳的点了点头,自打遇上罐罐后魏承对这等奇妙灵异之事倒也没有那么惊魂未定。   他思虑一番后,道:“这株参应当是快成人了。”人参娃娃的传说他倒是听说过。   又试探道:“若是我弟弟不小心掳你回来,我们可以再给你送回去。”   一阵风吹过,就见这人参的须动了动,像是在摇头。   魏承又道:“你既然已经快成了人,我等也不敢对你不敬,不知你随我们回来是想如何?”   罐罐支着头,不解瘪嘴道:“哥哥,你怎么对,人参说话呢?”   魏承安抚的摸摸罐罐的头,他想到蒙老头他们苦苦寻找的百年人参,莫不是就是这株?   早在之前他们身边就出现老狼托孤,如今又出现人参娃娃找上门来,魏承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于是又道:“你是想寻求庇护?让我们把你埋藏起来?”   人参娃娃的长须又动了动。   眼下也没有什么好地方能埋藏这株参的地方,最后选了一个留着腌制小胡瓜的泥瓷坛子,又去草屋前的桦树林挖了一些新鲜的泥土,魏承和罐罐就这样把这株人参埋了起来。   魏承看着人参娃娃头上青绿茂盛的参草,有点犹豫道:“这草……”   话还没说完,只见这人参草倏地钻进土里,看不出一点踪迹。   罐罐笨拙的抱着小泥坛子:“哥哥,要把它放在哪里呀?”   魏承想了想,道:“神话里人参这等东西岂不是都要吸收日月精华才能成长?不如就暂时放在窗台前吧。”   他拾掇七品叶山参留下的泥土时在这里面发现了一根完整蜿蜒的参须,连忙将这条参须仔细谨慎的放了起来,既然这是快成人的人参的须,想来是能治很多病症的。   剩余那三株参,魏承就简单清理下泥土,又将三品叶的人参花蕾摘下来,罐罐小手点着一颗又一颗嫩红的果儿,乖巧的数着数:“一,二,三……十五!”   “哥哥,总共有十五颗果儿!”   魏承将果儿拢好后和野人参须放在一处,道:“这个咱们不卖,留着看看能不能以后有用。”   兄弟二人升了火灶烧了一锅水,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   明日他们就要去镇上卖参!   再一次睡回自己的小屋,兄弟二人晚上都迟迟没睡,罐罐更是话多,一会儿让哥哥看没有多少茅草的棚像不像蒙老头稀疏的头发,一会儿又让哥哥看墙壁上的裂纹像不像周六子跑风的牙齿。   魏承笑得不轻,捏捏罐罐小脸:“不准顽皮,睡觉。”   “哥哥。”   罐罐趴在魏承耳边还在叭叭:“你把罐罐,也放在窗台吧。”   魏承笑道:“为什么呢?”   罐罐小手撑着雪白的小脸,晃着小脚道:“让罐罐也快快长大!”   “你不用急着长大。”   魏承轻轻拢拢小娃乱哄哄的发丝,轻笑道:“罐罐要一点点长大,今儿吃透花酥,明儿芙蓉果,后还要吃酱烧小肘,哥哥会陪着你,我们一起慢慢长大。”   “好吧。”   罐罐磨蹭到魏承怀里,又把哥哥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肚子上:“那哥哥以后,只准摸摸罐罐的小肚肚,不能摸那株小野参!”   魏承笑道:“成,都依你。”   又轻轻拍拍罐罐:“睡吧,明个儿还要去济民堂卖参。”   罐罐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软软道:“还,还有盖大房子呢。” 第42章   山下马家。   豆苗娘扶着肚子一边给豆苗搓背一边骂道:“都说小汉子得练, 不练当不起家,以后啊,我肯定不会听你们这群老汉子忽悠了, 谁再唬我儿子上山我肯定不依!”   又用湿帕子用劲儿擦擦儿子满是干泥巴的耳后:“你也是个虎的!都碰上熊瞎子了还不赶紧想法子下山还敢在山上转悠, 等让你熊瞎子咬死你上哪见你娘去!”说着说着都带了哭腔。   天知道她在家听说几个娃娃跑丢了的时候她有多害怕。   “娘,我们当时被吓得乱跑一气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就算想下山能不能找到路还是回事, 我们哥三只能硬着头皮往北走。”豆苗不服气道:“走了会儿我们就想着来都来了, 还不如拼一把去找找参, 人不都说富贵险中求,怕这个怕那个, 等穷的啷当响的时候就会愁自个儿没拼一把了!”   豆苗娘气道:“老娘什么时候让你穷的啷当响了!”   “不是你和我爹天天累死累活想多给我攒点银钱,因着我奶不向着我爹,你大着肚子还得拾掇地照顾家, 你俩天天晚上愁得睡不着觉瞎嘀咕我都听到了,怕得就是这几个村子屠户多了我以后没了吃饭的招子。”豆苗看向他娘,高兴道:“我这次上山就是为了赚银子去的,赚不到银子我都不想下山,我都想好了现在和我爹多学学手艺, 等再过两年我就要去镇上盘个肉铺子收猪卖肉!这么一来一回能赚不少呢!”   豆苗娘愣了愣:“你,你这是啥时候想的?”   豆苗挺着胸膛道:“我承哥给我想的, 我寻摸了好几天也觉得这法子真行!”   “豆苗!”   马屠户忽然着急忙慌的推开柴房进来了, 手里还提着沾满泥土的背篓。   “马豆苗,你这筐里的参哪来的!”马屠户天生一张冷面都忍不住露出震惊神色。   “参?什么参?”豆苗娘丢了湿帕子走到马屠户跟前,看到里面竟然有两株规规整整的野山参!虽然她不识得什么参种,可知道只要是参这等宝贝那就没有贱的!   “豆苗!真叫你挖到参了?”   豆苗装模作样的笑了下:“我在山上待了那一天一夜也不是白待的!”   豆苗娘已经乐得不像样子,双手微颤的捧着那泥筐:“老马, 你看看,这参是什么种,值多少两银子?”   马屠户震声道:“一株小三花,一株二甲子,怎么也得有十两银子了。”   “多少?十两银子?”   豆苗娘惊诧不已,她连着娘呀娘呀的好几声才缓过来,欢喜的推了下豆苗:“你这小驴蛋子,你可真有两把刷子!”   豆苗听到十两银子也愣了好久,十两银子,十两银子,他爹杀头猪总共才几个钱?这,这他爹得少出多少力气啊!   直到他娘推搡他他才回神,看着爹娘道:“其实只有那株小三花是我挖的,剩下那一株是承哥和罐罐给我的!”   他忍住和爹娘说罐罐运气有多好这茬儿,他答应承哥不和旁人说这事,那就连他爹娘都不能说!他得讲义气!   豆苗娘脸上的笑容一僵,拿着筐就要走:“这俩孩子定是不识货,不是咱们该得的咱们不要,娘去还给他们!”   “娘,娘!”   豆苗连忙从水里站出来硬扯住他娘:“这参真是他们给我的,承哥识货,这两株参还都是他趴在地上一点一点给我挖的,一根参须都没掉,当时发现这株参时它旁边还有株三品叶,承哥的意思就是见者有份所以就将这株二甲子给我了!”   豆苗娘半信半疑:“真的?”   豆苗道:“真的,我哪能骗娘呢!”   “那魏承他们挖了多少参?”豆苗娘也就是随口一问。   豆苗却连连挥手:“我不能说,我答应承哥了不和旁人乱说山上的事儿,我得讲义气!”   豆苗娘气笑了:“小驴蛋子!我是你娘,我也是旁人?”   “行了。”马屠户开腔道:“孩子讲义气是好事,不说就不说,咱们别瞎打听。”   豆苗娘觉得自个儿冤,笑道:“我可没坏心眼,也不是眼馋那承小子和罐罐,我就是有些好奇这俩小子是挖多少参还把这么贵的二甲子给了咱豆苗。”   “咱们呐,甭好奇那些没用的。”   马屠户看着背筐里两颗水灵的野山参,参草芦头俱全,参身无一处划痕,就连最细小的参须都完完整整的被抬了出来,这得是多细心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好活计,他叹道:“咱得高兴,那承小子和罐罐是真心拿咱们豆苗的。”   .   茂溪山深处。   周老六举着火把,气喘吁吁的看着身边的人,吞咽两下口水:“蒙,蒙爷咱们是碰上鬼打墙了吗?这都多少时辰了怎么还没走出那片地?”   蒙老头脸色铁青:“什么鬼打墙?我在茂溪山混荡了这些年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些!”   “蒙爷,咱别找了,这都找了一天了,那玩意没准成精了,跑了!”   跟着的几人都叫苦连天,他们早上那股为了发财拼一把的劲儿早就在一次又一次走岔路中消磨殆尽。   “成精?”蒙老头吐了口唾沫:“百年来的玩意成什么精?”   一片狼嚎声起,强子几人吓得连连后退:“蒙爷,甭找了,再找命就没了!咱们快找个安全地方眯一宿得了!”   “对啊,对啊,赶紧走吧,这地儿太邪乎了!”   眼见着几人都要走,这荒山野岭蒙老头再有能耐也不敢一个人闯荡,愤恨的重摔手里的棍子:“害!”   真是不应该啊,那株人参能跑到哪里去?   难不成是被人挖走了?会是谁?蒙老头一想到他谋划许久却为别人做了嫁衣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召集这么多人上山为的就是一同堵着这株参,哪成想出了熊瞎子这桩事搅乱了他的谋算!   夜色中,一群人只好狼狈的逃窜出这片山头。   .   魏承和罐罐睡了个极舒坦的觉。   虽说棚上没茅草,这一夜山风净往被屋里灌,可因着被褥厚实两个孩子也没遭什么罪。   罐罐咕咕噜噜刷牙,刷完之后拿着香膏去找哥哥:“要擦香香。”   这两日在豆苗家都没擦,这小汉子要脸儿怕被豆苗娘兰婶子笑话。   魏承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给罐罐擦脸,他道:“闭眼。”   罐罐便乖乖把眼睛闭上,两只小手也攥得很紧。   这次买的香膏顺滑一抹就开,没一会儿罐罐雪白的小脸就变得湿润清香。   “得了,又成小香汉子了。”魏承笑着勾下罐罐鼻尖。   罐罐美滋滋的拍拍自己小脸,又抢过魏承手里的香膏:“罐罐给哥哥涂!”   魏承稍稍往后躲了躲:“留着你用,哥哥不爱这个。”   “哥哥要和罐罐一起香香!”   罐罐就挖出点乳色香膏涂在魏承嘴唇上方,小手捂着嘴,笑得不轻:“哥哥有,白胡子咯!”   魏承也没擦,只笑道:“行啊,那哥哥有白胡子可就老了,老了就抱不动罐罐了。”   “为什么老了就抱不动了?”罐罐不明白。   魏承想了想,道:“就像是杏儿的亲人老狼,它太老了,老到捕不到猎物也照顾不好杏儿,甚至就连咬着杏儿脖颈的力气都没有了。”   罐罐一听,皱着眉头:“不要,不要哥哥老。”   说着就敦敦跑到灶边,将魏承昨夜放在那儿的野山参种子和那株七品参掉下来的参须小心翼翼的捧了过来,又吭哧吭哧把装那三株参的筐也拖来了,豪气道:“哥哥,吃。”   又用小手煞有其事点了点:“吃了之后,哥哥就成老不死了!”   老不死?看来真该让这小娃多读点书了。   魏承将自己嘴唇上的香膏抹下来,涂在罐罐小手上,一边涂一边道:“夫子在《老幼寿诞》中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也就是说就算有一天哥哥老了也无妨,因为哥哥会一直想着罐罐,念着罐罐。”   他见罐罐还是皱着小眉头,于是顺着他道:“行啊,哥哥吃,那种子和人参须哥哥没想卖,留着以后哥哥吃,成不?”   罐罐这才高兴了,乖乖道:“成。”   见着罐罐屁颠屁颠去找杏儿玩,魏承就开始拾掇等会儿要去镇上卖的野山参。   他看一眼摇摇欲坠的门,又环视一圈没什么能放东西的屋子,想了想还是将人参种子和参须还有铜钱罐子一同放在了背篓里,至于窗台那口泥坛子他就没动,想来谁也不会注意那么个其貌不扬的小破坛子。   现在家中这样破败,值钱的东西又都在身上,魏承也就放心带着罐罐去豆苗家牵驴车。   原本他想着趁早去镇上卖完野山参还能带罐罐去吃个早食,却不成想豆苗娘直接往他和罐罐怀里塞了两张葱油饼:“路上吃,甭饿着肚子!”   罐罐斯哈斯哈换着小手拿热气腾腾的饼,还不忘乖乖道:“谢谢婶子。”   豆苗娘见他这样,赶紧回身拿个干净晾干的苞米叶子给他包住饼:“这回吃吧。”   罐罐吹了吹饼,咬了两口就塞满腮帮,眼睛都香得弯起来:“太好吃啦!”   豆苗娘一听恨不得将整小筐烙好的饼都给他们带上,吓得魏承赶紧赶驴车就走,这豆苗娘还在后面喊:“等会儿再来婶子这儿,婶子给你们留着呐!”   路上,罐罐就带着小蒲团坐在了魏承身边,撕开一点点饼去喂魏承,魏承每吃一口他就学着哥哥哄他的话说声乖呀,就这样摇晃着小短腿喂了魏承一路。   此时天色刚刚放亮,镇上还没什么人,魏承就轻车熟路的将驴车赶到了济民堂门口。   好巧不巧又看到那药童打着哈欠开门,药童见着他了,先是一愣又一笑:“这数月不见,你们哥俩还真是抽长了不少。”   赶紧将二人迎上来,又自然的关上才开的门,悄声道:“又是蛙子吗?不过春夏的蛙子不太值钱,你要有个准备。”   魏承道:“不是蛙子。”春夏的蛙子一般都在山上林中很不好抓,不似冬日它们尽数在河中冬眠也就是一抓一个准,所以魏承也就没想过现在去捉那蛙子。   药童疑惑道:“那是?”   魏承俯身将三个青苔泥土包住的野山参拿出来,道:“是野山参,还得劳烦钟掌柜过来给掌掌眼。”   “原是野山参。”   药童倒没有当初卖蛙子时那样兴奋,只笑道:“近来不少人来卖野山参的,我们掌柜的都收了不少呢。”   药童让他二人在小堂暂坐,掀开布帘去寻钟掌柜,不一会儿就见着钟掌柜出来了。   这钟掌柜不如往日的女子发髻,如今梳留了妇人发髻,可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貌美。   双方都是老熟人了倒也没那些个问东问西,钟掌柜一边笑着逗罐罐一边将那野山参外面的青苔打开,看清楚之后可真惊了下:“呀,四品叶的野山参?……还有个三品叶?这参是哪位老把头抬的,抬得这样细致?”   她又欣喜的上下摸过看过这三株参,赞叹道:“这四品叶的参芦碗颈痕四十三个,这参就有四十多年了,再看它的须,没有刺须,毛须,都是一水的清须,珍珠疙瘩也漂亮,极好的品相;这三品叶更不错,十三个芦碗颈痕,也就是十多年的参,虽说没那株年份大,可它长得好,像个抱手的老佛,寓意好,有些人愿意收着送人;这个就是小三花,当年生的,嗯,抬得真不错。”   魏承道:“您看这两株参能给多少银子?”   钟掌柜看他一眼,又看一眼罐罐,想了想道:“你这卖参你爹也不来?”   魏承默了默,轻轻拢了拢抬眼看钟掌柜的罐罐,低声道:“我们没爹,我爹早就没了,蛙子和参都是我俩个去捉的挖的。”   共事几回,魏承确定这个钟掌柜是个善人,有的时候一味欺瞒倒也伤了好人的心。   钟掌柜却并不吃惊,只拍拍魏承的肩膀:“其实我早就猜出来了,哪有大人敢放心两个小孩卖这等贵重的东西。”   她想了想道:“待我称过后给你报报银两,虽说咱们共事数回,你年纪小但知事多,也晓得我不是那种无赖欺凌弱小之人,你若是对我报的银两不满,我可以带你去旁家,定不会教你两个娃娃吃亏。”   魏承连忙拱手道:“小子自是信得过钟掌柜的。”   钟掌柜一笑,刚想说什么就见那个雪白可人爱的小娃娃奶声奶气道:“罐罐也信钟姐姐,钟姐姐是好人。”   钟掌柜轻咳一声,没忍住捋了捋发丝,忍笑道:“嘴真甜,自打成了亲都少有唤我姐姐。”   “就是姐姐呀。”罐罐倚着魏承的腿,小手比比划划,“长得美的都是姐姐啦。”   钟掌柜被哄的笑得不轻,连声要给他们多添些零头。   她一边称重一边说斤两价钱,罐罐就唰得一下掏出来他的小紫算盘,还没等药童报钱,罐罐就抬着小脸脱口而出。   钟掌柜惊喜不已,上前摸一把他的小脸:“你这小娃,这就学会算盘了?”   罐罐乖乖道:“是陈爷爷教罐罐的。”   药童不晓得这个陈爷爷,只笑道:“那我可要认真些了,别叫你这个小算盘精给我抓住错处!”   “你要好认真的。”   罐罐两只小手指头并在一处:“这么一点点错处,罐罐都会发现呢。”   几人笑了一气,便开始算银子。   人参向来是上称之后又根据品相年份定价,最后那株四品叶的人参给了九十三两,三品叶的给了四十五两,至于小三花是真的抬不上价,最后钟掌柜给了他们二两银子。   听到这个价钱的时候饶是魏承再冷静也差点没坐住。   一百四十两!他们终于能盖一所像样的大房子了!还能养些牲畜!还能交得起他和罐罐的束脩!   钟掌柜道:“铺上的银子不够,你二人在这坐会儿,我派伙计回去取。”   说话间,忽然听到外面一片吵嚷。   “不能卖,不能卖啊!她死了便死了,你还是要过活的啊,我的儿!”   钟掌柜掀开布帘,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魏承和罐罐透着掀开的布帘竟然看到了苍老了不止十岁的诸葛夫子! 第43章   “夫……”   罐罐看见夫子就想叫人却被魏承扯住, 冲他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先别出去。”   诸葛夫子是他们的长辈师长,若是让小辈看到他此等家事怕是不妥。   就见着那矮上诸葛夫子两三头的妇人挡在钟掌柜面前, 哭哭啼啼道:“钟掌柜, 您是大善人,您今儿就给我们一个准信, 我那儿媳妇吴氏是不是没得救了, 这吃了一年又一年的药, 人越治病越重, 这还治什么,这还有什么好治的?十多年来, 我儿为了救她已经倾家荡产,毁了仕途,如今还要卖了唯有的宅子去换药, 钟掌柜,您说说,这人还能治什么!这,这再治下去岂不是就是骗钱?”   钟掌柜一个清瘦女子生生被这手劲儿极大的妇人扯得东倒西歪,一旁的药童忙去扯开这妇人:“老夫人, 老夫人,您先别太激动, 有事好好说。”   哪成想越劝这妇人越起劲儿哀嚎, 闹得周围的商户都抱着袖子往济民堂里看。   “够了!”   诸葛夫子面色惨白,冷厉紧声道:“娘,梦蕙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更是我的青梅竹马,我年轻时考童生考秀才更是她早起贪黑一块豆腐一块豆腐供起来的, 别说就是一栋破宅子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会给她治!”   那妇人气得眼白一翻:“你,你这个不孝子,你上有父母下有弟弟一家,我等几口人还在黑煤巷里挤着,你怎就忍心把那宅子变卖了救一个无所出的不贤之妇!”   “梦蕙贤不贤是我这个夫君说得算,再者那小宅院是我和梦蕙一同攒下来的,和您与父亲以及州哥一家有何关系!”   诸葛夫子震声道:“娘,您还不快些走开,若是梦蕙救不了,我便也不活了!”   魏承在小堂里听着这一番话听得胆战心惊。   知道诸葛夫子对夫人情深义重,却不成想竟然情深到这种地步。   “哥哥。”   罐罐的小手搭在魏承手上,他太小了听不懂什么宅院不宅院,但是却能听懂诸葛夫子那句“我也不活了”话音里的绝望,他红着眼睛,小声道:“哥哥,罐罐害怕,罐罐不想让,夫子和师娘死。”   魏承将罐罐抱在腿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后背,若有所思道:“别怕,别怕……”   那几株参已经被伙计带走了,眼下只剩下还没到手的银两,还有背筐里的野山参种子和七品叶山参的须……   魏承眼睛一亮,不知师娘生得是什么病这参须和野山参种子治不治得了师娘的病?   他正想带着罐罐走出去,忽然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夫子!您快些回家去吧,师,师娘她,她吐血了,怕是要不行了!”   是知采师兄。   这话一出,诸葛夫子整个人都朝后晃荡两下,若不是有药童在后面扶了一把怕是要重重坐摔在地上。   魏承和罐罐也顾不上旁的,赶紧从小堂里跑出来左右扶着诸葛夫子的手臂:“夫子!”   诸葛夫子略有惊诧的看他们一眼,眸中充着血红,似强撑着人形,竟还拍拍魏承的手安慰:“无事,夫子无事。”   他紧紧攥着地契,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知采师兄往门外走。   “夫子。”魏承担忧的看着诸葛夫子的背影。   诸葛夫子的娘也不哭了,脸上竟然出现些喜色,用袖子擦擦眼泪赶紧小跑跟了出去。   见人走了,围着的商户也就散了。   魏承看向钟掌柜,急道:“钟郎中,您能不能告诉小子诸葛夫子的夫人生了什么病?”   钟掌柜看他一眼:“原来你是那诸葛夫子的学子。”   她想了想,叹口气道:“若是旁人问我是不会说诸葛夫人的病症,你既是诸葛夫子的学子,我便告诉你也无妨。”   “诸葛夫人生得是肺病,有娘胎带来的,也有年少时起早贪黑做活落下的病根,还有这些年的郁郁寡欢,都让这病害得更厉害,她常年肢冷脉微,肺虚呕血,这病一旦冒头不能劳累不能生气,只能拿参引子养着吊命,这一般的参引子还不成,你可知道你师娘每次入药那一小点参末就要十两,这还不算旁的贵药。”钟掌柜又叹息一声,“因着我也是女子,更是怜惜诸葛夫人的遭遇,也觉得诸葛夫子十年如一日的细心照顾夫人甚为感人,每次他来我这儿拿药我都便宜了不少,可这参引子实在是贵,有时我这里没有我还得派伙计偷偷去旁家买……”   一听到参引子魏承和罐罐都感觉有了希望,他忙道:“那,那我那几株参不卖了能给师娘治病吗?”   罐罐也握紧小拳头:“不要大房子,要救师娘!”   钟掌柜一惊,看着这两个小孩顿觉得感慨,这两个小娃比吴娘子那黑心婆婆还要关心爱护她。   钟掌柜摇摇头,可惜道:“那所谓参引子不过是从百年老参上得的东西,薄薄一片参都可抵一两金!”   一两金也就是十两银子,这参引子竟是这样贵!   百年老参……   魏承一顿,左右看了下见没人上前一步从自己背篓里翻出一个白色帕子拿到钟掌柜面前:“您看此物可能救我们师娘的命?”   钟掌柜轻轻打开,再看到那参须上的环纹时一愣,美目瞪大:“你,你这百年老参须是哪里来的?”又用手去捻动参须,“还是新鲜的?”   魏承紧紧揽住罐罐的肩头,低声道:“诸葛夫子对我等很是照顾,实在不忍心见他和师娘阴阳相隔,还请钟掌柜为我兄弟二人保密,不然我兄弟二人很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你放心,我知晓你二人不易,我若是那多嘴歹毒之人早再你第一次往我这送蛙子我就宣扬出去了。”   钟掌柜爱不释手的抚摸这粗如成人拇指的参须,连连称赞道:“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凤阳镇竟出现了一株百年老参。”   又看向他二人,欣喜道:“你们可想将这整株参都卖与我?”   魏承思虑片刻,道:“不瞒钟掌柜,我们真的只得了这株参须。”他们本来也就只得了这株参须,那株小野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跑了呢。   钟掌柜惋惜道:“既是如此那便算了,这株参须足以救你师娘的命了,事不宜迟我这就配药,你二人随我一道去!”   钟掌柜先是配了一副药,因着参引子够用,旁的贵药也就没必要放了,只放了几味佐气之药;又切了两片参须片,这是要先让诸葛娘子口含的。   因着诸葛夫子的小院离着济民堂有段路要走,魏承就快速赶着驴车带着钟掌柜一同走。   他们到时只听到院子里一片哭声。   这让三人心底一沉,快速朝院内走去,走近才知晓哭着的人都是师娘的娘家人,众人都知道妹子女儿情况不好,怕是挺不过这一关了,遂都聚到一处互相搀扶着痛哭流涕。   钟掌柜端着药炉子喊道:“药来了,药来了,闪开些!”   可恶的是这等情形下还有两个男娃在院子里跑着嬉笑着玩,有个稍小点的倒着往后跑险些碰到钟掌柜。   钟掌柜赶紧躲过去,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这可是救命的药!”   诸葛夫子的娘忙将哇哇大哭的男娃抱起来,她旁边的年轻娘子气道:“你是谁啊,谁让你骂我家小哥儿,什么救命的药,来晚了,人都在屋里头怕是不行了!”   魏承冷冷的看着这妇人,若是他没猜错这几人怕就是诸葛夫子的弟弟弟媳。   “什么东西,谁让你骂人!”   “我是济民堂的掌柜,我是来救人的!”钟掌柜气道。   “救人?救人你就骂我们家哥儿?”   诸葛夫子的娘子给那年轻妇人使个眼色,一群人都围了过来:“别想走,给个说法!”   说着旁边还有几人故意这么纠缠钟掌柜,几下推搡起来钟掌柜因着护着手里还未熬煮的药炉被人打了好几下,这时吴娘子的娘家人忙过来帮忙,混乱之间钟掌柜将用帕子包裹的参片塞到魏承手里,又急又气道:“快,快去给你师娘含上!”   魏承眼见着诸葛夫子的弟弟也要对钟掌柜上手,他连忙跻身上前,一侧肩膀生生挨下一拳,连忙将帕子给罐罐:“罐罐!”   “晓得!”   罐罐小脸绷紧,用力握住帕子,他个子小没人在意他,在人群中东蹿西蹿可算是来到空无一人的屋前。   他轻轻推开半掩着的门就听到一道细细的哭声还有师娘气若游丝的说话声。   罐罐赶紧跑上前去,但因着跑得太急,被门槛绊倒生生摔了一跤。   他看着自己破了皮还火辣辣的掌心,想哭但抿紧嘴唇,拍拍自己膝盖上的灰尘忍着痛跑到里间。   他小猫一样叫:“夫子,师娘。”   诸葛夫子一惊,泪流满面的回头:“罐罐?”   吴氏面如死灰,窄唇惨白,微微抬身见到罐罐时轻轻一笑:“罐罐,出去吧,去找你哥哥。”   这娃太小,不该让他见到死人,容易吓坏了他。   罐罐走到床前,将那两片参片塞到吴氏唇边:“师娘,张嘴。”   诸葛夫子急忙阻拦:“罐罐,师娘现在不能吃零嘴,别……”   “不,不碍事。”   吴氏已经没力气笑了,还是顺从的张了嘴,哑声道:“最后吃……”   可就在吴氏含进这东西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空拍许久的心口竟然有力的跳动起来。   “这是参片,不是零嘴。”   罐罐摆手,乖乖道:“钟掌柜说,这是好多年好多年的参能救师娘。”   诸葛夫子一怔:“什,什么?”他再去看吴氏的神色,只见他娘子原本灰败如死的唇竟然有一丝回血。   这时钟掌柜和吴氏的娘家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郎中来了!郎中来了!”   围着的人渐渐多了,罐罐在人群中张望看到匆匆过来找他的哥哥。   “哥哥!”   罐罐看到魏承脸上有道鲜红的抓痕,顿时急了:“哥哥受伤了!”   魏承也先看到了罐罐膝盖上的灰尘,还有他破皮的小掌心,心疼的把小娃抱起来往院外道:“这是怎么弄的?”   “罐罐跑得太快,摔倒了!”   罐罐小手点点魏承脸上的伤,轻轻吹了吹:“呼呼,痛痛飞走啦!”   又把小手放在魏承嘴前:“哥哥给罐罐,呼呼。”   魏承也吹了吹,道:“呼呼,罐罐的痛痛也飞走了!”   罐罐红着眼睛:“哥哥,可是罐罐还是有点痛。”   “哥哥给罐罐包上,等会儿咱们去拿银子的时候再去买点药粉。”   魏承拿着干净帕子轻轻包住罐罐破皮的掌心:“罐罐真勇敢,罐罐救了师娘。”   罐罐抱住魏承的脖子,乖乖道:“师娘是好人,罐罐希望师娘好好的,夫子也好,夫子会好好教哥哥读书,哥哥读书好,哥哥高兴,罐罐也高兴。”   魏承心中一暖,无论何事罐罐想到的总是他。   他道:“罐罐高兴,哥哥更高兴,没有比罐罐高兴更值得哥哥高兴的事情了。”   见着师娘有救了,兄弟俩也就离开了小院,临赶驴车要走时正好看到诸葛夫子的弟弟一家在驴车前嘀咕什么,他们都挂了彩,双方都没落到好。   魏承将罐罐抱上车,架着驴车就走,顿时吓了那一家子一跳。   罐罐冲他们做了个鬼脸:“坏人!”   “你说谁坏人呢!你给我站着你这哪里来的杂种!”   诸葛夫子的娘小跑着追了几步,却不成在这样的平地竟然摔了个狗啃屎,她小儿子小儿媳都来扶她,却不成想一家几口都在原地摔了去。   也是犯了邪门了!   罐罐捂着小嘴偷笑,见着这些人出丑他好像连手上的伤都不痛了呢。   他们先去济民堂拿了一百四十两白银还有自己的背篓,说来也是当时顾不得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背篓放在他处,好在济民堂上下都是好人,那和他们共事许久的药童竟一直守着他们的背篓。   药童见他们脸上有伤还作主给了一盒药粉,魏承和罐罐谢过后从济民堂离开正好看到有位极为俊秀清正的男子在坐诊,他对面似乎是位耳背的老人,他却颊边带笑,语气极其温和。   药童见他们看过去,笑道:“这位就是我们掌柜的夫君,也是位极好的郎中,他与我们掌柜的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呢,不过他们家的药堂在府城,这不为了我们掌柜的就又回到镇上了,再过几日南街就又要开一家药堂,到时候会送些酸楂开胃饮子,两位小哥有空可以过去喝两碗。”   魏承笑道:“谢谢小哥,我晓得了。”   真好,钟掌柜与她这位郎中夫君还真是十分登对。   .   今日赚了银子又救了师娘,罐罐小爪爪还负了伤,魏承想了想道:“咱们今日吃酒楼如何?”   罐罐眼睛一亮:“吃陈爷爷给我们吃的酒楼吗?”   说起来小罐罐每日喜欢学习珠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陈老童生总是会叫酒楼的小菜小糕点给他们吃。   魏承道:“对,咱们吃这家。”   “不过咱们不太方便坐堂吃,打回去回家吃成不成?”   罐罐吸溜口水:“成。”又欣喜道:“罐罐还要吃小饼卷酱酱肉丝!”   魏承一赶驴车,笑道:“成,要不要加点胡瓜细条?”   “要的!”罐罐扒拉小手,“还要吃猪蹄,罐罐喜欢吃猪蹄。”   “成,都吃!”   罐罐欢呼一声,是真忘了刚刚不愉快:“罐罐能一下吃十个猪蹄!”   魏承打量下他的小肚肚,笑道:“行啊,咱们就买十个,留着给罐罐慢慢吃。”   等快到了酒楼,罐罐趴在魏承耳边道:“还是算了,罐罐还想留着肚肚吃狮狮头!”   魏承把小娃从车板上抱下来,小声道:“也成,今儿咱们赚了银子,罐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许是还没到饭点,此时堂中客人不多。   小二热情的过来招呼:“两位小哥想吃点什么!在这儿吃还是打走?”   魏承道:“打走。”   又笑着看向罐罐:“罐罐想吃什么?”   罐罐胆子大了不少,会扒拉着手指将想吃的几道菜说过,小二记住后又道:“两位小哥不来道鲜炒河鲜?如今正是是吃虾公无肠公子的好时节。”   罐罐歪头:“这是什么?好吃吗?”   “好吃,不少人都爱这一口。”   “那便也来一盘吧。”魏承道。   这虾子黄土蟹山上河道里常有,但捉的人也极多,这还是因着无论是自个儿吃还是卖到酒楼里都成。   如此他们便点了四道菜,一道是薄饼卷酱香肉丝,一道是两个酱卤猪蹄,一道是鲜炒河鲜,最后便是罐罐想吃的狮子头,兄弟俩还要了一坛桃蜜,这桃蜜很是香醇,喝时只需要挖出点在碗里,再倒入一些温水搅拌几下,便和甜饮子一般好喝。   这些一共花去近一百五十文。   他们原本手里有二十两银子,眼下又多了一百四十两,就是一百六十两整白银。   前段时间手里还剩下五两五百文,买驴子板车花去近三两,那段日子买算盘,买了好几次猪肉鸡蛋,还买了糕点蒲团,油盐酱醋,香膏笔墨纸砚,今儿又花去一百五十文,眼下手中还剩下一两十文钱。   也就是还剩下一百六十一两银子。   等菜做好装在柳条小筐里,交了两文钱赁钱拿走就成。   兄弟俩身怀巨款也不敢在镇上逗留,拿好菜便赶车往家里去。   罐罐抱着那坛小桃蜜喜欢的不像样子,偷偷撕开一点点油纸,舔了舔纸上的蜜,对着赶驴车的魏承欲盖弥彰道:“哥哥,罐罐没偷吃。”   魏承没回头,只笑道:“那哥哥想吃,罐罐拿小二送的小勺子挖点给哥哥尝尝,成吗?”   “真拿哥哥没办法哦。”   罐罐吭哧吭哧挖了一大勺送进魏承嘴边:“哥哥,吃呀。”   魏承轻轻舔了口,吃了一嘴清甜桃香,道:“好了,剩下的罐罐吃吧。”   “罐罐不能吃太多,要和哥哥一起吃。”   罐罐把勺子里的桃蜜倒回去些,高兴的吃勺子上剩下的底儿,随着驴车的颠簸摇晃着小脚:“真好吃呀!罐罐好喜欢呢。”   魏承边赶车边笑道:“那赶明咱们再去看看红梨蜜,小二不是说那个也好吃?”   罐罐来了兴致:“好!罐罐全部都要吃!”   也是在魏承和罐罐在回到小草屋之时,本应该回力无天的吴氏竟然脉象平稳,惨白的脸上渐渐出现些气血。   药炉里的药也熬好了,诸葛夫子扶着她的腰身将药慢慢给她喂下,没一会儿她就吐出一大块黑血。   急得吴家人和诸葛夫子连忙问钟郎中这可是严重了,钟郎中却不慌,在吴氏脉上一探,笑道:“此药煎服喝过一个月,吴娘子的病怕是就要全好了。”   “全,全好了?”吴家上下不可置信道。   诸葛夫子怔愣许久才找到自个儿的声音:“我夫人的病,好了?”   钟掌柜点头道:“正是。”   此话一出吴家上下又哭又笑,就连虚弱的吴氏都依靠在床头露出个带泪的笑容。   诸葛夫子去送钟掌柜时说着就要下跪,钟掌柜忙扶住他:“诸葛夫子,使不得,您可是秀才老爷,我一介草民受不得您的大礼,再说救了您夫人的不是我。”   诸葛夫子眸中带泪:“那,那是谁?”   钟掌柜道:“是您的学子魏承和他弟弟罐罐。”   诸葛夫子大惊:“他,他们那样难,哪里来的银子替我买参……”   钟掌柜将和魏承早就想好的说辞说出:“救您夫人的正是他们兄弟拿出来的百年老参须,这株唯一的老参须是他们爹在世时所得,他们兄弟二人听说您夫人需要老参做药引便将此参拿了出来。”   诸葛夫子眼泪竟流了下来:“我何德何能竟然收了这两位好学子,我,哎……”   钟掌柜故意道:“常言道师长如父,想必在这两个孩子心中也是尊您为父,尊吴娘子为母,来日方长,诸葛夫子不必拘困在这一时。”   “钟掌柜开解的是。”   诸葛夫子以袖拭泪,眸中坚定道:“日后我便付出毕生所学也要将这两个孩子教导成才!”   钟掌柜一笑,真真满意了。   如此,这两个过于聪慧的小娃也算是有人护着了。 第44章   吃过丰盛的午饭后, 魏承要带着罐罐去找里正。   小狼杏儿又想跟着他们一道去又顾忌食盆里没吃完的猪蹄,来来回回跟着他们身后跑了好几遭。   罐罐吃力的抱住小狼肚肚把他送回食盆前,轻轻揪着小狼的耳朵尖:“杏儿乖乖吃饭!”   小狼哼唧哼唧叫了两声, 撒娇的蹭了蹭罐罐的手, 罐罐小手指着食盆:“吃!”   小狼这才消停,毛绒爪子按着食盆大快朵颐起来。   罐罐拍拍小手, 满意点头:“杏儿啊, 你真是一只好小狼!”   这话一出, 杏儿吃得更欢快了, 像是要把食盆都要吞下去。   罐罐这才牵住魏承的手,悄悄道:“哥哥, 我们快走吧!”   魏承一笑,罐罐还真是越大越聪明了。   山下这段路也就不用赶驴车,兄弟俩走了片刻就到了里正家。   赶巧李三郎李大郎一家正在宽敞的院子晒菜干, 李三郎先看到他们哥俩,笑道:“承小子和罐罐来了啊。”   “大郎,三郎哥,阿秋哥……”   魏承带着罐罐叫了一圈人却不见里正伯伯,李大郎拿过一旁的帕子擦擦手上的灰, 道:“承小子你是找我爹吧?我爹我娘在后院猪圈那面,走, 我带你去找他俩。”   魏承道:“成。”   俩人跟着李大郎来到后院, 就见着一排拾掇的极干净的猪圈,而李家二老还有小儿子溪哥儿正和一个很会照顾牲畜的村妇正围着一个母猪圈外说话。   李大郎扬声道:“爹,承小子来了有事找您。”   李茂德闻声回过头来,魏承惊了一下忙道:“里正伯伯,您的眼睛……”   李茂德的左眼眼角肿得老高, 还冒着发脓的血色,他叹口气:“无事,最近有些上火了。”   魏承看着都疼:“这,这何事上了这样大的火,伯伯可唤乔郎中看过。”   “莫要担心,都看过了也敷药了。”   李茂德倒也没看魏承是个小孩不与他说烦心事,指着圈里那头恹恹的大肚子老母猪道:“这老母猪前两天还好好着,这两日不知怎地竟然不吃食,今儿还泻了浑水,眼见着这到了月份要下猪崽子却生了这样的病症,村人说这崽子怕是要下不来,这再过一个月就要交夏税了……”   说起来这到了夏秋两季,官家也就快下来要收田税和丁税了,六七月份收一次夏税,十一月份收一次秋税。   大康朝实行仁政,不仅“轻徭薄赋”就连田税也不高,官田不论,一亩农田收粮约三升左右,且七岁到十四岁的男女哥儿要缴纳一点口税,成年汉子还要纳些赋,若是三口或者四口之家都没什么愁的,主要是李家不仅地多人也多,若是不养些牲畜怕是真的承担不起一年两次的税。(1)   李茂德又想起什么道:“对了,我还想着找你说些事情,你今年种了地也就要缴纳田税,因着你还未成年,官府想必会留有情面田税还会再少些,且你要备着些口税钱,罐罐还不满七岁今年便不用交。”   魏承道:“小子记着了。”   自打上次买了王家的田又在官府过了田契,里正本想帮着把罐罐也落在故去的魏大年户下,算作魏承的亲生弟弟,可大康朝民生安稳,户籍制度也极为严苛,罐罐算不上流民也算不上土生土长的凤阳镇茂溪山人,官府摸不清他来自何处只能将他暂挂在魏大年户下,待他在茂溪村风阳镇再生活几年,若行为得当,无作奸犯科之嫌且还无亲生父母族人来寻,便可在茂溪村自立门户。   李茂德道:“你来找我可有什么要事?”   魏承犹豫一会儿,才道:“本来是想麻烦里正伯伯帮我们琢磨琢磨盖房一事,可不成想您这儿都够忧愁上火,不如……”   李茂德有些讶然:“盖房?不是修缮房舍?”   “那栋小草屋此次没倒,下次就说不准了,正好凑了些银子就想重新盖两间房子。”魏承道。   “说得也是,既然你已备好了银子,伯伯就帮你谋划谋划。”   李茂德道:“来,我先与你说说村中哪片荒地可盖建房舍。”   他又看向李大郎:“大郎,你也跟着听听。”   李大郎应了声哎。   魏承看一眼蹲在猪圈外看小猪崽的罐罐,见他与里正最小的儿子溪哥儿玩得来,便嘱咐他两句莫要乱跑就跟着李茂德往前院走。   罐罐欣喜的指着那几头胡乱跑着粉粉嫩嫩的小猪崽道:“小溪哥,小猪崽好可爱呀。”   溪哥儿笑道:“是呀,多可爱。”又稍稍撑着下巴,悄悄对罐罐道:“我们家以前有一头小猪,我那时候也是像你这样大,我可喜欢它了,每日晨起都要找它来玩,有一日却找不见了,原来是被我爹娘买了去给人家做小猪种了,我伤心好多天。”   溪哥儿虽说年岁和魏承差不多少,但因自小有爹娘兄长嫂子们的宠爱性子就十分绵软天真。   罐罐挠挠头:“小猪可爱,也香香。”   溪哥儿噗嗤笑出了声道:“你这小汉子,原是个造饭脑袋,我当时要是也这样想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他又看向那生病的母猪,叹气道:“这头猪也是我从小猪喂成大猪的,不成想却生了病。”   罐罐安慰道:“猪猪会好的。”   “希望会好起来吧,家中最近用银钱的地方多着呢,我大嫂马上就要生了。”溪哥儿又一笑:“不如我们猜猜这大猪肚子里有几个崽?谁猜中了给谁买甜果子吃?”   罐罐摸摸小自己腰间的小荷包,晃荡晃荡后倒出来几枚铜子在掌心:“可是罐罐只有,五个铜板。”这是他哥哥给他压兜用的。   溪哥儿也将自己的铜板倒在掌心,哗哗啦啦一片脆响,他笑道:“不碍事,我比你大,我多出些是应该的,你若是赢了我就用这些给你买甜果子吃,我若是赢了,你就用你这五个铜板给我买甜果子吃。”   罐罐歪歪头,抬手拨了拨溪哥儿的掌心里的铜板,只留出五个来:“罐罐吃不了,这么多甜果子的,哥哥不让吃太多呢。”   溪哥儿笑道:“你这小娃,你都没说大猪下多少崽,你就确定是小溪哥输了?”   罐罐抱着小手看了看病歪歪的大猪,小手一点:“有十三个小猪崽!”   溪哥儿眼睛微微瞪大,心道这小娃可真能乱猜,不过这等事情向来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的,他沉吟一会儿道:“这大猪能下六个崽崽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家养了这么多年的猪最多就是一胎下了六个小猪崽。   没过一会儿,魏承就过来找罐罐回家,他们没直接回小草屋而是去了离小草屋不算太远的一片荒芜高地,且这片荒地离着乔郎中家屋后那片菜地更近了些。   对于在没有开垦过的土地盖建房子官府向来也不会收取什么银两,反而还会积极鼓励村人开荒种田,不过村中能务农出粮的好土地早就被抢着开垦光了,剩下的土地唯一的用处也就只有盖房建舍而盖房又是相当废银子,村里基本上一间房舍就住了好几代人,所以有些土地也就越来越荒芜。   这片地长满了高人一头的杂乱蒿草,魏承也就抱着罐罐指着给他看:“从那棵大树到那块大石头,我们过完重午节后就要在那盖房子。”   罐罐惊叹一声:“哇,我们的新房子肯定好大好大。”   魏承笑道:“比起小草屋那是真大了不少。”   “明个儿会有大郎哥介绍的村汉子给咱们现在住的小草屋铺上些茅草,修修门,这盖房子是个精细活,咱们在小草屋最少也得再住一个多月。等过了重午节,还是那几个村汉子就开始帮咱们开荒锄草,不供饭只供点甜果子和水一天给六十文,地开垦好了,就有阿秋哥的亲哥哥带着木匠伙计瓦匠伙计来给咱们盖房,这两天房纸画出来咱们就知道要准备多少银子了,那阿秋哥的哥哥是做全包活计的,到时候咱们把银子交给他就成,他会负责买料买木材,给伙计开银钱,也省了咱们不少事情。”   “咱们还要去打两个好柜子……”   “还要顺便把井也挖了,你不是很羡慕涣哥儿在家中就能玩水,挖井就要拜托马叔了,听豆苗说过马叔有个弟兄……”   虽然魏承知道罐罐可能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不过他想把盖建房子这些事说给他听,毕竟这是他们兄弟俩人生第一栋房子他想让罐罐将来长大后能有所回忆。   .   初四这日,李家大郎找来的村汉子就帮魏承和罐罐在棚顶又铺上一层茅草,这四人手脚极其麻利,也没那些个多嘴多舌,这么一早上的功夫就将房顶和木门修缮好了。   魏承想塞给他们半日工钱,却听那为首的李俊憨笑两声道:“这点小活给什么工钱,等过了节我们去地里开垦,你小子多给我们送两趟水就全都有了。”   这李俊是里正家的侄子。   魏承笑道:“好咧,俊哥,魏承肯定给您伺候好了。”   几个汉子说说笑笑下了山,魏承也赶着驴车带罐罐去马家,家里那十几只鸡在马家待了好几日,眼下他们回到山上也该把鸡接回来了。   也不知道这村中的话怎就传的那么快,就这一天半天的功夫但凡是看到他们的村人都回问一句:“承小子,听说你要盖房?还把那片荒地划拉了不少?你哪来的银子?”   还有婆娘打着玩笑的语气说些酸话:“这就要盖房子了?在哪偷偷发了财,借婶子两个花花,成不成?”   “行啊,承小子,这又会读书又要盖大房子,这村里没几个孩子比得过你啊!”   面对这些没味的话,魏承一律敷衍笑笑,挥着了两下鞭子让黑驴赶紧走。   而在这群婆娘身后,正好路过的蒙老头却若有所思起来。   马家人听说他的来意都帮着他给公鸡母鸡装车,豆苗悄悄扯了扯魏承的衣袖,小声道:“承哥,你猜我那两株参我卖了多少银钱?”   魏承道:“多少?”   豆苗攥了下拳头,又摊了下手掌,兴奋道:“这个数!”   魏承一笑:“那还真不少了。”   豆苗闷笑两声:“我爹嘱咐我和我娘不能声张此事,我俩谁都没和谁说,我爹娘说要把把这笔银子给我攒着,等我和我爹学学手艺,再过两年我就听你的赁个铺子去收猪卖猪肉。”   又拍拍魏承的肩膀:“承哥,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啊,肯定好好报答你和小罐罐。”   魏承还没说话,忽然就听到一声尖叫。   “哎呦,这个公鸡怎么啄人!”兰婶子扶着豆苗娘往后躲。   就见那公鸡雄赳赳的朝着罐罐飞去,罐罐此时正蹲着数自家小母鸡,被大公鸡这么一扑,啪叽摔了个大屁股敦。   站起来撒丫子就跑:“哥哥!”   魏承忙抄起一旁的扫帚朝公鸡打去,却不成想那公鸡就像是被激起了斗志,挥舞着翅膀就是追着罐罐不放。   一时之间整个小院鸡毛满天飞。   豆苗急得抬起铁锹就去打公鸡,谁料这公鸡挥着翅膀竟然还想飞走,罐罐小脸身上都是鸡毛,还不忘喊道:“哥哥,坏公鸡跑啦!”   魏承哪能让它跑,用力挥了下扫帚可算是将这顽固好斗的公鸡扫到在地,豆苗的铁锹也赶紧压在公鸡身上,生怕它又要跑。   兰婶子拍着胸脯道:“哎呀,吓死我了,这公鸡怎地就这么让人恨还想啄小娃!”   罐罐擦掉脸上头上沾染的鸡毛,气鼓鼓的站在这只已经“伏法”的大公鸡面前。   他愤愤道:“你怎么能啄罐罐,你不是好公鸡!”   大公鸡叽咕叽咕,听那声音好像还是不服。   “哥哥,这只公鸡是不是,陪罐罐玩过的那只小鸡苗?”罐罐仰着小脸好奇道。   魏承仔细看一眼这公鸡,笑道:“这哥哥还真记不得了,不过瞧它这个活泼好斗样子也许是的。”   当时那只小鸡苗还是主动跳到罐罐手心里玩,胆子大得狠。   豆苗道:“罐罐,莫生气,来踢这公鸡两脚解解气!”   罐罐抱着小手一摇头,小脚一斜:“不要!”   魏承想,许是这娃觉得被曾经“交好”的公鸡当众飞扑丢了小颜面,于是哄道:“那咱们把它带回家交给杏儿教训?”小狼还能收拾不了一只小公鸡?   兰婶子在一旁道:“魏承呐,我看这公鸡你还是别留了,这会啄人性子烈的公鸡没准哪时又犯了病,我们村有户人家没把公鸡啄人当回事,有那么一次家里大人不在家,那死公鸡竟然在她家几个月的小孙子的脸蛋上啄掉一块肉下来!”   魏承当即觉得这公鸡留不得了但又怕罐罐伤心,试探道:“咱们把这只公鸡杀了吃肉,成不成?”   罐罐忙上前抱着魏承的胳膊,还吸溜下口水:“好呀,罐罐想吃小鸡炖蘑菇。”   魏承一笑,好么,原来是早就在这儿等着呢。   “成啊!”   罐罐摇摇小手,眼睛亮亮的:“还要,还要加滑滑的粉条!”   这只鸡就直接在豆苗家杀了之后他们两家人一起炖着吃了。   后来,魏承有时候发现这小罐罐为了吃鸡,还经常偷偷挑衅剩下的两只小公鸡。 第45章   兰婶子的小鸡蘑菇炖得可是相当地道。   一大盆颜色鲜黄, 野葱花点缀,香气扑鼻的鸡肉端上来时,罐罐和豆苗都抓着筷子, 眼睛都看直了:“哇!”   豆苗娘笑道:“瞅你两个馋猫儿。”   这公鸡本就是小嫩鸡, 在大铁锅中热气腾腾的这么一炖,金黄的鸡肉块更为鲜嫩松软, 而这蘑菇又是兰婶子在山上新采的, 黝黑肥嫩的蘑菇被撕开后浸入浓香醇厚的鸡汤, 吃着十分鲜美, 那让罐罐心心念念的地豆制成的粉条子更是入味,晶莹剔透粉条的裹着鸡汤菇香汁, 夹一筷子拌在二米饭中是真的下饭。   这盆鸡算是把两家人都吃高兴了,就连一向寡言节俭的马屠户还拿出平日都不舍得喝高粱酒,倒了那么一小碗轻轻抿。   兰婶子和豆苗娘额外还做了一荤两素, 桌上还放着包好的三个角的蜜枣小米粽,豆苗娘往罐罐碗里夹了两个鸡腿,给魏承和豆苗一人夹了个鸡翅:“今儿就当过节了,多吃点。”   又笑着看罐罐:“我们也是沾了罐罐的光了,是不是?”   罐罐小嘴吃的油汪汪的, 将碗里的一个鸡腿又夹到豆苗娘碗里:“给弟弟,和妹妹吃。”   豆苗娘一听, 抱着肚子激动坏了, 连拍马屠户:“听到没?小娃说这弟弟和妹妹,还好不是两个小子,哎呦,我也有闺女了。”   村中都有这么个说道,怀有身孕的妇人问五六岁的小娃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这小娃说什么很有可能就是什么,还有甚者往小娃手里塞甜果子就为了听到自己想要的。   一家人都笑了一通,豆苗娘欲将鸡腿给还给罐罐,罐罐却不要,又想给魏承而魏承忙推却道:“婶子,我都吃鸡翅膀了,您和兰婶子做这么一桌菜也是辛苦,你俩分着吃吧。”   兰婶子吐出块鸡骨头:“什么鸡腿不鸡腿,我吃着的这块肉可比你们的鸡腿肉多多咧!”   最后这鸡腿还是让豆苗娘兰婶子俩分着吃了,兰婶子吃着吃着眼睛都红了,害了声:“在家当牛做马伺候那一大家子那么多年,别说鸡腿了就连鸡肉我都沾不了几筷子,没想到有一天能得罐罐和承小子的济,我养得那些都是没良心的……”   这兰婶子不比豆苗娘,豆苗家和马家其他两房多年前就分家了,过年过节给豆苗爷奶送点东西就成不用见天在跟前伺候,而兰婶子嫁过去那天就是伺候婆婆和小姑子,生得一男一女也被婆婆惯得不像样子,一点也不把她这个娘当回事,原本兰婶子见马屠户和豆苗回来就回家了,哪成想一到家就看到那一家人炖了她养了许久不舍得吃的老母鸡,见她回来那个婆婆竟然还想把肉往桌子底藏,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汉子目光闪躲,她的儿女还不高兴的说娘你咋回来了,小姑子端着肉就想走,还骂两句晦气……兰婶子的火气全拱脑袋上了,直接掀了桌子,给自家两个孩子一人一个耳光,小姑子也没放过也被她怼了一拳头,抢过来她手里的鸡全扣打在自家汉子头上脸上,婆婆跳脚骂她,兰婶子气得拿着还没拆开的包袱直接又回了妹妹家……   豆苗娘叹息一声,又往她碗里夹块肉:“甭想这么多,家里屋子有,你就在我这儿住着,什么时候阿生曼姐儿跪着来找你你什么时候回去!得给她们点教训!”   魏承听着这些家长里短,心道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吃过饭后,豆苗娘给他和罐罐装了四个小米枣粽让他们带回去明天吃,魏承想了想还是收下,做饭做菜这些他会,就这个包粽子他可是没机会学。因着那几年这个时节他要天天在山上给秦魏两家的猪和鸡打草还要在河道里放鸭子,哪有闲工夫去看妇人如何包粽子。   豆苗也和他们一道回了小草屋,帮着他们把十多只母鸡搬下来还和他们一道去山上折桃枝割艾草,做完这些三人赶驴车又去了趟镇上,这重午节是大节,除了要祭祖还要给师长准备节礼,马屠户走不开,豆苗便跟着来要买些他家祭祖用的东西。   到了镇上后,豆苗叼着根草从驴车跳下来,笑道:“有驴车就是好,想去哪就去哪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也不用苦哈哈的在村头等着村里的牛车。”   魏承将罐罐从驴车上抱下来,笑道:“是方便不少。”   因着明个儿就是重午节,街上有不少卖有驱除邪祟之效的桃枝艾蒿,也有摆摊卖绿皮粽子的,还有卖祭祀用的纸钱纸人。   魏承买了四刀黄纸钱,刚想付铜板就听着摊贩道:“家畜仆人不给先人来点?瞧着三进大宅子多漂亮,这都过节了也该给先人添些则个。”   当时清明节正赶上魏承和罐罐买田后忙着垦田,他们也没时间去镇上买纸钱,只在村中有户孤寡老太太那儿买了些黄纸钱给魏大年烧去,今儿来到镇上才知晓竟然还有牲畜纸人这些。   罐罐小手碰碰地上摆着的纸糊宅子:“给爹买。”   又点点一群惟妙惟肖的牛马牲畜,大气道:“都买!”   清明节时魏承带着罐罐去给魏大年磕头了,也让罐罐跟着他一同叫魏大年爹。   魏承道:“行,这宅子我要了,牲畜各来二十只,仆从也来十人。”   “得咧,那我都给小哥装上。”   小摊贩手脚麻利的将纸钱宅子捆起来,又掏出把细长的香火,道:“小哥孝顺,我再给你添一把好香。”   魏承忙道了声谢。   这些一共花去六十文。   豆苗也提着四刀黄纸回来,道:“承哥,咱们现在去哪?”   魏承道:“我们还要给我爹买些酒水祭品,还要去给夫子买些节礼给他送去。”   豆苗道:“成,我随你们一道去帮你们拎拎东西。”   魏承他们先去趟杂货铺子,因着重午节送师长礼物很有讲究,他们也不敢图便宜乱买便听着小二推荐将一应节礼买了回去。   先是买了六枚药粽,一小筐咸鸭蛋,五种杂粮豆子各一包,一吊鲜香腊肉,还有两枚带有朱砂、雄黄、艾草、楠珠子等辟邪驱瘟的香囊,这几样节魏承总共要了两份,还有一份是想送给李府的李老夫人。   见着铺子柜子上摆着各色流苏香囊,魏承抱着罐罐让他自个儿挑,罐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选了个粉粉嫩嫩的桃花蝶纹小香囊。   这些拢共就花去两百多文。   小二笑道:“哎呦,小汉子你选那个都是姐儿哥儿用的。”又将几个威风的虎纹香囊推给他们瞧,“这几个多威风!”   罐罐抱着小桃花香囊不撒手,仰着小脸:“罐罐就要这个!”   魏承笑道:“不妨事,他喜欢哪个就挑哪个。”   两份节礼并着嫩绿的桃枝艾草被一根红绸紧紧捆了起来,他们驱驴车去了诸葛夫子家,却不成想诸葛夫子家的门户紧闭,问过一旁正在挂桃枝的邻舍家才知道诸葛夫子刚刚带着夫人出了门。   师娘都能出门了?看来她的病是真的好全了。   天色不早,魏承也没继续等着,便拖邻舍家将节礼交给诸葛夫子,至于送给李老夫人的节礼,魏承报了姓名之后直接交给了门房。   三人又去肉市买了些鲜肉还去糕点铺子买了不少甜果子便赶紧回了村。   .   重午节这日,魏承和罐罐早早就起了。   罐罐今儿也不懒被窝,自个儿选了身浅色的小夏袍:“见爹爹要穿好看的!”   魏承一笑,这衣袍也是豆苗娘当时一道给做的,布料比粗布好上不少,罐罐也就上私塾才穿,因着在家中就要招鸡逗小狼,不出一会儿就是一身泥巴,罐罐是不舍得穿的。   “成,那咱就穿这套。”   魏承给罐罐穿衣服,想到什么道:“小算盘拿不拿?”   “拿,要拿!”   罐罐小手动着道:“要给爹爹打算盘,爹爹会夸罐罐吗?”   “当然会夸。”魏承笑道。   “哥哥也要把,临摹的字帖带给爹爹看哦。”   罐罐摇头晃脑,大眼睛满是兴奋:“罐罐会打算盘,哥哥会写字,爹爹肯定好高兴好高兴呢!”   兄弟俩没用早饭直接背着祭品纸钱上了山。   这一道上看到不少村人往山上走,魏家的祖坟在茂溪山东侧方,下面是条源源不断的河流,早年间魏承随着魏大年给祖坟锄草时听他说过一嘴,说是多年前魏老爷子去世后他们又找过风水先生看过,那风水先生会掐会算,感慨这整个茂溪村的坟穴子加在一处也没有魏家的好,地势高,山水极妙,易出现文武贵人,也是从那开始魏老太太便动了供养魏志读书的心思。   魏大年的坟离着魏老爷子很近,魏承也就将祭品也给魏老爷子摆了一份。   翻土拔草之后才点上香火,魏承就带着罐罐跪在了魏大年坟前,他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哑声道:“爹,我又带着弟弟来看您了。”   罐罐也脆声道:“爹爹!”   他小手捧着纸糊的宅子送进火堆:“你瞧,罐罐和哥哥,给您买大房子了,罐罐和哥哥也要有新房子了哟。”   没有风吹,那香火却动了动。   魏承埋头烧纸没发现,罐罐却歪歪头:“爹爹,你不要,不要难过呀。”   “罐罐会,照顾好哥哥的!” 第46章   魏承和罐罐祭拜过后正准备下山就听到身后传来些动静。   他们回头一看便看到了魏家那几口人。   魏三年的婆娘刘氏算是新寡, 她穿着一身白色麻布和魏老婆子相互搀扶着掩面低泣,剩余几人大的小的都面无表情很是淡漠。   魏承当做没看见他们,牵着罐罐的手就往山下走, 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承小子, 承小子,你等等……”   魏承看一眼追上来的魏志和钱氏, 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们:“有事?”   “听说你借了银两要盖房子?若是还有什么短缺的就来找二婶子。”钱氏笑着, “这些日子二婶子也是忙, 都没问问你你书读得怎么样?在那徽林私塾可有人欺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大可来问你堂兄, 大志你说是不是?”   那魏志扯出抹笑来,他这人面相普通, 鼠似的眼角总是垂着像是心思过甚,平时敛眉低眼倒是还算受看,这一笑起来就让人有几分不适。   他微微抬脸, 有几分矜傲道:“魏承,你读书有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魏承不知道他们娘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以为当初买地已经算和魏家二房撕破脸皮了。   他故意道:“我读书只是为了识得几个字,倒也没什么旁的要深思。”   魏志嘴角稍撇, 似是有些鄙夷和酸气。   “其实二婶子来找你有这么一个事。”   钱氏道:“听说徽林私塾那位塾师是咱们凤阳镇学问最好的秀才夫子,这不想让你搭个线问问那位诸葛夫子还收不收徒, 你堂兄也不是要进那徽林私塾, 就是想每日挪一个两个时辰去那诸葛夫子家中读书,你且放心束脩节礼我们是一样不会少的。”   “你既知晓诸葛夫子名讳,也应打听到诸葛夫子家在何处,若想拜师直接带着束脩登门拜访就行,至于夫子收与不收那就是夫子和魏志的事情了。”魏承冷道, “我不过一个小小学子,没什么资格去做引荐夫子的搭桥之人。”   钱氏一皱眉:“魏承,咱们魏家打折骨头连着筋,当年风水先生都说过咱家会出文武贵人,将来你堂兄做了大官,你也能得济,怎么就让你帮个小忙就这般推三阻四,原本你不买我家的地的事儿我都不和你这个小孩子计较了,这关乎你堂兄前程你怎么就不能上点心?”   “法子我已经说了,听不听由你们。”   魏承懒得理这位惯会装老好人的二婶子,也不理会她在身后的吆喝带着罐罐就快步下了山。   “承小子!魏承!”   钱氏气得一拍大腿:“这个杀千刀的小畜生!净做那些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事,也不知道哪里来得狗屎运能搭上那诸葛夫子!”   魏志气得攥紧拳心,他的夫子是位屡试不第的老童生,那老头自个儿都没学明白还想教他?更为可恶的是老头还常在堂上批他死板,明明他那么用功,在那老童生眼里却是个没有天赋的读死书之人。   这老童生是他娘隔了好几辈分的亲族之友,他也不好就这么离了私塾便想着找更厉害的夫子开些“小灶”,待来年再试定要成功,却不成想这个魏承自私到连个忙都不想帮。   魏志冷笑道:“他不过是怕诸葛夫子见了我之后觉得我学问好,到时候会冷落嫌弃他个九岁才启蒙的门外汉,他不引荐那咱们自个儿上门也成!”   “我想也是,早就看出这个魏承没什么能耐,就会自私自利!”   钱氏道:“放心吧,娘多备些束脩定不会叫你被看轻了去!”   .   初六这日,建房的那片荒地就要开始锄草开垦了。   天还没亮,魏承就借着还未散去的月光临摹字帖,这几日家中发水、上山挖参又放重午节假两日,魏承有几日没有静心练字了。   一直练到公鸡打鸣他才收拾好笔墨,悄声束发洗漱,推开木门要去剁昨儿打回来的鸡草和苜蓿,将两大盆草剁碎又拌上麦糠分别喂给鸡群和黑驴。   见母鸡吃食,魏承便跳进鸡棚里去看看有没有蛋,豆苗娘前两日就提醒他他们家的小母鸡到了该下蛋的时候了,仔细寻摸一圈见没有魏承就又跳了出来。   杏儿慢悠悠走到魏承跟前,伸个懒腰后用头蹭了蹭他的腿,试探的往草屋前走两步又回头看他。   魏承一边拍打身上的灰一边道:“不成,罐罐还在睡觉呢,睡醒了才能陪你玩。”   小狼听话的抖抖毛又盘成毛绒黑团睡去了。   趁着罐罐还没醒,魏承想到前两日在酒楼打回来的鲜炒河鲜罐罐很是爱吃,便想去河道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捉到虾子和黄土小蟹。   他才走没两步就见着睡回笼觉的杏儿竟然跟了上来,他轻轻捋了捋小狼毛绒后背,轻声道:“莫跟着我,去屋里守着罐罐吧。”   小狼轻嗷一声,摇着尾巴颠颠跑回草屋前,小爪子那么一搭就将木门给打开了。   魏承摇头笑笑,背着背篓往山上走去。   寻到一处水流不急又清澈的河道,魏承便将鞋袜褪去,衣袖挽好就下了河,早上河水还是有些刺骨的凉,稍适应了会儿魏承才往前走去,他轻轻拨动石块水草,这河虾和小蟹多半是藏匿在此处。   往前走了一会儿便在茂密的水草缝隙里看到虾子身影,他眼疾手快的用针脚细密的小网兜那么一扣就见两只活蹦乱跳的虾子被扣在其中。   待日初光影洒在河道上,魏承提着沉甸甸的背篓也直起了腰,收获不少,可以回去给罐罐做虾子蛋羹吃了。   魏承回到小草屋时正听到罐罐大声喊哥哥,他忙推开门,道:“哥哥在这儿。”   “哥哥!”   罐罐揉揉眼睛,伸着两条白生生又胖乎乎的手臂:“要抱!”   “得等会儿。”   魏承将背篓放在地上,打了水盆洗手道:“哥哥手上的味道不好闻。”   罐罐已经能自个儿从火炕上下来了,他蹲在地上有点害怕的捅捅不断传来跳动声的背篓:“哥哥从外面带回来什么?”   又仰着头撅嘴:“哥哥怎么不带,罐罐一起去?”   魏承一边擦手一边笑:“你还在睡觉我怎么带你?吵醒你岂不是又要委屈巴巴?”   罐罐哼了声,敦敦跑到魏承跟前,摇晃着手指头,奶凶奶凶的:“以后没有罐罐,哥哥不准出门!”   “你怎么这么厉害?”   魏承将小胖娃抱在怀里,轻轻捏了捏他绵软雪白的脸蛋:“还不让哥哥出门?”   “就是,不许!”   罐罐大眼睛灵动的转着,煞有其事的皱着小鼻子,还故意吓唬魏承:“外面有坏东西,嗷呜一口,会咬掉哥哥的小背篓!”   魏承笑道:“可不能咬掉哥哥的小背篓,那里面可有哥哥给罐罐捉的虾子。”   “虾子?”罐罐眼睛亮了,“是那个红红的,嫩嫩的,好吃的虾子吗?”   “是啊。”   魏承微微俯身将背篓上面的草拿下来:“你看。”   杂草一拿开,背篓里的虾子跳动得更欢快了。   “哇,好多虾子。”   罐罐抱着小手,期待的看着魏承:“哥哥,这么多虾子我们,怎么吃呀!”   “家里还有两个蛋,等会儿熬个虾子蛋羹,等晚上咱们再炒个虾子吃,剩下的虾子怕坏那哥哥给它们煮好之后做成虾干给你做零嘴吃,成不?”   罐罐拍着小手:“成!罐罐爱吃虾子!”   今儿也是运气好捉到小半筐虾子,若是能经常捉到晾晒点虾干也可以留着冬日熬汤喝,明个儿早上魏承打算再去碰碰运气。   他们家中现在存了小菘菜干还有几坛腌胡瓜条,显然这点东西是不够过冬的,春季种的刀豆还没结果就被这场洪水全淹死了,眼下他也不敢再种,只能去山上采点蘑菇蕨菜等野菜晾晒成菜干了。   兄弟俩还有小狼早上就吃了小谷子粥配虾子蛋羹,吃过早饭之后魏承挑着两担水,让罐罐拿着一小兜酥糕去了新房那儿。   虽说他们不管饭可要给干活的人准备些口粮和水,这酥糕不贵但因着有甜味,口感酥脆就很受长工短工的欢迎。   村人找人做活都会备着这等糕点。   他们到时李俊已经带着那三人开干上了,几人见着他大方的拿了恁老些酥糕面上的笑意都深了几分。   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只要是大方会来事就招人喜欢。   魏承将扁担放下,笑道:“俊哥,你们怎地这样早就来干活,早知道我多煮些粥给你们送来,来,先吃点酥糕垫垫。”   几人也没见外,咬着酥糕吃得可香,李俊吃了两口对魏承道:“这几人手脚都麻利,不是拖沓磨蹭的人,这地不出五日就能给你垦出来。”   魏承心中满意这个完事时间,毕竟早一点垦完地也就能早点建房子,可他还是道:“您们也不用太赶,还是要量力而行,莫要伤了身体。”   李俊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不愧是读了书的,说话都好听。放心吧,都是下力的汉子,活肯定给你干得漂亮。”   一人一日工钱六十文,五日便是三百文,四个人的工钱就要一两二百文。而那酥糕不值得几个银钱也就不用算在里头了。   有李俊的保证,魏承也就放下心来,他便带着罐罐回了草屋留出今晚要吃的虾子,剩下的虾子魏承便起锅烧水要给这虾子煮过晾晒起来。   做完这些他才赶着驴车带着罐罐去了私塾。   眼下只是垦地他们也不用日日看着,若是开始建房虽说是领头的是阿秋哥的哥哥,可魏承他们也不能真的做甩手掌柜,不说时时也要经常来看上一看。   他们今日来到私塾稍晚了些,将驴车拴好走近院中就听到朗朗背书声。   他正带着罐罐往书堂走,忽然就见知采师兄喊他:“魏承,你可来了,夫子有事找你。”   魏承他们随着知采师兄来到隔着书堂的堂厅,一打眼便看到坐在主位的诸葛夫子,旁边还站着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魏志和钱氏。   钱氏喜笑着迎了上来:“魏承,你今儿来读书了?二婶本来想和你一道来,但你堂兄着急拜师我们就先走了。”   魏承躲开她的手,向诸葛夫子拱手道:“夫子,不知您找学子是有何事?”   诸葛夫子见魏承和罐罐对这二人并不热络心里也有了数。   这一大清早这母子俩就带着一堆束脩来到书院,那个魏志二话不说就要给他磕头拜师,虽说有教无类,可忽然来了这么一个人诸葛夫子实在是有些反应不及。   然后便听着这个魏志自报家门,先就说他和魏承是亲近非常的堂兄弟。   这样的话一出,诸葛夫子忙将人请到了堂厅里,魏承罐罐于他有恩,若这个学子是魏承的亲人,他便是收下也无妨,先问了他学到哪里治哪门经,诗作得如何,又考问几句耳熟能详的《论语》典故之意,这个都已经下场过一次的魏志竟然说得驴唇不对马嘴且还十分自信,他纠正几句,这魏志竟还固执己见,用歪理和他争得面红耳赤。   这让诸葛夫子频频皱眉,他爱笨学子也爱反应不及的学子甚至懒散些也无妨,但这等无理辩三分,明知是错还要逞强的学子他是不爱的。   诸葛夫子想到那位自称魏承“二婶”的女子对魏承明里暗里的贬低,想了想道:“这几日可曾在家中读书?”   “闲时在脑海中默背些夫子教导的,因着有些忙碌只有今早才练了字帖。”   诸葛夫子点了点头,考问魏承几句蒙学的知识,魏承面不改色的对答如流,他又道:“你入学堂第一日夫子授你《论语》,虽说还不曾给你讲过,但你如今已经识字不少可能将其通篇背下?”   魏承顿了下,看一眼自打听到他全部回答上夫子问题后就脸色非常难看的母子一眼,诸葛夫子却道:“无妨,背你的。”   魏承早就将夫子赠与的第一本书看过数遍,没废什么力气便通背下来,背到一半诸葛夫子叫了停。   而魏志双拳紧握,冷笑一声:“不过是背书而已。”   诸葛夫子看他一眼,摇摇头道:“你背《孟子》七篇用了多久?”   魏志一顿,磕磕绊绊道:“学,学子早就背熟了。”   诸葛夫子见他这样就知他连这么重要的四书之一都未背熟,轻笑一声,只道:“你背这七篇许是要用两月,而魏承怕是两日就能通背,书背得快,夫子讲解之后你作文章时随意用取哪一句都可破题,也便不会在考场上抓耳挠腮,半晌也写不出一个字。”   魏志哪里会信眼前这个魏承能过目不忘?   他咬牙切齿的反驳:“夫子定是被他蒙骗了,没准是暗自下了功夫还想博得个神童的名号而已!”   诸葛夫子叹息一声,挥挥手道:“你走吧,我教不了你。”   “诸葛夫子!”   钱氏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着知采知文已经冷着脸道:“请吧,这书堂的学东可是县公的亲生姐姐,你们若是想找事闹事,尽管来犯!”   这话一出,母子俩都不敢再放声,拿着满地束脩匆匆走了。   待人都退了出去,诸葛夫子才叹息一声,感激的看着魏承和罐罐:“你们这两个孩子,竟然将那等贵重之物说给就给了我们,夫子真是……”   罐罐乖乖道:“罐罐和哥哥,想要夫子和师娘好好的。”   诸葛夫子摸摸罐罐的头,道:“日后你兄弟二人就搬来与夫子师娘同住可好?夫子师娘膝下无子,定会将你二人视如己出,做亲生孩子一般照顾。”   “夫子和师娘很好,可,可是……”   罐罐敦敦跑到魏承跟前:“可是罐罐和哥哥有爹爹了,不能再认爹爹了。”   诸葛夫子又看向魏承,魏承默了默,道:“师长如父,师娘如母,饶是夫子不提,魏承和罐罐也会常常念着夫子师娘,我兄弟二人如今也在乡野盖房安家,茂溪村中也有叔伯亲友照拂,夫子不必担忧我二人处境。”   如此,诸葛夫子便是明白这兄弟二人是不想认在他膝下,不免有些遗憾,可也道:“如此也好,你们救了师娘犹如救了夫子,日后夫子定会竭尽毕生所学也要好好教导你二人。”   魏承忙带着罐罐给诸葛夫子郑重一跪:“日后魏承也绝不会辜负夫子教导之恩,定会倾力报答。”   也是从这一日起,魏承和罐罐在书堂学过又要去诸葛夫子家中还要再学一会儿,就连厌学的罐罐也被诸葛夫子安排学上了极磨人的《仓颉篇》,不管再怎么偏爱珠算也得识几个字不是。   .   午后,魏承和罐罐回到家不久就见着里正娘子秋哥儿还带着溪哥儿来了,而溪哥儿怀里还抱着两包有琇味斋红戳子的果脯子。   魏承不明所以:“这是……”   溪哥儿欢喜的将两包果脯全塞到正虚骑着小狼疯跑的罐罐手上:“小罐罐,你可真厉害,我们家的那头大猪真下了十三头小猪崽!十三头呀,我做梦都不敢想!”   “真的呀!”罐罐捧着这两包果脯子,高兴但又很困惑道:“小溪哥,五个铜板,能买到这些吗?”   溪哥儿忍了忍笑:“是呀,就是能买到这些!”才怪,他爹嘱咐他和他娘要买些极好的,所以这点东西可花了好多个五个铜板!   对于好吃的那是别人说什么罐罐就信什么,他跑到魏承跟前:“哥哥你看,罐罐猜小猪崽,赢了小溪哥!”   里正娘子见魏承没听明白,于是上前喜笑道:“那天你来家中找你里正伯伯说盖房垦地的事儿,这俩小娃就打赌那头病猪能下多少崽崽,罐罐说十三头,溪哥儿说六头,约定谁赢了谁拿五个铜板给谁买甜果子吃。说来也是奇了,那头病猪还真顺利下了崽,不算死掉的一个,还真正正好好十三个崽儿!我们家养了那么多的猪什么时候下过这样多的崽儿?这不溪哥儿就高兴得不行吵嚷着和他爹说罐罐猜中了,你里正伯伯二话不说给了他铜子让他给罐罐买果儿吃,还真是借了罐罐的吉言,这猪崽平平安安下来了,这家里的夏税也就不用愁了!”   她又摸摸罐罐的头,笑道:“怪不得村人都说这娃是个有福气的,随便说一句话都能成真?”   话虽然这样说,可他们也没真的想到别的地方去,只认为这件事巧合又吉利。   “原是这样。”   魏承想明白什么,也就没再推脱这两包甜果,毕竟这是人家小罐罐“靠猜”赢来的,那当然得要。   罐罐得了甜果也不抠门,大大方方将两包果儿都打开了,一包是金丝枣,一包是他最爱的桃干脯。   他两只小手捧着给大家挨个分,不要还不成,罐罐小犟种毛支棱着,不要就跟在人屁股后磨,秋哥儿里正娘子溪哥儿都被他塞了满手,这等果脯是极好的,饶是家中有余也不会常吃,几人吃起来都满面笑意。   罐罐拿着一颗金丝蜜枣送进魏承嘴里:“哥哥,也吃。”   魏承可不敢不吃,吃了之后,道:“真香,不愧是罐罐赢来的小枣。”   罐罐腮帮塞了两颗枣儿,捧着油纸包美滋滋的仰着小脸道:“罐罐,最厉害呢!”   里正娘子等人没在小草屋多待就回去了,这个时节家中活计都不少,上山打个鸡草都能打一天,真是还没到能闲逛的日子。   送走了人,魏承便带着罐罐一同晒虾干,等到晚上的时候他又给罐罐爆炒了一盘葱香虾子,配着腌得差不离的胡瓜条,可把小娃香得不轻。   入夜,魏承在草屋外借着月色练字,忽然在他脚边窝着的小狼猛地站起,弓着背警惕的看着前面那片桦树林。   似乎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第47章   小狼弓着背就要去追, 魏承忙呵斥住它:“杏儿,留下。”   他收拢笔墨,想了想将小狼也抄在怀中, 临进草屋前他有意无意的瞥眼窗台下面摞在一处的不少破破烂烂的泥坛子。   待拨灭油灯, 魏承在火炕边和衣而躺,迟迟不敢入睡。   那道人影他定是没有看错, 就算他看错了, 小狼也不会看错, 若是他们就这样追过去, 怕就是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   会是谁呢?魏承想不通。   魏承觉得是最近他们又买驴子又要垦地建房子惹了旁人眼红,看来以后搬到新住处要再买两只小狗看家护院了。   这么思虑到后半夜, 见外面没有动静,魏承也撑不住眼皮沉沉睡去。   魏承再有意识时总觉得鼻尖痒痒的,微微睁眼就看到罐罐一手撑着肉乎的小脸一手拿着根狗尾巴草蹭他的鼻子呢, 似乎是发现他醒了,这罐罐咻的一下将狗尾巴仍在地上,老老实实躺回被子里,双手捂住眼睛,装模作样的打起小呼呼。   魏承一笑, 看一眼窗外渗进来的天色,又捅捅他胖藕似的胳膊:“甭装了, 哥哥知道是你。”   “嘿嘿。”   罐罐放下小手, 来了一招胖球打滚就滚到哥哥身边,他头发睡得毛炸炸,大眼睛却亮得很:“哥哥,我们今早一起去,捉虾子呀!好不好呀?”   魏承昨晚睡的迟他身上还有点乏, 笑道:“你起的这样早,就是为了捉虾子呀?”   “对呀。”罐罐小手给自己脸蛋抓痒痒,“罐罐喜欢吃虾子,罐罐想捉好多好多。”   说着又吸溜下口水:“罐罐还喜欢吃虾干呢。”   昨儿晾晒虾干儿,罐罐和小狼没少偷吃,那狼崽望风,罐罐作案,俩个小崽儿以为魏承没看见,其实魏承都看在眼里,本就是给罐罐当零嘴吃的,他啥时候吃不都一样?且他欢喜罐罐多吃,小娃就要养得白白胖胖才好呢。   好玩的是等他们晚上收虾干的时候,那小罐罐嘴角还有虾干的红皮,还摆手道:“哥哥,罐罐没有偷吃呢。”   魏承忍笑道:“哥哥知道。”   过了会儿,罐罐贴着魏承蹲着,小小声道:“笨哥哥,其实罐罐偷吃啦!”   小手夸张的画了个大圈:“罐罐偷吃了这么,这么多!”   “总共才多少还偷吃那么多?”魏承笑得不轻。   也是因着这个昨天就答应罐罐再去河道找找虾子。   既然罐罐今早起了这么早,那他们直接去就成,魏承边给罐罐穿衣,边想到什么道:“如果能捉得多了,也可以给夫子师娘送去些。”   这河鲜之类镇上卖得有些贵,村里还不好捉,想来诸葛夫子和师娘是不舍得吃这些的。   俩人简单洗漱过后就背着背篓带着罐罐小狼离了草屋,魏承看着草屋附近几个脚印,心里一顿,他警惕的环顾下四周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他们,见罐罐和小狼跑出老远他赶紧装作无事一样走过去,也没有欲盖弥彰的将窗台下其中一个泥坛子搬进家里。   昨儿那片河道没见着有虾子,兄弟俩就又往前面走了走。   魏承先给罐罐挽好衣服和袖子,有点不放心:“这大早上河水可凉呢,要不你在岸上等着哥哥?”   “不要,不要。”   罐罐头摇晃的像拨浪鼓,捏紧两个拳头给自个儿打气:“罐罐厉害,罐罐什么都不怕!”   “行吧,那你可记得莫要乱跑,水中石头多,到时候摔了可会疼的。”   罐罐拍拍小胸膛:“放心吧,哥哥。”   小狼也想去水中玩,却被魏承留着给他们看着衣服和鞋子了,到时候走得远了,他怕过路的路人认为这是无主的鞋子给拿了去。   然而罐罐一下水就嘶了声,小腿紧紧并着,仰着头看着魏承:“哥哥,水好凉呀,罐罐都想小水了。”   魏承慢慢走近他:“那哥哥带你上去小水?”   “只有刚刚想,现在不想了。”   罐罐好奇极了,小脚丫在浅溪中踩来踩去:“好玩,哈哈,好玩。”   魏承笑道:“玩吧,跟在哥哥身后就成。”   两岸水草甚多,河中怪石百样,时不时有黝黑小鱼嗖得一游而过,魏承蹚在水中翻动水草石块寻摸虾子,偶尔回头看一眼缀在他身后玩水玩得不亦乐乎的罐罐。   微微感觉到热的时候,魏承也摸到一小筐虾子,和昨个儿比起来着实不多,他想起来半天没听到身后有踩水的动静,往后去瞧就见着罐罐蹲在一处水草旁,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魏承以为他在捉虾子没敢出声只悄悄走过去,忽然就见着罐罐猛地往河里一扑,再起来时手里还握着一个扁扁胖胖,张扬舞爪的东西。   “哥哥!你看!”   罐罐脸上胸前都是水,小脸满是惊喜:“这是小蟹子吗?”   那日他们吃过鲜炒河鲜,就是虾子和切碎的小蟹,难为罐罐吃过一次就记得了这玩意儿   魏承也很惊喜,道:“是蟹。”   他连忙从罐罐后背拿过他的小背篓,道:“赶紧放里,别让它的腿叼了你的手。”   罐罐一听抓着蟹肚就将小蟹子放了进去,又搓搓小手:“哥哥,它的腿好多,罐罐只有两条腿呢。”   “有个谜子说给你听。”魏承笑道,“说是小子胖又胖,背个大草筐……”   罐罐忙道,指着自个儿:“是罐罐!”   “还有下半句呢。”   魏承将小背篓里总想往外爬的蟹亮给罐罐看:“铁剪有两把,木筷有四双。”【1】   “是小蟹,不是罐罐!”   罐罐将想逃的小蟹用手指弹了回去,亮着眼睛:“哥哥,小蟹子我们,怎么吃呀?”   魏承想了想,道:“我记得这蟹是可以蒸的,到时候将里面的肉扣挖出来可以做一道菜吃也可以当做面条卤子吃。”   他曾看到过秦家人用土蟹做过面条卤子,瞧着就十分鲜黄鲜嫩。   “那我们早上吃面面吧。”   罐罐欢呼一声,学着吃面条发出的嗖嗖声,小手动个不停:“罐罐可以吃一大碗面面!”   “行啊,等会儿回去哥哥擀面给罐罐做面条吃。”   魏承看一眼这面的河水,道:“那咱们再往这面走走,看看能不能再捉两只小蟹。”   他们运气也是好极,往这面走了一会儿罐罐的小背篓里就发出蟹子吐沫的吱吱声,要知道只有蟹子多了才有这个动静。   虽然虾子没捉到多少,但是却捉到了十来只小蟹,这一趟也算是满载而归。   回到家中后,魏承赶紧给罐罐换了衣服,换好后让他和小狼去玩,他则是喂完鸡群和驴子就开始做饭。   他还在鸡圈转了一圈,见还是没有蛋心里还有点失望,母鸡也到了该下蛋的时候,怎么迟迟没有呢?看来过两日要请人来家中看看了。   眼见着时候不早,魏承也不再多想,赶紧净手洗面后开始做饭。   虾子没捉到多少送人也不太好看,那这点虾子继续晾晒成干算了。这小蟹都挺肥,魏承捡了四个放在锅里蒸,剩下几个打算送给夫子和师娘。   说是蟹子过了夜就不能吃了不然会闹病,夫子师娘两个大人想来会比他们能吃些。   舀玉面的时候魏承发现他们的面又不多了,小谷子和高粱米还有些,买的精细米也快要见底儿。   看来过两日就又要去镇上买了,冬天就会好很多,家里那两亩地长势不错,就算交上田税也剩下不少,足够他和罐罐度过这个冬天了。   他一边揉面一边想着,看看建房子能剩下多少银钱,若是剩得多了他打算再买几亩地,地多了不仅种的粮食也多了也还能多养些牲畜。   他将面团揉好后稍微醒了会儿,罐罐太小又贪吃,吃不得太硬的面条,所以魏承揉面和醒面多用了些功夫。这时候锅上蒸的蟹子早就好了,他将蟹子捡出来开始慢条斯理的扣挖里面的蟹肉。   这四个蟹子看着不大,但实在够肥嫩,生生扣挖出来一碗蟹肉,如此他便起锅烧油,见油化开,赶紧用切好胡蒜野葱将油炒香,之后才放入那一碗蟹肉,没放旁的佐料,只少放了些盐巴,怕酱味过重损了蟹肉的鲜香,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放入一碗水又勾了些芡为的是让蟹卤更为黏稠好吃。   等到面条也煮好,魏承将蟹卤淋在三碗面条上,扬声道:“罐罐,杏儿,吃饭。”   “来啦!”   罐罐和小狼一同跑进来帮忙端饭,自打天热起来起他们就在外面用饭了。   罐罐捧着自个儿的蟹卤面条,瞪圆眼睛,哇了声:“好香呀。”   “香就对了,来,吃饭。”   魏承将筷子递给罐罐,又将一碗兑好水的桃蜜给他端了上来。   罐罐用筷子将面条卷啊卷啊,鲜亮黏稠的蟹黄卤汁全沾染在面条上,他啊呜一大口就咬掉一筷子面条,小脚丫晃来晃去活泼极了,待咽下去之后才道:“好吃好吃!”   “慢点吃,别噎着,喝点水。”魏承看着罐罐吃得香,打心眼里也觉得高兴。   罐罐捧着小碗喝了两口甜水又去吃鲜香的面条。   魏承吃过面条后也连连点头,这味道是真鲜,怪不得夫子和他讲“山珍海味”时,常道这些都是达官贵人最爱。这河里的土蟹味道都如此鲜美,也不知道若是那海里的蟹又会是何等滋味。   兄弟俩吃完饭稍稍拾掇后就想先去给李俊等人送酥糕和水然后再去私塾,却不成想家中竟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此时魏承正挑水回来,就见着草屋前的小凳子上坐着蒙老头,没和他一道去挑水的罐罐抱着小狼躲着远远的,见他回来忙跑到他身后。   罐罐像是有点害怕,偷偷看一眼那老头,又悄悄道:“哥哥。”   魏承放下扁担,道:“没事,带杏儿去屋后玩。”   他心里忽然有个想法,昨晚今早出现在草屋的人影会不会就是这个蒙老头?如果是他现在又堂而皇之的来到他们家,看来是一点也没把他们两个孩子放在眼里。   难道是他为的是那株百年老参?   他和里正一家都说建房的银钱是借的,至于借的是谁村中人肯定以为是镇上李家,除了豆苗家没人知道他挖了参而豆苗一家自然是不会多说。   魏承敛住心思,面上带笑道:“蒙爷爷,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蒙老头也笑着道:“正好要上山,路过你这草屋门前,想讨口水喝。”   他又往魏承身后看了眼,“你那弟弟见着我就抱着小黑狗跑了老远,还回手把门给锁上了,都是一村的人我还能偷你们不成。”   魏承看一眼家门,草屋的门的确被挂了锁。   他们家罐罐还真是聪明。   魏承心道,虽说那株百年老参就在蒙老头身后的其中一个泥坛子里,可家中墙壁里却有他们的小铜罐和一百六十两白银!还有几颗野山参种子!   “我弟弟年纪小不认人,许是没认出来蒙爷爷。”   蒙老头起身跟在他身后,直接道:“那便开了门,给我老头子口水喝吧。”   魏承从腰间掏出长柄钥匙开了锁,大大方方道:“家中缸里也没什么水,赶巧我挑回来两桶水,待我拿过碗给蒙爷爷舀。”   开了门,魏承前脚走进去,蒙老头就紧随着他进来,他去取碗时用余光看到蒙老头正在左右环顾他们的草屋,鼻翼翕动像是在找嗅闻着什么。   魏承想到这等常上山挖参的人多是能闻到野山参的身上淡淡的苦味。   他不动声色,拿过碗笑道:“蒙爷爷,碗拿好了。”   蒙老头似乎是没发现什么,浑浊的眼睛瞥一眼魏承,淡淡道:“成。”   一碗水下肚,这蒙老头还是没有走的意思,旁敲侧击的问过魏承建房的银钱哪里得的又问过他们那日在山上的事情。   魏承笑着一一答去,忽然就听蒙老头叹息一声:“说起来也是可惜,原本召集那些个村人一同上山挖那株老山参是想着带着村人一起赚些银钱,可哪成想柳顺子被熊瞎子扑了,一些村人害怕也就下了山,我带着的那些人一个个又不中用,后来我又带着他们去了一次,这次找了半片山头都没见着那参,这参要是还在山上也就算了,要是被谁挖走私留了,可真是对不住那日一道上山的人啊。这要是被发现了,不说旁的村中汉子肯定不能轻饶了他,到时候这人怕是会被赶出茂溪村!”   “蒙爷爷都挖不到的参旁人还能挖到?”   魏承故作沉思,也跟着叹气:“是真的找不见了还是被挖走了?听说这两日许多外村人都往茂溪山深处走,若是被旁村人挖到可真的叫人不平,不如哪日蒙爷爷再召集次村中汉子再去寻摸一次?”   蒙老头深深看魏承一眼,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再说一个九岁孩子若是真的藏了这参怕不是早就飘到天上去了,他心中疑虑渐消几分,只道:“我也是说不准这参到底是还在山上还是被挖走了。”   又道:“常见着你弟弟抱着一只小黑狗,这狗你们是哪里得来的?”   魏承笑道:“这事儿说来也巧,冬日里出去捡柴时在雪地里发现了这快冻死的狗崽,我和弟弟便将这狗捡了回来,蒙爷爷问起不知道这小黑狗又有什么说道?”   “我这不常常上山,手中猎犬总是觉得不够用。”   蒙老头道:“就想着你这狗以后怕是能长成大犬,不如我出五两银钱,过两日再给你弟弟送来一只狗崽,你将这只黑狗崽子送爷爷如何?”   “那怕是不成。”魏承无奈一笑,“五两银钱,我听着可真动心,可我那弟弟十分喜爱这一手养大的小黑狗,恨不得吃饭睡觉也要抱着,他年纪小脾气却倔,我若是将这个狗换钱送人了,他怕是会伤心生了我的气。”   蒙老头却不依不饶:“五两不成,八两如何?”   “你既是兄长也就不能一味娇惯着你那捡来的弟弟,你这建房子的银钱都是借的,若是不再谋些银钱,就凭借你们养的几只鸡种的两亩地何时能还上李家的银子?”   他话刚落,就见着罐罐忽然抱着小狼跑了过来,眼睛气得通红,攥紧拳头生气喊道:“不要!不要卖杏儿!”   他瘪着嘴,眼泪含了眼圈:“讨厌你这个坏爷爷,你快走,不要来我家!”   魏承见此忙道:“蒙爷爷,你看看,哎呀,借李家的银钱我兄弟二人慢慢还便是,这狗是真的卖不得!”   蒙老头没骗到这头黑狼,心里有点不甘愿,他第一次见这“狗”时就知道这是头狼崽子!   虽说茂溪山上的狼大都是灰毛狼,黑毛狼极为罕见,但他当年误入山林深处遇到过一头通体黝黑的老狼,那狼仿佛通了人性,见他没有攻击的意思竟然也没来扑咬他,双方对峙一会儿老狼就叼着猎物默默走开,而蒙老头却是劫后余生惊了一后背冷汗,想来这头小黑狼也是那一脉的。   再说他是个猎户他哪里会认不出狼和狗?瞧着这兄弟俩不识货就想着骗上一骗!   他想着这狼从小被人圈养怕是失了狼性,但是养大后可以用它配种,黑狼狗珍贵有些达官贵人极其喜欢圈养又是个打猎好手,到时候能赚的可就不止五两八两了!   可眼见着那娃娃的哭声越来越大,他也不好摊上个欺负孤儿的名头,冷冷道:“你这样惯着这娃,以后怕不是要走你爹的老路!”   说着又哼了声,背着手离开了小草屋。   魏承忙过去抱住抹眼泪的罐罐,哄道:“莫哭,莫哭,哥哥骗那个老头的,哥哥哪里会卖小狼呢?我早就看出他打小狼的主意,他怕是也认出这不是狗是狼,哥哥不过是故意那样说的。”   罐罐抱着魏承的脖子,哭得抽噎:“罐,罐罐知道哥哥不会卖小狼,罐罐讨,讨厌坏老头,他想要,罐罐的小狼。”   “莫哭,莫哭。”   魏承给罐罐擦眼泪,又抱着哄了会儿罐罐才不哭了,但是去私塾不管说什么都要带着杏儿。   “坏老头会来,偷罐罐的小狼!”   罐罐将背篓放倒,冲一旁的小狼道:“杏儿,进来。”   小黑狼听话的蹿进背篓里,罐罐吃力的想将背篓抬起来,魏承见状忙将背篓抬起放在驴车板上,摸了两把杏儿的头,道:“到了镇上莫要乱跑,听话些。”   兄弟俩锁好草屋小门,先去给垦地锄草的短工送去酥糕和水,这才赶着驴车去了镇上私塾。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前脚刚走不一会儿,蒙老头就带着两个壮实的村汉子摸了上来,正是周老六和强子。   明着不给那就偷!   几人找了一通也没在草屋外发现那头小黑狼。   周老六侧耳听着窗户,道:“会不会在屋里?”   强子看一眼那锁说着就要砸,却被蒙老头制止:“慢着!”   他瞪一眼强子:“我才和那承小子闹了不快,他家门的锁就被砸了,他能想不通是我做的?再说他和镇上李家有些关系,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太绝!”   蒙老头也听了听窗户,没听到里面有活物的动静,道:“那小黑狼不在屋里,应该是被他们带走了。”   周老六吐了口唾沫,道:“这俩小子还挺机灵!”   蒙老头打量一眼面前的草屋,道:“来日方长,先上山。”   这几日他们在镇上的药铺药堂都打听过,没听说有人出手了百年老参,想来这株参还在山上。   蒙老头来也就是想诈诈魏承,昨晚今早踩点,本意还是打那头黑狼的主意。   三人顺着这条山道上了山,却不成想今日却像是倒了大霉。   他们才深入山林不久后竟然又撞上了皮糙肉厚的熊瞎子,瞧着这熊瞎子头上秃了的一块皮毛,发觉这头熊瞎子好似就是扑到柳顺子的那只!三人眼疾手快的爬上了树,更为可怖的是这熊瞎子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它愤怒的在树下打转咆哮,像是刻意来找人类寻仇一般。   忽然就听见周六子慌乱道:“蒙,蒙爷,你,你头上有蛇!”   蒙老头一惊,抬头一看,只见着茂密树枝上竟然挂着一头翠绿的细蛇,那猩红的蛇信子正直勾勾的对着他的眉心!   魏承和罐罐可不知道蒙老头的遭遇,他们早上先去了诸葛夫子家,这几日驴车也是栓在夫子家门前。   “魏承和罐罐来了啊。”   吴氏如今气色好了不少,原本瘦削的脸颊也长了不少肉,虽说现在每日还是要喝药可是她能感觉自个儿的身体在越来越好。   吴氏看着罐罐眼睛通红,忙道:“这是怎么了,哭了?谁欺负你了?”   魏承将今早的事情简单和吴氏说过。   “师娘。”   罐罐将背篓里的小黑狼抱了出来,他委屈道:“罐罐以后去私塾,可以把杏儿放您这儿吗?”   “当然可行,好漂亮的小黑狗。”吴氏想去摸摸这小黑狗,可见着它那双黝黑的竖眸子又有些不敢。   这狗长得可真像狼……   “杏儿,这是师娘,不要咬师娘和夫子哦。”   这话一出,吴氏就见着小黑狼讨好的蹭蹭她的手,极为可爱。   “它能听懂人话,真是乖巧。”   吴氏道:“放在我这儿当然可以,你们和夫子每日读书的时候我正愁着一个人无趣呢。”   “师娘,这是我和罐罐今早捉的蟹子。”   魏承将柳条筐子放到吴氏跟前,左右看了眼:“夫子呢?”   “你们夫子天还没亮就在书房读书。”   吴氏看着活泼吐沫的蟹子,笑道:“这等东西贵着呢,你们两个怎么不留着吃。”   “今早捉回来就吃了,捉的多就想着给你和夫子尝尝鲜。”   吴氏欢喜道:“也是巧了,你们夫子啊惯爱这口,一会儿读完书午饭在家里吃,师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魏承没推脱应了声哎。   吴氏将蟹子放到柴房中,一边擦手一边道:“魏承,罐罐,你俩过来下,师娘得了块好布子,想给你们做身衣裳,来,先给你俩量量身。”   魏承忙道:“师娘,你身子还没好,可不能受累,我和罐罐有的穿,您莫要做了。”   一旁的窗户应声打开,就见着诸葛夫子手里拿着本书,淡笑道:“便让你师娘做吧,你若是不让她做,她怕是会天天想着,心里更不舒坦。”   吴氏道:“可不是么,不让师娘做,莫不是嫌弃师娘做的不好?”   如此,魏承还真推脱不得。   .   又过三日,建房的土地终于垦好。   魏承将一两多银子的工钱开给李俊,还将剩下的酥糕分给了几人。   午时,魏承就带着罐罐去了里正家,秋哥儿的兄长吴大哥今儿来了村中。   堂上坐着吴大哥还有两个他带来的伙计,里正李大郎李三郎都在一旁听着,为的是帮忙给他和罐罐出出主意。   吴大哥将几张房纸拿给魏承看,魏承一一看过,最后选了个两个屋舍一间柴房的小院。   正屋和柴房并着,另一间屋舍在侧面。正屋一进门就是招客的堂厅,右面有一间屋子;另一间屋舍也是同样的格局。   他道:“院子可盘大些,我们现在银子不够,就不添旁的了。”   从蒙老头来试探这事儿魏承就觉得这个房子不能建得太过显眼,眼下他和罐罐太小,没什么自保的能力,若是太过张扬怕是会招来祸端。   所以木材料子他选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只有围墙和大门他叮嘱要极好的。   两个屋子为的是兄弟二人长大后一人一间,这旁人也不会说些什么,而院子盘大点以后再想建屋舍还可以直接盖,眼下剩余的地就可以种菜也可以养些旁的牲畜。   吴大哥知道魏承兄弟二人情况,也没多说旁的,只道:“成。”   又道:“院子盘好,咱们先打井,井打好了能省不少力。”   盖房可离不开水,而那片地离河有些远,这要是一来一回往山上挑水可是要废很大的力气。   里正道:“打井向来是有点说道,要找人看看打在哪个方位,能不能冲撞了哪位吉神。”   “你们要是信得过我我倒是有个认识的风水师傅,他会掐会算,有些本事在身上。”   吴大哥道:“他还能看哪日宜动土之类的忌讳事,这人事儿看得不错,不过要的银钱有些多。”   “不知这位师傅是要多少银钱?”   吴大哥道:“他要一只大公鸡用来开光,开完光这公鸡是让他带走的,还有给他准备两捆好香,一只生猪头,再就是用红绸包的八百八十文铜钱。”   眼下这时节,一只大公鸡得有七八十文了,两捆好香也就是三十文,生猪头肉市应该有卖的,许是也要百来文再加上红绸铜子,想来请个风水先生是需要一两四五百文了。   并上请人垦地的钱就扔出去三两银子。   他们先头剩的那一两银子前两日买了许多米面,破开就当着零花了。   如此这一百六十两银子,现在还剩下一百五十七两。   魏承道:“既然是吴大哥信得过的人,那我们也信得过,这些东西这两日我就备齐,还望吴大哥麻烦跑一趟替我们将这位先生请来。”   “好说好说。”   吴大哥道:“火炕你是打算盘几个?”   魏承想了想道:“正屋侧屋各盘一个吧。”   里正道:“对,火炕多盘两个到时候火一烧起来两个屋子有人气。”   “这些柜子桌子椅子都好说,你提前说说要什么样的,到时候让木匠提前给你打出来。”吴大哥道:“到时候房子一建好,家具摆进去,直接就能住了不是。”   魏承道:“成,我这两日就想出来。”   “驴棚鸡圈也能一道给盖出来,我们这些伙计做惯了这些活,定是能给你做出个好样子。”   将一应事宜说过,吴大哥就开始给他们算要花费的银子。   挖井一应花销是一笔,短工的每日工钱是一笔,人家自带婆子给工人带粮做饭也是一笔,几件家具是一笔,搭建房子的木头泥灰之类更是一大笔,且魏承还要求将院子盘大围墙盘高,大门的木材他也要好一点的。   林林总总,巨细靡遗的说过,吴大哥看着魏承道:“因着咱们这层关系,”他看一眼一旁的李三郎和秋哥儿,道:“这些料子我给你省了又省,但是你急着收房,短工们要下大力要吃饱饭,这个银钱我没办法给你省,所以说你最少也得准备四十两到六十两了。”   李三郎嘶了一声:“这么多银子。”   “盖房子向来废银子,尤其是是承小子想多盘地。”   里正看着魏承,也有点犯愁:“那个地不如就少盘一点,以后等你们大了再说?”   魏承却想着多盘些地,到时候能多种些菜多养点牲畜,他不仅想养鸡他还想养点猪和养,这小半年来他和罐罐单在外面买猪肉就花了不少银钱,而且他们要读书不养点牲畜赚钱,还能靠什么赚钱?   这捉蛙子和野山参全靠的是罐罐的“运气”,单一味靠“运气”魏承心里总觉得不稳妥,他其实更怕的是总是用罐罐的“运气”会不会对罐罐不好?所以他才想在房后多盘点地方,地方小,离着太近了夏日也有味道不是?   魏承咬了宫中浩羔楞陶陶咬牙,道:“盘!”   他没露底,只道:“银子的事我会再想办法,等我凑够银子,吴大哥您就尽管带着木匠瓦匠们一同来做活。”   吴大哥见他小孩子家家就这么担事,想了想道:“你也先不用急,这样吧,你先给我一半银钱也成,我先给你盖着,这六七月份的天向来多变,多耽误一天你和你弟弟在山上住着也危险,若是后面真凑不齐这银子,那围墙就真的不能先给你盖了,成不成?”   魏承道:“成。”   如此,里正便替他们立了一张契,上面写着哪日交了定子,约定哪日完工,不得拖延怠慢,双方又按下红手印,魏承才将准备好的银子拿出三十两给吴大哥。   此事就这样定下,风水先生明日会来给算算哪日开工动土以及在哪出打井。   送去吴大哥等人后,众人也就散了,李茂德却是唤住魏承和罐罐。   魏承看出里正伯伯是有话想对他说,便麻烦一旁的溪哥儿带着罐罐去看新下的小猪崽玩。   李茂德带着魏承回了堂屋,让他稍作一会儿就从屋头拿出个木匣子出来。   李茂德将匣子一打开,就见着里面放着白花花的碎银子。   李茂德道:“这是十两银子,你且拿着用吧,家中下了十多头猪崽子再养些日子就能卖出个好价钱,眼下也不愁夏税也不种庄稼,这钱就先借了你吧。”   魏承心中感动,忙道:“伯伯,魏承手中还有些借的银子,您还有这一家子人要养莫要将银钱借给我了。”   “你问那李家借想必也只借了五十两。”   李茂德却叹道:“虽说人家家大业大,不缺这五十两,可你若是再借就有些不好看了。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外人,伯伯也是把你和罐罐当做自家人看待的,外人的人情借一点没一点,莫要再去借了。而你日后读书还要银子,我想也知道你扩围院子是养些牲畜,到时候好还钱。这银子你便收着,伯伯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村里正,到时候卖了粮卖了猪种,家中也就宽裕了,你收着吧。”   魏承知道若是不收怕是更会让里正伯伯失望,不如就先收下,再过两日随便寻个名头赶紧把这钱还上。   他双手捧着木匣,内心很受触动道:“谢谢伯伯,魏承日后会好好读书也会好好赚钱,定不会辜负里正伯伯的期许。”   “好好读书才是正途,银子慢慢还,不必焦急。”   李茂德又宽慰魏承几句,劝他一定要好好读书。   魏承和罐罐走后不久李家就开了饭席。   一大家子坐在一处吃饭,忽然就听到大儿媳和大儿子李大郎在小声拌嘴。   李茂德听明白什么,语气不怎么好道:“大郎,这吃着饭和你媳妇吵着什么呢!”   李大郎忙道:“爹,没,没说什么。”   大儿媳乔娘子却扶着大肚子站起来,道:“爹,咱们相处这些年,我这人向来是不藏话的,魏承那小子是你亲人,还是我是您亲人?怎么他一个外人要盖房子,您二话不说拿出十两银子,我弟弟出了事情问您借个五两您都不松口?”   “十两银子?”   家中几个汉子姐儿哥儿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一向节俭的父亲竟然拿出这些银钱借给魏承那个穷小子盖房。   里正娘子也才知道这事,转头看向李茂德:“你,你把那十两银子借给魏承了?”   “借了又如何?”   李茂德道:“又不是白给他,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里正娘子想了想没说话。   乔娘子却气道:“爹,那你为何不借我,反而借魏承那个外人!”   里正娘子道:“老大家的,你弟弟因何出事你我心知肚明,你爹娘收着那些田地牲畜不卖,反而让你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来出银子替他摆平,平日里你和老大经常补贴娘家我也不说什么,你那次回娘家我不是成筐成筐给你准备鸡蛋,每年开春家里母猪下崽也让你拿回去一头给你娘家,这事你不用怨你爹,是我不许他拿银子给你,你弟弟今年都十七了,整日游手好闲,你爹娘惯着,你惯着,难不成还想要婆家惯着?”   乔娘子不服:“我可怀着你老李家的孙子,我借点银子怎么了,我弟弟又不是不还。”   “大嫂你是不是一孕傻三年,大哥有一年累死累活的抗包工钱都被你拿去赔你弟弟醉酒砸坏的瓷器,他什么时候还过你们银子?”李三郎小声嘀咕道。   “老三!我是你大嫂,你怎么说话呢!”   李茂德用筷子砸了两下碗:“吃不吃,不吃都滚出去!”   又看向李三郎,厉声道:“那是你大哥的家事,你瞎掺和什么,给你大嫂赔个不是。”   秋哥儿扯扯李三郎,李三郎才不情不愿道:“对不住大嫂,我说错话了。”   如此,乔娘子才坐下吃饭。   待饭席散了,乔娘子抱着肚子生闷气,李大郎给她打洗脚水洗脚她都不高兴。   她想了想还是道:“我今儿说话有点冲,明个儿给爹道个谦,我也没一直管我弟弟,自从他去年对你不宫中浩羔楞陶陶尊重,我都不搭理他了,这不是他这次调戏人家哥儿不成,人家说不给十两银子就报官,我爹娘哭天喊地找上我我才想着再帮他一次,后来不也是没帮吗?我就是觉得爹对那魏承太好了,也没听说他书读得多好,十两银子说给就给。”   她想到什么道:“莫不是爹想把溪哥儿许给魏承?”   李大郎左右看看,忙道:“这话可别乱说,让溪哥儿听到不好。”   乔娘子看着李大郎这幅模样,真的确信了:“爹还真想日后把溪哥儿许给魏承啊?”   “听爹夸赞过说是魏承命好,将来是有出息的。”   李大郎道:“莫要再提这事了。”   乔娘子想了想应了声好。   她心想,魏承那个盖房子都四处借钱的穷小子能有什么好命?他们溪哥儿可不要说给那种人才好。   次日一早,李三郎就来小草屋来找魏承:“快些和我来,风水先生来了!”   魏承忙带着罐罐随着李三郎下山。   也不知道谁走漏的消息,他们到自家画好线的土地时,那边已经围了一圈村人。   人群中有一位骨瘦如柴,苍苍白发盘成道髻的老者,那老者拿着罗盘一转身,魏承就稍稍愣住。   这人不正是宋富户和秦娘子带着长命锁来找他断亲之时带来的老者吗?   李茂德想来也是认出了此人。   双方打个照面后都没说旁的,吴大哥前来引荐道:“老师傅,这位就是要建房挖井的魏承。”   那师傅看着魏承一眼,视线又落在仰脸好奇看他的罐罐上。   吴大哥与这位老师傅共事数回,知道他的一些规矩,于是忙道:“魏承,快些将你的生日时辰说与师傅听,这种事总是离不开这些东西的。”   魏承刚想开口,就见老师傅一摆手:“不必。”   他环顾这片地一圈,道:“于他二人来说,东南西北,哪一处都是打井富贵吉地,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哪一日动土都是良辰吉日。”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就连吴大哥都有些不好意思,这,这老师傅这样说好像是没什么本事的江湖骗子。   “老师傅,您,您再给仔细算算。”   “不必算了,这卦怎么捻怎么是。”   老师傅将罗盘放到自己的道士包中,道:“如此我便告辞了。”   几人招呼不住,这师傅竟然已经快步离开此地,村人没看到热闹也觉得无趣,渐渐都散了。   吴大哥道:“既然师傅这么说,那我就看看哪里打井方便就在哪里打了,择日不如撞日,那咱们便放起一卦炮竹,今日就开工动土,如何?”   魏承喜笑道:“成。”   一阵炮竹声响,告敬神明,吴大哥等人便拿着家伙什开工了。   “哥哥。”   罐罐摇摇魏承的手,欢喜道:“咱们的家终于开始盖啦!”   “对啊。”   魏承心里也安稳了,他远远的看着忙碌起来的短工,好像就能看到日后他和罐罐在里头生活的好光景。   .   小半个月过去,水井已然挖好,两处房屋已经开始搭建了。   魏承和罐罐每隔两日会来到这里帮帮忙,再与吴大哥等人说说自个儿的想法,以及吴大哥会对魏承说花了多少银钱,用了什么料子。   这日一早,魏承将鸡群和驴子喂过后就跳进去鸡圈里捡鸡蛋。   小母鸡是在七八日前开始下蛋的。   因着小母鸡迟迟不下蛋他还特意找了豆苗娘,豆苗娘告诉他有可能是母鸡吃不饱再加上鸡棚有些小了。   如此魏承便将十多只小母鸡给分开圈养,每日天还没亮就上山打鸡草,没出两日,鸡窝中便出现第一枚蛋。   可把他和罐罐乐的不轻。   于是这枚小鸡蛋两人煮了后他们一人一半,吃起来竟然觉得比买的鸡蛋更香!   一开始只有一两枚蛋,后来鸡蛋才慢慢变多,这几日一日就能发现七八多个鸡蛋,这小半个月不算他们吃的,他们还攒了六七十个蛋。   魏承将背篓盖上一层稻草才慢慢将蛋摆上去,扑一层草摆一层蛋,这样也能少些碰撞。   他打算赶早带罐罐去镇上卖蛋。   盖房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手里的一百六十两,转眼间就没了六十两。   剩下的一百两,魏承打算再买六亩地,这地他都看好了,有三亩离着他们现在的两亩地很近,有三亩离着他们的新家很近。   不过这地今年是不能买了,只能明年再买,不然又盖房又买地,怕是真的会被贼惦记上。   所以现在手里也就剩下四十两。   其中有三十两他是不想动的,剩下十两等新房盖好再添些牲畜,所以眼下他们手中没什么闲散钱花也就只能卖鸡蛋了。   他拉着罐罐小狼下山时正好看到莫夫郎还有涣哥儿。   魏承及时拉住驴车,道:“莫阿叔,涣哥儿,你们这是要去镇上吗?”   莫夫郎道:“是要去趟镇上。”   罐罐拍拍板车,乖乖道:“阿叔,小涣哥快上来。”   “成,那我们就坐你们的驴车去。”   罐罐还大方的将自己的小蒲团分给涣哥儿和莫夫郎。   莫夫郎坐在宣软的蒲团上,笑道:“真不错,看来以后再坐牛车可以备个这个,不然这一路上可真是颠簸的要命。”   “以后您和涣哥儿要是去镇上可以坐我们的驴车。”魏承道。   莫夫郎笑道:“也成,你们搬到我们家屋后那我们也算是邻居了。”   涣哥儿刚想贴着罐罐说话,就见着罐罐旁边的背篓里忽然探出个小黑狗头。   涣哥儿吓了一跳,道:“罐罐,你怎么把小狗也带去镇上啊?”   “因为有坏老头,要偷罐罐的杏儿!”罐罐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生气。   莫夫郎听到这话,忙问:“什么坏老头,怎么回事?”   魏承简单讲过,却听莫夫郎唏嘘一声:“什么人啊,要抢一个小娃娃的狗?他肯定是没安什么好心,我说这个蒙老头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原来是遭报应了!”   “我听你郎中叔说,这个蒙老头带着人还不死心去山上找参,哪成想几个人被熊瞎子逼到树上下不来好巧不巧又被一条长虫咬在手臂上,他也是狠,生生拿刀将蛇咬那块肉给剜了下来,这不十天半个月都在家中养伤,一时半会儿是出不了门了!” 第48章   莫夫郎和涣哥儿到镇上就下了驴车, 听莫夫郎的意思是要去镇上扯布给涣哥儿做夏袍子,赶早去再赶早回,省得耽误家中的活计。   魏承和罐罐又往前走了走, 陆续见到人影时坐在板车后面的罐罐清清小嗓子, 有点紧张喊道:“卖鸡蛋,卖鸡蛋, 家中小母鸡, 新下的蛋呀!”   这话是他们平日卖鸡蛋时从别人那儿学的。   来往路人听到罐罐奶声奶气的声音都去瞧他, 见他长得玉雪可爱还有人窃窃私语, 罐罐见到旁人老看他也不羞,还冲人家招手:“爷爷, 你要买鸡蛋吗?”   “哟,这么小的娃娃都出来卖鸡蛋了?”   那老爷子背着手走近他们的驴车,看了眼摇摇头:“家里还有, 先不买了。”   罐罐道:“好呀,那没有鸡蛋,来找罐罐哦。”   老爷子点头笑道:“成,没有来找你买。”   鸡蛋这等吃食向来是好卖的,这个人不买下一个人总会有买的, 他们驾着驴车慢悠悠的走在街边,没一会儿就有人吆喝道:“哎, 卖鸡蛋那小孩, 等等!”   魏承赶紧勒住驴子缰绳,从板车上跳下来,就见到一个圆脸白面,夏袍外面穿着襜衣的娘子。   他稍稍一打量就约摸出这娘子想来是早起摆摊的摊贩。   “鸡蛋怎么卖?”   “三文钱一个。”   魏承将最上面一层干草拿出去,又从中掏出个圆滚滚的鸡蛋:“您瞧, 这都是家里小母鸡才开产不到一月下的蛋,人都说这个时候的蛋最好,滋味也更香,您若是不信自个儿摸摸?”   村人都有这个说道说是小母鸡开产头几个月下的蛋吃了对身体极好,还有人特意要买这种蛋,多是愿意给小娃和老人补身体。   “真的啊。”   圆脸娘子上去摸了摸蛋,有点高兴:“不错,瞧着挺大的。”   她自是也知道这个说法,本来想着摊子蛋不够了,多买几个蛋等会儿开摊烙鸡蛋饼用,没想到遇上这种初生的鸡蛋,那给旁人吃岂不是可惜了?买回去留着给她家小哥儿补补身体也成。   圆脸娘子又打量一眼魏承和罐罐:“看着你俩面相也不像骗人的,成,那就给我来二十个吧。”   “肯定不会骗您,我们这两日都会在这儿卖蛋,你若是觉得不好到时候来找我们也成。”   魏承忙将几层干草抽出去:“娘子,您自个儿挑,相中哪个捡哪个就成。”   魏承不怕她挑,拿来卖的鸡蛋都是大的,下的小蛋都进了他和罐罐的肚子。   听魏承这么说,圆脸娘子更高兴了,拿过自己的菜篮子道:“好好,我自个儿挑。”   翻了四层干草,这圆脸婆娘才心满意足的挑了二十个褐粉色的大鸡蛋,最后走时给了魏承六十文铜板。   魏承将铜板一股脑放在罐罐手中的小浅口筐里,罐罐哇了声,抱着小筐晃了晃:“是钱钱的声音!”   “今儿你的梨子蜜出来了。”   魏承擦擦汗,又拿出水囊喝了口水,喝完递给罐罐,罐罐却摆小手:“哥哥,我不渴。”   又道:“哥哥,罐罐不想要梨子蜜了。”   “怎么了?咱们不是说好桃蜜喝完就给你买一小坛梨子蜜尝尝?”   罐罐轻轻摸了摸铜钱,乖巧道:“可是赚银子,太难了。”   “哥哥每天早上,要去打好多鸡草,要去挑水,还要给罐罐和杏儿做饭,还要早起晚睡读书……”   罐罐摇摇头:“罐罐是大孩子了,罐罐不吃零嘴了!”   “哥哥不累,哥哥最高兴的事就是养你和杏儿,然后就是读书赚钱。”   魏承笑道:“等搬到新家就好了,有了水井就不用去河道里挑水了。再说打鸡草也不累,眼下打的虽然多可也都放在板车上让驴子拉回来,再说哥哥一边打草一边放声在山里背书也很有意思,哥哥不觉得累,只觉得这日子有奔头。”   又小声道:“咱们眼下不缺银子,就是少买两亩地都够咱俩吃好几年了,不过咱们也不能太闲,不然又招了贼惦记,钱虽然是攒出来的,但咱们该吃还得吃,明白了吗?”   罐罐听明白了,握紧小拳头:“那,那等罐罐长大了,就赚钱养哥哥读书,也不让哥哥累着!”   “成!”   魏承摸了摸他雪白的小肉脸,道:“真是哥哥的好罐罐。”   从家里带出来六十多个蛋,卖了二十个还剩下四十多个。   魏承又驾着驴车去了南街后巷,特意去了和李家宅院相反的地方。   他和罐罐前两日又去捉了筐小土蟹,还捡了一小筐鸡蛋送去李家,李老夫人硬是留了他们吃一顿饭,走时大包小包的零嘴糕点给他们装了许多,闹得魏承和罐罐很是不好意思。   若是李家人见着他和罐罐卖蛋定会包圆,没准还会多给银钱,魏承不喜这样,只觉得过于占人家便宜了。   他们到时后巷已经有了几个推着板车的小摊贩,多是卖新鲜胡瓜刀豆的,还有卖活鸡和卖早食卤货的,这些摊贩在这儿摆不长久也不敢大声吆喝,所以一个个都推着板车来回走动,怕的是有那样的大户人家的小厮家丁不让他们在后门摆摊。   魏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停下驴车,不一会儿就见着一扇矮小后门从里面打开了,走出两个穿着一样衣服的丫头。   她们说说笑笑,胳膊还挎着小筐,直接走到卖菜的跟前买了些菜,那摊贩婆婆还喜笑着多送了她们一大把刀豆一大把胡瓜,魏承注意到这两个小丫头不仅收了还自个儿又拿了一把野葱,随后熟练的将这几把菜偷偷放在了一个长布口袋里。   卖菜本就不赚钱,多送一小把也就算了,这摊贩怎么还送了那么些菜?   魏承有点不理解。   又看到那俩丫头去买早食,那大包子说拿就拿直接上嘴咬了,那摊贩还赔笑给她们装包子……   这时,那俩个丫头也走到他们驴板车前:“小孩,你这鸡蛋怎么卖?”   罐罐乖乖道:“一个鸡蛋,三文钱。”   “三文钱一个,那来十个吧。”高点的丫头一边咬包子一边道。   魏承道好正要给她们装筐,就见着矮个丫头抓了四个鸡蛋直接塞进那个布口袋里。   罐罐当即就不干了,上前握住那丫头的手:“为什么要,拿罐罐的鸡蛋!”   小丫头甩掉罐罐的手,上下打量他们一眼:“你们第一次来这儿摆摊?懂不懂规矩?”   一直在背篓里睡觉的杏儿猛地探出头来,直冲那甩掉罐罐手的小丫头呲牙。   小丫头吓了一跳:“天啊,哪里来的狗!”   魏承也不装筐了,将罐罐和杏儿护在身后,冷道:“我们第一日在这儿卖蛋,还真不知道这儿的规矩。”   “你们在我们府中后院摆摊也就省了在街上摆摊的市钱还省了些地皮流氓找茬,我们来买东西你们孝敬我们不是应该的吗?”   罐罐气得从魏承身后探头:“那,那不应该拿罐罐,四个鸡蛋!哥哥养小鸡,很不容易的!”   若是给一个鸡蛋意思意思也成,一下拿他们四个鸡蛋岂不是欺负人?   魏承道:“两位姐儿若是多买些,小子就是给你们一人一个也成,你买十个蛋拿我四个蛋,这也就说不过去了!”   “旁人都能给,你们怎么就不能给!”   “旁人是旁人的事,我们不成。”魏承道:“你若是不还给我们,我们就不卖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乡野小子还真是小气!你们以后不准在我们刘府后面摆摊!”   矮丫头说着将四个鸡蛋从布口袋里掏出来,用了些力气放到草筐上,只听咔嚓一声碎了一枚蛋。   她看一眼高个丫头:“咱们走!”   “慢着!”   魏承将那枚裂缝鸡蛋送到她们面前,冷冷道:“三文钱。”   “你的鸡蛋不结实坏了,凭什么要我付银子!”矮个丫头道,“你们两个小子不会做人,卖的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蛋!”   “我们会不会做人和你们弄坏了我们的蛋不是一回事。”   魏承看一眼不远处的小门,道:“刘府是吗?我们这些摊贩在刘府后面摆摊,就算要孝敬也是孝敬刘府的老爷奶奶,我瞧着你那布口袋里装的东西也不是要给刘府的而是留着自己吃用吧?你们不过是受人差使的丫头凭什么要受我们的孝敬?若是我等将此事闹大,想来你们也不会好过!”   那小丫头一听脸色煞时变了。   “好个伶牙俐齿还会钻营坑人的小子!”   高个丫头拿过那枚带着裂纹的鸡蛋,又从钱袋里摸出三文钱重重放在驴车板上,又看一眼害怕的小丫头道:“走吧,莫要和这等人纠缠!”   魏承将那三文钱放到罐罐的小筐里,摸摸他和杏儿的头:“没事,咱们不在这儿卖了,换个地照样卖。”   他们没去市集卖是因着市钱一交就是要交一天的,他们只卖这一会儿的蛋实在不必要花费那个钱,原本赶着驴车沿街叫卖也是成的,只是魏承想着这些大户人家向来是爱吃蛋的,没准能一下包圆他和罐罐也就省了力气,没想到遇上这等人。   怪不得当时卖兔子和柴时听到李府的月姐儿说他们李家的婆子丫头是整条街极好说话,这么一和刘府对比,还真是高下立见。   “小子,小子,你俩往前走走是赵家的门户,他们家的小少爷快满月了,没准在收鸡蛋做红鸡蛋呢。”   说话的是卖菜的摊贩婆婆。   魏承一听忙道了谢,看到她摊子上摆着绿油油,脆生生的刀豆,他们家的刀豆全淹死了他还想着买些给罐罐炖肉吃,于是蹲下身道:“婆婆,您这刀豆怎么卖?”   “现在刀豆下来了不值钱,三文钱一斤。”婆婆笑道。   “成,那给我来五斤吧,我吃不了拿回家晒干留着过冬吃。”   婆婆一边给他们上称一边道:“最近天好,多晒些菜干是对的,婆婆这两日这腰腿总是酸痛,想来是又要来雨了,菜晾不干就会生潮气那可就留不下了!”   魏承应了声哎,回头看一眼罐罐:“罐罐,数十五文铜板给婆婆。”   “好!”   罐罐小手一边扒拉铜板一边道:“一,二,三……”   卖菜婆婆哎呦一声:“这娃娃那么大点都会数数了,长得也可人爱。”又看一眼魏承,“兄弟俩都这么白净漂亮,长大怕是说亲的都要踏破你家门槛!”   魏承笑了笑,付完铜钱带着罐罐离开了刘府。   他们赶着驴车到赵府时果然在这儿看到不少卖鸡蛋的小贩,赵家的婆子丫头都拎着筐在挑挑拣拣。   魏承听明白了,原来赵家买蛋是为了在满月宴上做讨口彩的红蛋,为的是红红火火,吉祥如意。   而这鸡蛋的大小也有讲究,所以这赵家才会这么挑拣。   有个丫头挎着筐过来,看一眼他们板车上的鸡蛋,露出点笑:“这蛋不错,大小也合适,也是三文钱一枚?”   魏承道:“对,三文钱一枚。”   “我先挑挑看,合适的话就有多少拿多少了。”   “成,您且挑着,说实话这蛋没有小的,我和我弟弟在家时就把小鸡蛋捡出去了。”   “好,那我可挑了。”   小丫头挑了一会儿她手里的筐都快满了,她哎呀一声:“多少个了,我数糊涂了。”   “三十一个!”罐罐乖巧道。   小丫头又回头看一眼婆子:“孙婆婆,您过来看看,这哥俩的鸡蛋真不错,我筐满了,你看看还剩下十多个要不要?”   那孙婆婆走过来一瞧,将剩下的十来个蛋看了个遍,道:“不错,那都要了吧,左右这些蛋也是不够的。”   又道:“这两日若是有蛋可以送来,我们家少爷下个月十二满月,过完满月宴我们家就不要这么多蛋了!”   魏承连连应了声好。   筐里总共还剩下四十五枚蛋,被赵家要去四十二个,剩下三个在最下面有点裂纹人家没要,这就赚了一百二十六文,算上早上赚的和赔的,拢共是一百八十九文。   不算去买刀豆的十五文,下学再买一吊肉三十文,再给罐罐买坛梨蜜,今儿就赚了一百三十文!   虽说比不上捉蛙子和挖参的零头,但是细水长流,钱慢慢就攒出来了。   兄弟俩离开南街后巷去读私塾的时辰也不晚,罐罐小手扒了个熟鸡蛋,一掰三瓣,先送到魏承嘴边:“哥哥吃。”   他们早食吃的是小谷子粥配鸡蛋和腌胡瓜条,但因为起得早他怕罐罐路上饿就多煮了两个鸡蛋让他带上。   魏承咬掉鸡蛋,咽下去之后道:“吃完鸡蛋喝点水,别噎着。”   “知道啦!”   罐罐又往杏儿嘴里塞了块,剩下的则是送进自己嘴里,小手扑扑嘴边的蛋渣,说话有点不清楚:“好好吃哦!”   .   自从诸葛夫子给魏承开了“小灶”后他认字读书进步飞快,如今已经能和师兄们一同听夫子讲授《孟子》和诗篇,就连罐罐耳濡目染也能磕磕绊绊的写出几个横撇竖捺,不过自个儿的名字还是写不成。   读完书又要临摹字帖,诸葛夫子走到魏承跟前,见他态度严谨,字迹工整,但总觉得少些筋骨,于是道:“字无百日之功,待你乔迁新居,在院中置一水缸,每日晨起便提笔练字,时日一长应有所得。”   “你虽临摹柳公字帖,也可再去欣赏别家大家之作,学会融会贯通,取之所长。”   魏承虚心道:“学生记着了。”   诸葛夫子又去看罐罐,见罐罐脸上奶膘绷紧,脊背挺直,握着小羊豪在认真练字,他想了想从罐罐身后去抽动他的毛笔,这第一下竟然没抽动,可见这孩子是多聚精会神。   “夫子。”   罐罐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诸葛夫子淡笑道:“今日如此认真,倒是让夫子刮目相看了。”   罐罐握紧拳头道:“罐罐要好好认字,到时候罐罐去赚大钱,供哥哥读书!不让别人欺负哥哥!”   魏承听后一笑。   诸葛夫子点点头,拍拍罐罐的肩膀:“你有如此之志向,甚好甚好。”   临走时又在他二人身边低声道:“今日来家中取衣,你们师娘已经将衣裳给你二人做好了。”   下了学后,李行谦就来到魏承和罐罐桌前:“这两日陈老爷子还没回来吗?”   魏承摇摇头,一边收拢书箱一边道:“没有,怎么?又想去听故事了?”   李行谦摸摸鼻子:“倒也不是,不过就是觉得陈老爷子讲的东西有趣,听着比读书有意思。”   魏承左右瞧瞧,见诸葛夫子早走了才道:“这话你可别让夫子听到,不然准打你手板。”   李行谦哎了声,孙览孙师兄走过来道:“行谦,莫要磨蹭,快与我回家读书。”   李行谦偷偷撇撇嘴,但转头看着孙览还是假笑着:“来了,来了。”   “哥哥,陈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呀。”罐罐仰头看他,闷闷道:“罐罐想陈爷爷了。”   魏承想了想,道:“陈爷爷当时说一两个月,现在才过去一月左右,想来也是快了。”   罐罐垂下头,点点自己的小算盘:“陈爷爷再不回来,罐罐都没有学的了。”   魏承摸摸罐罐的头,心想要不去问问镇上还有没有会打算盘的师傅收徒?   兄弟背着书箱打算去诸葛夫子家取驴车,一走到门口就见着一个眼熟的小二跑了过来。   他手里还拿着如意酒楼的食盒,喜笑道:“魏承,罐罐?你们快去陈老先生家中,他让我过来喊你们过去,他从幽州城回来了,还给你们带回来不少好玩意呢!” 第49章   “陈爷爷!陈爷爷!”   一走进那低矮的小院, 罐罐就像是只胖成球的小白鸟飞扑到闻声往外走的陈老童生腿边。   罐罐眼睛亮晶晶的:“陈爷爷!您回来啦!”   陈老童生眼角皱纹加深,笑道:“哎呦,小罐罐, 这一月不见又胖了。”   “因为罐罐吃了, 好多好多好吃的!”   陈老童生弯下腰一顿又直起身来,似乎是想抱罐罐但因为点什么还是没抱, 笑道:“那都吃了什么?”   “……虾子, 小蟹, 还有哥哥养的小母鸡下的蛋蛋。”罐罐掰着手指头奶声奶气的数着。   “这吃的可都是好东西, 你哥哥把你养的很好,那想陈爷爷没?”   罐罐小鸟点头:“想啦。”又用小手画了个大圆, “有这么这么想!”   陈老童生摸摸罐罐的头:“陈爷爷在外面也很惦记你们。”   他看向魏承,连连点头:“这承小子又抽长了,快些进家中, 陈爷爷在给你们带回来不少好玩意儿。”   魏承笑着应好。   罐罐蹦蹦跳跳的跟着陈老童生先走,而落后一步的魏承注意到陈老童生的左脚像是有些微跛。   等到了屋中,就看到那张小桌子上摆满大大小小的木盒油纸包。   罐罐个子圆小,两只小手只能垫脚脚搭在木桌沿边,惊喜的哇了一声:“好多好多呀。”   “这一路走来, 遇到些新奇的玩意儿就想到你们了。”   陈老童生笑眯眯的打开一个四方木盒,递给罐罐:“你看看这是什么? ”   罐罐探头一看, 里面竟有一排惟妙惟肖, 活灵活现的动物泥哨。   “这是小猪,这是小鸡!”   罐罐爱不释手的拿起一个小猪贴贴自个儿雪白脸蛋:“好好看呀,罐罐喜欢!”   “喜欢就成,这是十二生肖的彩哨,我见那幽州城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拿着玩便给你们买回来一套。”   陈老爷子看向魏承, 笑道:“我想着罐罐贪玩淘气,你们又常在山林做活,以后若是在山上找不见他让他吹一声哨响,你也好找寻到他。”   魏承觉得这玩意儿真不错,道:“这又能玩又能寻人,可真是个好玩意。”   若不是有小狼常常陪着罐罐,那这小娃还真是撒手没。   “承小子,你来看看这个。”   陈老童生将一个深色浅平小木盒递给魏承。   魏承打开就是一惊:“这,这是莊泥砚?”   陈老童生略有惊讶的看着他:“诸葛秀才教你认过砚台?”   “自练字起诸葛夫子就教过小子认砚识笔墨,这块砚台夫子也有一块,颜色为蟹壳青,梅花底,形似犀牛望月,用时呵气可砚又细腻幼嫩,夫子说这块砚取之海中细泥烧制而成,很是精巧难得。”   而且一块砚台就要有二三两银子了。   魏承只记得诸葛夫子很是爱惜这块砚台,自打罐罐救了师娘后就常要送与他,魏承全都推拒了。这些年来师娘生病用药,夫子再穷困潦倒都没卖了这块砚,不过是因着这砚台是夫子故去的师长临终前赠予他的。   魏承忙道:“陈老童生,这砚台太贵重了,魏承不能要。”   “我千里迢迢给你带回来,不要岂不是扔了无用?”   陈老童生道:“文房四宝,以砚为冠,你发奋读书,总要有块好砚台。”   “再说这块砚比不得你夫子那块犀牛望月,我收时也没用多少银钱,且这块砚台刻画刀笔不算凝练,不过青山白塔也顺了你如今的沉着心境。”   魏承推脱不得,只得感激收下。   “陈爷爷,这是什么?”罐罐小手碰了碰一个长长尖尖的布口袋。   陈老童生边打开边道:“这个玩意你应当会喜欢。”   布口袋被打开,也亮出里面的物件——原是把锃亮的青木小剑,剑柄还挂着个流苏穗子。   罐罐眼睛都亮了,他见过这个!当初哥哥带他看戏台班子就有小姐儿小汉子英姿飒爽的舞刀弄剑,不过当时只顾着捉贼,他都没有好好看他们耍剑。   “罐罐喜欢!”   陈老童生将小剑放在他手中:“爷爷想你也应当喜欢。”   罐罐跃跃欲试,小手拿着剑东刺一下,西刺一下,嘴里还奶声奶气的喊着:“哈!”“哈!”   一连刺了好几下,刺完便有些晕头转向,又抬起小脸,期待的看着他们:“罐罐厉害不厉害!”   魏承和陈老童生都被逗乐了,连声道:“厉害,厉害。”   魏承看着这把小木剑视线又落在陈老童生的脚上,犹豫一会儿还是道:“陈爷爷,这次走商可遇到什么事情了?”   陈老童生看他一眼,一笑:“你这小子心思还真是细腻。”   他轻轻掀开衣袍下摆,便露出有些微肿泛紫的左脚脚踝,瞧那样子已经是伤了多时。   “陈爷爷受伤了!”   罐罐也不玩小剑了,忙跑过来担忧的看着。   “不必忧心,只是撞了一下还不算太坏。”   陈老童生叹气一声:“和旁人比起来我这已经算是万分走运了。”   魏承想了想,皱眉道:“可是商队遇上了贼匪?”   陈老童生点头:“正是。”   “我们去时倒是一路平安,从府城欲回凤阳镇要经过一片峭壁山路,不成想商队在那里遭了贼匪埋伏,好在商队有镖局的十来个汉子坐镇,不曾让这些贼人杀光我等,盗走货物银钱,可厮杀之中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总是遭了殃,我眼见着有个年轻汉子被那贼人一刀毙命,正待杀我时那贼人不知怎地忽然停了一瞬,我趁机慌乱跑开,可跑得太急撞在了车马上,等我再一回头那贼人已经倒地不起,气绝身亡,想来是被镖局的汉子斩杀了去。”   “贼匪都死在镖局汉子刀下,我等货物银钱没有受损,但是却死了两三个年轻力壮的好汉子,哎……”   兄弟俩听着陈老童生讲过这凶险场景,只觉得脊背生寒,虽说二人也是冒险,可听到这等草菅人命的贼匪还是觉得害怕。   人比兽类更可怕。   “莫怕,莫怕,陈爷爷这不是好好回来了。”   陈老童生拍拍罐罐的手,感慨道:“说来我孤身一人也不图赚多少真金白银,只是在商路走了一辈子就算老了也不愿意停下而已,但经此一事,陈爷爷便打算以后不再走商,我老了,不比年轻汉子力气足腿脚好,此次没有拖累旁人也是万幸。”   “陈爷爷也别怕。”   罐罐拿着小剑又是往前一刺,脸上的奶膘都绷紧了:“罐罐好厉害,会保护哥哥,还保护陈爷爷!”   陈老童生欣慰一笑:“有罐罐这句话,陈爷爷心里就知足了。”   其实他还是存了点私心,自从兄长故去他本以为这一生就要孤苦无依的度过,就算死在经商路上也无人惦记,可他此次逃脱又觉走运又觉得后怕,若是这小罐罐知晓陈爷爷死在路上,怕是要好一顿哭泣难过,如此他便想着不再冒险走商,还不如看着这俩小孩长大,守着这一方小院颐养天年算了。   因着陈老童生的腿伤还未好全,魏承先去请了郎中来给他看伤,又和罐罐便帮着他拾掇下久不住人的小院。   郎中看过陈老童生腿上的伤后只道无事,开过两贴膏药便离去了。   陈老童生累了一路,精神有些不佳,兄弟二人也不再打扰,便抱着大包小包玩意儿吃食离开了这方小院。   “哥哥。”   罐罐嘴里含着陈爷爷给的甜果子,酸酸的,红红的,说是南面的吃食叫糖渍杨梅球。   魏承道:“怎么了?”   “陈爷爷说的坏人好可怕,罐罐以后,做生意也会遇上坏人吗?”   罐罐又拿出自己的小剑,对着空气刺了两下:“罐罐不怕,罐罐好凶的!”   魏承一默,轻轻摸摸罐罐的头:“你也想像陈爷爷那样做走商生意?”   “想!”   罐罐眼睛亮晶晶的:“罐罐会赚好多好多银子,哥哥就不用一边读书一边养小鸡养小黑驴,还要养罐罐了!”   魏承一笑:“那就等你长大再说,你现在就是个要吃好睡好喝好的奶娃娃。”   他又打量下罐罐,心里有点犯嘀咕。   罐罐这小半年来更白了些也少胖了些却是没有长高,个子还和当初捡来时差不离。   他们都是吃一样的粮食,就连小狼都长大不少而罐罐好像没怎么长个儿。   是不是该去找郎中给他瞧一瞧?   “哥哥!”   罐罐忽然不走了,急道:“罐罐还没有问问陈爷爷,罐罐的小竹子卖了多少银子!”   魏承回忆下那一幅胖竹图,想了想道:“定是卖了个好价钱,赶明个儿咱们再来问陈爷爷成不成?”   “成!”   罐罐高兴极了,蹦跳道:“太好啦,罐罐赚银子啦!”   魏承却想着,赶明个儿可要提前和陈老爷子串好话。   二人离开镇上前去了诸葛夫子家中接小狼还要去取回两套夏袍子。   师娘让他们先试一试,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她好改,兄弟二人连忙去试衣,那新袍子颜色是水青色,兄弟俩肤色白净,穿起来都很秀气清贵一点也不暗淡俗气。   师娘见他们穿着合身又好看便十分满意又留他们吃饭,可他们惦记新家盖房的事宜,谢绝师娘夫子的好意,赶紧驾着驴车回家去了。   .   次日,魏承和罐罐没有去私塾,他们要去新房那儿看看守着,虽说里正伯伯豆苗娘还有莫夫郎一天去好几遍都帮忙看着,但他们也不能当甩手掌柜不是。   魏承起早给新房的做饭婆子送了小筐鸡蛋,这是因着看着新房哪儿哪儿都盖的不错,特意拿给短工们吃的,希望他们能更尽心些。   他喊道:“罐罐,出来吧,要去看新房子了。”   “来,来啦!”   罐罐迈着缓慢的小步子背着自个儿的小背篓走出来了。   魏承打眼一看就笑了:“怎么背了那么些东西?”   顺手将他的小背篓提了下来。   罐罐用手背擦擦汗,这才直起腰来,气喘吁吁道:“要,要和小涣哥小溪哥,一起玩陈爷爷给的玩意儿!”   陈爷爷除了给罐罐那套十二生肖哨子,还有些好些个陶泥人,九连环,虎口袋之类的小玩意。   “那把小木剑没拿?”   罐罐摆摆手:“小木剑只有一把,罐罐不知道该给小涣哥玩,还是小溪哥玩,他们吵起来,就没人和罐罐玩啦!”   所以就不拿了?   魏承好好看一眼罐罐,总觉得他这个弟弟长大怕是很会哄小哥儿开心。   他们到新房时,院子里短工们正在蹲着吃饭,见着他们了还都打招呼叫了声:“小东家来了。”   溪哥儿没来,涣哥儿倒是早早就和莫夫郎在后院等罐罐了,罐罐摇摇魏承的手:“哥哥,罐罐可以去找小涣哥玩吗?”   魏承道:“去吧,别乱跑,就在莫阿叔家的后院玩,等会儿吃午食哥哥去接你。”   罐罐乖乖道:“好的,哥哥。”   说着就拖着自己的小背篓就跑去找涣哥儿,而小狼杏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跑。   院子没什么地方下脚,到处都是料子泥土还有些拖车,魏承捡着好走的地方走,正想去看看正屋盖的怎么样了,就听到不远处有些声音,走近一听便清晰听到做饭婆子和泥瓦匠钱五在争执。   “怎么又没饭了?你来这几天我们天天早上吃不饱!”   做饭婆子一摔抹布:“说是管饭也没说管饱啊,吴风就给我这些粮我就做多些饭,吃没了就吃没了,甭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林老婆子,没你这么做事的!今早天还没亮小东家提了一小筐鸡蛋来说让你给我们打个汤喝,今早的汤里都是菘菜片子,鸡蛋呢!一点鸡蛋沫子都没有!”   “哪里来的鸡蛋?我怎么没见着!”林老婆子还在嘴犟。   魏承一听这个就放声冷冷道:“林婶子,今儿早我来怎么没给你鸡蛋。”   林老婆子回头吓了一跳,见着魏承眼珠转了转:“这,这鸡蛋我,我给他们做了,只剩了点我打算中午揉面给他们做鸡蛋饼。”   钱五气道:“哪里做了?我今早把碗看穿了也没见着鸡蛋!”   “鸡蛋揉在面里了!你个大老粗没吃过几次鸡蛋,尝不出鸡蛋的滋味还怪上厨子了!”   林老婆子挺直了背,又看一眼魏承:“小东家,您可别听这个嘴馋的汉子瞎说,我是吴风秋哥儿的四婶子,我能坏他们的名声吗?”   她又看一眼钱五:“我来这两日你处处找茬,不是汤里没鸡蛋就是粥稀了,我知道你对前头做饭那个寡妇有意思,谁不知道你们这些穷汉子的心思!”   “你这老婆子胡咧咧什么!刘婶子都能做我娘了我都对她能有什么心思?刘婶子在时我们可没有吃不饱的时候!”钱五气得满面通红。   闻声而来的短工都纷纷抱不平。   “小东家,吴哥今儿带人去买料不在我们说句心里话,这两天换了厨子之后我们都吃不饱!”   “对啊,要不是刘婶子家儿媳忽然生了也轮不到她来做饭!”   林老婆子一摔锅铲:“放你们娘的狗屁!”   魏承看向钱五:“自从这位林婆婆来,你们都吃了什么?”   钱五忿忿道:“上顿菜馍腌菜,下顿稀粥炒菘菜片,没有一点肉腥!”   “怎么没有肉?”林老婆子道:“那,那菜馍里有肉,菘菜片也是用猪肉炒的!”   有个汉子冷笑一声:“我牙缝里塞的肉都比你放得多!”   “就,就买那些肉我能怎么办!”   林老婆子看一眼魏承:“要找你们也是找东家!”   “你们吃不饱吃不好应该早些来找我。”   魏承淡淡道:“虽说你是吴大哥的亲戚,但吴大哥不过也是我雇来的工头,我将银子全交付给他,不是让他家亲戚在这诓骗我这个东家,克扣买菜银钱,薄待出大力的短工的。”   “一个短工说吃不饱也就算了,所有短工都吃不饱你还以为自个儿没有错处?”   林老婆子道:“我,我真的给他们放肉了!”   “你来了五日,这肉在哪里买的,买了多少,花了多少银钱?我带来的鸡蛋拢共有二十多个,你今儿放了几个在汤里?我年龄虽小,可也不是不知事的傻子。”魏承冷道。   “我与吴风白纸黑字签契,今儿银子对不上一点,我便捉你去报官!”   林老婆子这才慌了:“这,我,我可是吴风的四婶!”   说话间,钱五蹿到临时搭建的灶台旁乱翻一气,看到什么后气道:“这筐鸡蛋在这儿呢!”   众人一瞧,那鸡蛋筐被盖了个破布条子,明显是被藏起来还没来得及带走。 第50章   林婆子这下是真说不出自己没有私藏的话了, 只磕磕绊绊道:“我,我老婆子年纪大,这不是忘了……”   “人赃并获说什么忘了!你一会儿说没见着鸡蛋一会儿说吃光了, 翻来覆去都是你的理儿?你这就是想趁人不注意偷偷占了小东家的便宜!”   钱五骂道:“还有那吴大哥这两日给你买肉买油的银钱怕是也都被你克扣了!”   林婆子缩着肩膀不敢吱声。   魏承看一眼钱五, 道:“吴大哥现在在何处买料?”   “吴大哥这两日带木匠去了丰苗村也就这今个儿应当就回来了。”另一个汉子道。   “劳烦两位大哥马上去找吴大哥回来,吴大哥为人正直帮了我许多, 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我也不能不顾他的颜面。”魏承看眼自打听说要报官就战战兢兢的林老婆子道:“到时商量商量是报官还是捉着她去两村里正那儿!”   钱五应了声哎, 刚跑出去就又倒着跑回来:“小东家, 吴大哥回来了!”   吴风风尘仆仆的回来就在院中就听到几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自家四婶做了克扣短工吃食的腌臜事, 他心中顿时就涌上一股火。   他在外面接活向来不爱带自家人,尤其是他四婶林婆子这种亲戚。可这个四婶自打知道这个活计空缺了, 见天去他爹娘身边哭着求着要去给短工们做饭,就连四叔也唉声叹气的哭诉他四弟年龄到了还没攒够彩礼定亲,吴风听着很是头疼, 可当时刘婶子一走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做饭,再加上四婶子人虽然事多却做了一手好饭,于是吴风就点头应了四婶子。   因着这几日他一会儿跑丰苗村一会儿跑凤阳镇,实在是没工夫给这群短工们买肉买油,便给了四婶子银钱让她去买, 还千叮咛万嘱咐要记着买了多少在哪儿买的又花了多少,到时候账钱对不上他这些年带人干活积攒起来的的好名声可全毁了!   没成想将其中利害都掰碎了说给她听, 她竟然还是做了这等不地道的事情!   “承小子!”   吴风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直接道:“报官就成,我真是对不住你,对不住这帮下大力的兄弟!”   “吴风!我可是你实在亲戚,你,你报官捉我!”林老婆子气的差点厥过去。   吴风更气:“我若不是当你是实在亲戚, 我怎么会把这等活计交给你?你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曾想过我和秋哥儿的名声!”   魏承默了默,看着吴风道:“这五日你给了她多少铜板买肉?”   “初十给了一百文让她买三斤肉给汉子们包点菜馍吃,总共二十来个汉子,还给了她八十文让她给每人买个鸡蛋,五十文去再打些猪油回来,十二我要去丰苗村顾不上这头她说汉子们还想吃肉,我见着兄弟们做活真下力,这太热天上房下地一干干一天,我没觉得有假便从中拿出一百文让她再买些猪肋骨头,又从自己腰包掏出一百文让她买只鸡给兄弟们炖了吃了。”   这话一出汉子们都叫嚷开了:“没见着肉啊,这几日一点肉沫都没有!”   “别说肉了,连油水我们都没吃到多少!”   “鸡蛋也没见着,还是小东家今早拎来一筐鸡蛋,差点又被她私藏了!”   魏承心里有数,他道:“林婶子,你若是把这些铜板都还回来我看在吴大哥和秋哥儿的面子上可以不报官。”   林老婆子眼神闪躲:“我,我没拿那么些,也给他们做了的……”   “若是报了官见了青天县老爷可没人听你说这样的浑话!”   魏承年纪虽小,可个子高,又生了一张冷面,看起来很是唬人:“到时你被下了牢狱,你家汉子哥儿姐儿这辈子怕是都抬不起头来做人!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和这样门风不正之家结亲!”   “别报官!”   这话似是真戳到林老婆子心口上,脸色一变:“我,我还给你们还不成!”   最后吴风跟着林老婆子回去拿钱,两家人这下是真的断了亲,待吴风回来后又和魏承说了几遍对不住,若不是魏承及时发现,那群短工们怕得罪吴工头都不敢言,到时候还不知道出什么乱子!   盖房子是喜事,魏承是真不想闹出官司来,他道:“吴大哥不必如此,此事也不是你的错,不过是一时事急,没寻到合适的做饭婆子。”   且说这院子一群血气方刚的汉子,做饭也只能找上了年纪的婆子,可这个时节家家都有活还真是不太好找。   吴风愁道:“要不这两日做饭叫我夫郎来做?”   又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要先问一问他,他若是不愿意还得另找人。”   魏承这两日常来新房偶尔听一嘴旁人起哄吴大哥娶了个十里八乡最泼辣俊秀的哥儿且还十分惧内的趣事。   他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人选。”   魏承从院中出来,远远看一眼莫夫郎家的后院,就见着枣树下三个蹲着的小背影,中间那个最胖乎圆润的正是罐罐。   他没扰他们赶紧去了豆苗家。   豆苗娘扶着腰在搅拌院中的那口大锅,而兰婶子正帮着她烧火,见着他了连忙邀他进来:“承小子,今日怎么没去读私塾?是不是来找豆苗玩?不赶巧,豆苗又和他爹去杀猪了,得等会儿能回来呢!”   “婶子,我是来找你的。”   魏承将找人做饭的事情说过,又道:“吴大哥那头说是一日三顿饭,因着大锅饭比较累每日会给二十个铜板,管饭且等活全做完了还会给包红绸子。”   兰婶子表情意动,似有些。   魏承知道她愁些什么,便道:“我想着是兰婶子可以在豆苗娘家给大家伙做饭,柴火和柴米油盐和粮肉吴大哥会给你银钱,你做完就放在家门会有村小子帮着给送过去。”   这样一来也省了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豆苗娘眼睛一亮:“姐,这活多好啊,我觉得你可以做。”   兰婶子想了想道:“成,这活我接了!”   来了妹子家这些日子,家中那几个白眼狼来找过她一回却还是摆出那副让她赶紧回去当牛做马不然就休了她的神态,气得她将人全轰出去,她想好了就是和离她也不会再受那样的罪,眼下有赚银子的路子她自是要抓住!不就是做大锅饭么,她做了半辈子饭那还不手拿把掐!   说好一会儿有人来送粮送肉,魏承就快步离开朝莫夫郎家走去。   也不知道罐罐和那俩小哥儿玩的怎么样。   魏承还在想,罐罐离了他眼底这么一会儿他都怕他有事,这娃长大了还想学陈爷爷去走商,那他得惦记成什么样?   .   莫夫郎家后院茂盛枣树下。   “这是小羊,小羊怎么叫?”溪哥儿拿着一只小羊泥哨。   罐罐抢着道:“咩咩。”   涣哥儿也拿了一只泥哨:“小鸡呢?”   罐罐和小狼杏儿同时仰着头:“喔喔喔~”   “罐罐好聪明呀。”溪哥儿没忍住摸了摸罐罐小脸。   罐罐眉毛皱起来,小手指摇了摇:“不能摸摸哦。”   涣哥儿闻声轻轻摸了下他左脸蛋,又摸摸右脸蛋:“为啥不能摸呀?我就摸!”   罐罐揉揉脸颊嘟嘟肉,嘴角抿起来又放下:“真拿你们没办法呀。”   溪哥儿哼笑道:“你这小汉子心里正美呢!”   罐罐捞起小狼:“杏儿也厉害,小溪哥小涣哥你们,还没有摸摸它。”   溪哥儿试探的摸了摸杏儿的后背,就见着这小狼兽眸直勾勾看着他,尾巴却摇得可欢。   还真是随了小主人。   罐罐又将自个儿的九连环拿出来,溪哥儿和涣哥儿挨个拿着玩却都不得章法解不开,涣哥儿道:“这是怎么玩的?怎么才能解开呀?”又看向溪哥儿:“小溪哥,你会吗?”   溪哥儿是这里最大的却也硬拽不开,摇摇头:“我也不会。”   “让罐罐来!”   罐罐小胖手接过九连环,陈爷爷给的玩意儿太多了,他也是第一次玩这个九连环。   他先是左右摸了摸,一连串的小铁环在他手中簌簌作响,第一个环扣早被溪哥儿涣哥儿无意识给解开了,只见他轻轻拉长铁环,小手动得很快,只听清脆两声第三个第五个第七个环扣应声解开。   溪哥儿和涣哥儿看得眼睛都瞪大了:“罐罐,你好厉害呀!”   罐罐微抬小肉脸,大眼睛转的欢快:“还好吧。”   又笑嘻嘻道:“罐罐可以教你们!”   他教了涣哥儿溪哥儿许久,两个小哥儿都懵懵懂懂,三人也就不再玩这个又开始玩起泥哨。   “罐罐,你要把这泥哨给我们?”   “对呀。”   罐罐将一个小猪泥哨给了溪哥儿,又把小马泥哨放到涣哥儿手里,拍拍小手:“罐罐一个人,玩不了这么多的!”   涣哥儿年龄小,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欣喜,爱不释手的摸着小马哨:“罐罐,谢谢你,我好喜欢呀。”   “可是,这个要好贵的。”溪哥儿有点犹豫:“你哥哥让你就这样给我们么?”   罐罐抬着小脸骄傲道:“罐罐的哥哥很大方的!”   又扑扑身上的泥:“罐罐要去,找哥哥了。”   溪哥儿拦住他:“我刚刚见着你哥哥走了,他现在不在新房子那儿。”   罐罐瞬间急了:“哥哥怎么走了!”   说着连一地玩意也不要,垫脚推开院门就往外跑,小狼被关在院里急着挠了两下门,往后退了两步轻轻一跃也跳出院子。   魏承还没到莫夫郎家院门就见着一个实心的白汤圆猛地扑在他身上。   “哥哥!你去哪了!” 第51章   “哥哥, 你又不带罐罐,自个儿跑去玩啦!”   罐罐抱着小手不高兴。   “哥哥去豆苗家找兰婶子说些事情。”   魏承又笑道:“我走时见你和溪哥儿涣哥儿玩的甚好,便没有出声打扰你们。”   罐罐又哼一声, 抱着小手转到一边, 只留给魏承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魏承将边走边编的玩意儿送到小娃眼前。   “小草蜻蜓!”   罐罐眼睛一亮, 欢喜的将青绿的小草蜻蜓抓在手里:“罐罐又有一只草蜻蜓啦!”   自打将罐罐捡回来后, 魏承给罐罐编过很多草蜻蜓, 冬日用干枯的蒿草编, 夏日便用青草编,除去当时送给李老夫人那只, 如今罐罐已经攒了不少。   就算是当时家中被淹,这被草绳拴在一处的草蜻蜓,小罐罐也时时刻刻记着。   罐罐很好哄, 一只小草蜻蜓就能叫他开心许久,又去摇了摇魏承的手:“哥哥,我的小泥哨还在小涣哥家中呢。”   “还要不要和他们玩一会儿?”   罐罐想了想,掐着小指尖道:“还想再玩一会会儿。”   “成,去玩吧, 哥哥就在新房子那儿,等会儿喊你去吃午食。”   罐罐皱皱眉毛:“那哥哥不要乱跑了呀。”   “哥哥不乱跑, 哥哥就在新家等你。”   魏承蹲下给罐罐扑扑膝盖上的泥草, 道:“去吧,溪哥儿涣哥儿还等着你呢。”   罐罐这才又跑回莫夫郎家的后院,杏儿也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罐罐又推开小院门进来了,溪哥儿和涣哥儿正在收拢地上的泥哨虎口袋。   “瞧。”   罐罐将掌心的蜻蜓给涣哥儿和溪哥儿显摆:“这是罐罐哥哥,编给罐罐的!”   “我阿爹也会编。”   “我三哥也会呢。”   溪哥儿揪下来几根长草:“罐罐涣哥儿, 小溪哥还能教你们编蚂蚱呢。”   涣哥儿和罐罐同时哇一声,聚精会神的守在溪哥儿身边看他灵巧的编草蚂蚱。   晌午,就听到一阵吆喝,原是吴大哥找的两个村小子从豆苗家将今儿的午食端过来了。   一群短工闻着香味聚过来:“鸡肉炖地豆块!今儿还真是开荤了!”   “哎呀,是肉菜馍!谢谢东家,谢谢吴大哥!”   钱五等人饿了一上午,也不管手干净不干净抓着菜肉馍就往嘴里炫,一边嚼一边不住点头:“这滋味不错,吴大哥你这是又打哪找来的煮饭婶子?”   吴风看向魏承:“这可是小东家给咱找的,只要大家好好干活,小东家肯定管饱管够!”   魏承点头笑道:“你们吃好就成。”   一众汉子都笑着道谢。   今儿的公鸡是吴风掏腰包买的,这人也是真大气,不知道打哪陶腾来的大公鸡竟足足炖了一大盆鸡肉炖地豆块。   吴风掌勺挨个给短工们盛菜,魏承在一旁给大家伙抓大菜馍,一应汉子笑得牙不见眼,轮到下一个人时吴风高高扬起的饭勺忽然一顿。   就见着一个雪白可爱的小娃双手捧着大饭碗,高高举过头顶,奶声奶气道:“要多多地豆豆,还要一个菜馍馍,谢谢。”   魏承心里直笑,这娃什么时候藏进打饭队伍里的?   他已经留出来他们哥俩和吴风的伙食,还想着给短工们打完饭就去莫夫郎家后院接他。   吴风饭勺稍稍一偏,将勺子送进菜盆里给这娃多盛了些绵软地豆块,笑道:“哪里来的小短工,你今儿干什么活了?”   罐罐深深闻了下碗里的鸡肉地豆块,都快被香迷糊了,他吸吸口水道:“罐罐没干活,但是罐罐的哥哥干活啦!”   “好么,来了个替吃小汉子?”   吴风笑着摸了下他脸蛋:“这娃怎么这样可人爱!”   说着就要给罐罐多捡两块鸡肉,却被魏承阻了去:“虽说短工们都吃上了饭,总有人没吃饱想多吃些,留着给他们吃就成,我刚刚已经留出咱们的饭了。”   罐罐美滋滋的捧着香喷喷的菜碗走到魏承跟前,高兴道:“罐罐吃这些,就够啦!”   吴风笑着道好,又吆喝一声:“没吃饱的过来自个儿盛,菜和馍都在这儿!”   三人也没去旁处吃,就和短工们一道捧着碗拿着馍蹲在地上痛快吃起饭来。   罐罐一口菜馍一口地豆,小嘴塞的满满的,还不住点头道好吃。   一些汉子都瞧着他这小模样都笑:“看这娃吃饭是真香!”   “瞧那小样也真下饭!”   “我家那驴粪蛋子要是有这娃一点白净顺眼,我也不能烦他烦成什么样!”   “华二,你也不撒泼尿照照你自个儿,就你这歪苗黑蛋样,你能生出这么漂亮雪白的娃?”   这顿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好饭在一片打趣声结束,林老婆子克扣短工的伙食的事终也没让这些人继续记在心上。   没过两日,新房的盖建也越来越快,离着老远都能看出家的模样。   .   阳光推开林雾直洒在茂密树丛间,山中溪流顺着料峭山路缓缓流淌,魏承背着背篓在林中穿梭,没一会儿功夫就热出一脑门汗水。   最近天气晴朗也闷热的不像样子,久晴大雾必雨,想来这雨水就要这两日落下来了。   好在新房子快要建完,再过五六天他们也就能拾掇小草屋的一应家用全搬到新家去了。   魏承打完鸡草后回来后就将这几日攒的四十来个鸡蛋装在背篓里,他打算今儿读私塾之前再去将这些鸡蛋送去南街赵家。   那赵家小少爷十二满月,想来还是收鸡蛋的。   他回头一看没见着罐罐,喊了声这娃也不应,他困惑去寻就见着罐罐和杏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鸡圈里。   罐罐小手放在胸前虔诚的对着小母鸡挨个拜,小嘴里还念念有词,那杏儿有样学样也想拜,却怎么也立不起前腿,急得直摇尾巴。   一崽一狼给一众小母鸡吓得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偏偏他们还无知无觉,罐罐摸摸杏儿毛耳朵:“笨杏儿,罐罐拜就好了。”   魏承忍笑道:“罐罐,你们在做什么?”   “哥哥回来啦!”   罐罐推开鸡圈栅栏小门,高兴道:“罐罐在拜小母鸡呢!”   又转着眼珠,认真又严肃道:“小溪哥给罐罐讲故事说有个神仙是母鸡,她好厉害好厉害,比罐罐还厉害!涣哥儿家还有,那神仙的画呢,可是我们家没有,但是罐罐也想让,我们家的小母鸡能多下一些蛋蛋!罐罐就要天天拜她!”   拜母鸡多下蛋?这事等罐罐长大了,魏承可要好好笑话笑话他。   不过现在,他轻轻摘掉罐罐头上沾的鸡毛,道:“罐罐是不是也想着这两日小母鸡不下蛋就有些着急了?许是这两日天热,它们没喝上多少水的缘故。”   这几日他们午时大都还在私塾,明明已经放了很多水可回来的时候母鸡的水槽却已经干了许久。   罐罐挠挠脸蛋:“那罐罐以后还拜吗?”   “不必拜。”   魏承轻笑道:“不是所有的母鸡都是神仙,像我们养的小母鸡就只是下蛋吃肉的小母鸡,只要只要草粮管饱,不缺水喝再过两日天气凉爽些,许是就又能下蛋了。”   “那好吧。”   罐罐用袖子蹭蹭鼻子:“小母鸡的毛毛不乖,总是往罐罐鼻子里钻。”   小狼杏儿也配合的打个喷嚏。   魏承想笑,那小母鸡被你们吓的乱跑一气怎么可能不掉毛?   他摸摸罐罐的头:“走,哥哥再带你去洗个脸净手,一会儿还要去镇上私塾。”   他们这日去私塾特意穿了师娘新给做的衣裳,如今天实在过于闷热,兄弟俩的衣物不多,轻薄的夏袍子也只有师娘做的这套浅色衣裳了。   去赵府卖完鸡蛋就赚了一百三十文,等他们到了私塾就闻道一股清香味道。   走到书室一瞧,便看着每人桌上都放着一小块绿皮红壤的寒瓜。   “魏承,罐罐,快来吃寒瓜。”   李行谦一边挥舞着折扇一边大口吃寒瓜道:“这寒瓜是县老爷赏给咱们私塾学子的,每人都有份,你们快快来吃!”   想来他们是沾了李行谦和孙览孙师兄的光。   这天越热寒瓜这等凉爽果子卖的就越贵。   李行谦三两下啃完一块瓜,左右望了望,道:“这瓜格外甜,我再去瞧瞧还有没有剩,再去给你们拿些。”   “李师兄,多谢你好意。”   魏承忙拦着他:“我兄弟俩这两块够吃,待吃完再去取也不迟。”   “也成,你们快尝尝。”李行谦笑道。   罐罐新奇的看着寒瓜,小手捏着瓜的两边,轻轻咬了口就吃到一嘴甜爽的沙瓤瓜肉,眼睛瞪圆:“好吃!”   魏承掏出帕子轻轻擦掉他下巴上溅落的红艳的瓜水,笑道:“慢点,仔细点衣裳。”   “哎?”   李行谦上下打量他们一圈:“我说你兄弟二人怎么今日叫我眼前一亮,这身衣袍真真抬脸,你们穿得可真俊秀。”   又想起什么:“对了,再过五六日私塾就要去寺庙做赛诗会,你们到时就穿这身衣袍,定会让那些抹粉比美的学子自惭形秽!”   “怕是去不成了。”   魏承摇头笑道:“我们的盖建的房子也在那几日落成,想来是走不开。”   “盖建房子?”   李行谦有些激动:“我能不能去给你们暖屋?”   魏承看他一眼,想了想道:“乡野摆宴比不上酒楼的好滋味,李师兄若是不嫌弃,自然是可以过去。”   李行谦摆摆折扇:“我当然不会嫌弃。”   “你们要去哪?”孙览在一旁听到他们说话也问上一嘴。   听到是魏承和罐罐的新屋落成,孙览也道:“我也不爱去那个没意思的赛诗会,能不能让我也去给你们暖屋?”   魏承笑道:“几位师兄若是不嫌都可以去。”   六月初十,一阵炮竹声响,山脚不远处的一户黄墙小院终于落成。 第52章   六月初十可真是个好日子。   一大早就是阳光灿烂, 凉风拂面,小半个茂溪村人都围聚在山脚那户新起的黄墙小院大门口。   这也不怪村人好事,自古以来村中的宅院一住就是住上几代人, 汉子兜里没几个银子向来是不敢分家也不敢自立门户的, 就算是分家也要拆掉本家的半片墙瓦再自个儿借银攒银寻个地方慢慢建房,不过这等事情都少有发生, 更别说有人这么风风火火的盖房子了。   “这房子还真让承小子盖起来了!虽说房子就那么几间, 你瞧他那后面院子围的, 这要是拾掇起来了能种不少菜呢!”   “害, 借银子盖的有什么好羡慕的?听说借了人家镇上李家的银钱,咱们里正还拿出十两银子借他呢!也不知道他们以后要怎么还。”   “多少?里正都借了十两?这小院子当真还用了不少银钱!”   那人继续酸声道:“别的不说你且看他这大门用的什么木?再看他那围墙围得有多高?村中除了里正家怕也就是他的围墙围得最高, 里正家人多哥儿姐儿也多把围墙垒高也就算了,他们两个汉子谁稀罕扒墙头?怎地,还怕村人偷怎么了?”   “许是承小子被偷怕了, 年前不是叫几个偷子给偷一回?那枕头都被刀劈成两半,这要不是那小娃忽然腹痛俩人去找了草郎中,他们怕是早就被砍死了,如今这两个小娃又守着这么一个不错的小院,把墙围高防贼也是常理之中。”   “哼, 你倒是为他们说上话了……”   就说这小院前有草后有山,背山面水, 风水极佳, 谁人瞧了不眼红?   热闹的炮竹声一停,吴风看向站在人群前头的魏承和罐罐,一点也没因着这次的东家是两个小娃而缺了盖房礼数,略一拱手弯腰:“两位小东家,祥云绕吉宅, 家承旺世添福禄,六月初十,新宅建成,您二位先请。”   魏承笑着应了声好,从腰间解开一个红色的钱袋子递给吴风:“谢谢吴大哥这些日子的操劳。”   吴风手一碰到钱袋子就知道这里面银钱的份量,赶紧推托:“小东家不必,不必。”   双方推托几次,吴风还是喜笑着收了。   昨个儿收工他就已经将工钱和赏钱给了短工和做饭婶子,眼下这个赏钱就只是给他了。   他又偷偷摸摸钱袋子,心道这魏小东家年纪虽小却很会做人。   吴风殷勤的上前为他们推开大门,魏承牵着罐罐看一眼那两扇的榉木木门,只瞧着就觉得它坚硬无比,纹理丰富,想来风吹雨打个几十年是不在话下。北方一般人家多用山上榆树造大门,不过榆树是比不上南边来的榉树,那榉树是出了名的耐腐,自然也花费了不少银钱。   原本还有旁的树木比榉木低廉好买些,不过吴风等人听闻魏承在镇上私塾读书,便想到榉木,榉木,岂不是有“中举”之意?   于是又问过魏承之意,最后敲定大门便用此木来造。   “哥哥,我们家的大门好重哦。”   罐罐轻轻推了推大门,又敦敦跑回来捂着小嘴笑:“罐罐两只手手都推不动呢。”   “没事。”   魏承弯腰将罐罐抱起来,笑道:“现在哥哥帮你推,等你以后长大了就能推动了。”   “那罐罐要长的比大门还高!”罐罐一本正经的攥紧小拳头。   里正和里正娘子豆苗莫夫郎等人落后几步随他们进来,旁的村人也想进却被吴风笑眯眯的给挡了去。   来了茂溪村这么久,这小东家和哪户人家亲近他还是能看出来的,放这么多不知好坏的人进去怕是不妥。   这一进院就看到一口盘的极漂亮的水井,井沿边还贴着一张红红火火的对子,上面书写“井泉大吉”!   罐罐快步跑过去,道:“这几个字罐罐认识!”   大家都哄着他:“那怎么念啊?”   罐罐皱着小眉头,认真道:“是井井大大!”   好么,四个字认识两个。   井泉大吉是村中常有的对子,就算不认识字的人也会念会认。   见着大家都笑,魏承走到罐罐跟前:“罐罐真棒,只有一点点小瑕疵,我们的井的确很大,不过这四个字叫井泉大吉。”   罐罐很少会觉得不好意思,噢了声,小手点点对子,奶声奶气道:“是井泉大吉!”   “对了,罐罐真聪明!”   再往前走就见着正前方有坐北朝南的两间屋舍,还有一间柴房,一间粮仓,屋后又盖了驴棚和一个占地很大的鸡圈,剩下的空地都被围墙围了起来,约摸也有数十丈远。   里正背着手连连称赞:“怪不得承小子要建高墙围后院,瞧瞧这大院子是种菜种树还是养家畜都能养得开,不错,不错啊。”   里正娘子也笑:“是不错,咱家后院就是小了,现在猪崽一多都养不开只能卖猪种,我都舍不得。”   他们在这儿看院子,魏承已经迫不及待的领着罐罐去了他们以后要睡的房屋。   正屋一进门就是堂屋,那张颜色深棕的翘条几靠着墙壁,下方又立着一张同色长桌,左右各有两个镂空木椅,镂空木椅下方对面又各摆四张椅子,这是用来招待客人椅子。   而在堂屋正中央摆着一张深棕且打磨的极其光滑的圆桌,下面置着四个小凳,这又是用来吃饭的桌子,若是家中有客也可将这桌子撤了去。   莫夫郎摸了摸那桌子,笑道:“这饭桌子打的可真漂亮,我家本也想打这样的桌子,赶明我让你郎中叔也去找找吴工头,问问他这木匠还接不接活。”   “成,您若是想打也告诉我一声。”   魏承指了指院子,就见着靠近柴房的墙壁处还摞着几根粗壮的木料子:“那料子我这儿还有剩,到时候您尽可拿去。”   莫夫郎忙道:“不用,不用,你这家中新起来,没准还缺什么少什么,到时候我让你郎中叔喊几个弟兄去山上砍柴就成。”   他俩人正准备往屋舍去瞧瞧就见着罐罐和涣哥儿已经高兴的坐在了饭桌上。   那小罐罐装作端碗吃饭的样子,一只小手装成虚拖着碗一只小手装成用筷子扒饭的模样,摇头晃脑的动着嘴,小肉脸蛋尽是愉悦:“好好吃哦。”   涣哥儿也装作夹菜,两只小手忙活个不轻,一个劲儿的往罐罐的“碗”里夹菜:“罐罐多吃点!”   “这是地豆炖小鸡!这是红红的小虾子!这是鸡蛋羹羹!”   罐罐乌丫乌丫的大口吃着,又一擦小嘴,揉揉小肚:“不要夹了,罐罐吃饱啦!”   “没有吃饱,多吃些!”涣哥儿还没投喂够,小手还是不停。   罐罐摆手,认真道:“小涣哥,罐罐真的吃饱了。”   涣哥一指罐罐的“饭碗”:“你碗里还饭呢!”   罐罐摇头,拍拍小肚:“罐罐都吃完啦!”   说着就从小圆凳下来,蹭蹭跑到魏承跟前,涣哥儿却在后面笑着追:“没有吃完,还要再吃些!”   “吃完啦,哥哥说罐罐是小饭罐罐,不会剩饭的!”   罐罐在前面跑,涣哥儿就在后面追,满院都是奶声奶气的欢声笑语,绕是这是栋还未住人的新小院也添了许多人气。   “这俩小娃倒是玩的好。”   莫夫郎又踮着脚看一眼喊道:“涣哥儿慢点追,别让弟弟摔着!”   没过一会儿罐罐和涣哥儿就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魏承给罐罐擦擦汗:“瞧你累的,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不渴不渴,哥哥,罐罐想去看我们的小屋!”   “走,咱们去瞧瞧。”   掀开布帘子就看到堂厅到屋子还有十来步的走廊,一面墙壁下方有个灶洞,这是用来烧热屋头的炕洞,省得柴火弄脏住人的里屋,他们轻轻推开那扇门就见着他们的小火炕。   屋子很大,比前头那个小草屋大好多好多,两扇窗户大开着,一进来就觉得亮堂。   里头有一张能睡两到三人的小火炕,上面铺着打好的草席,炕边有个踩踏的小凳;旁边还立着一个极简便的素衣架,这是睡觉时用来搭衣的架子,只有两根直柱立地,上面又横了一根细柱用来搭衣;地上左右有两张立着大柜子,颜色深棕,能装衣物鞋履也能装冬被大物件;墙壁一侧又有一个稍矮的脸盆架,四足鼎力,足与足横着木条固定,省得水盆摇晃撒了水去,上面的腰枨有个小槽可以放些净手的物件,再往上的搭脑便用来放洗脸面帕子。   脸盆架侧面有张挺大的平柜,上面可以放些盥洗用具,比如说牙刷子牙粉,束发带子,还有罐罐的香膏,因着他们兄弟二人都是汉子,也就没打姑娘家用的铜镜柜。   吴风说两个汉子用这等铜镜柜也是浪费,不如等他们婚娶之后再给新妇打。   这些家具用的木头是好木,魏承心里想着要用就用好的,省得今儿坏明儿坏,不仅浪费银子不说还要花费时间去再寻人打,至于家具上面的雕花样式他是一律没有做的,全是普普通通的原本样子,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省些工钱也为了省时间能早点住进来。比起小草屋的落魄寒酸,他们当下只觉得有的用就成,哪里会挑拣美观不美观,精美不精美?   老话说盖三不盖四,村中房屋搭建多是用单数。   他们为了省钱没多盖一间屋舍,不过却从挺大卧房中隔出一面墙来,以帘做门,里头也算是一间屋舍了。   这间屋舍算是魏承的书房。   吴风特意让人给他打了一面书架和一张极宽阔的书桌来,屋地中央有个炉子,其余便没有旁的了。   这屋没有火墙火灶,冬日可能会冷,所以炉子正好可以用来取暖。   “哥哥。”   罐罐摇着魏承的手,一脸欢喜:“我们的新家好漂亮呀。”   他拍拍火炕,两只小手并在一处放在脸颊,闭上眼睛:“罐罐和哥哥在这里睡觉!”   又敦敦跑到脸盆架处,来了一套小猫洗脸,左挠挠右挠挠:“罐罐在这里洗脸脸!”   又坐在那张平柜上,像是打开香膏在左右脸颊各点一下:“罐罐又香香啦!”   他闭着眼睛,睫毛蒲扇着,摇晃这圆小的身子走到魏承跟前:“哥哥,给罐罐擦香香吧!”   魏承轻轻揉揉他雪白桃粉的肉乎脸颊,笑道:“咱们罐罐又是小香罐罐了。”   罐罐美滋滋的睁眼,抬手:“要抱!”   魏承将他抱起来,就听罐罐道:“哥哥,罐罐好喜欢好喜欢我们的新家呀!”   “哥哥也好喜欢。”   魏承看着盖建好的房舍都有些眼眶生热,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他明明有亲人却一直颠沛至今,若不是有罐罐他还不知道何时能有这样的房子。   罐罐抱着魏承的脖子,大声道:“有哥哥的地方就是家!”   “罐罐和哥哥以后,还会有更大的房子的!”   另一间侧屋和这间主屋格局一样,只是里面没怎么添置家具,瞧着有些冷清和简单;柴房也盖建的很大,村中两个兄弟家中多搭建两口锅灶,这也是习俗,为着的是以后各有小家可以自己做自家饭,不过魏承倒是没想这些,他只想着两口锅灶以后就能一口锅给罐罐炖小鸡,一口锅煮饭,罐罐也就不用馋的流口水,搬着小板凳干等着米饭出锅了。   莫夫郎豆苗帮着魏承将屋子清扫一遍,这新盖建好的房屋都是灰尘,若是不打扫还真是住不了人。   里正娘子便帮着魏承要先“孝敬”灶王爷,这些东西魏承听了她的话早就提起买好了。   有四个甜果,四个馒头和一碗煮熟还冒着热气的猪头肉。   里正娘子一边摆弄香火碗一边道:“四个甜果就是四季平安,四个馒头,又为四喜,福财寿喜,这冒热气的猪肉为的就是财源滚滚,这些事情你要记得清楚,你是长兄,学会之后以后凡事都要教导弟弟。”   魏承道:“诶,小子记着了。”   将四支香火插在香碗里,里正娘子又念叨一些吉利话,等到香火烧起来,里正娘子喜道:“承小子,你瞧着那香,并头高香,中间低些,这可是好兆头啊。”   魏承虽不懂这个可也跟着高兴,回头看一眼乖乖坐在房檐下捧着快比自个儿脸大的梨子啃的罐罐,心头欢喜更甚。   待香火燃尽,魏承便要进柴房起锅烧水,这入住新家要烧满一锅热水,待水汽蔓上屋舍才可以收火,这是寓意着蒸蒸日上,风生水起。   走完香,烧完水,魏承便将这些剩下的猪头肉和馒头瓜果分给来帮忙的莫夫郎和里正娘子,几人先是都不要,几番推拒也都笑着收下了。   待他们走后,魏承提着一兜瓜果给豆苗,豆苗嘴里还在啃梨,连忙道:“不要,不要,承哥你留着给小娃一道吃。”   “还有,买了不少呢。”   魏承笑道:“豆苗,明个儿你可有事?”   豆苗咽下一口甜津津的梨子,道:“没事,我知道承哥你这两日忙,特意没和我爹去杀猪,想帮帮你咧。”   “好兄弟。”   魏承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今儿帮我搬家,明个儿你我罐罐咱们去镇上买暖屋要用的食材,成不?”   “成啊!我都听我姨母说了,你请了她给你做饭。”豆苗道:“承哥,你打算办几桌啊?”   魏承想了想会来的人,道:“怎么说也得三四桌。”   又道:“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咱们明天放开了买。”   豆苗嘿嘿笑两声:“那我可不和你客气了,我想吃红烧肉,越肥越好!”   罐罐抱着啃了一半的梨子跑过来,高兴道:“罐罐也想吃肉肉!吃大块肉肉!”   魏承笑着看着他们:“成,买,咱们都买!” 第53章   原本莫夫郎和里正娘子都想帮魏承搬家, 可他想到眼下家家地里都有活,他们家中又没多少东西还是甭麻烦恁老些人跟着一起忙活了,他和豆苗俩个多跑两趟也就把家搬完了, 而罐罐就抱着小狼就先在新家等着他们。   “搬家要先搬粮仓, 承哥你家没有粮仓,那咱们就先搬米缸面桶。”豆苗掀开盖子看一眼米面, 又笑道:“是满的, 那正好嘞。”   “想到村中搬家有这么一说, 昨个儿去镇上特意买了些米面回来将桶装满。”魏承道。   豆苗和魏承一起抬着米缸往驴车上搬, 豆苗又想到什么道:“七宝进家门,七宝可都准备全乎了?”   所谓七宝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不用置办多少,一样只需要少装点放到布口袋和小坛里,等到卸车之时将这些东西摆在大门口的墙角下即可, 为的是招财进宝,财源广进。   他们装完米面又将几床被子和衣物收拢在一处,这些和一些放在背篓里的杂物直接放在车上,剩下的就只有灶上家什和两麻袋小菘菜干、一网兜鲜红的虾干、几坛腌胡瓜条子和这两日没来得及卖的一大筐鸡蛋,这些东西也都一股脑往车上放。   第一趟将这些吃的用的搬回去, 第二趟就开始捉鸡,魏承跳进去捉鸡, 豆苗就拿着绳子捆鸡腿, 他们配合默契,没一会儿就将这十来只小母鸡小公鸡放在车板上。   豆苗牵牵驴子缰绳,他有点想赶驴车可又没赶过真怕翻了车,刚想喊他承哥出发就见着魏承正蹲在窗户下面翻动破破烂烂的泥坛子。   “承哥,你找什么呢?”   “这里有一个罐罐喜欢的泥坛子, 我给他找出来带回去。”魏承没说实话。   他将一个坛底儿有道刻意划痕的坛子拿起来,用帕子擦擦上面的灰尘和泥土后抱在怀里,道:“豆苗,咱们走吧。”   又回头看一眼破旧寒酸的小草屋,不知怎地他心中腾起一股难言滋味,虽说去了更好的小院,可这间小草屋为他和罐罐遮风挡雨那么久,他终究是有些不舍留恋的。   没带罐罐来搬家也有这个原因,他怕罐罐到时会哭。   世间万物有灵,屋舍也有灵。   魏承虔诚的拜了三拜,又走上前一步给小草屋落了锁,有锁的屋子就是家,这儿永远都是他和罐罐的家。   若是以后银子宽裕了,他还想出钱好好修缮下小屋。眼下他们不住了,但若还有孤苦无依的孩子没有落脚的地方,这间小草屋冬日里也算是个好住处。   驴车停到新院子大门口,罐罐就抱着杏儿迎上来:“哥哥,豆苗哥,你们回来啦!”   “回了,回了。”   魏承一手撑着车板从车上跳下来,摸了摸罐罐的头:“这大热天怎地不在家等着?外头多热。”   “哥哥,罐罐的小蜻蜓们拿回来了吗?”   “拿回来了。”魏承从袖中将那串草蜻蜓交到罐罐手中。   “罐罐,瞧,还有这个,你哥哥说这是你喜欢的小坛子。”豆苗将魏承抱回来的泥坛也拿了过来。   罐罐踮着脚丫看一眼,又摸摸那小泥坛,看向魏承:“哥哥,我们把小泥坛埋在后院吧!”   “成,等拾掇完这些家什就把它埋进去。”   豆苗不懂为啥要埋泥坛子,不过也没多问,毕竟这点小娃玩的玩意最是奇奇怪怪,他们大孩子弄不明白也正常。   将板车上的东西卸下之后,魏承和豆苗稍作歇息,三人便在堂屋的新桌用了第一顿饭。   他切了一盘肥瘦相间的猪头肉,又切了两瓣胡蒜,倒入一些酱油酸醋做了个切肉蘸料,主食就是一人一个雪白的大馒头。   三人说说笑笑,吃得可香。   .   次日一早,魏承赶着驴车带罐罐和豆苗去了镇上置办乔迁宴上要用的食材。   猪肉倒是不用愁,马屠户今儿要去丰苗村杀猪,会帮他们多买些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和猪肋排等等。   村里没听说有人家卖鸡,他们也不想杀自家下蛋的小母鸡,这就要去镇上买两只大公鸡回去。   他们一到菜市就听到有个留着两捺小胡子的中年矮汉子吆喝道:“哎!哎!那小汉子,菜市不能带驴子这等大牲畜进去!”   平日都能带,怎地就今日不能带?   魏承左右望了圈,见不少驴车牛车都拴在他身后的棚子里,也没多言只道:“拴在此处,是要多少铜钱?”   中年汉子打量他一眼,笑眯眯道:“半天五文钱。”   豆苗嘶一声:“啊?竟然这么贵,这长此以往谁能承担的起?”   “贵?哪里贵?”   中年汉子白豆苗一眼,道:“这太热天你驴子在棚子里遮阴,我又给他们喂水,半天收你五文钱怎么了?”   他又瞥了眼几人身上的空筐,冷冷道:“看你们只是来买货不是来卖货,有嫌弃贵这功夫,还不如快去快回,也省得越拖铜钱越多!你们若是不愿意就快快离去,后面还有人等着呢!到时候棚子没了位置,丢了驴子可别找我哭!”   豆苗动动唇角,敢怒不敢言。   魏承心里自然也是嫌弃贵的,明明以往驴车牛车可以进菜集市,也就没必要花费这笔钱。且说那半天五文钱,还好他们只是买货不是卖货,若是那卖货的摊贩这一天岂不是要交十文拴车钱?再加上十来文摊位钱,那这一天可要亏去不少!   也不知道这矮汉子什么来路,竟然在菜市集门口做了这等“买卖”。   最后魏承还是交了五文钱,给黑驴选了个躲阴凉的好地方亓 亓 整 理,等到走远了豆苗才敢大声道:“这镇上还真是干啥都花钱,拴个驴车还要钱,没准再过两日在镇上上个小水都要银钱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多杀两头猪,到时候自个儿买铺子吧!”   “谁说不是呢?”   这话是他们旁边一位拉着一板车公鸡母鸡的年轻汉子说的,他肩上有两道深深压印,像是拉绳磨破了洞,他擦擦额上的汗水,又气又憋屈:“就为了剩下那十文铜钱,我现在也不用什么驴车了,直接从村里拉着车板来,累点就累点,这一天十文,一个月可就是三百文,三百文啊!我那两三只大公鸡可就全都白白扔了出去!”   魏承往后望了一眼,悄声道:“也不知道那位汉子是什么来头,瞧那样子有些傲气。”   “你们年纪小向来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见着你兄弟出言顶撞他,我都替你们捏了把汗!”   年轻汉子凑近魏承他们,低声道:“他来头可不小,他家姐儿说是说亲给了镇上震金镖局的镖头,而那镖头的兄长正是咱们县衙牢狱的典史,全都是不好惹的人物,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菜市集原本是不要拴车钱的,谁知道他怎么那么贪,竟要了这么多银钱!”   豆苗脸色稍变,有些后怕的拍拍胸膛:“原,原是这样。”   魏承稍稍默了默,道:“那就怪不得他那样行事了。”   又看一眼年轻汉子板车上精神抖擞的大公鸡,道:“瞧您的板车上公鸡真不错,不知道您这公鸡怎么卖?”   年轻汉子一乐,当即自卖自夸起来:“小汉子你眼光是真好,我这可都是又肥又大的公鸡!我夫郎都舍不得叫我卖,要不是太能吃草料我还想再养它们几天嘞!你见了我的公鸡可就不用再往里头走,去看旁人的公鸡了!”   魏承自个儿也养鸡,当然能看出公鸡好坏。   他弯腰挑了又挑,最后挑中三只大公鸡,待用秤稍稍称重之后,三只大公鸡一共花去三百二十文。   将公鸡捆了腿丢进麻袋里,三人便继续往前头走,又买了一大筐刀豆和新鲜的胡瓜,还买了四条活蹦乱跳的鲤鱼。   离开菜市,魏承又去买了两坛酒,明个儿来吃席的汉子多,酒水是定要备齐的,又拐去甜果铺子买了几样糕点和果脯,这是留着给罐罐和涣哥儿溪哥儿那些小孩吃的。   三人空车去,回来却是满载而归。   次日一早,莫夫郎和里正娘子还有兰婶子就来到他们家中切菜剁肉,秋哥儿和里正家的一些哥儿姐儿都来帮忙搬动桌椅,罐罐和涣哥儿几个小娃跑来跑去,院子内外一派热闹。   院外有不少人踮脚看里面的热闹,还有不少和里正娘子交好的婆子娘子也来帮忙,魏承见没有那个惹人厌的柳娘子就没说旁的,菜肉他买的够够的,这些人若是真心来帮忙不过也是多添双碗筷而已。   豆苗娘也有心帮忙,可她大着肚子众人都不敢累着她,她倚靠在柴房门边笑道:“姐,咱们今儿摆几桌?做几个菜?”   兰婶子一边切肉一边喜气洋洋道:“四桌!八个菜!”   “糖醋鲤鱼,红烧肉,地豆烧排骨,小鸡炖蘑菇,刀豆丝炒肉,醋溜肉段,鸡蛋胡瓜片,炸鲜蘑丸子!”   豆苗娘都没忍住咽口水:“这么丰盛!这承小子可真舍得给咱们吃!”   一群以罐罐为首的小孩欢欢喜喜的跑过:“吃肉肉!吃肉肉!”   午时浓郁菜香蔓上小院,里正一家马屠户草郎中等汉子都陆陆续续的落了座,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声:“快看,外面停了辆马车!”   “马车?哎呦,真气派!”   “这承小子兄弟俩还真有点能耐!”   村中难见马车,一个个汉子婆娘都好奇的张望过去,魏承此时正在给罐罐净手,听到喧哗声赶紧带他出去。   罐罐一见到那二人就欢喜的扑过去:“夫子,师娘!” 第54章   “是承小子在镇上私塾的秀才夫子?”   “秀才?咱们村多少年没出过秀才郎君, 这承小子还能请得动这样的人物?那可真是厉害了。”   魏承给诸葛夫子和师娘行拱手礼:“夫子,师娘,快里头请。”   吴氏应了声哎, 牵着罐罐的小手轻声细语道:“罐罐, 你带师娘进去,看看你和哥哥的小院, 好不好啊?”   罐罐一手牵着师娘一手牵着诸葛夫子, 奶声奶气道:“好!师娘夫子和罐罐来!”   诸葛夫子抬眸看一眼魏承和罐罐的小院, 又看一眼身边的妻子吴氏, 向来不苟言笑的冷面都添了几分笑意。   吴氏如今不仅气色红润,身无半点病弱之态, 就连这一路山道颠簸都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反而因着与他一道怀念畅谈早年间的乡里生活更神采奕奕些。   一听到来者是魏承的秀才夫子,里正等人忙迎了上来。   里正爱读书人, 平日里对村中几个读书的小子都照顾有加,这厢看到诸葛秀才,恭敬又有些激动:“早闻诸葛夫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您快请上座。”   诸葛秀才却推拒道:“魏承和罐罐上无亲近长辈, 这置田垦地,雇人盖房, 全是您这位宅心仁厚的伯伯亲力亲为又帮忙周旋, 我虽是魏承夫子,却只授他诗书,因着内子生病不曾多照拂他一二,而如今小院落成,皆大欢喜, 理应李兄上座。”   这话说到李茂德心坎里去了,看来魏承这小子真没白疼,平日里想来是没少在诸葛秀才面前提及他!   能让读书读的这样好的人夸奖赏识,这让李茂德分外高兴,双方推拒几回,李茂德就满面笑容的落了主座。   而那一桌子汉子都对诸葛秀才格外敬重。   另一边,吴氏随着罐罐坐在女眷桌前,刚坐下来就见着罐罐敦敦跑开,一会儿又抱着一大盘果脯子回来,踮着小脚放在桌上,乖乖道:“吃糖。”   豆苗娘等人都笑着问他:“罐罐,这位漂亮娘子是谁呀?”   罐罐仰着面,美滋滋道:“漂亮娘子是罐罐师娘!”   吴氏以帕掩唇,笑了又笑,怜爱的摸摸罐罐的头:“瞧瞧,这小娃娃天天哄我。”   “没有哄哦,罐罐从来不说假话!”   罐罐一本正经道:“师娘脸蛋白白好漂亮,华婶婶眼睛大大漂亮呢,里正婶婶嘴唇红红也漂亮,阿秋哥哥睫毛弯弯都漂亮……”   桌子上的几位女眷和夫郎都被他不重样的夸了个遍。   豆苗娘笑得不轻,抱着罐罐的小胖胳膊好一顿稀罕:“这娃娃我是真喜欢,越大越可人爱。”   又想到什么道:“村里老人不是常说,有孕时常看谁生下的娃娃就像谁,我倒是不图我这两个娃娃能像罐罐这么好看,只有他几分白净我就满足了。”   没一会儿几个娘子夫郎就说起了生养娃娃的事情。   罐罐便和涣哥儿溪哥儿,还有溪哥儿的小侄子泰儿、木匠家的小冉姐儿捧着果脯子跑走了。   席面还没开,四个小娃扒着柴房门缝看了会儿,罐罐站在最前面,他腮帮含着果脯子,有点说不清话:“婶子,什么时候,吃肉肉啊。”   “快了,快了,鱼出锅后就剩下两个素菜没炒。”   几个切菜的婆娘看他一眼,笑道:“罐罐啊,饿了还是馋了?”   罐罐摸摸肚肚,乖乖道:“馋了。”   正在炸鲜蘑丸子的兰婶子一听,夹了一大筷子放凉的丸子道:“来,伸小手。”   罐罐乖乖伸胖爪爪,就见着掌心多了五六块温热又香喷喷的焦黄丸子。   兰婶子笑道:“带着涣哥儿他们去吃吧,仔细点衣裳,沾了油水可不好洗。”   “诶,罐罐知道啦。”   罐罐捧着香丸子看向身后一连串小娃:“我们去吃丸子吧!”   一群小娃又欢天喜地的跑走。   院中做了两桌汉子,一桌夫郎娘子,剩下的一桌是空着的还没人坐。   罐罐便领着他们坐这张桌前,他捧着满满一手丸子看向大家,大方道:“我们一起吃吧!”   涣哥儿和罐罐最熟,先抓了一个蘑菇丸子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点头:“好吃,好吃!”   “我要吃,我要吃!”   泰儿着急的去掐小叔叔溪哥儿的手,因着他没第一个吃就有点不顺心:“快给我吃!”   泰儿年纪比罐罐还小,今年才四岁,他是李家二郎的小汉子,平日里他娘不给他出来玩,生怕磕了碰了,还真是当心肝肉一样疼着宠着。   溪哥儿的手背都被他掐红了,罐罐皱着小眉头,凶道:“不可以,掐人!”   泰儿委屈的一撇嘴,看一眼不帮他的小叔,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溪哥儿像是习惯了,捡了一个蘑丸子送进嘴里,又给身边的小冉姐儿喂一个,一边吃一边道:“罐罐快吃,不用理他!”   没一会儿,坐在旁边桌子上唠嗑的李二郎媳妇就赶紧过来:“怎么了,溪哥儿,你怎么看的泰儿?二嫂唠会儿磕的功夫泰儿怎么就哭了?”   溪哥儿嘟囔道:“泰儿哭不是常事吗?谁知道他怎么哭了。”   李二郎媳妇一噎,抱着大哭的泰儿哄道:“哎呦,乖儿子,莫哭,告诉娘谁欺负你了?娘给你打他!”   泰儿伸着手指指着罐罐,抽噎着:“我,我要吃丸子,他不给我……”   涣哥儿气不过道:“没有不给,罐罐都说了一起吃,就是没先给他吃他就哭!”   “对呀,罐罐让我们自己去拿呢。”小冉姐儿也怂怂搭腔。   李二郎媳妇看着罐罐刚要说什么,就见着罐罐一下将剩下的丸子都塞到嘴里,又从椅子上滑下来:“走!不和耍赖精玩!”   几个小娃都蹭蹭从椅子下来跟着罐罐跑。   李二郎媳妇气的不行,刚想借机训走慢一步的溪哥儿,就听到里正娘子道:“溪哥儿,过来,上娘这来。”   溪哥儿跑过去,道:“娘,怎么了?”   里正娘子捋捋溪哥儿的头发:“等会儿吃席来娘这儿,听到没?”   “听到了。”溪哥儿道。   里正娘子又看眼溪哥儿的手背,瞪一眼李二郎媳妇,低声道:“在别人家我就不说你旁的了,你要是教不好孩子以后就让我来教,我溪哥儿我自己都不舍得碰一下,你惯的泰儿现在还真是谁都敢掐。”   泰儿以前还没这个毛病,最近被李二郎媳妇不知道怎么教的养成了一不顺心就掐人的坏毛病,家里这几个人都被掐过。   里正娘子拍拍溪哥儿:“去找涣哥儿他们玩吧。”   又对李二郎媳妇道:“你要是信不过人就自己看孩子,实在不行让我给你看,溪哥儿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哪里会照顾孩子。”   李二郎媳妇不情不愿的应了声哎。   等到溪哥儿跑远了,李二郎媳妇撇撇嘴道:“娘,溪哥儿今年都多大了,您还当五六岁小娃养呢,咱们村哪个快九岁的哥儿还天天在家啥都不干就知道玩。”   “旁人是旁人的事,我乐意养他。”   里正娘子白她一眼:“再说又没用你钱养,你管我咋养溪哥儿干啥,你和老二还不是我和你爹见天接济?天天就长一张会说旁人的嘴,咱们村哪个像你们这种成亲四五年的夫妻还要爹娘帮这个帮那个?”   李二郎媳妇不敢多说了,又贴着里正娘子身边:“我怎么听大嫂说您和爹这么照顾承小子这兄弟俩,为着是以后要是把溪哥儿嫁过去?”   里正娘子神色一变:“这都是什么混账话!”   又东张西望一会儿,气道:“亏得是老大媳妇还没来,若是来了,我定要好好管管她那张嘴!”   溪哥儿追上罐罐他们,几个小娃在大门口的沙子堆又玩了一气,忽然就见小冉姐儿小声道:“又来一辆马车。 ”   “又来了一辆马车?”   罐罐他们都朝前头望去,就见着这辆马车摇摇晃晃的停在他们小院门口。   轿帘一掀开,跳出四五个十一二岁的俊秀书生。   “罐罐!”   李行谦跑过来,抱着罐罐的胳膊急道:“我们是不是来晚了?有没有开席?”   “行谦,瞧你急的,就是晚了又怎么了?”孙览笑道。   还有几个师兄笑道:“行谦是出了名的好吃爱吃,这要是少吃了什么,怕是比杀了他还要难过呢。”   “还没开席呢。”   罐罐从李行谦手下逃脱,乖乖叫人:“李师兄,孙师兄,王师兄,张师兄,宋师兄……”   这几人身后还都有书童,每人手上抱着个木匣子。   瞧那样子应该是恭喜乔迁的贺礼。   魏承也闻声走来,轻轻摸摸罐罐小脑瓜,又与几人稍稍寒暄过后便引着他们去见夫子和师娘。   许多来往村民瞧见这新起的小院门口又来了一辆马车,还下来四五个一看就是家世不俗,俊秀得体的书生,不由都有些眼热。   这承小子的日子还真是好起来了。   “开席咯!”   一声兴高采烈的吆喝,罐罐几个小娃扔下手里玩意儿,一溜烟跑进院子里,终于要吃肉肉了!   村中开席也有讲究,几个婆子收了装果脯的空碟子就开始上开胃小菜,先上冷盘再上热盘,待吃得差不离了几样主菜就风风火火的端了上来,最后才是炸丸子和甜糕点。   四张桌子坐得满满的,一时之间小院菜香四溢,其乐融融,看着故意来往的路人都吞咽口水。   可他们和魏承没有交往,更不想帮忙或是拿礼贺喜,也只能闻着香味馋着。   第四张桌子便是为私塾同窗和还有豆苗准备的,魏承本以为只会来两三个师兄没想到来了这么些人。   魏承夹了一块糖醋鲤子鱼,一边轻挑里面的长刺一边笑道:“虽说乡野菜饭没有酒楼滋味好些,但我请的兰婶子做菜是出了名的不错,师兄们若是觉得顺口就多用些。”   “顺口,顺口。”李行谦大块朵颐,吃得连连点头:“比如意楼做的要好吃多了!”   孙览吃相极其斯文,也笑道:“的确好吃,是从前不曾吃过的好滋味。”   那几位师兄也是满口称赞。   豆苗与有荣焉:“我姨母做菜是真的好吃!”   “大家爱吃就成。”   魏承将挑好刺的鱼肉放进罐罐碗里,轻声道:“没有刺,多吃点鱼。”   “好哦。”   罐罐捧着小碗造鱼肉,又夹了一块鱼肉送进魏承碗里:“哥哥也吃!”   这糖醋鲤子,兰婶子做的相当好,也不知道怎么做的竟然没有一点腥气,鱼肉酥嫩酸甜,很受众人喜欢。   李行谦左右看了看,小声对魏承道:“有没有那个呀?”   魏承不解:“哪个?”   “去!”   孙览轻轻敲了敲李行谦的饭碗,道:“夫子在这儿你还想饮酒,还真是胆大包天!”   李行谦缩缩脖子:“我也不是想喝那些汉子的烈酒,只是有点馋果子酒,而且……”   他看一眼身后的书童,那书童便从袖中拿出一个花色小口大肚瓶。   “我特意拿来的李子酒,可好喝了。”   那几位师兄和豆苗顿时馋了,偷偷让李行谦的书童给他们倒在碗里。   孙览摇头笑笑,对魏承道:“既是李子酒想来没什么度数,你若是喝上一点也不碍事。”   “我从未喝过这李子甜酒,还是算了,一会儿家中还有客人要招待。”魏承婉拒笑道。   李行谦看向眼巴巴看着他们的罐罐:“罐罐想不想喝?”   罐罐看一眼魏承,摇头:“罐罐不想喝呢。”   “你口水都流下来了还不想喝?”   罐罐吸溜下口水,乖乖道:“那也不想喝!”   豆苗笑道:“罐罐是真喝不来甜酒,有一遭我用筷子给他点了几滴,他竟然就醉的睡了过去!”   几人笑了一气,罐罐也是要面子的,倚着魏承的手臂哼了声:“不理豆苗哥啦!”   可他还是边吃菜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盯着师兄们碗里那紫红晶莹的甜酒。   魏承见他这样,便用没用过的筷子只沾了一滴酒送到罐罐嘴边,笑道:“喝一滴尝尝也成,左右午后也没旁的事情,睡了便睡了。   “是哥哥让罐罐喝的哦。”   罐罐轻轻含住筷子,学着大人害呀一声,像是品味到极好的酒水:“罐罐不馋别的就馋酒呀!”   这小样还真像个小酒蒙子。   这顿席面一直吃到午后,夕阳暖辉笼罩着这一方小院。   魏承和罐罐将诸葛夫子师娘送上马车,又将私塾的师兄们送走,再一一谢过忙里忙外的婆娘婶子,把剩下的酒菜分给众人,桌椅碗筷都还了回去……   热闹喧嚣的院子一刹那就变得安静了。   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还有只在后院憋了半天的小狼杏儿。   魏承抬脚将门拴好,回头摸摸罐罐的头:“走,我们去看看夫子师兄们送的礼。”   堂厅桌上摆放了不少木匣子还有一些瓜果鸡蛋和红绸子。   木匣子这类物件是夫子师兄们送来的,瓜果鸡蛋红绸子是村人来送的礼。   魏承先前在屋头忙就是在记着谁人带了什么礼,以后这都是要还的。   “豆苗家送了一筐鸡蛋,一筐胡瓜,还有六十六文红绸子。”   魏承一边记一边念:“罐罐数一数丝瓜筐,绸子里面包了多少铜钱?”   罐罐将那红绸子打开,奶声奶气的数了数道:“总共有八十八个铜钱!”   魏承点了点头,道:“里正伯伯送来一筐丝瓜,一筐鸡蛋,一百文铜钱。”   “乔夫郎送来一对草药枕,并着六十六文铜钱。”   这么一算来,村中的礼他们就收了两筐鸡蛋,五六筐蔬菜,还有四百文铜钱。   里正家给了一份礼,李家三郎和秋哥儿单独出了一份,吴风吴大哥也出了一份。   李三郎和秋哥儿兄弟俩是个讲究人。   再去看私塾师兄们送的便都是一些不错的笔墨纸砚,待打开李行谦的匣子时,罐罐惊奇道:“是银元宝!”   魏承一愣,拿过来一看里面不仅有两支黑竹身的俊秀羊豪还有一枚沉甸甸的银元宝。   约摸也得有十两银子了。   魏承记得李行谦说,这份礼是李老夫人和他一同准备的,请他务必要好好收下,当时他没怎么多想,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将盒子扣上,道:“明个儿去还给李老夫人,咱们不过是搬个家而已用不上收人家这么贵的礼。”   “好!”   罐罐将师娘走时才交给他们的木匣子抱过来:“哥哥,这是夫子和师娘送给我们的!”   魏承轻轻打开,就见着里面安静的放着两枚红绳小玉观音像。   常言道,男子常戴观音,经商者,为的是祈愿平安;考官者,为的结“官印”,登高望远。   夫子师娘还真是用尽苦心。   罐罐轻轻碰了碰小玉观音:“凉凉的,滑滑的,好漂亮呀。”   魏承一笑:“哥哥给罐罐戴上?”   罐罐看一眼自个儿的花猫脸一样的衣服,皱皱鼻子:“洗完澡澡再戴好吗?”   魏承笑着勾了下他鼻子:“你这小娃,连自个儿都嫌弃。”   晚间烧了一锅热水,兄弟俩都在柴房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   回到火炕上,魏承给罐罐穿好干净的里衣,罐罐仰着白净的脸蛋道:“哥哥,现在可以戴小玉观音啦!”   “观音是雅物,睡觉时不能戴,明儿早起哥哥给你戴。”   罐罐乖乖盖好小被子:“好,哥哥不要忘了哦。”   “忘不了。”   魏承轻轻拍拍罐罐的肩膀,轻声道:“睡吧,今儿都玩累了。”   没一会儿就听到罐罐平稳的呼吸声,魏承见此便点上油灯去了书房。   他昨个儿就将自个儿的书放置在身后的书架上,现在看来有几分正经书房的模样了。   将油灯又拨了拨,魏承展开一本书,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几日就算是再累,他都要多读一个时辰的书。   明个儿他就要早起练字了。   .   魏承起早在院中练了一个时辰的字,将昨日没有人动过的菜热了下,他便出门上山去打鸡草苜蓿草,家中还有余草,不过早晨的鸡草新鲜水嫩,母鸡多吃这些也可以多下些蛋。   算上昨个儿旁人送的鸡蛋还有他们自个儿攒的鸡蛋,眼下家中已经有了近二百多个鸡蛋。   今儿就要带去镇上都卖了。   这炎炎夏日里存不住蛋,吃不了还容易坏。   他从外头回来时就听到堂屋柴房有动静,推开门一瞧就见着罐罐正在从锅里往外端饭。   他个子圆小都够不到锅台,可还朦胧着睡眼,踮着小脚去够锅里的馒头。   魏承推开门,笑道:“罐罐,你醒了?”   “哥哥!”   罐罐端着馒头跑过来:“罐罐给哥哥端饭呢。”   “别烫着。”   魏承将馒头接过来,他也不拦着罐罐做这些小活,想了想道:“赶明让木匠叔给你做两个小踩凳,成不成?”   “成!”   罐罐揉揉眼睛,露出个笑:“那罐罐就可以,天天给哥哥端饭啦!”   兄弟俩吃完饭后,魏承对罐罐道:“罐罐,去屋头将你的小铜罐拿来。”   “好!”   罐罐将铜罐拿回来,道:“哥哥,给!”   魏承将里面的银子一股脑倒了出来,银子碰撞的声响尤为清脆。   盖房没花上六十两,但乔迁宴买肉买鸡买佐料和酒菜,买招客人的果脯糕点,再加上请兰婶子做饭给吴风赏钱这些林林总总并在一处还真花光了六十两。   眼下礼钱收了四百文,鸡蛋二百多个,也能卖上六百文,这就是一两银子了。   这一两银子够他和罐罐这几个月买肉了,家里的菜现在不愁吃,上完私塾回来许是还要继续做菜干,不然吃不了就浪费了。   笔墨纸砚这次师兄们又送了许多,这么一看还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现在要紧的就是应付马上要来临的夏税然后再养些家畜。   罐罐小手点了点银子,欢呼一声:“哥哥,我们有好多钱钱哦!”   “对啊,能给你买好多肉肉吃。”   魏承将银钱收拢在罐里,道:“里正伯伯的十两银子咱们今儿下学就给他送去,李师兄的十两银子等会儿上私塾就送。”   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李行谦今儿却没来私塾。   问过孙览师兄后,他笑道:“他昨个儿吃得太多,在你那头吃完回去又吃了些他兄长带回来的南边腊肉,这下可好晚间就闹了肚子,郎中给他看过之后便道他吃得太多太杂,想来这段日子有名堂不来上学了。”   魏承笑道:“这个李师兄是真的爱吃。”   想当初与他们结识就是要请他们去酒楼。   今儿,魏承破天荒被夫子留堂了。   他背书识字一流,书法刻苦练习,定会小有成就,不过因着启蒙太晚,书读得不够多,有些典故理解还是有些不专。   饶是天生我材,也需严师引导。   诸葛夫子便让他先送罐罐去陈老童生那儿,然后再回来继续读书,魏承只得照办。   小罐罐最怕的人就是夫子,虽然不舍哥哥可也只能委委屈屈的收拾书箱。   “罐罐。”诸葛夫子道。   罐罐小手一顿,乖乖道:“夫子。”   此时书堂也只剩下他们三人。   诸葛夫子看一眼他兄弟俩脖子上的红线,尽量放缓声音道:“小观音像可喜欢?”   罐罐也不怕了,露出个大大的笑:“喜欢!”   “凉凉的好漂亮,而且罐罐和哥哥戴的一模一样,罐罐可喜欢呢!”   诸葛夫子点头道:“那便成。”   “这两枚玉佩,我和你师娘早在寒山寺寻师傅开了光,你二人好生戴着,定会佑你们日后平安顺遂。”   魏承颔首:“让夫子师废心了。”   “那,罐罐可以在这儿陪哥哥吗?”   罐罐小手搭在诸葛夫子的书桌上,小猫儿撒娇一样:“夫子最好啦!”   “不成。”   罐罐小脸上的软肉耷拉下来。   诸葛夫子淡笑道:“时光不待人,夫子如今授你兄长的于你来说太过深奥,最为重要的是你不喜,而陈老先生授你的,却是你极其有天赋又喜爱学的,你兄弟二人因着盖房也落下太多,再过几日夏税还要休田假,你们如今年岁小能多学些,总是好的。”   罐罐这回听懂了,他点头道:“罐罐,知道了。”   从私塾离开后兄弟二人照常去了陈老童生院处。   因着陈老童生腿脚还未好利索,魏承便没让陈老童生颠簸去乡野吃席面,陈老童生说着还要给他们银钱,也被他兄弟二人拒了去。都已经吃吃喝喝拿拿陈老爷子那些好东西,他们可没有那么贪得无厌。   魏承蹲下来摸摸罐罐的头:“等会儿哥哥就来找你,你就在陈老爷子家好生学着,莫要乱跑。”   “好!”   罐罐摸摸魏承的头:“哥哥也要乖乖读书,不要和旁人出去玩,不带罐罐哦。”   魏承笑道:“你这小娃,原是怕我出去玩耍不带你,放心吧,在这儿乖乖等哥哥。”   罐罐背着小书箱乖乖走进了那方小矮院子,又冲魏承摇摇手。   魏承一笑,瞧着罐罐圆小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今儿可就要带罐罐去医馆瞧瞧。   为什么这娃只变圆,不长个儿呢?   .   今儿个陈老童生考过罐罐一些珠算口诀后,点头道:“你小娃话说不清楚,口诀却记得极牢,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可是背了许久?”   “罐罐没有背哦。”   “哥哥给罐罐讲过之后,罐罐就这样,拿着算盘打呀打。”罐罐小手快速拨动算盘,歪歪头,“然后罐罐就会啦!”   陈老童生稍稍惊讶,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释然,有些人还真是天赋异禀。   他笑着感慨:“不错不错。”   罐罐欣喜道:“那罐罐可以,去走商了吗?”   “会打算盘就能走商了?”   陈老童生摇头笑道:“想要走商,你要学得可就多了呢。”   “罐罐还要学什么呢?”罐罐抬着小脸不解。   “要想走商,不仅要学会珠算辨银,还要识五谷,辨菜子,出行,兴贩,行路行船,开张吉日也要会。”   说话间,忽然就听到院门一动,一声粗狂的笑声也随之传来:“陈老爷子,你今儿可在,可有时间为我算个吉日,何时出镖?”   那人很快走到他爷俩跟前,就见他胡子缠脸,个子高大魁梧,像座巍峨小山。   小团子罐罐都看愣了。   天怎么都黑啦?   陈老童生看看震金镖局的镖头,又看一眼小罐罐,想到什么笑道:“成是成,不过你要答应我老爷子一个要求。” 第55章   .   震金镖局的镖头佟钊爽朗笑道:“你这老头竟还给我卖上关子了, 那便说说你想要些什么?”   陈老爷子将腿边的罐罐给推了出来:“你瞧,我这小徒儿有没有学武的底子?”   又对罐罐蔼声道:“罐罐,叫佟叔。”   “佟叔。”   罐罐小小声, 他抬眼看比马屠户还高大壮实的佟钊一下, 赶紧垂下明亮的大眼睛,黝黑的睫毛蒲扇蒲扇又偷偷去瞧他。   佟钊看得有趣便好好打量下罐罐, 平常小娃见了他都吓得躲在家人身后, 这娃虽然也怕却还敢用小眼神偷瞥他, 一看就是表面乖巧, 私底下鬼精鬼精,活泼好动的娃娃。   他抱着肩膀大笑道:“陈老爷子这就是你念叨一路的那个小徒儿?”   “正是。”   陈老爷子怜爱又满意的摸摸罐罐脑袋道:“我这小徒儿没有宗亲长辈, 只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兄长,他玉雪可爱,却乖巧胆小, 又不爱诗书,偏爱珠算,这才五六岁就将几篇算法口诀连着算盘一道学的烂熟。”   佟钊听明白陈老爷子话里的意思,看来这陈老爷子是想把自个儿的毕生所学都授与这个有珠算天赋的孩子,又因着怜爱小徒儿, 为之计深远,担忧他长成面嫩, 日后遭了旁人匪徒的看轻和迫害, 便想让自个儿授他些武学防身。   佟钊与陈老爷子两人一道出镖走商也不是一年两年,他爹退下后他十七八岁时跟着陈老爷子也学了不少,这也算是他半个师傅。   而这老爷子轻易不开口,这忽然开口佟钊自然是不能拒绝的。   他稍稍蹲下来,一双虎目直直看着这小娃:“你想学武?”   罐罐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睛, 小小声道:“学武,好玩吗?”   “自是好玩的,学会厉害的拳脚功夫你看谁不顺眼,你想打谁就打谁!”佟钊虎着脸攥攥拳头,薄薄夏袍根本遮不住他手臂上的喷薄肌肉。   罐罐眼睛亮了亮:“那,打人好玩吗?”   佟钊刚要说些什么,就被陈老爷子给挡了去:“钊子,你这孩子怎么乱教,罐罐,过来。”   罐罐乖乖跑到陈老爷子膝前:“爷爷。”   “罐罐,爷爷让佟叔教你些武术是为了防身,可不是看谁不顺眼就打谁,若是打了不好惹的人,小心被人报官将你捉去蹲大狱!”   罐罐转转眼珠,仰着面奶声奶气道:“蹲大狱也不怕,罐罐哥哥当大官呢,会捞罐罐!”   陈老爷子一时语塞:“你,你这娃……”   “行啊,有骨气!”   佟钊却是笑开了:“陈老爷这就是你说的乖巧胆小?我五六岁时可都没他这么胆子大!”   他又点点头:“胆子大才要学武,胆子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再多功夫也是白费力气,你这个徒儿我收了!”   罐罐眨眨眼,有点懵懵的,自己怎么又多了一个师父啊!   陈老爷子笑笑:“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他又抬手倒一杯茶,道:“罐罐,去送给你佟叔,以后你佟叔也算是你师父了。”   罐罐踮着脚丫拿过桌上的茶杯,小心翼翼的送到佟钊手边,道:“师父,喝茶。”   佟钊瞧着他这白净可人爱的小模样,心里觉得这个徒儿收的真好,他家里那些一个比一个像黑驴蛋子,一点都不养眼。   还有师兄弟笑话说什么他是大黑驴蛋子,教一群小黑驴蛋子,等到把这个娃娃带回去,看看那些人还不羡慕死他!   他心满意足的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也没说什么训诫冷话,只道:“你就叫罐罐?可有姓名?”   罐罐一本正经道:“我哥哥叫魏承,我就叫魏罐罐呢。”   “魏罐罐?”   佟钊想到陈老爷子和他说过这个娃娃和他哥哥相依为命的事情,心里一软:“想来你哥哥还没有给你取大名。”   陈老爷子点头:“取名之事我也问过他兄长几次,他兄长也不是俗人,才九岁就成了诸葛秀才的爱徒……”   佟钊这一听这话,顿时对还没见过的“魏承”有了几分另眼相看,诸葛秀才的大名镇上何人不知?两袖清风,不图名利,一心传业授道,而他们这等镖师向来尊重读书人,也喜欢结交读书人。   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做他们这一行若是能交往一位当了大官的读书人,那无论是进城通关还是出了事情报官都好行事数倍。   佟钊感叹道:“能受了诸葛秀才的青睐,那小子看来学问真真不错了。”   “是也。”   陈老爷子继续道:“他兄长的意思是想去寒山寺为他弟弟求名,不过近来一段日子他们在忙着盖房建舍,也没有旁的时间。”   佟钊知道寒山寺,多年来有不少人去那花重金香火去讨名,能讨到的也是极少。   传说是寺里有位得道高僧,当年有对商贩夫妇带着幼子曾路过地,夫妇俩在寺庙时与高僧相谈甚欢,高僧便给他们幼子取了小字,哪成想其子后来竟然在京中做了大官,一家人便兴师动众的回来还愿,如此寒山寺取名一事便大肆传开,这些年来也是香火不断,颇受百姓信服。   看来这个魏承倒是凡事都想给他这个捡来的弟弟最好的。   佟钊点头道:“原是这样。”   他想了想,看向罐罐:“正好此次押镖是我师弟几个,那你每隔两日晨起,来到镇上便先到我的震金镖局来,我也有一群小徒儿,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练,你还小,不用练太久,半个时辰耽误不了你去私塾读书。”   罐罐还不知道学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只以为是陪他玩,笑道:“好呀好呀,罐罐要去玩的。”   陈老爷子没忘了给佟钊拟一个出行吉日,他拿出一本泛黄的残本,道:“哪月出行?”   佟钊道:“这月和下个月都成。”   陈老爷子沉思片刻,一边翻动书本一边道:“六末十二亥,每月已宜防。”【1】   “七月午申强,所谓建宜行,成宜离,寅宜往,卯宜归。”【2】   陈老爷子思虑一会儿,又道:“七月初二,寅时,四方皆吉。”   佟钊心里有了数,又谢过陈老爷子。   罐罐踮着小脚看着陈老爷子手中的书,好奇道:“爷爷,这是什么?”   陈老爷子将泛黄的书本稍稍送到罐罐眼前,笑道:“这是出行地支吉日诀,四顺吉日和吉凶方向诀,你要先学会认字,才能和爷爷学这个。”   说着又一点一点读给罐罐听,又细致的给他讲何为天干地支……   佟钊没走,也坐下来看着这圆小的娃娃读书算数,觉得好生有趣。   学了近半个时辰,罐罐就一个劲儿往外瞧,皱着小眉头道:“爷爷,哥哥还没来接罐罐回家呢。”   陈老爷子约摸下时间,道:“想是快来了,你可是饿了,爷爷唤人送些你爱吃的来?”   罐罐摇摇头,小手自顾自地收拾算盘和书本,吭哧吭哧全放到自己的小书箱里,又从小矮凳上滑下来。   罐罐背着小书箱道:“爷爷,罐罐不饿,罐罐想去门口等着哥哥。”   佟钊想说些什么,却见陈老爷子冲他摇摇头,道:“行吧,那你便在院门口等你哥哥吧。”   “好呢。”   罐罐小手攥着书箱带子,歪歪头道:“爷爷,师父,罐罐走啦!”   “去吧,去吧。”   待看到那圆小的身影蹲在院门口一动不动,佟钊有点摸不准了,看向陈老爷子道:“您为何不让这娃娃在院中等?”   “这娃娃离了他哥哥这么久早就蔫了,若是再拦着他,怕是会哭。”   陈老爷子笑道:“这个小娃可不是一般小娃,犟得狠,也十分恋他兄长,离了一会儿便不高兴。”   佟钊笑道:“瞧着是个有犟种毛的小孩。”   魏承快步来到陈老童生家的小矮院时,就见着罐罐乖乖蹲在院门口,一见到他了,直接飞扑到他膝上:“哥哥来接,罐罐下学啦!”   魏承轻轻摸摸罐罐的头,笑道:“今日可惹爷爷生气?”   “没呢!”   罐罐仰面道:“哥哥,罐罐都想你了。”   魏承笑着将他抱起来:“这才半个时辰就想哥哥了?”   “离开哥哥一会儿,罐罐都想呢。”   罐罐用毛茸茸的头去蹭蹭魏承的脸。   又想起什么,欣喜道:“罐罐又有了一个新师父!”   “新师父?”   说话间就见着陈老爷子和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走了过来。   罐罐道:“佟师父,就是罐罐的师父!他会教罐罐打人玩呢!”   “打人玩?”魏承稍稍惊讶。   陈老爷子忙将话头接了过去,给魏承仔细解释了一番,魏承听明白后,感激道:“谢谢陈爷爷这么为罐罐着想。”   又看向震金镖局的镖头佟钊,道:“也要谢过佟叔肯收下罐罐,不过我弟弟活泼贪玩,怕是要扰了佟叔清净。”   佟钊看一眼魏承:“若是老老实实的小娃也不适合学武,我也是见你弟弟合眼缘才将他收下。”   几人又说笑几句,魏承便赶着驴车带着罐罐告辞了。   待看不到俩兄弟身影,佟钊感慨道:“我走南闯北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这个魏承瞧那面相就非池中物。”   陈老爷子笑道:“那你便好生教导他的弟弟,这小子知恩图报,想来日后忘不了你的好处。”   佟钊哼哼两声,显然是记在心里了。   .   魏承将驴车停在了济民堂门口,又抬手将罐罐抱下来。   “哥哥。”   罐罐小手还拿着在路边买的长条糖糕,小嘴吃得都是糖霜:“我们要卖东西吗?”   在罐罐眼里来到药堂就是为了卖东西赚银子。   “不是。”   魏承用帕子擦擦他的嘴,道:“让钟掌柜给咱们探探脉。”   “探脉好玩吗?”   魏承想了想:“应该是好玩的。”   一听到好玩罐罐先一步跳到药堂里:“钟姐姐,罐罐来啦!”   钟掌柜正在药柜前配药,听到声音后一回头,笑道:“哎呀,罐罐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小药童眼疾手快的要去关门,却被魏承挡了回去:“今日不是来卖东西,我俩是来让钟掌柜给探探脉。”   钟掌柜看他们一眼:“身体不舒服?”   魏承见罐罐被旁的玩意吸引,便走到钟掌柜跟前,低声道:“我二人身体没有不舒服,只是我弟弟这近一年来好像只变得圆润了些,不怎么长个儿,我便有些发愁。”   钟掌柜打量下和药童一处玩的罐罐,点点头:“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我记得去年冬月你们兄弟二人来时,这娃娃便是这么高矮,这都过去小半年,你兄弟二人伙食明显改善不少,你都长个儿,他不长个儿,还真是有些奇怪。”   说着钟掌柜走到罐罐跟前,轻轻扯过罐罐小手,道:“罐罐,昨儿吃了什么好吃的?”   “吃了好多好吃的!”   罐罐高兴的念了一遍昨儿的菜谱,又吸溜下口水:“罐罐可喜欢吃甜甜酸酸的小鲤鱼啦!”   钟掌柜又哄了罐罐几句,手指探在罐罐的脉上。   这一探便知这小娃比她还健康体强呢!   可为什么不长个儿呢?   “钟姐姐,你在给罐罐探脉吗?”罐罐大眼睛瞪的圆圆的,好奇又觉得有趣。   又问:“罐罐是好小娃吗?”   “是好小娃,也是好宝宝。”   钟掌柜收了手,摸摸他小脸,看向魏承:“罐罐身体并无大碍。”   又让魏承坐好,给他探了会儿脉,皱眉道:“倒是你,近来是不是又通宵达旦背书了?”   魏承点头道:“是。”   钟掌柜知道魏承好强,也不藏着掖着,将狠话放了一堆:“你体质比不上罐罐,许是你早年间挨饿受冻落下病根,活蹦乱跳全靠意志□□,如今晚睡伤将军之官,白日又过度劳累,长此以往可有短寿之相。”   魏承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这有病的竟然是他。   “哥哥,怎么了呢?”罐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们跟前。   罐罐像是听懂了,眼睛都红了:“哥哥……”   魏承忙安抚道:“罐罐,哥哥没事。”   “钟姐姐,真的吗?”   罐罐抿着嘴:“哥哥,生病了吗?”   “你哥哥现在还没有生病,不过他若是再不仔细着休息早睡,可就要生病了。”   钟掌柜看着罐罐,道:“罐罐以后督促你哥哥要早早上床榻睡觉,可好?”   “好!”罐罐道:“罐罐记得了!”   如此,魏承万万没想到罐罐没开上药,他却被钟掌柜开了几副草药回去,让他每日按时煎服。   回去的路上,他们又给里正伯伯买下一小坛酒,半块猪头肉和一些卤肉,一会儿回村就要将里正伯伯借给他们的十两银子还回去。   “罐罐,想不想吃糕点?”   “不吃呢。”   “想不想喝甜饮子?”   “不喝。”   魏承一边赶车一边回头看着小娃闷闷不乐的小脸,笑道:“怎么鼓着小脸?钟掌柜不是说了哥哥没事?”   “哥哥不是乖小孩了。”   罐罐抱着手臂,仰着头凶道:“以后罐罐当哥哥的哥哥!”   “也成。”   魏承一挥鞭子,笑道:“不过哥哥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还要替哥哥去读书呢。”   罐罐小脸一僵,上前抱住魏承的手臂:“罐罐还是,当哥哥的弟弟吧,”   又小小声:“哥哥,你要听罐罐的话,早点睡觉,不要太累呢。”   魏承今儿也被钟掌柜的话吓到了。   他一直以为自个儿长得高,那体质就是非常之好,没成想竟然有了这些个毛病。   “放心,哥哥听你的话。”   魏承都不敢想,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罐罐一个小娃要怎么办呢。   而罐罐抱着魏承的手,小脑瓜转啊转,忽然打起了那株小野参的主意。   他怎么记得有人说过谁的须须能保佑他哥哥长命百岁呢?   肯定是那株小野参!   回去就把它挖出来给哥哥熬汤喝!   兄弟二人没先回家而是先去了里正家。   此时赶巧里正家正在用午饭,见着他不仅提了酒,还拿了恁老些卤肉来都让他和罐罐留下吃饭。   魏承原本不太想吃,可见着罐罐都被里正娘子抱在怀里,小手还塞了个大菜馍,只能听从里正的话,留下用饭。   里正一边喝着魏承送来的好酒,一边扯着魏承说话,先是问过他今日在镇上学的怎么样,又问他田里庄稼如何,能不能应付了夏税。   魏承一一作答,忽然想到什么,道:“不知伯伯可知道去哪能雇佣短工帮忙收地?”   里正还没答话,就听到李大郎的媳妇笑开了:“承小子,你那才两亩地,你一个人两三天便能拾掇完了,怎么还要雇人呢?你应当仔细点,你说你盖房欠了那老些钱,万一旁人急着用,你怎么还呐?”   “我哥哥生病了!”   罐罐小嘴塞着馍,挥着小手道:“他一个人不能干好多好多活的!”   里正一惊,上下打量魏承:“生病了?这,这生了什么病?”   魏承轻轻摸摸罐罐脑瓜,淡笑道:“也不算病,便是我平日里贪夜读书,白日里又想多做些活,身体有些吃不消,镇上郎中给我开了几幅药,让我仔细着少贪夜便成。”   “原是这样。”里正松了口气,道:“贪夜读书的确不是好事,这也怪不得你,这段日子你家中事务太多,往后没有旁的事情还能好些,这雇短工收拾地的事情,伯伯找人帮你做。”   又看一眼大儿媳,知道她这是还因为自个儿把银子借给魏承,没借给她弟弟捏酸话呢,冷道:“老大家的,你这身子也越来越大了,往后便别上桌用饭了,留着在你自个儿屋头吃就成。”   李大郎媳妇一顿,有点搁不住脸了。   饭后,魏承当着李家人面,将里正当时给他的匣子放到桌上。   这一桌子人都很惊讶,尤其是李茂德:“这,这承小子,你这银钱不都盖了房子,你哪里来的?”   “先前怕银子不够,也怕您老多想,便收了您借的银钱,这两日算过银钱后发现还没用上,便给您送了过来。”   “这,这,哎……”   李茂德叹气道:“你这小子便是太懂事,太好强了。”   这下李大郎媳妇是真说不出话了。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吆喝:“里正,里正,可了不得,您快些过去看看吧!”   来人正是豆苗。   豆苗脸上有几道红印,瞧着像是女子手指刮挠的,他看一眼魏承和罐罐,也顾不上和他们打招呼,气喘吁吁急道:“我,我姨母的婆家带了许多外村人来,说我姨母不守妇道,要,要打死我姨母!我娘,我娘气的动了胎气,现在好像不好……”   “岂有此理!”   李茂德扔了筷子,挤上鞋子,道:“老大老二老三,拿上家伙什随我过去!”   李家人除了有孕在身的李大郎媳妇都跟着过去了。   魏承也带着罐罐随着他们走,豆苗急的团团转,出门差点走错方向,一时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魏承忙道:“你娘现在怎么样,可找了草郎中和稳婆?”   “都去了,都去了。”   豆苗哭道:“我娘倒是没事,我就是担心我姨母,怎么就摊上了那个婆家……”   “豆苗哥,你别哭。”   罐罐道:“兰婶子,会没事的。”   豆苗擦擦眼泪,抽噎道:“哎,肯定会没事的!”   魏承忽然想到什么,对豆苗道:“你先过去,我回趟家拿些东西。”   魏承和罐罐再到马家时就见着里里外外围了不少茂溪村人和姜水村人。   三人硬挤进去就看到里正等人将满脸都是伤的兰婶子护在身后,对面站着姜水村的里正,还有兰婶子的婆家男人和一对儿女。   “他们打了兰婶子!”   罐罐握紧小拳头,说着就要冲到姜水村那群拿着镰刀,铁锹的汉子堆。   魏承及时将罐罐拦腰抱在怀里:“罐罐,先别过去!”   姜水村的里正道:“李茂德,华氏嫁到我姜水村,那就是我姜水村人,人家汉子打老婆的小事,你们作何多管闲事!”   “什么叫汉子打老婆是小事!”   李茂德气道:“你们无缘无故打人还有理了?只长一张嘴就说人家做了脏事,证据在何处?可有证人?”   姜水村里正看一眼杨老婆子,这人正是华春兰的婆婆。   杨老婆子骂道:“没做脏事,作何这些日子都不曾回家?我听人说她去镇上买了好多料子,她哪里来的银钱?莫不是这老马家帮着她养了别的汉子,赚了脏钱!”   兰婶子捂着脸上的伤,冲出来直接给了杨老婆子一脚:“放你娘的狗屁!”   杨老婆子一个不察,生生摔倒在地上:“哎呦,我的腰!”   “娘!”“奶奶!”   那对儿女也对着兰婶子大骂:“你,你怎么能打我奶呢!”   “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娘!”   “有你这样做脏事的娘,还不如让我们一头撞死!”   “我那银子都是我一锅菜一锅菜炒出来的!”   兰婶子哭吼道,她被人忽然用扫帚拍了脸没哭,被人传脏话也没哭,却因着自己亲生的儿女的话一下就落了泪。   姜水村里正眯眼道:“你炒谁家的菜能给你那么多银钱?华氏,你不好好在家伺候公婆和丈夫,却日日住在他村,还赚了那么些来路不明的银钱,你丈夫怀疑你也是情理之中。”   “他怀疑兰婶子,你们就可以打人吗?”   魏承走出来冷冷道:“我还怀疑你不是好人,那我茂溪村人是不是也可以现在就把你打一顿?”   姜水村里正看一眼魏承:“你是何人?”   “我便是兰婶子的雇主。”   魏承从袖口抽出几张折痕严重的纸来,冷静道:“我这几日盖房便雇了兰婶子给我的短工们做饭,这张纸上正写着自我建房那日起每日给工人用了多少银钱,给做饭婶子开了多少银钱,买菜买肉米面粮油又用了多少,这东西一式两份,我与吴风吴工头手中都有,你若识字尽可拿去看!”   姜水村里正接过那张纸,翻动两下,脸色有点挂不住了,又将这张纸塞到杨老婆子和杨大军等人手中。   几人根本不识字,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这,这她,她就算有了银钱,也不应该不回家……”   “对啊,谁让她不回家……”   “我回去做什么?”   兰婶子一擦眼泪,怒道:“继续给你们当牛做马吗?”   杨老婆子怼了下杨大军,杨大军不情不愿,又怂又没出息道:“娘子,既然你没有做脏事,那便带着银钱与我一道回家去,孩子们也都想你了,莫要再在你妹子这儿住着,传出去闲话也不中听……”   “闲话?我的闲话不都是你们传出去的吗?”   兰婶子冷冷道:“我不会和你们回去的,我要和你和离!”   这话一出杨大军顿时愣了:“春兰,你,你要和我和离!你,你真是心野了,你连你的儿女也不要了吗?”   那双儿女看一眼兰婶子,也有点急了,怕以后真没人伺候他们了:“娘,你别和爹和离……”   “和离!”   兰婶子道:“今儿不和离,谁也不准走!”   杨老婆子气道:“行啊,和离就和离,是你见天不着家不老实,你要和我儿和离的,你那嫁妆你就甭想要了!”   嫁妆有两张大柜子,几块好料子,五两银子,这些自打她嫁过来就锁在了柜子里。   兰婶子攥紧拳头,道:“好,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就当我这些年和我的嫁妆都喂了狗了!”   双方里正在此,和离之事便也好做了。   李茂德向来和姜水村的里正不对付,他存了卖弄的心思,看向魏承:“承小子,你兰婶子的和离书便由你来写吧。”   魏承道:“好。”   笔墨已经准备好,魏承稍拢衣袖,提笔沾墨,这一姿态就让围观的人稍稍一怔。   “这承小子还真是有了几分读书人的气韵。”   “你瞧他今儿说话做事,还真是不一般了。”   “那是,你以为谁都能入了那秀才郎君的眼?”   姜水村的里正是没给魏承放在眼里的,直到看他落笔如有神,写下第一句“凡为夫妇之因……”   姜水村里正便是一顿,这字迹好生俊逸!   李茂德轻捋胡须,自得又骄傲,道:“我们村这个承小子,可是读书的好料子。”   姜水村里正冷哼一声。   再写到“解怨释结,更莫相憎……各生欢喜。”   魏承一气呵成,自然的收了笔墨。   兰婶子和杨大军都不会写字,只能按了红手印,两村里正又落下各自名字,魏承也需要落下自个儿名字。   如此,华春兰与杨大军就这样和离了。   姜水村的人散去,马家小院子就剩下里正一家还有魏承几人。   罐罐看着捂着脸哭的兰婶子,轻轻抱抱她的手:“婶婶,莫哭,莫哭,坏人都走啦!”   “婶子没事,婶子就是高兴。”   兰婶子喜极而泣:“能和离已然是好事,若是再和那些人住在一处,我都怕他们哪日把我害死!”   豆苗也握着拳道:“姨母,以后你住在我家,我养你老,我肯定不让你受苦!”   “好孩子。”   兰婶子又抱着豆苗和罐罐哭了一气。   好在豆苗娘也只是动了胎气,没什么大事,一群人也就不再在马家逗留。   .   魏承和罐罐回到家中后,小狼杏儿却不见踪迹。   “杏儿!杏儿!”   罐罐里里外外跑了几圈也没找到小狼,又跑去后院给杏儿留出来的小门洞看了看。   他掐着腰哼了声:“杏儿又出去玩,不带罐罐!”   魏承将驴子拴好,笑道:“杏儿长大了,这小院子它怕是觉得玩不开了。”   当时盖房时魏承就想到过此事,杏儿一天天变大,不能总把它拘在他们身边。   茂溪山深处才是它真正的家园,它若是想走,他们兄弟二人就算是再不舍也不能拦着它。   “那杏儿会不要罐罐吗?”   “不会,在杏儿心里你永远是它的好朋友。”   罐罐这才满意了,想到什么,牵着魏承的手道:“哥哥,和罐罐来。”   魏承没想到罐罐竟然把他带去埋藏那株小野参的地方。   罐罐吭哧吭哧拖着小铁锹过来:“把它挖出来,给你煮汤喝!”   魏承眼皮一跳:“应该不成,这,这小野参不是都快成人了?如此,也太过残忍了点。”   罐罐不高兴了,垂着眼睛道:“可是哥哥都生病了。”   又抬起小脸,委屈道:“我只要它一根须须还不成吗?”   魏承犹豫片刻,觉得这野参须都能治好师娘的陈年旧疾,他的早年间挨饿受冻落下的病根岂不是也能治好?   “那,那就先把它挖出来,问问它愿意不愿,若是不愿意咱们也不必强求。”魏承摸摸罐罐的脑袋。   “好!”   罐罐挥舞着比他还高大的铁锹:“它不愿意,罐罐就打它!”   魏承失笑:“不必如此。”   这株参当时埋藏的挺深,兄弟俩挖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条蜿蜒粗壮的参须。   罐罐兴奋地伸手去捉,就见着那参须灵活一动,嗖得一下没影儿了:“哥哥,它跑啦!”   说着小手又探进泥土里乱挖一气:“小野参!你快出来!不然罐罐生气啦!”   忽然,就见一条稍小一点的参须颤颤巍巍的动了动,然后就见着泥土又是一松,彻底看不见那小野参的踪迹了。   罐罐将那枚巴掌长短,有些瘦小的参须捡出来,皱皱鼻子:“它好小气哦。”   魏承却是有些惊喜:“它愿意给我们参须已是好事了。”   魏承让罐罐拿着参须先行离去,他一点一点将挖出来的土埋好,看不出一点泥土被翻动的样子才收手。   虽说他们家的围墙高,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可还是要仔细一点。   魏承将参须上的新鲜泥土清理后便把它仔细放了起来。   还是要问过钟掌柜,再看看这株参到底怎么吃,参这种大补的东西,若是乱吃极容易适得其反,伤了肺腑。   “哥哥!杏儿打猎回来啦!”   听到罐罐在外头喊,魏承忙走出去道:“打猎?”   就见着那黝黑长毛的小狼兽眸泛着光看着他们,它口中还叼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白毛肥兔子!   这杏儿也是极聪明,没有将兔子咬出血,若是血迹让人发现这又是一桩没必要的麻烦事了。   罐罐伸小手捅捅杏儿口中的兔子:“白色的兔兔,好可爱哦。”   又吸溜下口水,看着魏承:“会比灰色兔兔好吃一点吗?”   一崽一狼眼里有同样的小馋虫作祟。   魏承笑道:“成,那今日咱们就吃辣炒兔子。”   罐罐爱吃辣,杏儿就不成了,到时候给这个“功臣”单独炒一盘。   魏承给鸡群和驴子喂过水后便开始处理兔子。   他幼时见他爹剔过兔毛,这厢动起手来虽说有些慢但也不至于不知如何下手。   魏承想到什么,道:“这兔毛是个好东西,若是杏儿能多打几只兔子,那哥哥就将兔毛攒攒到时候给你做个小毡帽和护手,冬日里去镇上读书也能少遭些罪。”   杏儿像是能听懂人话,嗷呜一声。   罐罐摸摸小狼耳朵,笑嘻嘻道:“杏儿最好啦!”   这一顿辣炒兔肉还没吃到嘴里时就把他们香的不轻。   腌了两个时辰的兔肉早就没了腥气,又因着火候适中,这兔肉越炒越鲜嫩,魏承考虑到罐罐太小,也没放太多辣子,不过这不影响兔肉的鲜嫩可口。   他做饭时,罐罐和小狼就蹲在院中给他熬药。   兄弟俩晚间一人吃了两碗两掺米饭,杏儿更是吃了不少。   魏承收拾碗筷时,就听到罐罐抓着杏儿的耳朵念叨:“下次再捉一个,黑色的兔兔,罐罐还想尝尝,小黑兔呢。”   夏日里,他们都是一天一洗澡,不过现在洗澡也不麻烦,不用跑到远处打水,也只是费些柴火而已。   魏承将罐罐送进被窝,胳膊就被罐罐小手抱住了:“哥哥今天,不能读书太晚了哦。”   “哥哥喝过药后就来歇息。”   魏承拍拍罐罐,轻声道:“睡吧,哥哥会一直陪着罐罐的。”   待看到罐罐睫毛不颤动了,魏承便知道他这是睡熟了。   于是,他就轻手轻脚的去了书房,将放凉的药一饮而尽。   眼下时辰还早,若是不读书还真是浪费了时间。   魏承提笔正要温习今日所学,忽然就想起来罐罐不长个儿的事情。   他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将藏在书架上的小铜罐抱了下来。   能与罐罐有关联之物也就只有这个从泥罐变成铜罐的罐子了。   当时,这里头攒了二十两银子的时候,泥罐变成了铜罐。   现在这里头有一百两银子,那会不会钱越攒越多,罐罐就会长个儿了呢?   魏承摇头笑笑,有时觉得自己想多了,但又不可避免的往这方面想。   这一百两银子还有六十两要买地,十两银子进秋买牲畜,开春买树苗,说起来他们还是没有攒多少银钱。   .   次日一早,魏承便给罐罐穿戴整齐。   因着今儿要去震金镖局就不能穿平日里的长衫,他便给罐罐找出一套枣色的短打出来。   罐罐本就雪白,这一穿枣色更显白嫩可人爱,他又四肢圆润,看起来就像一颗圆滚滚的小枣精。   罐罐喜欢鲜艳的颜色,他美滋滋的转了个圈,手里还拿着陈老爷子给他拿回来的小青木剑:“哥哥,罐罐美吗?”   “美。”   魏承打开桃子香膏,道:“闭眼。”   罐罐乖乖闭眼,小嘴还在叭叭:“是李师兄美,还是罐罐美。”   “罐罐美。”   “是孙师兄美,还是罐罐美?”   魏承轻轻揉他脸蛋:“还是你美,可以睁开眼睛了。”   罐罐捂着小嘴笑:“罐罐最美呢。”   魏承背着自个儿的书箱,手里提着罐罐的小书箱,正往驴车上放时就见着罐罐又去招惹公鸡,被魏承发现后老实站好,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摆手:“罐罐不馋鸡肉哦,罐罐就是想让它们看看,罐罐的新衣裳呢。”   魏承忍笑,摸一把小娃脑袋:“是哥哥有点馋鸡肉,我们今儿回来炖只小母鸡吃?”   这两日鸡圈里的蛋不怎么多,许是忽然换了地方,母鸡们也有些认生。不过有两只小母鸡一直不怎么下蛋,草粮却是吃的不少,魏承早都想着杀了那两只小母鸡了。   “好哦。”   罐罐牵着魏承的手坐上驴车:“罐罐想吃地豆炖小鸡,要好多好多地豆呢。”   他们先去了济民堂问过钟掌柜若是吃参能否调理他的身体。   钟掌柜喜道,若是能吃参那再好不过。   便让他先将开了的这几幅药吃过,日后可以将老参放入汤中每日饮服,还给了他两道参汤菜谱和几包做参汤要用的药材。   了却一桩心事后兄弟二人便赶着驴车到震金镖局,一来到这条巷子就听到齐刷刷的练功口号声。   罐罐挥舞他的小木剑,说着就要推开那大门,严肃道:“哥哥,罐罐去打人了!”   魏承忙将他揽住,笑道:“老实一点,还打人?你这小娃怕是还没人家腿高。”   他轻轻扣了扣门环,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这人年岁和魏承差不多,他上下打量他们一眼,看向魏承身边的罐罐:“你是魏罐罐?”   “我是魏罐罐!”   罐罐虎着小脸道。   那少年笑了一声:“快些进来,佟镖头在等你呢。”   魏承带着罐罐一进来,就看到一个极宽阔的练武场地,不少打着赤膊的小汉子正在练拳。   瞧着年岁都不大,大的约摸有十来岁,小的和罐罐差不多。   “师父!”   罐罐奶声奶气的叫人:“罐罐来玩打人啦!”   “为师都等你多时了。”   佟镖头轻轻拨动小罐罐脑瓜,又冲魏承微微颔首,指着离着练武场有点距离的凉亭道:“听陈老爷子说你在镇上私塾读书,现在这个时辰私塾怕是没人,你不如就在那张桌子上看会儿书。”   魏承忙拱手道:“多谢佟镖头。”   “无事。”   佟镖头道:“去吧,你弟弟交给我了。”   魏承看一眼罐罐,就见着罐罐大眼睛里跃跃欲试,高兴道:“哥哥在小凉亭等罐罐,罐罐打完人就去找你!”   魏承有点不放心,摸摸他小脸:“莫要乱跑,不要磕了碰了。”   “练武磕碰都是常事。”   佟镖头扶着罐罐的肩膀,道:“罐罐,和师父走吧。”   罐罐被佟镖头带着走,魏承却是一步三回头,一个不察竟然和一个比他矮上两头的小汉子撞在一处。   那少年当即就捂住鼻子:“好浓的药味。”   魏承一默,他书箱里有几味药味道有些重,再加上他晨起又喝了一碗药,身上的药味便藏也藏不住。   他不看路撞了人,先歉意道:“对不住。”   那两个小汉子看他一眼:“你就是魏罐罐?”   “我是罐罐的兄长。”   “哦。”   两个小汉子不冷不淡的掠过魏承往前走去。   “还以为这个病秧子是佟镖头新认的徒弟。”   “佟镖头不是说以后不收徒弟了么,怎么又收了一个叫什么罐罐的。”   “谁知道呢,说是已经记在了佟镖头门下……”   “咱们待了这么久都没机会认佟镖头门下,这个病秧子的弟弟有什么好的?”   “去看看不久知道了……”   魏承前方凉亭的脚步一顿,想了想还是朝练武场那儿走去。   练武场。   一众打着赤膊,黑驴蛋子一样的小汉子中,最前头那个穿着枣色小短打,小脸雪白的小娃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   佟镖头扶着罐罐的肩膀,喊道:“这就是你们的十师弟,他年岁小,你们莫要欺负他,要好生爱护他,明白了吗?”   “明白了。”   佟镖头看一眼罐罐:“要不要给师兄们介绍下你自个儿?”   “好!”   罐罐晃晃小青剑,奶声奶气道:“我的哥哥叫魏承,我是魏罐罐,是哥哥的魏,不是别人的魏,罐罐今年六岁了,我的家好大好大,我还有一个好朋友,它叫杏儿,它很凶呢,它会捉小白兔兔给我吃,我还有一群小母鸡,我今天要吃地豆炖小鸡呢……”   一群小汉子都笑了起来。   佟镖头听着这娃越讲越偏,连忙道:“好了,罐罐,你再说就要把你家藏银子的地方也说出来了。”   “那个不能说。”   罐罐摆小手:“谁也不能偷罐罐和哥哥的钱!”   又挥动小青木剑:“罐罐会打他!”   佟镖头被逗笑了:“还是个有脾气的小汉子。”   “你今儿第一天来,那便练着扎个马步吧。”   罐罐小脸迷茫:“为什么,要扎小马,小马做错了,什么?”   下一秒,他便迷茫不起来了,他被佟镖头按住双肩,两只小脚外开与肩膀同宽,小腿下蹲,小手伸直,两个手心向下。   他想动弹,却看见佟镖头手中的戒尺用了些力气打在他手心上。   “不准乱动。”   佟镖头背着手,冷声道:“若是连基本功都学不会,那还学什么武?”   罐罐脸上的软肉肉垂下来,大眼睛委屈的看着佟镖头,小声道:“师父,罐罐想找哥哥了,罐罐不学打人了。”   佟镖头看着心头一软,可还是清清嗓子,虎着脸道:“不成,你连一刻钟都没站好,不能去找哥哥。”   他这话刚落,罐罐大眼睛颤了颤,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罐罐,不,不想扎小马了,罐罐……”   “师父。”   先前迎他们入门的大师兄不忍道:“十师弟才来第一日,还,还是别对他太严厉了。”   佟镖头没有说话,只是用戒尺不轻不重的打在罐罐手心上,打一下罐罐就站稳一下,但是眼泪也落下的更多了。   其余师兄们都纷纷劝道:“师父,十师弟太小了,您别打他……”   “师父,小师弟都哭了……”   人群中的魏承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罐罐,过来。”   罐罐一听,也不怕佟镖头了撒丫子就跑到魏承身边,抽噎的哭着:“哥哥,哥哥……”   一边哭一边把通红的掌心给魏承瞧。   魏承看得心疼不已,拿出帕子擦擦罐罐的眼泪:“罐罐,咱们不学武了,好不好?哥哥带你去私塾,成不成?”   罐罐不应,就是用小手背擦着眼泪哭。   “他哥哥是个病秧子,他是个小废物,连扎马步都扎不了,还学什么武?”   “没准他也是个小病秧子,真是替咱们不值!”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入了佟镖头的眼……”   罐罐从魏承怀里钻出来,气汹汹的对着那俩人喊道:“罐罐哥哥,不是病秧子!哥哥是读书,太累了!”   那俩人没成想蛐蛐两声还被这娃当众讲出来,有一人不忿道:“不是病秧子怎么浑身药味,再说你是病秧子的弟弟,连个马步都扎不好那还不如回家好好养着,来学什么武,耽误了大家伙练功。”   “不准说罐罐哥哥!”   罐罐敦敦跑去拿着自个儿的小木剑:“罐罐打你!”   魏承赶紧拦着却被佟镖头用手一挡,他低声道:“你能护他一时,能护他一世?就算你日后做了大官,可我听闻陈老爷子说罐罐有经商天赋,他若是经商,你能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他幼时都是如此玉雪可爱,若是长成又是何等模样?他走南闯北之时,若无一点防身之术,被人欺负都是小事!”   魏承一怔,只这么一会儿罐罐就拿着小剑去打那比他高好几个头的小汉子。   那小汉子根本没把罐罐当回事,一脚就踢在罐罐腿上,直接将罐罐踹翻在地。   “罐罐!”   道理他都懂,可见到罐罐被打,他什么都顾不得就要冲过去,那佟镖头却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可他才几岁几斤,如何能防得了小山一般壮实的佟镖头。   罐罐摔到在地上却没哭,被那小汉子踹倒一次又一次,就在那小汉子抬脚又要一狠踹时,只见罐罐猛地将人扑倒在地。   那小汉子还没反应过来,罐罐的小拳头就落在他脸上腹上。   “罐罐哥哥不是病秧子!”   “不准骂我哥哥!”   那小汉子想反击可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小娃骑在他身上,他竟然一点也动弹不得。   他踹了罐罐多少下,罐罐也打了他多少拳。   直到那小汉子疼的受不了了,哭喊道:“我,我错了,我不该骂你哥哥是病秧子……”   罐罐这才从小汉子身上起来,他还没忘了自个儿的小木剑,环顾众人一圈,奶凶道:“谁骂罐罐哥哥,罐罐打谁!”   这小架势还真把练武场的小汉子们震了一震。   罐罐一瘸一拐的走到魏承和佟镖头跟前,他小脸小手上都是擦伤,可还看着魏承笑了笑:“哥哥,罐罐保护你!”   又轻轻推开佟镖头桎梏魏承双肩的手,皱着眉头:“师父也不可以,欺负罐罐哥哥!”   佟镖头一笑:“我可没欺负你哥哥,旁人就说不准了,你要是想保护你哥哥,只会仗着自个儿圆滚胖乎压着人打可不成。”   罐罐抱着小手:“罐罐才不胖!”   又仰着头道:“罐罐明天还要来你这儿扎小马!”说着大眼睛还瞥了眼被他打哭的小汉子,那小汉子哭着哭着忽然抖了三抖。   佟镖头点点头,欣慰一笑:“成,今儿让你哥哥带你回去擦点药酒,明天师父和师兄们在这儿等着你。”   魏承沉默的将罐罐抱起来就走,难得失了礼没和主人家说告辞就离去。   他将罐罐抱在驴车上,罐罐轻轻摸摸魏承的眼睛:“哥哥,莫哭,罐罐不痛。”   魏承眼泪的唰唰落下,轻轻把罐罐抱在怀里,他道:“罐罐,以后不要这样了。”   “不行!”   罐罐挥舞拳头:“谁也不能骂罐罐的哥哥!”   魏承轻叹一声:“哥哥只当你想玩一玩,你真的想要学武?”   “想!”   罐罐眼睛一亮:“打人好玩!”   魏承气笑了:“你不是也被人打了?”   “罐罐胖乎,罐罐的拳头都是肉肉!”   罐罐像是偷偷吃到鱼儿的小猫儿,大眼睛里满是狡黠:“罐罐打人疼呢!都把小孩打哭了呢!”   “你厉害,你最厉害!”   魏承不敢摸他脸上的擦伤,看着就觉得心疼不已:“你若是想学武,以后可就要吃好多苦,像珠算识银这是你的天赋,你不用多少心血一点就通,但是学武可就要遭许多的罪,挨打是轻的,以后还会流血。”   罐罐垂着眼睛道:“罐罐不怕痛。”   魏承再担忧也不能阻止罐罐的决心。   .   魏承又到济民堂买了些药酒药膏才去了诸葛夫子家中。   吴氏一看到罐罐这凄惨小样,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魏承将事情讲过,吴氏红了眼眶,双手虚虚揽住罐罐的小手:“罐罐啊,你说你,你这么点的小娃娃学什么武啊?那个佟镖头也是,怎么就那么忍心啊,让那么大的孩子踹你。”   诸葛秀才放下手中的书本,也皱眉道:“我去问一问那佟镖头!”   魏承连忙将人拦住,无奈道:“罐罐自个儿也想学。”   “再者您们都知道罐罐打了一手好算盘,天天念叨着要去走商走商,陈老爷子和佟镖头也是好心,学武没有捷径,挨打流血都是常事,我将事情给他讲过,他自个儿说也想学,他既然想学,我们还是莫要拦他了。”   吴氏不信,哄道:“罐罐,是不是那个佟镖头凶你了?你说说你,跟着夫子好好学习,也考个小秀才回来,成不成?或者跟着陈老童生学,就做个小账房先生,到时候你再娶个娘子,生一堆小秀才和小账房先生,师娘给你哄小娃,莫要去学什么武,你伤了你自个儿,师娘可真是心疼。”   罐罐挠挠小脸:“可,可是罐罐要保护哥哥,罐罐不要娶娘子。”   吴氏哭笑不得:“这小娃娃,小脑袋里全是你哥哥!”   魏承和吴氏将罐罐带去柴房,他身上头上全是泥土灰尘,不洗怕不是不行了。   “哥哥,罐罐的衣服破啦!”   罐罐被脱溜光放进浴桶里,他看到自个儿那破了好几个洞的枣红短打,很是生胖气:“坏小孩,把罐罐衣服都踢坏了!”   吴氏透着水中看到罐罐雪白的小腿满是青紫,眼眶又是一红,这娃娃腿都伤了竟还想着衣裳。   她故意和魏承道:“瞧瞧,这娃娃非要练武,头发都被臭烘烘的脏泥巴粘住了,再练武可就不能要了!”   “不,不是的……”   罐罐急道:“师娘,哥哥,再洗洗看,罐罐能洗干净,还能要的……” 第56章   魏承推开门出来时, 吴氏还守在门口没有走,她往里头瞧一眼,低声道:“睡了?”   “睡了。”   魏承给罐罐擦药酒时, 这小娃就一边眼泪含眼圈一边小声抽噎道:“哥哥, 罐罐有一点点疼。”   没一会儿功夫,罐罐的小手就紧握着魏承衣角睡了过去。   吴氏叹息一声道:“时候不早了, 你快些随夫子去私塾吧, 我在这儿看着他, 等他醒来带他去找你们爷俩。”   魏承想了想道:“那便麻烦师娘了。”   “哪里说得上麻烦, 师娘早都当你们是自个儿的孩子。”   吴氏轻手轻脚推开门进了屋,魏承守在门口一会儿, 还是提着书箱随诸葛秀才去了徽林私塾。   路上,诸葛秀才抽背了魏承昨日所学诗篇典故,见他对答如流, 便点了点头,又道:“上次的诗集会办的不好,县公只坐了一会儿就离了席,明日几大私塾又于寒山寺又约了一场诗会,你今晚回去将字好生练着, 《诗集百篇》要背熟背透,到时候也一道同师兄们去。”   魏承忙道:“诶, 学生记着了。”   诸葛秀才又看他一眼, 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魏承,你也不必太拘着自个儿,这世间有几人启蒙不足半年就能提笔写字,出口成章?夫子对你日益严苛, 也是想让你厚积薄发,学有所成,早些下场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魏承如今已经不是对科举一知半解的无知孩童了,早在启蒙时背读《幼学琼林》,夫子便给他细致讲过《文臣》《科第》篇。   他问道:“那夫子认为学子再学几年才有本事下场考童生试?”   诸葛秀才沉吟一会儿,没说几年,只道:“童试有县试,府试,一年一次,院试则是三年两次,若无大事,此规矩便不会变动。你背书夫子向来是不愁的,你的字只要日日勤加练习,不仅不会出错还会非常出彩,剩下的便是作文章,五言六韵,经赋策论也是要学。”   魏承听着听着便有些紧张和焦急,这么一说,他如今只学了些皮毛,只沾了科考内容的边边儿。   诸葛秀才也看出他的紧迫,劝慰道:“不必慌张,夫子又不是让你明年就和师兄们一道下场。”   “明日起,为师便先教你作诗。”   诸葛秀才又一顿:“夫子先前嘱咐你的话也莫要忘了。”   待魏承坐在书室里,看到孙览师兄捧着书恭敬上前问夫子问题时,他忽然福至心灵想明白了夫子的嘱咐。   考童生试第一场便是县试,县试由县令主持,儒学署教官监试……   夫子又让他回去好生练字背诗,是不是想让他能早早入了孙县令的眼呢?   魏承稳了稳心神,双手捧着书本与师兄们一道朗声读背起来。   下学时,魏承唤住瘦了一圈的李行谦:“李师兄,请留步。”   李行谦回头看他一眼,脸色有点发白,倦倦道:“魏师弟,有事?”   魏承上下打量他一圈,道:“听闻孙师兄说你生了一场病,眼下怎么觉得你还没好利索就来私塾了。”   李行谦哎了声,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平日里装病不上学装的有些过了,眼下真不舒坦,我爹娘兄长反倒不信我了。”   一旁的书童小声道:“架不住少爷平日一个月装病二十日,这也不怪老爷夫人不信啊。”   李行谦看一眼书童,又对魏承苦了苦脸:“瞧瞧,瞧瞧,连我一道长大的书童都不信我!”   魏承笑道:“李师兄,若是真不舒坦也别强撑着,你这休养不好也听不进书,岂不是遭了两遍罪。”   李行谦又哎一声,揉揉腹部:“熬吧,等来年县试我考个白卷回来,我爹娘祖母想来也不会再逼我读书了。”   他又看向魏承:“这都六七月份了,你学得这样好,你明年可要和师兄们一道下场?”   魏承摇摇头:“我不过是学个皮毛,比不上师兄们学问深。”   说着他将一个木匣子送到李行谦身后书童手上,道:“李师兄,您赠予的那对羊豪我收着了,这剩下的我万万不能收,无论是李老夫人还是你的好意我和弟弟都心领了。”   李行谦还想说什么,就见着他家的马车已经到了院门,相处这些时日也算是知晓了魏承的性情,道:“成,那银两是我祖母给你们准备的,我拿回去给她便是。”   .   罐罐今日受了伤便没去陈老童生那学珠算。   魏承只是从私塾离开后去告诉陈老爷子一声,可没敢带罐罐亲自去告假,这陈老童生更是疼惜罐罐,若是见到罐罐腿上脸上的伤,怕是要和佟镖头闹不愉快。   大家都是一心为了罐罐,这事除了那个讨打的小汉子,谁都没什么错。   魏承没直接带罐罐回家,先去布行买了几块颜色鲜艳的料子,又带着他去前街摊贩那儿买了个两块黏米面儿的长条糖糕。   一块是枣子糕,一块是红豆糕。   罐罐坐在板车上一手拿一个,小腿摇晃着,一边吃一边咿呀咿呀的哼歌。   也不知道是和涣哥儿还是溪哥儿学的。   “哥哥,我们今晚吃小鸡吗?”   魏承赶着驴车道:“今儿哥哥给你炖鸡汤喝。”   罐罐咬一口枣子糕,乌拉乌拉道:“罐罐还想吃辣辣的兔兔肉!”   “那不成。”魏承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可吃不得辣。”   又道:“等回了家,喂过鸡群和驴子,哥哥带你上山去采蕨菜,到时候给你做个爽口的凉拌菜。”   小娃精力多,就算是受了伤也不愿意在家里拘着。   一听到要上山,罐罐果然不提要吃辣子了,高兴道:“好哦,罐罐还要戴小草帽呢。”   那小草帽又能遮阳又能避雨,是兰婶子闲来无事编了几个送给他们的,就是怕他俩大夏天在村里镇上来回走再惹了暑气。   不过早晨午时这功夫天倒也不太热,他们也就没有戴。   回到家中,小狼杏儿难得没出去疯玩,一见着他们就兴奋地扑过来,却在闻到罐罐身上的药酒气时它长毛狼背弓起,双耳直立,冲着罐罐膝盖擦药的地方低吼。   “杏儿,罐罐今天挨打啦!”   罐罐蹲下身抱了抱小狼,撇撇嘴:“好痛呢,你要是在的话,谁也不敢欺负罐罐和哥哥!”   杏儿嗷呜一声,轻轻舔了舔罐罐的头发,像是在安慰。   魏承拾掇板车上的东西,笑道:“师娘夫子问你都说不痛,怎地就在小狼面前喊痛?”   “杏儿比罐罐还聪明!它会咬死兔子!还会咬坏人!”   罐罐抬着小脸,认真道:“罐罐是个小娃,小娃是骗不过小狼的!”   魏承轻轻摸了摸他脸蛋:“都是你的理儿。”   等天没那么热了,魏承和罐罐戴上草帽带着小狼就上了山。   想到罐罐腿上有伤,魏承便没带他走太远,就在他们常去的山脚到处转悠寻摸蕨菜。   魏承在寻摸菜,罐罐却带着小狼在摘花。   他个子小小,又戴着圆大的草帽,蹲在一片比他还高的草地里,倒是有些像一朵长了腿的大蘑菇。   “哥哥,哥哥!”   罐罐捧了一衣兜花草坐在魏承身边:“你给罐罐编花花好吗?”   又点点小狼的头:“罐罐一个,杏儿也要一个。”   “成。”   魏承将刚摘下来的幼嫩蕨菜放到筐里,拍拍手上尘土,道:“哥哥也只是看旁人编玩过,怕是编的不够好。”   “只要是哥哥编的,罐罐都喜欢!”   小狼也摇摇尾巴,像是在说它也喜欢。   既然这一崽一狼这么捧场,魏承也得认真起来了,他抽出两根细长柔韧的绮草将上面细小的枝芽全都摘了去,又挑出四五根不错的草一道扭在一处,逆着劲儿拧了几下,没一会儿一个草环就编好了。   魏承道:“你想戴哪几朵花?”   罐罐看着手中五颜六色的花,道:“都想戴!”   “全要?”   罐罐握紧小拳头:“全要!”   魏承只得将那花花绿绿的小花朵都插在草环缝隙中,编好之后就听到罐罐哇一声,他摘掉头上的小草帽:“好漂亮!哥哥给罐罐戴上!”   魏承给他戴上花环,又一笑:“人家是无肉不欢,你真是无艳不欢。”   许多颜色的花配在一处还真有些过于艳丽了。   不过谁让罐罐喜欢。   魏承给罐罐编完又给小狼编了一个,看着他们在一望无际的草丛中玩闹嬉笑,魏承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笑意。   他看眼还没满的背篓,又弯腰细致的寻摸起蕨菜来。   如今正是采摘蕨菜的好时节,它们的叶子还没展开,又嫩又鲜,今儿吃不了可以多采回去些煮熟后晾晒成菜干。   他和罐罐冬日里也就又多了一样菜。   也是运气好极,魏承还在河岸看到一片葱绿小野芹,不过瞧那样子才刚刚冒头现在还吃不得,他便留了个记号,想着过两日再上来摘。   到时候可以给罐罐包顿野芹猪肉饺子吃。   魏承将筐背起来,喊了声:“罐罐,回家!”   “罐罐来啦!”   下山后,罐罐牵着魏承的手,道:“哥哥,我们走这儿!”   小狼杏儿也头顶花环轻轻咬着魏承的衣袍。   魏承微怔,怕有什么事情,便道:“成,听你们的。”   左右这两条路都能到他们家。   可等魏承看到他们选的这条山路上来来往往的熟人,又低头看一眼美滋滋戴着小花环的罐罐和小狼。   魏承这才明白这一崽一狼打的什么小算盘。   原来是为了显摆花环。   臭美小罐罐。 第57章   这一路走来, 有不少人夸赞罐罐头上的花环好看,快到家时还遇到挽着小筐的涣哥儿和莫夫郎。   “好漂亮的花花!杏儿头上也有花花!”   涣哥儿目不转睛的看着罐罐头上,乖乖道:“罐罐, 承哥, 你们这花打哪摘的?”   魏承将地方说过,看着他们的筐道:“莫阿叔, 你们是不是要去山上采蕨菜, 我今儿采了不少, 要不你们拿些去吃。”   “不用, 我们自个儿去采就成,你辛苦摘的便留着吧。”   莫夫郎笑道:“涣哥儿和你乔叔都馋饺子了, 我寻思顺便再摘点嫩野菜回来给他们包饺子吃。”   他又摸下罐罐小脸,惊讶道:“这花环挡着我还没瞧见,这, 这娃娃脸蛋上怎么有道红痕?”   “陈老童生给罐罐寻了个武术师傅,这不学第一天脸上就挂了彩。”   魏承也没多说旁的,只道:“我在镇上买了药酒和药膏,阿叔不必忧心。”   莫夫郎微微俯身,心疼道:“罐罐, 疼不?”   “不疼!”   罐罐抬着小脸,眼珠很亮:“等罐罐学会打人, 罐罐保护哥哥, 也保护涣哥儿和阿叔!”   “行,阿叔记着了。”   莫夫郎起身道:“这天还挺热,你俩快回吧,等我晚上煮好饺子给你们送两盘。”   魏承推拒两声才应了下来。   到了家后,魏承便不让罐罐再在外面玩了, 小娃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还是得好生养两天才能满院子疯跑。   待二人将菜放好又净手后,魏承便带着他在书房练了会儿字,又读了会儿书。   罐罐坐在魏承身边,拿着小羊豪笨拙的写了几个横撇竖捺,没写一会儿就轻轻打个哈欠道:“哥哥,罐罐困呢。”   “困了?”   魏承沾沾墨,笑道:“一读书就困的毛病可不成。”   罐罐哼哼两声,小脸贴着魏承的手臂:“可罐罐就是困呐。”   又掐着两根手指头尖:“罐罐躺在哥哥胳膊上睡一会会儿,好吗?”   魏承提笔在罐罐鼻子上一点,那雪白微粉的鼻头就多了个圆润的墨团。   他笑道:“你上辈子莫不是一只小懒猫儿,就爱打盹。”   罐罐笑了两声:“罐罐是小猫儿,哥哥就是大猫儿!”   “睡吧。”   罐罐不爱的东西,魏承向来不过分逼迫他。   他道:“去屋头睡成不成?你在桌子上睡,怕是会累。”   “就要在哥哥旁边睡!”   “成。”   魏承道:“椅子够长,你便躺在哥哥腿上睡。”   罐罐褪了鞋子,起来躺在魏承腿上,小猫调皮一样玩会儿哥哥衣带,又玩会儿哥哥的衣角,还想往哥哥宽大的衣袖里钻。   魏承翻一页书,轻轻拍了拍罐罐的头:“莫要调皮。”   “你再不睡,哥哥可就要捉你写字了。”   一听这话罐罐立刻老实了,不仅放过哥哥的衣袖,还装模作样的打起小呼噜。   魏承摇头笑笑,任由这娃玩闹去了。   他似想起什么,道:“罐罐,有一事还未告诉你,明个儿咱们怕是不能去佟镖头那儿了。”   “为什么呀?”罐罐不明白。   “明个儿夫子应当会带咱们去寒山寺诗会,若是从镖局回来再去,怕是有些来不及。”   “好吧。”   罐罐茫然道:“诗会是什么?好玩吗?有好吃的吗?”   “听闻寒山寺美不胜收,素斋也是极可口的。”   听到有吃有玩罐罐就把去学功夫放在一边了,拍拍小手:“好哦,罐罐和哥哥去诗会!”   魏承其实是存了点私心。   他总想着罐罐少去一日武馆,那罐罐就能少挨点打。   再说罐罐腿上的青紫还未好全,若是再添新伤,他怕是会一气之下真的拦了罐罐。   而且罐罐今年六岁,再过一年就到了要交口税的年纪,总不能真以魏罐罐这个名字登上税薄,他早就想给罐罐取个大名。   诸葛夫子和陈老童生都有意想给罐罐取名,这两位长辈一个比一个疼爱罐罐,无论拒绝了谁似乎都有些失礼。   魏承便想起寒山寺高僧取名纳福一事。   正好明个儿要去寒山寺的诗会,取名这等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他将《诗集百篇》前半部于心中通背一遍,刚要提笔默写时就听到一阵低低的呼噜声。   他垂头一看,罐罐额上汗珠密集,乖巧的闭着眼睛,卷翘睫毛垂着,小胖手抓紧他的衣袖,瞧那样子早已经睡熟了。   他轻轻拢拢罐罐黏在鬓边的发丝,用帕子擦掉他鼻子上的墨迹。又一手握书,一手以薄纸作扇轻轻给罐罐扇风。   这天气还真是越来越热了。   太阳下山。   罐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个儿已经在屋头的小炕上了。   他揉揉眼睛,小小喊了声:“哥哥。”   没听到哥哥应,却听到院中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小脸睡出两道红印,慢吞吞挤上小鞋子,边揉眼睛边走到两扇大开的木窗前,便看到了莫夫郎和涣哥儿正站在家中院子里,而院子外头正漫着一股鸡肉的香气。   “哥哥。”   几人听到罐罐的声音都回头去瞧,莫夫郎笑道:“哎呦,罐罐醒了。”   他手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道:“承小子,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明儿再让涣哥儿给你们送碗。”   魏承应了声哎,将他们父子俩送了出去。   他走到窗前,手里还端着莫夫郎送来的饺子,又送到罐罐嘴边故意馋他:“莫阿叔给咱们送饺子来了,去净手出来吃饭。”   罐罐清醒几分:“饺子!有肉肉吗?”   “听莫阿叔是野菜猪肉饺子。”   魏承道:“你不是念着想吃小鸡,哥哥熬了些鸡汤,早都放温了,快些来喝。”   “来啦!”   罐罐欢呼一声,连不迭地从屋头跑出来。   夏日太热,他兄弟俩便在外头用饭,桌子上摆着两碗满满当当的鸡汤鸡肉块,两盘白嫩小巧的野菜猪肉饺子,还有一碟凉拌蕨菜。   魏承这一碗汤有药材还有一小块参须,罐罐的碗里却没有。   钟掌柜千叮咛万嘱咐过他莫要给罐罐吃参,这罐罐太小,身体又康建,若是补过头了倒是对他不好了。   罐罐捧着碗喝了一大口汤,又一指着魏承的碗:“哥哥的汤糊啦!”   魏承笑道:“可不是糊了,放了钟掌柜给的药材还有参须。”   一听到参须,罐罐放下筷子,作势要去后院:“哥哥多喝点,不够罐罐再去挖抠门小野参!”   “现在看来是够了。”   魏承道:“凡事不能补大,若是补大,对人也不好。”   又给他夹个小饺子:“乖乖吃饭,尝尝莫阿叔的手艺如何。”   兄弟俩和一头小狼将两碟饺子一碟凉菜吃了个干净,鸡汤也喝去大半,到最后都撑了个小肚溜圆。   两人带着小狼在后院逛了好几圈才好。   魏承初喝那碗掺了百年老参的参须汤时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只觉得药味重,有些苦涩,可等到晚上休息时他便觉得精神振奋,四肢百骸都像是注入了一股精气。   他本以为自个儿今夜会难以入睡,却不成竟然一觉睡到鸡鸣,险些误了早起练字的时辰。   且那醒来时还不见一丝困顿,只觉得双目澄澈,神清气爽。   这参还真是神了。   天还未放亮,星辰稀疏。   他于院中那口水缸前练字,连写四五张字帖才松了手,不过怎么看怎么觉得字迹还是欠缺不少火候,他又看一眼自个儿略显单薄的手腕。   夫子说,什么时候练字练到“入木三分”才是真正成了,而他的字要走到这一步怕是还有些遥远。   所以这字要勤练,手腕也要练。   至于怎么练,也要好好琢磨琢磨。   .   用过早食,魏承便赶着驴车先去震金镖局给罐罐告了假,然后他们才去了私塾。   私塾来的学子并不多,只有那么三三俩俩,问过之后才知道有的学子一听说要去寒山寺诗会且还有县令大人在此,一个个一夜之间都五花八门的“抱恙”不能见人。   于是来的也就只有李行谦孙览,还有三个学问不错的师兄,算上魏承拢共也就六个人。   诸葛夫子见此情形很是生气,转念一想,那些个学子本来就是家中有些银钱,被父母逼来读书,若去了诗会一不小心得罪了县令,那怕是还会影响家中产业,所以这遭都不用学子撒谎,都是他们的父母主动向他“告假”。   “罢了。”   诸葛秀才拢拢书本,叹气道:“不等了,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来了,咱们别误了时辰,还是早早启程吧。”   凤阳镇离着寒山寺还有些路程。   几位师兄家世不错,都带着自个儿的书童上了自家马车,魏承罐罐便随着诸葛秀才和知文知采上了一辆马车。   马夫吆喝一声,马车便慢慢动了起来。   车上知文知采话有些少,魏承也在心中默背着诗词,就连诸葛秀才脸色也颇为沉默。   而罐罐却打开了自个儿满满当当的小书箱,里面全是漂亮的糕点和甜津津的蜜饯,还有几个水灵灵的红宵梨子,他仰着小脸美滋滋道:“有没有人想吃,罐罐的好吃的呀!”   这正经严肃的诗会,倒是被罐罐过成春游了。 第58章   山道上尘土飞扬, 马蹄声起,太阳还未追赶上来,天气还没那么热辣。   马车上的帘子支棱着, 两岸是一闪而过的葱绿山景。   罐罐带来的甜果儿太香了, 没一会儿年纪稍小的知文就频频去看他那满满当当的书箱,还不住地咽咽口水。   “这个给哥哥!”   “知采师兄, 这是你的!”   “知文师兄, 这是你的!”   罐罐将两个滚圆的红梨儿给魏承和知文知采, 又拿出一个最大的放到正在闭目养神的诸葛秀才手中, 乖巧道:“夫子,吃梨。”   诸葛秀才微微睁眼一看, 就见着每人手中都有一个大梨子,遂笑道:“你的呢?”   罐罐抱着魏承的手臂道:“罐罐和哥哥吃一个!”   知文咬一口香甜水嫩的梨,边咀嚼边摆手:“不成, 不成,梨可不能分着吃。”   罐罐迷茫:“为什么呀?”   “分梨,分离。”   知文煞有其事道:“这寓意可不好!”   罐罐小脸一紧,拿过魏承手中的梨就丢在书箱缝隙里:“罐罐不要和哥哥分梨!”   又掏啊掏啊,拿出一油纸包滋味酸甜又爽口清脆的腌青枣儿, 紧张的看着知文:“知文师兄,哥哥和罐罐可以一起吃这个吗?”   “青枣自是可以的, 枣, 枣……”知文挠挠头,一时想不到枣的寓意,想到什么后又一拍脑瓜:“枣生贵子!”   魏承摇头失笑,知采则是毫不留情的大笑出了声。   知文反应过来什么,忙道:“对不住, 对不住,我说错话了。”   罐罐懵懵懂懂,看着魏承:“罐罐和哥哥枣生贵子,不好吗?”   魏承拿出一个青枣儿送到罐罐嘴里,笑道:“我们是兄弟,自然是用不上这句好话。”   又看知文,淡笑道:“枣的寓意也有旁的,魏承有一日看过这样的典故,常有学子下场之前,父母当煮一碗五枣茶,寓意为五子登科,早日高升。”   诸葛秀才点点头,又轻轻拍拍知文肩头:“知文,最近可是偷了懒,少读了书。”   知文忙正色道:“回夫子,知文知错了。”   知文和知采虽说是诸葛秀才的书童,却不是打小养在他宅院身边的孩童,这两人一个是镇上米行账房先生的儿子,一个是如意酒楼二掌柜的侄儿,平日里跟在诸葛秀才身边收拢收拢书箱,买买笔墨纸砚,再跟着认些字背些诗,等他们再大大还是要回到自家铺子做活。   读书人便是望万物都能起诗意,诸葛秀才有了几分兴致,道:“青枣,恰似小圆桃与李,虽同处,不同枝。”*1   “你们都背过许多诗,不如说几句沾枣又喜爱的,为师与你们讲解一二。”   知文和知采都说了两句,诸葛秀才笑道:“不错,不错。”   他看向魏承和罐罐:“魏承,你来一两句,叫为师听听。”   “人言百果中,唯枣凡且鄙。”   魏承一顿,又将整首诗通背了下去,“……君求悦目艳,不敢争桃李。君若作大车,轮轴材须此。”*2   诸葛秀才在魏承背第一句时,眼里的赞赏就没消散过,论枣之诗那么些,魏承偏偏选了这首,这作何又不说明他心如朗朗明月,脚踏实地,务实诚恳。   “诗王这篇《杏园中枣树》作的实在是妙,欲扬先抑,欲取先与,之后几句笔墨又道出枣之气节又有哀怜同道之心。你出身寒门,以你的聪慧勤勉终有一日能入朝中登科为官,届时王孙贵胄,世家子弟,会让你应接不暇,为师也愿你能心有气节,不随波逐流,造福一方百姓。”   魏承敛神道:“学生记着了。”   诸葛秀才又看眼乖乖吃枣的罐罐,起了逗乐小孩的心思:“罐罐,两位师兄和你兄长都说了,你也背首诗给为师听听。”   罐罐腮帮还塞着甜枣,乖乖道:“可是罐罐不会背哦。”   “不会背,你便作一首听听。”知文捂嘴笑。   知采也笑着起哄:“罐罐可是咱们徽林私塾的小才子,来,来作一首!”   “罐罐是小才子?”   罐罐被捧的小脸抬老高,看一眼哥哥,又看一眼诸葛秀才,清清嗓子奶声奶气道:“枣枣洗澡,罐罐吃枣,一颗不够,十颗没饱!”   这话一出,几人当真愣了下,然后知文和知采都拍着手掌大笑出声。   诸葛秀才也被这首诗震了震,想来是他教书育人数十年,从未有学子在他面前作了这等诗。   罐罐不解:“哥哥,罐罐的诗不好吗?”   魏承没笑,因着他是真心觉得罐罐这首诗作的很好,又真实又押韵,他弟弟不是小才子是什么?   他揉揉罐罐快要耷拉下来的小肉脸:“好,当真好呢。”   罐罐嘿嘿笑了两声,从书箱里掏出笔墨道:“哥哥,你快给罐罐写下来,到时候再去卖钱!”   说着又看一眼知文知采,抬着下巴:“罐罐的小竹子都卖了不少钱呢!”   “小竹子?什么小竹子?”   魏承笑道:“夫子曾教过罐罐画竹子,前些日子他画了一副最好的拿去给走商的陈老童生,央着陈老童生帮他卖了。”   知文眨眨眼,不可置信道:“卖了?”   魏承给知文一个眼色,笑道:“自然是卖了的。”   自然是卖不出去的,这事早就过去许久了。   当初陈老童生回来第二日罐罐就去问画有没有卖,卖了多少银钱,陈老童生便说卖了,给罐罐买了一堆玩意就是用那银钱买的,又格外给了罐罐五文钱,说是剩下的。   可把罐罐美的不轻,他小罐罐现在可是小钱袋里有十文钱的宝宝了!   至于那副《胖竹图》早就夹在了魏承的一本诗集里。   他精心又仔细地收拢着罐罐幼时的一切玩意,就想着等他长大后再给他瞧。   这一路上又吃梨又作诗,说说笑笑间只觉得没一会儿马车就停了。   轿帘一掀开,人头攒动中,青色长阶之上,朱门黄墙上方正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上面书着“寒山寺”三字。   “哥哥,好多人。”   罐罐抱着魏承手臂有点害怕。   这寒山寺来往的香客是真的多,怕是周边几个镇的百姓都来了这儿。   “今儿是什么日子?”   魏承问知文师兄。   知文打听回来道:“今儿是菩萨的成道日,所以礼佛的人才这么多。”   孙览师兄等人也都过来了:“夫子,家父已经到了,请您到方丈室说话。”   诸葛秀才点头,又看向魏承和罐罐等人道:“眼下时候还早,你们先逛逛,莫要误了时辰去云会堂后身的清溪台。”   几人都拱手道好。   孙览便和诸葛秀才一处离去。   几个师兄先后走后,李行谦道:“走走,我带你俩去斋堂,那里的素面味道一绝,松树蕈做底,面条筋道顺滑,汤汁十分鲜美,我常陪祖母来寒山寺,最喜欢的就是这口素面!”   一听到素面好吃,罐罐忙道:“罐罐要吃!”   魏承看一眼他浑圆的小肚,笑道:“罐罐,你这都吃了一路青枣糕点,还能吃下素面?肚子会不会撑?”   “不会撑!”   罐罐抚着肚肚,井井有条道:“这儿放糕糕,这儿放蜜饯儿,这放枣枣,这儿吃素面,罐罐还能吃!”   魏承想着今儿早只给小娃吃了个鸡蛋羹,没准他也是真饿了。   于是道:“那你是想先随哥哥去添香火,还是先随李师兄去斋堂吃面?”   “罐罐要和哥哥在一处!”罐罐摇着魏承的手。   魏承看一眼李行谦,道:“李师兄,我想着取给寺庙添些香火,给罐罐求个大名,不如你先在斋堂等我们片刻。”   “好说好说。”   李行谦道:“你们快去快回,我就在那处等你们!”   寒山寺很大,兄弟俩走了一会儿才遇到个小沙弥,听闻他们要添香火取名,小沙弥便主动给他们带路,走过一片廊庑和群房,便到了人山人海的供养塔。   他们前方聚了不少人,魏承带着罐罐从一侧过去,便看清了殿里的情形。   只见堂里一尊金佛盘坐,坐下有香花、瓜果等供物,一侧还有布施箱和一些蒲团。   听了会儿,魏承才知道这老些人并不都是来添香火的,有许多人囊中羞涩只是在殿外面虔诚礼佛。   听闻魏承的来意,有个大和尚便引着他兄弟二人进来,指引他们上香拜佛,又将包着红绸的香火放入布施箱后,大和尚将一个土红签筒送到罐罐手中。   魏承低声道:“罐罐,轻轻摇出一支就成。”   “好!”   罐罐小手乖乖抱着签筒,可是摇了一下,两下,三下都不出签。   后面传来些窃窃私语,大和尚也觉得惊疑,看一眼魏承道:“不如你与他一道摇取。”   魏承手掌拢着罐罐的小手,轻轻那么一摇,只听啪的一声,一支木签顺滑地落在地上。   大和尚将签捡起放在一旁的锦囊里,对他们道:“瞧着两位施主背着书箱,不知可是到清溪台作诗会的学子?”   魏承道:“正是。”   “如此两位小施主可先行离去,若是有缘,师父会给令弟取名纳福。”   魏承也知道寺庙中的规矩,与大和尚道了谢后便带着罐罐离去了。   罐罐小手捧脸:“哥哥,罐罐的名字为什么不能你来取呢。”   “取名一事可马虎不得,哥哥虽说是你的兄长,可才疏学浅,就算翻遍书籍也怕哪个字不妥。”   魏承摸摸罐罐小脑瓜,往后看了眼悲天悯人的金佛:“但愿佛祖能保佑罐罐,给罐罐取个极好听的名字。”   “是极好写的名字!”   罐罐苦着小脸:“魏罐罐太难写啦!”   魏承一笑:“等罐罐有了大名,罐罐可就要好好练字了。”   兄弟俩离开供养塔便去了斋堂。   李行谦早已经等候多时,他手里端着两碗素面,身后书童也端着两碗,见着他们了,眼睛一亮:“魏承,罐罐,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面刚好你俩就回来了!”   罐罐敦敦跑过去,接过李行谦手中一碗面,重重闻了下,哇了声:“真的好香呀!”   “那是了,师兄还能骗你不成!”   四人于长桌坐下,李行谦和罐罐迫不及待的喝了口汤,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好喝!”   李行谦又看一眼魏承,道:“诗会可烦人了,一时半会不能吃东西,只能往肚子里灌茶水喝,魏承你就算不饿,也多少吃些。”   魏承筷子搅动下面条,笑道:“我只是在想山中师父不理俗世,作何能将这一道素面做的如此之香?”   李行谦狼吞虎咽之余还给魏承解释:“那是因为煮面的水用的是茂溪山顶峰流下来的山泉水,说是这泉水就分外香甜。”   “原来如此。”   魏承看一眼寒山寺背靠的巍峨厚重的大山,感慨道:“茂溪山还真是一处神地。”   四人将面吃个精光,顺着廊庑走了几圈算作消食,这才提步去了青溪台。   清溪台内外已经站了不少书生模样的学子,宽阔廊中置桌置矮椅,一条清澈小溪横在两侧,汩汩水声很是动听。   有人在品茶论诗,也有人在提笔作画,还有人三三两两拿着书本在争执些什么。   几人见到了其他几位师兄,却不见孙览师兄和诸葛夫子。   李行谦的小书童墨砚扬声道:“少爷,魏学子,这儿有空座。”   李行谦道:“快快,我的腿都走麻了,我可要去歇歇。”   魏承牵着罐罐跟在他身后走,这么一打眼就遇到一位熟人。   正是魏家二房之子魏志。   魏志见到魏承一怔,似乎是想不通这等诗会,他一个才启蒙半年不到的人怎么会来,但见到魏承跟在李行谦这个一看就是大少爷的人身后,他嘴角微微下扬,露出个嘲讽轻视的笑。   魏承却没把魏志放在眼里,只带着罐罐坐在凳儿上。   没一会儿,前方一阵喧哗,原来是孙县令等人来了。   一群人立即跪拜,却被孙县令及时劝住:“不必如此,今儿尔等可把我也当做文人夫子,大家畅所欲言,尽情而至。”   魏承起身时便觉得孙县令与孙览师兄是真的像极。   忽然,孙县令的目光落在魏承身上,又看了眼他身边的罐罐,最后又好好看了眼缩着肩膀,连头也不敢抬的李行谦。   孙县令一落座,几大私塾的夫子都带着得意门生迎了上去。   人群中的魏志见魏承还带着那个捡来的孩子坐在那儿玩手指,心中又一冷笑。   这个魏承果真是蹭着李家少爷来的。   他还以为魏承有多大能耐,还不是和他一……   “魏承。”   诸葛夫子站在不远处淡声道:“带着你弟弟过来坐。”   魏承不敢推脱,忙带着罐罐走到诸葛秀才身后站定。   魏志脸色一青,狠狠攥着手掌,心一横也跟着走到他的夫子秋老童生身边。   秋老童生看他一眼,似乎是想训斥,可还是咽了回去。   “既是诗会,必然少不了玩两圈飞花令。”   孙县令捋捋胡须,看向一旁的树影枝头,道:“不如以夏蝉为首。”   他轻轻拍拍立在他身后的孙览手背:“逐年,你先来。”   孙览笑道:“那便是蝉声未发前,已自感流年。”*3   众人捧场的应了声好。   这是魏承第一遭玩飞花令,一旁的宋师兄对他附耳道:“孙师兄诗句第一个字是蝉,第二人便是诗句第二字是蝉,第三人是第三个字。”他望了一圈,“若是轮到你许是下联,你莫要慌张,慢慢寻摸。”   魏承轻笑道:“多谢宋师兄提醒。”   宋师兄笑道:“谢什么,自家师兄弟,我岂能见你出丑。”   这么一个一个轮着作诗,有几人作不出来,被孙县令教导了几句,这其中就有李行谦。   魏承站着靠后些,这么轮过一圈按理说他的蝉字应该落在倒数二字,他心里有了诗句刚要开口,就听站着他后面的魏志忽然道:“秋月初三夜,江头雨蝉鸣。”   他说完还挑衅的看一眼魏承。   宋师兄气的嘶了声,嘀咕一句:“这人是怎么回事!”   孙县令点点头,淡淡道:“也可。”   他看向最后没作诗的魏承:“最后一位学子,你可想好了?”   “学生想好了。”   魏承谦逊一笑:“散影玉阶柳,含翠隐鸣蝉。”*4   “你竟能想到这位的诗。”孙县令笑道:“此句甚美。”   他看着魏承道:“你就是魏承?”   魏承忙上前一步:“禀大人,小子正是魏承。”   “学作诗了吗?”   魏承稍稍敛容:“不曾。”   “文章作的怎么样?”   魏承道:“夫子才将《孟子》授予学生,也还未正式开始学作文章,不过学生闲暇时听闻夫子给师兄们讲文章,觉得甚为精妙受益,私下常常背诵。”   “哦?”   孙县令道:“都背了那几篇?”   魏承神色不变,郎声背道:“盖闻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无极太极之妙……”*5   他一字未顿,抑扬顿挫的将通篇背了下来,亭台本无一人打扰,而此时棚中却有雨点敲击声,应着魏承清朗温润的嗓音,只让众人觉得少年绝妙。   孙县令笑容加深:“你可知这是谁的文章?”   魏承心里门清,却摇头:“学生不知。”   孙县令叹息一声,似惋惜又似怀念:“这篇文章乃是我中举人时所创,再后来便应试不第,又等几年,我便不在蹉跎时光,放弃会试去考了官。”   又感慨道:“寒门子弟想要八股举业,属实不易,你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之处,可随时来我府上找本官。”   魏承拱手称是。   雨声渐大,一些学子又开始作诗,像魏承这等还没学会作诗的便聚在一处写字画画。   孙县令走在魏承身边看了会儿他的字,没作指点,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爱惜鼓励。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魏志牙龈都要咬出血来了。   他能忍受魏承读书,但他不能忍受魏承比他先考上童生。   明明魏家只有他才能有出息才对!   午后天微微放晴,这场诗会才结束。   魏承抱着昏昏欲睡的罐罐随众人往外走时,忽然听身后有人叫他:“魏施主,请留步。”   魏承回头就见着那大和尚朝他走来,而他手里还带着两个锦囊。   和尚道:“这其一锦囊是魏施主和令弟共同摇出来的签,另一个锦囊则是师父为令弟取的名字。”   魏承一喜,忙接过来道:“谢谢师父。”   大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道:“师父有一句话要我送给施主。”   “虽说怀璧无罪,但树大招风风撼树,名高招妒自成仇,还望小施主成才之前,定要小心行事。”*6   魏承心中大骇,紧紧抱着睡过去的罐罐,低声道:“魏承可能见师父一面。”   “师父说不必。”   大和尚眉目稍敛:“师父将要坐化,不再见人。”   马车摇晃而起,知文知采还有诸葛秀才都在闭目养神,魏承心中微乱,轻轻打开了第二个锦囊。   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书写着遒劲有力的字。   渝。   魏渝。 第59章   夜晚又下了一场大雨, 还伴着阵阵电闪雷鸣。   魏承在睡梦中惊醒,猛地在凉爽的被褥中坐起,环顾一圈才想起来, 他们搬了新家, 早已经不用怕山洪暴雨了。   “哥哥。”   罐罐轻轻打个哈欠,抱着魏承的手臂蹭蹭小脸, 困倦极了:“好吵哦。”   “嗯, 打雷了。”   魏承将罐罐抱在怀里, 双手遮住他的耳朵, 轻声道:“睡吧,雨一会儿就停了。”   然而这场雨却愈下愈大, 直到清晨才慢慢转小。   雨打窗扉,兄弟俩也难得睡了个懒觉。   再过两日官府就要下来挨家挨户的收夏税和口税了,私塾也给家在乡野的学子放了田假, 因着他们收完夏粮还要再种下秋粮。   醒来后,魏承和罐罐披上蓑衣冒雨喂养了鸡群又捡些鸡蛋,早食他们一人喝了碗鸡蛋羹粥。   “哥哥!”   罐罐扯着擦手的魏承往小书房里跑:“快教罐罐写名字!”   魏承笑道:“慢点跑,别摔着。”   他提笔沾了沾墨,在纸上写上魏渝二字:“瞧, 这就是罐罐的名字,魏渝, 小渝。”   “魏、渝。”   罐罐撑着下巴跟着念了句, 又摇头晃脑学着夫子的模样道:“好!甚好!”   又怂怂问道:“笔画多吗?好写吗?”   “单一个渝字和罐罐二字相比,那笔画可真是少了不少。”   魏承握着他的小胖手,道:“来,哥哥多教你写几遍,你慢慢就学会了。”   “哥哥, 你的名字怎么写?”   罐罐抬头看着魏承:“罐罐也想学写哥哥的名字。”   “这样写。”   魏承也将自个儿的名字写在罐罐的新名字旁边。   “魏承,魏渝。”   罐罐小手摸了摸还未干的两个名字,又捂着小嘴偷笑:“哥哥和罐罐的名字都好好听哦。”   兄弟俩练了好一会儿字,听到门外传来豆苗的吆喝声:“承哥!罐罐!”   魏承忙带着罐罐出去,就见豆苗穿着蓑衣,戴着蓑帽,手中还有个木桶和针脚细密的布网兜。   “快进来,快进来!”   魏承开了门将豆苗迎进堂屋,他扯过一旁的帕子递给豆苗,让他擦脸上的雨水,笑道:“下恁大的雨怎地还跑过来了,婶子没骂你?”   “本来是要骂的,不过听说我要去河边捉鱼也就不骂了。”   豆苗一边擦水一边笑。   “捉鱼!”   罐罐眼睛亮了:“罐罐也想去!”   “这雨天向来是好捉鱼的,我听人说山溪下面的大鱼都跳出来了,不少人都去捉呢!我一听人说就赶紧来找你们了!”   豆苗喜笑道:“这捉来的大鱼可以晒成鱼干,留着冬天吃也是道极不错的肉菜!小鱼小虾拿回来喂鸡喂鸭,还省了不少草料!”   “哥哥。”   罐罐心动不已,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带罐罐去捉鱼吧,好不好呀?”   魏承看一眼外面稀稀落落的雨,有点不放心:“你若是淋了雨再遭了寒气……”   “罐罐不会生病的!”   罐罐摇着他的手,大有他不答应就要哭的架势,委屈抿嘴:“罐罐想捉鱼。”   魏承拿他没办法,道:“行吧,不过你可不能乱跑,若是让大水冲跑了,可就不是魏罐罐了。”   罐罐小脸一紧:“那是什么罐罐?”   魏承拿过一旁的小蓑衣给他穿,笑道:“自然是叫谁捡了去就变成谁家的罐罐了。”   “不要!”   罐罐小手搂着魏承的脖子:“罐罐就要做哥哥的魏罐罐。”   兄弟俩穿戴上蓑衣蓑帽跟着豆苗一道出去,小狼杏儿也想跟着,却被罐罐给拦回去让它好生看家。   在路上罐罐又和豆苗显摆了一圈自个儿的新名字,豆苗虽然没读过书,可也能品出这个渝字的好处来,道:“好听,好听。”   又对魏承道:“去那寒山寺求名,是不是要花很多香火钱?”   魏承摇摇头:“我也是听人说要花很多香火钱,可到此处一看就发现传言并不可信,那儿的师父也没看什么香火,只让你摇签,至于给不给你取还要看缘。”   豆苗顿时就歇了心思:“原来是这样,那等我弟弟妹妹出生还是去寻个老师傅给取名吧。”   三人到了河道时就见着不少小孩子在河道摸鱼,一个个挽着袖子衣袍嬉笑玩闹着。   “豆苗,承哥!”   栓子热情朝他们挥手:“这儿有鱼儿你俩来这儿!”   魏承和豆苗对视一眼都没朝他那儿去,不过栓子向来是属墙头草的,一手提桶一手抓网兜,屁颠屁颠跑到他们跟前来:“你们怎么才来啊,这儿的鱼都快被人捉没了,我有个好地方,你们快随我来。”   豆苗长大不少,早就能看出好赖人了,这个栓子以前见天在方文身后跑,不仅欺负他憨厚还总瞧不起他承哥。他一直追随的方文早因着品行不端,没人联保也就不再读书,听说过了年就随着亲戚去镇上做活,这个栓子就开始动不动就来魏承和豆苗眼前晃。   “不用了。”   豆苗道:“我们就在这儿捉就成。”   栓子假笑两声:“那成,你们在这儿捉,我还去那个地方。”   临走时又偷偷瞥了眼他们,那眼神真说不上友善。   三人都没把栓子当回事,大家冒雨捉鱼,谁有那闲心和这等心眼比头发毛都多的小子说笑玩闹。   “承哥,你的渔网是几指的?”   魏承翻出来看一眼:“有五指的,也有一指的网。”   “那就成,五指用来捉大草鱼,小网捉小口鱼。”豆苗一边下网一边道。   “哥哥。”   罐罐在河那头看到了溪哥儿,道:“罐罐能去那面找小溪哥玩吗?”   魏承看一眼那面的河流,摇摇头:“不成,那面水急着呢,等会儿哥哥下完网再随你一道去,好不好?”   “好哦。”   罐罐乖乖蹲在河边,正了正自个儿有些挡眼的小草帽:“罐罐就在这儿等哥哥!”   魏承将鱼饵粘在网中,那渔网下了也不能立即收,他和豆苗都屏声静气的守在两边,就等着大鱼进网了再一收浮子。   没过一会儿就有鱼儿慢慢游了过来咬鱼饵,一条,两条,三条……   魏承和豆苗配合默契一提网兜,几条上钩的草鱼这才想起来逃跑翻滚,然而却为时已晚。   魏承攥紧网兜将两三条大草鱼一股脑倒进木桶里,罐罐这才敢出声,兴奋拍手掌:“是鱼!”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黑鱼猛地跳出木桶,魏承和豆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罐罐就猛扑了上去,那大黑鱼使劲儿翻腾,就在它一个猛子要潜入更深的河水中时罐罐两只小手准确又迅速的抓住黑鱼滑腻的鱼身,大黑鱼虽然被困,可还不断摇动尾巴想逃走。   罐罐急道:“哥哥,哥哥!鱼打罐罐!”   罐罐皮肤嫩,没一会儿手背就被鱼尾扇地通红。   魏承忙上前从罐罐手中接过鱼,将鱼摔进木桶里,豆苗眼疾手快地给木桶盖上网兜。   “罐罐你也太厉害了!”豆苗兴奋道。   魏承摸摸罐罐手背:“疼不疼?”   “不疼!”   罐罐仰头道:“罐罐可会捉鱼了,没有一条鱼能从罐罐手里逃走!”   “真厉害。”   魏承笑着蹭蹭他脸蛋上的雨水:“等回家哥哥给你炖鱼吃!”   “罐罐还想吃甜甜酸酸的鱼!”   魏承看一眼他们捉的黑鱼,道:“成,等会儿哥哥往深处走走,瞧瞧有没有小鲤子。”   三人在这片小河捉了小半桶小口鱼,又捉了五六条黑草鱼,雨天的确比平日里好抓鱼。   不过他们寻摸一会儿也没见着鲤鱼,他们又往深处走了走,正好看到在另一片河水中捉鱼的溪哥儿。   “罐罐!”   溪哥儿冲他们摆摆手:“你们去哪儿,前面水急呢。”   “去捉甜甜酸酸的鱼!”   罐罐小手提着他自个儿的小木桶,草帽也戴的歪歪斜斜,猫着腰像个小老头:“小溪哥,你捉到了甜甜酸酸的鱼了吗?”   溪哥儿愣了下:“甜甜酸酸的鱼?”   魏承笑着解释:“上次乔迁宴中罐罐吃过一次酸甜口的鲤鱼就记在了心里。”   溪哥儿似是没想到魏承能接话,稍稍错了错眼,白净的脸也垂了下去。   旁边还有几位和溪哥儿魏承差不多大的哥儿姐儿你看我我看你之后噗嗤噗嗤笑出了声。   豆苗旁的事不灵通,对这等事情却是分外灵通,撞了下魏承的肩膀,也嘿嘿笑出了声。   魏承不明所以,还以为自个儿说错了什么话,仔细想了下自己貌似也没说什么才放下心来。   魏承摸摸罐罐头:“走吧,去看看那面有没有,没有赶明儿哥哥去镇上给你买小鲤子。”   “好!”   罐罐空出一只小手对着溪哥儿摇了摇:“小溪哥,罐罐走啦!”   溪哥儿应了声哎,抬头看到魏承又忙把小脸藏了起来。   等他们走后,身后又响起一片小哥儿小姐儿的笑声。   魏承三人蹚水走在河中,豆苗又嘿嘿笑了两声,看着魏承道:“承哥,你可真是好福气呀。”   魏承皱了下眉:“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这么神神叨叨。”   豆苗摇摇头,摸摸罐罐的头:“罐罐,你喜欢小溪哥不?”   罐罐奶声奶气道:“喜欢。”   “将来小溪哥给你做嫂子你高兴不?”   罐罐小脸绷紧,不让豆苗牵了,蹭蹭跑到哥哥身边不说话了。   罐罐现在已经知道嫂子是什么了,嫂子就像师娘说的“娘子”一样,都是住到他们的小家的人。   罐罐只希望家里有哥哥和杏儿,不希望有“嫂子”和“娘子”。   豆苗还想逗罐罐几句,就见魏承拦住他,语气颇为生气道:“这都是哪里的话,我和溪哥儿还不到十岁,这都是谁乱出去的话。”   豆苗挠挠头:“我,我也是听说的,不过都是小孩说说也没什么……”   魏承道:“听说的?这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豆苗左右看了看,道:“我是有一日听我娘和我姨母在家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说里正伯伯和里正娘子总是对你赞不绝口,瞧那意思像是将来要把溪哥儿说给你,还说越早定亲越好,等你日后若是出息了,怕是媒人都要踏破你家门口,其实吧,这事也是我娘和我姨母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据说传出来的人是李家二郎哥的媳妇。”   魏承默了默,摇摇头道:“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他也不能就直接去找人家李家,毕竟都是一些妇人家谣传出来的话,若是上去找人家李家澄清表明意思倒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好在他们现在都小,有些话也就当做笑话听听,没人会真的当真。   魏承却反省起自己来,是不是他平日里太过依赖李家,所以才惹了旁人闲话?他身为男子,本就应该避嫌,看来以后要离着旁人家的哥儿姐儿远些了。   “此事以后不必再提,我也会时刻警醒着自个儿。”   他低头去瞧罐罐,就见着他抱着小手,小脸侧在一边,一副罐罐不高兴,快来哄罐罐的小模样。   魏承将小罐罐抱起来,笑道:“是不是走累了?哥哥抱你走。”   罐罐乖乖让抱,又靠在魏承肩膀上对这豆苗露了个可爱的小鬼脸。   豆苗一愣,笑着撸袖子:“哎?你这胖罐罐,给我下来……”   罐罐抱着哥哥的脖子,道:“哥哥,快跑,豆苗哥要打罐罐!”   魏承笑着跑了两下,几个孩子在宽阔的河道里你追我赶,欢声笑语,好不高兴。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叫他们遇上两条小鲤子,他们也不贪心,背着半筐黑草鱼,两筐小口鱼就往家里去。   这一路上遇上不少冒雨捉鱼的村人,大家都收获不少,个个脸上都有笑意。   魏承和罐罐去了豆苗家,因着这酸酸甜甜的糖醋鲤鱼魏承还真不会做,还得要兰婶子帮忙做,不过上次做席面没用完的熟油和甜醋他也一道给拿了过来。   豆苗娘大着肚子没出来,就在屋门口看着他们笑道:“你这承小子,让你兰婶子做顿鱼儿而已,哪里还用得上你家里那点熟油。”   魏承将两口小坛子放在柴房里:“正好有剩就都给用了,我和罐罐也吃不了。”   兰婶子拿刀打鲤鱼鳞片,笑道:“行了,承小子拿就拿了,这玩意放一个月成,再放一个月怕是就要坏了,我今儿都给你们做了!”   罐罐欢呼一声:“吃酸酸甜甜小鲤鱼咯!”   豆苗娘稀罕的摸一把他小脸:“来来,和婶子上屋头去,你这娃娃小脸都是雨水。”   人多干活快,没一会儿魏承就帮着兰婶子将几条草鱼和两头鲤鱼开膛破肚,将里面的血污都给挖了个干净。   兰婶子干活麻利又利落,她道:“承小子,你这桶小口鱼是想都拿回去喂鸡吗?鱼酱你和小娃爱不爱吃?要是爱吃,我给你俩做两碗,到时候沾馍馍吃那叫一个香!”   “婶子要不教教我怎么做,我回去给罐罐做也成。”魏承怕太麻烦兰婶子了。   “你这孩子和婶子瞎客气啥!”   豆苗娘舀出两大抔小口鱼倒在盆里,道:“婶子给你把鱼肠子抠出来,等会儿就给你和罐罐做。”   “姨,我也想吃!”豆苗听到做鱼酱沾馍馍就馋了。   兰婶子笑着拍他一下:“馋小子还能少了你了,你娘早就打算给你做了!”   豆苗嘿嘿笑了两声,倒水抱柴干得更起劲了。   雨停后,天边架虹桥,豆苗家的小院也飘出来一股酱香味。   左邻右舍被困在家里一天都出来溜达,不住张望着马家:“哟,豆苗他大姨,你们家弄什么这么香!”   兰婶子正往外泼水,笑道:“这不是豆苗和承小子罐罐冒雨去捉了些小鱼,我给他们煮了点鱼酱!”   “那么香,给我一碗尝尝鲜成不成?”那婆子打着开玩笑的幌子道。   “明儿我自己去摸鱼我给大姐单独做两碗!”   兰婶子笑呵呵:“这几个孩子冒雨捉的鱼,咱们老的可不惦记他们这一口吃的!”   那婆子跟着笑了两声,不情不愿的走了。   兰婶子甩甩盆上的余水,瞪了那婆子背影一眼,进了院子才露出笑容:“承小子,罐罐,你俩不在这吃?”   “不了,婶子,家里鸡和驴子还没喂,还有杏儿也在家里饿肚子呢。”   魏承一手端着一坛鱼酱,一手提着清理好的大草鱼和小鱼。   罐罐抱着香喷喷的糖醋鲤鱼吸溜口水:“谢谢婶子的鱼鱼,好香哦。”   “抱回去吃吧,婶子都教给你哥哥了,以后你啥时候想吃,你哥哥都能给你做。”兰婶子摸摸罐罐头。   豆苗娘和豆苗也都让他们在家里吃,但听说回去要喂牲畜也都不拦着了。   在乡野人眼里除了种地可就喂牲畜最重要了,少喂一顿牲畜没怎么,主人自个儿却心疼呢。   兄弟俩回到家中时,杏儿又是第一个来迎接,闻着香味急得团团转。   “哥哥,杏儿饿啦!”罐罐摸着小狼的头也着急了。   “屋头还有馍,我去掰碎两个配着鱼酱一道喂给它。”   魏承也摸了摸小狼肚子,却发现这狼小肚一点也不空,也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去哪里猎到猎物吃了。   喂完鸡和驴子魏承和罐罐净手洗脸就开始吃吃午饭,一盘糖醋小鲤鱼,一碗鲜咸的鱼酱,配着热好的白馍。   罐罐咬一口馍,吃一口哥哥给挑好的鱼肉,摇晃着小脚丫:“好香哟。”   魏承又给他夹了块鱼鳃肉,那儿的肉又嫩又筋道。   “哥哥,罐罐喜欢吃鱼鱼!”罐罐夹起鱼肉送进嘴里。   “罐罐以后想天天去叉鱼!”   魏承笑道:“怎么,不想去走商小汉子想做个捕鱼小佬?”   罐罐歪歪头:“可不可以今天做走商小汉子,明儿做捕鱼小佬?”   魏承揉揉他小鼻子:“你啊,一天一个主意。”   吃过中饭,魏承就将带回来几条草鱼用盐巴揉搓过后腌制起来,等明儿天彻底放晴再将鱼拿出晾晒,剩下的小鱼便留着当做今晚和明早鸡群的粮。   晚上洗完澡,魏承给罐罐擦完头发,照例将白胖的小团团塞进凉爽的被窝,那小肉团却是个不老实的,从被窝这儿头钻到那头,和魏承玩起了捉猫猫。   魏承陪他玩了一会儿,罐罐就像是小白鸽一样笑,越玩越开心,精力无限。   他见时辰不早了,便将小娃从被窝里抱出来,道:“该睡觉了,明儿再陪你玩。”   “哥哥。”   罐罐小脸红通通的,抱着魏承的手臂道:“哥哥,我们的家好小呢。”   魏承轻轻拍他,笑道:“咱家还小?可比原先的小草屋大不少了吧?”   “哥哥和罐罐的家只能住下哥哥和罐罐。”   罐罐轻轻打个哈欠,小肉脸蛋蹭蹭魏承的手:“多一个人都不是,罐罐和哥哥的家了。”   魏承心中一软,低声道:“哥哥也是这样想的。”   .   雨过天晴,地里的粮食也就该收了。   从春种种下那日算起,官府也就到了要收夏税的时候。   自打家中粮食种在地里那天起,魏承每隔几日都要去地里转转,拔草锄苗,没一日躲懒偷闲,再加上有马屠户和豆苗娘的帮衬,他家这两亩地的收成还算不错,足以应付夏税,还能留下不少粮食留着过冬。   “承小子。”   李茂德蹲在垄边道:“你说要雇的短工我给你找好了,是丰苗村的一个汉子,一日六十五文,不用管饭,人家说就你这两亩地六七天就能给你拾掇好。”   “成,不用管饭省了不少事,我一个小子给自个儿和弟弟做点吃的还成,给别人做怕人家不爱吃。”   李茂德点点头:“我说了这茬,人家媳妇一听你这情况也怕自家汉子吃不饱,所以人家自个儿带粮,铜板也就多要了五文,到时候你就给热热就成。”   “您放心,热饭这活我肯定成。”魏承笑道。   收粮可不比盖房,盖房有工头盯着出不了差错,魏承就是不在跟前也没什么,这收粮魏承就算再忙也得在跟前陪着。   倒也不是信不过人,只是这村中经常出过帮工收粮的时候一边收一边偷的事,主人家不在跟前看着根本不成。   这几日家中地里来回跑着,饶是晒不黑的罐罐和魏承露在外头的手臂都黑了点。   罐罐戴着小草帽坐在地垄里,点点自个儿两个色的小肉胳膊:“哥哥,罐罐被烤熟啦!” 第60章   魏承把热好的饭和灌满的水囊递给帮工汉子, 又客气道:“王大哥歇会吧,到我们家里睡一觉,等天没那么热了再干活。”   帮工汉子牛饮几口水, 一擦嘴巴道:“用不上, 你俩回吧,我在阴凉地方眯会儿就成!”   魏承也不再劝, 看向一旁说自个儿被烤熟了的罐罐。   “没烤熟, 就是晒黑了。”   魏承将罐罐的袖子往下撸了撸, 又用泡过井水的湿帕子擦了擦他滚烫的后脖子, 笑道:“等会儿回家吃完晌午饭,你就别来地里了, 成不成?”   “不成!”罐罐抬着小脸道:“地里好玩,罐罐想在地里玩。”   又敦敦从地垄里拿过一个小坛子:“哥哥你瞧,罐罐抓了好多蚯蚓留着喂小母鸡!”   魏承掀开盖子看了眼:“还真不少。”   他忙着用驴车来回运打下来的粮食, 不能时时刻刻在地里陪着罐罐玩,罐罐也不乱跑也不粘人,就自个儿坐在垄沟里捉蝴蝶捉蚯蚓玩。   “母鸡这是有口福了。”   魏承牵着罐罐的手,笑道:“前些天攒下来的鸡蛋昨儿都卖了,哥哥就把母鸡今儿下的蛋给你烙鸡蛋饼吃。”   这两天鸡群适应了新圈, 粮草麦麸还有水都供的上,魏承每日都能从鸡圈捡出七八个鸡蛋来, 这么一攒下又是一百多个。   这一个来月他们请长工的工钱, 还有平日里吃肉买果子糕点的钱都是靠卖鸡蛋赚的。   一枚鸡蛋三文,一百个鸡蛋就是三百文,每隔半个月家中就能进账三百文,就算是每日要成车成车往家里拉鸡草魏承和罐罐也不嫌累。   这样一来他们剩下的那一百两白银是一点也没破开的,银子这玩意只要一破开, 转眼就花没了,所以还真是能不破就不破。   “哥哥,罐罐晌午不想吃鸡蛋饼。”   罐罐抱着小坛子道:“罐罐想吃凉凉的面面。”   “想吃面?成,那回去哥哥给你做凉面吃。”   罐罐欢呼一声:“要放香香的辣子油!”   “放一点成,多了不行。”   魏承笑道:“不然谁又辣的斯哈斯哈,像是小狗崽一样找水喝?”   “是谁呢?”   他小罐罐要脸,摇着小手指:“是杏儿呀,可不是罐罐哦。”   兄弟俩说说笑笑往家里走,就见着里正娘子挽着筐朝他们走来,离着老远就吆喝道:“承小子,罐罐,来,过来!”   罐罐先跑过去:“婶婶!”   “哎呦,这罐罐小脸和小手怎么晒成两个色儿了?”   里正娘子笑了一气,又道:“走走,家里今儿炖了鸡,你里正伯伯让我来喊你们过去吃饭。”   魏承赶在罐罐开口前道:“婶子,我俩的饭都做好了,回去吃口就成。”   里正娘子笑道:“做好了放在井里留着,家里的鸡炖了两大盆,你们两个娃娃能吃多少,走走,别和婶子见外……”   见她牵着罐罐的手就要走,魏承赶紧扯谎道:“婶子,真不去了,家里煮的是面,若是不及时吃就坨了。”   里正娘子好好看一眼魏承,又看着罐罐道:“罐罐,你晌午想吃炖小鸡还是想吃面?”   罐罐敦敦跑到魏承身后,小声道:“罐罐想吃面面……”   里正娘子琢磨出不对了,哪有小孩不爱吃鸡肉呢,她皱眉道:“承小子,你和婶子说实话,是不是谁和你说啥了?”   “婶子,您别多想,没人和我说什么。”   魏承想了想,斟酌道:“罐罐是小娃,我年纪虽小但再怎么说也算是顶一家门户的汉子了,您家哥儿姐儿恁老些,我老去也怕让那些嘴碎的人说我图谋些什么,我一个汉子倒是对这些闲话不痛不痒,就是觉得您家哥儿姐儿都还是个娃娃,就被人这样乱传话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里正娘子神情变了变,气道:“这些不要脸皮又嘴碎的婆子媳妇,看我不回去撕烂她的嘴!”   说着就快步离去,那架势像是真气得不轻。   “哥哥。”   罐罐摇摇魏承的手,懵懵道:“我们家里已经煮好面面了吗?”   “还没,哥哥刚刚想岔了。”   魏承看一眼里正娘子的背影,叹道:“走吧,咱们回去揉面煮面条。”   里正娘子气冲冲回了家,见着这一大家子人围着两张桌子说说笑笑,心中的怒火怎么也忍不下来。   李茂德看她一眼,又往她身后瞅瞅:“承小子和罐罐没来?”   里正娘子生硬笑笑:“那俩小子在家里煮好面条,就先不过来吃了。”   李茂德看一眼三儿子:“老三,秋哥儿你俩盛出一碗鸡肉等会儿给那俩孩子送过去。”   李三郎应了声哎,秋哥儿端着碗正要去厨房盛菜去,就见里正娘子上前一步夺过他手里的碗,秋哥儿被吓了一跳:“娘,咋了?”   众人都不明所以看着里正娘子。   里正娘子举起手里的碗猛砸在地上,瞪着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怒道:“你们两个嘴上没有把门的,都在外面瞎说什么了?!”   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对视一眼,都有些心虚:“娘,我,我没说什么啊。”   “我也什么都没说,我就,就和老二家的说过一嘴。”老大家的抱着肚子小声道。   这是不打自招了。   李茂德看出什么来了,看一眼溪哥儿几个小娃,道:“你们几个回屋头去。”   溪哥儿应了声哎,带着几个堂弟妹侄子进了屋。   溪哥儿一走,里正娘子彻底骂开了,指着李大郎李二郎的鼻子骂:“瞅瞅你们两个的好媳妇,溪哥儿的好嫂子,竟然和外头人说自家孩子的闲话,你知道那承小子今儿是怎么说的吗!承小子和溪哥儿两个几岁的孩子都要避嫌了,这说出去还真是个笑话,这往后谁家孩子还敢和我溪哥儿玩!”   老大家的抹眼泪:“娘,我真没和旁人说,就是有一遭和老二家的说了一嘴,谁知道她传了出去!你也知道我现在月份大了,我连门都不出我和谁说闲话呢!”   老二家的顾左右而言他:“我,我也没说什么,就只说了您和爹看好承小子,多了也没乱传啊!”   “还没乱传?你还想怎么传?”   里正娘子气道:“这话都传到承小子耳朵里了,人家现在连咱们家门都不敢进了!生怕被人说他个小子攀附咱李家!”   “我平日里待你们还怎么样?十里八乡你们都找不到我这样的婆婆!我们老两口供你们吃供你们穿,给你们养猪给你们养鸡,你们汉子在外面做活,我何曾逼着你们做过一点家里活?我是每月少了你们的银子花还是没给你们带孩子,还是少了你们娘家的东西?一个两个都欺负到我溪哥儿头上了?”   她又一拍桌,是真气上头了:“老大老二,你们留着这样多嘴多舌的媳妇真是给家里搅灾!你们现在就给我休了她俩!”   李大郎和李二郎都是干活一把好手,可又都是老实巴交的汉子,这家里最像李茂德和里正娘子的也只有李三郎了。   “娘,这,这秀云还有孕在身……”李大郎急道。   李二郎都要急哭了:“娘,泰儿还小,不能没有娘啊……”   乔秀云忽然抱着肚子哭道:“我,我肚子疼……”   李大郎忙过去扶她:“秀云,秀云,你……”   秋哥儿也忙过去扶着,哎呀一声:“娘,大,大嫂羊水破了,这是要生了……”   李家这锅鸡肉彻底放凉了,一个两个找稳婆,烧热水,人命关天之时倒也顾不上休书一事了。   不过这事也没完,溪哥儿可是老俩口的心头肉,被人这么说三道四可不能这样轻拿轻放。同为女子,里正娘子向来都怜惜她们,可日子一长,有些人还真不知天高地厚,把自个儿当成少奶奶了。   也是从那日起,里正娘子不再给这俩个媳妇好脸子,想吃肉想吃鸡那就自个儿养,娘家也别想来打一点秋风,至于人家秋哥儿娘家富裕又疼他,本来也不怎么靠他李家,倒是他那个亲哥哥吴风隔三差五还常给他们家送东西。   也是通过这事,李茂德是真有些不放心将村子交到李大郎手中了,大郎和秀云夫妇俩都没什么脑子也没什么坏心眼;二郎虽然也老实,可二郎媳妇又是个不好相与的;三郎人却是机灵又踏实,秋哥儿也是个勤快活泼的性子。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他这脉不成,他弟弟那一脉也有能扛事的人……   魏承和罐罐可不知道李家生了什么事情,兄弟俩正抱着碗在院子阴凉处吸溜凉面呢。   这面条煮熟之后过了几遍冰凉的井水,又倒入一勺子凉水卤子就能直接吃了。   这卤子的用料也是简单,清香的胡瓜丝,酱香的卤肉片,辣子油和甜醋一勺,盐巴几颗,那滋味酸辣可口,十分清爽。   罐罐捧着碗咕咚咕咚将汤喝了个干净,嘴上留一道红油印:“好喝!”   魏承将碗里的一块肉夹给杏儿,又掏出帕子给罐罐擦嘴:“瞅你吃的,满嘴都是。”   罐罐嘿嘿笑,摸摸杏儿后背:“哥哥,杏儿长大了,毛毛都变硬了。”   仔细算算这小家伙已经有七八个月了,早已经从嗷嗷待哺的狼崽长成了一只站起来都快比罐罐高的小狼了。   小狼越长大,人吃的粮食也就不能满足它了,如今它每日都要在山中捕猎吃饱才会下山。它的毛发肉眼可见的黝黑锃亮,脖子处的长毛也愈发坚硬。   “罐罐都长大了,小狼自然也长大了。”   魏承收拾碗筷,道:“你俩寻个阴凉地方玩,哥哥去洗碗。”   等他将碗筷清洗干净却没见着这一狼一崽,走近堂屋才发现小狼盘卧在地,正安静的看着罐罐的小脸,而罐罐躺在小狼身上睡得可香,晒黑的小黑手也轻轻握着小狼的爪爪。   .   魏承是隔日才听说里正家的大儿媳昨天夜里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可爱白净的小女儿。   虽说他们和李家大郎之间没什么礼,但是看在里正的面子上这份礼是要给的。   家里的鸡蛋凑不上一筐,魏承又问豆苗家和莫夫郎家买了点才凑齐一筐,又包上六十六文红绸子给里正家送去。   里正家人还真不少,本来他带着罐罐想送上礼就走,没想到却被溪哥儿叫住。   “罐罐和承哥来啦!”溪哥儿大大方方叫人。   魏承也笑道:“听说大嫂子生了个小千金,我俩就来蹭蹭喜气。”说着将一筐鸡蛋和红绸子送到溪哥儿手里。   溪哥儿从桌子上摸一把糖瓜子塞给罐罐,又起身接过鸡蛋筐道:“我爹娘在屋头待客呢,承哥你和罐罐也进来坐。”   魏承推拒道:“没事,家里地里还有活,我俩这就回了。”   俩人还没走出大门就听到里正的吆喝声:“承小子,等一会儿……”   里正看向溪哥儿:“溪哥儿你带罐罐去看看珠姐儿。”   “哎。”   溪哥儿牵着罐罐小手:“罐罐,小溪哥带你去看我大嫂新生的小娃,好不好?”   “是小宝宝吗?”罐罐好奇道。   溪哥儿笑道:“是啊,可小呢,像罐罐一样可人爱。”   见着溪哥儿和罐罐走远,里正拍拍魏承肩膀,道:“别听旁人胡说,伯伯的确是看重你,也想过把溪哥儿说给你,但伯伯可不是因着想把溪哥儿说给你才对你哥俩好,这个你可别听旁人乱碎嘴子……”   “小子知道,伯伯您从一开始就对我和罐罐照顾有加,不管旁人咋说,我知道您的善心。”   里正笑道:“就知道你这小子看的清楚。”   又道:“话又说回来,你觉得我家溪哥儿咋样,伯伯看重你这小子的人品前途,我家溪哥儿跟了你怕是不会吃苦,你若是点头,我问过溪哥儿后给你俩订个娃娃亲也成。”   魏承忙道:“溪哥儿自是好的,不过小子是从来没想过这些的,平日里睁开眼睛就是做农活,读书,照顾弟弟……”   他真心道:“伯伯,小子早早就在心里打定主意,要等着将来罐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我再想着我这些事。”   “旁的不说,你这个哥哥做的是真不错。”   里正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不曾想被这些人想了那么远,他道:“还是读书要紧,你如今只要把书读好就成,以后此事我们谁也不提,谁再在你眼前乱说,直接来告诉伯伯。你也不用与伯伯家避嫌,我和你婶子也是真心拿你和罐罐的……”   魏承忙应声道记着了。   回家路上,罐罐就抬着小脸,神神秘秘道:“哥哥,你见过小宝宝吗?”   魏承仔细想了想,道:“还真没有。”   “罐罐见到啦!”   罐罐绘声绘色的学着:“小宝宝的手只有那么一点点,小宝宝的小脚丫也只有罐罐拳头大。”   又欣喜的看着魏承:“哥哥,罐罐是小宝宝的时候也那么可人爱吗?”   “那想来是的。”   魏承牵着罐罐的小手,笑道:“你现在都这么可人爱,好小的时候肯定更可人爱。”   过了五六天,地里粮食终于收完了。   那帮工汉子也是个讲究的,不仅粮食收的快,还帮他们一起把干枯的粮杆也从地里拔了下来。   这些粮杆子也不用扔,都被魏承用驴车带回家后垒垛在后院一角,留着冬日里剁碎了给驴子当粮吃。   收了夏粮,村人也能歇一口气。   如今只要将夏粮在院子里晾晒,等着官府上门就成,剩下的便是翻垦土地,等到立秋之后地里就要栽种留着过冬吃的地豆和大菘菜。   有杏儿在家看着地上晾晒的粮食,魏承和罐罐也就不用时g z h 稿 棱 淘 淘时刻刻在家守着。   他们又过上每日早起去镇上私塾和陈老童生那儿的日子,而罐罐每隔两日还要去一趟武馆,去的时候笑嘻嘻回来的时候就委委屈屈,魏承一看就知道这娃是又被佟镖头罚着扎马步了。   至于下午回来他们也没什么旁的活,就翻翻晾晒的粮食,然后上山多打些鸡草和苜蓿囤在粮仓里,剩下的时间便是读书……   又过七八日,他们从镇上回来就看到村里来了不少官差模样的高大汉子。   “这是来收粮了。”   不过他们赶驴车往家走的时候竟然能听到几声哭声。   魏承好奇望去,就寻摸出这哭声原来是从里正家传出来的。   “头一次听说问婆家要税粮的,这乔秀云家做事也太磕碜了。”   “谁说不是呢,我听人说李家那大儿媳前两年刚嫁过来的时候可愿意帮衬娘家的,这两年就不帮了,她爹娘说破天她也不帮,可她那爹娘时不时还来闹一气!”   “我以前还见着里正娘子给他们点好脸,如今怎么凶成那样,拿着扫帚赶人?”   “一次两次烦人也就算了,天天来哭谁不烦?”   魏承赶着驴子跑远,也将李家这些闲言碎语都抛在后面。   他们刚7 7 z l到家不久,就有官差哐哐敲门:“开门,开门,官府收税,不得怠慢推迟!”   魏承将门推开,四五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就一股脑挤了进来,里正和李三郎缀在后面,过往的不少村人也聚在门口看热闹。   李三郎给魏承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不用怕,又道:“官爷,这就是在路上和您说过的那对兄弟。”   为首的官差好好看魏承一眼:“你是魏承?”   魏承道:“正是小子。”   官差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竟然露出抹笑来,从胸口拿出一本书来,恭恭敬敬道:“原来小哥就是魏承,刚刚兄弟们有些粗鲁还望小哥莫怪,这本书是孙县令特意嘱咐咱们给你送过来的。”   魏承忙接过那本书,上面写着《少陵先生文集》。   这个少陵先生正是孙县令的号。   当时在诗会上魏承背了孙县令早年间作过的文章,这就被孙县令记在了心里。   他这两日常去私塾,孙县令却没派人将这本文集给他,偏偏在官差下来收夏税的时候让官差把文集转交给他,可见这孙县令之心。   魏承却不得意忘形,也恭敬笑道:“多谢大人帮忙捎带,这一路上可是累了,几位大人快快进屋喝些水来。”   “魏小哥不必忙活。”   那官差道:“收完你们村还有旁的村,有的要忙呢。”   听人家这么说,魏承忙带着官差称粮,一亩地三升粮,称过之后又将他的口税也一并交了。   官差在纸上画了个勾,临走前又勉励道:“还望小哥早日高中秀才,这以后可就不用交田税了。”   魏承笑着拱手:“借大人吉言。”   几人说说笑笑的走了,倒是让周围村人看得一愣一愣,有些嫉妒也有些羡慕。   那些个官差眼睛长在天上,到谁家收粮食不是冷言冷语,谁敢多嘴一句就恨不得把刀架在谁脖子上?怎么偏偏对承小子这样恭敬和善?   这个承小子什么时候又搭上了县令大人?   收夏税本就是人心惶惶的大事,又生了这么一件新奇事情,没一会儿整个村子都传开了。   里正却与有荣焉,拍拍魏承肩膀:“承小子真不错,你可要用心读书,莫要辜负了县令大人一片苦心。”   魏承看着手里的文集,应了声哎。   他时时想着寒山寺大和尚留给他的那句话,可如今有些事情发生还真不是他不内敛行事。   让他没想到的是事情也就才过了一下午,就有人眼红来害他们了。   送走官差后不久,他和罐罐简单吃过午食就上山打鸡草和苜蓿,趁着现在草多多打些,等到冬日里就不用愁牲畜的口粮了,可他们拉着一车鸡草从山上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发现家中有些不对劲。   鸡群一片乱叫,小狼也在门前凶狠急促的低吼着。   他们已经很久没听到杏儿这样的嚎叫声了。   魏承跳下驴车就想开门,就听到罐罐喊道:“哥哥,不要开门!” 第61章   “哥哥, 不要开门。”   罐罐贴在魏承腿边小声道:“罐罐害怕呢。”   “好,哥哥不开门。”   魏承贴着门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他发现里面不像是进了人, 若是真进了人小狼不会是这样的低吼声。   他想了想回头看着罐罐冷静道:“咱们先不进去, 先去找马叔。”   家里肯定有东西。   若是真这么贸然进去怕是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魏承带着罐罐往前头跑了几步,就见着送官差回来的李家父子。   李三郎忙道:“承小子, 罐罐, 这是生了什么事, 怎么这样着急?”   魏承定了定神道:“家里鸡群乱了套, 黑狗也狂吠不止,想着许是进了东西, 我俩不敢进家,想找几个村汉子陪着一起进去。”   “进东西了?”   李三郎连忙回头去看他爹:“如今天热,该不会是进了长虫?前两天老杜家不是进了长虫?”   李茂德道:“不是长虫就是黄皮子来偷鸡吃!”   “老三, 吆喝几个村汉子一起过去!”   李三郎应了声哎,跑着离开了。   李茂德摸摸罐罐的头,安慰道:“小娃莫怕,等会儿你三郎哥就找人来了。”   罐罐眼睛都红了,小手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伯伯, 罐罐的杏儿怎么办?罐罐的小母鸡,会被坏东西吃掉吗?”   “不会不会, 这么一会儿功夫那畜生做不来妖。”   没一会儿四五个汉子就拿着家伙什来到他们家门口, 好事的村人也闻讯聚在一处,罐罐也想进去却被魏承拦住:“罐罐,你在门口等着哥哥。”   罐罐不依,攥紧小拳头:“哥哥!罐罐扎小马打死坏东西!”   “乖罐罐,来上伯伯这儿来。”   李茂德哄道:“伯伯在外头也害怕, 你护着伯伯成不成?”   魏承也道:“三郎哥他们护着哥哥,罐罐护着伯伯,罐罐跟着佟镖头学了那老些天的功夫,想来能护好伯伯,是不?”   罐罐果真抬着小脸道:“能!”   魏承也就放下心来,他和李三郎等人一道朝着自家大门走去,为首的汉子大咧咧的推开门,粗生粗气骂道:“一条臭长虫哪用恁老些人,我一个人就……”   他话还没说完,嗓子忽然打个转,惊慌地叫了声:“哎呀我的娘!”   魏承和李三郎落后两步忙赶过来,他看到院子的情景时喉间一滚,极力忍住那股恶心劲儿。   院前四处都是零零散散的紫黑长虫的尸段,东面几截,西面几截,三指粗细,鲜血淋漓,好不可怖,这瞧着可不像是一条两条长虫。   长虫血臭,整个小院味道真算不上好。   李三郎捂着鼻子道:“这,这他娘谁干的!”   长虫咬人也怕人,要说一条两头误入农家村院也就算了,这一地零碎的蛇块怎么说也得有五六条了。   “杏儿!杏儿!”   魏承望了一圈没见着小狼的踪迹,有些害怕小狼咬蛇时被蛇咬伤了,急忙喊道:“杏儿!”   后院适时传来小狼的低吼声,魏承和几个汉子操着家伙什就往后院赶,只见着那小狼前爪扑地,脊背弓起,正在墙角与一条明显比旁的蛇粗壮许多的花长虫对峙。   而那黑花长虫身边还有不少杂乱的鸡毛。   “这畜生还咬死了鸡!”   李三郎看一眼鸡圈,气道:“承小子你往后了去,看三哥不打死这条长虫!”说着就要拿铁锹上前。   魏承已经顾不上凌乱的鸡圈,一心只担忧小狼可千万不要被这花蛇咬伤。   虽说这些日子黑狼长了些捕猎本事,可蛇类向来难缠,尤其是这等毒蛇,只被它那尖牙碰破了皮儿怕就要一命呜呼。   “三郎,你也靠后,这玩意毒性大着呢!”   王姓汉子手拿长棍蛇叉,从后包抄,慢慢凑近那对峙中的一“狗”一蛇。   他听说有人家不知道进了蛇还是黄鼠狼,也就顺手把这玩意带着,没成想还真用上了。   王姓汉子是村里的捉蛇驱蛇的好手,夏日里谁家进了蛇都爱找他帮忙,而且他胆子极大,在初春冬日时常常上山捕蛇泡酒。   他蹑手蹑脚走近两步,就见那“黑狗”抬着灰红的兽眸冷冷看他一眼,忽然扑着前爪左窜右窜似要攻击花蛇,这突然的攻击也打破了它们的无声对峙,瞬间就让花蛇大受刺激,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王姓汉子心中一稳,心道这“黑狗”也是真的聪明,能辨好人,还知道与人里应外合。   只见花蛇扭着蛇身一摆尾,斑点繁杂的蛇尾牢牢缠绕住“黑狗”的前腿,“黑狗”也不甘示弱,锋利爪子划破了花蛇的蛇躯,花蛇似是吃痛,收紧长尾,猩红分叉的蛇信子就要咬到“黑狗”脖颈时,王姓汉子眼疾手快猛地用三角叉死死叉住花蛇七寸,却不料这蛇剧烈挣扎起来,王汉子险些按不住它,而那“黑狗”也瞅准时机,犹如一抹残影迅速飞扑到毒蛇身上,锋利的犬齿深深陷在花蛇三寸颈部。   直到花蛇一动不动,彻底垂死在地,那“黑狗”才松了口,它兽眸充着血色凶性,獠牙猩红,喉中还发出警告的低吼。   王姓汉子有些后怕的往后退了两步,这,这“黑狗”怎么那么像狼……   “杏儿!”   “黑狗”一听到主人声音,它兽眸中的血色渐褪,急忙飞扑到魏承腿边,一边摇着尾巴一边哼唧叫着,像是在撒娇,而它那黑色毛发打着湿绺,上面都是蛇血,瞧着甚是狼狈可怜。   王姓汉子一擦汗,笑道:“承小子,你可真是养了头好狗,又聪明又胆大。”   “它身上都是蛇血,你可千万别碰它,等会儿给它好好洗洗,多喂它两块肉吃。”李三郎也感慨道。   “真是条好狗!”   “要是没有这条狗,这俩孩子回到家中还不得被蛇咬死!”   “都是一村的人,谁这么恶毒!”   “怎么也不能往人家院子里丢蛇啊,快把这事告诉里正,这事没完!”   几人忍着作呕帮着把院子里的蛇块捡着装在带来的麻兜里,魏承则是好好给杏儿清洗它身上染血的黑毛,见着它四肢后背没有伤口才放下心来,连洗了两三遍不说,还用了起沫的澡叶子才把它身上那股刺鼻腥臭的血腥味彻底洗净。   “好杏儿。”   魏承摸摸小狼湿漉漉的头,叹道:“多亏了有你又救了哥哥和弟弟,等晚上哥哥给你炖大盆肉吃。”   小狼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灰褐的兽眸亮着像是很高兴,它又左右看了圈应该是在找罐罐。   魏承拍拍它,道:“罐罐在院外,去找它吧。”   话落,小黑狼就猛蹿着跑出院子,下一秒在院里都听到罐罐欣喜的惊呼声:“罐罐的小杏儿没事!”   洗完小狼魏承这才抽出功夫往鸡圈看一眼,两只公鸡还好好的,剩下的母鸡则是聚在一处瑟瑟发抖,魏承数了数还剩下七只小母鸡,他将杂乱的鸡毛血污清扫干净,也把被蛇咬死的三只小母鸡提溜腿扔了出来。   做完这些活之后王姓汉子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承小子,你这是得罪人了你知道不,你仔细想想到底是谁能给你家院子扔这老些蛇!”   村中汉子会捉蛇的可真不少,还有些人最喜欢吃蛇肉泡蛇酒,这要真仔细论起来和他有关联的几户人家都有些可疑。   魏承最先怀疑的是魏二年,魏二年可是捉蛇的一把好手,还曾听说他捉过小五步毒蛇拿到镇上卖了不少银钱,他们也是靠卖蛇的银钱供养着魏志大手大脚的读书。而且前些日子诗会上魏志本想让他出丑,可他又赶巧说了句不错的诗词,让孙县令多问了几句话,阴差阳错得了孙县令的关照,眼下孙县令又让官差给他送了书。“新仇旧恨”叠在一处,这个魏志怕是对他的恨意更甚了。   再说平日里没有这些事,偏偏孙县令一来送书就出现这等事情,这还不能说明此人是谁?而且整个茂溪村里最恨他被孙县令赏识的人怕是只有魏志一人,因为也只有读过书的魏志才知道童生第一试的判卷之人就有一县之令。   魏志这是有多怕他比他先考上童生?   再就是蒙老头,不过自打蒙老头打黑狼的主意不成,又上山寻百年老参被蛇咬伤后,这人就再也没在他们跟前晃过,魏承还听人说过一嘴,蒙老头虽然及时剜了肉,可蛇毒还是入了体,如今落下了动不动就嘴唇和手脚发抖的毛病,且说这老头本来就是半埋黄土的年纪,中毒之后身子骨也就更不中用,现在已经不再上山打猎了。   王壮子郑氏是两个怂货,怕是不敢上山捉蛇的;方文,栓子虽然也有可能,可他们捉些小蛇能成,花蛇那么大的毒蛇怕是要废了不少劲,想来也不会是他们做的。   换句话说,越毒的蛇价越贵,试问村中哪个人宁可不要真金白银也想置他于死地?   这一番推论,魏承已经猜出扔蛇的人是谁了。   里正一听说有人往魏承和罐罐的院子里扔蛇,气得差点厥过去,怒道:“什么?扔蛇?”   李三郎将一麻兜蛇块给他看:“可不是吗?鸡都给咬死三只,若不是承小子和罐罐家里养了头好狗,这俩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是谁做的这些杀千刀的事情!都是一村子的人,怎么就那么歹毒,怎么就那么不能容人!”   “哎呦,这么一麻兜这得多些蛇啊。”   “我看着身上就起鸡皮,这要是没有那条小黑狗,这哥俩一回家这要是被钻出来的蛇咬一口怕是人都要没了!”   里正气道:“三郎,你现在就带着村汉子四处问问,这两日谁上山捉了蛇,又看没看到谁今儿来到承小子家了!”   李三郎等人应了声哎,忙不迭地跑走了。   过了片刻,李三郎等人回来了:“问了常打蛇的几家汉子都说没捉,去家里翻也没翻到什么,又问了离着承小子家最近的郎中家,他们今儿都在地里干活,没见着谁来了承小子家。”   “那这六七条蛇还真是凭空出现在承小子家的?”里正气道。   李三郎摇摇头,觉得此事真难办。   魏承牵着罐罐的小手,冷静道:“里正伯伯,问定是问不出来的,投蛇的人想来早就毁尸灭迹,也想好了说辞。”   李茂德恨恨地一拍手掌:“岂能让这害人的玩意躲了去?”   又怒声道:“承小子,此人伯伯定要捉他出来,茂溪村绝不能出现此等恶人。”   闻讯而来的莫夫郎草郎中还将几包雄黄给了魏承,让他洒在家中角落,以防万一。   人群散了,魏承便带着罐罐回了小院。   “杏儿怎么湿漉漉呢?”   罐罐抱着小狼摸了又摸,想起什么又道:“哥哥,我们的小母鸡呢?”   魏承怕罐罐伤心,只道:“小母鸡没事。”   然而罐罐已经不是能随便糊弄的五岁小宝宝了,他已经是会数数的六岁小算盘了。   “罐罐去看看!”   罐罐敦敦跑到后院鸡圈,踮着小脚丫数了数:“一,二,三……”   他连数几遍后红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魏承,抿着唇角:“哥哥,我们的小母鸡少了三只……”   魏承轻叹一声,摸摸他小脸:“别伤心,再过段日子哥哥带罐罐去买秋雏,咱们多养几只,好不好。”   “坏东西咬死了,罐罐的小母鸡!”   罐罐气的掉眼泪,小手揉着眼睛哭,那白净的小脸顿时通红一片,抽噎道:“哥哥养小母鸡很累的,小母鸡下蛋也很辛苦的,为,为什么要,咬死我们的小母鸡……”   魏承心里一酸,他向来是见不得罐罐哭的,于是起身道:“罐罐,走,咱们上门去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往我们家里扔畜生,为什么要让这些畜生咬死我们的小母鸡。”   虽说肯定找不到证据,可是魏承总要上门出口气才成。   他将被毒蛇咬死的三只母鸡装在筐里,带着罐罐和杏儿直接去了老魏家。   村人才在魏承家看完热闹这又在路上遇到这哥俩,都好奇道:“承小子,你这又领你弟弟去哪?”   罐罐雪白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痕,捏着小拳头,凶道:“罐罐和哥哥去找坏东西!”   几个好事的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着又有热闹瞧也都不回家做饭了,悄悄跟着这哥俩屁股后面走。   到了魏家的破旧大门,魏承用力敲了两下门,见没人应,又重重敲了几下。   “谁啊!”   “来了,来了,急什么?”   老旧的木门从里面打开,魏承看到了矮他两头的魏琳琅。   分家之后的魏琳琅明显没了往日的好气色,脸蛋蜡黄,整个人也比过年的时候瘦了一大圈,看起来过得是真不算好。   仔细想想,她过的不好也是正常。   魏老太太带着魏琳琅和刘氏母子与魏家二房分了家,魏老太太是个腿脚不好的,魏三年的儿子才七八岁,想来这个家也只能她和刘氏支撑了,再矫情骄傲的人成天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干活,也都会被磨没了棱角。   “魏承?”魏琳琅没什么好脸色,冷道:“你那么大的房子都盖起来了,你来我们这儿破屋烂地是想做什么?”   魏承懒得和她多嘴,上手推开半掩着的门,直接带罐罐和小狼走进院子。   魏琳琅气道:“你这贼小子……”   她骂到一半就看到半人高又虎视眈眈的“黑狗”也进来了,那剩下半句的脏话被迫咽了下去。   “谁啊?谁来了?”   魏老婆子拄着拐杖从屋头走出来,钱氏也擦着手闻声从房子出来,她见着是魏承那脸色明显一变。   魏承将众人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他将筐里被毒蛇咬死的小母鸡直接丢在二房家门口。   钱氏做贼心虚,尖叫两声道:“蛇,蛇……”   魏承冷笑道:“蛇?二婶,你仔细看看这是蛇还是被蛇咬死的鸡?”   三只小母鸡浑身是流着黑血,死相惨不忍睹。   “承小子,你家进了蛇,来我们这儿闹什么闹?”魏老太太指着魏承鼻子喊。   “那就要问魏志了。”   钱氏咽咽口水,瞥了眼院外围着的村民,撑着笑道:“承小子,你说什么呢,咱们都是老魏家的人,打着骨头连着筋,我们能害你?而且你还往你兄弟身上泼脏水,你兄弟身上不舒服在炕上躺着呢,谁能去害你?”   她故意道:“我们知道你现在不好惹,攀上李家又攀上县令大人,试问整个茂溪村现在谁敢得罪你啊?是不是你在镇上得罪了,眼下又赖在自家人身上?”   村人窃窃私语,也在讨论着是不是魏承在外面得罪了人。   魏承知道没有证据,报不了官也定不了魏志的罪,他看一眼二房家紧闭的房门,冷冷道:“魏志,你做缩头乌龟倒是有一手,你往我们家扔蛇想害死我,不就是怕我比你先考取童生?”   又一字一句专往魏志心窝子上捅:“我定是会比你先考取童生,我只启蒙半年就受了诸葛秀才和县令大人的青睐,我比你先考取童生又怎么会是难事?像你这等狭隘又无能,只会钻研取巧和读死书的人怕是连我半点天赋都比不上。”   屋子传来一声摔碎碗碟的声音。   魏承冷笑一声:“你也就能背后害人,耍这些腌臜手段,你五岁启蒙,学了六七年竟然连我这个启蒙半年的九岁小子都比不过,村里村外谁不笑话你?你还真是丢人至极,我若是你怕是早就弃了书本,好好下地种田算了。”   那扇紧闭的窗户猛地从里面打开,魏志头发杂乱,咬牙切齿道:“魏承,你,你……”   魏承上前一步,紧紧攥住魏志的衣领。   钱氏和魏老太太都骂着过来:“魏承,你休要在我们家耍威风!”   钱氏更是慌张,一拍大腿:“杀人了,有人要杀人了!”   从外面回来的魏二年操着家伙什就朝魏承打来,黑狼仰天一啸,矫健迅速的朝魏二年一扑,魏二年吓得退了两步,黑狼也不恋战,兽眸凶戾环视众人,将罐罐和魏承牢牢护在身后。   钱氏忙扶起来魏二年,指着魏承道:“你,你要放烈犬咬我们,来人啊,快去喊里正给我们做主!”   “坏人,闭嘴!”   罐罐紧紧抱着魏承的腿,眼眶都气红了,凶道:“你们是坏人!丢臭东西咬死了我和哥哥的小母鸡!你们都是坏人!”   “无凭无据,无凭无据!”钱氏骂了两声,“你们来我们家捣乱闹事,你还有理了?”   “你们家?这房子都是我爹卖命盖起来的!”   魏承瞥钱氏一眼,他将一些话忍了下来,又看向被他攥着衣领吓得发颤的魏志。   “魏志,我今儿就告诉你,我不仅要考童生,我还要考秀才考举人一直考官,这整个魏家能光宗耀祖的人只有我魏承,至于你……”   魏承冷笑道:“你就认命吧。”   “你,你……”   魏志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双眸赤红,声音压的很低:“村人都说你自打养了那崽子运气变得好极,原我还是不信的,没成想还真是这样,魏承,要是没有你,那崽子岂不是就是我们家来养?既然抢不来他,我早就想把你养的那崽子毒死,看那崽子死了,你还怎么和我比,那条花蛇那么毒,崽子怎么就没被毒蛇活活咬死……”   “畜生!”   一听到魏志打的是罐罐的主意,魏承一瞬间就被气昏了头,攥着拳头就要砸在他面门,手臂抬起就被人牢牢握着,他回头一瞧,来人正是急匆匆赶来的里正。   里正伯伯苦口婆心道:“承小子,承小子,莫要冲动行事,眼下没有证据,你若是打了人被他们恶意告了官,你的前途可就全毁了!”   李家大郎三郎左右将魏承架了出来,罐罐个子小,急得团团转:“不要,不要打罐罐哥哥!”   秋哥儿也闻讯来了,忙抱起罐罐:“乖罐罐,没人打你哥哥,伯伯和你三哥是为了你哥哥好。”   李茂德等人带着魏承罐罐回了他们家的小院,到了堂屋落座,李茂德道:“承小子,你怎么知道这投蛇的人是魏志?”   魏承气的手抖,他只以为魏志嫉恨他,没想到还打了罐罐的主意。   他默了默:“他亲口承认的。”   又将魏志拜师诸葛秀才不成,以及诗会上想让他出丑不成的事情一一说过。   李三郎一拍桌:“这个魏志,平日里闷不做声,背地里竟然做了这些恶毒腌臜事!”   “不过我们当时也在,都没听到魏志承认。”李大郎愁道。   李茂德沉思一会儿,叹气道:“这事就是没找到点证据,若是有那么一点证据我也得去报官将这个魏志送进大牢!”   “那一家人都不是好货,我寻思着他们肯定个个都知情!又怎么会让人找到证据?我瞧那魏二年从外头回来,没准就是去毁尸灭迹了!”   秋哥儿气道:“她们都想害死承小子和罐罐,到时候占了这新建的房子和田地!真是好心机!”   李三郎一听,更来气了:“一群不要脸皮的东西!”   魏承冷静下来,看向李家人道:“今儿真是多谢伯伯和几位兄长在身边帮衬劝慰,不然魏承沾了一身腥,怕是有日子要洗刷干净,且魏志那人狭隘狡诈,他也只敢低声与我承认,不敢真的放声道出自个儿做的脏事,想来就是为了激我,他想害我也就算了,他口口声声要毒害我弟弟,我真是一时气急,差点酿成大错,如今看来此事没有证据,我便也不会再去找魏家人了。”   李茂德见他这样说也就放下心来。   等送走了人,魏承心里已经生了对付魏志的主意,不过……   他微微俯身抱了抱罐罐,道:“罐罐别怕,哥哥心里有对付那魏志的主意。”   想到什么,又试探的嘱咐一句:“对付这种人,让他活死人一样着看着哥哥下场考官,平步青云,比让他直接死了更为诛心折磨。”   罐罐抱着魏承的脖子,不太高兴:“好噢。”   他们上门骂了这一通,不仅确定了此事就是魏家人做的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因着李茂德也听说了此事是魏志所为,想来交友甚广的里正娘子不会将此事藏着掖着,不出几日,老魏家和魏志的名声能再臭上一臭。   如今天色已晚,再去镇上买猪肉想来也不妥当,魏承便将鸡圈里的大公鸡拿出来杀了一只。   一百只母鸡,配五只公鸡,眼下家中小母鸡就剩下七只也就用不上两只公鸡了。   一只大公鸡足足炖一大盆肉,魏承将一大半鸡肉都倒给了小黑狼。   小黑狼是他们家的功臣该给它吃点好的。   罐罐咬一口鸡腿,腮帮吃得满满的,皱着小眉头:“哥哥,罐罐还是好生气。”   “甭生气。”   魏承给罐罐夹了块软嫩的鸡肉,笑道:“多吃些,眼下时辰还早,等会儿还要和哥哥一道去看书。”   .   “魏承家又炖鸡了。”   “俩个小子是真不会过日子,隔三差五就炖肉吃,也怪不得旁人眼红。”   几个婆子吃过晚食嫌弃屋头热,都在距离魏家不远处的大树下乘凉。   有个婆子故作神神秘秘道:“听说是老魏家的魏志往他院子扔的蛇,这事一出来我就料到是老魏家干的!”   “怎么说?”   “对啊,刘婆子你咋料到的?”   “我前天晚上见着魏二年从山下回来,他手里的麻布袋子动来动去,我问了句二年又打蛇回来了啊,魏二年却没有应我!我活了这么久,蛇袋子我还看不出来吗?”   刘婆子低声道:“我那功夫也跟着去了老魏家看热闹,那个魏志心虚的不像样子,我们一琢磨啊,这事定是他们家干的!”   “真的假的?”   “刘婆子你又满嘴跑车,净说什么马后炮啊,你早怎么不说呢?”   刘婆子不情不愿道:“怎么没说,这不都和你们说了吗!”   “那人家要报官,你跟不跟着去?”   刘婆子一顿,咂摸咂摸嘴:“我犯得上为了两个小子得罪人了么?那老魏家什么事做不出来,可都是狠角……”   出来闲逛的老魏婆子在坡下听了一会儿,给扶着她的魏琳琅一个眼色,母女连忙往家里走。   一回到家,魏老婆子低着嗓子喊道:“老二,老二家的,都来堂屋!”   钱氏将手上的水擦到衣袖上:“咋了,娘?”   魏二年也走了过来。   魏老婆子看一眼魏琳琅:“盯着点,别让老三家的进来。”   魏琳琅应了声哎。   门一关,魏老太太就急道:“二年,你前个儿打蛇回来被老刘婆子撞见了?”   魏二年摇头:“没注意。”   “可毁了,可毁了。”   魏老婆子胆战心惊道:“那,那刘老婆子说前个儿了遇到你捉蛇!”   “娘不用怕,她又没看清二年兜里打着啥,就算二年打了蛇,那又咋了,谁也没看见二年打的蛇啥样是不是?”钱氏害了声,一点也不在乎此事。   魏老婆子这是做了亏心事,生怕鬼敲门,她抚抚心门:“哎呦,这事本来做的天衣无缝,怎地那蛇就被那畜生给咬死了,毁了好好的一条大毒虫,这要是卖了可能卖不少银钱呢吧?”   自打魏承的房子盖建起来,老魏家这些人的心思都活了。   一开始听说魏承要盖大房子的事情,魏老婆子那是根本不信的,那小子养这个小拖油瓶,一穷二白的盖什么房子?   等那房子盖好,魏老婆子趁着魏承不在家偷偷看了几次,越看越来气也越看越稀罕。   她都在心里计划好了,总共两间大房,她二儿子二儿媳一间,剩下的一间留着给魏志住,志儿以后成婚都不用再盖新房了。   再说家中住着个老三的寡媳妇,魏二年又是个大伯哥儿,长此以往总是会叫人说出闲话来。   魏老婆子一和钱氏说,钱氏就满口答应了,本来没想将这事告诉用功读书的魏志,不成想却被魏志偷偷听到了。   这孩子宫中浩羔楞陶陶便给他们出了个主意——往魏承家院子扔毒蛇!   一条花毒蛇约摸有两三两银子,但若是占了魏承的房子那可不止一个三两!   饶是吝啬抠门的魏老婆子都允了。   原本这蛇是想趁着夜色再扔,可午后村中竟然传出来魏承受了县令的爱护的事。   魏志气的发狂,在家里大喊大叫骂魏承除了会攀附旁人还会些什么?   在老魏家一家人眼里,从来只觉得魏承无才无能,有能耐的只是魏志。   这整个茂溪村谁不知道魏承不过是养了个崽子才让他转了点运,如果没那个崽子那魏承如今不知道要过的有多惨!且说那崽子若是一开始就被他们养了,这好运气没准是他们的?   没想到气昏头的魏志竟然背着他们,就将那毒蛇和几条小蛇一道扔在了魏承家的小院里。   她乖孙志儿也是机灵,走了一条偏僻的山路,趁着人不注意偷偷将蛇倒了进去,那装蛇的袋子也被闻声而来的魏二年处理了去。   万万没想到竟然被魏承逃过一劫。   魏二年憨厚面容上露着一丝狠气:“这回不成还有下回,没人运气能一直这样好。”   魏老婆子连连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又唉声叹气道:“看着那黄墙小屋,那大院子,我是真眼热啊!”   钱氏稍稍皱了皱眉:“再过两月再说,现在再做怕是会叫人起疑。”   “那魏承不是个好相与的。”   魏二年单脚撑地,倒掉鞋里的尘土:“这事不能拖,早做早省心。”   一家人又在屋头谋划了会儿才各自回了各自屋头。   夜间吹了灯,魏志躺在火炕上迟迟未眠,他越想魏志今日说的话他越心悸,不行,他要去读书,他要比魏承更用功才成。   魏志摸黑儿下了地去踩自个儿的鞋,在地上寻摸一会儿却没找见,再一探脚去寻忽然踩到一个冰凉滑腻的东西。   魏志心里一惊,嗷一嗓子喊开了:“娘,爹,我屋子里有蛇!”   .   一夜过后,罐罐将小母鸡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   昨儿睡前哥哥和他说,他有更好的法子对付坏东西,那罐罐也就不再难过,早上啃了两个大白馍喝了一碗葱香鸡蛋羹。   今儿早雾气很大,兄弟俩赶着驴车往前走了走,就听到有吆喝声:“承小子,承小子,等等……”   魏承收紧缰绳,停了车,就见着村中的刘婆子和她儿媳芸娘。   “雾气大,可算是等到你了。”   刘婆子二话不说将两筐菜往魏承板车上搬,又看一眼儿媳芸娘,没什么好语气:“愣着干什么,搬菜上车啊。”   芸娘小声应了声哎,瘦小的胳膊抱着个沉甸甸的大筐,搬了几下都没搬动,魏承看不过眼,下车帮她把东西搬了上去。   芸娘轻轻一笑:“谢谢承小子。”   魏承摇了摇头没说旁的。   自打有了驴车,魏承和罐罐早起去私塾,时不时会带着起早去镇上卖菜的村人一程。   这个刘老婆子为了省那两文车钱,在新家门口等了他们好几次了。   魏承看一眼身后的罐罐,道:“坐稳了,驴车要走了。”   “好的,哥哥。”罐罐贴着魏承后背乖乖道。   行至半路,那刘老婆子一个劲儿打听昨天发生的事情,魏承不愿意多说,只听那刘婆子压低声音道:“承小子,我知道你想报官,我这儿有老魏家往你家投蛇的证据,我能给你当证人证言……”   魏承赶车的手不停,淡淡嗯了声道:“您知道些什么?”   刘婆子笑了两声,起了架子一样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哎呀,你也知道我孤儿寡母得罪不起那老魏家那些狠角儿,告诉你也成,不过我这心里总觉得没底,总害怕得罪人被人报复了去……”   魏承又勒紧缰绳将驴车停了下来:“您要是有什么事就直说。”   “和你们这等读书的小子说话就是敞亮。”   刘婆子伸出手掌:“你给我五两银子,我就给你做证人证言去。”   又哎呦一声:“你这和李家人交好,又受了县太爷的照顾,你可别骗婶子你家里没有五两银子?”   魏承笑了下,从驴车跳下来,将车上的几筐菜全都搬了下来,瘦小的芸娘立马跳下了车,刘婆子还在车上赖着不走,急道:“承小子,你这是做什么?”   “往日里一次又一次让你搭车,只因着虽不熟悉但都是同村人,有着顺手也就帮一把的心思。”   魏承冷冷道:“我待人如此,想来旁人待我不是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证人证言便狮子大开口要上五两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魏承为了报仇做起了买卖证据的行当,以后莫要再搭我家驴车!”   说着一挥鞭子,驴车也就跑远了,只听到刘婆子气急败坏的骂声。   魏承摇摇头,对罐罐道:“都说穷乡僻壤出刁民,咱们茂溪村不算贫困,作何有了这些个歹毒贪婪之人。”   “罐罐也不知道。”   罐罐掰手指,歪头道:“也有好多好人,里正伯伯,三郎哥……”   几个交好的人名被罐罐挨个数了个遍,魏承点头道:“说起来今儿还要在镇上买些好玩意,给昨天帮忙捉蛇的汉子送去。”   兄弟二人先到了震金镖局,一群小汉子早都开始操练上了。   “罐罐,来啦!”   “十师弟来啦!”   罐罐在镖局没待几日便和那些小汉子混熟了,就连那日与罐罐互打的小汉子也想来找罐罐,可罐罐只抬着下巴看他,却不搭理他。   真是个记仇小罐罐。   “师父!”   罐罐看着佟镖头,乖乖道:“罐罐今儿还要扎小马吗?”   “自然是要继续站的。”   佟镖头摸摸小娃脑瓜,又笑道:“不过今儿要站树桩,去吧,那棵最后新起的树桩是你的。”   庭院一侧的泥地里埋着二十多个树桩。   “好噢。”   罐罐今儿却没撒娇躲懒,熟练的找到自己的小木桩,站在上面扎起了马步,肉肉的小脸蛋垂着,一双大眼睛明亮又坚定。   佟镖头看得惊奇,找到一旁的魏承道:“罐罐这忽然不躲懒我倒是有几分不习惯了,这娃娃是怎么了?”   魏承想了想将家里的事情和佟镖头说过,佟镖头气的一捶拳:“岂有此理,老子这就带上几个弟兄去将那蛇蝎心肠的村人打一顿!”   “皮肉之苦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魏承淡笑道:“不知道镖头可有门路认识赌坊之人?”   佟镖头猜出魏承要做什么,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才九岁竟然能想到这种招数?”   “以前也是不知的,只记得我母亲改嫁之人就犯了赌字,死时还背负着骂名,可谓是死不瞑目。”   魏承却平静道:“我继奶奶,二婶二叔就连小姑都对其抱有希望,苦心培养他多年,总觉得此人能成大器。”   又冷笑道:“此人心狠手辣,无才无德,不过是废器一匹而已。”   好一招心战为上。   佟镖头想了想道:“做我这行的,自然是认识些个混迹赌场不老实的,你若是真想认识我可帮你搭线,至于后面的事可就要你自个儿谋划了。”   “如此便有劳镖头了。”   魏承又想到自个儿的事,他道:“镖头,我练字时总觉得手腕不够有力,字迹也觉得漂浮,不知可有磨炼腕间的法子?”   佟镖头读过几年书,是会写字识字的,于是领着魏承在凉亭落坐道:“你写两个字我瞧上一瞧。”   魏承便摊开笔墨纸砚,提笔落了“静心”二字。   “虽说还算不上铁画银钩,可你练字不久就能把字写的如此清俊通脱,我能看出你也是下过苦功夫的。”   佟镖头拿着字又好好看了看,点头道:“不知你的夫子可说过你的字美则美,却是浮着的,总落不到实处,长此以往也是不成的。”   魏承默了默:“夫子也是说过的,让我在院中置一水缸,每日天未亮就要起来练字,我也的确有所长进,慢慢的也发觉了写字漂浮这等毛病。”   佟镖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你问过你夫子后再决定要不要用。”   魏承随着佟镖头去了镖局后院库房,他在前堂稍坐了坐,就见着佟镖头抱过来三块石锁。   瞧着是一块比一块大些重些的模样。   “这玩意比翘关轻松些,也比翘关好拿使些。”   翘关也就是城门的木栓,长五丈,约数百斤重。   魏承道:“小子看书所知,孔圣人善用翘关,常言他以其之劲,可举国门之关。”   佟镖头道:“你可想好要练这个?”   又玩笑道:“练了这个,以后怕就不是文弱书生了。”   魏承笑道:“外人都说武生无才,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我却不爱听这个,更何况圣人都被称赞为“大力士”,我一个小小凡人又什么忌讳的?”   佟镖头像是找到知音:“我也是不爱听那些人背地里说我们这些武生粗俗,老子会写的字怕是比他还多呢!”   他又将这石锁用的法子一一传授给魏承,魏承忙认真记下。   这三把石锁,一为四十斤,二为八十斤,三为一百二十斤,需循序渐进,不得贪快乱来,否则极容易伤了身体,落下残疾。   佟镖头帮着他把石锁放在驴板车上,两人正往前头走,就听到有人急匆匆道:“师父,魏学子,了不得了,罐罐又和梁娃打起来了!”   “又打起来了?”   魏承和佟镖头走到练武场,就见着一众豆丁汉子围成了个圈,中间站着一高一矮的小汉子。   矮圆的是罐罐,高瘦的叫小梁娃,正是那日嘴欠被罐罐暴揍的小汉子。   罐罐往后退两步,挠挠小脸:“你打罐罐,罐罐哥哥也会打你的!”   小梁娃抿抿嘴:“你和我比划比划,我若是赢了你,你以后也和我玩!”   “才不……”罐罐在人群中看到了魏承,小脸顿时一变,一板一眼的扎起了马步,像是怒声怒气的哈一声,然后小跑两步朝梁娃踹去。   小梁娃切了声,稍稍一侧身,罐罐扑了个空,摔了个轻飘飘的屁股蹲,脸颊上的两朵雪白肉肉都跟着颤了颤。   罐罐又回头看一眼魏承,重新扎起马步,给自个儿鼓劲儿一样哈哈两声,胖手攥成拳头放在腰间两侧,迈着小短腿又去踹人,预料之中的又被人躲了去。   围观的小汉子们都被逗笑了。   就连一开始和罐罐不对付的小梁娃都忍了笑,躲罐罐时都躲的慢了些,许是怕罐罐摔着。   佟镖头摇摇头,笑道:“魏学子,你走开些,看看你弟弟还打不打了?”   魏承闻言往后退了几步,罐罐起了势的马步顿时放下来,往复几次,罐罐急了:“哥哥,哥哥别走,罐罐欺负完小娃你再走!”   罐罐可是聪明着呢,他哥哥不在,他可不会随便和人约架。   魏承笑了笑走上前去,扑了扑罐罐屁股蛋上的灰,道:“这梁娃可是正经学过武的,厉害着呢,把他惹急了连着哥哥一块打。”   “我,我不打你魏学子。”   小梁娃往前一步,给魏承行了个礼:“我那日不该说魏学子是病秧子,也不该说罐罐是小废物,我知道错了,你,你能不能让罐罐也带我一起玩。”   罐罐好玩的东西可多了,除了一些生肖泥哨还有九连环木匠锁的一些好玩意,而且罐罐还会打算盘呢。   魏承看着罐罐道:“罐罐愿意和小梁娃做朋友吗?”   罐罐想了想,仰着头看着比他高大半身子的黑小子,哼了声:“你,可以做罐罐小弟。”   “小弟?”   魏承略有惊讶,真不知道罐罐是打哪学到这个词,又看一眼笑开的小汉子们,便想到许是和这群娃娃学的。   “成,我做你小弟,不过做大哥要有做大哥的样子。”小梁娃有些手痒,希望罐罐可以把那把漂亮的小青剑借给他玩玩。   罐罐皱皱鼻子,看着哥哥叹一口气:“当大哥好难噢。”   说着翻出自己的小钱袋,从里面掏出一文钱放到小梁娃手中,小梁娃笑容僵住了:“我,我不要钱。”   “够了,不要嫌少。”   罐罐小眉头皱着,摇晃食指:“你不听话,罐罐大哥会找你麻烦的……”   小梁娃抿了抿唇,像是有点委屈。   罐罐也有点慌,可还是板着小脸探头:“但是不会太麻烦。”   小梁娃一笑,欢喜地收下一文钱。   罐罐一文钱收了个小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诸葛夫子和孙览李行谦耳中,可把几人笑得不轻。   自打休田假回来,诸葛夫子便教授魏承作诗,如今他得了些法门,正与李行谦做对子;而罐罐也没闲着,陈老童生教会他辨认菜籽牲畜后又和他说起各地土产,各地关税……   魏承接上罐罐便去了肉市,买了两吊鲜肉回去包饺子,还买了两根肉骨头这是给小黑狼的,又买了三份酱卤肉留着给帮忙驱蛇的村人。   回家之前,他俩先把卤肉挨家挨户给人送去,他们才下驴车不久就听到豆苗和兰婶子的声音。   魏承忙迎人进来:“豆苗,婶子,堂屋坐。”   兰婶子道:“昨个儿豆苗和他爹都在外村杀猪,豆苗娘肚子不舒服我一直在家里陪着,今儿早才听说你家被人扔蛇的事情!”   又气道:“大家伙都说是老魏家做的?我也觉得是他们,旁人谁还能干出这等恶事!”   “他们也没有好报应!”   豆苗喝了口水,一擦嘴巴道:“我听村里的小子和我说,魏富说他哥魏志总说家里有蛇,在家里闹了一夜,眼下已经去镇上住了。”   “去镇上住了。”   魏承念叨几句,笑了下:“镇上没有蛇,他应该不会害怕了。”   豆苗忿忿道:“承哥,我胆子大,我不怕蛇,要不要我和我爹去山上也抓几条,全扔他老魏家炕头,咬死他们!”   “不急。”魏承道:“等着吧,他们没有好下场。”   两人劝慰魏承和罐罐几句便紧着走了,马屠户又去杀猪了,眼下就豆苗娘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在家,俩人都不敢走远。   “罐罐,想吃饺子还是包子?”   送走外人,魏承就净手开始做饭了。   罐罐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在院中和小黑狼比比划划,黑狼也惯着他,只被那小手指戳了下脑门就连连后退,舌头也露出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死。   罐罐抱着小肚肚哈哈笑,又跑到黑狼身上挠痒痒玩。   听着哥哥唤,罐罐忙从地上起来:“哥哥!”   “哥哥,罐罐想吃饺子。”   罐罐道:“要吃好多好多肉的饺子!”   “成,正好昨儿将河边那片野芹给摘了回来,今儿咱们就吃芹菜猪肉饺。”   魏承又摸摸小狼的脑瓜:“杏儿今儿莫要去山上了,哥哥给你煮两根肉骨头吃。”   小黑狼欢快地摇着尾巴,亲昵的蹭蹭魏承和罐罐的手。   他们日子照常过,有些人的日子可就不好受了。   .   钱氏将窗户推开,捂着鼻子扇了扇风:“儿啊,这院子虽说小些,住的人也多些,可娘打听过了都是读书人,这里可没什么人扰你心智,你便在这儿好好读书吧。”   魏志非说家里有蛇吓得不愿意回屋,钱氏只好拿着银子出来给他在镇上赁屋子。   魏志脸色惨白,用力搓着手臂:“娘,你回吧,你回吧,我,我总觉得你身上也有蛇。”   钱氏摇摇头,叹口气:“我儿还是心太善了,你又没真的害人,不必如此为难自个儿。”   说着又往桌子上放了一两碎银子。   “这里头有六百文是给先生的束脩,剩下的你留着买些吃喝,等到一个月后娘再给你送银钱来。”   魏志像是傻了般,不动也不说话。   他折腾一宿总算是睡下,次日醒来精神好了大半,便一改往日的散漫荒废,将一些不入流的杂书全都仍在床底,拿出两本经义仔细翻阅起来。   不过他的心向来不稳,这下午有一半时间在云游,想着自己考上童生秀才将魏承踩在脚底下,又想着自个儿光宗耀祖,一举夺得状元郎,那该何等风光,又想着受到孙县令青睐的人是他,孙县令还有那个李府邀请他登门吃茶……   忽然,门户被人敲了敲。   魏志开门一看,门外正站着个身着锦袍,腰间挂着金丝玉佩,皮肤略黑的十三四岁的男子。   那男子见到他也是一惊,拱手道:“对不住,我原本住在此处,有一钱袋子遗落此处,不知这位小兄弟可愿让我进去寻上一寻?”   魏志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下男子,这男子一身行头都快买下这里了:“你以前住在这儿?你……”   “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啊。”   那男子笑道:“我本是丰苗村人,本来在镇上米行做伙计,掌柜欺我辱我,我不想教亲人失望便用工钱赁了这屋头半月,忽然一日侥幸得了门路发了财,我便搬离了这里,那钱袋里只有几两碎银倒没什么,不过那里头有我娘给我留下的护身符,我实在是舍不得啊。”   魏志轻咳一声,几两碎银不算什么?此人面相倒真像是乡野小子,这身行头又是真的贵重,这人到底是发了什么财?   男子道:“你让我进去找一找,若是找到了,里面的银子归你,护身符归我成不成,不然我若是报官……”   魏志忙道:“你进来寻吧。”   这男子轻车熟路在屋里走了一圈,轻轻挪动屋里的一张柜子,便在墙角缝隙中拿出一个深色破旧的钱袋。   他将里面的护身符拿出,松了口气:“还好没丢。”   又将钱袋子一倒,里面的碎银子哗啦都掉了出来,约摸能有三两。   男子将碎银子都推给魏志:“小兄弟,你拿好,说给你便给你了。”   魏志眼睛都直了:“你,你真的给我?”   男子笑道:“这是自然。”   他轻飘飘掸掸身上那身锦袍,抹了把腰间的缠金玉佩:“我自打发了财后身家百倍,哪里还会将这三两银子看在眼里。”   又悠悠一叹:“自打我有了银钱,曾经欺辱我的人都来巴结我,比我厉害的没我厉害的一个个都变了模样,说来有了钱想做什么都成,就算是考官,只要有了钱,四处打点好,还怕没有官做?”   他瞥一眼魏志,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不打扰小兄弟休息,我先走了。”   魏志咽下口水,忙道:“您请留步。”   男子看他一眼,好奇道:“还有何事?”   “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发财的?”   那男子笑容渐大:“这又何不能?”   他附耳在魏志耳边轻声道:“自然是去……”   魏志眼睛瞪大:“这,这不成……”   “我见你有缘,本想带你发财,你既然觉得不成,那我便先告辞了。”   说着男子就要走,魏志攥紧手掌,犹豫良久,忽然道:“等,等等……”   .   茂溪村村口有一处磨盘,村民常在此处磨米磨面,不过驴子便要自个儿租赁了。   这两日不少人来魏承和罐罐家中问他们赁驴子。   罐罐抱着黑驴腿,摆手道:“叔叔,罐罐家的小驴不拉磨。”   村人叹口气道:“你家地那么少,驴子也没干什么累活,这,这村里又没几头驴子,既然你有就借给我们用用呗,再说你这驴子这样壮实不拉磨只拉板车,难不成要让这驴子留着养老?”   村里有驴子的人家少,每年一到这时就看到驴子黑天白夜的干活拉磨,走不动了还被人甩鞭子打骂,魏承和罐罐又不缺银钱,没必要让自家黑驴遭受这些罪。   别说他们地少,就是他们以后地多了,他也会备着两头驴子,换着拉磨。   如今只要破了这个口,借的人也就更多了。   魏承故作无奈道:“您也知道我哥俩在镇上私塾读书,私塾和武馆动不动就有事情,有几次我兄弟二人天黑了才从外头回来,不是不想借,只是借了出去,我们以后做事也不方便,还望您体谅则个。”   村人闻言也没胡搅蛮缠,只叹息一声,背着手走了。   见人走了,豆苗在一旁道:“承哥,不借他是对的,这个老汉家里地多,粮食也多,你家黑驴要是借给了他,怕是还回来腿都要断了。”   “可不是,这两日来借驴子的太多了,我也没想过借驴子给旁人磨面。”   魏承将一麻兜地豆种扔在板车上,道:“罐罐,豆苗,走,种地豆去。”   一日之中种地豆的好时辰便是清早和傍晚,魏承这两日清早事多,也就只能傍晚来种了。   “种地豆啦!”   罐罐乖乖上了板车,蹭蹭跑到魏承跟前坐着:“哥哥,罐罐的小弟们说想来我们家玩呢。”   豆苗笑道:“小弟们?”   “罐罐几日不见,你这小娃做了哪条道上的头头?”   罐罐给自个儿比大拇指,骄傲道:“罐罐震金镖局道上的头头呢!”   “震金镖局?”   豆苗瞪大眼睛,他知道罐罐学了几招三脚猫的武术,没想过是在震金镖局学的。   “成,让他们来吧。”   魏承道:“哪日来,哥哥给你们多备些好吃的。”   “后儿来。”   罐罐乖乖道:“哥哥,小梁娃说他会给我们带好吃的呢。”   “明儿告诉他们什么都不用带。”   魏承笑道:“你们几个娃娃还吃不穷哥哥。”   他们家这两亩地与豆苗家的地相邻,兰婶子也在种地豆,豆苗跳下驴车忙跑过去给他姨母帮忙。   兰婶子擦擦汗,看着魏承道:“承小子,你这地犁得不错,我来之前还给你走了下垄呢。”   魏承笑道:“婶子,你那么忙还顾着我们。”   “承小子,你在镇上读书,你听没听说有些事情?”   魏承一边倒地豆种一边道:“什么事?”   兰婶子低声道:“我听刘婆子说,说是魏志在镇上遇到了贵人,现在在做大买卖,老魏家为了支持他这两日放出消息要卖田呢!”   魏承稍顿,不问旁的只问:“哪几亩?”   “离你家不远处的那四亩。”   那片地正是魏大年年轻时一点一点垦下来的。 第62章   昨个儿魏承就将这两亩地的地垄耙好, 马屠户还顺手帮着他们施了农肥,眼下就等着天没那么热了,就将地豆种下就成。   罐罐乖乖提着小筐, 将一个地豆种送到魏承面前:“哥哥, 给。”   魏承看他一眼,笑道:“累就歇歇, 哥哥自个儿能种得过来。”   “罐罐不累!”   罐罐好奇的看着魏承埋种:“哥哥, 罐罐也想种地豆豆。”   “好, 下一个地豆罐罐来种。”   罐罐将地豆块攥在手心, 学着哥哥的样子轻轻将地豆放在黑土沟里,又小心翼翼给地豆盖了层薄土, 生怕碰坏了地豆上的小芽眼。   “种地豆讲究疏密有度,间隔适中。”   魏承将罐罐种好的地豆拿出来稍稍往前一落,又埋上不少厚土, 继续道:“莫要担忧碰掉了芽,记着浅种深埋就好,这也是为了地豆的收成能更好些。”   “是这样呀。”   罐罐用袖子擦擦小脏脸蛋,攥着地豆块高兴道:“那罐罐再种一个!”   直到月上梢头兄弟俩才种完四垄地,这时节闲不下来, 赶明儿就又要种秋菘菜了。   地豆种他们是问豆苗家买的,菘菜籽他想着明天送罐罐去镖局时再买。   这两样都花不了多少铜钱, 只攒两三天鸡蛋这钱就出来了。   兄弟俩赶着车往家走, 村路上漆黑一片,少有人影。   “哥哥。”   罐罐打个哈欠,轻轻靠在魏承身上:“罐罐的地豆豆什么时候熟啊。”   “再过两三个月就能熟。”   魏承笑道:“今年冬日罐罐就可以吃到自己亲手种下的地豆了。”   罐罐憧憬的笑了两声,像是没那么困了:“罐罐还想吃地豆炖小鸡呢。”   “成,等地豆一熟, 哥哥就给你炖小鸡吃。”   魏承摸摸罐罐小脸:“莫在后头睡着了,村路颠簸,哥哥赶车护不着你。”   罐罐小手抱着魏承手臂,困倦的打哈欠:“好噢。”   等兄弟俩到家,罐罐已经坐着睡着了。   罐罐如今要学武又要去听陈老童生讲商贾事宜,回来还要和他东跑西跑,又打鸡草又种地,着实把小娃累坏了。   罐罐睡着想来今儿是不能给他洗澡了。   魏承只好拿湿润的帕子给罐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又给他换上小老汉汗衫,这期间怎么摆弄小娃都呼呼大睡,可见是有多困。   魏承将脏水倒了去,回来就见着罐罐睡姿变了大样,整个娃斜躺仰着面,雪白的肉胳膊一上一下横着,小脚都快翘到头顶了。   当真像那个睡梦罗汉。   魏承将他睡姿板正,没忍住捏了捏罐罐的绵软的小胖胳膊。   好像又胖乎了些。   次日,天还没亮,魏承便起了。   他先取了柜子深处红绸子包着的参须,这参须本就不大,前半段被熬煮几次过后叫魏承晒干生吃了,如今只剩下这半截,可以用来做个独参汤。   都说独参汤要用正午时分下的日照雨雨水,魏承却没那些个讲究,只将卷翘的参须放入药炉中,又放了两颗红枣佐气,最后加入两碗水便盖上药盖。   他将火生好便不再守着药炉子,而是褪下上身衣物到后院去举练石锁。   诸葛夫子听闻他要练石锁,便给他寻来一本《小石锁练法》画书,石锁重量要由轻到重,方法分为高举、悬空、翻转、肩顶、背承、盘锁、徒手接锁……   先是一步一步练,等到每一步招数都学成了,便可以熟练连贯起来。   佟镖头每隔几日还都会指点下魏承,眼下他正练到“高举”,前些日子他只举了一会儿便受不住松了手,一个不察,竟将院中泥地生生砸出个深坑来,这若是砸在他脚背上,怕是都要落下残缺,魏承却不放弃,一日又一日尝试练着,如今已经能举锁停留好一会儿了。   一练便是半个时辰,魏承脊背前胸汗水直流,以帕子擦擦脸便去了柴房清洗一番。   待浑身清爽回到书房,魏承又开始提笔练字,虽说他手臂还有些疲软,可手腕却稳重起来,想来长此以往不仅能精进书法还能强身健体。   如今又喝参汤又练石锁,魏承想着过几日再去寻钟掌柜探脉。   “哥哥!”   罐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揉着眼睛找哥哥,穿着小汗衫就下了地去寻人,看见柴房传来烟气便敦敦跑过去:“哥哥!罐罐起了。”   魏承回头看他一眼,笑道:“那便去洗漱,饭都好了。”   “哥哥,你给罐罐做什么好吃的了?”   罐罐踮着脚丫往锅台瞅了瞅,惊喜道:“鸡蛋饼!罐罐爱吃!”   前几日做了一回鸡蛋饼,罐罐就喜欢上了。   “知道你爱吃,今儿多烙了几张。”   魏承一手端饼一手将罐罐抱起来往堂屋走,笑道:“这两日早上凉,莫要穿小汗衫到处溜达。”   “那罐罐可以拿去镖局吗?”   “想给小梁娃他们吃?”   “不要呢。”罐罐抬着小脸,嘿嘿笑:“罐罐要馋馋他们。”   “你啊。”   魏承让罐罐在堂屋坐,他进了屋头取了罐罐今日要穿的衣裳,是套黑色的小短打,不仅耐脏还不容易破。   自打罐罐去了震金镖局,每日回来衣服都能多几个洞回来。   “哥哥,罐罐不想穿这个!”罐罐抱着膀子哼声。   又道:“这个黑黢黢的,一点也不美。”   魏承笑道:“那你想穿哪个?”   罐罐道:“要穿那个红枣枣一样颜色的!”   “不是很喜欢那套衣服,平日里都不舍得穿呢?”魏承奇了。   “小梁娃他们说,今儿美人师娘要来!”   罐罐抱着魏承的手臂,仰着脸蛋高兴道:“师娘香香的,罐罐也要美美的见师娘!”   师娘?佟镖头那个未过门的媳妇?   魏承忽然想起那个在肉市肆意收摊贩车马钱的中年汉子。   记得卖鸡摊贩说过,此人不好惹只因着他是震金镖局的准老丈人。   魏承摸摸罐罐小脸:“成,那今日你便穿那套枣红小短打吧。”   带着罐罐洗漱过后,兄弟俩就赶紧用了早食,鸡蛋饼喷香软糯,罐罐造了两大张又咕咚咕咚喝了一碗放凉的小谷子粥。   魏承笑道:“慢点吃,咱家只有点腌黄瓜,没什么旁的配粥菜,等今儿哥哥去买两个咸鸭蛋回来给你配着粥喝。”   罐罐豪迈一擦嘴:“罐罐吃鸡蛋就好啦!”   真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娃娃。   小狼杏儿一大清早就跑去山上捕猎,魏承也没忘了给他添早食,满满一大盆小谷子粥,还有两张鸡蛋饼,家中大门锁着也不怕野狗进来,等小狼捕猎回来就能全吃了。   到了震金镖局,魏承将罐罐抱下来:“罐罐,哥哥去买菜籽和咸鸭蛋,今儿你自个儿去练武,成吗?”   罐罐抿了抿嘴:“那哥哥什么时候来找罐罐呢?”   “买完就来找你,等会儿不是还得送你去陈老童生那儿?”   现在罐罐除了去诸葛夫子家蹭饭,旁的时候就很少去私塾了,因着几位师兄来年就要下场,魏承又开始学作诗,罐罐在私塾待着也是困倦无趣,便让他直接去了陈老童生那儿,陈老童生一边教罐罐商贾行事一边带着罐罐启蒙,如今罐罐已经能丑丑可爱的写出魏承的名字了,自个儿的却是还不上心练。   “好噢,那哥哥要快点买完回来找罐罐啊。”   罐罐背着小书箱一步三回头的进了震金镖局,魏承见他被人带进去才走。   他之所以这么急,是因着他们今日要早些下学赶紧回去种菘菜,不然太阳大起来怕是又要遭罪。   而且他还有件事情没做完,马上就要到最后一步了。   “罐罐,你书箱里有什么,怎么这么香?”   一群小汉子都围了过来。   罐罐将书箱打开,将油纸包包着的鸡蛋饼拿了出来,自豪道:“是罐罐哥哥做的鸡蛋饼!”   “好香啊。”   小梁娃咽咽口水,嘴甜道:“罐罐你哥哥读书厉害,做饼也好厉害,比,比大酒楼做的都香呢!”   “罐罐哥哥就是很厉害噢。”   听着小梁娃的话罐罐更满意了,将鸡蛋饼递给他们,大方道:“你们分着吃吧!”   “谢谢罐罐!”   四个豆丁小汉子将饼分个精光:“好香好香!”   “真的好吃!”   “你们明天来罐罐家,罐罐哥哥说了不让你们带吃的,他会给你们做好吃的呢!”   小梁娃用袖子擦油嘴:“不成,我娘说了去旁人家要带礼,不带礼会被哄出去!”   “我爹也说过!”   罐罐挠挠小脸:“那,那罐罐也不知道了。”   “罐罐,过来。”   罐罐听着佟镖头喊他,忙跑过去,奶声奶气的:“师父!”   佟镖头摸摸他脸蛋:“今儿不给你站树桩了,你和前头几位师兄一道练拳。”   罐罐眼睛瞪大,欢呼一声:“太好啦,罐罐终于不用扎小马啦!”   “还有就是……”   佟镖头轻咳一声,左右看了看:“等会儿会来一位姑娘,到时你给师父多说说好话。”   为什么让罐罐做“小拖儿”,还不是罐罐长得玉雪可人爱,一些姑娘婆子见了罐罐没有不稀罕的。   “说什么好话?”   罐罐歪歪头,小手指数着:“师父个子高高,又英俊,性格好好,又温柔。”   又苦恼似的垂着脸上的小软肉:“罐罐好难,罐罐不知道怎么说好话呢。”   佟镖头都压不住嘴角的笑了,他就知道!就知道这个小罐罐是他命中注定,走失多年的亲徒弟! 第63章   魏承将驴车拴在菜集市大门口, 就见着有个十三四岁的年轻汉子抄着袖口走过来,看一眼魏承空荡荡的驴板车,打哈欠道:“六文钱。”   “六文钱?”   魏承皱了下眉:“前两日不是五文钱?”   年轻汉子长得与往天在这儿守着的中年汉子十分像, 想来应该是父子关系。   年轻汉子不耐烦的打量魏承一眼, 见着他面容虽青涩,可身高唬人, 肩线胸前瞧着还有几分壮实, 有些像是练过的, 他便忍了忍道:“眼下太阳正厉害着, 多收一文钱怎么了?等到了冬日天冷,一会儿可都要十文钱!”   魏承买完菜还有要事要办, 也不愿与此人争论了,还是交了六文钱。   此事看来真得叫人管管了,贫农百姓摆摊赚钱怕不是都喂养了这等无赖!   他们今儿要买的东西挺多, 除去要要买秋菘菜籽和咸鸭蛋,还要买点明儿招待罐罐小朋友们的吃食。   他背着背篓转了圈,最后在一个佝偻腰的婆婆摆满菜籽的摊子前停下。   “小子,你要些什么?”   魏承看一眼她的摊子,问道:“可有菘菜籽?”   “有的有的。”   婆婆热情的将一个大白布口袋打开:“你瞧瞧我这菜籽多圆多大, 一点也不比旁人差。”   魏承轻轻摸了摸,只见黑褐色的菜籽大小适中, 饱满又有光泽。   “您这菜籽怎么卖?”   婆婆道:“六文钱一两。”   她怕魏承嫌贵又赶紧扯着旁边的白口袋道:“你要是再买点茄瓜种豇豆种我给你便宜些也成。”   魏承道:“有些贵。”   “你去转一圈就知道我这种子是比旁人贵些, 可旁人也没我这个好,等秋收结了好果你就知道这种子贵也有贵的好处!”   魏承看一眼其他菜种,他本来想过两日再买别的菜种,这两天事情多了卖回去也没时间种。   不过这婆婆的菜种是真不错,颗颗饱满圆润, 摸着也顺滑。   他道:“成,您要是真给我便宜那我再来点茄瓜种和豇豆种。”   老婆婆顿时喜笑颜开,笑道:“买过我菜种的老主顾都说我这茄瓜长得又大又紫,无论是炖肉吃还是做茄干当零嘴吃都好的很,这豇豆你就拿回去种吧,肯定不会长歪的,收成之后啊肥绿肥绿的,到时候吃不了让你娘给晒成菜干留着过冬,无论做那个豇豆干炒五花肉,豇豆炖红烧肉,还是炖地豆啊,那都叫一个香!”   魏承笑道:“那我弟弟肯定爱吃。”   他又看一眼粒圆红通通的豇豆种:“豇豆种多给我来点也成。”   菘菜籽和茄瓜种要了一小包,豇豆种则是要了两小包。   魏承刚要翻钱袋子交铜钱的时候,又想起什么道:“婆婆这儿可有秋葱秧苗?”   “现在没有,你想种葱?这秧苗论株卖可就要贵了。”   “多钱。”   “一株陈年菜种的小秋葱秧苗就要三四文钱了,新种子价贵些……”   老婆婆叹一声道:“这老些菜苗中就只有葱苗最难出,因着秋葱种子皮厚又硬,不好冒土,一个照顾不到就出不了葱苗,所以你要是想栽葱就得买秧苗回去种,天热秧苗不好出,水多秧苗也不好出,你要是真心想要,等再过一个来月再来吧。”   早在魏承决定盖建大院子时他就有想靠那片地赚钱的想法,眼下养猪养羊就有些迟了,但是栽种些可以过冬的秋菜却是成的。   大菘菜和地豆种子钱少,自然也赚不了什么钱,但是秋葱就不一样了。   因着葱种出苗少,葱苗又贵,村人吃完家里的小葱,只能去山上找野葱吃,野葱说到底是比不过家养的大葱,味道差一截不说,这一下厚雪,冬日里是连耐寒的野葱都吃不上的。   村人冬日里吃不吃葱都无所谓,但是镇上的富户和酒楼却是极其讲究的,吃一道菜讲究色香味俱全,少了葱便少了滋味,就连炒个鸡蛋都离不了葱,更别说一些肉菜鱼菜。   可是这秋葱秧苗也忒贵了些……   若是自己买回去葱种子,秋末在地上撒上葱种子,过个十来天就能出苗,开春就可以卖一些小葱,剩下的便留着来年三四月移成大葱,到时候来年霜降收获,就可以卖葱白粗壮的大葱了。   到时候怕是能大赚一笔。   眼下只要能让葱种子在地里出苗就成功一半。   魏承想了想道:“那婆婆您这可有秋葱新种子。”   老婆婆瞧他几眼,惊道:“你要回去自个儿养苗?别说婆婆没提醒你,这养葱苗讲究可多着呢。”   魏承道:“左右现在种葱也不着急,我买点回去试上一试,若是不妥当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老婆婆也不再劝他,翻了翻布口袋道:“今年的新葱种子就剩下这么一小包,你若是都要你就都拿去吧。”   魏承掂在手里只觉得重量不轻,足够他折腾的了,新出的秋葱种子贵些,再加上那几样菜种一共花去五十多文。   魏承买完菜种又去买了两吊鲜肉,两根肋排,又花去一百多文;路上遇到吆喝卖鸡蛋咸蛋的,一个咸蛋五文钱,一坛里头有二十个,魏承便买下一坛咸蛋又花去一百文。   从肉市集出来他便又去了趟果子铺,给罐罐和那群小汉子买了些果脯糕点。   买完东西魏承没急着赶驴车去震金镖局,而是将驴车栓停在诸葛夫子家中,闲步往空无一人的北巷走去,走至街角,就见着路对面一茶桌上有个黑面小子穿着一身灰褐短打,正左手倒右手的抛着石子儿玩。   魏承见着一过路娘子,面上含笑,温声道:“这位娘子,那面坐着的黑面小子是我朋友,我有点急事过不去,劳烦您帮我把这木匣子送给他。”   那娘子瞧着魏承年龄小长得也俊,根本不像是歹人,便笑道:“成。”   魏承见着那娘子过了路,将匣子送到黑面汉子手中才放下心来才快步离去。   他与这黑面汉子联系,多是佟镖头从中搭梁,前儿听佟镖头说这黑面汉子今日有事不能去镖局,便与他约好在茶棚相聚。   魏承问过佟镖头知道此人是赌坊打手,八九岁时和妹妹沦落街头时受过佟镖头的一饭之恩,佟镖头还给他们寻个地方安置起来,剩下的日子此人常来镖局找活做,佟镖头见他机灵,还教了他点拳脚功夫和认字,等他再大大的时候佟镖头还有意招他进震金镖局出镖,不过此人不愿意成天走南闯北,风餐露宿,只想当个打手赚点快钱,到时候脱身做个正经买卖。   各人有各人志,佟镖头虽然不满他在此行当做工可也无可奈何。   魏承也是有弟弟的,他却想着这个人想来是不放心自个儿小妹子,毕竟镖局都是男人,再说世上什么人都有,一个女孩混在其中怎么也不方便的。   佟镖头还说过此人有些小聪明但不是坏人。   不过魏承向来谨慎,不敢轻易与其见面,于是便想了这个招。   黑面小子叫甘九,扯住那娘子的手腕道:“你可曾见过此人什么模样?”   娘子皱了皱眉,甩开他的手腕道:“怎么你连你朋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说他是你朋友,有些急事让我给你捎过来。”   又指着空无一人的胡同道:“他已经走了……”   甘九点点头,露出个笑来:“有点糊涂了,娘子莫怪。”   娘子瞪他一眼,没什么好脸色的走远了。   甘九抱着木匣子几步就蹿到巷口,找了一圈没见着人便放弃不找了,快走两步跑到一条热闹的小巷,进了一间住着四五户人家的院子。   有个汉子一边扫地一边道:“哟,甘九今儿没去上工?”   他婆娘赶紧推搡男子一下:“闭嘴,别和他搭话!”   甘九冷笑一声推开门进了屋,一张布帘子里就听到有女孩雀跃的声音:“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嗯,回了,哥一会儿就走。”   甘九回了自个儿屋将木木匣子打开,里面有六两银锭还有一张薄纸。   薄纸只有几个普普通通甚至说有些丑的字:四亩地,瓦碎。   这每一步都是那个人教他的。   甘九明白“四亩地”的意思是要用六两银子买魏志家的四亩地,也算是真狠,至于是不是六两银子买的,这就要随他甘九心意了。   就按照日后老魏家的情况,就出一两银子怕是他们都能卖。   这人给他做这事的报酬是六两银子,除去上下打点的他手中还剩下四两,也就是说替此人行事,不出半个月他就赚了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他在赌坊做一个月活才多少铜钱?   有了这笔钱,他能领着他妹子搬出这鱼龙混杂之地,彩儿想做的包子摊没准就能支起来了。   至于“瓦碎”,应该就是此事该有个了断了。   因着佟镖头对他们兄妹有恩,生性狡猾的甘九也没想过从中坑那个不愿露脸的人一笔,这要是旁人他定要两头吃的,不管怎么说没有佟镖头就没有他们和兄妹的今天,他愿意为佟镖头做任何事。   只是那个人又和佟镖头是什么关系?又长什么样?是哥儿还是姐儿?   甘九脸色沉了沉,将匣子盖上,起身道:“彩儿,锁好门别让任何人进来。”   彩儿掀开帘子看着哥哥,笑道:“哥,我知道了,我正给你做鞋呢,哪有那闲工夫跑出去玩。”   甘九嗯了声,推开门就去了赌坊。   赌坊打手见着他了都点头哈腰的叫一声九哥,甘九点头算应下,推开一间暗门就见着里头睡着一个年轻汉子,他敞着怀,外头披着件锦衣,怀里还抱着一堆碎银,地上都是酒盏空杯,夜壶就放在一旁。   甘九被这里头的味道熏的有些受不住,屈指敲了敲门:“魏爷,该醒醒了。”   魏志悠悠转醒,眼底是一片青黑,看甘九一眼没什么好脸色:“天还没黑,唤我做什么?”   “对不住,对不住。”   甘九点头哈腰扶魏志起来:“这不赌坊给您做了鲤子鱼的,您不去尝尝鲜?”   魏志咂咂嘴,这几日没日没夜的玩,银子一把一把赚,眼下闲下来他还真的有些饿了。   “这儿能有什么好吃的。”   他随手摸出块碎银丢在地上,高高在上道:“去给我买如意楼的酒菜。”   甘九脸色不变,笑眯眯捡起银子:“成,我这就去给魏爷买。”   临走前,又看着他道:“今晚可有一场的大的,魏爷等会儿要好好歇着,到时候大显身手几百两银子到手,您这日子可就要好起来了。”   魏志哼哼两声,他看一眼甘九,得意的抖抖自个儿杂乱的衣领:“只是运气好些。”   等他再赚一笔大的,他就找些打手给魏承点颜色瞧瞧!   甘九从里头出来了,给一旁趴着门听的汉子一个眼色,将那一两碎银塞进怀里,看着他们道:“就给他上赌坊的菜就成,做局做全套,今晚谁都不能掉链子!”   几人都应了声哎。   说着甘九解开腰间的钱袋子丢给几人:“拿去吃酒。”   几人忙喜笑颜开跑走了。   .   震金镖局中几位师兄正带着一众豆丁小汉子练拳。   罐罐个子最小就站在了最前头。   “此拳又叫少林十三拳,师父幼时在幽州城的少林寺拜师学艺,时刻教导我们打此拳要做到动如猫,行如虎。”   几位师兄将上部拳法行云流水的拆开融合打了两遍,一群小豆丁看得叹为观止,连连拍手。   “罐罐,你可是有不懂的?”   大师兄见旁人都在琢磨练,罐罐却一直在东张西望。   “哥哥还没回来呢。”罐罐仰着小脸闷闷道。   “眼下也快到了你兄长去私塾的时辰,他怕是快来接你去陈老童生那儿了。”大师兄摸摸罐罐头,问道:“你可学会了师兄教的前几招拳法?”   罐罐道:“学会了呢。”   “学会了?你都没练,怎么能学会?”有个师兄不太信。   大师兄却道:“真的?那罐罐打来瞧瞧?”   “好!”   罐罐脸蛋绷紧,小短腿横跨,扎起马步起了势。   “有点意思!”大师兄笑道。   紧接着就见罐罐小手横推,右腿微屈,来了一招漂亮的马步冲拳,脸蛋上的雪白肉肉也跟着颤了颤。   后面的小汉子也不练了,连着鼓掌叫好:“好!”   罐罐却不受旁人影响,两只小胖手带回前身,可爱的将猛虎出洞打了出来……   这么一会儿就将拳法的四攻四防练了一遍。   虽说小娃没打出刚劲,但因为圆小三头身,整个娃又胖乎乎,却神态严肃,动作过于标准,很是聪慧可人爱。   “真不错。”   罐罐猛地回头,也不打拳了直接往后跑:“哥哥!”   “慢点跑。”   魏承笑着将飞扑过来的罐罐抱住,轻轻擦掉他额头上的汗珠。   “哥哥,罐罐现在会打拳啦!”   “哥哥看到了。”   魏承又看一眼罐罐的师兄弟,笑道:“罐罐顽皮,教各位师兄费心了。”   “罐罐聪慧,只教了两遍他便会了,我们没废什么功夫。”   魏承看着罐罐道:“时候不早了,哥哥带你去陈老童生家。”   “不行呢,哥哥。”   罐罐小手摇了摇:“罐罐还要和师娘说师父的好话呢。”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没一会儿大门便开了,就见着佟镖头与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还有一位面嫩的汉子一道进来。   那汉子分明是今儿早在菜市胡乱收车马的钱的男子,这人却没认出来魏承。   “眉娘,这儿就是练武场,我的一些徒弟都在这儿练武。”   宋眉娘温温柔柔的笑道:“还真是热闹,我最喜热闹了。”   佟镖头心中一喜:“我,我也喜欢热闹。”   魏承在一旁看得有趣,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脸黑的佟镖头如此羞涩。   宋眉娘像是很好奇一样往前走了走,她身边的弟弟聒噪个不停,一直扯着佟镖头东问西问。   宋眉娘似有意和佟镖头的大弟子说话,往前走的时候,腰间的手帕轻飘飘掉在罐罐脚下。   罐罐弯腰捡起手帕,乖巧走到宋眉娘跟前:“姐姐,给。”   未过门的师娘还不是师娘,私下叫师娘也就算了,当着面可不能乱叫。   宋眉娘笑着看一眼罐罐:“你就是佟钊收的小徒弟?听他讲了一路,你很得你师父喜欢。”   罐罐嘿嘿一笑:“师父也常在罐罐面前讲姐姐,姐姐美美的,漂亮呢。”   宋眉娘受了夸奖也只是轻柔笑笑,视线落在罐罐手中的帕子时却皱了皱眉,嘴角微撇,像是有些嫌弃。   魏承何其敏锐,见罐罐还在高高举着帕子便轻轻扯了扯他的手,淡淡道:“罐罐,帕子已经沾了土,这位姑娘应该是不要了。”   罐罐噢一声,又轻轻将帕子扔回地上。   宋眉娘脸色微变,又扯唇笑了笑,越过他们去找佟镖头的大弟子说话去了。   两人瞧着像是熟识。   魏承抱着罐罐和佟镖头打声招呼就走了,佟镖头被宋眉娘的弟弟缠住,有心问罐罐有没有和眉娘说自个儿好话都不得空。   驴车在诸葛夫子家,兄弟俩就走着去陈老童生家的小矮院。   “哥哥。”   罐罐摇了摇魏承的手,有点闷闷不乐:“罐罐是小脏孩吗?”   “罐罐哪里脏了?”   魏承蹲下来摸摸他小脸,轻声道:“你看,自从开春以来,哥哥每日晚上都给罐罐洗澡,早上也会给罐罐洗小脸小手,刷牙擦香香,哥哥给罐罐洗的衣服干净又整洁,从来没让罐罐穿过脏衣裳来镇上,没有比罐罐更干净的宝宝了。”   罐罐笑着露出小白牙:“对噢,罐罐干净着呢。”   魏承也笑了笑,牵着罐罐的手道:“我们又不是金银珠宝,做不到让每个人都稀罕,只要你最重要的人喜欢你就成了。”   罐罐眼睛亮亮的:“那只要哥哥喜欢罐罐就好啦。”   .   从镇上回了家,兄弟俩吃了些早上剩下的小谷子粥又配了些流油的咸蛋。   吃完午食,魏承将鸡和驴子喂上,便带着罐罐和捕猎回来的小狼去打鸡草苜蓿,来回打了足足两板车。   罐罐在家中午睡,魏承也没出门去地里种菘菜,而是先将后院的地划出来两片深翻两遍,有着驴子犁地魏承轻松许多,他们家地少也没打铁犁头,是和豆苗家一道租借旁人家的。   两片菜地只占了后院一点地方,一片留着栽种茄瓜和豇豆,另一片便留着栽种秋葱。魏承翻完地也没闲着,先把黑驴牵去驴棚给它喂上水和草,自己则是一边擦汗一边好好打量下后院。   等种完地他们就要去买秋雏,到时候又要扩建鸡圈了,墙角有些空荡,趁着快要进秋可以再再去移栽几棵果树,看看罐罐喜欢吃什么果儿他们就买什么树。   至于老魏家的那四亩地,地契上说是四亩,但实际上却比四亩大了不少。   魏承这两日去看了两次,这地就在他们新家不远处,他前年还在那片地披星戴月的收过粮食,因着临山沙石多,那片地的收成一般,似乎不太适合种植庄稼。   就像魏老婆子谋算着魏承和罐罐的房子一样,魏承如今也谋算着那片土地。   魏承打算用那片地来养羊。   离新家近,离草和河流还近,想来是块绝佳的养羊胜地。   魏承越想越满意,胡乱想着等羊群养起来了,钱如流水进了小铜罐里,想来罐罐应该会长高些了吧? 第64章   魏承带着驴子将两片地犁完, 天气也越来越热了,蝉声连绵,空气中都似有一簇一簇火苗跳跃不止。   他也不在外面熬着只等着天稍凉快些再带上菘菜籽和水桶去地里。   他先将汗湿的衣物褪了下去, 井边有两桶早上打的眼下已经晒热的水, 又兑了些凉爽的井水冲了冲身子才觉得清爽了些。脏了的衣物并着罐罐今儿穿的枣红短打,等着晚上吃完饭他再一道拿去洗。   回了屋头, 魏承换上薄衫后看一会儿在火炕里头呼呼大睡的罐罐, 小娃睡相难得乖巧, 两只小手压在腮下, 黝黑卷翘的睫毛垂着,小脸蛋也睡得红扑扑的, 他见小娃睡姿板正又靠里,不能掉在地上,他便放下心来掀开布帘在书桌前落座。   后身书架上摆着是整整齐齐的书籍, 桌子上只有干净整洁的笔墨砚台,没有一丝旁的杂物,只从书桌来看就知道学子心性。   魏承拿过一本书,上面写着《少陵先生文集》,正是孙县令赠予魏承的书。   赠书距至今已过去几日, 魏承也该书信一封感谢大人的赠书之情。   原本还想将此书看得更透些再写信给孙大人,只是今日生在菜市之事, 让魏承心生急切, 想以赠书之情“夹带私货”。   早些日子就见着那对父子贪婪行事,可那时魏承既没有搭上孙县令又没有和佟镖头有什么太大交集,若是硬搭前者怕不是会被人说利用孙览师兄攀附县令大人,就连诸葛夫子平日里对孙览师兄都带这些避嫌,不然就师娘病重一事, 孙览师兄心善正直又怎会并无作为?可见诸葛夫子将清誉看得极重。   至于后者,魏承有着察言观色的本事,便知道佟镖头心性豪爽却也是护短之人,见今日对那未婚姑娘如此心属又小心翼翼,事发后那对父子派姑娘哭上一哭,此事也就只是不了了之。再说佟镖头的兄长还是县衙牢狱的典吏,怕是早就对此事门清却不曾管制,会不会佟镖头也是知情?   若真是如此,魏承便不能直接去质问镖头,让歹人逃脱只觉得对不住无辜摊贩,只得日后再买酒向镖头告罪。   魏承如今当真做不到横冲直撞,舍己为人,他人微言轻不说,要护着幼弟也要护着来之不易的小家,他常常思虑过甚,谨慎行事,不愿做冲动蠢材之举。   眼下有了与县令大人直书的机会,此事也可提上一提,若是还无人管,魏承也是尽力了。   魏承敛住思绪,沾了沾墨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字:   小子魏承,谨拜言孙大人阁下……   又提笔写道:“大示拜读,心折殊深……”先是感念一通孙县令赠书之情,得时如何心潮澎湃,常常彻夜拜读,一文一句如闻金玉良言,令人茅塞顿开云云;承上启下,笔头一转,单拎出来孙大人科考秀才时的一篇文章,他写道“读大人著作《百姓足,官吏当立身正己》只觉受益匪浅……”   他将起讲,第一股,出题,第二股,第二小股……每一句誊抄一遍又附上种种称赞和适当的马屁,在第五股,孙大人举为官之重的例子时候切入了他此信要说的重点。   先是将初夏时凤阳镇下头十来个村落遇洪一事娓娓道来,痛骂洪水无情,摧毁田地家园,又以自身为例,大肆赞美感激孙县令挟官差阻洪一事。虽说茂溪村受灾少些,旁的村落就没那么好运了,魏承听过李茂德说过此事,于是又将百姓感念之情一一写上,最后又道:“小子偶尔去菜市集时猜闻有官人以治洪之名收取摊贩车马钱,治洪之路任重道远,一石一木皆耗银钱……不过,小子有悔,斗胆求大人可否将车马钱降下几等,先前半日五文,整日十文,如今半日六文,闻之冬日将增至十文,长此以往小子怕百姓承担不住,失了共助治洪之激情……”   紧接着继续摘抄第五股……最后继续拍马屁:“蒙惠书并赐佳作,拜服之至……,望大人莫嫌小子才疏学浅,愚笨粗陋。”   落字为魏承。   魏承吹了吹纸,笔墨较深,他便将其放在一旁晾干。   宋家父子此事说小了贪婪行事,说大了就是搜刮民脂民膏,按律当斩,此事若是再不管制,孙大人仕途定会受辱。   魏承不认为孙大人会蒙蔽此举,但大康实行“上计”监察百官,仔细算来,明年怕就是有幽州城的观察使大人前来“磨勘”。   如此紧要关头,孙大人是严刑管制还是为了“磨勘”息事宁人,重拿轻放,魏承就有些拿不准了。   要知道一县之中生了什么大事可都是要上报府城的。   魏承以“治洪”做拖,一是给孙县令揽面子,二是就算孙县令知情此事,不愿意管制,最后也牵连不到他,三是若孙县令不知情,愿意管制,那对可恶的宋姓父子也能受些严酷惩罚。他一个“猜闻”只说自个儿是猜测听说,或听摊贩或听路人说,令人无从考究。   待纸干净,魏承又读一遍,见没有错字漏句才放心将纸封住。   眼下天还热着,魏承拿起几本书去了罐罐身边,一手为小娃扇风,一手捧着书卷认真读了起来。   天稍凉快些,他们吃完饭便去了地里种秋菘菜。   前些日子翻地时马屠户顺道帮了他们施了农肥,眼下不用施肥,等幼苗生出来还要再施肥几次。   大菘菜种下,魏承的心事也放下了些,明儿给院中垦好的菜地浇水,后儿再种茄瓜豇豆就成。   慢慢来,活总会做完的,现在忙些,等入冬之后就能歇上几个月了。   .   “哥哥,罐罐和小梁娃说好啦,等哥哥和罐罐读完书就去接他们!”   魏承推开陈老童生小院,笑道:“成,那你今儿好生跟着陈爷爷练字,莫让陈爷爷给你留了堂。”   罐罐背着小书箱,哼了声:“爷爷才不会给罐罐留堂!爷爷只会给罐罐吃好吃的!”   “陈爷爷,罐罐来啦。”   “哟,罐罐今儿来的倒是早。”   陈老童生的脚已经好全了,这两日又闲不住收了些草药留着日后让佟镖头出镖给他卖了。   罐罐抱着陈老童生的膝盖高兴道:“爷爷罐罐今儿又练打拳啦!师父和大师兄都夸罐罐是好罐罐呢!”   “来来,书箱放下,把今儿学的给爷爷练两手!”   罐罐敦敦放下书箱,早就想显摆啦:“好呀!”   罐罐将新学的两招拳法可爱打过,陈老童生看得眼角皱纹横生,连声夸奖:“不错,不错,我们罐罐就是聪慧。”   几人说了会儿镖局趣事,陈老童生打量魏承一眼,有些惊讶:“几天不见,你这小子高壮了不少,气色也没那么苍白,难不成那石锁练着这样有用?”   魏承近来课业多,只将罐罐送到门口就赶紧去了私塾,说来也有好几日没见陈老爷子了。   魏承笑道:“想来是有用的。”   其实更有用的是那株熬煮了数日的独参汤。   “那也莫要练的太急,别伤了筋骨。”   陈老童生摸摸罐罐的头:“罐罐今日爷爷带你出去玩,成不成?”   “出去玩?”   罐罐又新奇又兴奋,可想到什么又看一眼魏承:“哥哥呢。”   “你这小娃离不得你哥哥半步远。”   陈老童生对魏承道:“我有几个老友,今儿做东邀我在如意楼小聚,我便想着带罐罐一道去热闹热闹。”   魏承点头笑道:“那自是可行的,罐罐向来是个有口福的。”   他蹲下身给小娃正正衣襟:“去时要听陈爷爷的话,不能乱跑不能吃太多甜果子,等哥哥下了学就去接你,到时候再去镖局接的朋友们。”   罐罐小手指点了点魏承的脸颊,奶声奶气道:“哥哥去哪儿接罐罐?”   “如意酒楼。”   “哥哥别忘了噢,是如意酒楼,不是旁的楼楼!”   罐罐哼了声,抬着肉乎乎的白下巴:“你要是忘了,罐罐可就不理你了。”   “哟,罐爷这样厉害,我哪里敢忘?”   魏承一笑,顺毛捋猫儿:“哥哥记着呢,忘不了。”   他又嘱咐几句便告辞离去,刚到徽林私塾门口便见着孙览师兄下了马车。   魏承摸着袖口的信,提步迈上前去。   陈老爷子带着罐罐到达人来人往的如意楼,临进门前想到什么:“小算盘也拿了?”   罐罐拍拍腰间别着的算盘:“拿啦!”   爷俩一踏进来就有与陈老爷子相熟的小二来迎:“陈老爷子,您可来了。”   陈老爷子拍拍小二肩膀,道:“那些老家伙都来了?”   “几位老爷子早都来了,这不一个劲儿唤我来门前迎您,几位老爷子正在雅阁等您呢。”   “哟,魏小爷这大夏日的不见瘦又胖乎了些!”小二老往陈老爷子住处送吃食,自然也是识得罐罐的。   罐罐抱着小手嘿嘿笑。   小二又笑着道:“今儿轮到我舅爷掌勺,他等会儿会做一道拿手的炸团麻糕,做好我给你拿些吃。”   罐罐没吃过炸团麻糕,听着就知道是个极香甜的玩意儿,乖乖道:“谢谢小吴哥。”   想到什么道:“哥哥说罐罐不能吃太多甜果子,小吴哥给罐罐吃一点点就好啦!”   “成,都依着你。”   吴小二迎着他们进了雅阁,听着楼下有人吆喝小二,赶紧一摔肩上长帕,热情应和:“来喽!”   这时,雕花屏风走出个老者:“老陈你可算是来了,我们茶都喝了两壶了。”   “我哪像你们这样闲适,晨起醒了便能来吃茶,我这儿还有个小徒儿要教导,一天天忙着呢。”   陈老爷子像是诉苦,可字字句句都写着自得。   众人也看到他腿边的萝卜头,这娃圆头圆脑,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身着青绿小夏衫衬着两颊肉肉更为雪白软糯,真像是年画娃娃从纸上跳了出来。   罐罐乖乖上前看着那位白胡子老爷爷道:“张爷爷好。”   对着提着鸟笼的老人又道:“周爷爷好。”   另外几人也都叫出名字。   “瞧瞧这娃娃多乖,会认人呢!”   有人不信:“老陈呐,你是不是这一路上都在教这孩子认我们?”   陈老爷子白他一眼:“我只说了一遍你们几个老东西的相貌,这娃娃自个儿记的。”   又笑一声:“记人这点东西对我这乖徒儿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吹,接着吹……”   陈老爷子落座后,轻飘飘拿起杯茶喝了口道:“不信?不信,你们可以考考这娃娃珠算。”   罐罐一听,赶紧拿出小算盘,小半天没打算盘了,罐罐手痒呢。   于是几位老人便轮流出数考罐罐,张老头和周老头向来和气,便只说了几个简单的让罐罐算。   可罐罐连算盘都不打,直接脱口而出,几人见难不住又往大了说,这时只见小娃手指啪啪打在算盘上,没一会儿就说了个准数。   瞧那娴熟的样子怕是比几十年的老账房先生还自信几分。   见众人考过一遍,面上都出现惊奇又羡慕神色,陈老爷子轻轻揽过罐罐肩膀让他坐下,笑道:“莫要考了,喊小二给我乖徒儿上点蜜子饮喝喝,没见着娃娃嘴都说干了?”   “快快,喊小二来。”   白胡子的张老头吆喝一声:“小二来些蜜子饮,再来几盘蝶酥糖糕和云片糕来。”   蝶酥糖糕又是什么呀?   罐罐有些高兴,会算数真好,他又可以吃到新鲜果子咯。   没一会儿吴小二就端着长盘上来了:“蝶酥糖糕,云片糕,炸团麻糕,桃蜜饮来了!”   罐罐哇了声,新奇的看着糕点:“好漂亮的糕糕哟!”   张老头思绪稍稍一顿,按理说平常人家的小娃见着糖糕怕是会吞咽口水,上手抓拿,而这娃娃虽穿着整洁干净,长得也雪白可人爱,可衣裳布料骗不了人,不算极好的料子。   但这娃娃却只赞糖糕漂亮,想来在家中也是不愁吃喝,极其受宠的娃娃。   罐罐将盘子推了推,乖巧道:“爷爷们先吃。”   “罐罐吃,这些老东西牙口不好,不能老吃甜果子。”陈老爷子笑着摸摸罐罐小脑瓜。。   见着小娃怕糕点掉渣一只小手还虚虚拖着,吃相斯文又有教养。   张老头也就将心中疑惑问出来了:“老陈,这样的好苗子,你是哪里得的?”   陈老爷子便将罐罐出身来历说与众人听,见众人都露出些怜爱神色,又摇摇头道:“人家兄长也是个有能耐的,如今在诸葛秀才身边读书,还受了县令大人的喜爱,你们可将善心收上一收。”   周老爷子见着罐罐一心只吃小糖糕,两耳不闻老头事,便低声骂道:“你这个老鬼,将娃娃藏着掖着这些天,今儿带来了准没憋好屁!”   陈老爷子哈哈一笑,也不狡辩道:“一是为了显摆,二是久闻张兄早年间将《九章》学了半部,周兄家中银铺的账房先生专攻《缉古算经》,刘兄家的庄子有间马场……”   几位老头这才明白,这老家伙原是为了“集众家所长”给自个儿小徒儿铺路!   “爷爷,这个糕糕好好吃哦,你们也吃点吧。”   罐罐手里拿着半块酥糕,歪头道:“牙痛痛的话,罐罐给你们揉揉就好啦!”   众人想要骂人的话一收,忙道:“哎呦,瞧瞧这娃娃,多体贴。”   “可比你陈爷爷嘴甜多咯!”   几位老头在心里不约而同的想,如果是这样冰雪聪明又可爱乖巧的娃娃再过两年来自家偷师学艺的话,貌似也没什么不可以容忍的?   这顿茶吃了近两个时辰才散,几位倔老头难得聚在一起没吵架。   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吴小二都觉得惊奇,可一想到那个甜到人心坎里的罐罐,便觉得不奇怪了,这逗小乖娃都嫌不够,谁又会和老东西拌嘴呢?   陈老爷子牵着罐罐的手正欲往外走,就听到对面福源客栈传来声声哭喊和怒骂:“没有钱还敢住酒楼,来人呐,给我打!”   “别打,别打……”   “不打你?你把住店的钱还了!不然把你送去赌坊!”   来往路人都围着瞧,陈老爷子见多识广,稍稍一思索就知道这等人就是眼高手低,在赌坊输光钱又被客栈赶了出来。   他想带着罐罐走,却听罐罐惊喜道:“罐罐看到哥哥啦!”   魏承也早就看到罐罐和陈老爷子,只瞥了一眼热闹便阔步朝他们走来。   二人与陈老爷子告别,便赶驴车到震金镖局去接小朋友们。   “哥哥!罐罐今天就吃了一点点甜糕。”   罐罐有些心虚的扯扯衣角。   魏承只瞧他圆滚滚的小肚就知道他没少吃,笑了笑道:“罐罐真乖,不过你近日少吃甜的,今儿就算多吃些也没什么。”   罐罐像是松了口气,坐在板车上抱着哥哥的手臂,美滋滋道:“其实罐罐吃了六块!几样糕糕都是罐罐没吃过的,我一样吃了两块,第一块尝鲜,第二块回味!”   魏承扬了扬鞭子,笑道:“罐罐说得有理儿。”   驴车往前走了走,后面的嚎哭声好像特意追上来了。   魏承面不改色的赶车就走,心道,老魏家的房和地怕是都要被卖没了,剩下的就交给罐罐了。   让他们一无所有又能受尽折磨,魏承觉得更稳妥解气些。 第65章   魏承和罐罐带着一群豆丁小汉子回到了茂溪村, 这四个小汉子打小就生长在镇上,平日里很少来到乡野,这一路上一会儿惊叹远处巍峨的茂溪山一角, 一会儿高兴的喊着路边撒欢跑的小狗。   等到了他们家, 小汉子们一个一个跳下驴板车,眼睛都瞪大了:“罐罐, 你家好大啊!”   他们的爹爹大都是镇上伙计或者掌柜, 娘亲在家中做绣花赚钱, 常是几户挤在一处宅院里, 住的地方怕是都没他家一间房大。   “好漂亮的黑狗!”   “它好黑啊,比小梁娃的脸还要黑!”   “你才黑!”   “你黑, 你就黑!”   几个小汉子嚷嚷起来,将懒洋洋晒太阳的杏儿都吵得有些不耐烦,它上前蹭了蹭罐罐的膝盖, 便灵活的跳上墙头跑走了。   “小黑狗走了。”   “罐罐,小黑狗去哪了?”   罐罐道:“杏儿去山上啦!”   小梁娃蠢蠢欲动:“罐罐,我听人说现在山上有好多又甜又大的野红梨,是不是真的呀?”   罐罐挠挠小脸,看着魏承:“哥哥, 山上有野红梨吗?”   魏承算了算野红梨成熟的日子,道:“想来是有的, 不过眼下吃还有些涩, 若是现在摘可要放上一放才能吃。”   “魏学子,带我们去打野红梨吧!”   “对啊,对啊,我们想去打野红梨!”   魏承笑道:“成,罐罐, 带着小梁娃他们去拿筐和杆子。”   几人一出来就见着莫夫郎和里正娘子正领着涣哥儿和溪哥儿往山上去,里正娘子看了一圈,笑道:“魏承,罐罐,你俩打哪招来这些黑小子?”   罐罐乖乖道:“婶子,他们是罐罐在镖局的好朋友。”   “哟,原来是罐罐的好朋友啊。”里正娘子看着他们手里的筐:“你们也是要上山打野红梨!”   魏承笑道:“对,这几个孩子都是镇上的,平日里没什么机会来乡野玩,便央着我带他们打野红梨。”   “我们也是上山打野红梨,现在的野红梨吃着有点涩,不过做梨饼最好吃。”   莫夫郎牵着涣哥儿:“那咱们一块去吧,多少日子没见着这老些孩子,还真是热闹。”   众人便一道上山,而那四个小黑汉子自打见了白净漂亮的溪哥儿涣哥儿都安静下来,明明是能把小狼吵走的一群人,这时却乖的让罐罐陌生。   “罐罐。”   小梁娃走到罐罐旁边,黑黢黢的脸蛋竟然有点红:“那个,那个穿青衣服的小哥儿叫什么啊,我也想和他做朋友。”   “那是小涣哥。”   罐罐乖乖道,又扬声道:“小涣哥,小梁娃想和你做朋友。”   涣哥儿此时正和溪哥儿摘花,一听着声音就回头,正好看到小梁娃黑脸爆红,眼睛都不知道往那瞅,还有些同手同脚:“罐罐,你,你这个大嘴巴!”   “罐罐不是大嘴巴!”   罐罐拍拍自个儿嘴,摇头道:“罐罐的嘴好小呢。”   涣哥儿和溪哥儿对视一眼都笑了,旁的小汉子都开始取笑小梁娃。   这一路上说说笑笑,终于找到几棵结满果子的野红梨树,远远望去鲜红一片,还有不少鸟儿在枝头乱窜。   里正娘子看一眼罐罐,笑道:“罐罐,人家读书人不是见着什么都起了诗兴,瞧瞧这满树的小野红梨多好看,来,你给婶子作首诗听听。”   自打做过一首《枣枣》诗被哥哥夸成小才子后,罐罐就觉得自个儿很会作诗,仰头道:“好!”   一旁的涣哥儿笑道:“呀,罐罐真会作诗?”   罐罐抱着手哼了声:“罐罐会作!哥哥说,罐罐是咱们村的小才子!”   “你是咱村的小才子?快快,作首诗来听听。”溪哥儿也笑。   “小溪哥,莫瞧罐罐不起!”   罐罐清清嗓子,背着小手站在野红梨树下,摇头晃脑道:“书到用时方恨少……”   “这句好听。”   莫夫郎识得几个字,真心觉得这句不错。   罐罐小手又一指满树的野红梨和飞来飞去的鸟:“大红果子小胖鸟!”   众人一顿,然后笑成一团,就连小梁娃都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魏承摸摸罐罐头,笑道:“不错,罐罐又作诗了,回去哥哥就给你记下来。”   罐罐抱着手手嘿嘿笑:“罐罐哥哥说好,肯定是好啦。”   又摆摆手:“你们不懂!”   小梁娃还在笑:“罐罐你是小才子,你们村完了哈哈哈……”   罐罐小脸绷着,看一眼涣哥儿:“小涣哥,罐罐眼睛进沙子啦!”   涣哥儿和溪哥儿忙过来瞧,一个揉揉他的脸,一个给他吹眼睛,这下小梁娃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莫夫郎和里正娘子打后面的野红梨树,魏承就带着这群小汉子打前面这几棵,他不让那群顽皮的小汉子上树,一个人蹿上树后就站在粗壮的树杈上开始用棍子打野红梨,树下几个小汉子拿着麻兜接,有那么一两个没接住,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打了半晌,几人满载而归,捧着两大筐火红的野红梨就往家里去。   “承小子,你且等等。”   魏承听着里正娘子唤他,便让罐罐和小汉子们抬着筐先走。   里正娘子低声道:“老魏家出事了,你可知道?”   魏承故作不知:“出了什么事?”   溪哥儿和涣哥儿在地上捡野红梨,莫夫郎也忙过来听。   里正娘子煞有其事道:“前些日子不是说老魏家的魏志在外面发了财,你们可知道他靠什么发财?”   “什么?”   “靠的是在赌坊混日子!”   里正娘子哎呦一声:“我听你里正伯伯说,他是人家给下套了,先是让他赢再让他输,我听人说魏家二房的田契和魏老太太那四亩地的地契都被魏志押了出去,就连魏三年的地契也被偷去一道赌输了!”   莫夫郎瞪大眼睛:“这,这怎么就全输了?”   他道:“我只听说魏老太太昏死过去,找了我家老乔去给她看病,等到了老魏家发现不仅魏老太太病了,魏二年的手被人砍了去,瞧着样子惨不忍睹,药钱和诊钱都是先欠着,这么一说这钱也是要不回来了?”   “魏二年的手是替魏志砍的!”里正娘子道:“人家都找到了老李这儿,要去了魏二年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腿,家里总共十来亩地全都没了才保住魏志一条命,你说说你家的药钱还能要回来什么?”   里正娘子又道:“那个魏琳琅倒是个聪明的,他们家快乱的时候,丰苗村的一户老实人家就来提了亲,那户人家说是魏琳琅自个儿看上的,不然哪,就钱氏那个样子能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去!怕是要把她卖了给旁人做小!”   莫夫郎好奇:“我娘家是丰苗村的,给她说亲的是哪户老实人家?”   “说是家里养牛的。”里正娘子想了想:“好像是姓吴。”   “吴家大小子人挺憨厚老实,想来是能对她好。”   莫夫郎摇摇头:“不过吴老太太是个事多的,想来能给她点气受,不过熬死婆婆日子也就好了,比起老魏家这些玩意,她运气还真算不错了。”   里正娘子看着魏承道:“这两日你可要把家门锁好,莫要被这些人钻了空子。”   魏承一笑:“放心吧,婶子,我心里有数。”   见魏承阔步上前去追罐罐,莫夫郎有些好奇道:“怎么觉得承小子好像对老魏家的事一点也不惊讶呢?”   里正娘子想了想道:“想来是在外头听说了,左右这些人坏事做尽,有今日的下场也是活该。”   到家后,魏承便让罐罐领着小汉子们在村里玩,他则是给这些孩子做起了午食。   炒了两盘葱香肉片,炖了一锅地豆排骨,把特意给他们买的糕点果脯也一道装盘拿了上来。   魏承吆喝一声:“罐罐,吃饭!”   几个小汉子说着要往前冲,罐罐摆手:“不行,要洗手手哦。”   于是魏承一出来就见着罐罐蹲在地上监督小汉子们洗手。   他一笑:“没那些讲究,饭做好了,来吃饭吧。”   一上了桌,小梁娃几个都瞪大眼睛:“肉,好多肉啊!”   他们只给罐罐拿了些果子,罐罐哥哥竟然给他们做了这老些肉。   他们家虽说在镇上,可每月吃肉的次数也没那么多,再说家中兄长姐姐还多,一盘肉一人最多能吃上一口。   “罐罐,你每天都能吃上这么多肉吗?”小梁娃咽口水。   罐罐歪歪头:“罐罐想吃,哥哥就给罐罐做!”   有个小汉子吃了口排骨,满嘴都是香味,看着魏承道:“魏学子你可还缺弟弟?”   小梁娃都道:“当魏学子的弟弟真好啊!”   “不行,不行!”   罐罐抱着魏承的手臂:“哥哥只有罐罐一个弟弟,不会再要别的弟弟了!”   魏承轻轻摸摸罐罐脑袋,笑道:“我们家能顿顿有肉吃,也是多亏了罐罐。”   又私心补了句:“你们只要在镖局不欺负罐罐,真心待他,平日里多和他玩,日后只要馋肉了就来这儿,哥哥给你们管饱管够!”   几个小汉子高兴极了:“罐罐是我们老大,我们肯定不会欺负罐罐!”   “对啊,师父和大师兄也拿罐罐当宝,镖局里没人敢欺负罐罐的!”   “那就好,多吃些。”   魏承给他们挨个夹肉:“锅里还有,够你们吃的。”   只这一顿丰盛的猪肉排骨就将这一群小汉子的心都收买了去。   吃过饭这群小汉子还帮着魏承罐罐去把后院的茄瓜和豇豆种上,他们不会种菜便帮忙挑水,因着豇豆爬杆长,小梁娃等人还干劲十足的帮着魏承递杆,一口一个哥哥叫着,嘴甜又勤快。   怕这些孩子们的家人担忧,种完菜魏承就将野红梨给他们一人分了四个,还把买回来的糕点让他们带走几块,然后才带着罐罐赶驴车将这群孩子送回镇上。   小梁娃抱着野红梨和甜糕风风火火的跑回了家,就见着他姐姐和他娘在院子里洗衣裳:“姐姐,我回来了!”   “梁娃回来啦?”   他娘擦擦汗:“锅里给你热了菜,快去吃吧。”   又拍拍他衣裳上沾的泥:“瞧瞧这造的,明儿又得给你洗,快去吃饭吧,你那儿朋友是乡野人家,想来没准备多少粮食,你肯定没吃饱!”   “我吃饱了!我今儿吃得最饱!”   小梁娃一擦嘴,还回味今儿的地豆炖排骨呢:“罐罐哥哥给我们炖了肉,还炒了肉,吃了恁老些我肚子都撑圆了!”   “炖肉了?”   他娘眨眨眼:“这,这人家倒是大方。”   “罐罐哥哥还给了我们大野红梨!”   小梁娃将怀里的东西给家人瞧。   “哟,好大的野红梨!这个朋友怎么恁大方啊?”   他娘擦擦手,将野红梨拿屋头去,欢喜道:“现在甭吃了,等你两个哥哥回来,留着娘给你们做梨干吃!”   小梁娃见他娘走了,偷偷将姐姐带到屋里去,把藏着的一包糕点塞到姐姐手里:“姐,你留着自个儿吃,别让娘看到,不然她又要给大哥二哥留,你都没得宫中浩羔楞陶陶吃!”   梁家姐儿一笑,忙推搡:“梁娃你吃,姐不吃呢。”   “我在罐罐家吃啦,吃了许多了,你留着嘛!”   小梁娃高兴道:“等我长大了,跟着佟镖头一起走镖,我赚钱给姐姐买好多好吃的!”   梁家姐儿感动道:“哎。”   又想到什么从自个儿床铺翻出个虎头口袋来:“这本来是给你绣的,不过你拿了朋友恁老些吃食,不能一点东西也不给朋友,老这样旁人就不愿和你做朋友了,你把这个给他玩,他应该会喜欢。”   小梁娃用手掂玩一会儿,笑道:“罐罐肯定喜欢!”   .   就在罐罐和魏承送完小汉子们才到家时,远在镇上的孙览也正欲将那份信放于他爹的书房桌子上。   孙县令和李师爷边说着来年“上计”之事边往书房走,一进门就见着独子孙览正在他的桌前规整杂乱的案卷竹简。   孙县令一笑,道:“倒是奇了,逐年平日里只在自己的小书房里读书,连饭都顾不得吃不说你娘连你的面都见不上,今儿倒是跑来我这里来做打扫,这要是让她知道了,怕是要酸。”   孙览笑道:“今日有闲就来爹这儿看看,爹,您昨儿这又是贪黑看卷宗了?白日看,黑夜也看,可要仔细着身子。”   他似是不解:“往年的磨勘都没什么大事,作何今年这样紧张?”   “大少爷您有所不知。”   李师爷手指往上头指了指:“说是明年有位顺天府来的观察使,不仅严苛冷肃,还很爱乍然来访,据说曾盘桓邺城数月都不曾离去啊。”   孙览一惊,这京城的大官竟然来他们这等极寒偏僻之地磨勘,想来是幽州城的官员中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又坦然起来:“爹爹为官清正,实绩斐然,又不与商贩勾结,还不曾苛待百姓,想来也是不用过于担忧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是要谨慎行事。”   孙县令落了座,就见着桌上有封套的手书,疑惑道:“览儿,这是……”   孙览笑道:“您早些日子不是赠予我那魏师弟一本文集,那师弟如今便给您回了封信,以示赠书感激之情。”   “哦?”   孙县令提起些兴趣,三两下拆下封套,便见着里头装着写着满满当当的三张薄纸。   李师爷是个人精,忙道:“诗会上那位魏学子说自个儿才要学作诗,不曾学过作文章,这才几日就能洋洋洒洒写下这些字,想来是大人的文集让其大受启发,所得颇深啊!”   听着师爷的话,孙县令更想看这封信了,展开一瞧,就赞了句:“魏承的字不错。”   孙览也上前瞧了一眼,略有惊讶:“魏师弟的字何来进步这样大,瞧着刚劲有力,活似柳体铿锵。”   他见孙县令瞧他,便道:“魏师弟是今年开春才启蒙认字读书,如今才过一年不到就通背四书,字也练的如此之快,我有些日子不曾指点他,眼下见了还真是震惊。”   “瞧着是下了苦功夫的。”李师爷站在孙县令身侧,也道:“瞧他字迹斩钉截铁,运笔收笔一气呵成,虽还缺些风骨,可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又在心中默叹:也是可惜了,九岁才启蒙,若是五六岁时启蒙,八九岁就能下场,他们凤阳镇没准还能出一位天才人物。   有县令之子在场,李师爷怎么也不能太夸赞旁人。   三人便一道看魏承所书,孙览不知他爹和李师爷如何想,但他却是越读越觉得魏承是真聪慧。   他们日日一道读书,夫子还不曾教魏承作文章,可此篇手书却写得起转承合,遣词造句也是极好。   想来这位魏师弟在夫子授他们文章时也是在默默听学的。   一心二用之际既能作出朗朗上口的诗,还能听解文章,将文章也写得妙笔生花,还真是令孙览叹服。   孙县令读时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魏承句句真切,他还真以为是自个儿的文集影响了魏承作文章,时不时还和李师爷点评下某句典故引用的好,两张纸翻过,就在三人看到最后几段时脸色霎时一变。   “荒唐!”   孙县令将信纸重拍在桌上:“本官何时以治洪为由问摊贩百姓索取车马钱?”   孙览皱眉道:“我知晓魏承为人,他定不会信口雌黄,想来是确有实事。”   “李师爷,你可知道此事?”   李师爷摆手不认:“大人,下官真不知此事啊。”   “今年才将菜市集搭上遮棚,以便民行事,这才短短几月就出了这等事情?”   孙县令黑脸道:“遮棚一事是何人在管?”   李师爷道:“是牢狱典吏佟强。”   又想到什么赶紧补了句:“他弟弟便是震金镖局的镖头佟钊,这个佟钊走南闯北,很爱交际,说是曾救过幽州城一位大官之子,俩人还拜了把子。”   孙县令一顿,沉着连道:“将佟强押来,仔细盘问!”   此时,佟强正邀着弟弟来他家中吃酒,他有几个月不曾回家,跑去他县捉一个采花盗贼,眼下劣迹斑斑的采花贼被他捉到,还扯出些旁的案子也一举破获,明儿上任怕是就要被县令大人赏赐。   今儿他想念半年未见的弟弟,便忙把佟钊扯来,兄弟俩边吃酒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忽然就听到下人喊:“佟大人,不好了,县令大人派官差来捉您了!”   佟强的酒杯哐当一下砸下来了,看着佟钊道:“阿钊,糟了,你丈人的事瞒不住了!”   佟钊一脸迷茫:“我丈人?宋大海?他生了什么事?”   佟强见鬼一样看他:“你不知道?”   佟钊酒醒几分:“到底是何事?”   “孙大人为了来年磨勘一事,今年特意从自个儿腰包掏银子搭建遮棚,当时你在幽州城押镖,这个活计是我带人做的,四五处遮棚搭好后,你丈人宋大海便邀我吃酒,席中了说了眉娘的娘亲生病抱恙,吃药问诊的药钱极多,他想做镇上一处遮棚的管事,我便给了他份官帖,好活也派给了他,昨儿回来听下面的人说几句他收了过路摊贩的车马费,本想趁着大人没发现,今明儿劝他收敛一些,麻烦也就过了。因着找你喝酒就将此事忘在脑后!若是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看来他贪心不足蛇吞象,定是捞了大钱让县令大人也知晓了此此事!”   “眉娘母亲生病?”   佟钊大惊:“没人和我提及此事,我是真不知道。”   佟强急得团团转:“县令大人派人来押我,想来此事要闹大。”   他赶紧提上鞋:“阿钊,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要掺和进来,就算眉娘求你,你也不能管这等闲事!是我轻信了宋大海那人,此事错在我一人身上!”   “眉娘求我,我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佟钊急道:“再说兄长你因我受牵连,我又怎能见你被擒?”   佟强当时也是知道这个亲弟弟为人热心忠厚,对那眉娘一见钟情后便情根深种,想必就算当时宋大海求到佟钊,佟钊也会因着眉娘将此活揽给她父亲。   后面出事怕是还要拉着一个佟钊。   兄弟二人一道去了县衙,堂下还跪着战战兢兢的宋家父子。   宋大海和他儿子一见着佟钊,便来了底气喊道:“女婿,女婿,快快救我!”   “姐夫,钊哥,救我啊!”   此时,孙县令已经将此事调查清楚,重拍醒木:“不得喧哗!”   李师爷将宋家父子收受车马钱的事情一一说过,孙县令沉着脸道:“宋大海,佟强,你可知罪!”   宋大海看着佟强佟钊,磕磕绊绊说不出话来:“我,我……”   佟强跪在地上,磕头认罪:“大人,小的知罪!”   又诚恳道:“我将此活揽给宋大海便出外县捉贼,昨儿才刚刚回来,我真不知道宋大海所为啊!”   佟钊也知道眼下只能先救他兄长,但为了眉娘,她那贪婪父亲弟弟也得救,不过就是要慢慢周旋了。   他遂跪下道:“大人,此事我和我兄长确不知情,平日里买菜买肉都是家中奴仆,没人与我们说过此等事,还请大人明察!”   “佟钊,你不救我,我可是眉娘的爹!”宋大海气急败坏道。   “佟钊,你若是不管我们,我姐姐怕是不会嫁你,一辈子将你恨了去!”   孙县令冷冷看着佟钊佟强:“你们的意思是只给宋大海揽了活计,至于私自收取车马钱是他一人所为?”   佟强又是一拜:“小的不敢欺瞒大人,此事确与我弟弟无关,错在我不该将此活计揽给宋大海。”   宋大海父子却不干了,势必要将佟钊佟强拉下水,吵嚷着他们知情还收了自个儿的贿赂,直到孙县令给两者都上了刑,佟强一声不吭,而宋大海父子却哭喊着认了罪。   佟钊扶着痛到打摆子的佟强,一脸心疼悔恨,为了眉娘他原本还想救这对父子,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无耻。   多方查探,此事已经明了。   宋家父子被下了大牢,宋大海的下场不是处斩就是流放,宋眉娘的弟弟还拿不准,至于佟强……念在他有一身好功夫将牢狱打理的井井有条,还捉了身上背着几条命案的采花盗贼,明年磨勘,眼下还是用人之际……   孙县令冷道:“佟强,你识人不清,酿成大错,但功过相抵,本官念你为凤阳镇鞠躬尽瘁多年,也不罢了你的职,领二十个板子,罚俸一年,去吧。”   佟强松了口气,跪地道:“谢,谢大人网开一面饶小的不死,小的日后定会尽心尽力为民除害。”   佟钊扶着佟强出了衙门就见着匆匆赶过来的宋眉娘和她母亲刘氏。   “佟钊,我爹和弟弟呢?”宋眉娘急道。   佟钊脸色一黯,上下打量壮如牛的刘氏,眯了眯眼道:“伯母气色红润,瞧着不像生病多时的样子?”   刘氏急忙道:“眼下不是说这个时候,佟钊,听闻你识得幽州城的大官,你救你丈人和小舅子岂不是轻而易举?”   又往后看了看:“他们什么时候被放?”   佟强恼恨道:“放不了了,宋大海的下场不是被斩头就是被流放了!”   “什么!”   刘氏差点气厥过去,宋眉娘哭红了眼,上前推搡佟钊:“佟钊!你为什么不救他们,我弟弟呢?他才十四岁,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心上人哭得梨花带雨,佟钊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若不是有今天这一出,他怕是真会心软为了眉娘救下那贪婪狠毒的父子,他叹气一声:“眉娘,我本想救你爹和弟弟,可谁料他们在堂下诬陷我和兄长,实属不仁不义,你莫要怨我,此事我……”   “你若是不救他们,我们俩家的亲就不结了!”刘氏扯着宋眉娘就走。   佟钊神色一变:“眉娘!”   宋眉娘哭哭啼啼被刘氏带走,佟强一把扯住佟钊:“莫要去追!我早就瞧不上这一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来宋眉娘也不是好的!”   佟钊不敢去追因着他还得搀扶着领了二十板子的佟强,只能无奈的重重害了一声。   佟强气道:“还真要感谢将此事抖给县令的人,若是将此事先给你知道,你怕是被那个宋眉娘哭上一哭,就将那对父子给放了,日后怕是还要与他们来往成婚,爹娘不在,我向来也不管你,你喜欢小门小户我也不曾阻拦,眼下知道他们家的门风,我定然也是不同意你娶她的,速速找人将亲退了去!”   佟钊犹豫:“眉娘父亲犯案,此时正是难过虚弱之时,我若是与她退婚,她日后可要怎么办啊,兄长,此事容我再想想……”   “想什么想?”   佟强恨铁不成钢,他这个弟弟就是表面粗犷,耳根子软又心善:“人家怨你不救人都要与你退婚了!她们就拿准你心里有她,想着借此事让你去求人,有了一次就有了第二次,你可要想清楚啊!”   又一拍大腿:“你若是真与这样的人家成婚,我真怕爹娘留给咱们的镖局都被他们这一家给吃干抹净了!”   佟钊一顿,道:“可以不与眉娘成婚,可眼下她家生了这样的变故,我不帮宋家父子,眉娘我怎么也得照顾一二,不然若是传出去,我佟钊就成了什么人?”   佟强无话可说:“你啊,真是个榆木脑袋!”   .   送完人回来,魏承就带着罐罐在院子中做梨饼。   “哥哥,梨饼什么时候好呀?”   “削完皮再晾晒个十来天就能好。”   魏承慢慢削这野红梨皮,笑道:“到时候冬日里,你就可以坐在火炕上吃红梨饼消遣了。”   “罐罐冬日里还有红红的虾干吃!”   罐罐想到什么,贴着魏承的手臂:“哥哥,我们今晚吃鱼鱼好吗?”   “想吃鱼?”   魏承道:“眼下捉鱼怕是来不及,哥哥给你蒸一条辣子黑鱼干,成不成?”   黑鱼是前些日子和豆苗一处捉的,处理干净后被他们晾晒成鱼干。   “成!”罐罐奶声奶气道:“要放多多辣子哦。”   魏承笑道:“行吧,今儿给你多放点辣子。”   又看一眼天:“再过两日该种秋葱了。”   两筐野红梨给了四个小汉子将近一半,剩下的野红梨被他们仔细的削干净厚皮,又晾晒在院子中的架子上,每隔两三天翻一次面,过个十来天就可以吃了。   次日一早,魏承就将罐罐送到震金镖局,他手中还提着昨日在镇上买的一壶好酒。   今儿他来镇上时特意去看了眼菜市集,没见着那对父子踪迹,便料想到此事已经事发了。   此时一众小汉子都在练武场,魏承找寻一会儿没见着佟钊,问过罐罐的大师兄,便听他叹气一声道:“师父想来是还没醒,昨儿生了点大事,师父回来就喝了不少酒。”   又看一眼魏承手里的坛子,苦笑道:“魏学子,你可别给我们师父送酒了。”   “不知道佟镖头现在在何处?”   大师兄刚要说就见着佟钊一身酒气从屋头出来,忙道:“师父,魏学子有事找你!”   魏承一回头就见着佟钊像是没醒酒,脚步也有几分虚浮。   “魏承?你有何事?”   魏承走上前去,道:“佟镖头,魏承此次前来是向您告罪的。”   佟钊似有些头疼,揉揉额头道:“向我告罪?你有何事得罪了我?”   “宋家父子仗着您与典吏大人的庇护私收车马钱一事。”魏承淡声道。   “什么?此事是你向县令大人说的?”   许多人因着宋家父子与典吏大人和震金镖局有往来都不敢揭露此事,生怕惹了这两家到时候倒了大霉。   魏承道:“是我。”   佟钊一急:“你,你怎么不早早将此事说与我听!”   魏承道:“镖头心善心软,此事就算你知情也会因着宋家小姐护着那对父子。”   佟钊一噎,他不得不承认,魏承说的对。   此事若是他早早知情,怕是为了眉娘会想办法护着那对父子,自然也被唬得看不出这对父子的真面目。   “魏承这样做也是怕镖头引火上身。”   魏承道:“来年便是磨勘之年,若是此事继续放任,想来那对父子定会闹出什么大差错,到时候镖头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佟钊一叹,拍拍魏承肩膀:“你与我那典吏兄长说的差不多,此事不是你说也是旁人说,好在县令大人没牵连我兄弟二人,那对父子在公堂上污蔑我二人,幸而县令大人明察秋毫,不曾听信他们的话。”   “宋家的家产被充了公,私收的银钱也应当回还给摊贩,宋大海秋后斩首,宋家小儿子打了一百大板被放了出来,听闻一双腿已然残了。”   佟钊顿了顿:“也该有你的告发,他们若真心蒙骗我,我定然是信了他们。我还听说有一独身老妇因着交不上车马钱,将老驴拴在了外头,不知怎地竟然丢了去,那头老驴是她家中唯有的牲畜,老妇急火攻心,回到家就去了,我兄长与我说此事还不止一件!”   魏承一听,气道:“竟然还有此事?那宋大海真是该死!”   眼下与佟镖头说开,此事也就告一段落。   至于佟镖头与那宋眉娘的婚约,说是佟镖头的兄长偷偷找了媒人将此段婚约给断了去,宋眉娘的母亲刘氏还找了一群婆子来到镖局闹了一气。   佟镖头虽然没说什么,可练武场的小汉子们都知道师父心情不好。   这事还是罐罐回到家坐在小炕头,一边掐着腰一边绘声绘色和魏承学的。   罐罐不爱读书,可听故事和听别人吵架是有一套的。   .   菜地里茄瓜和豇豆冒出小绿芽来时,魏承就开始育秋葱苗了。   魏承也是发了狠,足足犁了二十来条地垄,不说施肥就说他们光撒菜籽就花费了一下午时间。   菜籽不能撒的太密,少量多次,第一遍撒过去,第二遍撒回来,这样让葱种均匀,不然小葱长出来后密密麻麻,到时候还要废大力气拔苗。   撒完菜种还要覆土,魏承用耙子来回浅拉,罐罐就提着小水桶给菜地淋水,兄弟俩一干就干到天黑,小狼杏儿都不去睡觉,跑到在菜地里陪他们一起干活。   好不容易做完活了,魏承摸摸罐罐头:“饿不饿?”   罐罐揉揉小肚:“有点点饿哦。”   魏承撸一把小黑狼的头:“杏儿呢?”   小黑狼嗷呜一声,像是也在说饿。   他们吃饭的时候天还大亮,眼下月亮星星都出来了,可见干了多久。   魏承道:“走,哥哥去煮面再一人两个荷包蛋!”   罐罐欢呼一声:“罐罐要吃溏心蛋!”   魏承先炸了个油锅,将葱花胡蒜炒香又倒上几碗水等着烧开,紧接着舀面、揉面、切面,而罐罐就乖乖坐在灶台添柴。   锅盖一掀,白细的面条就下入滚烫的热水中,放上佐料调味后,香味四溢,馋得罐罐抬头去张望:“哥哥,好香哦。”   “马上就好了。”   见面条好的差不离,魏承赶紧打入六个鸡蛋,汤水咕咚咕咚卷着蛋清,透明的蛋清在沸腾中慢慢变白,稍煮那么一会儿,魏承就将面捞了出来。   三碗溏心鸡蛋汤面就这样做好了。   杏儿在外头狼吞虎咽得吃,兄弟俩都饿狠了也没端着饭碗去堂屋,就这么坐在小矮凳上靠着灶台吃起面来。   罐罐筷子一扎蛋黄,一股鲜香的蛋液就流了出来:“哇,好香的鸡蛋哦!”   说着筷子卷着面条和鸡蛋送进嘴里,一边哈哈说着烫一边晃着小脚说好吃。   魏承一笑,擦擦他溅落在脸蛋上的汤:“慢点吃,别烫着。”   又想到什么:“哥哥过两日给咱家小母鸡换点食料,看看下得蛋怎么样。”   罐罐歪歪头:“为什么呀?”   “哥哥看了一本书,这是一位被贬诗人的传记,他说啊,某一日家中母鸡误吃了一种草药,本以为母鸡要一命呜呼,不成想第二日不仅好好的,还下了个蛋,此蛋又大又圆,蛋黄似金似红,吃起来味道也是一绝……”   魏承见他一听故事就不吃饭,忙道:“快快吃饭,此事以后再说。”   罐罐点头道:“好!”   罐罐吃饭很乖,遇上喜欢吃的向来是给多少吃多少,面和鸡蛋吃完就捧着碗喝汤,喝完一擦小嘴:“肚肚吃饱啦!”   然后站在小凳子上,撸袖子道:“罐罐帮哥哥洗锅!”   魏承忙将他抱下来,笑道:“是你洗锅还是锅洗你?”   这口大铁锅对罐罐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罐罐只得放弃,在魏承怀里伸了伸小脚:“那罐罐长高高就能洗锅了吗?”   “长高也不用你洗。”   魏承一边洗刷碗筷一边道:“有哥哥在,这些活都用不上你。”   罐罐嘿嘿一笑:“哥哥最好啦!”   吃完面魏承又给罐罐洗了个澡,秋夏之交洗澡用不上烧水,只将几桶水在外面晾晒一天,晚间带回屋子里时还是热乎的。   兄弟俩洗去一身疲惫汗脏往屋头走,忽然就听到大门被拍响了。   “承哥,承哥,出大事了!”   这是豆苗的声音。   魏承先将罐罐送回被窝,自个儿也套上干净的外衫去开门,忙将豆苗迎进来。   “豆苗,怎么了?”   豆苗气喘吁吁道:“你,你奶,不,就是魏老太太死了!”   魏承稍稍一怔:“死了?”   “怎么死的?”   豆苗道:“被魏志气死的啊,说是魏志又要跑出去赌,这次偷拿了魏老太太藏的房契和两个银手镯,你猜怎么着,他连房契和手镯都一道输进去了,魏志的头被人打破了,是被抬着回来的,那赌坊的人限他们明个儿都搬出去,这魏老太太接受不来,一口血喷出老远就活生生气死了!”   “我娘让我来找你,让你这两天警醒着点,别让旁人占了便宜!”   “魏家三房已经带着孩子连夜回了娘家,魏琳琅也嫁出去了,眼下就只剩了魏二年一家,你们可要小心些。”   魏承道:“放心吧,家里有杏儿,不怕他们来闹事。”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就听到哭丧的声音往山上去了,想来时老魏家把魏老太太埋在了山上,若是不埋,尸体都怕是会被赌坊的人给清出去,那可就是闹了大笑话了。   魏承今儿本来和夫子告了假,准备要去买秋雏和树苗,可眼下村头村尾都是看热闹的人,他想了想还是没推开门出去。   罐罐小手捧着红梨饼吃:“哥哥,罐罐想去看热闹呢。”   魏承摸了摸他小脸,从他手中偷了个晾晒十来日终于做成的梨饼吃,嚼了两下就觉得有些酸酸甜甜,是个消磨时间的好零嘴,他笑道:“外面可是葬死人呢,你不害怕?”   罐罐抬着小手:“哥哥抱罐罐去瞧,罐罐就不怕。”   魏承想了想,将罐罐抱起来走了出去。   他这一出来就有人来搭话:“承小子,你奶奶走了,你可知道?”   “哎呦,那个魏志活生生把你奶奶气死了,他输光二房家的地也就算了,把三房家的地也输光了。”   “承小子,你说你家不是空了一间房,现在你二叔家没有地方住,不如你让他们住你家?”   魏承看一眼说话的柳婆子,淡淡道:“我怎么记得柳婶子家空房间更多?”   柳婆娘一愣:“我家房子怎么也不能给他们住啊!都是外人!”   “柳婶子既然知道这个道理还问?我们家房子也不会给外人住。”   魏承笑了笑道。   柳婆娘见说不过魏承只得走了,魏承抱着罐罐没走多远就看到看热闹回来的豆苗。   豆苗扯着魏承道:“我听人说魏老太太死不瞑目,伺候死人的婆子怎么捋她的眼睛她就是不闭!”   “坏事做尽,想来也没什么脸闭眼吧。”   魏承淡淡道,他没想到魏老婆子就这样被气死了。   “我爹还有几个村汉子一道抬棺材,说是那棺材忒破了,走在路上都怕散了架,早些年你爹在时,这老魏家可算是咱们村的富户,没想到竟然混到连棺材板都是拼拼凑凑出来的。”豆苗摇摇头叹了口气。   罐罐掏出一把梨饼给豆苗:“豆苗哥,你吃不?”   “哟,红梨饼?”   豆苗接过,一边嚼一边道:“这俩日天天忙着杀猪,都不知道山上的红梨熟了,明儿我还得去丰苗村杀猪,改日咱们一起去打红梨。”   “哪里还有改日?”魏承笑道:“我去那日村中就不少人都去打梨,眼下怕是都被打光了,我晾晒不少,你爱吃等会儿抓两包走。”   豆苗嘿嘿笑:“也成,那等十月份打柿子,你们等等我,我定要到旁人前头。”   “承小子,来,你过来。”   魏承扭头见着李茂德喊他,便让豆苗照看下罐罐就走过去了。   李茂德这两日跟着老魏家遭了不少罪,整个人都累的不轻:“老魏家的事你听说了?”   魏承点点头。   “也都是报应啊。”   李茂德道:“眼下老魏家没个地方住也不成,眼瞅着快进了冬,我便想着让他们住王老汉也就是你们兄弟以前住的房子。”   原本那间草屋魏承还找人修缮了木门,还给棚顶铺盖了新草,他上次打红梨时远远望过一眼,前两月的几场暴风雨早就将新草卷飞,木门也不知道刮到了哪里去。   小屋本就不是他们的,里头也没了属于他们的东西,就算那一家三口要住他们也管不了。   魏承道:“自然是成的,那间草屋是故去王老汉搭建的,我们当时也是借住。”   李茂德道:“虽然那一家三口该死,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冻死,到时候传出去对咱们茂溪村的人也是不好。”   魏承自是理解李茂德所言,茂溪村自然知道老魏家做了什么事,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若是传出去茂溪村人都狠毒冷血,放任一家三口冻死在冬日里,怕是村里适龄的哥儿姐儿还有汉子都不好说亲了。   远远望去,魏家二房一家三口从山上下来了,几个汉子搀扶着脸色苍白,吊着一口气的魏二年,魏志瘦成人干,有些呆呆傻傻,只有钱氏哭的最惨,也不知道是在哭魏老太太,还是在哭自个儿以后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魏承赶驴车带着罐罐与他们擦肩而过,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这些人。   俩人来到茂溪村,丰苗村,姜水村还有姜河村四个村庄交汇处的大集。   此等大集,一年三次,开春,进秋,再加上腊月二十八过年前两天,每一次开集都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开春时魏承带着罐罐来买了一次春雏,马上要进秋他们又来买秋雏,若是养得好不叫鸡冻着,腊月前鸡就能下蛋,到时候也能趁着冬日蛋贵,狠狠赚它一笔。   比起来年才能赚大钱的秋葱,马上要赚钱的秋雏更让魏承心热。   他已经养过一年的鸡,再一次养鸡也就没那么畏手畏脚了。   现在怎么喂养让母鸡下蛋的事情魏承不愁,他只愁怎么让他养的小鸡下的蛋比旁家鸡蛋好,这也是魏承这两日频频去想的事情,毕竟来买秋雏的人不少,想来也是想靠着冬日卖鸡蛋赚钱。   到时候冬日鸡蛋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他有心去翻阅镇上书坊的农书,却发现镇上竟然没有农书,只在一本某诗人被贬传记中找到只言片语,说是他养的农家鸡吃一味草药,下出的蛋比旁的鸡蛋大,蛋黄竟是橘黄,吃起来也比寻常蛋好吃。   魏承有心去一趟济民堂去拿这味草药,再拿着自家现在的母鸡试试,若是能成也可将这法子用在秋雏上。   见魏承出神,卖鸡的汉子忙吆喝道:“我这小鸡你尽管买回家去,我想着要过冬,特意让它们大大再放出来卖的,眼下你带回去养着就能直接放圈里,用不着仔细护着,不出三四个月就能下蛋,你想想啊,这母鸡正好能赶上入冬前下蛋,你们家冬日里还愁没鸡蛋吃?”   这秋雏的确是比当时买回去的春雏大上不少,想来汉子是没骗他,魏承刚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腿边一空,低头去瞧就没见着罐罐的小身影。   他四处一看都没见着人,吓得他连小鸡苗都不选了,忙大声喊道:“罐罐!” 第66章   “罐罐!”   魏承推开人群找了一圈也不见罐罐身影, 就连背上的背篓都拿下来翻了一遍。   他忙扯着路人问:“大娘,你可见到一个圆圆胖胖,脸蛋雪白, 眼睛很大的小男娃?”   “他这么高矮。”他又比量一下。   大娘却摆摆手说没看到。   魏承问过好几个路人, 人家都说没看到,他心下更是焦急。   罐罐是有些逢凶化吉的本事, 可若是遇上四五个蛮狠拐子也是要遭些罪的, 若是叫人扯痛脸, 拧伤手, 再被拐去千里之外……或者被人发现奇特之处后囚禁谋财……   魏承不敢深想,越想越心慌, 他放声大喊,眼睛飞快扫视人群,生怕漏了一处。   “罐罐!罐罐!”   “哎?承小子?”   魏承听着有人喊他忙回头去瞧, 此人正是怀抱着一筐鸭蛋的李家三郎:“我老远就见你在找人,你是在找罐罐?”   “三郎哥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找找罐罐,我带着他去买秋雏,这一转头罐罐就不……”魏承咽下一口浊气, 急得嗓子都嘶哑几分。   “不见了?”   李三郎疑道:“这怎么可能?我刚刚还看着罐罐被秋哥儿和溪哥儿领着在看毡帽护手。”   “真的?那摊子在何处,劳烦三郎哥快快带我去!”   他说着就要跟李三郎走, 可刚抬脚就是一个踉跄, 李三郎忙扶住他手肘:“莫急,莫急,罐罐就在那头丢不了。”   又看一眼魏承僵白的脸色,就知道魏承先前是真急坏了。   他们在人群中挤了一会儿才出来,快走两步后又路过三四个牲畜摊子, 然后才在一棵茂盛大树下见着蹲在地上看皮子的罐罐。   从卖秋雏的摊子到这儿,可见罐罐是跑了多远。   魏承气得狠了,人还没过去就沉声喊道:“罐罐!”   罐罐抬头,小脸带笑朝魏承扑来:“哥哥!”   “你跑哪去了!怎么去哪也不告诉哥哥一声?”   魏承双手攥着罐罐手臂,急火攻心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发颤:“在家里我怎么教你的?大集人多要时时刻刻跟着哥哥,不能乱跑不能乱跑,你怎么不听哥哥的话?上次在镇上捉贼你怎么答应哥哥的?不是说好了日后出门要跟紧哥哥!?”   他那巴掌都快落在罐罐屁股蛋上又生生忍住了……   罐罐本来就和旁的小孩不一样,他到底几岁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说话也说不清楚,对世间万物也懵懵懂懂,若真论起来罐罐也才一岁而已……   罐罐像是被吓住了,眼眶慢慢变红,呆呆看着魏承,没一会儿豆大泪珠顺着雪白脸蛋哗哗落下。   秋哥儿和溪哥儿都扔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承小子,别凶孩子!”   秋哥儿揽着罐罐的肩膀要走,罐罐却抹着眼泪硬往魏承身边凑。   “承哥,这事怪我,我看到罐罐就从他身后蒙住他的眼,哄着把他偷偷带走了……”溪哥儿内疚道。   “哥哥。”   罐罐哭得抽噎,小手欲要去抱魏承脖子,魏承却心一横,躲开罐罐的手。   罐罐用手背抹眼泪,哭得更大声了:“哥哥,哥哥,别不要罐罐……”   魏承强撑着冷脸看罐罐,他心里也知道,虽说罐罐事事如有神助,可他骨子里的调皮贪玩以及那不谨慎却是和寻常小孩一样的,若是此事不让他记住,以后若是再来个涣哥儿还能将人带走……   “罐罐知道错了,哥哥不要罐罐,罐罐会死掉的……”罐罐抿着嘴唇哭,泪珠颤动,伤心地去扯魏承的手。   魏承本想撒腿就走给罐罐一个教训,可见他哭泣难过到底还是回握住他那冰凉的小手,罐罐立马挤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一顿嚎啕大哭。   “哥哥,哥哥,罐罐错了,罐罐再也不乱跑了……”   魏承深吸一口气,摸摸他后脑勺:“你可真是险些急死哥哥。”   “罐罐……”   罐罐手背揉着眼睛,好不可怜的抽噎着:“罐罐和哥哥说了的……”   “你和我说了?”   魏承难以置信,转念一想是不是他在询价秋雏时罐罐和他说的话?   当时恁老些人都围着摊贩问东问西,他身边又围聚四五个大嗓门的娘子婆娘,想来是他没听清罐罐的话。   魏承又道:“那哥哥可曾答应你了?哥哥没答应给你去玩,你就乱跑了?”   罐罐抿着嘴唇,像是知道错了:“可,可是小溪哥来找罐罐,那哥哥肯定会答应的呀。”   又摆摆手流泪抽噎:“罐罐,罐罐不会和坏人走的……”   魏承叹了口气:“你不会和坏人走,但是坏人见你可人爱会强掳你走,你就说说从卖秋雏到卖毡帽这儿有多远?哥哥一路过来都废不少劲儿。”   罐罐用湿润的脸颊蹭蹭魏承的脸:“罐罐以后去哪,都告诉哥哥,哥哥别生气了。”   “承哥,都是我的错。”   溪哥儿红着眼睛将手里的护手送到他跟前:“罐罐看到了我拿着阿秋哥给三郎哥买的冬日里赶牛车戴的护手,罐罐摸着毛毛很喜欢,说也想给你买,我一听就带着他来买护手了……”   那是双灰色的兔毛护手,冬日赶车时戴上能少遭许多罪。   魏承这下不仅聚在心头的火气全都消散还很懊悔,他觉得自个儿关心则乱,对小娃发火也是太过急躁。   “哥哥也有错,你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也是我光顾着买秋雏没看住你。”   魏承掏出帕子擦擦罐罐泡满泪水的小脸:“刚刚也不该对你太凶。”   李三郎打圆场道:“承小子,你当时急得脸色煞白,路都走不稳,一时气急说点凶话也别自责。还有罐罐也别难受了,你和你哥哥说了要出去玩,可人多吵闹你哥哥太忙没听见,想来若是没人带你你也不能去,是不是只是遇上我们你才跟着来的?”   罐罐红着眼睛点点头。   “不过别太轻信任何人,人心隔肚皮,我敢保证我和你秋哥儿溪哥儿定不会坑害你,若是换了旁人咱们可说不准,所以以后不管去哪,都要问了哥哥才能走,听到了吗?”   罐罐这回是真知道错了,他第一次见哥哥沉着脸凶他,那样子好像真的要不要他了。他又想到三郎哥和哥哥说的一些话,心底便生起后怕,若是小溪哥儿不小心把他丢了,那他就再也不是魏罐罐了。   他紧紧抱着哥哥的脖子,猫崽儿一样带着哭腔道:“哥哥,罐罐这回真记着了,罐罐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好罐罐。”   魏承摸摸小娃脑瓜:“小娃哪有不犯错的?只要记着这些就是好小娃。”   见兄弟俩和好,秋哥儿忙道:“承小子,你快些试试罐罐给你挑的兔毛护手。”   魏承将罐罐放下来:“罐罐,你拿来给哥哥戴上?”   罐罐脸上这才多了点笑:“好!”   这兔毛护手大小合适,套在手上很是舒适温暖,眼下买价还能贱些,若是等到下了雪,那价格可要高上不少。   李三郎秋哥儿带着溪哥儿去卖鸭蛋,魏承便带着罐罐仔细挑选摊子上的护手毡帽来。   那摊贩是个老汉,抱着手道:“小子,你看着那护手还有同色儿的毡帽,到时候冬日赶集卖货戴着可暖和咧。”   魏承上手摸了摸,外头是灰色兔毛,里头缝着一层棉花毛毡,想来要是纯兔毛的护手毡帽也不能拿到大集上来卖,许多整皮子毛可都在镇上那些杂货铺里摆着呢。   “护手毡帽两个多钱?”   老汉比比手指头:“要五十文,我见着这小娃看了好一会儿,给你便宜些也行,你给我四十五文。”   魏承没说话,摸了摸旁边一对黑色的护手毡帽,问罐罐:“喜欢不?”   罐罐吸吸鼻子,贴着魏承腿边:“喜欢呢。”   又点点空荡荡的脖颈:“和婆婆送的护脖是一样的呀。”   李老夫人当时送罐罐一个毛皮子护脖,那玩意可不是兔毛,瞧着应当是贵重的黑貂皮子。   魏承问老汉:“我拿两套,给你七十文,成不成?”   老汉摆手:“不成,不成,两套七十文?别说兔皮子就连里头的厚棉花都回不来本儿。”   魏承见老汉不让步可罐罐却说喜欢,他不想让小娃落空欢喜,刚想松口就见罐罐扯着他的手道:“哥哥,我们不要了,走吧。”   “可是你不是喜欢……”魏承迟疑。   罐罐仰着小脸道:“罐罐和小溪哥还看到旁人在卖呢。”   魏承没作他想:“那再看看也行。”   俩人抬脚要走却让老汉给揽住:“还有谁来卖了?是不是一个黑脸婆子?我和你俩说她那玩意里头没多少好棉花,我俩家是邻居,我眼见着她从破被褥子里掏烂棉,七十文就七十文,你俩拿去吧!”   魏承也卖过东西,一听老汉轻易松口就知道就算是七十文老汉也是赚的。   不过这玩意做的好看,针脚细密,摸着也舒服,只要他兄弟俩能用得上就行。   魏承从背篓里掏出钱袋子将铜钱数给他。   老汉收了铜钱还在碎碎念着:“可千万别去那婆子手里买东西啊,她不是个好的,不仅坑外面人连她儿媳妇和小哥儿也成天欺负。”   魏承笑笑道:“老大爷放心,我们都在你这儿买了,还去她那买做什么?”   老汉有点高兴,还送了他们两根编织不错的护手长绳。   也是巧了,二人没走多远就看见老汉口中的“黑脸”婆子,她摊前没什么人,眼下正在百无聊赖的啃梨吃。   魏承摇摇罐罐小手,夸赞道:“罐罐记性真好,还能记着旁的摊子,多亏你咱们才省下十五文钱。”   罐罐小脸还有泪痕,仰头笑着道:“陈爷爷教过罐罐,只要是买东西就没有不亏的,凡事要货比三家,总会有一家会让我们亏少些。”   “看中什么东西还不能太欢喜。”   罐罐小手摇晃:“若是让人看出心思,怕是这玩意就不能说下价来啦。”   小娃旁的话说不清楚,说起这些事情倒是头头是道。   “原来你要扯哥哥走是因为这儿。”   他又摸摸罐罐小脸:“咱们罐罐也是聪慧,陈爷爷教的道理都记着了。”   路过卖烧肉汤丸子的摊子,魏承带着罐罐停下:“要吃汤丸子吗?”   罐罐踮着小脚瞧了又瞧,最后点头道:“要吃。”   “好,那咱们就买。”   魏承问道:“婆婆,汤丸子怎么卖?”   “素菜丸一文钱一碗,肉丸子三文钱一碗。”   “那便来两碗肉丸。”   魏承付过铜钱就带着罐罐坐在一旁的桌椅上,等了片刻,老婆婆端着两碗肉丸过来:“肉丸子来了。”   一大碗里约摸有六七个肉丸,汤水闻着就十分鲜香,上头还飘着一层野葱碎末。   兄弟俩吃掉两碗香喷喷的肉丸子,肚子有食逛起来也就更有劲儿了。   绕了两圈也没见着卖树苗的,问过旁人才知道卖树苗的才走,看来也只得过两日再拖旁人帮忙找找小树苗。   兄弟俩又往后走去找卖秋雏的摊贩,途中还撞上在卖生肖糖人的摊子,周围围着不少小娃,都哭闹吵嚷着要吃糖人。   多数爹娘是赏小汉子一顿棍子炖肉再扯着耳朵拎走,极少数的父母会给哥儿姐儿买一个糖人解解馋。   魏承将铜钱递给老板:“要两个糖人。”   又低头看一眼罐罐:“罐罐,你想要哪两个?”   这话一出所有小娃羡慕的目光都落在罐罐身上,小娃仰着小脸美极了,掐着腰指着稻草上的糖人道:“罐罐要小兔儿,还要小猪儿!”   魏承往日里只会给罐罐买一个,因着这小娃吃完糖人定是还要吃不少甜糕果脯,到时候怕是又会牙疼上火,今儿却破天荒给小娃买了两个。   罐罐左手小猪,右手小兔儿,超大声道:“罐罐哥哥真是的,怎么给罐罐买了两个呀?罐罐牙痛痛怎么办呀?哥哥不乖哦。”   因嘴馋挨打的小汉子们不甘憋泪:这胖墩墩的娃娃太可恶了!   魏承一笑,给小娃留面子:“对,是哥哥不乖。”   等着走远了,他才道:“你回家少吃点果脯就不能牙痛。”   “至于为什么给罐罐买两个,那是因为哥哥今儿凶了罐罐,理应要给你好好哄一哄。”   “罐罐好难哄呢!”   罐罐哼了声,因着流泪眼周还粉粉红红的:“两个糖人可不成。”   说着眼珠滴溜溜的转:“四个糖人也许会哄好一点噢。”   “还真是胖罐罐大开口。”   魏承笑着捏一下他鼻尖:“还想要四个?过年的时候谁嘴烂了几天?小心给你收回去一个。”   这话一出,罐罐举着糖人就敦敦往前跑,跑两步停下来去瞧哥哥,见哥哥跟上来又像个圆滚滚的小胖鸟莽莽撞撞的往前飞。   魏承笑道:“慢点跑,别摔着。”   .   卖秋雏的男子摊子上不少秋雏都被挑走了,只剩下几只歪歪斜斜又瘦小的鸡苗。   摊贩正在收拾筐板往驴车上搬,见着魏承忙道:“小哥,你找到你弟弟了吗?”   “找到了。”   罐罐冲摊贩挥小手:“罐罐在这里。”   摊贩松了口气,笑道:“找到了就成,每年一到大集就有丢孩子的,我这心也跟着悬了会儿。”   魏承笑了笑,指着剩下的几只秋雏道:“大哥,就只剩下这些吗?”   摊贩瞧他一眼,没说准话:“你先说说你想要多少?”   魏承想了想道:“也就二三十只。”   “我家里头正好还有三十来只秋雏,本来是想自个儿养的,但又有好几只老母鸡抱窝,冬日养这么多鸡怕养不过来。”   秋雏越大越吃亏,摊贩急着出手也是正常的。   老话说“鸡鸡二十一,鸭鸭二十八,鹅鹅一月单两合。”   摊贩说他家老母鸡又抱窝了,也是说再过二十来天又要有新小鸡了。   那时候天微微泛凉也少有人家去买刚破壳的雏鸡,他自个儿家里养就正好合适,本月剩下的三十来只秋雏就可以卖钱了。   “我家离着不远,就在丰苗村村头,你俩可以和我一起回去看鸡,若是看顺眼了就拿着,不顺眼不要也成。”   魏承点点头:“行,那我们跟着你一道过去。”   他们的驴车在集口拴着,当然也不怕丢,因为这看驴车的活计是四个村轮着来的,哪户驴车要是丢了哪个村就要赔钱。   驴车赶了一会儿就到了丰苗村村头。   一路上有不少人和摊贩打招呼,要么问秋雏还有没有,要么问养鸡大户今儿赚了多少钱云云。   摊贩跳下驴车吆喝一声:“婆娘,有小哥来家中看秋雏了!”   “来了,来了。”   木门推开,走出个粗布白脸娘子,打量他们一眼将大门打开:“家里没养狗,进来瞧。”   魏承带着罐罐进来就闻着一股不算轻的杂味,有些刺鼻,算不上好闻。   摊贩家院子不算大,屋头两侧全是鸡圈,饶是圈里清扫的干净,这大夏天还是有不少味道。   摊贩指着一个鸡圈道:“瞧瞧,这就是我给自个儿留着养的秋雏,是不是比你在镇上看得还要精神?”   “是真精神不少。”   魏承逗弄一会儿小鸡,见着一个个啄食迅速又跑得快,不像是病鸡坏鸡,他没直接说要又看了圈摊贩家的母鸡,见着个个精神抖擞心里也就满意起来,问道:“您家养了这些老母鸡除了要孵小鸡,可还是为了卖鸡蛋?”   “主要还是为了养小鸡苗,小鸡苗比鸡蛋赚钱咧。”   摊贩笑道:“再说靠着卖鸡蛋赚钱不容易,平常日子鸡蛋三文钱一个,冬日里鸡蛋是贵些可想把母鸡安置到暖房也是废柴又废粮食的,再说我们家又没那么大地方,我瞧着今年都搭暖房养秋雏,到时候冬日鸡蛋也贵不到哪去。”   有一人搭暖房养鸡,旁人都跟着学,长此以往冬日鸡蛋再贵也就是六文,说起来还不够搭上柴火和粮食的呢。   魏承想了想,笑道:“瞧瞧,耽误您这些功夫,时辰也不早了,我瞧着您家这老母鸡养得好,小鸡苗想来也不会太差,那这三十二只秋雏我都要了。”   “算三十只,那两只当我送你了!”   见着摊贩帮忙捉鸡,魏承又去看一眼老母鸡,边数铜钱边像是随口问旁边的白脸娘子:“您家的母鸡养得真好,平日里吃粮多还是草多啊?”   白脸娘子也在看着魏承数钱的手,没怎么过脑道:“吃粮也吃草,但主要还是要舍得往粮里掺和苞米面还有鱼……”   白脸娘子话一顿,觉得自个儿多话了,忙打岔:“哎呦,那是你弟弟,你俩长得可真像,你弟多大?”   “娘子你再数数。”   魏承正好将近两贯铜钱数好送到她手里,笑道:“我俩长得像?不少人都这样说,我弟弟今年六岁。”   待三十多只小鸡苗装上车,魏承也带着罐罐赶驴车离去。   时辰不早了,只能明日下学再去找钟掌柜问草药的事,不过魏承今儿“偷师”却有所收获。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鸡食里掺和人吃的粮,家家户户向来都是磨粮剩下的废料是留给鸡吃的。   魏承记在心里,想着来日再好好试一试。   夜晚,他欲给罐罐新买的护手缝一条绳拴着,不然这娃娃没稀罕两天就很容易将护手丢了去。   他在灯下慢慢穿线缝绳,罐罐穿着老汉小汗衫贴着他的小腿躺着。   “哥哥。”   罐罐声音有点小:“以后不要凶罐罐了好吗?”   “不凶。”   魏承轻声道:“哥哥错了。”   “罐罐原谅哥哥了。”   罐罐打着小哈欠,眼皮都困得睁不开:“哥哥,罐罐明儿想吃鸡蛋饼呢。”   “哥哥给你做,睡吧。”   魏承放下针线,轻轻拍着罐罐的小后背,见着罐罐软软圆圆的窝在他怀里,他对今儿凶罐罐的事又愧疚几分。   他也想明白些什么,也许罐罐没他想的那么懵懂弱小,他本就不一般又分外聪慧,就算离了他也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说起来也是魏承自个儿担忧。   亲人之间的爱总是含了许多担忧,担忧越多,控制也就越深。等日后罐罐长大点,他可不能再管小娃这么严格,若是老拘着困着反而对罐罐不好,还是要打小给罐罐养成敢闯敢拼的劲儿头来。   小罐罐日后是要去做那翱翔天空的雄鹰。   而不是停留在他魏承肩膀上的小小雏鸟。 第67章   北地的秋天向来是早晚凉爽, 午时日头炽热。   魏承练过石锁后照旧给自个儿冲洗一番,最近这段时日他早已经将《小石练锁法》的高举、悬空、翻石这三招练着熟练不少,几个动作试着连贯起来也没先前那么吃力。   他们家中没有铜镜, 不过魏承从院中大水缸的倒影中能看出自个儿原本瘦弱的肩周手臂, 还有胸前往下几寸的腹肉都变得有些厚实有力。   他俯身拿过缸边搭着的帕子随意擦擦胸膛手臂上的水珠,正套里衫时便发现袖子短了一小截, 想来是这一年来吃补得好, 锻炼得当, 身上长肉衣服自然也短了些。   魏承没着急去书房而是去看看新带回来的小鸡。   昨儿从大集回来, 他们就用先前盖房剩下的木板木桩又搭建一个大鸡圈,眼下三十二只小鸡都养在了一处, 等再过两个多月分出公鸡母鸡就又要另给公鸡起圈了。   里正娘子教过魏承辨认小公鸡,小公鸡的眼睛凸起,尾巴翅膀长于母鸡, 鸡爪之间的缝隙也大,小的时候看不出来,等到长大之后就很好辨认了。   小鸡和老母鸡见着主人来了都围上来讨食吃,几十只小鸡叫得最欢,叽叽喳喳一片, 活像是挨饿好几天一般。   魏承见状便去屋头拿钥匙开了粮仓大门,当初搭建的粮仓足够宽阔, 打回来的鸡草苜蓿怕晒蔫儿都一并堆放在粮仓里。   村人都道, 房子可以盖建不好,但粮仓一定要避潮干燥。   因着民以食为天,谁家的粮仓要是沤烂粮食那可是要被村里人笑话一辈子的,所以他们盖房时许多银子大都花在盖建粮仓上。   粮仓的仓身也是大有讲究,不是随随便便只用碎石垒搭起来的, 挖好之后要用烈火烘干墙壁泥土中的水汽,待烘干数日后还要将墙壁仓底涂抹从野嫘猪身上烤下来的油,地上铺着厚厚的席子夹糠,怕得就是地里潮气和虫鼠盗粮,眼下墙角堆垒着整整齐齐的苞米和高粱,一侧摞着由粮杆磨成的鸡群和驴子的粮食,地中间还铺晾着许多鸡草苜蓿。   魏承抱着一些草料出来,就看到粮仓旁边的地下窨井盖子没压东西,他忙将鸡草放下,抱起旁边的重石牢牢压在井盖上。   昨儿闲暇时他顺着梯子下去给宽敞的窨井打扫了一番,还铺上一层繁复的席子夹糠,因着再过两三个月秋菘菜和地豆就要收了,他怕到时候忙着收菜来不及拾掇,再让菘菜和地豆遭了冻。   鸡粮一洒进鸡圈里吵闹的鸡群顿时安静不少,魏承又从井边拎来两桶水倒在长条木碗里,见鸡群吃着正欢,他便跳进先前的鸡圈里摸出来小母鸡今儿新下的五六个鸡蛋,今儿罐罐想吃的鸡蛋饼是有着落了。   做完这些活计还没亮,他净手之后才去书房静心读书。   吃过早食兄弟俩就赶着驴车去了镇上,这一路上罐罐都困倦的靠着魏承手臂:“哥哥,罐罐好困噢。”   “春困秋乏夏打盹。”   魏承笑道:“困是正常的,不过等冬日下厚雪咱们许是就不用去私塾了,罐罐就可以天天在家睡懒觉。”   “罐罐不喜欢下雪呢。”   罐罐伸伸小手,晃晃小脚,又揉揉脸蛋:“会冻手手,冻脚脚,脸还红红的,好痛呢。”   魏承知道去年冬天他们在漏风的小草屋遭受的那些罪是让罐罐记在心里了,他道:“放心,今年咱们搬到严实暖和的新家就不会挨冻了。”   又想到什么,道:“过两日我就让木匠叔给咱们做个四方车板,到时候再在里面放个炭火盆,罐罐坐在驴车上也不会冷了。”   罐罐歪歪头,来了点精神:“那可以在火盆里烤地豆吗?”   魏承笑道:“自然是成的,不过那就得去镇上再打个炉子炉盘,炉盘上面不仅能烤地豆还能热鸡腿鸡蛋饼呢。”   罐罐欢呼一声,想到好吃的才嘿嘿笑:“那罐罐也有点点喜欢冬天啦。”   说着话兄弟俩也到了济民堂,魏承跳下来将驴车栓好,又把罐罐从车板上抱下来。   罐罐敦敦跑到药堂门口,轻轻敲了敲大开的木门,见忙碌整理药材的药童看过来,捂着小嘴笑道:“是罐罐呀!”   药童一笑,忙上前稀罕的抱了抱罐罐,又看向后头跟上来的魏承:“瞧瞧,我有日子没见罐罐,这娃娃还这么胖乎乎。”   “不是一直胖乎乎。”   罐罐摆手手,不承认自己是小胖墩:“罐罐只是今天吃多啦!”   药童憋笑,又上下打量下魏承,有点惊奇:“魏学子又长高了,再过两日怕是长得比那些人高马大的衙差还要高呢。”   “只长了一点点。”   魏承无奈笑道:“我才九岁再长也是长不过那些成人汉子的。”   药童笑了两声,比划两下:“我九岁时才到你肩膀这头,你这九岁可和我们不太一样。”   魏承的确是比同龄甚至大他两三岁的孩子高出一大截,想来也是随了魏大年那个猎户汉子。   他张望一下:“钟掌柜可在?”   药童抿嘴一笑:“师父家中有喜事,这两日都不来坐堂,是她夫君沈郎中帮着来照顾咱们济民堂。”   他将手里的药材放下,一边擦手一边道:“魏学子你俩先坐一会儿,我去后院喊沈郎中。”   魏承记得药童说过这位钟掌柜的夫君也是位深情人物,他与钟掌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年间沈郎中举家搬到幽州城,后来沈郎中又因着坚持为亡父守家业的钟掌柜回到这小小凤阳镇,说是如今比镇上千金堂还要厉害的济世堂就是沈郎中新办的药堂。   自从镇上有了济世堂,店大欺客的千金堂每况愈下,他们想耍手段都不成,说是这位沈郎中师承大家,许多疑难杂症他都能诊治,比那些顽固急躁的老郎中厉害数倍。   一阵脚步声起,沈郎中推开布帘出来,他面容清俊,脸带三分笑,微微向魏承颔首,又看一眼罐罐,笑容更大了些:“这想必就是君儿常常念叨的罐罐了。”   罐罐不怕人,而且沈郎中面相英俊又不像是给小孩配苦药的老郎中,向来喜欢美人美食美物的罐罐不设防的挥挥小胖手:“我就是魏罐罐呀。”   沈郎中顺势握住罐罐小手,手指搭在罐罐脉上探了探。   罐罐不明所以:“郎中哥哥摸罐罐小手做什么?”   沈郎中道:“见你白白胖胖,小手肉也不少,郎中哥哥有些羡慕。”   “不要羡慕罐罐。”   罐罐微抬小脸,另一只小手叉腰,十分自豪:“罐罐的肉肉都是哥哥喂起来的呢!”   又打量下清瘦的沈郎中,小罐罐好心道:“你要是想长肉肉,罐罐可以教你噢。”   沈郎中笑容不变却对一旁的药童道:“银翘一两、生甘草梢三勺,淡竹叶二两……这药十分苦,但是很有用处。”   药童忙扯过纸笔写了下来,见沈郎中说完又复念一遍。   罐罐有点懵懵,麻溜跑到魏承腿边,感受到欺骗般大喊:“罐罐不要吃药!不要吃苦苦的药!”   魏承忙扶着罐罐肩膀拢在怀里,不解看向沈郎中:“不知郎中给我弟弟配的是什么药?他可是生了什么病?”   “你弟弟是不是每日甜果要吃上许多?肉也吃得多于菜?”   罐罐又逃避的往魏承怀里塞了塞,只露出个圆润的小屁股。   魏承点头:“罐罐还小,他是喜欢吃肉和零嘴,我其实也仔细着让他每日少吃一些……”   “孩子该宠,可也不是你这样宠的。”   沈郎中摇头笑笑:“他身子没什么不适,只是再不败火嘴角可就要生折磨人的白点疮了。眼下天热,不能吃太多甜物荤物,你让他早些喝清热泻火的药,也省得到时候嘴痛咽痛,十天半个月吃不下东西,你这给他养起来的过冬膘可就要瘦没了。”   罐罐小脸从魏承胳膊缝隙钻出,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又怂又生胖气的控诉:“长得美的郎中也会骗小娃的吗?罐罐好心教你长肉肉,你却要给罐罐灌药药,罐罐才不要吃药!”   魏承哭笑不得,面带谦意:“沈郎中不好意思,我弟弟有些淘气……”   “让这么个雪白可人爱的小娃夸了美,我怎么会生气?”   沈郎中变戏法一样手中忽然出现粒朱红色的药丸:“罐罐你可以不吃苦药,这个药丸和汤药比起来可是一点也不苦,你尝尝呢?”   罐罐转头:“不吃噢。”   “不吃药丸可就要吃苦药了。”   沈郎中看向魏承:“魏学子,你说是不是?”   魏承领会一笑,拍拍罐罐后背:“对啊,不吃药丸可就要天天喝黑乎乎的药了,哥哥前些日子喝的药不是还被你嫌弃味道臭臭?”   罐罐犹豫一会儿,小手偷偷从沈郎中掌心摸走那颗药丸,送进嘴里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和涩味,有些苦但是没那么苦,比起黑乎乎的药好上不少。   吃完药丸罐罐从魏承怀里抬起头,张了张嘴:“哥哥,罐罐吃完啦。”   “真乖,吃了药火气下去就好了。”   魏承说着罐罐这两日睡觉总是出许多汗,想来也是火气大的原因。   药童知道沈郎中和魏承有话说,便主动带着罐罐去一旁玩。   沈郎中见状,将一巴掌瓷瓶送到魏承手里:“一日三颗,饭后食用。”   又笑道:“此药丸便是用刚刚所说几种药材炼制的,因着不甜,味苦生涩,只要一来娃娃就会先这样唬着他们。”   魏承接了药:“多亏沈郎中,不然就这个药丸我也是要应着他许多主意他才肯吃。”   “你弟弟挺乖的,旁的娃娃可是一点当也不上。”   沈郎中又给魏承探脉,问过魏承何时前来问诊后便翻了翻钟掌柜的随记诊书,点头道:“比起一月前你的脉象不浮不沉,柔和有力,脉象有些稍洪,不过不打紧年纪越小,脉越快,且如今夏秋两季交汇,如此都是正常。”   “看着钟掌柜的所写,你这身子也要一年半载恢复,你可是又去旁家吃了什么药?”   魏承稍敛心思,没说山参一事,只道:“没喝旁的药,只是跟着震金镖局的镖头学了几招石锁,日日晨起练着。”   “也有道理。”沈郎中没再追问。   魏承见此也问出此次前来的重要之事,他将那本被贬诗人的传记从书箱拿出来与沈郎中看。   这上面只有诗人所画草药图,诗人也不知道母鸡误吃的草药是什么。   “敢问沈郎中可知道此草药是什么草药?母鸡吃了可行?”   沈郎中仔细看了会儿草图,道:“此物是三枝九叶草,又叫仙灵脾。”   他又将那篇传记读过,道:“此物于人来说是补肾壮阳,强身建骨的良药,养鸡的确也是极好的药材,既可让鸡长久产蛋还能抗病灾害,不过此药材多产于梁州城,幽州等地不多见。”   魏承点头:“这位诗人当时所在正是梁州。”   沈郎中又指出一处:“此药能让母鸡多多产蛋,但你想让其下蛋颜色红黄却不可得,想来是这只母鸡不仅吃了草药还吃了旁的东西,但必不可能是吃了此草药才让蛋黄与众不同。”   魏承沉思一会儿:“还望沈郎中帮我配几副药来,我回去慢慢琢磨。”   “因着有别的用处,此药价可不低。”   沈郎中想了想,起身道:“我也试着给你再添几味药,几种药草合在一处,少量混在粮食里喂给鸡群,也能让你少花些银钱。”   “如此便麻烦沈郎中了。”魏承也起身拱手道谢。   “不碍事,君儿常与我说起你兄弟年龄虽小,可心善纯良,将来是大有本事的。”   沈郎中一边翻药书一边笑:“日后若是成了才,当了大官,常回乡来看看我们也是成的。”   魏承也笑道:“但愿魏承能学有所成,不辜负沈郎中和钟掌柜的宽慰照拂。”   沈郎中翻过几本药书,沉思许久才将药配成,这也是他第一次给母鸡配药,乡野人家养牲畜不容易,所以他免不了有些谨慎。   除了三枝九叶草,还有一味黄芪,一味冬青子等几种草药,眼下天热的厉害,魏承又让沈郎中配了一副给小鸡强身健体的药。   两副药拢共四大包再加上罐罐的败火药丸,这些就花去一两银子,可见药材是有多贵。   离开济民堂,兄弟二人赶紧去震金镖局,沈郎中翻医书废了不少时间,眼下去镖局还真是有些晚了。   .   魏承带着罐罐来到震金镖局就见着门户大开,门前聚集不少车马,上面还有一笼子一笼子不少活蹦乱跳的母鸡,镖局里头人来人往都在搬运货物。   “魏承,罐罐。”   佟镖头忙的脚不沾地还有空将俩人招呼过去,他摸摸罐罐头,道:“镖局有趟镖出了点事,师父要带着人前去帮忙,这两日你们有空照常来练武,你大师兄跟着我去,二师兄还在家里,有什么事就来找他就成。”   罐罐点头,乖乖道:“好的呀,师父。”   又不舍道:“那师父和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呀?”   “年前儿应当能回来,我顺便再带人走一趟丰城。”   佟镖头想到什么,将魏承带到一边:“你家中可养了牲畜?”   魏承点头:“养了不少鸡。”   佟镖头犹豫一会儿道:“幽州城的徒儿给我来信,说是幽州城多处好像是生了鸡瘟,你回去也将自家牲畜照看好。”   魏承才给自家小鸡和母鸡买了草药就听到这事,心里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小子知道了。”   “再就是此事在幽州城还未传出去,若是乱传这等蛊惑人心的话怕是会被官差问罪,你也莫要大肆宣扬,回头告知村中几个相熟嘴严的人,眼下是没什么事,可是再过段日子就说不准了。”   魏承心里也有些紧张,他才买了许多小鸡和珍贵药材,他们家的鸡群可万不能有事。   佟镖头带着人一走,震金镖局空了一大半,一群小汉子心都野了:“二师兄,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和镖头走镖啊!”   二师兄今年十二,他又气又笑道:“我都不曾有机会和师父去走镖,你个七八岁的孩子还想去?莫要偷懒,快快练拳!”   小梁娃贴着罐罐耳边道:“罐罐,你想不想和师父去走镖?”   罐罐乖乖道:“想呢。”   小梁娃转转眼珠,像是有些懊悔:“早知道咱俩就应当钻到镖局的车板上!到时候佟镖头就是想赶我们也不成了!”   罐罐看他一眼,摇摇头:“你的拳都没罐罐打的好,你去走镖会被人打哭的!”   小梁娃抻着脖子道:“才不会被打哭,我没那么弱的!不信你打我一拳试试!”   罐罐哦一声,忽然一招“豹头”猛顶就把小梁娃顶翻在地。   小梁娃被撞了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顿时嗷嗷哭了起来。   见众人都看过来,罐罐挠挠小脸:“他让我打的,罐罐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无理要求噢。”   二师兄扯着小梁娃的领子:“莫要淘气,好生练着,师父和大师兄不在,你们可不能偷懒,到时候师父他们回来可是要训斥我的!”   魏承在一旁看得好笑,见着罐罐练武越来越认真,小脸绷紧,挥拳有力,不免又比对着旁的娃娃的身高,心里又多了点忧愁。   怎么就不长个儿呢?难不成真的要把小铜罐填满罐罐才能长高吗?   回家路上魏承又去了一趟杂货铺子,买了两大桶清热解毒的绿豆,这绿豆既能给罐罐熬粥喝还能给磨成粉喂给鸡群。   “小哥,这虾粉要不要,再过段日子吃不上鲜鱼,你熬粥还是炒菜放上一把也是十分鲜美。”   小二抓一把虾粉给他看:“瞧瞧多好的虾粉,这可是南边来得甜鲜口虾粉,买过的客人没有说不好吃的。”   “不信您尝尝,生吃也是可行的。”   魏承稍捏了点送进嘴里,有些河腥味,但滋味也是真鲜甜,他道:“是不错,怎么卖?”   “一两十八文。”小二笑呵呵比个数。   “有些贵了。”   魏承道:“能不能便宜些。”   “你要是多拿些,我可以给你抹点。”   罐罐爱吃虾,家里那点虾干都快被他吃光了,现在想要捉虾也得去山里,山下是没见到虾影了。   魏承道:“成,那便拿三两吧。”   小二喜笑道:“成,这就给您装好。”   三两虾粉又花去五十多文,魏承又去书坊买了两本书和一些笔墨纸张,这又花去一百二十多文。   回到家中放下东西第一件事,魏承就是让罐罐去拿小铜罐。   罐罐小手抓着虾粉吃,敦敦跑到屋头一会儿功夫又跑回来,腋下夹着小铜罐道:“给,哥哥!”   魏承将里头的银子都倒出来,慢慢道:“咱们拢共有一百两银子,老魏家那四亩地算是十二两,买鸡苗花了二百文,药材一两银子,还有这些日子买肉菜花,还有绿豆虾粉菜种一些杂物又花去六百文,这半个月卖鸡蛋又赚了四百五十文,咱们还剩下多少钱?”   罐罐专心啃手里的虾皮,眼睛也不抬直接道:“还剩下八十六两,六百五十文!”   魏承稍稍归拢下银钱,笑道:“不错,罐罐算数很快。”   他拿出十文钱给罐罐:“这是奖励罐罐的!”   罐罐将虾粉全塞到嘴里,高兴的去拿十文钱,又晃晃自个儿的钱袋:“罐罐攒了好多钱!”   魏承将剩下的银钱拢在铜罐里,笑道:“是吗?数数看看多少钱。”   罐罐将钱袋一倒,里面的铜钱稀里哗啦一顿响,他小手点来点去,很慢很慢的数着钱,像是不舍得一般:“一个钱,两个钱……总共有三十五个钱!”   这段日子魏承买完东西常爱往罐罐的小钱袋里塞上一文钱,多了他不敢给,这小娃是财迷来着,若是真叫他丢了钱,怕是要哭得好惨。   魏承看他爱惜的一个一个将钱送回去,觉得好玩,笑道:“罐罐攒钱做什么呢?”   “攒钱给哥哥买好用的笔墨!”   罐罐歪歪头,一副我在考验你你要好好说话的样子,美滋滋道:“那哥哥攒钱做什么呢?”   魏承故意拉长音道:“哥哥攒钱……”   罐罐扯着魏承的手:“快说,快说!”   “攒钱给自个儿娶媳妇。”   魏承笑着捏了捏罐罐的鼻子:“行不行?”   “哼!”   罐罐小胖手拢着自个儿的铜钱,气的眼睛都红了:“你看看你这个哥哥,攒钱就为了娶媳妇,弟弟都不养啦!”   魏承忙笑道:“哥哥逗你呢。”   “我攒钱自然是为了养罐罐。”   魏承想到什么,俯身将胖罐罐抱起来:“来,哥哥给你记一下身高。”   他将罐罐放在堂屋的一侧墙壁底下,轻轻拍拍罐罐的头:“莫要乱动,乖乖站好。”   罐罐听话的站直身体:“罐罐是不是好高呀?”   “高呢。”   魏承为了验证自个儿的胡乱想法,他想到每日都记罐罐身高的法子,如果他们的钱越攒越多,罐罐是不是也能慢慢长高?这个想法许久之前他就想过,不过总是觉得自个儿太过妄想,可是这又过去数月,罐罐每日吃这么多肉和粮,虽说胖乎了点,可个子却一直没有进展。   魏承当爹当娘还当兄,虽说面上不显,可每日总是寻思着罐罐个儿的事,谁也不知道他有多愁。   他用一旁的绑着红线的小刀轻轻在墙壁上刻画了一道深印,道:“好了,咱们以后每日都来画一道印儿。”   罐罐回头一看,伸手摸了摸墙壁的痕迹,抿了抿嘴:“罐罐就只有这么一点吗?”   “已经很好了。”   魏承忽悠小孩:“不过多吃菜菜多吃饭,还会更高。”   罐罐高兴道:“那能和哥哥一样高吗?”   “自然是能的,以后罐罐长高一点儿,哥哥就答应罐罐一个愿望。”   罐罐一听,满眼惊喜:“什么愿望都可以答应罐罐吗?”   魏承见罐罐小手又去摸墙上的印儿,笑道:“不过你可莫要偷偷乱画印。”   “你看看你这个哥哥,连自己弟弟不相信!”   小罐罐心思被看透,颇为恼羞成怒的哼了声:“罐罐没有,哥哥乱说!”   说着就用对付小梁娃的“豹头”轻轻去顶魏承。   魏承也没躲,直接将小娃抱起来往上颠了颠,以牙还牙道:“你看看你这个弟弟,连自个儿哥哥都打,怕是要好好欺负一下了。”   罐罐却玩上瘾了,小手挥舞着:“再抛罐罐,再抛罐罐!”   魏承连几十斤的石锁都摆弄的十分轻快,更别说一个浑身都是小软肉的胖罐罐了。   .   这两日魏承和罐罐只要一下学就带着杏儿去深山上打鸡草,有黑狼时时刻刻跟着,兄弟俩也没遇上野狼走兽。   山里的鸡草比山下的鸡草更为水嫩新鲜,他们每日都要打满满两板车,几日下来粮仓的鸡草也越摞越多。   魏承割着草就听到山林里传来罐罐的声音:“哥哥!哥哥!快来呀!”   魏承忙将割下来的鸡草堆放在板车上,从山坡走下来进了一片树林,就见着罐罐蹲在地上,小手捧着满满一把栗子,欣喜道:“哥哥,你看罐罐捡了好多好多!”   小黑狼也兴奋的摇尾巴。   那低矮茂密的栗子树下铺面成熟掉落的栗子。   魏承也很惊喜道:“哥哥去拿背篓,你在这儿等着哥哥,莫要乱跑。”   他快步从驴车上拿下两个大背篓,捡起一个栗子看了看又放在掌心上,道:“这深山里的栗子是比山下的栗子大。”   罐罐抱着栗子一把一把往背篓里倒:“罐罐吃过这个,甜甜的,软软的,好吃呢。”   去年冬日魏承带着罐罐去镇上买棉花,买过两包香烤栗子。   魏承看了眼这颗茂盛的栗子树,道:“咱们将这些果都捡回去,到时候哥哥给你烤栗子吃,也可以分给豆苗和里正家些,剩下的咱们留着冬日卖了。”   听着有吃的罐罐干得更起劲了,这几日天天吃苦苦的小药丸,罐罐已经好多天不曾吃甜物了。   将地上的没烂的好栗子捡了些,魏承又上树摇晃下来不少,他们足足将两大筐装满才收手。   罐罐小手指着树冠,累得气喘吁吁:“还有好多啊。”   “这些够咱们吃卖的了。”   魏承道:“剩下的便留给山中以此为食的鼹鼠吧。”   “好呢。”   罐罐擦擦小脸:“罐罐冬天不饿肚子,小鼹鼠也不要饿肚子。”   魏承一笑,摸摸小娃头:“是这么个理儿。”   兄弟俩打了两大筐栗子,满满一车鸡草,正要往山下走时忽然见黑狼朝某处轻轻低吼一声,它弓着身子匍匐在地,似做做出捕猎的架势。   魏承闻声仔细看去,竟发现那树丛里有只正在吃草的小角鹿。   黑狼又低吼一声,小角鹿像是听到了动静,警惕的四处望了望,终于看到不远处的威胁又迅速仓皇的逃窜离开。   魏承知道黑狼并没有捕猎的意思,若是真想捕杀这头小鹿怕不是也不会低吼那两声。   魏承和罐罐最近常在这片山林里打鸡草和苜蓿,此地若是沾了血腥气味,怕是会引来旁的狼和秃鹫。   小黑狼竟然为了他们能抵抗骨子里天生的捕杀欲|望。   他轻轻摸摸黑狼的头:“好样的,哥哥等会儿回家给你炖骨棒吃。”   黑狼撒娇一样蹭蹭魏承的手,兽眸似乎带着欢喜。   矫健黝黑的狼飞快狂奔起来,在茂密山林里为主人带往一条安全的山路。   他们从山上下来就看到里正家门前围了不少人。   “豆苗!”   魏承勒住驴绳,看向里头的人:“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热闹?”   “今儿赌坊的人来村里卖老魏家的田和房子。”   豆苗揣着袖子笑:“我也是前个儿刚杀完猪回村,今儿出来看看热闹。”   魏承道:“地都卖出去了?”   “一亩地比平常地低了不少钱,村里人都抢着要。”   豆苗又道:“我听说咱们村老孙家的大儿子买了老魏家的院子,那大孙是个泥瓦匠,这些年用命接活攒了不少钱,听闻他和他爹娘弟妹关系不好,弟弟都成亲了也没给他成亲,赌坊一说要卖房子他直接摔下二十两银子给买了去!”   魏承想了想大孙这个泥瓦匠,好像也跟着吴风做活,是个本分老实又沉默寡言的精壮汉子。   那间小院跟了这样的人想来也挺好。   “最近活计怎么样,杀猪的人家多吗?”魏承笑道。   “多呢,这不是还有几天就是八月十五祭月节,杀猪的人都要排着来,我爹看我实在是累得不行,让我歇两日,这不今儿睡到天亮,睡醒干点活就来看热闹了。”   “豆苗哥,吃栗子!”   罐罐小手捧着栗子要往豆苗怀里装,豆苗连忙用衣裳下摆接着:“哎呦,这栗子好大个,承哥你和罐罐又上山了?”   “山上鸡草嫩,还没那么些人跟着抢。”   每次在河边多打点鸡草,有些村人都阴阳怪气,瞧那样子像是打了他家的鸡草一样。   “还有我和你说的事,你别不当一回事。”   魏承轻轻扯了扯豆苗,这事早在他知道那天就跑到里正豆苗还有莫夫郎家中都说了一遍。   他没多说旁的只唠嗑时随嘴说一句,听着镇上的闲言碎语说是幽州城来了鸡瘟,也不知道真假但听着怪是吓人。   后来他瞧见几回李家人上山打囤猪草,莫夫郎和乔郎中也频频上山,就是没怎么瞧见豆苗,而魏承这两日没着急给母鸡喂旁的药,只给它们和小鸡群一道喂掺了绿豆粉和草药的草粮,眼下只要鸡群不生病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里正有没有嘱咐村中养鸡多的农户,魏承就不得而知了。   豆苗笑道:“我家拢共就养了三只老母鸡,不像里正伯伯家又养猪又养鸡,我婶子在河边打点草喂喂就成。”   魏承摇摇头,气道:“你可真是不听话。”   又想到什么:“你和马叔在外面杀猪,家中也只有大着肚子的你娘还有离不开脚的兰婶子,以后我在山上打鸡草给你家送来些。”   豆苗见魏承这样严肃,挠挠头:“咱们茂溪村有山神庇护,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鸡瘟啊,我,哎,算了,承哥,你打点鸡草不容易,还要给家里家外的菜地浇水还要去镇上读书,我以后自个儿去多打点也成。”   “三只老母鸡也是三百多文钱,你娘本就仔细,若是三只老母鸡有个好歹,让你娘动了胎气就不值当了。”   豆苗应了声哎:“我记着了。”   魏承正要走的时候看到从外头给地浇水回来的秋哥儿和李家三郎,忙让罐罐把栗子也给他们两大把,两人邀着俩人进去坐,魏承以着急给菜地浇水为由拒了邀请。   他远远望了眼认出赌坊来的人是甘九那个黑小子。   老魏家那四亩地的地契早在佟镖头还在凤阳镇的时候就帮他从甘九手里拿了过来,眼下村中人都在买老魏家的地,他也跟风买了四亩没人会怀疑。   回到家中,魏承便给两大筐栗子倒在地上平铺晾晒,而罐罐和小狼也想帮忙却都是在帮倒忙,被魏承一手提着一个脖颈带去堂屋躲阴凉去了。   将栗子晒好,魏承又打上几桶水将院子菜地浇了一遍,茄宫中浩羔楞陶陶瓜和豇豆长势不错,秋葱的嫩芽有些稀稀落落,本来秋葱种子也不太好出,只要能出一大半魏承就满意了。   魏承擦擦脸上的汗,看着罐罐道:“今儿咱们吃刀豆炖猪骨,再在锅边贴两个饼子,成不成?”   “成!”   罐罐蹦蹦跳跳道:“罐罐都好久好久没吃肉啦!”   “哪里有好久,也才四五日而已。”   魏承笑道:“那药丸还剩下几粒?”   罐罐转转眼珠,小手背在身后:“也许不剩了呢。”   “莫唬哥哥,到底剩几粒?”   罐罐抿抿嘴,上前抱住魏承的腿:“还有三粒,可是好苦好苦,罐罐不想吃了。”   “都吃了那么些日子,还差今儿一天?”   魏承摸摸罐罐头:“饭后乖乖将药吃了,等再过两天哥哥带你去买月团团吃。”   八月十五是大节,又到了给诸葛夫子还有陈老童生送束脩礼的日子。   罐罐靠在魏承怀里撒娇:“月团团是什么?罐罐吃过么?”   “月团团也是一种糖糕,不过里头的馅料尤为丰富,平常日子没人做也没人买,只有八月十五这日才会做。”   “罐罐知道啦!”   他小手左右点了点:“粽粽节吃粽粽,团团节吃团团,对吗?”   魏承一笑:“你这样说也对。”   “走,和哥哥一道去做饭,吃过饭哥哥还要琢磨会儿鸡粮的事。”   他们家眼下也没旁的菜,吃新鲜的菜多是莫夫郎和里正娘子给的,再就是偶尔去镇上遇到菜贩子买一些,不过家中菜干倒是攒了不少,有半袋子刀豆干,一袋子小菘菜干,一袋蘑菇干还有一些野菜干和几坛腌黄瓜。   旁的就剩下几条大黑鱼干还有半袋子虾干,一袋给罐罐当零嘴吃的虾粉。   等到菜地里的菜收了,家中也能多囤些过冬的菜。   眼下这一盆扁扁的刀豆就是莫夫郎昨儿给送过来的,说是他们家中种得多了也吃不过来。   魏承把摘豆角的活计给了罐罐,不然这娃又要偷偷带着小狼在外头疯跑,孩子越大就是越不让做什么就越要做什么。   罐罐抱着满满的刀豆举在头顶,高兴道:“哥哥,罐罐好会摘豆豆的!”   魏承边清洗今儿买回来的骨棒边哄着小娃道:“哥哥一猜罐罐就很会摘豆豆,和杏儿抱去堂屋摘,柴房热。”   “好噢。”   罐罐抱着刀豆就跑,黑狼跟着他屁股后追。   罐罐坐在小凳上,手上拿着刀豆,掰掉上面一个尖角又掰掉下面的,轻轻抽着豆角上的细丝:“瞧,杏儿,就是这样摘豆豆。”   小黑狼嗷呜一声,爪子摆了摆,像是在说它没有手手。   “没事的,没事的。”   罐罐抱着小狼头上香一口,学着哥哥说话的语气:“罐罐养杏儿就是什么都不用杏儿做哒!”   黑狼高兴的扑着罐罐脸蛋舔,罐罐一个不稳摔下小木凳,一盆刀豆也全撒在地上。   “哥哥!杏儿咬罐罐!”   “嗷嗷嗷嗷!”哥哥,是罐罐先咬小狼的。   没一会儿,远在柴房的魏承就听到罐罐和小黑狼“吵架”的声音。   他摇头笑笑继续揉面,这俩个崽儿都皮得很,凑在一处也只能老实那么一会儿。   最后这盆刀豆还是魏承帮着罐罐和杏儿摘完,俩个崽各自生胖气都没有和好,直到吃饭的时候罐罐将自个儿碗里的肉肉偷偷夹给小黑狼,小黑狼顺坡就下,一口吃掉罐罐给的肉,然后又用尾巴快速扫扫罐罐的小腿,这也是一崽一狼从小到大特定的和好方式。   猪骨和刀豆都炖的喷香软烂,锅边贴的苞米面饼子也烤的焦黄酥脆。   罐罐一手抓饼子一手抓猪骨,小嘴吃得满是油光:“哥哥,好好吃哦。”   “多吃些,这两日净吃些清淡的,没怎么给你炖肉。”   魏承将炖掉的一块瘦弱夹到罐罐碗里,想到什么道:“今儿在陈老童生家里都学了什么?”   “爷爷教罐罐认字,还教罐罐写家书呢。”罐罐眼睛亮晶晶的,“等到罐罐去走商,给哥哥写的信就叫家书。”   魏承笑道:“那你给哥哥写家书要怎么写?”   罐罐咬一口骨头,咽下去才清清嗓子道:“长兄大人侍右……”   后半句有点忘了,他向来是不愿意记这些词句的,忽然想起道:“不孝顺的魏罐罐来信啦!”   “是不肖子孙。”   魏承摇头笑道:“且我是兄长,应当用不上不肖子孙。”   他曲指敲敲桌子,琢磨了会儿:“应当是长兄大人侍右,愚弟魏渝顿首禀。”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罐罐懵懵懂懂:“爷爷说出门在外,家书抵一万两金子,叫罐罐一定要写好写会呢,哥哥,家书怎么要那么多银钱呢?”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魏承念了遍,笑道:“等你日后长大了,就明白这句诗的用意了。”   幼时不懂分别之苦,若是日后他与罐罐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一年之中能见上几面都是奢望,那家书还真算得上万金。   吃过午食,罐罐玩闹一会儿就睡下,小狼也在家中填饱肚子跑去山上撒欢。   魏承便来到粮仓开始琢磨鸡粮的事,他先是拎出一只母鸡单独在外头养,他计划着先喂养一只鸡试试若是不妥当也不浪费粮食,也不会伤了剩下母鸡的身体。   沈郎中说草药只是催母鸡产蛋之效,鸡蛋的颜色与其无关,可诗人所书明明写着蛋黄犹如落日橘红。   寻常鸡蛋都是浅浅黄色,未曾见过橘红的蛋黄。   魏承拿着木盆往里放了些鲜嫩的鸡草,又少放了一点苞谷,草药也放了少许,听着养鸡摊贩的婆娘说他们还给鸡粮中放些小鱼。   家中现在没有小鱼,倒是有些……买回来的虾粉。   魏承犹豫一会儿,抓了一把虾粉也混在鸡粮里,将鸡粮拌好放到那只被隔出来的母鸡面前。   母鸡东啄两下,西啄两下,没一会儿就将一盆鸡粮吃空了。   魏承见它爱吃,没嫌弃草药味冲,渐渐也放下心来,那就按照这个粮谱喂上几天再看看情况。   不过虾粉是不能这样喂下去了,一两十多文的玩意,怎么也不能这样喂了鸡。   他见罐罐在家熟睡便锁好门出门,他先去到豆苗家,兰婶子却说豆苗将自家放养的鸡抓了回去,眼下正在山下割鸡草。   “豆苗。”   豆苗正在往背篓里塞鸡草,转头笑道:“承哥,你咋来了,你不是才在山上打完鸡草。”   “有点事想问你。”   魏承帮着他一道收拾割下来的鸡草:“咱们村中有哪些村小子手脚老实不耍滑,我想雇两个人给我摸点小鱼小虾。”   豆苗道:“倒是有两个老实的,就是以前跟着咱们一起玩过的大东小东,他哥俩人挺老实,不过自打他们娘生了病,这哥俩就经常上山砍柴赚钱,眼下不知道忙不忙。”   又问道:“承哥,你这是吃鱼酱没吃够,还想再整点小鱼小虾回家吃?”   “我哪有那么嘴馋?”   魏承笑道:“我不是又带回来三十多只鸡,我想给它们的草粮中加点小鱼小虾。”   他思索一番:“一桶三文钱,当天交鱼当天给钱,若是能将鱼清理干净的话再加两文,鱼杂也要给我,你帮我问问他们做不做,要是做的话,让他们等今儿稍凉快些来我家找我。”   清理好的鱼虾鸡群一顿吃不了,就可以晾晒成鱼干留着日后用,若是没清理的鱼虾想要晾晒,那魏承就得自个儿抠挖鱼肠,他眼下活计够多了,实在是忙不过来。   虽说一桶鱼五文,二十桶鱼就是一百文,草药又花去一两银子,可魏承觉得这两样东西付出也不是白白付出,都是对鸡群有益的,就算以后不能得到太多银钱,但回本肯定是能回本的。   “成,我送完鸡草回去告诉他们。”   豆苗背上背篓和魏承一道走,又道:“看承哥你这样子是还想将小鱼小虾给晾晒起来?不过也成,现在初秋没有刚入夏那么热还有风,你家后院够大,晾晒起来味道还能少些。”   “也是觉得现在天气虽热但是有风,是晾晒鱼干的好时候。”   魏承点头道:“到时候鱼拿回来用点咸水洗洗就成,不用特意去腌。”   傍晚的时候就有人敲响了他们家门。   罐罐敦敦跑到魏承腿边:“哥哥,有人敲门!”   魏承想着也许是大东小东,对罐罐道:“你在院子里玩,哥哥去开门。”   他打开门果然看到两个黑瘦黑瘦的小子,正是大东小东兄弟俩。   大东小东是双生子,长相身高一样,只比魏承小上一岁。   魏承推开门道:“进来说。”   大东胆子大些,小东跟在哥哥身后像是有点害怕。   大东看一眼院子,眼里流露出点羡慕,魏承许是不知道,村中许多孩子其实都依着魏承做榜样。   一个无父无母的小汉子现在不仅有自个儿的房子还有六亩田地,他们家全家才拢共有四亩地啊,而且还听说这个魏承很会读书受了县令大人的另眼看待……这些就足够让许多村里小汉子羡慕,原本大东小东还觉得他家日子苦,爹娘身体都不好,他们俩个有时吃不饱饭时就觉得熬不下去,可一想到无父无母的魏承都能把日子过得这样,他们有爹有娘还怕有朝一日好不起来吗?   “听豆苗哥说你找人打小鱼小虾?”大东有点不好意思道。   魏承点头:“豆苗把工钱的事和你们说了?”   “说了。”   大东道:“我就是想问问,真的是一桶处理好的小鱼小虾要五文钱?我家地里没什么事,我爹出去找活做,我和我弟弟可以去捉鱼捉虾,我娘能在家里清理鱼虾,我们一天没准能打两三桶。”   “越多越好,干一天结一天钱。”   魏承笑道:“不过我就一个要求,要把鱼肠子给我清理干净,不然晾晒起来容易坏,鱼肠子给我带回来一半就成,多了鸡也吃不了,这玩意又没办法晒。”   小东小声道:“那剩下的鱼肠子我们能自个儿喂鸡吗?”   “自是能的。”   魏承回头看一眼罐罐:“罐罐去屋头拿十五文钱来。”   罐罐没去屋头,反而从自个儿的小钱袋里数出十五文钱,递给魏承:“给!”   “让小财迷破费了。”   魏承笑着接过铜钱又送到大东手里:“这钱你先拿着,明儿打来三桶我就不用给你钱了。”   大东没想到还有先付钱后干活的事,犹豫一会儿接过钱,道:“明儿一早我们就去摸小鱼小虾。”   “去村中浅河道摸,莫要走深了。”   魏承嘱咐道:“也要注意脚下利石,总之你俩多注意自个儿,切莫着急求多,你们身上若是带了伤回来,这活我就不能给你们做了。”   大东应了声哎,带着小东出了门。   此时天色已微微泛黑,小东边走边踢石子:“哥,我们一天赚十五文,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大东笑了笑,算了好一会儿道:“快五百文了。”   小东惊喜道:“那岂不是两个月就能赚一两银子?”   又想到什么道:“哥,你说那个魏承只比我们大一岁,我怎么觉得他说话那么中听,不像爹那么怨天尤人,也不像娘那样整天将死挂在嘴边,我要是也像魏承那么厉害就好了。”   大东一想到爹娘的病和家中整日此起彼伏的哀叹声,心里就有隐隐的憋闷,有时他真恨不得……算了,依着魏承做样,他家日子肯定也能好起来。   他叹口气,强撑起笑:“等以后咱们赚钱了,哥也送你去读书!”   送走了人,魏承也将门拴严,他回头看一眼罐罐,笑道:“哥哥不是叫你去屋头拿钱,你怎么把自个儿攒的钱给哥哥了?”   “罐罐攒钱就是给哥哥花的呀。”   罐罐扯着魏承的手臂道:“哥哥,你快来,看看罐罐有没有长高。”   自从魏承说过只要罐罐长高一点就奖励罐罐一个愿望,罐罐每天早晚都扯着魏承问自个儿有没有长个儿。   洗漱过后的小娃站得比直,披着头发正好碰着那道刻痕,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哥哥,罐罐长高了吗?长高了吧!”   魏承忍了笑,轻咳一声,昧着良心道:“嗯,高了点。”   早上量都没长,晚上却长高了。   罐罐欢呼一声,蹦蹦跳跳转圈圈:“罐罐长高啦!”   又抱着魏承的手道:“哥哥,哥哥,罐罐有一个愿望!”   魏承笑道:“好吧,你说给哥哥听听。”   “罐罐要偷偷说,让别人听见就不灵了,对不对?” 第68章   罐罐两只小手扩在魏承耳边, 很小声很小声的说了什么,说完又抱着魏承的胳膊摇晃撒娇:“行不行呀,哥哥, 好不好嘛?”   魏承寻思一会儿, 笑道:“这事你可不能和我商量,你想要什么哥哥自然是都答应你, 这事最先要问的是小狼, 不知道它能不能容下旁的玩意儿在你身边乱转?”   “罐罐的愿望是要送给哥哥的!”   罐罐仰着小脸一本正经:“罐罐去哪儿都有杏儿陪着, 可是哥哥晚上读书没人陪, 早起读书也没人陪,还有, 还有……”   他像是在绞尽脑汁的想词,忽然眼睛一亮,又道:“哥哥的书会越来越多, 也要有它守着呢。”   前面的话应是罐罐心中所想,后面猫儿守书一事想来听旁人学的。   魏承拿过一旁的帕子擦拭罐罐泛潮的头发,不动声色道:“这两日谁把猫儿带来武馆了?”   罐罐高兴道:“是骏儿带来一只小猫!”   他小手比划着:“那么小,那么软,尾巴晃来晃去。”   又耷拉了小脸:“骏儿不给我们和小梁娃摸, 他说这猫儿只能看,不能摸, 可是却给师兄们摸, 还给师兄们抱。”   魏承知道那个骏儿,是佟镖头走的第二天老管家又带来的一个男娃,他和小梁娃几个一样都是被家人送来震金镖局的武馆学武的小汉子,当然也是没拜在佟镖头门下,算不上罐罐的师兄弟。那骏儿只看着穿戴就知道家中富裕又娇惯, 送来学武应当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为了学本事长大后跟着镖局走镖。   这个骏儿很少听罐罐提起,想来不是常来往的小汉子。   听着罐罐这样说,魏承摸摸他的头:“许是骏儿心里喜爱那猫儿,怕你们这些小汉子手粗给碰疼了,左右是人家的东西,咱们不摸就不摸,明儿问问这猫儿是在哪寻的,下学之后哥哥带你也去买一只。”   罐罐欢呼一声:“太好啦,哥哥要有小猫啦!”   魏承摸摸他的头,笑道:“是咱们要有小猫了。”   旁的地方魏承不知,但他们凤阳镇上的猫狗价都不低,镇上的人常爱买猫来养,多是用来防鼠护书,像是富贵夫人会养些小猫当宠儿;村里多爱养狗,除了看家护院还能帮着捉鼠,像是极好的狼青犬种一只能要上几两白银,平常黄狗土狗就不太贵,每个村子都有那么几只黄狗见天在村路游荡。   等到睡进被窝,罐罐还揪着小被子不肯睡:“骏儿的猫是白毛的,哥哥,我们的猫猫什么毛毛呢?”   “明儿就知道了。”   魏承轻拍罐罐后背,低声哄道:“看你喜欢什么样儿,咱们就选什么猫儿。”   罐罐轻轻打个哈欠,用脸蛋蹭蹭他的手:“哥哥,罐罐喜欢的小猫会被别人都选走吗?”   “不会的,天亮了哥哥就带你去找小猫。”   罐罐小手捂着眼睛,奶声奶气的问:“哥哥,天亮了吗?”   “天才黑,哪能那么容易亮?”   魏承笑着将小娃揽在怀里:“乖乖睡觉。”   又过一会儿,魏承发现怀里的小娃好像安静下来了,正要走时又轻声问了句:“罐罐睡了吗?”   “睡啦。”罐罐小小声。   魏承拿罐罐很有办法,清清嗓子:“哪个小娃不睡觉?再不睡可就要带他去读书了?他今儿学会几个字,学会几首诗?”   这话一出,小娃毛茸茸的脑袋瓜忙塞在魏承怀里,小手也紧紧拽着身下的被褥,一副谁也不能把他小罐罐带去读书的模样。   读书使罐罐乖巧。   这一次魏承见着罐罐彻底睡熟才轻手轻脚来到书房,拿起饭前没看完的书重新看了起来。   读完一本经义,正要练字时他又转头看一眼身后做工简陋粗糙的书架。   短短半年时间,他身后的几层架格都快被书本填满了,上头除了他自个儿在镇上书坊买的书,有平日里借阅师兄夫子的书籍然后认真抄阅而成的书,还有些他和罐罐练过的字帖。   许是才盖建的新房,再加上有黑狼震慑,家中并未发现太多虫鼠,以后可就说不准了,所以养一只猫在书房也是不错的法子。   魏承提笔沾沾墨,想到什么心里就泛起暖意来,他说罐罐这两日这么着急长个儿,原来是早就想买来一只猫送予他。   .   次日清早,罐罐难得没有懒被窝,自个儿穿上衫袍,蹬上鞋子,风风火火往外跑:“哥哥,哥哥,罐罐醒啦!”   魏承端着脸盆进来,笑道:“哟,今儿倒是没懒,难不成家里要来了新猫,罐罐就不想做懒猫了?”   “哥哥,莫笑罐罐!”   罐罐小脸笑着:“我们什么时候去寻小猫?”   “你先乖乖去武馆练拳,哥哥去打听打听问问旁人,我只记着有些养猫人家极其讲究,许是除了银钱还需要旁的东西。”   魏承拿过湿帕子擦了擦罐罐小脸,点点他脸蛋:“抬头,小脖子也要擦。”   罐罐乖乖抬头,仰着脸道:“哥哥,水温乎乎呢。”   秋季早晚冷,井水就凉,这两日魏承早起会烧些热水专门用来给罐罐洗脸擦手。   “怕你喊凉,多添了些热水。”   魏承又浸湿帕子,仔细擦洗罐罐的耳后脖后,想到什么道:“骏儿今儿若是又带猫来武馆,罐罐莫要上前去摸,人家不让摸,咱们就不摸,等下了学哥哥就带你去买。”   “罐罐不摸呢。”   罐罐摆摆手:“罐罐不是坏小娃,罐罐不会乱摸旁人的猫。”   “真乖。”   魏承拿过干净帕子擦干罐罐小脸,牵着他的小手道:“走,拿上牙刷牙粉,咱们洁牙之后就要吃饭了。”   罐罐如今已经会自个儿洁牙,认真刷完之后还会张着嘴,让魏承去瞧他那一口小糯米牙。   早食兄弟俩用的是咸蛋黄炒饭,里头还配着清脆鲜绿的野菜。   魏承见罐罐嘟着嘴看着饭里细碎的野菜末,那样子应该是想挑但是挑不出来的苦恼小模样。   他道:“昨儿才将一瓶清热药丸吃光,今儿就不想吃菜菜了?”   “罐罐吃呢。”   罐罐舀一大勺炒饭送进嘴里,咽下去之后一脸高兴:“饭饭香,吃不到菜菜味,哥哥好厉害!”   魏承受了他的夸奖,笑道:“想把你这娃娃养好,不厉害点那还真是不成。”   将野菜剁得极碎可花了他不少功夫。   小狼今儿又不在家,想来是天还没亮就跑到山上捕猎,魏承照样将属于它的早食倒进它的食盆里,为着是等它回来能有饭吃。   从后院牵着驴车往外走,他又特意去瞧了眼单拎出来的那只小母鸡,木碗是空的,母鸡精神不错却没有下蛋。   他也知道这事急不得,新配的粮食怎么说也得慢慢喂上几天,左右新抓回来的小鸡还小,下蛋还有两三个月,也不是非要现在就要琢磨出红色的蛋黄来。   魏承将罐罐送到镖局门口,将小娃抱下来道:“用不用哥哥送进去?”   “不用哥哥送!”   罐罐双手捂着书箱带子:“哥哥去找小猫吧!”   “那你要乖一点,等哥哥回来接你去陈爷爷那儿。”   “罐罐知道啦!”   罐罐敲了两下大门,又冲魏承摆摆手:“哥哥,快去吧!”   魏承见罐罐被人带进去才赶着驴车走,他没在镇上见过卖猫卖狗的摊贩,想来这两者都是要去旁人家里去买的。   罐罐蹦蹦跳跳的被二师兄领进来:“二师兄,罐罐哥哥去给罐罐找小猫啦!”   二师兄知道骏儿这两日常带猫来武馆还不让罐罐和梁娃摸的事。   虽然他看着一群小汉子都围着猫儿摸,就只有罐罐梁娃几个在旁边眼馋的瞅着,瞧那小模样怪让人心疼,不过这猫儿是人家骏儿的,饶是他打心眼里偏疼自个儿十师弟,可也没什么身份让骏儿给罐罐他们摸玩。   听着罐罐这样说,二师兄也很高兴:“真的?罐罐你哥哥对你有求必应可真好!”   “罐罐哥哥就是很好呀。”   罐罐飞奔到梁娃那几个小汉子身边,抱着手臂,仰着小脸道:“罐罐马上就要有小猫啦!”   梁娃等人一听:“真的吗?什么样的小猫?”   “太好了,我们也可以摸小猫了!”   “罐罐,你到时候会把小猫给我们摸吗?”   罐罐连连点头,大方道:“会的,会的,罐罐把小猫给你们摸!”   骏儿抱着自个儿白猫回过头,上下打量一眼罐罐:“聘猫儿很贵很贵的,你哥哥真的会给你买吗?”   又哼了声:“你们家若是饭都吃不上,还要花大钱聘猫玩乐的话,那也太虚荣好胜了些。”   “我们家能吃上饭的。”   罐罐小脸认真:“这是罐罐长高了,哥哥答应罐罐的愿望,养猫猫不是为了玩乐,是要猫猫陪着哥哥守着哥哥的书。”   骏儿将手里的白猫扔了去,不大高兴:“我明儿就带我家的狼狗来,那你岂不是又要央着你哥哥买?”   罐罐没听清骏儿的“狼狗”,只当是狼,他眼睛亮了亮:“真的吗?罐罐家也有的,罐罐可以把它带来玩,它们可以做好朋友吗?”   村里大黄狗看着杏儿都夹着尾巴吓得一动不动,除了哥哥和罐罐,村里没有杏儿的好朋友,可怜的杏儿只能去山上玩,那么骏儿家的狗应当不会怕杏儿吧?   骏儿咬咬牙:“带就带,明日谁不带来,谁就是孙子!” 第69章   魏承离开镖局往南走便到了热闹的菜市集, 他跳下驴车那集口穿着官差衣裳的中年汉子上前问他两句话又帮着他将驴车栓好,走前递给他块木牌,公事公办道:“等会儿凭着木牌来牵着自个儿驴车。”   魏承领牌道声谢大步往里头走, 快到卖菜的地方又回头望了眼。   后面又来了一辆拉着些粮食的驴车, 赶车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汉,那中年汉子还热情的上前帮忙扛包。   看来孙县令已经重新派人搭理菜市遮棚的活计了。   前些日子孙览师兄还交给他两本大儒所作经义文册抄本、两本诗歌文集抄本和一只产于岭丘竹林的黑豪, 一块质地不错的砚台, 说是孙县令本想唤他来家中小坐但近来公事忙碌, 实在是无法脱身, 嘱咐他好生看过这些文章诗歌,待孙县令得了闲可是要仔仔细细考他的。   魏承心里知道孙县令又赠予他书籍笔墨是因着他袒露了宋家父子一事, 他不觉得此事是多大功劳,纸包不住火,这事早晚也会被孙县令知晓。但见着孙县令赠予他的都是凤阳镇根本见不到买不到的大儒著作抄本, 孙览师兄又是一句一句的“长者赠不可辞”,魏承只得道谢收下。   他们家中地里种下的菜还要好几个月才能长成,眼下没什么菜吃也不能天天等着邻居送,魏承便想着来买些新鲜菜蔬。   他看了一圈没见着什么想要的,看到什么后在一个小摊子前停下, 摸了摸还带着泥土和露水的黄蘑菇,道:“这蘑菇怎么卖?”   “六文钱一斤。”   摊贩夫郎高兴道:“小哥, 来一些吧, 你瞧瞧多新鲜,我家郎君打猎回来路上新采摘的。”   这黄蘑可以搭配鸡蛋包饺子,味道十分不错,想来罐罐应当是会喜欢。   夫郎又道:“这一大清早买的人不少,就剩这些了……”   又左右看了看, 不太好意思的笑了下:“我家郎君应当卖猎物快回来了,我体恤他昨夜在山上累了一宿,也不想在这摆着卖了,你要是全要了我就给你便宜些。”   魏承打量下剩下的黄蘑,约摸能有两斤多。   “成,都拿着吧。”   剩下就晒起来留着过冬吃,左右蘑菇这等东西不怕坏。   那夫郎喜笑道:“成,小哥我给你借秤称称。”   这夫郎与旁边的卖菜婆婆共用一个秤,瞧着不像是常来摆摊卖菜的。   魏承又看到那婆婆摊子上摆着两根泛黄老态的胡瓜,觉得晚上可以给罐罐吊个酸瓜汤喝,开胃又爽口,问过价之后交了铜子一道拿走了。   那老婆婆一边敲腿一边笑:“哎呦,瞧瞧这哥儿,还给我老婆子带了生意,这一大早上可算是开张了。”   魏承笑着将三文钱给了老婆婆,十文钱给了年轻夫郎。   他将黄蘑菇和老胡瓜放到背篓里背着往前头走,沿路又买了些野葱胡蒜,这些玩意其实深山上都有,可是找起来却是耗费时间精力,魏承没那些闲功夫专门上山去找这些,所以一样都多买了些回去。   出了菜市集,魏承赶着驴车来到路边支着的茶棚摊子,他要了一碗凉茶,将两文钱放到桌子上,小二忙道:“小客官,一碗凉茶一文钱,您多给了。”   “这大太阳出来了天忒热。”   魏承笑道:“也请小哥喝一碗凉快凉快。”   小二悄悄将多出来那一文钱塞进袖子里,倒是个人精,笑眯眯道:“小客官这是要打听些什么?”   “咱们镇上哪有卖猫儿的?哪户人家更好些?”   小二想了想,道:“咱们这儿买猫的有几户,北街老胡同拐角第三户是个姓刘的,我听人说他极爱猫,也养了许多,镇上不少富户家的小姐夫人都爱去他那儿聘猫,旁的人家聘猫讲究不少,什么盐糖茶肉银子都要,这刘郎君家可没那么些讲究,你给他拿些盐巴,给母猫拿柳叶串一串小鱼干他看你顺眼就能便宜把猫卖给你,若是看不顺眼人家还不卖。”   “你到了刘家可不能大咧咧要说买猫,要说聘猫,那刘家爱猫如命,他们家虽说没什么银钱讲究,但礼节上却十分刻板的。”   魏承只曾读过这么一句诗“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   他也是怕出了差错害罐罐不能得到小猫,所以才四处来打听这些事。   听着小二讲完这些,魏承心里便有了数,将一碗凉茶喝个干净,买完盐巴和小鱼干就去震金镖局接罐罐。   待二人上完私塾,正要赶驴车往刘家走时,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小汉子的喊声:“罐罐!”   “魏学子!”   “等等我!”   魏承忙勒住驴车,就见罐罐高兴道:“小梁娃,你怎么来啦!”   那小梁娃身后还站着个十多岁的清秀姑娘,小梁娃双手扶着腿气喘吁吁,缓过来后露出个羞涩的笑:“我,我姐姐也想去看小猫,你们能带上我们吗?”   魏承道:“自然是能的,快上来吧。”   小梁娃帮着他姐姐上了驴车,自个儿双脚并用爬了上来。   “你就是罐罐?梁娃总在家里念叨你和你哥哥。”   梁家姐儿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梁娃也是听风就是雨,回到家和我说他好朋友要去聘猫,我就说一句猫好,他便扯着我来找你们。”   罐罐乖乖道:“姐姐可以和我们一起去看猫猫呀。”   小梁娃抱着双臂道:“姐姐你听,我就说了罐罐是我最好的朋友吧,他会同意带我们一起去看小猫!”   梁家姐儿腼腆笑笑。   到了北街老胡同拐角第三户,魏承敲了敲那扇泛着旧意的门,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应:“来啦。”   听着声音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娃。   门一开,里头果然有个扎着小羊角辫的女娃,她看一眼魏承手上的盐巴和小鱼干,往里头边跑边道:“爹,有人来聘小猫啦!”   里头走出个长袍男子,应当是茶摊小二口中的刘郎君。   他瞧他们一眼,淡淡道:“进来吧。”   四人一进院就见着满院子大大小小,毛色各异的猫儿。   罐罐眼睛一亮,拍拍小手:“好多猫猫啊。”   刘郎君道:“你们谁要聘猫?”   魏承扶着罐罐的肩膀往前走了一步:“我们哥俩想要聘只小猫。”   刘郎君视线又在魏承袖子上多停留会儿:“想要大猫还是小猫?”   魏承摸摸罐罐,罐罐乖乖道:“罐罐想要一只小猫。”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憧憬:“猫猫要陪罐罐和哥哥,还有杏儿一道长大呢。”   刘郎君腿边的小女娃指着罐罐道:“那你会欺负小猫吗?”   “不会的,不会的。”   罐罐头摇得像拨浪鼓:“罐罐是好小娃,不欺负小猫。”   刘郎君看着罐罐笑了下,似是觉得这娃有趣,语气好了不少:“来吧,倒是有几只两个月的小猫。”   几人跟着刘郎君进了堂屋,便见着里头有四五只小猫在打闹嬉戏,毛茸茸一片,好不可爱。   “那只白猫和小狸猫已经被人选了去,剩下几只你们可以慢慢选。”   那只小狸猫胆子很大,见着进来许多人还颤颤巍巍的挡在旁的小猫面前,梁娃想要偷偷摸它,还被小奶猫呲牙凶了一下。   狸猫怕人,旁的猫不怕人,还有只通身雪白,身上带着块块黄色斑点的“绣虎”喵喵叫着去蹭梁家姐儿的手。   梁家姐儿轻轻叹一声:“真软乎,好可爱。”   魏承倒是没上前摸,只让罐罐和梁家姐弟去瞧。   他将两样礼交给刘郎君,问过小猫崽的价钱后又将一吊钱交给他。   刘郎君大大方方收下,又道:“这猫还小,正是闹腾的时候,先别将它带去书房等地,极容易咬烂你的书纸。”   魏承略有惊讶,这刘郎君竟然能看出他读书,想来是真见多识广之人。   他虚心问道:“小子和弟弟不曾养猫,不知这幼猫带回去,一日要喂几次,一次要喂养多少?”   “眼下长了些牙,只是还咬不动太硬的粮,只要不是硬骨你们怎么吃就怎么喂它就成。”   刘郎君又嘱咐几句安置填窝的事,魏承一一记下。   俩人回到堂屋就见着那四人一人手里抱着一只猫崽稀罕,一个个都十分高兴欢喜。   “哥哥,哥哥!”   罐罐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黝黑的小奶猫,身上没有一丝杂色,就连眉毛猫须都是黝黑颜色,忽然它尾巴一抖,细长的猫尾巴上有块圆润的白色斑点,像是世间难得的珍珠。   “你瞧啊。”   罐罐抱着小黑猫来到魏承跟前,那双大眼睛里全是兴奋:“它和杏儿,驴子,都是一样的黑黑!它的尾巴有颗白色的珠珠!罐罐选这只小猫送给你好吗?哥哥喜欢吗?”   那小猫一双眼睛泛着金色,抖着耳朵颤颤巍巍的看着魏承,乖巧喵喵叫着的样子像是在撒娇。   魏承只看着这双颤动的猫眼忽然心中一跳,他想起第一次遇到罐罐的时候了。   罐罐当时好像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他上手摸摸猫头,笑道:“你送给哥哥的,哥哥自然是喜欢。”   “那我们就要这只小猫!”   罐罐稀罕的将猫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它的头:“好可爱呀。”   梁家姐弟也围上来看罐罐选中的小猫,都夸奖说漂亮好看。   小梁娃新奇的点点猫垂下的尾巴,想起什么道:“罐罐,你要给这猫取名呢!”   罐罐挠挠小脸:“叫猫猫,好吗?”   “不成,不成。”   小梁娃煞有其事:“万一哪日你带着猫猫来镇上玩,你叫一声猫猫,全镇上的猫都过来怎么办?”   罐罐摇摇头:“可是罐罐想不出噢。”   说着将小猫小心翼翼送到魏承手边:“哥哥,你给小猫取名,好么?”   魏承接过猫顺了顺毛,笑道:“成,待哥哥好好想想,给小黑猫取个中听的名字。”   其实罐罐取也成,就是罐罐这两日喜欢吃的东西有些杂。   今晚又要吃黄蘑鸡蛋馅的饺子,这小黑猫很有可能被取个黄鸡蛋的名字。   四人离开刘家就见梁家姐儿似乎对梁娃说了些什么,小梁娃跑过来道:“罐罐,魏学子,我姐姐想问问你们今儿中午要不要来我家吃午食。”   小梁娃贴贴罐罐,爱不释手的摸了摸小黑猫:“罐罐,去我家吃午食吧,我可以把我最喜欢的弹弓给你玩。”   “真的吗?”   罐罐早就听说小梁娃有个厉害的弹弓,可以把小鸟都打下来烤着吃呢。   于是他眼巴巴的看着魏承,小声道:“哥哥。”   魏承知道梁娃和梁家姐儿的日子不算富裕,他们两个小汉子就这么去人家吃饭还是有些冒昧,刚想拒绝就听梁家姐儿笑道:“魏学子,我和梁娃走时我爹娘也说了请你们过去吃午食,都是自家人没那些讲究,你们那日带了梁娃吃了不少肉,我们家没那么多肉,只有些素菜,还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他看一眼同时抬着小脸等他点头的罐罐和小梁娃,人家都这么说了,他若是再推拒还真像是有些瞧不上人一样,遂点头道:“成,那今日就和罐罐叨扰你们了。”   梁家姐儿笑着摇摇头,心道怪不得弟弟回到家一直夸奖这对兄弟,这魏学子比她小上几岁,但因着读过书,说起话来可真受听。   去旁人家做客,没有空着手的道理。   魏承赶着驴车路过卤肉摊子时还买了二两猪耳朵和几块卤肉。   驴车摇摇晃晃停在一扇大开的院门前,里头传来不少杂乱的声音。   “哟,梁娃和梁姐儿把谁带回来了?”   有个娘子好奇的上下看着魏承和罐罐。   “回来了?”   梁母边擦手边从一间房里出来,笑眯眯道:“这俩个小汉子可不简单,人家是震金镖局佟镖头收的徒弟,另一个大的小子人家可是在徽林私塾读书来着!”   “哎呦,瞅瞅这俩孩子,来就来了拿什么东西?这肉多贵啊,你们这小子就是爱破费!”   梁母热情的带着魏承和罐罐往屋头走,梁娃和梁家姐儿落在后面。   等见人走了,问话的娘子撇撇嘴,像是看不上梁母这副攀炎附势的模样,不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什么好巴结的?   梁家屋子不大,进来就能看到一面火炕,地上支着的桌子上摆了三道常见的素菜,一道菘菜豆腐,一道五花肉炒丝瓜。   瞧着也是用心备置菜了。   梁父见着他们带来的肉也是一顿“埋怨”,忙吆喝着让两人坐下吃饭。   席间,罐罐一只手里一直抱着小黑猫,都没怎么动筷,魏承也是知道他是无肉不欢的主儿,且他以前教过罐罐,在旁人家吃饭不能只吃肉也不能总夹肉。   梁家也是体面人,那两叠卤肉谁都没怎么动筷。   饭用到一半,梁母满面笑容的看着魏承道:“你俩爹娘是做什么呢?怎么恁有能耐又供养你去徽林私塾读书?又让罐罐拜在佟镖头门下?”   魏承对这顿饭心里有数,淡笑道:“爹娘都不在了,好在是遇到些实在亲戚和贵人帮着,我和弟弟健健康康长到现在。”   梁父梁母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了。   他们问过梁娃魏家的事,梁娃也是个虎的,只说魏家家大地多,吃饭时满桌子都是肉,他们也没想过这哥俩竟然是个没爹没娘的……看来亲戚是个有钱有势的。   饭后,罐罐和小梁娃跑出去玩弹弓,梁家姐儿和梁母拾掇碗筷,魏承想帮着收拾却被梁父带着出了门。   梁父看他一眼,热情不减:“我年少时也读过几本书,如今凭着那点本事在布行做了个三掌柜,读书好,士农工商,不读书哪来的出息?”   又叹息一声:“平日里还要多谢魏学子的弟弟照顾我家梁娃,也不盼着他成才,只盼着他长大后能跟着佟镖头出镖做事。”   魏承没说旁的,只笑道:“梁娃聪慧,平日里还是他带着罐罐多些,想来日后定能跟着佟镖头做出一番大事来。”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梁父又旁敲侧击的问了魏承的“亲戚贵人”是镇上哪户人家,却被魏承左右绕着顾左右而言他,一番下来,两个人说了不少话。   “哟,梁娃他爹,今儿来贵客了,晌午不上工?”   梁父笑呵呵道:“这就上工,赵娘子家里鸡没几只倒是喂得勤。”   “不喂怎么办?我家小娃可没本事认识什么贵人。”   那赵娘子怀里抱着簸箕往外倒鸡食,她像是来脾气一样踢了下往鸡圈里丢石子的儿子。   “鸡吃什么下什么蛋,你喂鸡吃石头等鸡下了蛋,一掰开蛋黄都是石头就有你哭的了!”   梁父摇摇头像是有点不屑,边说些梁娃上头的两个哥哥边带着魏承往院子走。   魏承却是一句话都没听,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娘子那句:鸡吃什么下什么蛋。   他好像知道怎么让自家鸡蛋蛋黄变成那位诗人所说的落日橘红了。   .   带着罐罐从梁家回来,兄弟俩一起用破旧的衣物在堂屋一角给小黑猫搭了个窝。   罐罐把小猫抱进窝里,小猫就颠颠跑出来,这么来回几次,罐罐急了:“哥哥,小猫不喜欢我们给它搭的窝。”   “不是不喜欢。”   魏承轻轻摸摸小猫头:“它不过是才来到我们家有些好奇而已。”   “哥哥,那我们给小猫取什么名字呢?”   魏承想了想,道:“你瞧它通体黝黑,尾巴一点白,像是墨玉垂珠,不如就叫它墨珠儿。”   “墨珠儿?”   罐罐欣喜的抱着喵喵叫的小黑猫:“好好听的名字!”   “墨珠儿,墨珠儿?小猫哥哥叫你墨珠呢!”   魏承见着罐罐欢喜模样,心中也觉得满足,又道:“黑狼出去玩还没回来,你可要看好了墨珠儿,带着黑狼好好熟悉墨珠儿。”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魏承话刚落就听到院子传来一声扑通,没一会儿小黑狼就闻着味来到堂屋。   罐罐怀里的墨珠儿像是感受到什么,全身的毛毛都炸开,疯狂蹿着要逃离。   魏承怕猫爪挠到罐罐小脸,连忙将小黑猫接过怀里。   “杏儿!不要吓墨珠儿!”   黑狼一双兽眸紧紧盯着墨珠儿,弓着兽身凶狠的低吼两声,獠牙似乎还带着些鲜血。   黑狼听着罐罐的声音才收敛几分,又去嗅罐罐的手,嗅到什么后像是很受伤,踉跄的往后退了两步,哼唧一声甩着尾巴就要跑。   罐罐忙抱住黑狼的头:“不要走,杏儿,听罐罐解释啊。”   魏承却看的好笑。   这一幕倒是有些像戏文上演的了。   负心小罐罐抱着“吃醋”的黑狼好一顿解释:“墨珠儿是罐罐送给哥哥的宠儿,陪着哥哥读书的,罐罐只有杏儿,没有别的宠儿!”   黑狼甩着尾巴,背着身子到另一侧。   “乖杏儿,莫生气。”   罐罐伸着小手,灵机一动:“罐罐以后的肉肉都分给你一半,好吗?”   黑狼的尾巴拍了拍地,又过一会儿才蹭蹭罐罐小腿。   罐罐吁出一口气,小袖子擦擦头上不存在的汗:“可算是哄好啦。”   魏承感受到怀里的墨珠儿没那么怕了,便将小黑猫轻轻放在地上,黑狼也慢慢走了过来,围着颤颤巍巍的小黑猫东嗅西嗅,过了会儿甩甩尾巴盘卧在地,像是接受了哥哥身边多了一个小猫。   但是罐罐绝对不行。   墨珠儿也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主儿,见黑狼不咬它,还颠颠用爪子去勾黑狼份量不轻的尾巴。   罐罐扯扯魏承的衣袖:“哥哥,罐罐明天可以带杏儿去武馆吗?”   魏承好奇:“怎么想到带小狼去武馆?”   猜测道:“有人欺负你?”   “不是的,不是的。”   罐罐兴奋道:“骏儿说他家也有一只狼,他明个儿要带到武馆,罐罐也想带杏儿去,杏儿在山下都没有好朋友呢。”   “真的?骏儿家也有狼?”   魏承没多想,也觉得这是缘分:“他可说了是什么狼?怎么得来的?俩只狼凑在一处会不会打架?”   “没说,他就说好大一只呢。”   罐罐摇摇魏承的手:“哥哥,带杏儿去吧,罐罐想让杏儿交朋友。”   魏承点头:“他既然能带来,想来也是如我们家杏儿一样都是家养的狼,到时候将杏儿带去玩一会儿也成。”   这时兄弟俩还不知道因着罐罐的“空耳”,他们要闯多大篓子呢。   因着罐罐在梁家没吃多少饭,魏承早早就做了晚食。   一人两盘黄蘑鸡蛋馅的饺子,还配着一碗酸香爽口的老胡瓜汤。   给罐罐吃的直晃小脚,他腮帮塞着鲜嫩的饺子,眼睛亮晶晶的:“哥哥,哥哥,可以给墨珠儿换个名字吗?”   魏承摇头笑道:“倒是可以再给它来几个小名。”   果不其然,罐罐小手指着饺子和酸汤道:“墨珠儿小名就叫小黄蘑,酸瓜瓜,好不好呀?”   又摆摆手,耷拉小脸:“还是算了,罐罐已经没有多余的肉肉要分给杏儿了。”   魏承笑道:“等它们俩熟悉熟悉就好了,别看杏儿现在这样,日后没准会很喜欢墨珠儿呢。”   这顿饭饭吃完时天还没黑,罐罐背着杏儿去稀罕小猫,赶巧大东小东还将三桶小鱼送了过来,魏承便开始着手琢磨自个儿的鸡粮。   今日叫那娘子一语点醒,魏承便想到了在配好的药粮中添一味也许能让鸡蛋蛋黄变色的玩意儿。   辣椒。 第70章   魏承今儿醒来第一件事, 是去单拎出来的那只母鸡圈里捡鸡蛋。   此时天刚刚透出几丝光亮,他跳进圈里寻摸了会儿才在草垛里捡到一个温热的蛋。   这小母鸡许是熟悉新窝再加上粮食的关系,换了圈几天只下了一两个蛋, 今儿终于又有动静了。   他拿着蛋仔细看了看, 发现与旁的蛋没什么不同,似乎只是大点?昨儿喂的鸡粮中除了新鲜的小鱼小虾、鸡草粗粮、一点不太舍得的苞谷面、催蛋养肛的草药还有鲜红的辣椒。   自古以来从来没听说给鸡喂辣椒的, 魏承想给鸡喂辣椒也是灵机一动, 其实他心里也很忐忑。   这几只小母鸡他喂养到这么大废了不少功夫, 若是给鸡辣死辣病可得不偿失。   思前想后, 他拌鸡粮前先给落单小母鸡丢了两小块辣椒,眼睁睁看着小母鸡将辣椒块三两下啄进肚里, 蹲守圈外观察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不适,他便大着胆子将几个干辣椒剁的极碎,一股脑拌进了鸡粮中。   捡完单辟出来的母鸡下得鸡蛋, 剩下的几只母鸡圈里还有五个蛋。   他一堆抱着到柴房里,先将六个鸡蛋洗净放进锅中,然后起锅烧水开始煮蛋,另一口锅往里头倒入昨儿泡好的苞米碴、小饭豆、红枣,这三样凑在一处就是村人常爱喝的“水饭”碴粥, 顶饱又好喝。   煮着蛋的功夫,他也没闲着便将普通鸡草和苜蓿分别喂给小母鸡和鸡群, 又从井里挑上水打算给菜地浇一遍。   菜地的新长出来的草昨日傍晚他和罐罐拔完了, 见着天黑怕浇不匀再涝了地,所以就打算起早浇。   茄瓜地、豇豆地垄不多倒是没费多少力气,二十来垄不短的葱地可是让魏承累的有些直不起腰。   今儿是不用练石锁了。   天色泛亮时,魏承终于从地这头走到最南头,眼下就剩下三四垄地了。   “哥哥!”   魏承拎着水桶回头, 惊道:“罐罐,你怎么醒了?”   罐罐头发乱糟糟的,小脸还有睡觉压出来的红痕,身上的小衫也穿得不齐整,小娃一边揉眼一边道:“哥哥,怎么不叫罐罐呢。”   昨儿说好早上一起浇水。   罐罐气呼呼的跑过来,要去抢魏承手中的水桶:“罐罐帮哥哥浇水!”   然而小娃拎一下没拎动,还差点摔个屁蹲儿。   “见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菜地每隔六七天浅浅浇些水,哪里用得上罐罐这个娃娃。   魏承望了圈,笑道:“这水桶沉呢,你去井边拿葫芦瓢来舀水。”   罐罐乖乖道:“好!”   有着罐罐帮忙,剩下的几垄地很快也浇完了。   兄弟俩回屋头洗漱一番就来吃饭,碟子里摆着六个蛋,独有一个蛋比旁的蛋大些,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喂了草药和辣椒的鸡蛋。   墨珠儿闻着饭味也馋了,在桌子底下喵喵叫着打转,黑狼也难得一大清早没上山捕猎,今儿也聚在家中,时不时还偷偷呲牙凶一下墨珠儿。   墨珠儿胆子倒是大,颤着带珍珠的毛尾巴竟还敢还嘴。   魏承见状忙给这俩玩意儿分开,又给它们食盆里添了碴粥让它们先吃。   黑狼是他们家功臣,向来是要一个狼吃一个鸡蛋的,而墨珠儿太小只摊上半个,剩下半个进了罐罐的肚子。   “哥哥,这是那只小母鸡新下的蛋蛋吗?”   罐罐咽下鸡蛋后举着大鸡蛋,像是发现了什么道:“比这几个鸡蛋大噢!”   魏承刚喂完狼和猫,一边擦手一边道:“你扒壳看看。”   罐罐拿着鸡蛋磕了磕,小手仔细的扒着壳,因着是新下的蛋就算再小心翼翼也将鸡蛋扒得有些零碎,而罐罐只好一边扒一边啃掉壳上的蛋青,一点也不浪费,魏承随着罐罐的动作凑上前去,紧紧盯着那即将掰开的鸡蛋。   鸡蛋黄露出来了,颜色却没什么变化。   魏承稍稍皱眉。   罐罐歪歪头,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有点点香。”   “香?”   魏承拿过鸡蛋深深一闻,又咬了口鸡蛋,脸上露出点笑:“是比寻常鸡蛋香些,也没那么重的土腥味。”   他咀嚼两下,点头道:“想来是这些天喂草药的关系。”   “鸡蛋黄没有变色也不用愁,昨儿才喂的辣椒,也不能今儿下蛋就有了成效,怎么也得喂上七八天来。”   鸡蛋里头的香味也是这一日一日积攒下来的,那么蛋黄颜色也不能喂了一天就变色。   魏承安慰好自个儿,将那鸡蛋送到罐罐碗里:“罐罐吃。”   “一起吃!”   罐罐举着筷子将鸡蛋分成两半,扎着另一半送到魏承嘴巴:“哥哥,张嘴!”   魏承见状笑着咬掉鸡蛋。   两种鸡蛋比对着吃是真能吃出各种滋味不同来。   有了这样的进展,魏承也就开始琢磨着要把旁的鸡蛋也喂上草药和辣椒了,自然辣椒不能贪多,要慢慢来。   临走前他们将后院网兜上晾晒小鱼小虾翻了个面,等会儿太阳大起来还能晒烤均匀些,做完这些活计便带着黑狼往镇上走。   半路上还遇上赶着牛车的李家三郎,板车上坐着不少李家人,秋哥儿见着驴板车上威风站着的“黑狗”,有点打怵:“罐罐,你俩这怎么把杏儿也带去镇上啊?”   这“黑狗”一日比一日大,虽说从不在村里闲逛,可有时他们上山打草总能看到这“黑狗”一闪而过的影子,瞧着还有几分吓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狼!   罐罐摸着杏儿的头,高兴道:“带着杏儿交朋友!”   秋哥儿没听明白,魏承便解释两句,笑道:“杏儿乖巧,不爱乱跑不会咬人,就算带去镇上也不会出乱子。”   “镇上人多,别丢了就成。”   李三郎笑道:“哎,后儿可就是祭月节,你兄弟俩可买月团了?”   “没呢,想着到时下学去买些。”   要买的不止是月团团还有给两位师傅的礼,镇上李家,村里李家要各算上一份,孙县令那头多少也得表示一番,这一到年节这东西可有得备呢。   里正娘子笑道:“甭买太多月团,那玩意我会做呢,不必镇上卖的差,婶子今儿去买料,这做好就给你们送去!”   又看向罐罐:“娃娃你吃不吃?吃几块?”   一听到吃的罐罐眼睛一亮,小手捂着小嘴笑:“吃两块!”   “哥哥一块,罐罐一块!”   “哎呦,听听,倒是不贪!”里正娘子笑道。   这么说一会儿话就到了镇上,李家一大家子要去镇上买东西,魏承便带着罐罐去震金镖局。   他们还没到大门口就听着里头传来一声声急躁的犬吠。   瞧着不止一只。   魏承听着动静不太对啊,问罐罐:“骏儿家的真是狼?”   罐罐呲牙小白笑:“是呀!”   说着迫不及待去敲门:“罐罐来啦!师兄开门呀!”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二师兄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黑狗”,急道:“罐罐,你还真将你家狗带来了?快快,带走,带走,里头两只狗已经打起来了!”   他话音刚落,腿边的黑狼猛地蹿进门里,几人紧忙追上去,就见着本来在墙角缠咬在一起的两只狼青忽然匍匐在地,连咬都不敢咬,夹着尾巴哼唧哼唧叫着。   而那只忽然闯入的“黑狗”只是闲庭信步绕着他们嗅闻,那双竖着的兽眸像是在打量着口粮。   二师兄扔下手里的棍子:“这……”   小梁娃几个汉子跳着欢呼起来:“哈哈哈,骏儿你还偷偷带了两只狗,这下傻了吧!”   骏儿脸色一红,指着杏儿问罐罐:“你,你家这是什么狗!怎么,怎么比我的大狼青都厉害!”   罐罐挠挠头:“杏儿也是……”   “我们家也是狼犬。”   魏承怎么还看不明白这场“乌龙”,忙道:“杏儿过来。”   长成的狼青犬贵着呢,若是真把这两只狗咬死,怕不是还要赔钱。   黑狼听话的往回走却不料骏儿不服,偷偷拿起二师兄丢下的棍子就朝黑狼打去,察觉要被偷袭的“黑狼”猛地往前一扑,骏儿带着手里棍子一道往后摔去。   狼终究是狼,感受到威胁怎么可能不反击。   眼罐罐急着跑过去:“杏儿,不要咬人!”   骏儿颤抖看着脖子上方的锋利犬齿,就差那么一点就要咬破他的喉咙了。   黑狼低吼着一跃蹿到罐罐跟前,师兄弟还有小汉子们都去扶着嚎啕大哭的骏儿。   罐罐抱着小狼红了眼睛:“哥哥,罐罐闯祸了。”   黑狼还发出受到威胁一样的低吼声,兽眸死死盯着骏儿的方向。   魏承也没想到这个骏儿能做出这等事,拍拍罐罐,又揉揉杏儿的头:“别怕别怕,没咬着人,你带着杏儿先去亭子那等着哥哥。”   罐罐一步三回头带着杏儿走远,那骏儿还在嚎哭:“我要找我爹,我要找我爹!”   魏承走上前去,问二师兄:“骏儿没被我家狗伤着吧?”   “没见着身上有狗咬的伤口,只手上有点擦伤。”   二师兄拍拍骏儿身上的泥土,安慰道:“骏儿不要哭了,此事也是你先去打狗,不然那黑狗也不会去扑你。”   “对啊,罐罐的黑狗不曾咬人,也没碰你家的狼青,倒是你上来拿着棍子就打狗!”   骏儿从地上起来,指着众人道:“你们都向着他,我要去告诉我爹!”   说着牵着自家两条狼青就跑出镖局。   二师兄急得不行,派着两位师弟道:“快去找佟府找管家爷爷来,我,此事也怨我没拦着他们。”   若是师傅在定是不让猫狗进镖局的,可眼下镖局大人一半都跟着走了,剩下的每日都忙着铺子的事,偶尔会来镖局看两眼,武馆的事基本上全都交给了二师兄,可谁让二师兄也是个贪玩好猫好狗的主儿。   “魏学子,这事错在我,等管家爷爷来了都推到我身上。”   二师兄脸色有点难看:“那骏儿家是开赌坊的!”   魏承皱了皱眉,也觉得此事有点难办了。 第71章   “爹!娘!”   骏儿牵着两头夹着尾巴的狼青哭哭啼啼跑回大院子。   正在被下人侍弄发髻的商娘子走出来急道:“乖儿,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跟着回来的小厮忙煽风点火,只听哭声不见眼泪:“娘子!咱们家小少爷让狗给咬了!”   镖局不让带小厮,小厮都是在外头茶摊子上候着。   “被狗咬了?”   商娘子吓得脸白了一瞬:“快快去请郎中。”   又上下翻开骏儿衣衫, 见着没什么血洞才放下心来:“骏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谁家的狗咬了你!”   骏儿半是憋闷半是后怕,哭得停不下来:“他, 他们都欺负我!还, 还放狗咬我!”   “放狗咬你?谁这么无法无天!”   骏儿娘看着自家两条大狼青, 惊道:“你不是都带了狼大, 狼二,还有谁带的狗能比他们厉害?”   “那人也是镖局学武的学徒, 农户出身,可也不知道怎么养的狗,他带来的狗比咱家狗大, 还凶,六亲不认,咱家这两头狼犬根本不是对手啊!”这话是小厮在外头听着的。   骏儿娘抄起一旁的东西就想打狗,可一想到这两只狼犬是赌坊的狗,她是背着自家丈夫偷偷让人牵出来让骏儿带去炫耀玩耍的, 若是这来之不易的狼犬有个好歹,她那凶神恶煞又守财奴一样的丈夫怕不是会刁难于她。   本来这两日就因着商三爷夜夜宿在那新纳的哥儿房中, 俩人大吵了一架。   商娘子只比量比量狗, 骂道:“没用的畜生!”   她看向一旁的丫头:“愣着做什么,去赌坊请三爷回来了!”   丫头忙应声:“哎,娘子,我这就去。”   商娘子揽着骏儿哄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商老板回来了,等骏儿摔摔打打家中瓷器, 作了好大一气哭累睡下,才听丫头小心翼翼道:“娘子,老爷回来了,不,不过又去了新纳回来的哥儿房里。”   商娘子怒目圆瞪:“好好好,这真是回到家就去了他房里,连自个儿亲生儿子被人欺负的事也不管了!”   说着就快步去了后院偏房,她脚还没踹上门,里头的人就将门推开了。   商三爷年纪不大,生了副凶相,因着上头几辈父兄都做赌坊这行身上戾气很重:“一大清早吵闹什么!”   商娘子瞪了眼紧闭的门,忿忿道:“骏儿让人放狗给咬了,你都不管自个儿儿子吗!”   商三爷轻飘飘剜她一眼:“狗咬到他了?就破了点皮儿至于大张旗鼓派人去赌坊喊我?真是慈母多败儿!我倒是想问是谁把赌坊养的狼犬给带出来的?”   商娘子哑了会儿,目光躲闪:“你知道的骏儿向来稀罕猫狗,他哭嚷着要,我也不能不给不是?再说谁也没想到那乡野小子竟然带了那么一只恶犬出来,我还特意嘱咐骏儿多带一只,就怕他吃了亏!”   “震金镖局佟管事早找我说过此事了,佟镖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商三爷脸色不太好,眯了眯眼:“那老头不仅替那俩小子赔礼告歉,话里话外还说那俩小子有李家和孙县令护着,旁人还惹不得他们了!”   “这事就这么算了?”   商娘子忍了又忍,眼带泪花:“咱们骏儿白白让他们给欺负了?”   商三爷看她一眼,叹了口气。   到底是发妻,旁人还是比不得的,他拍拍她肩膀哄了哄:“别哭了,回去好好照看骏儿,以后莫叫骏儿再去震金镖局学武了,佟钊不在,全是一群贼娃子乱戏耍。”   “我商三的儿子可不是让人欺负的主儿。”   他眼睛划过厉色:“明面上对付不得,背地里揍断胳膊腿谁说得准呢?再不济将那狗打死也成?”   “我派甘九过去了。”   商娘子满意了。   她知道甘九那个黑小子,沉默寡言又心狠手辣,落到他手里的人不死也得残!   .   生了此事,罐罐和魏承就向诸葛夫子和陈老童生告了假,俩人被二师兄留在镖局,就怕他们出门会被人报复,直到佟管事回来众人都围上去。   “佟爷爷,骏儿怎么样了?他爹会不会派人打罐罐!”   “佟管事,这事赖我,您可千万别怨罐罐和魏学子。”   二师兄愧疚极了,师父那么信任他让他教导师兄弟学武,他却玩心不改,任由不懂事的娃娃招猫斗狗,这事若是闹大了他难辞其咎。   罐罐垂头抠着小手:“爷爷,罐罐闯祸了吗?”   “莫要担忧,此事已经了了,骏儿之父商三爷承诺不再追究。你们小男娃贪玩是常事,不过日后也要警醒着些,莫要惹那无赖之人。”   罐罐点点头,眼睛还红红的,比着两根手指:“吃一堑长两智,罐罐以后,不贪玩了。”   这话将几人都逗笑了,而罐罐却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   魏承摸摸罐罐头,轻声道:“此事不怪你,也是哥哥疏忽了。”   在听到骏儿是赌坊家的小少爷时魏承觉得事情难办,主要还是赌坊的人多是无赖,所谓小鬼难缠就是如此。可他也没觉得真的没办法应付,有孙县令怜他读书天赋一事上,想来也会庇护他和弟弟一二,毕竟日后地方考出秀才举子,这也是算在重要政绩里头的,升迁与否也是看此。   眼下佟家管事出面解决了,倒也省了孙县令的一点人情。   他拱手道:“还要多谢佟爷爷百忙之中替我兄弟二人奔波,送商家的礼……”   “没送什么好礼,不过是点药材而已。”   佟管事摆摆手:“你们是阿钊喜欢的孩子,我怎能见你们受难?且说我们佟家也不是好惹的,那商三想冒头也得看看我佟家两位爷干不干!”   众人散了,魏承也带着罐罐和杏儿往家走,他摸摸罐罐还闷闷不乐的小脸:“莫要不高兴,今儿不读书也不练武,哥哥带你上山摘果子玩?”   罐罐紧紧抱着杏儿的狼头,仰着一张小脸有点迷茫:“哥哥,骏儿不是罐罐的朋友吗?朋友和朋友不是要真诚相处吗?他为什么要偷偷打杏儿,还要说我们欺负了他?”   “他与你同在镖局习武并不是说他就是你的朋友。”   魏承想了想:“就像豆苗方文栓子都曾与哥哥在村中一同玩耍过,不过只有豆苗是哥哥的朋友,但那俩人行事不端,交情不深就担不上朋友一词。”   “朋友是要互相选择的,且与人交往更要看重人品行事。”   罐罐紧着小脸点头:“罐罐知道了。”   其实没人教导四岁就寄人篱下的魏承这些,他也是摸爬滚打长大后想通了这些事。   魏承赶车驴车往家走,也不想带着罐罐再在镇上逗留,他道:“那咱们今儿就往家走,过节再来给夫子他们送节礼。”   驴车晃荡出镖局所在的小巷,黑狼忽然冲着后面低吼两声,罐罐却紧紧抱住小狼:“杏儿乖乖哦,不要打架咯。”   魏承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眼。   有人跟着他们。   魏承想了想,勒住驴车换个方向打算先去师娘家中,而后面的人似乎还在轻手轻脚的跟踪。   “魏承?罐罐?”   师娘正在院子中洗衣裳,见到他们有些惊讶:“听人说你们今儿有事告假,怎么又过来了?”   魏承将罐罐抱下来,笑道:“我有点事要去忙,还劳烦师娘照看下罐罐。”   师娘牵住罐罐小手:“你去忙你的,罐罐,师娘带你玩水,好不好啊?”   小娃不记事,一听有玩的雪白脸蛋就露出欢喜,小手手也乖乖让牵:“好呀好呀。”   见着师娘带着罐罐杏儿进去,魏承脚尖一转,走向身后的巷子,那墙角正蹲着个黑面的瘦高汉子。   魏承敢来也是认出这个人:“甘九。”   甘九提着棍子站起来,上下打量下魏承,眼里似有让人不易察觉的欢喜:“佟镖头与你提过我?”   甘九被派了个教训震金镖局里头一对带着“黑狗”兄弟的活,一听到震金镖局他就皱起了眉,但还是揽下此活,佟镖头是他的恩人,他怎么也不能看着佟镖头的人被一群下三滥的渣滓下黑手。   “听说过。”   魏承想了想:“商三爷派你来教训我们?”   甘九不轻不重的哼了声,棍子晃了晃,露个狠:“要么打断你兄弟的腿,要么打断你家狗的腿。”   “赌坊的人还真是玩不起。”   魏承嘲讽一句,看着甘九道:“你妹妹知道你在外头做这等活计?”   甘九眼睛一凶:“佟钊连我妹子的事都和你说了?”   他紧紧盯着魏承:“你姓什么?”   魏承也不怕他知道魏志的事,大大方方道:“我姓魏,茂溪村人。”   甘九恍然大悟,手里的棍子松懈几分:“原来是你。”   那十两银子是真帮了他和妹妹大忙。   这也怪不得佟镖头将自己的事情说给魏承听了,毕竟要寻人办事总是要知根知底。   魏承对甘九兄妹的事如数家珍,他道:“想来我买地的银子你是一分也没给赌坊也没给魏志,你怎么还在赌坊做活?”   甘九脸色一沉,重重往后一靠,攥紧双拳:“上山容易下山难。”   又凶道:“快滚,我不打佟钊的人,日后你们兄弟不要在镇上晃荡,回去我就和商三爷说打了你们!”   说着甘九丢了棍子转身就走。   “等等。”   魏承沉声道:“我有法子让赌坊放你走人还不殃及你妹妹。”   甘九又想到魏志那事也是这人一步一步谋划的,他说有法子看来是真有。   魏承走上前去,附耳与甘九说了什么,甘九抬眸好好打量下魏承:“我瞧你比我还小上几岁,没想到如此……”   “我兄弟二人要读书要习武,绝不能因为商三爷耽误退缩。”   魏承扬出个笑:“他想害我们,那我回敬他一二,也不算过分。”   甘九盯眼前这个子与他持平,脸庞却青涩的人一会儿:“你就不怕我反水?再将你拖魏志下水的事情大肆宣扬?”   “无凭无据的事情谁会信?”   魏承又看一眼他脖颈,想明白什么,微微垂了下眸:“镇上的济民堂的钟掌柜算是我兄弟二人的熟人,她手中想来有擦涂面黑的草药粉。”   甘九猛地抬手捂住汗湿的脖子。   这小子眼睛竟然如此尖。   甘九想到商三爷不愿意放他走,他的身体也越来越瞒不住……他咬牙道:“祭月节后三日后,不管找不找到东西,你我都约在震金镖局见。”   魏承点头:“可以。”   此事算是了断一半,魏承也没直接去找罐罐,而是跑到几家铺子将几份节礼都买了回来又分别送给长辈们。   左右祭月节也要大休三日,他又快步将哥俩过节的糕点瓜果买全,猪肉便去村中现杀现买,这两日他们就不来镇上了。 第72章   祭月节算是茂溪村的重要节令, 村人一大清早就要陈扫院里院外,午时家家户户门户大开,为的是让起锅烧热肉的香气飘到十里外, 等到傍晚月亮出来时一家人就要团聚在一处吃吃喝喝守着“圆月”。   天色渐晚, 洁白月亮落在树梢。   魏家小院的矮桌支在井边,桌上桃、李、红梨各摆了三盘, 圆小似拳, 花纹精巧的月团摆了两盘。   乖乖坐在蒲团上的小胖娃不住回头去瞧, 一只手抓着啃的就剩下一圈馅料的月团:“哥哥, 哥哥,快来呀, 月亮出来咯。”   “来了。”   魏承端着一碟菽豆放在桌上,揽住桌底乱跑的猫崽墨珠儿坐下:“兰婶子卤好的,闻着味道很香, 你来吃吃。”   猫崽儿熟悉之后就十分淘气,咻的一下从魏承怀里跑走,张扬舞爪去挑衅盘卧在罐罐脚边的黑狼。   黑狼也不恼,只懒洋洋的晃着尾巴去逗弄像是耗子成精似的猫崽儿。   “好香呀!”   罐罐去扒裹着汤水的浓绿菽豆,迫不及待送进嘴里咀嚼两下, 大眼睛一亮:“肉肉的味道!”   “兰婶子说是跟着猪肉一道卤的。”   魏承拿过帕子擦擦罐罐小爪,将菽豆放到自个儿跟前:“哥哥给扒。”   罐罐抱着蒲团往哥哥跟前挪了挪, 小手捧脸嘿嘿笑:“哥哥最好啦。”   魏承手指长又白净, 不一会儿四五个菽豆就扒好送到小娃嘴里:“还吃吗?”   “不吃啦!”   小娃抱着汁水饱满的粉桃一边啃一边摇头,望着月亮困惑:“哥哥,月亮天天都圆,为什么不天天过节噢?”   “因着八月十五恰值三秋之半,所以这日便叫祭月或是追月节。”   魏承轻笑道:“想来夫子讲授《周礼》, 罐罐是一点也没听的。”   罐罐撅嘴,脸蛋肉团鼓起来:“罐罐睡着啦。”又蹭蹭哥哥手臂,“哥哥听,然后教罐罐!”   “仲秋之月养衰老,行糜粥饮食。”*1   魏承拍拍罐罐肩膀,笑道:“这句便是出自《礼记月令》,早在许多年前古人就在今日祭拜月亮了。”   月亮高挂漆黑天边,星辰疏落,皎洁光辉散落大地。   罐罐歪歪头,好奇极了:“那么,罐罐和哥哥看到的月亮和先人看到的月亮是同一个吗?”   魏承稍怔,随机笑开,他揉揉罐罐的小脑瓜:“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真情颂月,个个都说其皎如飞镜,清辉如白玉盘石,如今我们看到的月亮也是如此,想来都是同一个。”   罐罐惊喜的哇了一声,高兴的拍拍小手:“那以后的以后的以后的人看到的月亮,也和罐罐和哥哥看到的月亮是一个啦!”   魏承心中倏地引起诗兴,夫子如今已经教他作诗,留下的课业便是作出首祭月诗歌来,因着他才开始学,夫子只让他和李行谦回去作一首,像是孙览师兄等人是要做三首以上的。   待罐罐吃喝玩闹过后在他怀中睡下,他将小娃抱去屋头安顿好,也顾不上拾掇外头没吃完瓜果,便匆匆忙忙来到书房。   铺纸研磨一气呵成,落笔第一句便是:“抬头问月月不言,风吹海水秋无边。”2*   ……   脸色绷紧,思沉片刻,郑重落笔,凝练字句写下颈联,又想起罐罐今日所问,胸中乍然明悟,又写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下一句顺其自然接上“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3*   ……   魏承紧锁眉头觉得还有些需要增改,只听屋外传来墨珠儿和杏儿的“吵闹”声,想到那一桌子没吃完的瓜果糕点,他赶紧放下笔墨出去收拾,那月团甜桃罐罐还没吃够,若是叫两个小家伙偷偷吃光,这娃起来怕不是要生闷气呢。   夜晚的秋风缓缓吹来,粗糙桌子上的薄纸微微鼓动,一股浓郁的笔墨香气渐渐飘散了。   许是作诗的主人都不知,这首随性而作的七言问月会给他的科考之路带来些什么变化。   .   这两日给小鸡群的草粮中掺和着苞米谷和小鱼小虾,小鸡们也肉眼可见的壮实不少,比先前那一批小鸡长得快极了。   魏承见有几只小公鸡想“拔尖”便跳进鸡圈将三只小公鸡抓了出去,剩下两只暂养在圈里留着“踩蛋”。   那卖秋雏的摊贩也是真有心眼,给他自个儿留下的鸡苗大都是母鸡,这剩下的五只公鸡算是“漏网之鱼”,许是因着当时鸡苗太小分辨不清或者有所错漏,不然这人能把许多小公鸡忽悠旁人买回去,母鸡偷偷留着自个儿养。   还真是应了那句“无奸不商”,村人大都喜欢母鸡,母鸡又能下蛋又能吃肉,就算老了还能煲汤养身子,公鸡可是没有母鸡好处多。   小鸡苗好吃好喝茁壮成长,剩下的六七只老母鸡最近下的蛋也很是喜人。   草粮鱼虾混着一日一增的红番椒,母鸡下得蛋的蛋黄颜色也越来越深,先是从与旁的鸡蛋没什么不同的浅黄,再是颜色略深的深黄,慢慢又变成秋收柿子的橘黄,这两日蛋黄颜色越来越重,颇有些深红意味。   将雪白蛋青扒开,里头红黄红黄的蛋黄漂亮极了,只看着就让人十分有食欲,而且吃起来也与旁的鸡蛋有所差别,滋味醇厚,口感紧实,不像旁的蛋总有股淡淡的土腥味。   眼下鸡蛋下的不多,一日也就四五个,魏承也没攒着卖钱,这蛋全都进了他们一家四口的肚子里。   昨儿“守月”太晚,魏承就让罐罐懒了会儿,待他练完石锁读完书,便去屋头瞧罐罐,只见那胖娃娃正吭哧吭哧穿衣裳呢。   “今儿怎么不多懒一会儿?”   魏承笑道。   “今儿和豆苗哥约好上山打柿子。”   罐罐头发毛炸炸,小脸也是刚睡醒的迷迷糊糊:“不能让豆苗哥堵被窝噢。”   “娃不大,倒是要脸儿。”   魏承帮着他好好穿上外衫:“早食已经做好了,吃完咱们就去找豆苗。”   罐罐高兴道:“好!”   兄弟俩快速吃完饭就背着筐,带着打柿子的长杆往豆苗家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不少婆娘行色匆匆走在了他们前头。   魏承皱了皱眉,问过一个婆子,就听她道:“豆苗娘今儿就要生了!我们正赶着去帮忙呢!”   “华婶子要生了?”   魏承有些惊讶,合情合理他和罐罐都该去马家瞧上一眼。   魏承牵着罐罐来到马家,就见着马家里里外外围了不少婆娘夫郎,豆苗和红着眼眶的兰婶子也跟着忙里忙外。   “承小子,今儿没去私塾?”   里正娘子又摸一把罐罐小脸:“罐罐小脸又圆了,昨儿月团吃了几块?”   “吃了两块!”   罐罐抱着小手笑:“婶婶做的好好吃呢,罐罐都不舍得吃光!”   “你这小嘴是真甜。”   里正娘子稀罕会儿罐罐,又对魏承道:“按理说豆苗娘还没到日子,昨晚豆苗姨母那面的两个孩子大过节的过来闹,说了许多不能入耳的话,你那兰婶子就想不在马家待了,你说她一个和离的女子没了娘家,只有这么一个妹子,不在这儿落脚还能去哪?见着姐姐要走,豆苗娘就扯着不让,那对小畜生还在说着脏话,骂骂咧咧的推了豆苗娘,这一下就把豆苗娘气的动了胎气。”   “那俩小畜生也没落好,被马屠户打了个鼻青脸肿跑回家了。”   想来这不入耳的脏话是牵连到马屠户身上了。   魏承点了点头,关心道:“华婶子应当没什么事?用不用我们去镇上请郎中。”   “好在你华婶子身体好,肚子里那俩孩子也争气,稳婆和莫夫郎都在跟前,都说没什么大事,只是拖着时间长,这生不下来也是遭罪……”   旁边人吆喝一声,里正娘子撸撸袖子:“我还闲着,我来帮忙!”   俩人毕竟是个小子,只在门外观望一会儿,正要走时就见着豆苗看到了他们。   豆苗脸色不太好,想来是忧心娘亲和弟弟妹妹,他揉揉罐罐脑瓜:“对不住罐罐,应了你们去打柿子,今儿是不成了。”   “对不住什么?你家里有这样的喜事,你不帮着忙活还出去打柿子,那可真是讨打。”   魏承说着喜庆话。   屋头传来阵阵女子忍痛喊声,豆苗眼眶红了几分:“哎,我,我娘太不容易了,我以后肯定好好孝敬我娘……”   “豆苗哥。”   罐罐仰着雪白小脸:“不要哭噢,婶婶和小宝宝会没事的呀。”   他话音刚落,只听屋里传来一声婴孩的嚎啕哭声,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喜的吆喝。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哟,哥儿也生下来了!”   豆苗高兴的腿都软了,也顾不上招待魏承和罐罐,急忙往院子里跑。   魏承心下一松,轻轻牵起罐罐温热的小手往外走,低声笑道:“咱们罐罐真是个小神仙。”   罐罐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忽然夸他是小神仙,他小脸抬着,欢喜道:“那哥哥带小神仙去打柿子吧?”   又晃了晃手里的杆子,超凶:“茂溪山的大甜柿子都要进到罐罐肚肚里!”   “真是个小馋罐罐。”   .   豆苗娘一胎生下汉子和哥儿的事传遍了全村,毕竟村里除了大东小东,生双胎的农家人实在是少。   连着外村人都来送礼,说是沾沾喜气。   魏承包了六十六文红绸子,想了想没送自家新产的红蛋黄鸡蛋,跑去邻村村户那儿买了筐鸡蛋,一道给马家送了去。   喜当哥哥的豆苗也没成熟多少,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给罐罐塞了许多酥甜又很贵的喜饼。   本来魏承每日都控制罐罐吃甜糕,这下可好了,好甜食的娃娃仗着是喜饼,一天不吃米粮就喜饼配菜。   魏承拦着,那罐罐就掐着腰,奶声奶气道:“难道小神仙就不能沾沾喜气吗?”   魏承失笑,只得任由他吃完,左右都是好东西做成的甜饼,爱吃就吃吧,大不了过两日再给小娃喂几颗苦药丸。   祭月节三日后,魏承先将罐罐送到震金镖局,他则不远不近的跟着甘九身后走。   今日镇上人不少,一个个手里筐里都提着鸡笼。   魏承察觉到什么,扯过一个路人问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这老些人买鸡?”   那婆婆喜笑道:“哟,前头是幽州城来的鸡贩子,正便宜卖着母鸡公鸡呢。”   又像捡着便宜似的晃晃鸡笼:“我这大公鸡才三十文一只!”   忽然就见着一队官差跑过去,像是在阻拦村人买鸡,而婆婆口中的幽州城摊贩见着官差竟撒丫子仓皇逃窜起来。   魏承攥紧双拳,这些缺德摊贩竟然将瘟鸡从幽州城带出来卖! 第73章   眼见着官差将逃窜的摊贩按到在地, 那些贪图小便宜的婆子娘子提着手里的鸡笼就想溜走,不成想一个个都被官差拦截呵斥:“想走可以,都将鸡笼放下!”   “凭什么放下, 这是我们自个儿花钱买的鸡!”   “对啊, 凭什么放下!”   “这些都是幽州城传来的病鸡!”   为首的官差个子高大,胡茬蓄着, 那眉眼之间很像震金镖局的佟钊佟镖头。   “你们若是贪图这一时便宜将病鸡带回去, 不仅你们家的鸡群都会跟着染上病, 到时候吃下这病鸡, 一家老小都别想好了!”   他身后两个官差将几张白底黑字的告示贴在墙壁上。   一时之间人群哗然,刚开始和魏承炫耀自个儿买到便宜鸡的婆婆也吓得站不稳脚, 忙跑过去将那病鸡扔到伏法在地的摊贩身上。   “你们这些遭天谴的畜生!哪里弄来这些病鸡要害我们这些老百姓!”   一个人这样做,刚刚还不愿意丢鸡笼的婆子娘子都一边将鸡笼丢了出去一边破口大骂。   旁边的官差忙将四五个摊贩提溜起来让他们将铜钱悉数还给这些差点被骗的无辜之人,见着群情激愤的人越围越多, 剩下的官差将病鸡一股脑丢在板车上拉走。   魏承看一眼在不远处没走的甘九,想了想走到那为首的官差跟前,试探道:“佟典狱?”   佟强皱眉回头,见着是个身板正直,模样俊秀, 书生模样的小汉子,他脸色稍和缓几分:“你是?”   “小子姓魏名承, 我弟弟魏渝正拜在佟镖头门下学武。”   佟强点了点头, 恍然道:“原来你就是魏承。”   想来佟镖头是在佟强面前说过他们兄弟。   魏承看一眼旁边垂头如死狗的黑心摊贩,道:“这些人早早就来卖病鸡,应是抱着侥幸想法,以为您等官差不会这么早来捉他们,此时来镇上的人多是来办事买杂物, 他们也应当还没回到家中去,佟典狱不如趁早将凤阳镇下头几个村口围住,再仔细盘问各村拉驴车牛车活计的人家,省得病鸡传到村中酿成大祸。”   佟强这一大清早就在镇上忙活此事,没成想竟然疏忽了这一点,忙吆喝几个官差速速去几大村口拦着带鸡回村之人。   “此事发生突然,谁也没料到幽州城真的遭了病鸡。”   他又左右看看,低声道:“想来佟钊走时也嘱咐过你幽州城遭病鸡的事?”   魏承点头:“佟镖头的确与我说过此事,不过他也说此事不知真假,莫要四处宣扬。”   佟强道:“阿钊走时我又去旁处捉贼,不曾在凤阳镇与他告别,他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家仆从,待我回来时仆从与我说过此事,我便也没太当心,官府不曾发令,全靠跟着镖局一起走镖的草药师傅见着一家村户鸡有异样,就揣测幽州城将有病鸡,谁也不能相信不是?上头让我只是带人张贴告示,谁又能想到这伙人竟然偷偷从偏僻山路将病鸡运来了凤阳镇呢?”   魏承好奇:“佟镖头走时带着不少鸡群,眼下官府知晓,可是幽州城的事情闹大了?”   “阿钊倒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听着那草药师傅的话便带着鸡群过去了,他们这一路上遇上点麻烦浪费不少时间,在幽州城落脚不久那里的鸡瘟病就爆发了,他那一车鸡群也顺势买了个好价钱,幽州城到凤阳镇车马遥远,眼下这事也是才传到幽州城下头的官府耳中,那些鸡贩子想来也是吃准这一点,想尽法子比幽州城的官文先到了咱们凤阳镇。”   这些鸡贩子还真是可恶。   魏承道:“听闻佟镖头又去了丰城,想来年前儿应当能回来。”   “年前儿能回来就好了。”   佟强又拍拍魏承肩膀:“此事多亏有你提醒一句,不然疏忽了一点,怕是就是要出人命的。”   魏承谦逊道:“凭着佟典狱的雷霆手段,就算没有小子提醒,您也定能将此事做的圆满。”   “不必谦虚,我这人粗枝大叶惯了,你若不说我定是要有所疏忽的,到时候怕是会被大人责罚。”   佟强道:“阿钊不在,你们兄弟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此事他若做的圆满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魏承看一眼远处默默等待的甘九,像是无奈般轻轻一叹:“小子惭愧,的确有件事要麻烦典狱大人了。”   佟强爽朗笑道:“你这小子人小机智,竟也有麻烦事?那便细细说来,看我佟强能不能帮上你一二。”   魏承去找甘九,就见甘九也没先他一步走,似频频去看他。   魏承想了想,轻声道:“佟镖头年前应当就回来了。”   甘九黑面一红,清清嗓子,故作凶狠:“我,我没想问这些,我是想问你要的证人东西我都找到了,你真的有法子让商三爷在凤阳镇混不下去?”   “刚刚与我说话那人便是佟镖头的兄长佟典狱,他说咱们只需要将证人东西告知他就成,剩下的事情就用不上咱们了。”   有了佟典狱,他就用不上在给孙县令的赠书感激之情中夹带私货了。   魏承要甘九找的便是商三爷的赌坊近来所做的其中一桩“腌臜”事,甘九也是有些手段,竟然找到一桩商三爷“逼良为娼”“残杀妇人”的事来,听闻那被杀之人的夫君也在寻摸证据,这样一来他和甘九全身而退,只需要佟典狱和那男子上公堂与其对峙了。   魏承随着甘九去了他们家,那是间狭小的小院,只有两个屋头,像是从旁边大院子劈出来的单房。   “哥,谁来了?”   彩儿手里还有黏稠的面粉,见着魏承稍愣了下,又有点惊喜:“哥,你可算是寻了个一看就是好人的汉子做朋友。”   甘九蹿回屋头将一个包袱塞给魏承,看着自家妹子嘟囔道:“你哥可交不到这等有心眼的朋友。”   彩儿却不信:“这位小哥你和我哥怎么认识的?”   “我弟弟在佟镖头门下学武,受了他的引荐认识了你哥哥。”   彩儿脸蛋露出点笑:“原来是这样,说到佟镖头我和我哥都许久未见他了。”   甘九动动鼻子:“彩儿,什么东西糊了?”   彩儿一愣,忙去柴房瞧,过了会儿出来眼眶就有些红:“哥,我蒸的锅贴又糊了,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能支包子摊卖钱呢。”   这个单劈出来的小院每月赁钱就要百文呢,不赚钱就要坐吃山空,他们兄妹永远也攒不下钱来。   甘九却拍拍彩儿肩膀:“熟能生巧,再练练就成了。”   又道:“实在不行,哥去给你寻个师傅,咱们去他们那学两天,大不了给他们拜师礼成不成?”   彩儿闷闷不乐的点点头。   魏承心中一动,想到什么道:“我有个婶婶做饭煮菜十分好吃,不过……”   “不过什么?”甘九问道。   魏承将豆苗姨母兰婶子的事情简单说过,他道:“她身世可怜,嫁了那样的婆家,又养了那样的儿女,自打祭月节她儿女来村中闹过后,常有人在她背后说些子虚乌有之事,奈何她孤身一人,没什么钱财,也没有容身之处。”   他和罐罐去给豆苗家送红绸子和鸡蛋的路上,就听到大树底下唠嗑的村妇在编造些她与妹夫马屠户的闲话,到了马家那兰婶子正脸色惨白,恍恍惚惚的给婴孩洗尿布。   想来若不是要照顾刚生产的妹子,那兰婶子怕是都能因着这些闲话和无处可去的迷茫投河了。   所以在这对兄妹说起做饭寻师傅一事,魏承也顾不得与他们交情浅薄就说了兰婶子的事情。   甘九沉默片刻,盯着魏承看了会儿:“若是有机会可以叫你这兰婶子来镇上走动走动。”   魏承知道他的意思,若是甘九妹子真拜了兰婶子做师傅,兰婶子这样无依无靠的情况下定是要让她与他们兄妹同住,但怎么也不能听了他这个不算熟悉之人的话就让陌生人住进来。   他笑道:“以后我来镇上读书,若兰婶子有闲便将她一道带来散散心,顺便让她来指点指点你妹子。”   魏承告辞离去,甘九将大门关严。   彩儿走到哥哥跟前,有点憧憬也有点高兴:“哥哥,若是真有娘子来指点我做饭,那我若是与她处的好,我们是不是能去镇上逛逛?”   甘九有点心疼的看着彩儿,彩儿自小长得就漂亮,他们做乞丐时就有人欲对四五岁的彩儿不轨,所以他必须强硬起来,也必须“汉子”起来才能护着妹妹。   他在赌坊的活很杂又脏,便很少带妹妹出去,也从来不敢让妹妹一个人出去。   他不能一直在赌坊做活,总是要出去闯一闯,若是真有一个那样厉害又善良的娘子陪在妹妹身边,他也许也放下心去闯荡一番事业,让妹妹过上好日子……   甘九沉声道:“这事不要急,咱们还剩下不少银子,还是要多看看人品。”   彩儿捧着脸:“我瞧着那你那朋友说话好听,长得也好看,肯定不会骗人呢。”   “你这丫头只是瞧脸,好看就是好人了?别看那魏承与我一般高,他今年不过与你同岁,心眼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彩儿愣了愣:“真的吗?我还以为他与哥哥同岁。”   “那小子个子是高些。”   甘九笑着摸摸彩儿头:“你放心,哥哥会寻摸个好娘子在你身边陪你的。”   .   魏承将东西送到了佟典狱府上,又将练完拳的小罐罐送到陈老童生家中。   罐罐背着小书箱冲魏承挥小爪:“哥哥,你好好读书噢,早点来接你罐罐。”   “你也要好好听陈爷爷的话。”   魏承拿过帕子擦掉他嘴上的糕点渣渣:“乖一点,不要惹陈爷爷生气。”   他来到私塾,便见着师兄们将祭月节作的诗放到诸葛夫子面前审阅,而诸葛夫子脸色微沉,像是不太满意的模样。   只看到孙览师兄的诗,夫子脸色稍缓,但也批评了两句“不工整”。   诸葛夫子看向后来的魏承一眼,道:“魏承,将你的诗拿来给为师看看。”   魏承乖驯的将那首诗呈上,垂眸虚心站着等着夫子的批评。 第74章   “好!”   “好!”   诸葛夫子一目十行, 惊叹又欣慰看着手中薄薄白纸:“音情理趣甚好!首联,颔联,颈联, 尾联俱全, 四句转韵,平仄互换, 对偶也相当工整, 为师传授的你当真是牢记心中。”   旁边的师兄们都围上来, 孙览师兄通读一遍, 顿时觉得自愧不如,又赞又叹:“看师弟这句皎如飞镜……, 绿烟清辉……,读来只觉明月当前,美不胜收啊!”   宋师兄也道:“颈联这两句更妙, 我等与先人共赏一月,细细想来只觉胸中激荡,感慨万分!”   旁的师兄们都抢着去阅览,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谈论出不少古人今人之见解来。   诸葛夫子将魏承带到清净处, 问道:“最近可曾读了什么书?”   魏承如实道:“夫子给的书前些日子读完了,学生又蒙县令大人照顾, 他赠予学生几本科考会元《文墨集注》抄本, 如今正读着这些,还有书坊有些名家自传诗集抄本也常常买来拜读。”   “都哪几本细细说来。”   魏承一一说过,这么一说就将十来本名家书名说了出来。   诸葛夫子微微惊讶,不由感叹魏承既有天赋又有勤勉,他能做出这等好诗来也是正常, 他难得打趣一句:“怕是再过两日,镇上书坊的书都要叫你搬空了。”   凤阳镇地方小读书人也少,饶镇上书坊里的书多是残缺抄本,但也卖的极贵,魏承每花银子多买一本书就闲暇时就多做些活,多收割些鸡草苜蓿,不然这么坐吃山空,真叫他于心不安。   “为师给你的那本《八先生文抄》抄本又背得如何?”   “已经背下五十卷了。”   《八先生文抄》总共一百四十四卷,它便是古时八位名家生前所创古文,由前朝名家收录整合成册,文体质朴自由,惠泽后代学子无数。   这本文抄诸葛夫子也就才给魏承不足一月而已。   诸葛夫子就算知道魏承背书天赋极高,也不免好奇:“前五十卷也要百篇古文了,你如何背得?”   魏承垂头谦逊道:“学生每晚睡前会寻几篇通背数十遍,天未亮就早起提笔书写,一日书写十来遍,这样一来能练字又能背书,眼下前五十卷能默能写,不见错漏。”   “你忙着农家事宜还要照顾幼弟,如此还能抽出功夫读这些书,可见每日是要费多些力气。”   诸葛夫子心中动容,又考教作诗和作文章之要领,见他不拖泥带水,有问有答,那张向来冷肃的脸都带了些笑意,又道:“回去再这本书剩下的散文好生背熟,多学习古人散文精华,也要勤思时文之新意,从今日起你便和师兄们一道学作文章,为师不会单独授你些浅显知识。”   从学作诗到何为文章?又何为文章破题,起讲……等等要领,这一跨度寻常学子想要学明白怕是要两到三年,比如说与魏承作对儿的李行谦,他如今还困在“作诗”的大门后,而魏承学会这些也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   人与人出身地位不同,人与人的天赋能力也不同。   诸葛夫子拍拍魏承肩膀,心中生了些许激动:“如今到明年二月份还有半年时间,这段日子你就跟着孙览师兄等人好生学习,为师想要你明年二月份就下场考县试。”   魏承大惊:“学生满打满算也才读了这一年书……”   “为师都相信你,你倒是不相信自个儿?”   诸葛夫子和蔼笑道。   原本诸葛夫子是想让魏承再等一年下场县试,想让他再巩固知识,勤学勤练,可每每见到魏承超脱常人的聪慧勤勉,夜夜不能眠,他总觉得自个儿许是会耽误了这样的好苗子。   他不过是一个秀才,能传授给魏承的知识很是有限,若是魏承能凭着“十岁入县试”的名头科考,想来能让不少爱才的名家注意到他。   魏承稍一思索就知道诸葛夫子的苦心,于是拱手道:“夫子放心,学生剩下这半年时间定会更加勤勉读书。”   诸葛夫子见魏承斗志满满的回到自个儿座位认真读起书来,他又看了一遍手中这首《问月》,若是这首诗是读过几年书的童生,或者是秀才举人所创,那便可以圈一个“好”字,但若是年仅九岁只读书一年的寒门子弟所创,那真担得起“好极”二字。   他苦读诗书多年,如今早已没了年轻时的科考斗志,现在他只一心想着为他这个小徒弟“铺路”。   他沾墨提笔,想打算写一封信给在幽州城的友人。   .   魏承来到陈老童生家中,就见着罐罐正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听陈爷爷讲话。   “像咱们幽州城,多是珠石,人参,皮货买卖多。”   “那应天府以南常常聚卖,太沧州棉花,稻米,瓷器,洋海货多;八闽之地,烟,茶极多;甘州,以毡货居多……”   魏承站在远处稍稍听了会儿,便知道陈爷爷是在传授罐罐天下路程口岸以及买卖。   罐罐支着小脸听着很认真,好奇问道:“哪里好吃的多呢?”   陈爷爷和蔼笑笑:“想来应当是京城和应天府,那儿可算得上富饶富贵之地,爷爷记得有一次误入一间繁楼,里头最贵重的一道菜便是一只清水鸡。”   “罐罐家有好多鸡!”   罐罐眼睛一亮:“罐罐家也富贵!”   陈爷爷宠溺笑笑:“那罐罐你可知那繁楼里的清水鸡吃甚么东西?”   罐罐小手做出割草捞耙的动作:“吃鸡草!罐罐和哥哥天天都要打鸡草喂小鸡。”   “那一只鸡值就要三十两纹银!”   陈爷爷叹息一声,似是觉得贵人奢侈:“我们便问了走堂这鸡如何这样贵?那走堂轻蔑一笑,说见我等穿着就不似应天府人,怕我们羞愧,还特意给我等推荐了最便宜的鸡,说是那母鸡平日里只吃人参、珍珠、海参盾鱼。于是,我等强撑着颜面要了那三十两一只的便宜鸡,如今我还能忆起那滋味……”   说着又说了应天府和京城几道极其贵重豪横的菜品来。   罐罐哇了一声,吸吸口水又小手捧脸:“那儿的人吃一道菜,都快比罐罐和哥哥一年吃的东西贵啦!”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小的凤阳镇终究困不住你兄弟二人。”   陈爷爷轻声道:“爷爷今日与你讲这些,只是为了让你知道各地风土人情,日后你走南闯北,见到任何事物都会不惊不疑,也省得落入旁人圈套。”   “爷爷,罐罐记得了。”   罐罐肉乎乎的小脸蛋贴贴陈爷爷的手臂:“等罐罐长大了,带着爷爷和哥哥再去吃那吃珍珠的小母鸡!”   陈爷爷叹息一声,慈祥道:“等咱们罐罐长大了,爷爷怕是都老的走不动路了。”   “不要呢。”   罐罐皱着小眉头:“爷爷不会老,爷爷要一直陪着罐罐!”   “人都会老,爷爷若是不老那便成了老妖精了。”   陈爷爷轻轻揉揉罐罐的小脑瓜:“不过爷爷也希望能一直陪着罐罐,看着罐罐长成漂亮俊秀的汉子,到那时候爷爷就心满意足了。”   罐罐眼睛一红:“就是不要爷爷老!”   站在门户的魏承忙走出去,他怕再晚点这罐罐又要掉金豆豆了。   “罐罐!”   “哥哥!”   罐罐跳下椅子扑到魏承腿前,摇着他的手:“哥哥,哥哥,罐罐不想要爷爷老。”   又抽抽噎噎小声道:“杏儿的爷爷就是因为老了,就把杏儿托付给了罐罐。”   那小黑狼再也没有爷爷了。   陈爷爷听着心里阵阵发酸,还是笑道:“瞧瞧这罐罐,爷爷真是没白疼你,莫要哭了,爷爷这不是还没老,还陪着你和哥哥吗?”   罐罐撇撇嘴,还是有点点难过。   魏承也拍拍罐罐肩膀,劝道:“陈爷爷说得对,罐罐莫要难过。”   等到离开陈爷爷家,魏承边赶驴车边对闷闷不乐的罐罐道:“陈爷爷如今年龄大了,咱们平日里多照看照看他,我记得家中还有不少三品叶人参的参籽,哥哥一直没舍得卖,到时候问问钟掌柜能不能入药给爷爷做成补品。”   罐罐小脸露出点笑意,想到什么道:“可以把那个小人参抓来!”   魏承笑道:“前些日子翻地没见着它,也不知道它还在不在咱们家,且说那次问了它要根参须,它只给了小小一截,我倒是觉得不是它抠门,而是这东西不能乱给,若是指望不上它,咱们便用一些参籽也是成的。”   罐罐点点头,乖乖道:“好吧。”   魏承见他不再因着这事难过,还兴致满满的说起今日所学,也就放下心来赶车回家。   这一路上他们听到不少人讨论病鸡的事情,村路上还有不少在官差捉拿私藏病鸡之人。   虽说鸡贩子买卖病鸡一事被官差及时拦截,但还是有些爱占小便宜的人上了当,没过几天就听说有几个村子也生了病鸡一事,好在各村里正做主将这些被传染上的病鸡全都烧死。   这场鸡瘟也让今年镇上的鸡和鸡蛋尤为珍贵。 第75章   “哥哥, 柿饼晒好了吗?”   罐罐个子不够,踮脚来凑,眼巴巴的看着四根木桩高高撑起来细网。   黑狼杏儿和调皮的墨珠儿也在魏承脚底打转。   一家四口, 三个都是小馋鬼儿。   魏承将还有些泛潮的柿饼翻了翻面, 抓过一块塞到罐罐手里:“你先尝尝,瞧着没出皱, 应当还要再晒两天。”   清晨晚间露水重, 他们只能下学回家才能将昨儿收回去的野柿子拿出来晾晒。   这大柿子洗干净削皮之后拿到太阳底下晒了两三天, 如今外表黄灿, 表面还未起皱,等到再过五六天颜色变深了就能压成柿饼, 到时候再捂个两三天应当就能出白霜,天越冷越出霜,到那时候这柿饼又甜又糯才叫好吃。   罐罐轻轻咬了口, 因着没晒好也没什么嚼劲,不过这柿子本来就熟透了,吃起来也是极其香甜的。   他捧着柿饼乱啃两口:“好吃好吃。”   又将剩下的给了黑狼,指着地上馋的喵喵叫的墨珠儿,摆手道:“猫猫不能吃噢。”   墨珠儿哪里能听懂, 只见着小主人给了大黑狼没给它,气的歇斯底里的直叫唤。   “哥哥你看它呀!”   罐罐敦敦跑到魏承身边, 开始告状:“墨珠儿骂罐罐, 骂好多。”   “不能骂罐罐,你这小鼠耗脾气挺大。”   他抱起墨珠儿顺了顺毛,笑着劝慰道:“这玩意儿又凉又硬,你吃不得,午食都添好了, 快去吃自个儿碗里的蛋黄去。”   墨珠儿被摸舒爽了,翘着尾巴跳出魏承怀里,忽然又来个假动作扑向正在嚼柿饼的黑狼,连扑两下黑狼都没理睬它,这小东西又壮着胆子去扑第三下,见黑狼玩真的来捉它,小黑猫尾巴炸开,一边喵喵叫一边满院子跑。   罐罐严肃皱着小眉毛,小手指指点点:“一个两个都是顽皮货!”   魏承挑眉,忍笑点头:“对啊,也不知道是像谁了。”   “肯定不像罐罐呀。”   罐罐点点自个儿胖乎脸蛋:“罐罐最乖呢。”   “若是能少吃点甜货就更乖了。”   魏承弯腰将地上麻布兜子里的红梨饼也倒在晒网上,再过半个月应当又要来雨了,赶紧将罐罐的零嘴果干晾晒好,往后就开始晒后院的茄瓜条和豇豆干了。   他想起什么,道:“还忘了问你,今儿去镖局那骏儿可还在?”   罐罐摇头:“不在哦,听二师兄说骏儿以后再也不来了呢。”   魏承点了点头,想来这心高气傲的娃娃被落了面子,应当也不会再去镖局了。   兄弟俩将柿子干和红梨饼晾晒好,又去后院那片空地将小鱼小虾翻了个面,大东小东前几日一日送来三桶鱼虾,最近几天一日能送来四五桶,抛去鸡群和小母鸡现在吃的,剩下的一些晒好的鱼干都被魏承装进麻袋兜子里留着入冬喂鸡。   如今粮仓里已经攒了两麻袋鱼虾干,这地上的攒一攒也能有两三麻袋,再让那兄弟俩帮忙捉几天,今冬的鸡粮也就够了。   旁的鸡粮草药都充足备齐,只有番辣椒不够,他们家现在吃的也是打鸡草时顺便在河边摘的,眼下喂鸡再加上自己吃怕是不够用。   魏承打算过两日去镇上多买一些回来,按理说村里人家种的应当能便宜些,可在他们家的红黄鸡蛋没卖出去前,他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自个儿给鸡喂养了辣椒。   忙完这些活计,黑狼墨珠儿看家,魏承就带着罐罐去河边洗衣裳。   罐罐喜欢水也喜欢在河边玩,不过哥哥很忙很忙,平日里很少带他来河边玩。   他们到时,河边已经聚了不少婆子娘子在捶洗衣裳,见着他们兄弟还热情打招呼:“哟,罐罐来啦?今儿晌午吃什么了?”   “今儿早上不少官差来村里问有没有人藏病鸡,承小子你在镇上私塾应当听说什么吧?那真是病鸡吗?”   “里正也不知怎地带人挨家挨户搜,你说说咱们村今儿除了魏承就陈家人去镇上了,搜咱们做什么……”   “魏承,听说你找大东小东帮忙捉鱼?还要不要人,我家栓子在家闲着没事做呢。”栓子娘忽然道。   “眼下已经够了,等到来年有机会再麻烦栓子。”   魏承将装满冬袍的背篓放下,素日里他不爱来河边浆洗衣裳,问东问西的婆娘太多,怪招人烦躁。   夏袍能在自家井边洗,冬袍就不成了,又厚又沉,他怕在家洗不净,引来那股挥之不去的阴潮味。   魏承帮着罐罐挽上衣袍,帮着他脱了鞋袜,那小娃娃就像撒欢的小狗直接跑进河里,雪白胖乎的小脚丫在下流浅水里踩来踩去,好不高兴:“哥哥哥哥,你看罐罐!”   “仔细些,莫踩到石子儿。”   魏承笑道:“玩累了就上来。”   他将衣裳浸在水中的石头上,拿着棒槌使劲儿捶打搓洗,时不时看一眼在溪水中玩耍的罐罐。   “承小子带罐罐来洗衣裳?”   魏承闻声回头就见着莫夫郎涣哥儿还有兰婶子端着木盆走过来了。   “最近天好,多洗两件冬衣。”   莫夫郎放下衣盆笑道:“咱们村哪个小子都没承小子干净。”   那些个小懒汉子不把衣服穿成铁打的那是不会脱的,更别说自个儿来河边洗衣裳。   涣哥儿乖乖叫了声承哥,就褪下鞋袜迈入小溪找罐罐玩,小罐罐整日镇上村里两头跑有日子没见到村里人,当下扯着涣哥儿的手玩得更高兴了。   兰婶子一来,那头的村妇声音都低了些,时不时窃窃私语笑出了声,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兰婶子却无精打采,一言不发,用力揉搓着衣裳。   她心里知道,多说多错,不说也错,她现在只要在茂溪村就是个错。   “兰婶子,豆苗那衣裳脏成那样得用棒槌敲。”   魏承将罐罐拿来玩的棒槌递给她,笑道:“多拿了一个,您先用着。”   兰婶子两腮硬扯出个笑,接过来应了声哎。   莫夫郎也叹口气,冲魏承摇摇头,意思是说让他甭劝兰婶子宽心,这一路上他已经劝了不少。   魏承没问旁的,只问了两句豆苗去哪杀猪,又问豆苗的两个弟弟胖乎不胖乎,果然一提到豆苗和他弟弟们,兰婶子笑着回了几句:“豆苗又跟着他爹去丰苗村了,昨儿还说起你,想过两日来找你玩,那老二比老三胖乎能吃,老三是个小哥儿,抢不过他二哥,不过都挺壮实,这俩小崽儿和豆苗小时候像的很。”   莫夫郎和兰婶子就着两个婴孩说了不少话,过了会儿魏承才道:“兰婶子,过两日华婶子出了月子,你可有时间随我和罐罐去镇上溜达溜达散散心?”   兰婶子叹了口气,用袖子擦擦溅在脸上的水:“婶子哪有闲心还去镇上逛?我住在你华婶子家,就多帮着你华婶子做点活,省得老二老三没人照看。”   “让您去镇上溜达,主要是还有个事想麻烦您。”魏承边说话手上的活也不停。   兰婶子觉得自个儿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村妇,遂困惑道:“婶子有啥事能帮你?”   魏承将甘九和他妹子的彩儿想要寻个做饭娘子的事情说过,把话也没说死:“那对兄妹也想着先见见人,若是双方都觉得可行,您可以一边教他妹子一边帮着他妹子摆包子铺,他妹子年纪小,一个人怕是成不起来,我听他那意思是要是婶子嫌弃两头跑麻烦,晚间宿在他们那儿也是成的,左右还剩下一间空屋。”   最后一句话让兰婶子脸上多了些情绪,手上的衣服也不搓洗了,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就是说他们想寻个会教做饭会摆摊的婶子,然后还管吃管住给工钱,对不对?”   魏承点头笑道:“是这样。”   莫夫郎道:“兰姐,这活可真不错,你要是能干就去干,甭想东想西。”   “我,我倒是能干,就是怕人家相不中我。”   兰婶子嗓门高了不少,明显动心了:“承小子,你那朋友啥时候有闲,到时候领婶子去瞧瞧!你华婶子生完孩子,家里也没什么用我的,我闲着也是闲着。”   “那朋友眼下应当有事,再等个两三天我就带着婶子去见镇上那对兄妹。”   “好,好好。”   兰婶子用劲儿捶洗衣裳,瞧着脸上乍然出现的喜色,身上那股死气沉沉都消散不少。   魏承和莫夫郎对视一眼,俩人都露出点笑。   “小涣哥。”   溪水潺潺,平石铺底,总有小尾黑鱼一闪而过。   罐罐回头望一眼和婶子说话的哥哥,将小手塞进涣哥儿手心里:“小涣哥牵好罐罐,别让罐罐被水冲走了嗷。”   涣哥儿笑道:“放心吧,这水这么浅,冲不走你这么胖乎的娃娃。”   “好呀好呀。”   俩人蹲在浅浅的河道寻了好一会儿宝,涣哥儿扒开两块石缝,惊喜又低声道:“罐罐,石头缝里有小螃蟹!”   “罐罐看到啦!”   罐罐小心挪着身子去瞧,见涣哥儿扑空他两只小手并用一同去摸,不成想却将溪水搅浑,那小螃蟹瞬间逃之夭夭。   “在那面,在那面!我看见了!”涣哥儿急道。   “罐罐会打拳,让罐罐来!”   罐罐撸撸袖子,露出两头白嫩肉藕一样的胳膊,涣哥儿捧场拍手:“好厉害!”   罐罐雄赳赳走两步,马步还没扎稳,小脚一滑就猛地跌倒在溪水里。   “呀,罐罐!”   魏承只听扑通一声,忙放下棒槌去瞧:“罐罐?”   罐罐从溪水站出来,他浑身上下湿漉一片,许是踩到了苔草软泥,脸蛋和衣裳前胸都沾满了泥巴。   刚刚还雪白干净的小娃这么一会儿就变成了泥巴娃娃。   魏承也顾不得褪鞋子,迈进溪水里就将罐罐提溜出来,这娃娃也知道自个儿又闯祸了,悬空着小短腿:“哥哥呀,罐罐可以解释……”   “罐罐,你这怎么搞了一身泥?”   莫夫郎笑着看一眼也是浑身湿透的涣哥儿:“你俩这是干甚么了?”   涣哥儿小声道:“我俩抓小螃蟹呢。”   兰婶子忙浸湿帕子递给魏承,笑道:“快给孩子擦擦脸,那泥巴都进嘴里了。”   魏承接过帕子道了谢,刚要给泥巴娃娃擦脸,就见罐罐小脏手交叠在胸前,怂怂道:“哥哥先洗罐罐还是先打罐罐?”   魏承都气笑了:“还先洗先打?给你晒干再打!”   罐罐抿嘴就要撒娇,魏承眼前一黑:“不要抿嘴,泥巴都吃进肚子里了。”   他用着湿帕子先擦了圈娃娃嘴巴,这娃脸蛋鼻子全是泥巴,只有嘴边干净,这样一来倒像是那偷吃蜂蜜的小狗熊,滑稽又可人爱。   “哥哥,不要这样回村,再洗洗罐罐吧。”   他抬着一张泥巴小脸,大眼睛扑闪着,可怜巴巴的:“罐罐要脸儿呢。” 第76章   回到家中后, 魏承先将洗好的冬衣晾上,又将井边晒热的水倒进柴房的浴桶里。   那脱的光溜溜的胖娃娃捂着小小鸟,蹦蹦跳跳道:“快让罐罐进去!”   “行啊, 倒是知道羞了。”魏承好笑道。   等到进了浴桶, 那罐罐赤着雪白肉乎的胳膊搭在边上,水里的小脚脚翘起来, 舒服的感叹一声:“罐罐又要香香啦!”   因着这娃要脸儿, 魏承和莫夫郎几个在河边给他擦洗了一番, 虽说身上边边角角还是有泥巴, 可到底是能见人了。   这娃娃回去路上还掩耳盗铃的捂着自个儿小脸,生怕遇到熟人。   魏承笑道:“耳后的泥巴都干燥了, 想来是要好好泡一泡。”   罐罐乖乖道:“好呀。”   又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哥哥,可以给罐罐两颗甜甜的杏脯吃吗?”   他小手点点带着雪白奶膘的脸颊,歪歪头:“左面一颗, 右面一颗!”   魏承轻轻勾下他鼻尖:“馋猫。”   他嘴上笑话罐罐,可还是去屋头将一个装零嘴的五联木罐找了出来,这玩意也是他们在镇上杂铺淘的,兔首为盖,可揭可拿, 罐身颇深短胖,总共五个罐且联在一处, 因着模样精巧, 还能装多样果脯,就很受小娃喜欢。   刚从里头拿出两颗杏脯,黝黑的小墨珠儿又来喵喵叫,这小猫崽也是有趣,无论家中人吃什么它都很好奇, 偷偷摸摸啃过黑狼的肉骨头,也钻过鸡圈刨鸡食,甚至还爬过驴食槽蹭一身毛炸炸的草叶,真算是他们家第二个馋猫。   罐罐见着魏承回来,小手兴奋拍水:“放到罐罐嘴里!”   魏承将两颗杏脯一左一右塞到他腮帮里头,罐罐一脸满足的摇头晃脑:“好甜哟。”   “旁的玩意你倒是吃吃就厌,唯有这杏脯倒是叫你百吃不厌。”   魏承顺道扯了一把墙上挂着的藻叶子,将其浸泡在水中,笑道:“这杏脯也吃到嘴里了,可以安心泡水了?”   罐罐咬字不清道:“可以啦!”   青灰的藻叶子泡软乎了,只轻轻一揉搓就能出现白色的乳沫,魏承便细致的将沫沫在罐罐头发上,见着小娃不老实,叮嘱道:“莫要乱动,小心沫沫进到眼睛里。”   罐罐若是老实就不是罐罐了,他小手勾着沫沫往自个儿嘴唇上方涂了两道,然后虎着小脸,粗声粗气道:“哥哥,你看呀,你的小罐罐长白胡子啦!”   魏承笑着将沫沫又涂在他脸蛋上:“胡子怎么跑到脸上去了?”   又涂到肉乎乎的手臂上:“怎么又跑到手上了?”   罐罐抱着小手被逗的咯咯直笑:“罐罐长大了呗。”   “长大也是要先长黑胡子。”   “像师父那样吗?”   罐罐说的是佟镖头,他大眼睛发着光:“哥哥也会长吗?”   “咱们都是汉子,到了年纪自然都要长胡子。”   魏承拍拍他:“小爪爪伸直。”   罐罐乖乖伸手,欢喜的看着魏承:“哥哥,你以后的胡子肯定是最好看的胡子。”   魏承一边搓洗他胳膊上的泥巴一边道:“你怎么知道哥哥的胡子最好看?”   “罐罐是小神仙呀。”   罐罐画了个大大的圈:“罐罐许愿要让哥哥长最好看的胡子!”   “书上常说老爱胡须少爱发,自古多有美髯公。”   魏承笑道:“那等哥哥老了,还望魏渝小友常来与哥哥理须。”   罐罐欢呼一声,水花四溢:“包在罐罐身上!”   连换两桶水才将罐罐搓洗干净,洗到最后罐罐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挠挠小脸道:“哥哥,你知道的,罐罐不是小脏宝宝的。”   “你不是小脏宝宝,你只是顽皮货。”   魏承拿过大帕子将娃娃擦了一遍,笑道:“不过顽皮是好事,哥哥欢喜你顽皮,唯唯诺诺的长大了会受人欺辱。”   他打小就很顽皮,秦氏常常恼他骂他,但魏大年从来不会。   罐罐洗完澡就打起哈欠,还没擦完桃子香膏就困的直耷拉眼皮,魏承见状潦草擦了两下便将他送进被窝。   .   没过几日,病鸡一事原委就传遍各村角落,家家户户都不敢再将鸡群鸭群随便散养,一时之间山下的鸡草都快被人抢光了,还有几桩因为鸡草打起来的可笑事。   如今想要多打鸡草就得往深山里头走,好在魏承和罐罐早就囤了不少鸡草,如今也就不用和这些人抢。   最先来感谢魏承的是里正李茂德和李三郎,莫夫郎和豆苗家养的鸡少,就那么几只鸡稍微存点鸡草也就够用了,但李家牲畜却是极多,除了鸡群鸭群还有十多头猪,因着他的提醒全家汉子一道出动,短短半个月就将牲畜要吃的草打全了。   “现在凤阳镇几个村子常听说有鸡病死一事,咱们茂溪村因着有你的提醒,我一听到信还没等官府来人就先召集村民说了原委,老陈家带回来的鸡还没来得及送到圈里养就被村里汉子夺过去烧死了,不过旁的村子因着有人私藏病鸡倒是损失不少。眼下病鸡这事越传越玄乎,听来往摊贩说幽州城的鸡都快死绝了?没准过段时间就有人来村子收活鸡,这也让这下头几个村镇热闹起来了,不少人都想再多养点鸡,奈何错过了秋雏,现在花再多钱想养也没有人卖了。”   李茂德又喝了口茶水,道:“这茶好像与你祭月节送伯伯的是一个茶?”   “都是小竹茶,当时寻思着伯伯爱喝这茶,小子便多备了些,想着您来这儿也能喝上。”   李茂德被这话说得舒心,又老生常谈问他几句私塾上的事,魏承一一作答,但没说来年二月份要下场的事。   不是防着里正伯伯,而是魏承总觉得自个儿还是学的太少。   李茂德读过几年书,能听出来魏承学的很不错,欣慰点头道:“好小子,好好学,到时候考出个功名出来也让咱们茂溪村沾沾光。”   茂溪村上一辈还有两三个读书人,像魏承这一辈,那方文魏志雷声大雨点小,眼下一个两个陆陆续续都不读书了。   李茂德又好奇道:“你学的如此好,白日上私塾还要做农活,那每日晚上要读多少时辰的书?”   “子时就寝,平旦就要醒来练字。”魏承如实说。   李茂德大惊:“如此说你每日也就那两个时辰睡觉?这,这也要仔细着身体。”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魏承谦逊道:“既然花费不少银钱精力读书,那就定要读好书。小子启蒙晚,落下太多,不用功怕是不成的,且说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既然选了科考这条路,就不仅仅是与这凤阳镇的学子争高低了,想来那比我更聪慧比我有见识的人应该更为勤奋刻苦。”   “你啊,这一点倒是像你爹,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想当初他学打猎也是如此,日日夜夜在山上盘桓,不见退缩,村人说三道四,笑话他的人不在少数。”   李茂德拍拍魏承,动容道:“伯伯还是那句话,你好好读书,无论是少了银钱还是少了吃喝,只要你开口,伯伯砸锅卖铁也会供养你读书。”   魏承随着里正出去,就看到在院子里陪罐罐玩的李三郎夫夫。   罐罐穿着雪白的小短打,圆滚滚一只,正在虎虎生威的给他们打拳看。   李三郎和秋哥儿都鼓掌叫好:“罐罐厉害!”   里正捋捋胡须,赞赏的点点头:“罐罐啊,来,过来。”   罐罐擦擦脑门上的汗,屁颠屁颠跑到里正伯伯跟前,乖乖叫人:“伯伯!”   “你这拳打的这样好,以后要做什么啊?”   罐罐仰着小脸,美滋滋道:“要保护哥哥呢!要赚大钱!”   里正看着几人:“听听,咱们这娃娃是个有壮志的。”   罐罐又歪歪头,双目澄澈:“小溪哥好久都没来找罐罐玩呢。”   里正笑道:“溪哥儿在家里跟着他嫂子们学绣活。”   “你有功夫就去找他玩,他在家里也没趣儿。”   罐罐乖乖道:“好呀好呀!”   将人送走,魏承就带着罐罐去看李家人送来的东西,小平筐里有块肥瘦相间的卤肉,两包红印糕点,还有两刀麻纸。   罐罐踮脚看了看:“哥哥,里正伯伯为什么给咱们送肉呀!”   “应该是感谢咱们提醒他们病鸡的事。”   这两日莫夫郎送了不少草药和糕点,豆苗家送了两斤新鲜的猪肉。   邻里亲朋之间就是这样。   秋色渐浓,后院的茄瓜和豇豆已然熟透了,就连难以养活的秋葱都长出密密麻麻的细苗,害得魏承每日回来都要锄草清苗。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片地埋过人参娃娃的原因,家里的蔬菜熟得快,长势旺盛,滋味也十分鲜甜。   魏承将那块卤肉切了一旁,将锅里的茄瓜炖肉盛了出来,吆喝一声:“罐罐,净手吃饭。”   “来啦,来啦!”   罐罐小手抖着水给他瞧:“哥哥,你看呐,这是不是干净的小手?”   “是干净小手,可以吃饭。”   魏承给一旁的黑狼墨珠儿添上食,坐下道:“哥哥第一次做茄瓜炖肉,你尝尝好不好吃?”   罐罐抓着筷子夹起一个短短小小的茄瓜尾巴,嗷呜咬了一大口,圆圆的眼睛亮了亮:“哥哥,是鸡腿的味道!”   “馋鸡腿了?”   魏承道:“咱家的小母鸡留着下蛋,小鸡还太小吃着不香,现在外头的鸡也不敢买,等过段时间哥哥再给你炖鸡肉吃。”   虽说幽州城来的病鸡都被烧死了,可有些人家因着贪婪也把自家的鸡也染上了病,饶是官差说过凡是接触过病鸡的鸡全部一律烧死,但总有些人为了钱财心思不正,他们不得不防。   眼下也就鸡蛋是好的,毕竟病鸡是下不来蛋的。   罐罐吃着香喷喷的肉片,嘴角都沾了油腥,摇头:“罐罐不想吃鸡,罐罐喜欢吃茄瓜!”   将软烂又浸了肉香的炖茄瓜淋泡在饭上,大口大口吃起来只觉得这米饭比吃肉还香。   兄弟俩吃完饭在柴房洗碗的时候,就听到了门外传来大东的声音:“承哥,鱼来了。”   魏承擦了擦手,道:“来了。”   大门一开,大东小东各提着两桶鱼虾进来。   魏承忙接过小东手里的桶,这小东瞧着瘦弱,手腕都压红了。   小东左右看了看,舔舔唇捂了捂肚子。   他,他闻到肉香了。   他们家好像好久好久都没吃到肉了。   要不是帮着魏承家打鱼,他们怕是连娘的药钱都付不起了,还想着什么吃肉呢。   大东道:“承哥,我们想着今儿是最后一天,就多摸了点鱼。”   魏承看一眼桶里的鱼,比前些天的大上不少,他又看一眼兄弟俩沾土的鞋子:“你俩上山里打的?”   大东挠挠头:“这两日村里人疯了一样打鸡草,山下的鱼也不放过,我,我们就想着上山碰碰运气。”   “眼下入了秋,常有野兽出没,你俩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魏承叹一口气,转念一想,若是他和罐罐没有这些机缘,他为了赚钱想来会比大东小东还拼。   再说去年冬天,他穿着露着脚后跟的鞋,披着只有一层薄棉的褂子,用命去山上捉蛙不也是冒着险吗?   好在也是有罐罐。   “大东哥,小东哥。”   罐罐小跑出来,他颤颤巍巍捧着一把铜板道:“给你们钱钱。”   大东接过,打眼一数忙道:“多了多了。”   四桶鱼虾二十文,这娃娃多给了他们五文。   罐罐摆摆手:“不多呀,大的鱼和小的鱼不一样呢。”   魏承摸摸罐罐小脑瓜:“对,这次的鱼虾大,你们抓也是不好抓,按理说还是我们占了便宜。”   大东抿着嘴点点头,声音有点低:“谢谢,承哥。”   这时一道肚子嗡鸣声引起几人注意。   小东黑乎乎的脸蛋都能看出羞红:“我,我……”   “小东哥,你是不是饿了呀?”   罐罐摇摇小手指:“不要走,等着罐罐!”   说着小娃一扭屁股敦敦跑进屋头,又敦敦跑出来,手里抱着一包四块装的糕点。   他仰头道:“哥哥,罐罐可以把糕糕给小东哥吗?这个糕糕是里正伯伯给罐罐的!”   魏承点头道:“可以。”   大东忙推拒:“不用,不用,承哥你留着给罐罐吃。”   “不妨事,你们拿回去吃。”   魏承道:“你们每日都将活做得这样好,让我省了不少力气,也是我该谢你们。”   兄弟俩推脱不得,只得收下。   临走时,胆小的小东还看一眼魏承和罐罐,像是壮了胆子:“承,承哥,谢谢你们,以,以后要是有活,我们还能干!”   魏承点头笑道:“行,我记着了,天黑了,快快回家去吧。”   月上梢头,村路黑漆一片,大东和小东紧紧牵着彼此的手,他们现在闻不到一点鱼腥味,只能闻到怀里那包香甜的糕点味。   那么香那么甜的味道,他们好像从来都没有闻到过。   大东晃晃弟弟的手:“小东你饿了就打开先吃一块。”   小东摇摇头,将那包糕点按在胸口上:“带回去和爹娘一起吃。”   总共四块,他们家一人一块!   “哥,魏承和罐罐真的很好。”   小东小声道:“你说他们两个当时在山上过的那样难,没有人帮他们,也没有人理他们,他们肯定比我们现在还饿,可是他们还是这么好。”   “好人有好报,承哥和罐罐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大东笑道:“现在有了钱,买了药,娘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爹娘现在都康健,咱家的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月亮悬挂于空,皎洁辉光会落在每个人身上。   魏承看一眼在被窝吭哧吭哧脱袜袜的罐罐,笑道:“今儿是怎么想的,多给了那兄弟俩五文钱?”   魏承肯定也会多给,只是他没想罐罐会主动给。   “他们打的鱼大,我们就要多给他钱,不然他们的力气就白出了,心里也会不舒坦。”   罐罐晃晃小脚,头头是道:“爷爷告诉罐罐,要和气生财,做生意时即使旁人嘴上不说,但也不要贪图旁人的便宜。”   魏承点头笑道:“那糕点呢?”   “给铜板是生意,糕点是不想让小东哥饿肚子,罐罐饿过肚子,饿肚子好难过呢。”   罐罐挠挠小脸:“哥哥,罐罐做错了吗?”   “没做错,就算你不给,哥哥也是要给的。”   魏承摸摸他的头,笑道:“这一下你的小钱袋又空了吧?”   罐罐摆摆手,大方道:“没事的呀,罐罐的小钱袋空了,小铜罐里还有好多钱。”   他们有段日子没有数银子了,这厢提起便拿过铜罐数了一遍。   前段日子剩下八十六两,这段日子吃喝倒是没花多少,兄弟二人的束脩和魏承的书花了不少银钱,眼下满打满算就剩下八十两白银。   读书是真的烧银子。   魏承轻轻一叹。   其中有六十两是不能动的,这留着明年开春要买六亩良田要种麦豆,今年那两亩地只种玉米高粱,家里的白面还要月月去外头买。   老魏家那四亩地他是打算养羊的,如今还没收拾,暂等着开春看看羊羔行情再说。   次日一早,魏承和罐罐去后院摘了不少新鲜茄瓜和豇豆,罐罐负责装筐,许是怕自个儿少了谁,还一边放一边蹲在地头念叨着:“茄茄送夫子,豆豆送爷爷。”   “豆豆送夫子,茄茄送爷爷……”   魏承刚从地里钻出来,就见罐罐皱着小眉头,十分严格:“哥哥,夫子少了一根豆豆哦!”   魏承顺手在外面摘一根绿弯弯的豇豆:“这回齐全了吗?罐罐小账房?”   罐罐拍拍手上的泥巴,满意了:“齐啦齐啦!”   “夫子八个茄瓜,爷爷也是八个茄瓜……”   魏承提着两个筐走:“好,那咱们就去镇上了。”   驴车在村路上走了会儿,碰见不少村人:“承小子,听说你家养了不少鸡,你卖不卖?”   魏承勒着缰绳笑道:“不卖了,婶子你再问问旁人。”   落在后面的婆子窃窃私语,又不知道聚堆在说谁家的闲事。   魏承将罐罐送到镖局,就看到不远处正在四处张望的甘九。   他拍拍罐罐肩膀:“去吧,哥哥给夫子和爷爷送完菜就去找你。”   罐罐背着小书箱,仰着头:“哥哥,你还没有说那句话。”   魏承弯下腰,笑道:“罐罐要好好练拳,不要被打,不要在泥地里打滚,不要随便吃旁人给的东西。”   罐罐抱着小手嘿嘿笑:“哥哥,你看看你,这都能忘呢!”   “对不住,对不住。”   魏承笑着做个讨个饶的手势:“快进去吧,人家小梁娃等着你呢。”   “好呀,哥哥也要乖乖噢。”   罐罐踮着小脚推开厚重的大门,一溜烟儿消失在魏承的视线里。   他回头就见着甘九走过来了:“你弟弟长得真可人爱。”   魏承心中有些得意,但面上不显,淡笑道:“他喜欢旁人夸他,这要是让他听到,想来要缠你玩闹一会儿。”   俩人寻了个无人的地方,甘九有点激动道:“镇上的赌坊被查封了!”   “可惜的是商三爷找了个替死鬼,他们一家昨夜连夜跑去了幽州城。”   那商家几代人都开赌坊想来在幽州城也是有些门路的。   魏承点点头:“那你们这些伙计?”   “树倒猢狲散,都被遣散了。”   甘九又想到什么:“不过商三爷虽然逃了,我前几日见过他一面,他气色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   “对了,前两日你说的那个婶婶,她若是有空你过两日可以直接带她过来。”   甘九看魏承一眼,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佟,佟镖头信任的人我也信任。”   魏承脸上多了点笑,真心为兰婶子高兴,道:“甘九哥,我替我那婶子谢谢你。”   “不用谢,左右我也是要给我妹子寻个伴儿,知根知底用着也更放心。”   甘九又道:“最近幽州城病鸡的事情闹的挺大,你和你弟弟最近可不要在外头买些烤鸡烧鸡吃,鸡蛋倒是没什么,都说病鸡是下不来蛋的。”   魏承道了谢,就与甘九分别。   今日下了私塾,魏承又带着罐罐去菜市集买了两大筐红番椒,他多了个心眼这些番椒换了好几个摊子买。   他们还碰到卖鸡蛋的摊贩,离着老远就听到他们说鸡蛋现在六文钱一个。   驴车在山路晃晃悠悠,伴随着罐罐不知道打哪学到的童谣,眼前茂盛绿影渐渐褪色,不知不觉枯黄落叶随风而起。   寒风吹来,一晃就到了初冬。   鸡瘟二字早已经离幽州城和凤阳镇远去,不过大街小巷总有外乡人在吆喝着:“贵价收鸡!”“贵价收鸡蛋!”   “眼下还哪有鸡了,深秋时幽州城的人把凤阳镇一大半鸡都收走了!”   “我听人说鸡蛋都涨到十文钱一个?”   “十文钱?那可真是快比猪肉贵了!”   而在不远处有个雪白胖乎,粉雕玉琢的小娃,他晃着黝黑兔毛护手,头戴圆小毡帽,奶声奶气的吆喝着:“卖鸡蛋啦!卖鸡蛋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是香喷喷的红黄鸡蛋哟!” 第77章   来往路人都被这奶声奶气的叫卖声吸引过去, 就见着一辆罩着四方小木棚的驴车停在道边,厚重的布帘子搭在棚沿上,众人能瞧见那板车上放着半筐圆滚滚的鸡蛋。   “哟, 这大冷天凤阳镇还有鸡蛋呢?我还以为活鸡都被幽州城来的商贩收走了!”   当时幽州城的商贩走街串巷收活母鸡, 给的价也是出人意料的高,不少村人都被他们忽悠什么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也就是眼下活鸡要价高, 旁人给不亓 亓 整 理出这等高价云云……于是凤阳镇下头的几村村民纷纷借此机会将自家攒养的公鸡母鸡都卖了出去。   当时卖的人多, 留的人少, 这样一来幽州城的活鸡和鸡蛋渐渐有所供应,可他们凤阳镇的人倒是不好买鸡蛋了。   村户大都吃不起冬日的蛋, 偏偏镇上的大户人家可就讲究多了,先别说那些日日都要补养身子的老夫人老爷子,就是一群少爷小姐儿顿顿都少不了这一口蛋。那富户家的小厨房攒的不少蛋吃完了, 府里私养的母鸡冬日下蛋又不及时,主人在饭桌就等着吃这一口玩意,他们做下人的也只能冒着寒风去外面淘腾。   “娃娃,你这鸡蛋多钱一个?”   有个灰衣娘子受不住冻一样揣着袖口问道。   这阵子常听人吆喝收活鸡收鸡蛋,许久不听有人卖鸡蛋, 这么一会儿功夫兄弟俩的驴车前也围了不少人。   “十文钱一个!”   罐罐毛茸茸的护手在耳边拍了拍,一旁的魏承配合的将切开两半的鸡蛋送到众人眼前。   那鸡蛋一分为二, 小巧蛋黄不似常见的浅色, 反而偏火红,衬得那一圈蛋青更为雪白细腻。   “呀,这鸡蛋黄的颜色怎么那么红……”   “这是什么蛋?”   “没见过这样红的蛋黄……”   “这是红黄鸡蛋,小母鸡喂养的草料可好可好啦,那下出来的蛋也比寻常鸡蛋更好吃呢。”   罐罐踮脚将魏承手里的鸡蛋拿过来一半, 大方递给那灰衣娘子:“婶婶,你尝尝呀,不好吃罐罐不要你钱。”   “这真给我吃?”   如今可是十文钱一个蛋!   灰衣娘子怕小娃做不来主,频频看向瘦高的魏承。   魏承点头笑道:“婶子,你要是不嫌弃就替这些婶子婆婆们尝尝,我弟弟应是觉得您宽和亲切,像您这样面相的好娘子,凡事都能做的实事求是,这蛋吃到肚中好吃便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定不会偏帮任何人,也不会说什么假话。”   那灰衣娘子被戴上“高帽”,脸上明显多了几分自得,边将鸡蛋往嘴里送边笑道:“我可不是爱说谎的人,你这蛋要是不……”   还没等她咀嚼两下,就眉毛微扬,连连点头,囫囵道:“这蛋滋味果然和旁的蛋不一样,没有土腥味,吃着是真香。”   “真的?”   有个提着平筐的婆子挤过来:“那给我也尝尝,我家小姐儿身子不舒坦,嘴里没味儿,就想喝口蛋羹,我这正着急寻摸鸡蛋呢。”   “我也尝尝,没见过红黄鸡蛋,不吃到肚子里不敢买啊……”   “对啊,也是奇了,第一次见这样红的鸡蛋黄……”   魏承便将剩下的那半边鸡蛋用着带来的刀又分成几小块,装在木盘中任她们品尝抓拿:“不妨事,婆婆婶子们都过来尝尝。”   那提着筐的婆子最先抓了块蛋尝在嘴里,嚼了两下咽下肚,有点惊喜道:“这蛋真的没有土腥气,味道也挺鲜溜儿,你娘是不是没少给母鸡喂鱼虾?”   魏承没否认,点头笑道:“是啊,平日里这鸡群吃的比我们兄弟还好呢。”   “这鸡蛋是真香,吃着还挺滑腻。”   “还喂什么了?就喂鱼虾这鸡蛋黄就这么红?”   魏承道:“旁的我俩小子就不知道了,不过这鸡粮里头的样数是真不少也全都是好东西。”   最先尝蛋的灰衣娘子吃得最多,她擦擦嘴边的蛋渣:“小哥,给我先来三个蛋,我买回去给我家夫人尝一尝,她若是不喜,我自个儿留着过年和丈夫孩子一道吃。”   三个蛋就是三十文,是真真比肉贵咯。   “行,买多少都成,您就放心,您家夫人吃了肯定会满意的。”   罐罐敦敦跑过去抓了三个蛋,小心翼翼的放在灰衣娘子的菜筐里。   灰衣娘子付完钱转身走了,旁的人也在观望道:“那也给我来三个吧,我也带回去给我家夫人尝尝……”   “我要两个,先带回去给主子尝尝。”   “好吃是好吃,滋味也不错,就是从来没吃过没见过这样的蛋,怕那些富贵人吃不上来啊……”   提着平筐的婆娘却道:“给我来二十个,我家小姐是我照顾到大的,她好什么我清楚,这红黄鸡蛋她肯定喜欢吃。”   魏承忙接过她的筐往里头装了二十个蛋,婆子见着魏承在那儿挑挑拣拣,专门给她挑大的拿,接过筐后笑意深了几分:“小哥有心了,等明儿我再来上你这儿买鸡蛋。”   “成是成,不过婆婆你也知道我这蛋与旁的蛋不同,无论是烧热暖屋养鸡群还是研究鸡粮都废了不少功夫,眼下寻常鸡蛋都九文十文钱一个,我这个鸡蛋明儿可就不是这个价了还要再涨一文。”   魏承道:“因着今儿是第一次来卖,所以要价就便宜些。”   “啊?明儿就涨价了?”   “哎呦,现在这玩意儿可真是吃不起了。”   “咱们本来就吃不起,这不都是那些夫人小姐们吃。”   这话一出,婆子和旁人也都没多买,婆子要了二十个,那几个人还是要了三个蛋,这会儿功夫就进账三百八十文。   魏承将赚来的铜板一股脑倒进书箱里,看向罐罐:“咱们筐里还剩下几个蛋?”   罐罐踮脚数了数:“还剩下三十二个!”   “能凑成一筐就成。”   魏承早就考虑到第一天卖红黄鸡蛋卖不出去多少,虽说现在鸡蛋短缺,可红蛋黄的鸡蛋到底还是新奇了些,今儿也就是沿路吆喝着顺便给其露露脸,一路走来买的人也是三三俩俩,大家想买可又不敢多买,不过想来明儿买的人就会多了些。   他摸摸罐罐脑瓜:“成,上车,剩下的咱们不卖了,去给李老夫人送过去。”   从入秋开始家里老母鸡下的鸡蛋就一直攒着没卖,再加上如今新小母鸡也开始在另一间房屋改成的暖屋下蛋,鸡草苞谷番辣椒配上催蛋养肛的药那么一喂,二十五六只小母鸡每日都能下近乎二十个左右的新鲜鸡蛋。今儿带出来六十多个,再除去送交好的友邻和夫子陈爷爷的,眼下家里还剩下四百多个鸡蛋。   如今也就没给李家送了。   驴车摇摇晃晃停在李府大门前,魏承没让罐罐下来:“甭下来遭风吹了,哥哥将鸡蛋送给李家护院咱们就走。”   罐罐晃晃黝黑的小护手,两片肉乎脸蛋冻得通红:“好呀好呀,不然婆婆又要给罐罐好多好多玩意。”   前段日子家里家外的菜地都大丰收,魏承心中念着李老夫人对他们兄弟二人的照顾,便将菘菜地豆还有茄瓜豇豆一样装出满满一大筐给李家送来,正想走时又被李家管事的长脸婆婆给唤住,硬塞给他们许多珍贵的吃食瓜果。   闹得魏承和罐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呀,魏承,罐罐,你们怎么有功夫来李府了?”   魏承回头就见着不远处提着菜筐的李府长脸婆子,还有那亭亭玉立的月姐儿。   这个月姐儿便是当初第一次给罐罐杏脯吃的小丫头。   “罐罐!”   月姐儿性子活泼,三两步将板车上的罐罐抱下来:“许久不见你可是想死姐姐了。”   他们来送菜的时候赶巧李老夫人带着月姐儿去了寒山寺礼佛。   “月姐姐。”   罐罐亲亲昵昵贴着月姐儿的脸,咯咯笑道:“罐罐也想你呢。”   长脸婆子喜笑道:“月姐儿甭在外头耍了,这天干冷干冷,快抱着罐罐领着魏承进府。”   魏承忙将一筐鸡蛋拎出来,道:“婆婆,今日便不叨扰了,听闻现在鸡蛋不好买,赶巧家中母鸡下了不少蛋,就拿来一些。”   长脸婆子看着那一筐鸡蛋,哎呦一声:“这眼下鸡蛋多贵呐,你们怎么不留着……”   话说一半又咽下去,她毕竟也是个下人也不能多嘴。   只是觉得这鸡蛋就是再难买再贵出花来,这偌大的李家也都吃得起,而这对兄弟若是将这筐鸡蛋卖钱,可是能抵小半个月的粮钱了!   “老夫人前段时间还念叨你俩,不过顾忌着你们都在读书且那乡野也在拾掇农田,就没去唤你们来玩,眼下你们来了,我可不能做主将你们放走。”   长脸婆子说什么都不让他俩走,月姐儿也抱着罐罐不撒手,魏承只得跟着他们进入李府。   “老夫人,老夫人,您看看谁来了。”   外面飘着寒风,李府堂屋却暖如春日,古色古香。   魏承和罐罐一进来就看到旁边坐着孙览师兄,那李行谦却如霜打茄子般垂头站在李老夫人面前。   “婆婆,罐罐来啦!”   李老夫人听着这小动静,皱着的眉头一松,放下手里的书本和蔼笑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咱们罐罐小哥俩给盼来了。”   圆滚滚的小罐罐飞扑到李老夫人膝前,那李老夫人摸摸他小肉脸又摸摸小胖手:“真是有日子没见到你们哥俩了。”   又看着长脸婆子:“去,将那小羊羔锅支上,今儿咱们热闹热闹,一起吃热锅子。”   罐罐眼睛亮晶晶的:“婆婆,我们要吃小羊吗?”   “咱们罐罐是不舍得小羊?”李老夫人笑道。   罐罐头摇晃的像拨浪鼓:“没有呀。”   小羊羔那么可爱,罐罐要吃两只! 第78章   见着李老夫人被月姐儿搀扶着去更衣, 那一直埋头的李行谦肩膀一松,上前抱住罐罐就转圈:“小罐罐,你可真是师兄的福气小宝!”   一开始罐罐还咯咯笑, 但连转四五圈后, 他小短腿使劲儿陶腾着:“师兄师兄,罐罐的眼睛亮星星啦。”   李行谦一听, 忙将小胖娃放下来。   罐罐跌跌撞撞跑到魏承腿边, 说什么也不让李师兄抱了。   见着李行谦一脸劫后余生, 喜气洋洋, 孙览摇摇头:“行谦,这次有罐罐和魏师弟忽然来访算是救了你, 以后你若是再懒惰藏书,怕是真的要被老夫人打手板子、扣零用了。”   李行谦瘪瘪嘴,满脸泄气的重重坐下来:“那我是真不爱读书, 爹娘祖母舅爷兄长还有你,你们都逼着我明年下场……你们,你们也没人听我心事!”   他看着魏承,羡慕又委屈:“我若是有魏师弟这样的兄长就好了,瞧瞧那罐罐叫他养的, 不爱读书就不读书,喜欢什么就让罐罐学什么。”   罐罐还有点晕头转向, 听着有人夸赞哥哥却忙道:“罐罐哥哥最好啦!”   魏承闻言摸摸罐罐小脑瓜:“那师兄真心喜欢什么可向老夫人说过?”   李行谦瞅一眼孙览师兄, 叹了口气:“我哪里敢说,一个两个都盼我考上大官给李家光耀门楣呢!且说我们这李家没了大官还能没落不成?我兄长,我爹不也是没走科考?他们都不爱读书,还天天逼着我读,都没想过我死活!”   孙览皱皱眉:“行谦, 莫要乱说话。”   话说一半,就见长脸婆子来唤:“热锅子也已经备置妥当,还请两位少爷带着魏家小哥俩过去。”   孙览拍拍李行谦耷拉的肩膀:“莫要让老夫人等着咱们,你不高兴,下场这事过两日我再劝劝长辈。”   李行谦猛地抬头,笑容来得极快:“当真?”   孙览无奈笑道:“当真。”   李行谦蹭一下从椅子上起来,一手牵着罐罐,一手揽着魏承肩膀:“走走,咱们吃锅子去,我可是馋这一口馋了许久!”   见着他这激动模样,众人便知道这小子心里吃大于天,至于下场不下场的事情怕是不会教他多难受了。   魏承和罐罐跟着他们来到一处门户大开,雕梁画栋的暖阁,离着老远就闻到一股热气腾腾的羊肉香。   李老夫人拍拍左右软榻,笑道:“罐罐,魏承,来,到婆婆这儿来坐。”   四人依次落座,魏承便见着桌上摆着一樽五格濡鼎,上头五格里装满乳白色的汤水,瞧着还漂浮着几颗鲜艳的红枣和枸杞,那下面有一大铁匣,可抽可拉,应是添炭火的地方。   五格濡鼎旁边摆着十多盘先切好的羊腿肉片,刨好的红白相间的羊肉卷,满满当当的羊肚丝,还有剔骨的鹌鹑肉块,方方正正的乳白豆腐块,葱绿的菘菜叶……还有一道是魏承认不出的绿菜,那玩意巴掌大小,上尖下圆,表皮却瞧着坚韧。   “竟然还有笋?”   李行谦高兴坏了:“可是大哥前段日子从幽州城带回来的?”   “知道你和览儿都好这个,你大哥拖了不少人从南边带回来的。”   李老夫人笑着看魏承和罐罐:“那是小竹芽,南边人常爱吃的玩意,别瞧着它外皮硬,那里头柔嫩甘甜,等会儿让婆子给你们切成细丝,到时候涮热锅子吃再好不过。”   魏承通背诗书,自然是知道竹子和竹胎,不过他们北地寒冷,竹林南退,想来一年半载是没机会去见一见那所谓的茂竹秀林。   “甭愣着,水沸了,快快下肉吃。”   李老夫人发话,众人身后的婆子姐儿便拿着长筷给他们下羊肉。   鲜红的羊肉片薄薄且卷,在沸腾浓白的老汤中稍稍那么一晃,这羊肉卷便熟了。   月姐儿将这满满一筷子羊肉浸入手边装满酱汁的“瓷染碗”里头,那酱料颜色暖黄黏稠,粒粒白嫩胡麻和细碎的葱末辣子混在其中,只瞧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她重复两下又将肉捞出来放入空碟中,笑道:“这就可以吃了。”   “谢谢月姐姐帮罐罐烫肉!”   罐罐小手抓着筷子将沾满酱汁的羊肉送进嘴里。   也不知道李家这酱汁是如何调制的,一入口就感受到一股甜辣香气,那黏糊糊的胡麻酱汁包裹着细腻柔嫩的羊肉卷,热气腾腾之中只咀嚼两下便就觉得口齿生香,咽下肚中更觉羊肉鲜美,口感爽辣!   “好好吃!”   罐罐圆眼睛亮起来,小手在嘴边扑腾呼呼着:“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又好吃的小羊噢!”   众人听着这童言童语都笑了起来,李老夫人微微侧脸,那旁边的婆子忙将湿帕递过来,她轻轻以帕子擦擦嘴,笑道:“好吃就多吃些,月姐儿多给罐罐涮肉。”   月姐儿笑着应了声哎。   旁边的婆子已经将雪白的笋丝切好,帮着几人都下入滚着汤水的格中。   待笋丝煮好,孙览先夹着一筷子送进嘴中,边吃边点头,看着魏承笑道:“听那诗人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每每吃到这笋肉我便觉得是否居无竹都成,倒是一到冬日,不可不食这清甜的笋芽。”   魏承听罢,也夹过笋丝放入口中慢慢品尝,忽觉竹香浓郁,嫩笋脆口,倒是压了不少胡麻羊肉的荤香。   “嫩择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1   魏承大方笑道:“今日真是沾了老夫人和师兄们的光,不然魏承识得竹滋味可要过上许久。”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孙览看一眼大快朵颐吃羊肉的几人,以手挡嘴,稍稍放低声音:“竹笋乃蔬食第一,肥羊嫩豚,何足比肩?”   魏承一笑:“看来师兄当真爱这个。”   罐罐今儿又吃了个小肚溜溜圆,肉卷肉片吃尽两盘,鲜嫩的鹌鹑吃下四块,羊肚丝裹着胡麻酱吃下若干,入口嫩滑的豆腐,浸满汤汁的菘菜片,还有那香脆的小笋丝,他通通吃了个遍,吃到最后忙挥着小手:“月姐姐,罐罐真的吃饱饱了!”   月姐儿不信:“真的?你这才吃这么一点呀。”   罐罐捧着小肚,认真道:“可是罐罐再吃,再吃就要变成蹴鞠被哥哥踢回家啦。”   这话又将众人逗乐了,外面寒风呼啸,屋子却是一片其乐融融,香气四溢。   热锅子被婆子们撤下去,众人迁至宽阔温暖的堂阁,甫一落座就有低眉顺目的丫头送来解腻的花茶。   罐罐小手捧着茶碗吨吨喝光,又一擦小嘴,看着那姐儿道:“漂亮姐姐,罐罐还想再喝一碗茶呢。”   那小丫头被叫的有点脸红,忙端着茶盏将罐罐手里的茶碗满上。   李老夫人笑道:“罐罐,来,来婆婆这儿。”   罐罐将花茶一饮而尽,敦敦跑到李老夫人怀里。   李老夫人拿过帕子擦擦他嘴角水渍,和蔼笑道:“罐罐吃饱了吗?”   “吃饱啦,罐罐吃了好多好多肉肉。”   “你爱吃羊肉等会儿让你刘婆婆给你带回去些,留着你哥俩在家里吃,好不好?”   “婆婆疼罐罐,罐罐心里知道。”   小娃仰着雪团团一样的脸蛋,正经道:“可肉肉虽好,不可贪多,罐罐已经在婆婆家吃好了,回去再吃恁老些,以后就吃不到这样的香滋味啦!”   “听听,听听,这娃娃小嘴怎么就这样甜。”   李老夫人稀罕的摸摸罐罐,想到什么又有些感慨:“就这么几月不见,小罐罐都能说会道了,小男娃向来是随风长的,再过两年三年,怕也是要成家立业了。”   旁边的长脸婆子知道老夫人这是又想起故去的小女儿和外孙儿了,忙低声劝慰道:“老夫人……”   “我今儿高兴,又多话了。”李老夫人摇头叹叹。   她抱着罐罐问过魏承几句私塾上的事,李行谦一听到这儿就想“尿遁”,不料却被李老夫人唤住,倒是没在众人面前训斥他,只是老生常谈的嘱咐李行谦要多向魏承和孙览学习。   待他们兄弟俩告辞,李家人照旧又让他们带走几包糕点,魏承知道这是大户人家规矩,推脱不得,也只好收下。   .   李府李大娘子今儿去布行铺子待了许久,回来就见着四五个下人在院中小心翼翼的清洗那五格铜炉锅。   李大娘子瞥一眼道:“老夫人今儿晌午带着行谦吃热锅子了?”   贴身婆子应了声哎:“县令大人前头孝敬老夫人的两头羊羔,老夫人带着小少爷舅少爷,还有两位少爷的朋友吃了一只,剩下一只留给您和大爷还有大少爷一起吃,等会儿就给您备置上。”   “莫要备置了。”   李大娘子揉揉额角,有些倦意:“今儿忙了一天,没什么胃口。”   贴身婆子试探道:“那大娘子您今晚想吃点什么?咱们小厨房给您另做。”   李大娘子慢条斯理道:“不必麻烦,到时候添份葱油蛋羹就成。”   待到晚间用饭,李家人齐聚一堂。   席间李大爷与李老夫人说些庄子铺子上的事,李家大少爷便问起李行谦功课,唯有身子不算舒坦的李大娘子话少些,她百无聊赖的舀一勺葱油蛋羹送进嘴里,咀嚼两下便觉得今儿这蛋羹格外嫩滑细腻。   吃起来有股鲜味,像是蒸煮河虾流淌出来的鲜汁,又像是草木挥发之后蔓延出来的清香,她越吃越觉得好吃,这么一会儿功夫碗里的蛋羹就见了底儿。   她原本是没胃口的。   李大娘子舀起一勺蛋羹仔细瞧着,她还以为这蛋羹颜色鲜亮偏红是因着多放了酱汁,这么仔细一瞧便发现这蛋羹可不是酱放多了而是鸡蛋本身就是偏深色。   “陈婆子,你今儿用虾水草药蒸的蛋羹?”李大娘子看向一旁的贴身婆子。   贴身婆子愣了下:“没有,大娘子说想吃清淡的葱油蛋羹,除了胡葱和一点酱,我什么都没放。”   家里那几口人也被吸引过来,老夫人问道:“柳儿,怎么了?这蛋羹做的不合你口味?”   她看向身后的长脸婆子:“去唤人重做一碗。”   “不,不是的娘。”   李大娘子忙劝住长脸婆子,笑道:“不是这蛋羹不合我口味,是这蛋羹吃起来与旁的蛋不太一样,口感香滑,还有些鲜味,没有一点蛋腥气。”   贴身婆子倒是有点紧张了:“大娘子,老夫人,可,可这葱油蛋羹和平常做法的一样啊……”   又想起什么忙道:“对了,我打鸡蛋时便觉得这鸡蛋的蛋黄偏红,与家里旁的鸡蛋不一样,我原本以为只是天冷冻的……”   长脸婆子倒是反应过来什么:“你用的可是一个拴着红绳的小平筐里头的鸡蛋?”   贴身婆子连连点头:“赶巧看到那筐鸡蛋在眼前,旁的鸡蛋在后院我也没去准备。”   长脸婆子笑道:“老夫人,那筐鸡蛋就是魏承和罐罐俩小子送到府上的,我听他们说这鸡蛋是他们家自个儿小母鸡下的,想着如今鸡蛋不好买,就多给您送了些。”   一旁的李大少爷插嘴道:“魏承和罐罐?是行谦和舅少爷的同窗?”   “正是,正是。”   李老夫人还有点惊喜:“那这么说这红黄鸡蛋是这俩小子养起来的?这俩小子倒是有些好招子。”   “老夫人,我多做了一碗蛋羹,您可要尝一尝?”   贴身婆子一听自个儿动了旁人专门送给老夫人的蛋,眼下就有点慌了。   “拿过来给我尝尝,我倒是看看能让你们大娘子都赞不绝口的蛋羹有多好吃。”   贴身婆子庆幸自个儿多做一碗,麻溜唤丫头将那碗温上的蛋羹小心翼翼端过来。   李老夫人舀一勺尝了尝,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味道果然是鲜爽些,没那些个土腥味。”   又将蛋羹推到眼巴巴的李行谦面前:“快让咱家小少爷尝尝,等会儿啊,他这口水都流淌出凤阳镇了。”   众人笑过,李行谦也不恼,他贪吃爱吃不是秘密,不过平日里这小小蛋羹却是入不了他的眼的,眼下却好奇十分嘴挑的娘亲都夸赞蛋羹到底有多好吃。   他舀一大勺囫囵吞下,一边被烫的嘶嘶哈哈一边呼气点头道:“好吃,真的好吃!”   李家大少爷则是看着这红黄鸡蛋若有所思,眼里迸发出点兴趣。   这红黄鸡蛋是那对兄弟是无意喂养出来的还是特意喂养出来的?喂养多少?每日下多少蛋?是留着自己吃还是卖钱?   而与此同时,城北周商户家中,偏院。   灰衣娘子将几个水煮鸡蛋从锅里捞出来,剥皮擦净之后又放入瓷盘里,回身装好一盘酥油点心,想着一道送到周家少爷房里。   “等等。”   灰衣娘子就见着周小娘上下打量她一眼,淡淡道:“今儿让你去买鸡蛋,你买了多少?”   灰衣娘子低头道:“买了三个。”   周小娘皱皱眉:“我儿读书那样累,每日可都是要吃三个鸡蛋的,你就买了三个,明儿岂不是还要去买?你该不会是为了躲清闲,想多跑两趟外面?”   “娘子,今儿逛了一圈没见着卖鸡蛋的,只有一家卖鸡蛋,不过他们卖的不是普通鸡蛋,是,是红黄鸡蛋……我怕少爷吃不惯,就只买了三个……”   “红黄鸡蛋?”   周小娘见那鸡蛋被切开两半,里头的蛋黄金黄,甚至有些黄的偏红。   灰衣娘子忙道:“这俩人卖鸡蛋时我还尝过,滋味的确和旁的鸡蛋不一样才买回来的,我听他们说是给鸡群喂养了许多新鲜鱼虾,草料粮食也是尽心配的,那俩人瞧着老实又本分,不像是说谎的……”   “你吃过都没事,想来我儿吃也是没事的。”   周小娘哼了声,慢悠悠提起筷子轻轻挑块蛋黄,吃到嘴里时那双眼睛明显亮了下,又用筷子挑大了点,一边琢磨咀嚼一边道:“这鸡蛋怎么没有土腥气,还真是鲜……”   灰衣娘子露出点笑。   周小娘道:“明儿你去那儿多买些回来,我吃着都好,我儿吃着想来更好。”   又看她一眼,娇娇气气道:“今儿这事你做得对,有什么事就要和我有商有量。”   “老爷送了我块蓝缎布,我瞧着不稀罕,你拿回去自己做衣裳还是卖了送人都随你。”   灰衣娘子知道这周小娘嘴毒心不坏,也是从丫头上来的小娘,平日里没少送她们这些贴身照顾的娘子婆子好东西,自打她生下周家子嗣之后,这些年都很受周老爷宠爱,那老爷送的布料想来定是不错的。   ……   次日清早,魏承提着两桶鸡粮推开改成养鸡暖房的西屋房门,他一进来里头的小母鸡就叽叽喳喳吵闹起来,一个个都追着他身后要粮吃。   这间房子东西屋极其宽敞,里头除了暖炕和炉子再没旁的,冬日用来养鸡群再好不过。   昨日放置的两条鸡食槽已经空空如也,他将鸡粮分别倒下,那群小母鸡就循着味道争先恐后的飞扑而来,挤着挤着还有两只小母鸡互啄起来,翅膀扑扇,毛羽乱飞,魏承怕它们啄伤对方,赶紧将其分开。   他见小母鸡个个精神头十足,不像是有病有灾的模样便放下心来,又先将门户大开,通通风,又拿过家伙什开始铲鸡粪便。   老母鸡算上小母鸡总共快三十几只了,暖房里的粪便也可想而知的多,魏承忙活好一会儿才清理的差不离,又将地面仔细扫过,扑洒一些药粉才作罢。   冬日母鸡还能下蛋,全仗着是在暖房里养活,若屋头一热,周遭脏污不洁,怕是没过两日鸡就会染病,到时候还真是得不偿失,所以喂鸡,拾掇暖房,寻宝一样寻摸新鲜鸡蛋,已经成了魏承入冬以来最轻松的活计。   打扫完之后,魏承又在炉子里多添了两块木柴,一股小寒风顺着窗户吹进来,那炉子里的干柴燃烧的更旺盛了些,好在他昨儿特意起夜添过柴,眼下也就不用另引火了。   “哥哥!罐罐喂完小墨珠儿啦!”   罐罐穿戴整齐跑进来,忽然看到一堆儿新鲜鸡蛋,高兴极了:“哇,是小母鸡新下的鸡蛋呀!罐罐数一数……二十五个蛋蛋!好多噢!”   “对啊,这两日粮水给的充足,母鸡蛋也下得多些。”   魏承和罐罐一起将鸡蛋抱着放到驴板车后面的大筐里,今儿他们足足装了两大筐鸡蛋,算上这二十五个蛋,应该有二百多个蛋了。   魏承扑扑身上的灰尘,道:“你先在堂屋和墨珠儿玩会儿,哥哥洗洗脸再去换身衣裳,咱们就出门卖鸡蛋。”   冬日衣裳不好洗不好干,这身便成了他每日进鸡圈忙活的衣裳。   罐罐乖乖抱着已经长大不少的小黑猫:“好啊好啊。”   魏承换完衣裳出来,往门口望了望:“黑狼今儿还没回来?”   自打入了冬,黑狼愈发早出晚归了,也不知道它在忙活些什么。   “明儿又要去打柴了。”   魏承边擦手边望天:“瞧着今年的雪能比往年早些,家中柴火用处多,可是要多打回来些。”   “那明儿不让杏儿跑出去玩。”   罐罐道:“让杏儿陪咱们打柴去!”   小胖手又摸摸黑猫耳朵:“小墨珠儿你暖呼呼的,好像烤地豆呀,你也和罐罐去吧?”   小黑猫却不买账,它轻盈地从罐罐怀里跳出去,带着一点白的黑尾巴懒散地蹭蹭魏承的衣袍,便跳进旧衣服搭建的小窝,盘成毛绒小团睡觉去了。   罐罐哼了声,抱着手臂生胖气:“墨珠儿是小懒猫噢!”   魏承笑道:“猫儿向来怕冷,它们可是要猫冬儿的。”   他想到什么:“前些日子说要在车棚里给你搭个炉子留着暖身子,这一直没抽出时间去打炉子,趁着还没下雪今儿有空闲便去铁匠家里看看?”   “可以烤地豆豆,热大鸡腿的炉子吗?”   罐罐蹦蹦跳跳起来,扯着魏承的手往外头冲:“哥哥,咱们快点去镇上吧!”   .   入冬之后,镇上的人不减反增,不少挑着扁担的村人在沿街叫卖,有扯着嗓子卖豆腐脑,有打快板卖糖人的老汉,还也吆喝卖冻梨的,在这群吆喝声中一道奶声奶气的“卖红黄鸡蛋咯”尤为引人注意,没过一会儿魏承就见着几个眼熟的娘子:“等等,等等,卖鸡蛋的,你等等……”   魏承勒住驴车,那几个娘子也气喘吁吁的追来了。   “是红黄鸡蛋吗?昨儿是你俩小子来卖的对吧?”   “没错没错,我记着那漂亮男娃呢。”   “多少钱一个蛋?”   “十一文。”   罐罐乖乖道。   不明所以的路人垫脚望了望兄弟二人的后板车,不解道:“这鸡蛋越来越贵,都是叫这群小摊小贩给随意叫价叫起来的,旁人最高也就九文,十文!你这个怎么要十一文?”   魏承和罐罐还没开口解释,有个眼熟的灰衣娘子就道:“你懂什么?这俩娃娃卖的是红黄鸡蛋!你见过红黄鸡蛋吗?你都没吃过,咋能拿这个鸡蛋和那些鸡蛋比呢!”   “这鸡蛋滋味是真不错,没有那些个土腥味!”   “小哥,还卖不卖啊?我着急回府给娘子做饭嘞!”   魏承笑道:“卖,今儿带了不少蛋,大家都能买上!”   灰衣娘子提着钱袋挤在前头:“小哥,记得我不?我是昨儿尝了你半个蛋,我今儿又来了,来来,给我要三十个蛋!我家少爷都说你这个蛋好吃!”   “我要二十个!”   “给我来二十个!”   “我先来的,你往后退退。”   “谁先来的?明明是我先来的!”   因着四五个婆娘在这儿挤来挤去,顿时引来不少围观的人。   人都是这般,明明没有买蛋的想法,但见着一个两个都在抢着买便也动了心思。   “什么蛋啊?这么争抢?”   “听说是红黄鸡蛋?”   “红黄鸡蛋?没听说过啊!”   “应当是好吃,不好吃那俩人能因为谁先买呛起来?”   “一个十一文,也是忒贵!”   “大冬天的能有鸡蛋贵也正常……”   “多的买不起,买一个尝尝……”   魏承帮着捡蛋,罐罐便拿着小筐收钱,有个娘子还在算道:“十一文一个,我要二十五个,多少钱?”   罐罐眼睛也不眨:“二百七十五文!”   娘子一愣,旁边人都默默算着:“这娃娃说对了,是这么个钱。”   “我要十八个!”   “一百九十八文!”   “哎呦,这么点的娃娃竟然会算数?”   罐罐歪歪头,不太理解这些人为什么这样惊讶,明明这几个数脑子一过就能算出来的呀!   有个婆婆买了两个蛋,掏出一把铜钱就要往筐里丢,却见罐罐伸出小手:“婆婆,放在罐罐手里就好啦!”   那婆子放完铜板就想走,不料却被小娃扯住衣角:“婆婆,少三文钱噢。”   那婆子怒声怒气道:“什么少三文钱?你都没数,你怎么知道少了?我这不是给了你二十二文钱吗!”   “罐罐就是知道!”   罐罐小脸绷紧:“你就是少给罐罐三文钱!”   魏承停下装鸡蛋的手,急忙走过去:“罐罐,怎么了?”   “婆婆少给罐罐三文钱!”   离着近的娘子数了数罐罐小手心:“还真是十九文!少了三文!”   那婆子还想抵赖:“他,他肯定是藏起来了。”   “藏什么藏,这小娃的手一直捧着铜板呢!”   魏承冷静道:“我弟弟不会说错的,别说少三文钱,你就是少半文,他不用数也是知道的。”   那婆子冷笑一声:“吹什么牛呢你?小小年纪倒是很会吹嘘,我瞧着他们像是骗子,这个破鸡蛋也不像好吃的样子!我不买了!”   说着就要去抢罐罐掌心里的铜板。   魏承却将罐罐护在身后,淡声道:“你也可以不买,我们也可以将缺斤少两的铜板还给你,但你不能张嘴闭嘴污蔑我们兄弟二人是骗子,我们本本分分做点小买卖,可担不起骗子这样的恶名。”   他将罐罐手里的铜钱拿过来放在板车上,又随意从沉甸甸的小筐里抓住一把铜板放到罐罐掌心。   “罐罐,告诉他们你手里有多少个铜板?”   罐罐小手合上颠了颠,仰着小脸快速道:“有三十八个铜板!”   于是,魏承当着众人的面朗声数道:“一,二……三十八。”   “这娃娃有点本事啊!”   “倒像是那老账房先生,一摸就知道银子真假,一颠就知道有多少铜板!”   “你看看你这个老婆子,穿着人模狗样,瞧着像是富贵人,怎么连两个孩子都坑?”   “真是为老不尊!”   “她好像是丰堂私塾的孙夫子的娘?我见过她几次……”   老婆子挂不住脸,忿忿掏钱袋道:“我,我数错了还不成吗?补给他们不就成了!”   魏承却将她的铜钱还有空筐一道还回去,冷冷道:“鸡蛋卖完了,您下次趁早。”   老婆子气的跳脚,扯上自个儿的筐就走。   旁边人都笑出了声:“这老太太也真是……”   筐里还剩下四五个蛋,不过魏承不打算卖了。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不远处有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也笑了下,对着身后提着满满一筐鸡蛋的小厮道:“行谦倒是该谢谢老夫人,竟给他这样的顽皮货寻来这俩个人物做朋友。”   小厮捧着自家小少爷:“咱家行谦少爷只是贪玩些,以后定也是极出色的人物。”   李家大少爷摇头笑笑,心道他们家小行谦还真是比不过这对兄弟。   一个启蒙不到一年就被县令大人私下常赞“前途无量”;一个瞧着只有五六岁,却精通珠算,数银的本领怕是年过半百的老账房先生都自愧不如。   还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魏承他们这次来镇上总共拿了二百零六个蛋,现在还剩下两个破的,三个全乎的,总共卖了二百零一个蛋,再算上昨天赚的三百八十文,这也就是二两银子并上六百文。   冬日卖鸡蛋是真赚钱!想当初夏秋两季他们一个月才卖出两百文来!   抛去开春买地的六十两,那六百文留着今冬零用,他们现在手里已经攒下二十二两银子了!   鸡群每日约摸能得二十个鸡蛋,一个月也就是六百个蛋,若论十一文一个蛋算,那他们一个月就能赚六两银子!现在距离开春还有四五个月,就说今冬卖鸡蛋他们就能赚上近三十两!等再过俩月他还可以上山抓蛙子,这又是一笔入账!   魏承越想越觉得有奔头,边拾掇铜钱边对罐罐道:“快快上来,哥哥先带你去铁匠铺买炉子,然后再送你去陈爷爷那儿。”   这两日震金镖局要出一趟近镖,二师兄几人都跟着老管家前去锻炼,而他们这些小汉子们也就能偷闲在家了。   罐罐欢呼一声,手脚并用爬上板车:“去买可以烤香喷喷地豆的小炉子咯!”   可这到了冬日,铁匠铺的生意也是极好,铺子里竟然有四五个人都是来买炉子的,因着要的人太多,他们只能先交定子,约定五日之后再来取。   眼下家中还剩下两百多个鸡蛋,可出了今儿早这事,魏承便有点不想沿街吆喝卖鸡蛋了。   他挨冻倒是没什么,只是不想让罐罐受冻又受委屈。   又过三日,家中又攒下六十多个蛋,凑在一处正好三百个。   魏承前两日没去卖蛋,今儿他打算赶驴车去南街那条大户人家所在的巷子碰碰运气,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他:“魏学子,魏学子,请留步。”   魏承回头一瞧,便见着个眼熟的年轻汉子。   罐罐掀开厚重的布帘,乖巧又惊喜道:“小吴哥!”   这个小吴正是镇上最大酒楼如意楼的跑堂,因着与陈老童生交好,常常与陈家小院送菜,便也和他们兄弟十分熟悉。   “哥哥,小吴哥那日送了罐罐吃炸团麻糕!”   小吴揣着袖子笑道:“哎呦我的小罐罐,那几块小糕点竟然还记得呢?赶巧今儿也是我舅爷掌勺,等会儿回了酒楼再让他给你做!”   “魏学子,如今旁人都说有对小兄弟俩在镇上卖鸡蛋,一听人家说那弟弟生得粉雕玉琢还很会算数,我便知道是你们!”   “我啊,可算是守到你们了!”   小吴缩缩脖子,鼻头冻得通红:“这两日来酒楼吃饭的人都在问那个红黄鸡蛋,你们卖的那个红黄鸡蛋算是出了名儿了!”   一 第79章   驴车停在后巷, 魏承和罐罐随伙计小吴一道来到如意酒楼后院。   小吴抬手敲敲门,很快就有人应声道:“来了。”   胖子长工揣着袖子打开门,见着小吴就露出三分笑:“小吴哥今儿不是不上工?”   “我舅爷今儿掌勺, 这大冷天也没什么好去处, 便想着帮着他老人家忙活忙活。”   “小吴哥怪是孝顺。”   胖子长工捧着他笑说两句,又打量下他身后的魏承和罐罐, 问道:“这两位是……”   酒楼的后院向来是不放外人进的。   “这俩兄弟是卖鸡蛋的, 因着我舅爷要找他们说点事, 我就做主将他们带过来了。”   小吴笑着拍拍胖子长工肩膀, 刻意压低声音:“今儿晌午甭吃那占肚子的苞谷粥,我给三哥寻摸点好玩意吃。”   胖子长工会意, 嘴上笑说着别介别介,可也将后门开大了些。   他指着板车道:“车上是鸡蛋?我帮着你们抬进去!”   “哎呦,那真是有劳三哥了。”   小吴和魏承忙走上前掀开布帘, 胖子长工见着那两筐鸡蛋,愣了下,语气十分羡慕:“这么多鸡蛋?不都说凤阳镇的好多活鸡都被幽州城收走了?哎呦,眼下鸡蛋这么贵,这老些蛋能卖不少钱吧?”   魏承帮着他往下抬筐, 笑着编道:“我们家也算是歪打正着,那商贩来村中的时候正赶上我兄弟俩随亲戚出了趟远门, 这也就错过了那些人高价收鸡收蛋, 虽说这功夫鸡蛋蛋价能高出往年几文钱,可我总想着应当是亏了。”   “我听说当时收活鸡给的钱也挺多,你家鸡不少吧?其实啊,你还是亏了!”   “对啊。”   魏承附和他:“这冬日养鸡又烧屋又浪费粮食,虽说一个蛋多赚那么几文钱, 可从早忙活到晚,累得脚不着地,到底是亏了。”   胖子长工笑了声就不再说些旁的,和小吴一道帮着将两大筐鸡蛋从板车上搬到后院里头。   待胖子长工离去,小吴碰碰魏承手臂,又冲他无奈笑着摇摇头。   魏承知道他意思,明眼人都知道现在卖鸡蛋是赚的,可有些人即使心里门清,也不愿意听到你亲口承认说赚了。   眼下时辰还早,没多少人来酒楼吃饭,后厨里头多是忙碌着洗菜剁肉的伙计。   井边有个穿黑袍子的老汉正蹲在地上唰唰磨着菜刀。   想来这个老汉便是小吴哥的舅爷。   “舅爷!”   “回来了。”   老汉抬头看他们一眼,又看到地上那两筐鸡蛋:“你打哪认识的人,带回来这老些鸡蛋?”   小吴卖个关子:“舅爷,那你倒是猜猜这都是什么蛋?”   老汉反应过来什么,丢下手里的菜刀就朝鸡蛋筐走去,挨个摸了几个鸡蛋,惊喜道:“真的?这就是这两天许多人问的那个红黄鸡蛋?”   小吴点头笑道:“对,这就是那鸡蛋!”   老汉吆喝个伙计:“去屋头给我拿个碗来!”   伙计腿脚飞快拿了一个碗,老汉拿起个鸡蛋磕两下,就见着里头的透明蛋液里裹着一颗灿黄到深红的鸡蛋黄。   “还真是那鸡蛋!”   旁边的小伙计没走:“我听着客人说过,说是那蛋黄红黄红黄的,吃起来一点土腥气也没有!”   老汉拍拍手掌,将鸡蛋壳扔在一旁,笑着看魏承和罐罐:“你家这鸡蛋多钱一个?”   罐罐乖乖道:“十一文!”   老汉点了点头,又问:“眼下你们带来多少?你们家鸡群一日能得多少个蛋?”   “这一路颠簸,也不知道坏了几个,走时数着是三百个整。”   魏承道:“每日约摸能得二十二三个蛋。”   老汉琢磨一会儿,道:“三百个蛋也就是攒了半个月,这样吧,你先给我来一百五十个蛋。”   “若是卖的好了,五日之后我让小吴再去找你,你家能供上不?”   魏承心中一喜,鸡蛋直接卖给酒楼还真能方便不少,他沉住气:“能供上,不过……”   老汉老态泛黄的眸子看他一眼:“你怕过两日鸡蛋又涨?”   “对,天越冷母鸡越不好下蛋,旁的鸡蛋价要是涨,我这儿鸡蛋自然也要高它们几文的,不然我这一夏一秋的力气可是白费了。”   老汉这没敢松口,只道:“那这事等我和掌柜商量商量。”   小吴都有点惊了:“舅,舅爷,你要这么多鸡蛋,是不是也得和掌柜的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这两天又不是一个两个再问红黄鸡蛋?趁着客人惦记,不想法子多卖点等什么呢?这道菜赚了银子,掌柜记着你的功劳,就算赚不到银子,冬日里的蛋不好买也不爱坏,多囤点也出不了什么错!”   老汉白他一眼:“你这个脑子啊。”   小吴讪讪:“我,我这不是怕您被二掌柜抓小辫子么。”   老汉哼了声:“你老子是大掌柜的人,还怕他?甭说这些,去,冬子去拿筐捡鸡蛋!”   冬子应了声哎,跑去柴房拿筐了。   冬子和魏承兄弟俩一起捡蛋,老汉回平日休息的屋头拿银子,就见着小吴跟在他身后:“舅爷,您等会儿费点功夫,给那娃娃做道炸麻团糕。”   见着自家舅爷看过来,小吴拍拍胸脯:“我请!”   老汉边数银子边冷笑:“还你请?你那兜比脸干净,你咋请?赶紧攒钱留着娶媳妇吧!”   小吴撇撇嘴,就见他舅爷又斜了他一眼道:“甭耍那憋屈样,我请!”   小吴耸着肩膀一乐,又跟着老汉往外头走。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魏承罐罐就帮着小冬将鸡蛋数好了,老汉也将一两碎银,六串整整齐齐的铜子,还有五十文零散铜钱交给他们。   拢共一两六百五十文。   “让罐罐来拿!”   罐罐小手抱着银子颠了颠,笑眯眯的看向哥哥:“好多钱钱!”   魏承一笑,轻轻摸摸罐罐小脑瓜,他家罐罐也是真聪明,不当着旁人面说钱没少,只说好多钱钱。   收完银钱,小吴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走,直到那小冬捧着一油纸包冒着热气的炸团麻糕出来。   魏承说着就要掏铜板付钱,却被小吴挡着:“不要,不要,这是请罐罐吃的,这一趟要是受了大掌柜的夸赞,大掌柜怕是会赏我不少好东西。”   “来,罐罐快拿着,这玩意真不值几个钱……”   罐罐捧着香喷喷的油纸包,嘿嘿笑:“谢谢小吴哥,小吴哥会发财哒!”   谁被恭喜发财谁都乐,小吴更是笑道:“哎呦,有咱罐罐这句话我就高兴了,我这帮着我舅爷干点活,我就不招待你哥俩了……”   小吴和冬子帮着他们将剩下的鸡蛋搬回车上。   俩人又赶着车往南巷去,这次他们倒是没为了避嫌特意避开李府,罐罐一边啃着热气腾腾的麻团一边吆喝:“卖红黄鸡蛋哟!卖红黄鸡蛋哟!”   驴车沿后巷走了一圈,不少人都闻声过来,第一户便是曾经给满月小少爷做红鸡蛋的赵家。   “哎?是那个红黄鸡蛋吗?我听着不少人说过镇上有人卖这个……”   “这个鸡蛋是真好吃,我家娘子很喜欢吃。”   “哟,怎么跑这儿来卖了?我这两日还去那菜市集门口找你们兄弟呢!”   说话的是周家出来的灰衣娘子。   几户人家都出来不少婆子娘子,将他们的驴车围成一圈。   “今儿还有多少蛋?”   魏承抱着罐罐跳下驴车,笑道:“爱吃这红黄蛋的人真不少,刚在如意酒楼卖出百来个,眼下就剩下一百来个了,各位娘子要不匀称匀称?”   这些人都陪着自家娘子少爷去过如意酒楼,自然知道那个地方是什么水准儿。   没一会儿功夫,一百四十个鸡蛋也麻溜卖出去了,其中有十个破了壳,魏承没打算便宜卖了,想着留着回去他们自个儿吃。   家里的黑狼可是打小吃惯了鸡蛋,这一顿不吃他们没什么,那小狼还闹腾呢。   临走前,赵家婆子和周家的灰衣娘子都和魏承定下时间,约着五日之后先来给他们家送鸡蛋,魏承一口应好,转头就见着罐罐偷偷将两个破壳的鸡蛋塞给她们二人。   “哎呦,这娃娃……”   罐罐小脸露出个笑:“娘子不要嫌弃噢。”   “嫌弃什么,这蛋这么贵……”   俩人都是又惊又喜,心里想着日后多照顾照顾这俩娃娃生意,左右也不是花他们钱。   今儿入账三两并上一百九十文银子,算上前儿赚的二两,短短几日就攒下五两银子了!   等再卖几个月鸡蛋,再上山抓抓蛙子,那来年开春的羊崽子就有着落了! 第80章   兄弟俩离开南巷便朝着城角那家新起的包子铺前去, 他们早上走得急,一人只吃了个水煮蛋,俩人又都是半大小子, 折腾这么一会儿早就饿了。   魏承勒停驴子, 扬声对卖包子的娘子道:“娘子,肉包子可还有剩?”   正在擀面的娘子一抬头, 满眼惊喜:“承小子!”   她旁边的丫头也冲魏承笑了笑。   这俩人正是兰婶子和甘九的妹子彩儿。   “有剩, 有剩, 快快进来!”   “婶婶!”   罐罐自个儿倒着从驴板车跳下来, 跑到兰婶子跟前:“罐罐来吃肉包包啦!”   “罐罐小脸又圆乎了,婶子真是有日子没见着罐罐了。”   兰婶子摸着罐罐小脸笑。   深秋时, 兰婶子就与甘九兄妹见了面,那甘九妹子一打眼就喜欢兰婶子,后来俩人处得更像母女一样好, 这才没过多久魏承就听说她们娘俩在城角赁铺子卖上包子了。   因着魏承和罐罐入秋之后事情实在是多,这也是他们第一遭来这铺子看望兰婶子。   兰婶子用帕子擦擦手,招呼道:“来来来,这儿有空座儿,承小子你俩来这儿。”   热气腾腾的包子铺旁边支着几张木桌子, 有不少的过路人正坐在那儿吃着包子,瞧着生意还真是不错。   魏承带着罐罐坐在没人的桌子前, 他稍稍打量下里头狭小的包子铺:“婶子, 这铺子一个月赁钱多钱?”   兰婶子笑呵呵道:“听阿九说原本是要一个月二百文,因着这铺子的主人家与阿九有几分交情,人家给便宜了好几十文。”   “你们这生意好,没几天就能赚回来。”魏承笑道。   这时,彩儿端来一盘满满当当的白面包子, 两碗散着葱末的豆腐脑,放下之后腼腆又依赖的躲在兰婶子身后。   兰婶子像娘亲一样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前些日子没什么人,这天一冷生意倒是好了许多。”   旁桌的客人吆喝着要添粥,兰婶子忙道:“你俩先吃着,婶子忙完这阵子再来和你们唠嗑。”   见着兰婶子走了,彩儿两只手拽着衣角,嗓音也有点小:“你,你们要是不够吃,我再给你们端。”   罐罐啃着香喷喷的白面包子:“彩儿姐姐,罐罐和哥哥够吃啦!”   彩儿笑了笑,又小声试探问道:“魏学子,镖局的师兄们可曾与你们来信说何时回来?”   魏承记得甘九也自发随着二师兄等人去邻县走镖了。   “这几日我们兄弟没去镖局也就没听说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魏承笑着宽慰:“彩儿姑娘不必担忧,想来他们下雪前就能赶回来。”   “那就成,我就怕哥哥在外面受了风寒。”   彩儿小声道:“那你们吃着,我去给婶子帮忙。”   魏承见着兰婶子忙碌之余还温声教导彩儿,时不时还拿着帕子擦擦彩儿脸上溅上的菜馅汁水。   一个是没有娘亲的乞儿孤女,一个是险些被亲生儿女逼死的独身娘子,这俩人明明没有血缘,此时此刻却像极了一对温情脉脉的母女。   魏承大口吃着包子,打心眼里为兰婶子和彩儿高兴。   吃完早食兄弟俩要给铜子时,那兰婶子和彩儿说什么都不收,兰婶子推搡道:“承小子,承小子,快放起来,婶子请你俩吃。”   胆小的彩儿也附和几声不收他们铜子。   兄弟俩吃下五个包子,又一人喝掉两大碗豆腐脑,这说什么也得有二十多文钱了。   魏承想到什么看一眼罐罐,小罐罐立马会意,敦敦跑到驴车跟前,从里头抱着什么跑了过来:“婶婶,给你!”   兰婶子定睛一看:“鸡蛋?”   “使不得,使不得,眼下这鸡蛋多贵啊!”   “这是哥哥养的小鸡新下得蛋,不过有几个鸡蛋壳碎啦,但它们还是好蛋蛋!”   罐罐奶声奶气道:“因为这是好吃的红黄鸡蛋哦。”   “红黄鸡蛋?”   兰婶子微微瞪大眼睛,反应过来什么:“难道说这两日镇上许多人念叨的那个红黄鸡蛋是你们兄弟卖的?”   魏承点头笑道:“是我俩卖的。”   罐罐兜着衣角将四个鸡蛋放在桌子上,又把一个油纸包送到彩儿眼前:“彩儿姐姐,这是如意酒楼的小吴哥给罐罐的炸麻团糕,甜甜酥酥的可好吃啦,哥哥不让罐罐吃太多甜物,给你吃好不好呀!”   油纸包一递过来,一股胡麻酥甜的香气就飘过来了。   彩儿家的日子是才好过点,她打小也没吃过什么贵重糕点,这一时之间竟被香的有点吞咽口水,可还是忙推拒道:“罐罐,姐姐不吃,你,你留着吃。”   “如今乡下要烧热坑还要烧火墙,罐罐吃太多甜物也就更爱上火。”   魏承笑道:“彩儿,你便留着吃吧,也省得我将这玩意东藏西藏了。”   彩儿看一眼兰婶子,见兰婶子笑着对她点点头,她这才接过来那油纸包,腼腆笑道:“谢谢罐罐,以,以后你来姐姐这儿,姐姐还请你吃包子。”   罐罐欢呼一声:“好呀好呀!”   兰婶子还不想要鸡蛋,魏承一说马家那俩小的会满炕爬了,兰婶子的心思顿时被引到豆苗和那对双生子身上。   等到兄弟俩赶着驴车走出包子摊老远,兰婶子忽然想起桌子上的鸡蛋,摸着鸡蛋就追出去可哪里还有那驴车的影子。   兰婶子摇摇头,笑道:“这个承小子和罐罐就是心太好了,这么贵的鸡蛋也随便送人!”   彩儿看着那鸡蛋道:“这两日常听吃客说什么红黄鸡蛋,这鸡蛋真的那么好吃?”   又眼睛一亮,露出点小女儿的活泼气儿:“婶婶,不如咱们将这鸡蛋打在菜馅里头卖包子?”   兰婶子一脸怜爱的看着瘦小的彩儿,道:“咱不卖,留着婶子给你和你哥补身子,瞧你俩瘦的,婶子看着都心疼。”   彩儿心里一酸,垂着头没说话了。   兰婶婶要真是她和他哥的娘亲就好了,他们兄妹长大成人后肯定会好好孝顺她。   .   如今魏承和罐罐从私塾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西屋看看他们家的鸡群。   见着小母鸡没什么异样,魏承从柴房里抱出一捧劈好的木柴,一边往炉子里填一边道:“罐罐,你去看看黑狼回来没?”   罐罐乖乖道:“好!”   没一会儿小娃就颠颠跑过来,皱着小眉头:“杏儿还不在家呢!”   “又不在家?”   说起来这些日子他们只有晚上睡觉前能在小狼窝看到它,白日里基本上是见不到狼影的。   魏承道:“那想来是在山上疯玩还没玩够。”   随着黑狼一日一日长大,它留在山上的日子也越来越长,这是狼的天性,魏承和罐罐都不会刻意去阻住它。   魏承又道:“今儿有村人杀猪,咱们等会买点骨头回来炖,这黑狼鼻子灵,没准一会儿就回来了。”   罐罐抱着手臂,抖着小短腿:“杏儿要是不回来,罐罐和墨珠儿就把它的肉肉吃光光!”   “真的?”   “真的!”罐罐仰着小脸,超凶:“骨头都要丢给村头大黄!”   魏承侧头看一眼他身后:“杏儿?”   罐罐眼睛瞪圆,忙回头去瞧:“杏儿,你听罐罐解释……”   然而外头什么都没有。   “坏哥哥,骗罐罐!”   罐罐攥着小拳头轻飘飘打在魏承手臂上。   魏承笑道:“瞧你这小胆儿。”   又安抚摸摸小娃脑瓜:“罐罐马上又长大一岁,那小黑狼也长大了,如今它已经不需要我们保护,不需要我们时时喂养,就算它日后回到山林,你也莫要难过伤心,无论怎么样不会改变的都是你们对彼此的惦念。”   罐罐靠着哥哥的手臂,闷闷点头:“可是罐罐想它呢,它好久好久都没陪罐罐玩了。”   又抬着小脸认真道:“如果小黑狼真的想留在山林,罐罐也不会生气的!罐罐希望它高兴!”   魏承填完最后一块柴,抱着罐罐离开西屋:“莫要不高兴,走,哥哥带你去买肉,咱们今儿多炖点肉,争取给小黑狼馋的跑不了。”   将小院门户锁好,魏承带着罐罐去杀猪的村户家,这么一会儿就遇上了村里人,还记得去年兄弟俩下山买肉,不少人都对他们避如蛇蝎,如今见着他们都有说有笑,像是看见极其稀罕的小辈一样。   “魏承,带着罐罐买肉啊?”   “对,买肉。”   “那快走两步,等会好肉都被人买走了!”   “你俩小子会挑肉吗?用不用婶子帮你?”   “承小子,我听人说你在镇上卖鸡蛋?还卖什么红黄鸡蛋?那是个什么蛋?你喂什么了?”   魏承只笑道:“就多喂了点鱼虾,再也没喂旁的。”   那婆娘见套不出什么话,对着旁边的人使个眼色。   今儿家里杀猪的村户姓周,他们家的地很多,在村中算是仅此于李家,不过他家粮食种的少,好多地都种了各样菜蔬。   而且他家里的牲口也常年喂菜叶,那猪也生得膘肥体壮,约摸能有四百多斤。   院里院外围了不少人,魏承还看到李家大郎三郎,那杀猪的正是豆苗和马屠户。   豆苗倒血水的时候也看到魏承哥俩,冲他们挥挥手:“承哥,罐罐,你俩过来!”   魏承带着罐罐刚要过去,身后忽然传来莫夫郎焦急的声音:“承小子,承小子,你快回家瞧瞧……”   魏承顿住脚步,回头道:“阿叔,我家里怎么了?”   莫夫郎是小跑来的,气喘吁吁道:“我,我带着涣哥儿出来的时候,就见着你家门前有一串血迹,好像是你家的黑狗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咬了!” 第81章   兄弟俩急匆匆赶回家中, 他们虽然有所准备,可看到大门外面有着零星血迹时俩人心里还是一惊。   “哥哥。”   罐罐抓紧哥哥的手,小嗓子带着点哭腔:“杏儿是不是受伤了呀?”   “莫慌, 咱们先回家找找它, 也许是它捕猎动物留的血迹,你还记得有几次杏儿抓了野兔回来给你吃?”   魏承嘴上安慰罐罐可心里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罐罐敦敦跑到东西屋头、柴房、粮仓都寻找一番, 魏承就连后院宽阔菜地都找寻一遍也不见黑狼踪迹。   “哥哥, 杏儿不在家里!”   罐罐急得小胸脯起伏着:“杏儿怎么不在家呢!”   魏承沉思一会儿, 看着后院的围墙道:“院子里没有, 那咱们去院外找找。”   这片土地只有他们小院一家,门前是泥土道路, 围墙外头则是生长了许多蒿草,眼下入了冬,那连片生长的蒿杆草叶枯萎又泛着黄意, 茂盛的让人看不清里头到底有什么。   魏承刻意没有拾掇院外的草丛,夏日里只是在这儿撒点雄黄粉避免蛇来搭窝。   如今却在草丛边缘发现点血迹。   魏承扒开草叶往里头走,小声喊道:“杏儿?”   罐罐也跟在魏承身后喊着小狼名字。   忽然只听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罐罐率先跑过去,焦急道:“杏儿!”   魏承怕锋利的草杆划伤罐罐眼睛, 连忙用手来回扒着草丛:“慢点。”   他们在墙角发现了盘卧成一团的小黑狼,那股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杏儿!”   罐罐跪趴在地上, 小手想摸又不敢摸黑狼瑟瑟发抖的身体,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杏儿,你怎么了呀,不要吓罐罐!”   “让哥哥来。”   魏承蹲下身轻轻摸了摸黑狼的头,感受到小狼的身体还是热乎的时候他心下稍缓,很快就发现手上湿润不已, 抬手一看,掌心竟然都是小狼的血!   “呜呜。”   小黑狼像是清醒了几分,它无助又虚弱的睁开眼睛看他们一眼,轻轻舔了舔手臂上的伤口,舔着舔着又缓慢起来,那双兽瞳的光芒也像是在渐渐扩散。   魏承眼眶一红,小狼应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从山下强撑着回到家中,在院门外徘徊许久,但还是怕他们担忧所以躲在后院草丛里,它,它想慢慢等死。   “杏儿,杏儿,哥哥我们救救杏儿啊!”   罐罐只敢抓住小狼的前爪,哭道:“杏儿,杏儿,你不要死……”   小狼又强撑起眼皮,尾巴紧紧贴着身体,却安抚一样舔了舔罐罐的小手,又低低嗷呜一声。   像是在劝罐罐不要哭。   在草丛里待着不是长久之计,外头又是这样寒冷,魏承知道小狼身上全是伤,所以轻轻抱起它:“罐罐,莫哭,小狼肯定会没事,哥哥把小狼抱回家中,你快点去喊郎中叔。”   罐罐手背擦着眼泪:“好!”   没一会儿草郎中莫夫郎还有涣哥儿都来到他们家中。   那向来与小狼“不和”的墨珠儿也急得喵喵叫,魏承见状只能先把墨珠儿抱起来放到堂屋。   一闻到有生人气息,浑浑噩噩的黑狼还是发出沉闷的低吼声,这让莫夫郎吓得揽着涣哥儿后退一步。   罐罐坐在地上抱着瑟瑟发抖的小黑狼,小脸哭得通红:“阿叔,阿叔,你救救杏儿吧。”   有罐罐抱着小狼,它没再发出吓人的低吼声,草郎中也有机会去查看它的伤势。   “前爪受了两处伤,背部一处,后腿两处,腹部也受伤了,不过没那么严重。”   草郎中叹息一声:“你家这狗应当是被狼群袭击了。”   被狼群袭击?杏儿与旁的狼不一样,它既有狼的天性机警也有人类的聪慧谋算,凭借它的本事应当不是被狼群袭击……   魏承一顿,会不会是小狼去找驱逐它与老狼的狼群报仇了?   “郎中叔,那您给看看该给它吃些什么草药?多贵重的药材我们都买!”   “哎,没什么能给狗吃的草药,眼下也只能给它敷些草药罢了,你们看看它愿不愿意吃食,若是愿意吃那还好些。”   草郎中不想吓唬小娃,他心里其实觉得这狗应当是没救了。   捣碎的草药被敷在小狼的伤口上,察觉到小狼的细微颤抖挣扎,罐罐轻轻哄道:“杏儿乖,杏儿乖,痛痛飞走啦。”   莫夫郎瞧着心酸,赶紧劝慰几句:“肯定会没事的,你,你郎中叔的草药连人都能救还救不回来一条小狗?你俩莫要担忧,该吃该喝喝,这两日多给小狗点肉吃,它明儿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罐罐泪珠还挂在湿润的睫毛上,破涕而笑:“真的吗?杏儿明天就会好吗?”   “杏儿会好的,罐罐你别担心了。”   涣哥儿也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小狼。   莫夫郎一家离去,魏承便将小狼抱起来放到墙角的小窝里,罐罐亦步亦趋的跟着抹眼泪:“哥哥,罐罐想陪着杏儿。”   “杏儿累了,咱们让它好好休息休息,好不好?”   魏承拿着帕子擦擦罐罐脸蛋上的血迹和眼泪:“你忘了,罐罐是小神仙,有你保佑着,小狼不会有事的。”   罐罐闷闷抽噎:“罐罐不是小神仙,杏儿都受伤了。”   “你可还记得杏儿为什么会来到我们身边?”   罐罐想了想,轻声道:“是老狼把杏儿给罐罐的。”   “郎中叔说小狼是被旁的狼群围攻了,哥哥倒是觉得没准小狼是自个儿打败了所有曾经侵害过它亲人的狼群,小狼还能够在那常年混迹山林中的狼王口中全身而退,这何尝又不是罐罐在保佑小狼呢?”   罐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擦擦眼泪:“那罐罐不要小狼死,要小狼一直陪着罐罐和哥哥。”   魏承道:“对,咱们家的小狼不会有事的。”   屋外传来声响,魏承让罐罐留在堂屋照看小狼,他推开门朝外面走去,就见着豆苗提着两吊五花肉和几根肉骨头走进来。   “承哥,家里出什么大事了,我见着你跟着莫夫郎急匆匆往家里走?”   豆苗将手里的肉帮他放到柴房,笑道:“我给你们留了点好肉,这大骨头你留着给罐罐炖汤喝。”   “我还想着一会儿过去,你倒是把肉给我送来了。”   魏承解开腰间的钱袋:“这些肉和骨头多钱?”   豆苗推脱说不要,魏承还是将几十文铜板塞到豆苗手中。   这猪肉是豆苗从旁人家买来的,就算再怎么熟悉,魏承也不能白吃白拿。   “家里到底咋啦?罐罐呢?”豆苗一边揣铜板一边问。   魏承叹息一声,将自家杏儿被狼咬伤的事情说过,豆苗一听,哎呦一声:“那黑狗没事吧?这,这怎么忽然跑到那片山林里去了。”   “没事,郎中叔给敷药了,想来休养几日,多吃点肉就好了。”   豆苗又一拍掌:“早知道我多给你带过来两块猪骨头好了,这吃什么补什么,小狗也应当能好的快些。”   说着就要往外走去拿骨头。   魏承忙拦着豆苗:“没事,这几根骨头这两天够它吃,我明儿想再去趟镇上药堂,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药给杏儿治伤,到时候去肉市多买点骨头棒就成。”   豆苗点点头:“肉市猪骨头多些,你还能多买点。”   又想到什么:“承哥,我这两日天天在村子杀猪,去不得镇上,不知道你有没有见到我姨母,她帮着那对兄妹开的包子铺眼下如何?”   “今儿早上我兄弟俩还在那吃了包子,铺子生意不错,婶子虽然忙碌可心情是真好,她与那丫头处也得像母女一般。”   豆苗露出个笑:“那就成,那我就放心了。”   又嘱咐道:“承哥,这两日我听不少人议论你家的红黄鸡蛋,你家这小黑狗又忽然受了伤,这段日子你和罐罐警醒点,别让人给跳进院子里偷了鸡粮。”   村里除了豆苗家莫夫郎家就是里正家吃过他们家的红黄鸡蛋,想来传出去的人应当也是里正家的那几个不省心的儿媳,不过这事也藏不了几天,且那小吴哥听着一句“卖鸡蛋的娃娃会算数又长得玉雪可爱”都能认出是他们,这村里过几天知道的人怕是更多了。   没想到豆苗才走不久,就有村人借着串门的名义来他们家晃悠。   表面上是见着他家门前有血迹,担忧他们兄弟安危,可话里话外就想要看西屋的鸡群,还有就是想看看他们家到底喂养了什么鸡粮,魏承以要给罐罐做饭给挡了回去,送走这些人他拿着灶洞里的木灰将门外的血迹给蹭掉,然后将大门锁好,任谁来敲门都不应了。   晌午魏承炖一锅软烂的豇豆干酱骨头,给小狼的食盆里添了满满当当的肉,可小狼只是倦倦的用鼻子碰了碰食盆,没有动嘴的意思。   墨珠儿难得温柔的喵喵叫,尾巴来回甩着,每次都不经意落在黑狼的耳朵尖儿上,像是在劝慰小狼要好好吃饭。   罐罐捏紧筷子看着小狼,眼眶又红了起来。   魏承心中叹气,给罐罐夹了块肉:“罐罐多吃饭,你不好好吃饭怎么能照看好小狼呢?”   罐罐含着眼泪点点头,扒着米饭往嘴里送:“罐罐好好吃饭呢。”   然而这一顿饭他们兄弟还有墨珠儿都没吃多少,明明香软的骨头肉却偏偏谁都吃不出来味道。   一直到晚上杏儿的食盆里的肉骨头和水都没动过。   兄弟俩和墨珠儿也在小狼跟前守了许久。   次日,魏承起来就听到堂屋传来细微的动静,连忙起身去瞧,就见着小黑狼正在蔫蔫的啃肉骨头。 第82章   “哥哥。”   罐罐穿着单薄里衣, 赤着小脚丫,揉着红肿眼睛道:“哥哥,杏儿是不是吃肉肉了?”   昨儿夜里兄弟俩每隔一会儿都要摸摸小狼身上热乎不热乎, 生怕小狼真的挺不过去,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踏实。   魏承赶紧将小娃抱起来,没敢上前打扰费力啃骨头的小狼, 就悄声道:“你看, 杏儿知道吃肉了, 郎中叔说只要它肯吃食, 那就是快好了。”   罐罐伸着脖子扒着门缝看,小嗓音有点刚睡醒的沙哑, 小声道:“太好啦,那以后罐罐的肉肉都要给杏儿吃!”   “哥哥,罐罐可以去陪小狼吗?罐罐不吵它, 罐罐会乖乖呢。”   魏承看了眼小娃眼底的青色:“你不再睡一会儿吗?昨儿都没睡好。”   罐罐摇头:“不要睡觉,要陪着杏儿。”   “也罢,那哥哥先给你穿上衣裳,你只穿着里衣在堂屋怕是会冷。”   魏承抱着罐罐回到屋头将冬袍子给他穿好又给他蹬上棉鞋,拍拍他的头:“行了, 去陪着小狼吧,哥哥去给你们做早食。”   想着小狼肯吃东西了, 无论是肉还是蛋那都要给它补上, 所以魏承喂完家中牲畜,就将捡回来的二十个鸡蛋留出来十个,又把夏日晒好的红虾干抓出一大把,昨儿的豆苗送回来的五花肉切成肉沫,给杏儿和罐罐几个做了个丰盛的虾仁肉沫鸡蛋羹。   此时天还未亮, 柴房热气腾腾,蛋羹的香味也飘出小院。   魏承端着一大盆蛋羹来到堂屋的时候,就见着罐罐倚靠在墙角睡着了,怀里抱着黑乎乎的小墨珠儿,那小黑狼则是安静蜷缩在罐罐腿边,一双兽眸倦怠不已,可毛茸茸的狼尾巴还有规律的落在罐罐腿上,如寻常般在哄着罐罐睡觉。   那食盆里的肉骨头也只剩下一块了。   这一幕实在温馨,魏承没有上前打扰。   没过一会儿罐罐睫毛扑闪,缓慢睁开眼睛,困倦的打哈欠:“哥哥,好香啊。”   魏承走上前轻笑道:“哥哥给你们蒸了蛋羹,来,吃完再陪小狼。”   他细致检查下黑狼身上的伤,因着伤口被草药糊着也看不出来好坏,不过没像昨儿那样一直渗血就是好事。   又摸了把小黑狼的脑瓜:“杏儿好点了吗?”   小黑狼没什么力气的嗷呜一声,乖顺的蹭了蹭魏承的手。   “乖杏儿,咱们一大清早先不吃骨头了,先吃点热乎食。”   魏承将肉骨头放在一旁,起身将一大部分蛋羹倒入食盆里,黑狼低头嗅嗅味道,一瘸一拐的凑近食盆,像是饿了许久一般狼吞虎咽起来。   墨珠儿也被几人的动静吵醒,发脾气一般用小爪子唰唰挠着魏承衣袍。   “少不了你的。”   魏承掏着小猫腰腹将其抱起来:“你的小食盆在这儿呢。”   兄弟俩守着黑狼吃完一盆蛋羹才放下心来,魏承抱着罐罐去洗漱,边给小娃擦脸边道:“今儿咱们都不去私塾了,罐罐留在家中守着杏儿,哥哥去镇上多买点肉骨头回来,再去济民堂寻沈郎中问问他有没有治咬伤的好药,顺便向夫子和陈爷爷讨几日假。”   小黑狼这等情形他们实在是不能离家太远。   罐罐仰着小脸:“哥哥,罐罐会照顾好杏儿的!”   “若是小狼有什么不舒坦,你也不必慌张,哥哥临去前叨扰下郎中叔,看看能不能让莫夫郎和涣哥儿来陪你。”   莫夫郎一听到魏承所言,二话不说就带着涣哥儿来到他们家中,小涣哥儿跑到黑狼跟前,看了会有点害怕,还是躲在罐罐身后道:“罐罐,杏儿比昨日精神好了许多,应当是快好啦!”   罐罐小脸露出个笑:“对噢,罐罐的杏儿很快就好啦!”   见着涣哥儿陪着罐罐说话,莫夫郎便出来送魏承:“承小子,你莫要着急,赶着驴车也要小心些,有我在这儿谁也别想来你家串门。”   想来莫夫郎也听说近来不少村人来与魏承他们套近乎的事。   魏承感激道:“那便麻烦莫阿叔了。”   魏承来到镇上先与诸葛夫子和陈爷爷那儿告了假,又去肉市买了好些肉,待他风风火火赶到济民堂的时却不料从旁边铺子掌柜的口中得知,这济民堂的钟掌柜婆家生了白事,已随夫君沈郎中回邺城奔丧。   镇上的千金堂店大欺客,倒是有个回春堂没听人说过有什么旁的传闻。   魏承拴停驴车,刚要进去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喊声:“魏师弟!”   魏承回头一瞧,身后马车里掀开布帘的人正是李行谦。   “李师兄。”   李行谦从马车上跳下来,又看了眼回春堂的牌匾:“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坦?”   又往驴车后头瞅了瞅:“哎?罐罐呢?”   “今儿我和罐罐向夫子和陈爷爷告了假,家中的小狗被狼群咬伤,我正想着来药堂给它买些草药。”   “这回春堂是我们李家的,来来,我陪你进去。”   魏承一顿,他说这个回春堂怎么这么耳熟。   李行谦说着就要带魏承往里头走,还碎碎念着:“你今儿还卖鸡蛋吗?你送来那个鸡蛋无论是水煮着吃还是做鸡蛋羹那味道实在鲜美,魏师弟,你那鸡蛋到底怎么养的啊……”   “行谦。”   李行谦脚步一顿,冲魏承做了个苦脸。   魏承便见着马车轿帘一掀,走出个和李行谦面庞相像的年轻男子,这男子结发戴冠,瞧着极其正派。   “行谦,我带着魏学子去药堂拿药,你速速带着书童去私塾读书,莫要耽误功课。”   李行谦不情不愿的朝男子作揖:“是,大哥。”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李行君冲魏承一笑:“魏学子,常听到老夫人和家弟提起你,几次你来到府中我都有事外出不得见,今儿倒是巧了,走,你想买什么草药尽管与我说。”   “小子也常听李师兄念叨您这位兄长,今日一见李大哥,小子便知道为何行谦师兄如此钦佩又尊重您了。”   “当真?”   李行君摇头笑笑:“我这个弟弟被家人长辈千娇万宠,旁的能耐没有就是嘴甜些。”   话虽然这样说,可这李大哥笑容里都是对自家弟弟的疼爱。   “李大哥,您不必作陪,小子来药堂也只是买几帖草药,还是不打扰您了。”   李行君淡笑道:“无妨,我正好有一事想与你详谈。”   魏承稍一思索,便知道这李家大哥不是想与他说红黄鸡蛋的事,就是想让他平日里多多督促李师兄学习。   回春堂掌柜的一见李行君,手里的药书“啪”落在桌上,忙上前来迎:“大少爷来了。”   李行君坐在主位上,对低头哈腰的王掌柜道:“这位魏学子的爱犬被野狼咬伤,你去配些上等的治伤药材来,务必药到病除,让魏学子的爱犬早早恢复。”   魏承也冲王掌柜拱手道:“还望掌柜废些心力,无论药材多贵,您尽可配来。”   他今儿出门是带了全部家当的。   王掌柜见状还哪敢马虎:“我这就去配药,还请二位稍等。”   李行君好生看魏承一眼,开门见山道:“近来那如意酒楼卖得极好的红黄鸡蛋是你养的?”   “正是。”   “你与那酒楼可定下契约,只供给他们一家?”   魏承没作隐瞒:“昨儿才送过去百来枚鸡蛋,那掌勺的师傅也不知道鸡蛋卖得如何,说是还要问过酒楼大掌柜的,才能决定日后要不要继续送蛋。”   “你这红黄鸡蛋来得突然又赶巧今冬活鸡少,趁着旁人还没研究明白,你若是能卖到幽州城怕是会比在镇上更为赚钱。”李行君悠悠道。   魏承笑道:“小子不瞒李大哥,我琢磨这红黄鸡蛋只是想着能发点小财,小子和弟弟又要读书又要顾着家中田地,养不来多少只鸡,就是有心想发大财,也没那么些鸡蛋能供应上。”   李行君曲指轻敲桌子,道:“我倒是有一赚钱的法子你想不想听?”   “李大哥请讲,小子洗耳恭听。”   “你将这母鸡食料方子卖给我,冬日里我每卖出一枚红黄鸡蛋就给你五文钱,夏秋两季一枚鸡蛋给你两文,如何?”   冬日里就算是红黄鸡蛋最贵也不能超过十五文,而夏日里的鸡蛋顶多也是六文,如果李家冬日卖出一千个鸡蛋,他和罐罐不出任何力气就能得到五两银子……凤阳镇每月都能卖出四五百的鸡蛋,那幽州城如此大,一个月卖几千枚鸡蛋应当不是问题。   这世上聪明人不少,没准过不了多久就有人琢磨出红黄鸡蛋的妙处了,还不如趁着风头大,好好赚一笔大的。   魏承沉思一会儿,道:“若是今冬至开春李大哥不与我抢镇上的销路,你只在府城卖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凤阳镇到幽州城水路要半个月,冬日结冰走不来水路只能走官路,不出半月就要下雪了,从幽州城到凤阳怎么也得要一个多月,想来就算到时幽州城红黄鸡蛋泛滥,也不会妨碍他们在凤阳镇的红黄鸡蛋生意。   李行君大笑两声:“魏学子,你这小子当真聪明,不知道你弟弟是不是像了你?”   一提到罐罐,魏承笑了起来:“我弟弟比我聪慧,我比不上他。”   “莫要自谦,你会读书,脑子又灵活,日后你长大成人,想来也是咱们凤阳镇可以说出去的人物。”   李行君又笑:“你那弟弟的确是浑身灵气,不仅精通算数,还那么一颠银子就知道斤两,真是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双方都是聪明人,也没说些多余的话,只商量着过两日他们回到私塾,李家会与他立一张契约,到时候一方交鸡粮食谱,另一方要交笔定子。   说话间,王掌柜擦着汗将两包药拿过来:“这里头全是止血镇痛的好药材,每隔三日要给其换一次药即可,想来不出半月再严重的咬伤也能痊愈。”   魏承欣喜接过,问道:“掌柜,这药材要多少钱?”   王掌柜没说话,只是看一眼李行君:“这……”   魏承忙道:“李大哥,您家老夫人已经照顾我兄弟多次,咱们虽说谈了合作,可您也不曾占我便宜,反而还迁就了我们许多,这个药钱我是定要自个儿出的。”   李行君笑着点点头:“魏学子爱犬至此,我便也不多言了。”   这两包药就花去五两银子。   前两日卖鸡蛋赚的钱全付了药钱,不过魏承没有一丝心疼,就算是要五十两,五百两,他就算到处借银子,也会为黑狼治病买药的。   那小黑狼可是他和罐罐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了。   .   离开回春堂,魏承又跑去糕点铺买下两包罐罐爱吃的糕点,小娃这几日心情低落,他这个做哥哥的也该好好哄一哄,买时又想起在家中的涣哥儿,给涣哥儿也带了一包酥芽糖。   赶巧糕点铺不远处就是铁匠铺子,他上门一问便知道他们的小铁炉子已经打好了,前几日交过五十文定子,眼下再交剩下的一百五十文铜钱就可以直接带走。   家中柴火不够,他今儿晌午说什么都得去山上砍柴,他想了想没直接回家,而是去如意酒楼打算要几个菜回家吃现成的。   魏承一来到酒楼里就见着热情的小吴哥:“哎呀,魏学子,我今儿早上去徽林私塾找你,听说你与夫子告了假……”   “家中有点事,这两日不方便来镇上了。”   魏承随意扫两眼旁边桌子,这个时辰没多少吃客,但几张桌上都摆着一道“葱油蛋羹”。   那蛋羹颜色,魏承再熟悉不过。   “如今这葱油红黄鸡蛋羹算是咱们如意酒楼的招牌菜了!”   小吴哥兴奋不已:“因着红黄鸡蛋酒楼生意变好,那大掌柜心情也好,这两日赏了我许多好东西!我沾您兄弟的光,算是小发一笔!”   又高兴的跟什么一样,悄声附耳道:“魏学子,驴车我派人帮你牵到后院,你先与我去见见大掌柜的,我们大掌柜的说了,要与你家的红黄鸡蛋长久合作!”   魏承一笑,这钱不是又来了。 第83章   “哥哥回来啦!”   魏承将驴车拴好, 笑着抱了抱扑过来的罐罐:“在家乖不乖?杏儿怎么样?”   “杏儿睡着啦!罐罐给它擦毛毛它都不醒哦!”   罐罐仰着小脸:“罐罐还有乖乖听阿叔的话,没在井边玩水呢。”   “是吗?那罐罐真是乖小娃。”   魏承摸摸他小脑瓜。   莫夫郎笑道:“俩小顽皮货凑在一处就是闲不住,那涣哥儿趁我不注意就偷偷鼓动着小罐罐要玩水, 我可没让他们玩, 这样冷的天在外面玩水,怕是要将两双小手冻得皴红皴红。”   “这天玩水就是不皴了手, 那也是要凉坏肚子的。”   魏承将驴板车上的背篓拿下来, 笑道:“阿叔, 我在如意楼打回来几个好菜, 等会儿把郎中叔唤来,咱们几个好好吃一顿。”   “不用, 不用。”   莫夫郎摆手拒绝:“我这与涣哥儿阿奶家约着晌午一道腌菘菜,你这回来了阿叔也就回去了,你家菘菜腌好了吗?”   “还没闲出功夫, 想着这两日也腌上。”   “趁早腌趁早好,到时候过年还能吃顿酸菜饺子。”   莫夫郎揽着涣哥儿的肩膀要往外头走:“行了,承小子,你既然回来了,那阿叔就先回家看看, 你要是不会腌菘菜,等会儿就来我们家学。”   魏承连忙应好, 回手拿着包酥芽糖塞到涣哥儿手中:“涣哥儿, 这糖你拿回去吃。”   莫夫郎忙抢过来往回送:“承小子,莫要给涣哥儿糖吃,这玩意儿这样贵,你拿着给罐罐吃。”   “我给罐罐也买了,原本想着让他俩饭后玩着吃, 这就是一点酥子糖,不值几个钱,既然你们不在这儿用饭,这点酥芽糖就拿回去给涣哥儿甜甜嘴儿。”   酥芽糖是用了些胡麻、红豆子、果脯碎淋上黏稠饴糖浆炒香而成的,这小小扁扁的糖,只三十文就那么一小包,里头仅有七八块,仔细说来也是贵的,不过人家莫夫郎家在村中算是富户,郎中叔卖一株上好草药都得不少银钱,家里也是给涣哥儿吃惯了好东西的。   莫夫郎一笑,将糖包塞到涣哥儿手中:“还不谢谢你小承哥哥。”   涣哥儿美滋滋道:“谢谢小承哥哥。”   莫夫郎带着涣哥儿一走,罐罐倒腾着小短腿殷勤的帮哥哥搬运东西:“这是杏儿的药药!”   “哇,这是罐罐的小炉子!可以烤地豆咯!”   “好沉的食盒,好香好香~”   最后小娃拎着两包糕点仔细看了看,歪着头道:“哥哥,罐罐的酥酥糖呢?”   魏承正在将今儿带出去的银子放回小铜罐里,他回头笑道:“那两包糕点可是你平日里最喜欢吃的。”   “哇。”   罐罐眼睛亮了亮,又固执问道:“那罐罐的酥酥糖呢?”   “你不打开看一看?”   罐罐听话的打开看一眼,继续掌心向上,伸着小胖手:“可是,罐罐的酥酥糖呢?”   “你瞧那小梨糕,圆圆一个,外皮酥嫩,里头还有着甜梨馅,你要不先尝尝?”   “哥哥,你是不是没有给罐罐买酥酥糖呀?”   罐罐脸蛋肉肉绷紧,馋到擦口水:“罐罐也没有那么想吃,罐罐一点也不馋,一点也不羡慕小涣哥呢。”   可他嘴上那么说,眼眶却是委屈的红了。   魏承一见,赶紧掏出袖口藏着的糖包,笑道:“哎呀,怎么就要掉金豆豆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哥哥逗你呢,哥哥也给你买了。”   他原本是真没想给罐罐买,怕他吃甜吃多再坏了牙,可一想到都给涣哥儿带了,家中小娃定是会吃味闹他,便从如意酒楼出来后又跑去另一家铺子买了包小酥糖。   罐罐不让抱也不要糖,眼泪含眼圈的看着他:“哥哥是不是不喜爱罐罐了?”   魏承哭笑不得,抱着小娃哄道:“怎么会呢?好啦,好啦,哥哥就是想逗一逗你,你打开看看,是不是和涣哥儿的糖一样?”   “不是这样哄,不是这样的。”   罐罐哭哭啼啼戳着魏承的脸:“要像罐罐五岁的时候那样哄,不是六岁这样的哄。”   “好好好。”   魏承忙将他抱起来,一边在地上走一边笑道:“罐罐不哭,哥哥不该逗罐罐,咱们罐罐就是个小醋包。”   罐罐抽噎着抹眼泪:“罐,罐今年六岁,不是五岁的小汉子了,哥哥要用心一点哄,用心一点!”   魏承忍着笑意,抱着小娃哄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道:“罐罐莫要哭了,好不好?等会儿小狼醒来见着你眼睛红红,鼻子红红,小狼会着急的。”   一提到小狼会担心,罐罐听话的擦擦眼泪,瓮声瓮气的哼了声:“那哥哥以后还敢吗?”   “不敢不敢,哪里还敢欺负咱们罐罐?”   罐罐晃晃小短腿:“放罐罐下去,罐罐要去吃糖呢。”说着要下去,可两只小胖手紧紧环抱住哥哥的脖子。   魏承见状忙伸手打开油纸包,摸出一块灿黄的小酥糖送到罐罐嘴边:“让哥哥再哄哄罐罐,哥哥近来忙,有日子没抱着咱们罐罐了。”   “这是哥哥要抱抱的哟。”   罐罐腮帮含着糖,又偷偷亲了下魏承的侧脸。   雪白的小娃娃睫毛湿润,似乎把自个儿都逗笑了,捂着小嘴“嘿嘿”一声。   魏承也笑道:“就你会撒娇。”   兄弟俩“小吵一架”感情更为融洽了,罐罐就像是魏承的小尾巴,哥哥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魏承将鸡群和驴子喂好,又把从酒楼带回来的肉菜分别给小狼和墨珠儿倒上。   他趁着小狼还在睡觉又给小狼敷上新买的草药,这几种草药都是磨水捣烂之后再敷在患处,也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贵重药材,重捣之后就变得黏稠不已,颜色黑乎乎一团,瞧不出原本草药的模样了。   魏承怕自个儿手重,就端着药碗让罐罐拿着帕子给小狼的伤口涂药。   罐罐小心极了,每涂一下草药就哄着小狼道:“痛痛飞走啦,杏儿好厉害哦,都没有掉金豆豆呢。”   小狼匍匐在地上低低嗷呜一声,没有睁眼,只是动了动尾巴,瞧那样子还是有些失力虚弱。   魏承也低声道:“人若是受那么重的伤定是都挺不过去,咱们家小狼已经很坚强很勇敢了。”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涂完草药后,罐罐摸摸小狼的耳朵尖儿:“杏儿,睡醒要多吃饭饭呀。多吃饭饭病就好啦!”   “莫要担忧,那回春堂的王掌柜当着李家大少爷的面拍胸脯说这草药疗效极好,再过几日小狼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饭桌上一道醋溜菘菜肉片,一道蘑菇炖排骨,这两样菜魏承都做过,可味道却是比不得有着几十年好功夫的老灶人做的。   “哥哥呀。”   罐罐咬一口白馍,吃一口肉,笑的好乖好乖:“这个菜菜没有哥哥做的好吃哦。”   魏承尝一口菜,笑道:“也就你这样想了。”   “就是没有哥哥做的好吃。”   罐罐挑出一块菘菜片:“这个罐罐吃都不吃!”   “不能挑菘菜,冬日里也就菘菜能素一点了。”   魏承又给他夹回去:“你这夏日好些,给什么吃什么,这一到冬日倒是挑上菘菜了。”   他知道罐罐是真心讨厌萝卜,倒不是不吃菘菜,就只是小娃顽皮而已,往日里的菘菜饺子,菘菜肉包,罐罐吃得可香。   果然,听他这样说,罐罐将菘菜夹到嘴里,讨价还价道:“那吃一块菘菜,多吃一块糖糖,好吗?”   魏承笑道:“你就是将这盘菘菜都吃进肚中,每日也不得吃过三块。”   罐罐小肉手拍桌子,哼哼一声:“魏承,你不乖哦!”   魏承愣了下:“你叫我什么?”   罐罐噔得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敦敦跑到他跟前,伸着小手:“莫小气呀,哥哥抱抱罐罐,就原谅罐罐吧。”   倒是打小就会替旁人消气了。   魏承笑得不轻,将小娃抱起来,又拿过他的饭碗,这孩子是越大越不好好吃饭了。   “张嘴,吃菘菜。”   罐罐这回是真乖了,晃着小腿嗷呜一口咬掉菘菜片,倒也不提多吃酥糖的事了。   魏承想起什么,先是将与李家的合作的事情和罐罐说过,又道:“哥哥今日见了那大掌柜,他原本也想像李家这样与我们合着发财,不过却被李家抢先一步,再过两日如意酒楼的人会自个儿来取鸡蛋,如今定下每隔五日取一百枚鸡蛋,不管旁的鸡蛋怎么涨,咱们都要比他们贵上一到二文,以后咱们就不用在镇上吆喝来吆喝去卖鸡蛋了。”   每隔五日取百枚,那一个月便要取六百枚鸡蛋,只算鸡蛋一枚十文,那他们每月也有近六两银子的收益,再算上李家给的银子,他们从现在开始到开春,每月都能有十多两银子进账!   罐罐打个小哈欠:“那小巷子里的婆婆怎么办呀?”   魏承道:“若是哪日天好有空,咱们过去走一趟,一次两次就成,这天越来越冷,倒是不至于为了那几十文钱跑恁老远了。”   饭后没过多久,罐罐就困得睁不开眼,魏承忙帮着小娃褪下鞋袜送到暖烘烘的被窝里。   魏承出来又看了会儿正在吃食的小黑狼,瞧着它精神不错,又笑着摸摸它脑瓜:“杏儿多吃些,早点好起来。”   蔫巴巴的小黑狼嗷呜一声,轻轻拱了拱魏承的手心。   魏承倒是没闲下来,他拿上斧头和麻绳去了山上,半路还遇上了李家二郎和他娘子元氏。   “魏承,你这也是去山上砍柴?”   魏承点头:“家中柴火不多,趁着有空闲就去多砍一些。”   李二郎憨笑两声:“那一道走吧,这冬日没什么活计,我这和你嫂子也是要砍些柴火拿去镇上卖。”   魏承和罐罐只与李家大郎和三郎熟稔,倒是与一向寡言的二郎没什么交往。   “成,咱们一道去。”   前头就是眼熟的桦树林,魏承不可避免的看到他们曾经住过的小木屋,原本他搬走时还想着有钱了要将那屋子修建修建,现在只觉得还好没修建,不然倒是便宜老魏家那三口衰人。   他不再多想,蹲在地上用石头磨斧子的时候就听到元氏的笑声。   “承小子,我听说你那红黄鸡蛋能赚不少钱?那你这怎么还自个儿山上砍柴,不如雇你二郎哥帮你砍了算了。”   魏承抬头笑了笑:“家里就养了那几只鸡,赚也赚不到多少银钱,再者说我和弟弟都小,人说半大小子吃坏老子,我这个做哥哥的可得仔细着攒钱留着日后用呢。”   “也是,你和你弟弟都是汉子,再过几年娶妻生子还得是笔钱。”   元氏笑眯眯道:“承小子,咱们都是自己家人,你就和嫂子说句实话,你家那鸡蛋到底喂了什么?你说说你家天天大门紧闭,也不见个客,防着旁人也就算了,你连我老李家都防,是不是说不过去了?你忘了当时你盖房时,你里正伯伯二话不说就给你拿十两银子?”   魏承笑容一收,旁边的李二郎道:“元娘,你莫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快来与我捻麻绳!”   元氏朝着李二郎喊:“你嚷嚷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这都是父老乡亲的,有什么财不能大家一起发啊!”   李二郎见她越说越混帐,摔了手上的麻绳扯着她走:“走走走,你快快下山去。”   魏承笑道:“二郎哥,莫要凶嫂子,这事也不是我不想带大家伙发财。”   “我一个村小子就算读过两本书,也没那能耐弄明白什么红黄鸡蛋,不过是沾了李家的光,人家见我兄弟可怜,告诉了我们食料方子,这方子还真是说不得。”   他将磨斧子的石头一扔,一下一下挥舞在树干上:“我开春啊,想养羊羔子,嫂子若是感兴趣也叫二郎哥提前准备准备,看看咱们能不能靠着养羊再赚笔银子!”   “一只羊羔子三四两,我们小两口可是养不起!”   元氏甩开李二郎的手:“你当我爱来啊,若不是你娘现在不给咱们银子花了,这大冷天我才不愿意来砍树呢,你说说你,上不如老大出力气,下不如老三脑子活,我和泰儿跟了你,真是一点福气也沾不上!”   “你还有脸说呢,若不是你乱说话,爹娘能对我和老大寒心吗?”   李二郎也不惯着她:“你动不动就提大哥,那大嫂自打不管娘家人后,生完宝妹儿出了月子,人家就熬夜起早绣花赚钱,你做了什么?秋哥儿酷暑寒天净跟着老三在外头跑着摆摊赚钱,人家娘家月月送粮送鸡还送肉,饭桌上你吃得最香,你娘家又什么时候拿过东西?我李二郎就是再没有能耐也从来没有让你吃过苦遭过罪!大嫂和秋哥儿有的料子镯子我是哪样没给你!”   “李二郎!你,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   元氏转身就走,气哄哄的下了山。   魏承皱了皱:“二郎哥,你要不要送嫂子回家?”   “这低山腰有啥危险?走两步道都快到家里炕头了!”   李二郎吐两口吐沫在手上,用力砍着树:“甭管她,她就是想让我逼你说那食料方子,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还看不出她的小九九!”   魏承见状也不说旁的了。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四五根树也被砍了下来,魏承见着时辰还早便将树木劈成五大截,拴好带回家再慢慢劈成小块。   李二郎擦擦汗,看着魏承道:“你这年龄小,力气可真不小,速度倒是和我这个常年劈柴的人差不离了。”   “闲着无事练了会儿石锁。”   说起来自打佟镖头赠予魏承石锁到现在已有百日之久,他也就是今儿起早照顾小狼才懈怠一日未练。   “石锁?那玩意可要仔细着,莫要损了腰筋腿脚。”   魏承笑道:“哎,我平日练着多注意些。”   .   自打每日三次雷打不动的给小黑狼敷草药后,它身上的伤真的有所好转,前两日还只能趴着吃食,这两日小狼都能踉踉跄跄撑起身体,将头埋在食盆里大块朵颐。   “哥哥,你瞧杏儿是不是胖了点?”罐罐撑着下巴看着小狼吃食。   魏承仔细瞧了瞧,笑道:“一日三餐顿顿是肉,这哪里还有不胖的?”   小黑狼除了伤口糊着草药,旁的毛发却是黝黑锃亮,不见污浊脏乱,这是罐罐每日都要拿小帕子给它擦毛毛的缘故。   魏承摸摸罐罐脑瓜:“来,好好穿上袄子,那如意酒楼的人这功夫也应当来了。”   说来也是巧,他们推开门就听到不远处有吆喝驴子的动静,没一会儿门外便传来小吴哥的喊声:“魏学子,魏学子,起了吗?”   “起了,起了,这就来。”   魏承带着罐罐把沉重的大门推开,门口正站着两个穿着厚袍子,揣着袖口的年轻汉子。   他迎俩人进来:“吴哥,冬子哥,外头冷,快快进来。”   “哟,罐罐也起了?这大冷天怎么没懒被窝?”   罐罐仰着小脸道:“罐罐早都不懒被窝啦。”   魏承忍了笑,没揭穿他。   这两日小狼受伤,俩人不必起早去读私塾,这娃娃便日日懒被窝,就连着吃早食都是在被窝吃的。   他还要端着饭碗,用勺子一点一点喂,那罐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倒是知道张嘴吃虾皮子甜粥。   说到底也是魏承自个儿惯的。   小吴哥不知真相,盲目夸赞:“行啊,咱们罐罐有骨气!”   罐罐抱着小手嘿嘿笑:“一点点啦!”   小吴哥冻得不住哈气,好好看了一圈道:“魏学子,你家离村头倒是挺远啊,前面也就那么一户人家,我们打听许久才找到这儿。”   魏承道:“想当初我们家盖房时,村里头没有闲地,只有这片荒地没人要也没人建房。”   冬子像是深受其害:“没有邻居多爽快啊,恁些个长舌妇恨不得日日夜夜趴你家墙头听小话,一天天烦死个人。”   “房子也是坐北朝南,冬暖夏凉,多好啊。”   小吴哥用胳膊肘拐了下冬子:“哎?你家不是在丰苗村,你家也是这样大?”   冬子憨笑两声:“俺家可没有魏学子家这样大,俺家一个火坑睡十来个人。”   “甭在外头说话,咱们进屋聊。”   魏承作势要去开门却被小吴哥拦着:“不坐了,不坐了,酒楼里头还有大把活计等着我俩呢。”   “对啊对啊,今儿不是咱吴哥舅爷掌勺,那个大师傅事儿可多可多,做个菜恨不得百来个学徒跟在后面!”   见他们这样急,魏承忙将俩人带去柴房,柴房里头正放着两个大筐,里头正正好好有一百个鸡蛋。   他与如意酒楼大掌柜谈好,酒楼每隔五日来带走一百枚鸡蛋。   “我再去拿个筐,你们数一数。”魏承道。   罐罐高兴道:“罐罐去拿!”   小吴哥忙扯住罐罐:“不用数,魏学子的人品我们还能信不过?”   他招呼冬子搬鸡蛋,瞧那样子似是有话要对魏承哥俩说。   见着冬子走了,他从袖口拿出个木匣子来:“魏学子,这个你可得收好,咱们五日一百枚鸡蛋,这个月就要在你这拿下六百枚,大掌柜一枚给你算了十二文,这拢共就是七两白银,两串二百文铜钱。”   魏承没接:“这,这咱们那日不是说……”   小吴左右看了看,小声道:“这两日镇上还有两家菜馆酒楼想找你呢,我们大掌柜就想着这个月就把你这儿的货定好,这个月也就算了,下个月你看看,谁家给的价高你就卖谁去!”   魏承还没说话,就听罐罐道:“不要,哥哥和罐罐的鸡蛋就要卖给小吴哥!”   “哎呦,罐罐你倒是向着你小吴哥。”   小吴哥笑两声:“魏学子,旁人不知情,我是知情的,虽说这红黄鸡蛋现在在镇上只说是出了名,可是再过不久就得红火一番了,这百年来谁见过红成这样的鸡蛋黄?有钱富户都图个新鲜,红红火火嘛,还图个来年生意吉利,老百姓平日里见着有钱富户吃,他们这过年过节也想吃一口,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趁着这名气越来越大,让这几家酒楼争一争。”   魏承稍稍垂眸,复又笑道:“我兄弟俩与那大掌柜不熟悉,倒是信任着小吴哥替我们忙里忙外,有着小吴哥,那这鸡蛋我们不卖旁人家,只卖如意酒楼一家。”   小吴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话呢,激动道:“要不我说百个读书人里就魏学子最讲义气,你放心,我回去就去找大掌柜,您讲义气他怎么也得给点诚意,除此之外这鸡蛋的价钱我肯定会帮着你往上提一提!”   “诚不诚意不重要呢。”   罐罐仰着小脸,头头是道:“罐罐和哥哥就是想和大掌柜的交个朋友!”   这话倒是让小吴哥愣住了,他像是不太相信这么个浑身奶气的娃娃能说出这样的话,笑了好几声:“这,这罐罐,果然是不同凡响,怪不得陈老爷子那么稀罕!”   “这话我回去如实禀告大掌柜的,想来他也是愿意与魏学子和罐罐这样聪慧过人的小友做个忘年交!”   送走冬子和小吴哥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魏承一把抱住想去井边玩水的罐罐:“走,咱们回去数银子去。”   又想到什么问道:“罐罐今日怎样想的?明明咱们可以将红黄鸡蛋的价格抬高,好让那几家酒楼争一争,到时候咱们可就能赚大银子了。”   罐罐摆摆小手,严肃皱眉头:“不可以哦。”   魏承顺着他的话:“怎么不可以?”   “现在鸡蛋卖给一家,旁人以为是大掌柜逼着咱们,是他得罪人;鸡蛋哄抬银子,最后只卖给一家,是罐罐和哥哥得罪人!”   罐罐只要说起生意经,说话做事一点也不像小孩:“这样一来,哥哥和罐罐既赚了银子,还能让大掌柜欠咱们人情,爷爷说了,做生意要审时度势,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呢!”   如意楼能成为凤阳镇最大的酒楼也不是没有旁的助力的。   魏承眼里“我家有崽初长成”的骄傲都快溢出来了:“真是听罐罐一言,胜读十年书。”   又故意笑道:不知咱们罐罐小先生可会写审时度势这四字?”   罐罐挠挠小脸,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嘿嘿笑:“不会哎。”   不会写,但是很懂。   “那更厉害了,等会儿咱们数完银子,哥哥好生教你。”   罐罐抿嘴:“哥哥可以当罐罐没说话吗!”   魏承一笑:“那可不成。”   罐罐将柜子里头藏着的小铜罐抱了出来,轻轻一倒,几块碎银就这么稀里哗啦的落在桌子上。   罐罐小手点了点:“小铜罐里有二十两!”   又疑惑道:“还少六十两!”   “对,那留着买地的六十两被哥哥放在他处了,前两日碰上里正伯伯与他说过此事,他说这两日就替咱们问问,怕等到开春买地耽误种庄稼,这笔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还是放在外面好拿些。”   “原本前两日卖鸡蛋赚了五两多银子,可小狼买药又买下不少猪肉骨头,如今那五两多也就花光了。”   魏承将木匣子里的七两银子拿出来:“这七两攒着,剩下这二百文够咱们这个月花销了。”   近来天冷,猪肉买的多也能冻起来,家中柴米油盐酱醋茶也不缺,笔墨纸砚算上旁人送的和魏承自个儿囤买的,仔细些也能用到月底,这个月他们是真没什么大钱要花费了。   “二十七两银子!”   罐罐晃晃小钱罐,笑道:“罐罐和哥哥又要发财咯!”   魏承嘴角跟着他动:“对啊,哥哥现在就想着多攒点钱,等你长大了,给你攒个百来两就让你出去闯荡!”   罐罐歪歪头:“那哥哥呢?”   “哥哥只攒些赶考和笔墨钱财就成。”   罐罐敦敦跑到魏承怀里,大眼睛很是明亮:“那罐罐长大了,要给哥哥买最好的笔墨,买最好看的衣裳,还要给哥哥买马车送哥哥去科考!”   魏承笑着摸摸他小脸:“哥哥哪辈子积了好福气,养了这么个孝顺娃娃?”   罐罐越说越激动:“哥哥,罐罐还要给你养老!还要给你盖金子做的房子!”   魏承起身抱着罐罐举高高:“好好好,哥哥跟着咱们罐罐享福去咯。”   “让哥哥天天吃珍珠喂养的小母鸡!”   罐罐咯咯笑,挥舞着小手:“再飞一次,再飞一次!”   魏承照做,就听到罐罐欢呼一声:“还要给哥哥当弟媳!”   魏承哭笑不得:“这个可不成。”   小狼恢复的差不多,兄弟俩明儿就要回私塾读书,趁着没下雪多学一天是一天。   魏承带着罐罐练了好一会儿字,那小墨珠儿就打着小呼呼守在俩人的桌案上。   见着日头出来,他起身松松筋骨:“柴火这两日哥哥囤得够多,落雪前再砍两天就成,咱们今儿就把菘菜腌上,留着过年做饺子吃。”   罐罐一听不用读书,扔下小羊豪就颠儿出书房:“腌菘菜!腌菘菜!罐罐要腌大菘菜!”   魏承摇摇头,笑道:“这顽皮货。”   收秋的菘菜地豆都囤在地窖里,魏承没让跃跃欲试的罐罐下去:“里头味道不好闻,你在上面帮着哥哥接菘菜,好不好?”   “好!”   罐罐一口答应,又乖乖道:“哥哥可以再拿两个地豆豆吗?罐罐想和墨珠儿杏儿烤着吃。”   “可以,给你拿十个。”   今年他们家里的大菘菜和地豆长势十分不错,虽说赶不上院子里的豇豆茄瓜还有葱苗旺盛,但是交完秋税后自家地窖里的大菘菜和地豆也是垒得板板正正,一点也觉得稀少。   俩人都不怎么喜爱腌菜,所以魏承也只拿上去五颗圆滚葱绿的大菘菜。   腌菘菜前要把菘菜外头的老叶脏叶都扯下去,还要将粗厚的菘菜根一道切掉,那剩下的菜叶子都进了驴子肚中。   罐罐抱着一颗大菘菜放在脸前:“哥哥,我们家的菘菜比罐罐脑袋还大噢!”   又把大菘菜挪到一旁,露出小脸,呲牙笑:“哥哥,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   魏承笑道:“你冷不冷,要不要回家把小帽儿戴上?”   “不要戴,会把罐罐的头发弄乱。”   罐罐小手指着圆润顺滑的发髻:“罐罐等会儿还要去找溪哥儿涣哥儿玩呢。”   “倒是有日子没见着溪哥儿了,等会儿咱们腌完菜,哥哥就带你去找他们。”   他们将摘好的菘菜带去柴房,待铁锅里的水沸腾起来,魏承便将菘菜根在热水中烫一遍,又将菘菜尖儿又烫一遍,五颗菘菜倒是好烫,没用上多少木柴,几颗颜色由浅绿变得深绿的菘菜就被送进泥缸里头。   “一层菘菜一层盐巴,压着严实些,这菘菜就算是腌成了。”   魏承将清洗干净的石块压在小缸上,擦擦手道:“这就成了,走,哥哥给你烤地豆去。”   罐罐欢呼一声:“吃地豆豆啦!”   .   次日清晨,罐罐又懒被窝了。   魏承早起练完石锁读完书,又将鸡群和驴子喂上,做完这些活计便来到屋头唤罐罐一次。   眼下早食都端上桌子,这娃娃还拱着脑瓜,撅着屁股陷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头。   “快快起来,听闻豆苗说二师兄他们回来了,今儿你可是要去武馆的。”   小娃把自个儿藏成了蘑菇:“这不是罐罐了,哥哥认错啦!”   魏承左右看了看,拿过墙壁上挂着的青木小剑:“好啊,既然不是罐罐,那我就用这把小青剑好好教训教训他。”   这话一出,罐罐蹭得一下从被窝钻出来,他穿着单薄雪白的小里衣,软乎乎一团靠在魏承身上,撒娇道:“不要打呀,你看看你,又当真了吧?”   “那你还懒不懒被窝?”   罐罐眼睛斜着哥哥手上的小木剑,顶着一头毛炸炸的头发:“罐罐不懒了,罐罐现在就起来!”   “这才是乖小娃。”   魏承笑着顺顺他的头发:“再过十天半个月下大雪,咱们就不用去私塾了,到时候你想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   “真的呀?罐罐讨厌雪天,这不是耽误罐罐读书练拳吗。”   罐罐古灵精怪的皱着眉毛,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这话还都叫你说了。”   魏承笑道:“哥哥抱你去洗漱净手,吃过早食咱们也该去镇上了。”   年年雪前天气都十分寒冷,乌云密布,林中枯树卷着山风,似要将每个过路人都冻掉块肉下来。   魏承早有准备,给罐罐穿上厚厚的棉袍子,脚底的鞋子也垫了许多棉花,兔毛小帽和护手戴好,脸蛋也被蒙上层棉布,只露出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就这儿魏承还不放心,驴车后头放着个装满木炭火的小炉子给他烤手。   罐罐笨拙的往驴车上爬,一连几下都没上去,沮丧瘪嘴:“哥哥呀,罐罐变小猪了。”   “离着小猪还差远了。”   魏承抬手将罐罐抱上去,嘱咐道:“离着炉子远些,莫要被烫伤手脚,在后头不舒服就唤哥哥。”   罐罐挥挥兔毛护手:“那哥哥冷了就来小棚子里暖和暖和哦。”   “哥哥不冷。”   许是魏承吃过那人参须和日日锻炼石锁的缘故,村人都说今冬比往年冷,他却一无所觉,只穿着正常的棉袍子就在村里镇上来回跑。   就连人高马大的李三郎见着他都一边哈气一边羡慕道:“年纪小就是抗冻!”   驴车摇摇晃晃到达震金镖局,罐罐一来就受到许多小汉子们的欢迎:“罐罐来啦!”   “罐罐你怎么胖成球了?”   “不能乱说哦。”   罐罐十分严肃的纠正小梁娃,拍拍自个儿雪白脸蛋:“罐罐只是穿得多!罐罐没有吃好多!”   “不信,不信……”   “谁不信?罐罐打他!”   见着一群小娃疯玩起来,二师兄也对魏承一笑:“师父前些日子来了信儿,说是再过十几天就要回来了,让我告诉魏学子带着罐罐来镖局,他给你们兄弟带了许多小玩意儿。”   “镖头可算是要回来了,我听村里老人说今冬的雪不比去年小。”   魏承笑道:“还要多谢二师兄传话,到时我领着罐罐过来给镖头接风洗尘。”   二师兄笑了笑:“对了,那个甘九也说见着你,让你有功夫去他们家新起的那包子铺吃碗热乎豆腐脑。”   “这个甘九真不错,拳脚功夫厉害,干活还不偷懒,做事也麻利,镖头早都让他来镖局做活,他以前却是不肯,也不知道如今是想通了,还是那个赌坊黄了赚不到大钱,才想着来镖局。”   魏承替甘九说公道话:“甘九不是好逸恶劳、贪图钱财之人,他往日不想走镖也不过是家中妹子太小,无人照看,眼下有人帮他照顾妹子又攒下几分银钱,这才放下心来随镖局走镖。”   二师兄点头:“原来是这样。”   又笑道:“那小子颇为桀骜,不爱与我们触碰,搭个肩膀都要推我们老远,你倒是与他熟稔至此了?”   “也是因着几桩事有了交往。”   魏承想了想道:“甘九独来独往惯了,想来不是高傲,只是不太习惯与人交际,他这人心地善良,还是可以相处的。”   至于甘九这事……   魏承觉得还是让佟镖头自个儿发现吧,他个外人就不做什么出头鸟了。   他见着罐罐与小汉子们玩得欢快便也没上前打扰,那日他与李家大少爷约定此日在徽林私塾签契,眼下到了时辰,就与二师兄打声招呼先行一步。   二师兄道:“你忙去吧,待会儿我告诉罐罐一声。”   魏承赶着驴车往私塾走,脑子正想着事,忽然只听一声:“魏承!魏承!”   他忙勒住驴车,见着一个眼熟的女人抱着个包袱,正哭哭啼啼的看着他:“求求你,求求你,借我点银子,救救我的孩子吧!” 第84章   魏承定睛一看, 竟有些认不出眼前的人是早已嫁人的魏琳琅。   她穿着灰扑扑的褂子,头发梳成妇人发髻,脸色蜡黄, 一手抱着包袱一手紧紧拽着驴板车, 苦苦哀求道:“承小子,姑姑听闻你现在挣了不少银钱, 我们到底是一家人, 姑姑遇到难事, 你应……”   魏承面无表情, 挥着鞭子就将驴车赶出老远,也把魏琳琅索要钱财不成, 就恼羞成怒的斥责声抛在身后。   魏琳琅也是疯了,她就算再缺银子,过得再贫苦, 找上的人也不应该是他。   想当初去年也是这样的四九寒天,魏琳琅和魏老婆子为了口腹之欲,就让连身像样棉衣和棉鞋都没有的自己,去荒地里捡富户人家遗落的地豆。   魏承也因着那次受冻,感染上风寒, 呕血几天都不见好,后来为了活命去上山猎兔子时阴差阳错救下罐罐。   每每想到此事, 魏承都觉得若不是遇上罐罐, 他怕是早都久积成疾,命不久矣。   所以,魏承不会可怜任何伤害过自己和罐罐的人。   那样冷的天,谁又可怜过他们呢?   他欲将驴子拴在私塾门前的柏树上,忽然跑出来的知文师兄迎上来帮忙:“魏学子, 我来帮你拴驴子,你快快进屋去,夫子说是有贵客想要见你。”   “那就麻烦知文师兄了。”   魏承来到堂屋内,就见着李家大少爷李行君正与诸葛夫子相谈甚欢。   “魏学子来了。”   李行君看一眼仆从:“快,给魏学子倒杯热茶暖暖身子。”   魏承道了声谢,几口热茶下肚,身上的寒气真的消散几分。   李行君又笑道:“不知魏学子家中爱犬恢复如何?我们回春堂的药材可是有用些?”   “家中都安排妥当了?”诸葛夫子也问道。   诸葛夫子知晓“黑狗”受伤一事,也深知这“黑狗”对他们兄弟的重要,所以特意让魏承可将“黑狗”照看痊愈后再来私塾读书,这可是把整日想方设法不想来私塾的李行谦羡慕坏了。   “多谢夫子和李大哥挂念,这回春堂的药材果然是名不虚传,只用了几天,那黑狗身上的伤处就有所好转,再过两日怕是又要跑到山上疯玩了。”魏承笑道。   李行君点点头,又道:“今儿央着诸葛秀才来,也是请您做个见证,我李家要与魏小兄弟因着红黄鸡蛋食料方子一事签契,他到底年岁小些,还是要您这个亲近长辈替他掌掌眼。”   当时约定来私塾签契这事是魏承提议的,李行君便将还未说出口的“回春堂”三字收了回去。   他那日倒是没觉得旁的不适,只欣赏的目光频频落在魏承脸上,心道这个魏学子是真谨慎聪慧,他们家行谦若是赶上他一点点,那他这个做大哥的也是知足了。   实话说来,魏承倒没觉得自个儿聪慧,他只是认为自己这是多思多虑,遇到事情喜欢做些防范准备。   虽说他们兄弟俩与李老夫人交好,可对这李家大少爷却是第一次交往,真不甚熟悉。   自古秀才见县官不用跪,诸葛夫子在镇上也是极受尊重的人物,有着亲近的夫子帮他们做立契的见证,这事总归是能落在肚子里的。   诸葛夫子看一眼魏承,接过李大少爷手中的契书,笑道:“我这个徒儿向来聪慧稳重,难得有事情要我这个老夫子帮忙掌眼,我这看得慢些,还望李大少爷莫怪。”   李行君道:“应该的,应该的。”   诸葛夫子当真仔细看起那契书,还时不时与魏承私语几句,见着魏承没有质疑,又复读一遍才点头道:“这契书字字句句有条有理儿,说来还是李大少爷照顾,让我这徒儿占了些便宜。”   李行君笑道:“我拿魏学子也是当弟弟看的,既然是弟弟,自然是要多给他些照顾。”   见契书没差错,双方都按下手印,一人一份都好生收了起来。   最后,魏承也将袖口的薄纸呈给李行君:“李大哥,这便是那红黄鸡蛋的鸡食粮谱了。”   李行君接过来一看,看到什么后就是一愣。   这魏承竟然将养多少只鸡,该添多少斤两的食粮,该加入多少药材粉末都细致写出来了。   巨细靡遗。   “这几味药材……”   李行君脸上惊疑,这几种药材他都听过,可凑在一处就让他有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然而这还没完,再看到最后“番椒”二字时更是震惊。   给鸡喂养番椒?   药材也就算了,这给鸡群喂养番椒却是前所未闻。   想来是药材和番椒凑在一处才有了红黄鸡蛋,少了哪样怕是都不成。   魏承似是看出李行君的困惑,道:“小子已将要养多少鸡,就该喂养多少药材和那物都仔细写过,这事也是要慢慢来,想要得到红黄鸡蛋,最迟也要将此食粮喂养鸡群七到十二日。”   李行君听罢,便将这张纸仔细收起来,又看向立着的仆从:“将定子拿来。”   仆从低眉顺目的将木匣子呈上来。   李行君道:“说好卖出一枚鸡蛋给你五文,我约莫着先给你三千枚蛋钱,也就是十五两银子,这银子你先收着,下月再来送银子时,我会让下人带着账本给你瞧,定不会教你亏了去。”   三千枚鸡蛋?看来就算幽州城缺鸡群,这李家也是有门路寻来的。   魏承大大方方接过木匣:“李大哥哪里的话,小子定然是信得过李大哥的为人。”   三人又一道说了些话,李行君便起身告辞。   魏承见状,也动身前往镖局把在武场疯玩的小罐罐送到陈爷爷家中。   “今儿有没有练拳?”   罐罐背着小书箱蹦蹦跳跳:“练啦!罐罐练得最好,最快!”   又高兴道:“二师兄说,趁着没下雪,到时候要教罐罐练小木剑!”   “练剑?”   “对呀对呀。”   罐罐想象着自个儿手里有把青木剑,一边嘿哈一边胡乱刺几下,又威风凛凛的将“剑”插回腰间,大眼睛溜溜圆,一本正经道:“二师兄说了,罐罐挎上小剑,往那儿一站,就是个兵!”   “什么兵?”   “佟家军的兵!”   魏承忍笑摸摸他小脸:“你这二师兄当真没少教你们。” 第85章   将罐罐送到小院后, 魏承只与陈老童生说几句话,便匆匆往私塾赶去。   屋头炉子烧得正旺,上面铺着块光滑的黑石盘, 上头有着两个小肚陶罐, 还烤着圆滚滚的小枣桂圆,旁边几个小托碟里头的四色糕点也极其漂亮。   “爷爷, 你这是在干嘛呀?”   “爷爷想着你冒着寒风过来, 就预备了些东西, 与罐罐一道围炉煮茶。”   “围炉煮茶?没听说过呀。”   罐罐放下小书箱, 先扑到陈爷爷膝前抱了抱,小脸仰着:“那爷爷你膝盖还疼吗?”   “不疼了, 喝了你和你哥哥带来的药材,身子骨哪儿哪儿都舒坦,这腿疼也是年轻时候不顾忌, 为了跑商大冬天也爬那雪山峰顶落下的病。”   陈老爷子和蔼笑道:“要么爷爷总是说,咱们罐罐小时候要多吃肉多吃粮,就算是玩闹也不要伤了筋骨,不然老了后这些毛病都缠了上来。”   “来,坐着小凳儿上烤烤火。”   罐罐乖乖坐到炉子前, 小手烤着火:“爷爷,要怎么烤茶呀?”   陈老爷子轻轻拿起小肚陶罐的把手:“你瞧, 这陶罐要先热好了, 放些糯米慢慢炒香。”   罐罐捧场的动动鼻子:“香哦。”   “还没炒呢就闻出香味了?”陈老爷子笑道。   罐罐嘿嘿笑,撒娇:“就是香呀。”   翻炒一会儿后,陈老爷子将茶叶倒入一边的扁长石器里,缓慢细致的磨茶,又道:“待香气散出来, 就加入茶叶烤出茶香。”   罐罐小手撑着脸,好奇道:“烤出来的茶香和泡出来的茶香不一样呢。”   “烤茶会让茶香更为浓郁,饮时只觉得清香回味,润人肺腑。”   陈老爷子用长筷夹个枣送到罐罐眼前的小碗里:“仔细着烫,来尝尝这个。”   罐罐左右手来回陶腾着小枣,见着不那么烫了才轻轻咬上一口,眼睛一亮:“好甜好香!”   陈老爷子满意笑笑:“等会儿配着茶吃,更觉得香。”   外头寒风呼啸,而爷孙俩就这么守着温暖的小炉子,品着茶吃着果儿。   “爷爷。”   罐罐肚子吃饱就有点昏昏欲睡,小手撑着肉乎乎的下巴:“罐罐今儿要学什么呀?”   “今儿要先学会儿辨认茶叶……”   陈老爷子温声道:“爷爷教的都是罐罐日后要遇到的,有些个富商自诩风雅,整日醉生梦死,却是连品茶都不懂。”   “爷爷希望罐罐能文能武,遇到什么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好高骛远的蠢笨之人,你要藏拙,清正爱才之人,你又要有所长处……”   罐罐眼睛清明:“罐罐明白了。”   “上次咱们说到“开关梁,驰山泽之禁”,百年前水路交通要地,不设关卡,商贩可自由通行各地,可如今却是不成了,商户要交住税和关税。”   “住税,为坐商住卖之税。”*   “关税,是行商通过某地就要交税。”   陈老爷子幽幽一叹:“好在大康朝国泰民安,边疆无战事,不然商贩一年到头所赚的钱财都要交税去了。”   “幽州以北并无关税,京城,乃武德门税,行商货物要从盛沟桥进……”   罐罐听的很认真,陈爷爷偶尔考教几句,他也能头头是道说出一二来,这也让陈老爷子更为满意。   魏承来时就见着罐罐捧着个小陶罐,眼巴巴看着他:“哥哥,这是罐罐煮的茶,给你喝!”   “是吗?罐罐都学会烤茶了?”   魏承浅尝一口,慢悠悠道:“有茶香也有焦香,滋味香醇,喝着真真不错。”   罐罐欢呼一声:“爷爷,哥哥夸奖罐罐啦!”   陈老爷子故作吃味:“爷爷都夸赞你许久,怎么也不见你这样高兴?”   “罐罐是小醋包!”   罐罐欢快的上前抱抱陈老爷子:“爷爷是老醋包!”   陈老爷子被逗笑了,故作生气似的吹胡子瞪眼:“你这顽皮货……”   魏承笑着摇摇头:“罐罐,不能那样说爷爷,你是小辈,言行举止要对爷爷有所敬重。”   “不妨事,爷爷就是喜欢罐罐顽皮。”   陈老爷子拍拍罐罐小手,看到魏承手中提着一捆书,问道:“诸葛夫子又为你寻到什么好书了?”   魏承笑道:“夫子说这是他一位在府城的好友赠予我的字帖文集,叫我回去好生读着练着。”   陈老爷子又瞥一眼,只看到最上面那本书写着《瑞雪时晴贴》几个字,他没作他想,笑道:“诸葛夫子为你寻来的定是极好的书,你俩趁着外头还没起大风,收拾收拾快快回家去吧。”   待俩人都走了一会儿,陈老爷子忽然想到那《瑞雪时晴帖》的作者不正是幽州城有名的书法大拿么?   他记着这位大拿还有其他两帖,被人誉为“三希宝帖”,而这字帖就算是仿帖,那也是极其珍稀少见了。   这个诸葛夫子还真是为魏承禅精竭虑。   陈老爷子忽然生起好斗的心思,不成,那他也要为罐罐再寻摸寻摸些好东西。   .   魏承带着罐罐先去到城角那家包子铺。   他记着罐罐的二师兄说过甘九有事找他。   “魏承和罐罐来了。”   兰婶子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招呼道:“来,外头冷,快进来。”   见着罐罐圆滚滚一只从驴车上下来,兰婶子忙帮着扶一把,乐不可支道:“瞅瞅你哥哥给你穿戴的,魏承你是真怕罐罐冷啊。”   魏承笑道:“我寻思着他年纪小,这天风大,多给他穿点省得凉坏肚子。”   “是这么个理儿,小娃就是要护好肚子。”   俩人跟着兰婶子进去,甘九和彩儿也放下手里的活计,那彩儿见着罐罐像个圆润的小木桶,全身上下还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她不免捂着嘴笑了下。   罐罐废劲儿扯下脸上的棉布,雪白肉乎的脸蛋似是轻轻弹了弹:“彩儿姐姐不要笑罐罐噢。”   彩儿帮着他摘掉小兔帽,牵着他的手道:“姐姐不笑罐罐,来,坐着儿烤火。”   兰婶子看向魏承道:“承小子,你们等会儿还要去哪儿?”   魏承道:“没什么要去的地方,一会儿就回茂溪村。”   兰婶子露出个笑:“那敢情好,我这来镇上好几个月一直没回去看豆苗娘和两个小的,这趁着阿九回来了,就跟着你们回去一趟。且说明儿那俩小子过百天,我这个做姨母的说什么都要回去帮着忙活忙活。”   魏承恍然:“小娃百日宴那您是得回去。”   “这一到冬日,豆苗和他爹又忙活起来了吧?”   魏承点头道:“有的忙,今年冬日天冷,猪都冻的不爱吃粮,所以这杀猪的人家真不少,我瞧着豆苗都有些累瘦了。”   “豆苗肯吃苦,是个好孩子。”   兰婶子与魏承说几句就忙去剁菜剁肉,她要多调几盆肉馅,今儿明儿她都不在铺子里,也好叫甘九和彩儿有的卖。   甘九带着魏承坐在稍远地方,有点吞吞吐吐:“找你来也,也没有旁的意思,一是我想着让你们顺路捎带兰婶子回村看看,再就是我听说佟镖头快回来了,我,我希望……”   魏承知道他意思,遂道:“你放心,我不会多嘴多舌去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   甘九低头道:“我,我就是想着跟着镖局走镖多赚些银子,有些事情说明白了,终究是不太方便,但是我没有旁的想法。”   魏承到底年岁小些,他此时是真没觉得甘九能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甘九应当是十分钦佩又敬重佟镖头。   就像他钦佩柳公书法,罐罐钦佩做小酥糖的师傅一样。   再说那佟镖头身高八尺,能文能武,有勇有谋,还有善心,镖局的人哪个不敬重他?   就连小梁娃一开始还因为佟镖头收了罐罐做小徒弟,心生不忿,处处找茬呢。   待兰婶子调完几大盆肉馅菜馅,就跟着他们一道上了驴车往茂溪村走。   驴车的影子渐渐看不到了,彩儿才扒着门收回眼睛,小声道:“哥,你说婶子回去,会不会又被人欺负啊?”   甘九烧着柴火,想了片刻才道:“你不是见过婶子的外甥?我也听婶子说那小子很向着她,婶子就回去待那么一天,应当不会被人欺负。”   彩儿哼了声,转身去搬肉馅:“我瞧着那小子黑傻黑傻的,见着我了就知道傻笑,瞧着一点也不精明,比起魏学子差远了呢!”   “莫要那么说人家,毕竟那是婶子亲外甥。”   甘九笑道:“人家那叫憨厚老实,什么叫黑傻黑傻?”   又故意道:“那哥哥也黑,岂不是也傻?”   彩儿脱口而出:“哥哥假黑,那,那小子是真黑!而且哥哥聪明着呢,我觉得旁人都比不过哥哥!”   一路颠簸,魏承赶着驴车停在马家门口。   兰婶子带着大包小包跳下驴车:“承小子,你和罐罐要不要也进去坐坐?”   魏承看一眼马家院子,在大门口都能听到说话声,想来屋头定是有不少村妇,他们若是进去又免不了被盘问东西。   他笑道:“不了,家里还有柴火没劈完,明儿带着罐罐来吃百日宴,到时候再好好坐坐。”   “也成,快回去吧,我见着罐罐在后头都快睡着了。”   兰婶子推开门进了屋子,一群人都很惊讶:“哎呦,豆苗他姨,你这咋回来了?”   “是不是做活做的不顺心,叫人给赶回来了?”   豆苗娘忙揽着兰婶子的手,她身子还有些刚生产完的富态丰腴,激动道:“姐,你这回来怎么不找人告诉我一声,我让豆苗去接你啊!”   “对啊,前个儿我问您回不回,您还说够呛能回来呢!”   豆苗也往院外往一眼,惊喜道:“姨,这是谁送你回来的?”   兰婶子笑道:“是承小子送我回来的,那两日彩儿哥哥才从外头回来,铺子有些活他还不能上手,我就多带他两天,所以我才没和你拿准话头。”   炕上两个乖乖躺着的小子哥儿似乎是认出了兰婶子,挥舞着小拳头咿呀咿呀叫着,很是可人爱。   兰婶子稀罕得不行,将两个娃娃挨个抱过亲过,又当着村妇们的面,从包袱里拿出个红绸子,亮出两条红绳小银锁。   “我这回来的急,也没准备什么好玩意,就给俩孩子打了两个小银锁。”   豆苗心直口快:“姨,你这是在镇上发财了呀!”   刚刚还说三道四的婆娘讪讪道:“哎呦,这可是真在镇上发财了,两条小锁说打就打了?”   兰婶子面上笑意不改:“发什么财啊,不过是那对兄妹俩体恤咱,每月都给不少工钱。”   “说起来还是要谢谢那承小子,要不是他帮我找了好活,我上哪儿能有今儿的好日子。”   豆苗娘也像是出了气般,抬着脸道:“所以说啊,人就是要心善,嘴上多积德,好人总有好人帮,是不是?”   “是啊,我瞧着豆苗他姨这气色都好上许多。”   “人也精神不少,哎?那包子铺还缺不缺人啊……”   柳婆娘和几个交好的娘子夫郎都待不下去了,屁股还没坐热就说要回去烧火做饭。   路上,柳婆娘忿忿道:“这怎么好事都让她们摊上了,那承小子也真是的,前两日我去关心关心他家门前怎么有血迹,那孩子倒是好,没说几句话就把我请出去了。”   有个婆娘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看看人家鸡圈么?还说什么关心不关心。”   几人都笑出声,有个夫郎道:“我说柳婆娘你可别把注意打在人家承小子哥俩身上了,你就说老魏家那惨状,若说全是意外灾祸我都不信,这里头肯定有点说道。”   柳婆娘啊了一声,放低声音:“你是说有人给老魏家下降头了?”   那夫郎左右看看,有点忌讳道:“说不准啊。”   “我听人说那魏志现在疯疯癫癫,钱氏都要用绳子捆住他;钱氏也是染上呕血的毛病,没钱吃药也不见好。”   “魏二年深秋的时候瘸着一条腿进山打猎,不知道怎么从山坡滚下来,摔个半死,离奇的是他那半边身子都摔烂了,我记得魏大年当初就是半边身子被熊啃烂了?那钱氏还找我借过银子,她说句话能咳许久,我都离着她老远,怕沾染上什么病,她说要给魏二年请郎中,我哪里有银子借给她,这段日子我还特意去那小草屋看过,魏二年好像是早就病死了!”   “这真是报应。”   柳婆娘几个都有点吓坏了,一连几天不敢再和旁人碎嘴承小子养鸡这事,就连着豆苗家都很少去走动唠嗑了。   .   魏承倒是不知道兰婶子回村,竟然间接替他少了许多上门攀关系的村妇。   他掀开驴车布帘,就见着罐罐歪倒在一旁,小手还握着没吃完的烤地豆。   他轻轻将小娃抱起来,那吃了一半的地豆随手喂给了毛驴。   “哥哥。”   罐罐打个哈欠,把头塞在魏承怀里,嗓音软糯糯:“到家了吗?”   “到家了。”   魏承给他摘下小帽护手又褪掉鞋子才送进被窝,轻声道:“困了就睡吧,哥哥一会儿去给你做午食。”   “回到家就不想睡觉。”   罐罐卷翘的睫毛眨了眨,声音有点小:“哥哥,罐罐做梦了。”   魏承拍着他圆润的小后背,温声笑道:“做什么梦了?”   他揉揉眼睛,小白牙呲着乐:“梦到罐罐长高啦。”   “长高了?”   魏承想到什么,将小铜罐找出来,又把今儿从李家大少那儿赚来的十五两银子塞到小罐里。   “算上如意楼的七两银子,咱们凭借自个儿努力攒下二十二两银子了。”   若是再算上卖人参剩下的二十两,那就是四十多两。   魏承心底生出点紧张:“罐罐要不要去量量个儿?”   罐罐兴奋伸小爪:“要!”   他抱着小娃来到日日都要划线的墙壁,轻轻按着他的肩膀道:“站直,不要乱动。”   然后就见着罐罐的小脑瓜竟然超出了那道一直没有改变的刻痕。   魏承像是赚了大钱般高兴:“罐罐,你长高了!”   罐罐圆眼睛一亮:“罐罐长高啦?长高多少?有没有一揪揪?”   “有。”   魏承笑着摸摸他小脸:“有一丢丢。” 第86章   马家双生子的百日宴操办的很有排面, 说是总共十八桌,十二盘好菜,还请了那丰苗村有着三十多年好功夫的灶人来置席面。   而且人家豆苗娘说了, 现杀的三百斤肥猪可劲儿吃, 老灶人拿刀唰唰片着猪后腿,一切一大盘, 可叫许多人吞咽口水。   桌椅板凳院子摆不下, 都摆到了院子外头, 那热气腾腾的炒菜香好似都飘出十里地。   不少村妇窃窃私语说着什么“做屠户虽然赚钱, 但他们可不羡慕,那都是造下杀孽赚来的银子”, 可若是马屠户肯点头收徒,这些人定是会叫自家汉子连夜排着长队来拜师学艺。   魏承帮着豆苗从驴板车上卸酒坛子,大东小东几个半大小子都帮着往屋头搬。   豆苗一边擦汗一边道:“承哥, 辛苦你从镇上帮我家拉回来这么老些酒,等会儿我偷偷打开一坛,你也喝几口。”   昨儿傍晚豆苗和马屠户就来到他们家中,先是邀请他和罐罐明儿来吃席,又商量着他们能不能帮忙买十坛子酒水回来。   他们爷俩一个要起早杀猪, 一个要帮衬着家里,实在是脱不开身。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魏承自然是一口应下。   见着搬完最后一坛酒, 魏承把驴子拴在墙角,摇头笑道:“我可从来不喝这个,留着你自个儿喝吧。”   豆苗嘿嘿笑两声:“那等会儿你可要带着罐罐多吃些,我听说这老灶人的拿手好菜就是罐罐爱吃的那个糖醋鲤子,席面上恁老些人罐罐肯定吃不爽快, 我娘特意嘱咐了老灶人,让他多做一条出来,到时候你拿回去给罐罐好好解馋。”   这个魏承倒是没拒绝,玩笑道:“婶子真是做什么都想着罐罐,等他长大了,我可得叫他好好孝顺。”   “那敢情好啊。”   豆苗道:“顺便让我这个豆苗哥也跟着沾沾光。”   又四处看了看:“哎?刚刚还见着罐罐,这么一会儿怎么不见了?”   “这一遇上孩子堆,罐罐撒手就见不到踪影。”   魏承下巴点了点墙后的小土坡:“瞧瞧,在泥地打滚呢。”   豆苗回头一看,果真见到罐罐和几个小汉子在小土坡玩闹,一旁还有几个白白净净的小哥儿小姐儿。   “豆苗哥,承哥,里正伯伯叫你们!”   大东边跑边喊。   豆苗忙道:“来了来了。”   俩人进去堂屋,坐在主位的李茂德就招手道:“魏承啊,来,伯伯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今儿你马叔家的喜事礼账就由你来写吧,豆苗你在旁边帮着承小子认认你家亲戚。”   “这……”   村中大小喜事的礼账帖子,多是里正伯伯写的,这活可不是一般活,字要漂亮还不能出错。   魏承看一眼穿着喜庆的豆苗娘。   豆苗娘笑呵呵道:“承小子,你里正伯伯让你写你就写,你以后可是咱村的大秀才,让我们秧苗麦苗也沾沾你的才气!”   在村里人眼中读书最厉害的那就是秀才,再旁的就是真不知道了。   兰婶子也笑:“可不是么,到时候咱们秧苗麦苗也像他小承哥一样去镇上读书,去考那什么大官!”   见众人都这样说,魏承也不好拿乔,谦虚道:“只要婶子不嫌弃,我帮着写也是成的。”   “不嫌弃,不嫌弃,我们这大字不识几个,哪里还会嫌弃你这读书人。”   “胡闹!”   魏承刚落座拿起毛笔,就听到不远处坐着老汉发出一声轻嗤。   豆苗翻个白眼,轻轻碰碰魏承的衣袖,小声道:“承哥,你别管我爷,那就是个抬杠精,老顽固,这世上就没有他看得顺眼的人。”   兰婶子掐豆苗一下,给他使个眼色:“豆苗,这大喜的日子别乱说话。”   然而这话还是让马老头听到了,怒拍桌子:“豆苗!你可真越大越无法无天,翅膀硬了两天就连你老爷子给敢损,你还不敢做什么?”   马家亲戚都劝:“马老爷子,你别和豆苗一般见识,他个半大小子懂什么。”   “对啊,你这俩大孙子过百日,有什么话过了今儿再说。”   马老头拄着拐杖走到写礼账的桌子前,倒是没责难魏承,只指着豆苗娘鼻子骂:“你这个做娘的也是糊涂的,这么大的事儿就交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强子,去把你三叔叫来,你三叔字也不错,里正写不了,让你三叔写!”   强子没动,满脸尴尬的看着豆苗娘:“二婶,这,这你说……”   豆苗娘冷笑一声:“强子你闪一边去,豆苗他爷,您这礼没拿多少事倒是挺多,我怎么记着强子他娘生老二时你和婆婆可是给人家打了一对小银锁,别说我们秧苗麦苗,就我们豆苗长这么大也没摸过他亲爷爷亲奶奶给的银锁啊。”   “我生的俩孩子过百天,我拿银子备置酒水席面,到时候这礼账还是我亲自还!这礼账我想要让谁写就让谁写,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着!”   她雷厉风行一拍桌:“承小子,写,写好了婶子给你包大红绸子!”   这时候有人来送礼,豆苗扫一眼道:“张家,林子叔,随铜钱六十六文,肉二吊。”   魏承也不含糊,先是轻抚红纸,又秉笔圆正,笔锋垂垂落在纸上,那横撇竖捺极其细劲,棱角也峻厉,就是让不懂字的人来看也会觉得这手字写得爽利挺秀,没人能不赞一声“漂亮”。   周遭围了一圈人都没人放声,刚刚还吹胡子瞪眼的马老头也像是哑了般,四五次都动动嘴唇,好像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有李茂德上前看一眼,欣慰笑道:“承小子这字写得愈发好了,大家都来看看,我那字在承小子面前倒像是猫挠狗刨了!”   众人笑过,七嘴八舌的顺着说:“哪有,哪有,李伯的字也是看了几十年了。”   赶巧这时候堂屋涌进来不少人要写礼,那马老头腿脚麻溜儿地往外走,连用来装模作样的拐杖都忘了拿,活像是后头有人追赶他似的。   豆苗娘瞅着那老东西的背影狠呸一声,旁人只当是没看见。   大人忙成一团,小娃们则是玩翻了天。   周家的小汉子皱皱鼻子,扔下手里的树杈:“这就是个破土堆,根本找不到宝贝!我们在这儿刨土有什么意思,咱们去河上抽尜(gá)吧!”   溪哥儿是里头最大,也是最懂事的,他道:“不成,我娘说小河还没到结冰的日子,不让我去玩。”   涣哥儿乖巧贴贴溪哥儿:“小溪哥不去,我也不去。”   又扯了扯吭哧吭哧挖土堆“寻宝”的罐罐:“罐罐,你也不准去!”   罐罐都没听到他们说什么,手里的小树杈刨得飞快,用袖子擦擦冻红的小脸蛋:“好噢。”   木匠家两个小姐儿也说不去。   周家小汉子哼了声:“小哥儿小姐儿胆子小,不去也就算了,罐罐,你是小汉子,你怎么能也不去河面上抽尜?”   罐罐抬着小脸,茫然道:“罐罐是小汉子和去不去抽尜有什么关系呀?”   “你是小汉子,你就得胆子大,就要和我们去河面上玩!”   罐罐点头噢了声:“可是罐罐就是胆子小呀。”   “胆子小也得和我们去,要不然我们下次再玩就不带你了!”   说着周家小汉子和另一个萝卜头来拉扯他。   溪哥儿和涣哥儿一点也不让他们:“放开罐罐,他都说他不想去了,你们不能这样!”   “你们再这样,我就告诉我爹去了!”溪哥儿虎着脸道。   周家小汉子一听溪哥儿提到里正伯伯就有点怂了,指着罐罐道:“罐罐,你就是一个躲在小哥儿小姐儿后头的小孬种,咱们茂溪村的小汉子以后都不会和你玩了!”   罐罐一听,皱眉反驳道:“你乱说话呀,罐罐才不是孬种呢。”   他攥了攥拳头,想起什么又呲了下小白牙:“你别瞧不起罐罐这个豆沙包大的拳头!”   涣哥儿捅捅罐罐后腰,小声道:“是沙包大的拳头。”   周安几个笑成一团:“哼,你长得就像是白白胖胖的豆沙包,一点也不像汉子,走,咱们去冰面抽尜,不理他了!”   见这群小汉子跑远,涣哥儿忙安慰的抱抱罐罐:“莫生气,周安一点也不好,我们都不喜欢他。”   “对啊对啊,这样冷的天,在外头玩玩就成了,我爹娘若是知道我去河面玩,怕是要打我屁股!”   “那周安等会儿吃了苦头就知道了!”   小伙伴们都来安慰罐罐。   罐罐挠挠小脸:“可是罐罐不生气呀。”   他蹲下来继续挖土堆:“罐罐的拳头很厉害,罐罐不想在小宝宝们的百日宴上打架。”   又扯扯旁边的溪哥儿和涣哥儿:“罐罐要挖宝啦,这个土堆下面肯定有宝贝!”   “好,我们玩自己的,不要管那些没有礼貌的小汉子。”   小哥儿小姐儿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动顽皮的性子,比起玩抽尜,他们更喜欢挖挖土,玩泥巴,还有就是用小石头垒成小屋玩过家家。   罐罐撅着屁股快把小土堆挖空了,也没找见宝物,溪哥儿见状,笑道:“罐罐,这就是马叔用来砌墙的沙土堆,咋可能有宝物呢,来,和我们一起搭小屋吧。”   罐罐没找到宝物也不难过,扔掉小树枝:“好呀好呀。”   涣哥儿扯着罐罐的手:“你瞧,这是我的家,你来我家,我给你做草药糕糕吃。”   罐罐皱了皱小鼻子:“小涣哥,罐罐不要吃草药糕糕,听起来就很苦呢。”   涣哥儿轻轻推了他一下:“那你还是先别来了,等我做出不苦的草药糕糕,你再来串门吧!”   罐罐乖乖点头:“好!”   木匠家的两个小姐儿也让罐罐来她们家,俩姐妹意见不统一,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妹妹眼睛都红了:“罐罐要住我家!”   “凭什么,我先喊的罐罐,他要先住我家!”   罐罐看着她们那只有四块石头垒成的“小屋”,连个小草棚都没有哦,他灵机一动:“不要吵,不要吵。”   又歪歪头笑道:“那罐罐初一先来姐姐家,十五来妹妹家,好不好呀?”   两个小姐儿这才不争了,用树枝捅石头,这是要给罐罐做饭了。   罐罐轻吁一口气,只说这么一句话就不吵架啦?他小罐罐可是真厉害呀。   锣鼓声响起,这是要开席的意思。   几家大人也出来寻孩子,罐罐东张西望一会儿,看到到什么后,最欢喜也叫的最大声:“哥哥!哥哥!”   “罐罐。”   魏承扑打他膝盖上的泥土,又看一眼那脏乎乎的小手:“瞧瞧这小手脏的,走,哥哥带你去净手。”   罐罐蹦蹦跳跳:“要抱!”   罐罐的话一出,旁的孩子都学着他:“要抱!要抱!”   溪哥儿羡慕的看一眼弟弟妹妹,他已经八岁了,是大孩子了……   没成想下一秒,他娘就把他抱起来:“咱们溪哥儿一点儿也不沉,就是长到十八岁娘也能抱动!”   溪哥儿脸蛋红了红:“娘……”   罐罐看一眼溪哥儿和里正娘子,又偷偷在哥哥耳边道:“哥哥呀,那罐罐十八岁,你还能抱动吗?”   魏承故意道:“十八岁的小树墩?这谁能抱动啊!”   罐罐像是活泥鳅一样在哥哥怀里打滚:“不行,不行,胖成小树墩也要抱!”   魏承不逗他了:“好好好,抱你抱你,无论罐罐多少岁,哥哥都抱。”   马家的席面很是丰盛,一水都是硬菜,红烧肘子肉、猪骨肉浑酸菜、四喜肉丸汤……就连那道菘菜炒肉片,竟放了比菘菜还多的肉片。   魏承带着罐罐与里正娘子溪哥儿,秋哥儿,莫夫郎涣哥儿,还有兰婶子豆苗几人一桌。   因着都是熟人,他们这桌也没那些争抢,那旁的桌子可就乱成一团了,好菜一上去瞬间就被抢光。   仔细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不是所有村人都能吃起肉的,有那样的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今儿马家这样大方,村人可不是要可劲儿抢么。   饭桌上大家都照顾着罐罐,只要一上什么菜,保准要先夹到他碗里,没一会儿小娃面前就摞了一小盘好菜好肉。   罐罐都快被香迷糊了,抱着碗吭哧吭哧大口炫肉。   有道油炸豆腐炖排骨很受罐罐喜欢。   豆腐被油炸过又在猪骨汤中烂炖许久,罐罐一咬就能吃到一口浓香的汤汁,慢慢嚼时就觉得金黄的豆腐块有些焦脆,也有些软嫩,再去啃那香软的小猪排,更觉得鲜香可口。   大家都是庄稼人,没一会儿就将这一桌好菜吃尽,吃完也没走人而是凑在一处唠些家长里短。   罐罐倚靠在魏承身上,慢吞吞道:“哥哥呀,罐罐要是一直这样吃,长大没准真的能变成小树墩噢。”   “不会的。”   魏承拿过帕子擦擦他嘴角的油点:“你只要长高了,就算吃再多也不会变成小树墩。”   罐罐像是想到什么,敦敦从凳子上下来,走到里正娘子等人面前转了个圈圈:“婶婶,阿叔,你们看看罐罐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里正娘子几个对视一眼,秋哥儿捅捅他小胖肚:“肚肚撑圆啦?”   “不是,不是!”   罐罐摇头,摇晃着秋哥儿的手:“阿秋哥,你好好猜一猜么?”   秋哥儿爱不释手的摸摸他肉乎脸蛋:“小脸蛋粉乎乎?”   魏承知道旁人定是发现不了,于是给豆苗一个眼色,豆苗疑惑的上下打量下罐罐,然后道:“罐罐,豆苗哥知道了,你是不是长高了?”   罐罐眼睛一亮,扑过去抱住豆苗的腿:“是呀是呀,豆苗哥好懂罐罐!”   他伸着小手比量着:“罐罐长高了一揪揪!”   那一揪揪被他说得有些像十来尺。   说完就抬着小脸,等着众人来夸。   今儿夫子师娘,陈爷爷,还有震金镖局的所有师兄都美美的夸赞了他。   这些婶子阿叔算是看着罐罐长大的,哪里不懂他的小心思。   不过她们可比镇上那帮人能夸,没一会儿罐罐就飘飘然了。   等到席面散尽,魏承牵着驴车落后两步,那罐罐就蹦蹦跳跳走在前面,还大言不惭道:“哥哥,你看着吧,罐罐长大后会比你还要高!”   魏承顺着他笑道:“嗯,这个我信。”   罐罐哼哼两声,又抱住魏承的腿,小脸满是憧憬:“哥哥说过罐罐只要长高一点点,就可以有个愿望,那罐罐今儿能再吃两块酥酥糖吗?”   “早起在路上还有镖局你都吃了糖,在陈爷爷那儿想来也没少吃,我接你时见着你嘴角有糖渣。”   魏承铁面无私:“除了这个,你可以换个愿望。”   罐罐埋头抱着小肩膀,站在原地不走了。   魏承牵着驴子走出两步,回头看他:“再不走婶子给你做的酸酸甜甜的鱼就咬不动了。”   罐罐换个方向抱肩膀,还重重哼两声。   从背面看像是朵生闷气的胖蘑菇。   “你若是不走,那哥哥可自个儿回家了?”   魏承动了动脚。   果不其然,小娃立马回头,焦急道:“哥哥!”   见着哥哥没走,他就知道哥哥又在诓小娃。   于是哎呀一声,指着自个儿的脚踝:“哥哥,罐罐脚丫扭了。”   魏承走过去微微弯腰,背对着罐罐:“上来,哥哥背。”   罐罐灵活的跳上去,小手紧紧揽住哥哥的脖子,咯咯笑道:“哥哥,你被罐罐骗啦!”   兄弟俩说说笑笑往家里走,就见着家中田地极多的周叔正抱着袍角鞋袜湿透,瑟瑟发抖的小周安行色匆匆的往草郎中家去。   “周叔,小安这是怎么了?”   周叔用手指狠戳了下周安的头:“这个混账小子,越不让去冰面玩越玩,那水根本都没冻结实,也是还好水浅,只湿了他鞋袜。不过他怕我和他娘责骂他,躲在草垛里不敢出来,我带他去给草郎中看看。”   小周安怯怯的看罐罐一眼,又垂下眼睛。   等俩人回到家,罐罐才把小周安也想带他去河面玩的事情说过。   魏承脸色难看起来:“这个小周安,还真是……”   好在他经常和罐罐说过河边不安全的事。   “哥哥没事的呀。”   罐罐挥挥小拳头,跃跃欲试:“下次他再惹罐罐,罐罐就让他尝尝豆沙包一样的拳头!” 第87章   魏承回家打开马家给的食盒, 便发现里头不仅有条完整的糖醋鱼,还有一碗盖得满满的油炸豆泡炖排骨。   想来是豆苗和兰婶子见着罐罐在席面上爱吃这道菜,所以特意给他们留了一碗。   因着马家的席面油水足, 村中大半的人都去了, 他写礼账时就发现,常有一个人随十来文钱的礼, 不仅带着自家娘子孩子, 就连老母老爹还有两三个侄子外甥都给带去了。   就算马家肉菜备的足, 也架不住这些不讲究的人, 所以马家还能给他们留碗好菜也是不容易。   他们家建房时豆苗家随了六十六文铜钱还有一些菜蔬,这在村中算是极大的礼了, 故而魏承这次也还了六十六文,还拿了十来枚红黄鸡蛋,留着给豆苗娘补身体。   罐罐小手趴在桌子上, 动动鼻子:“好香呀。”   又指着个红绸子道:“哥哥,这是什么?”   魏承将小红绸子打开,里头有八枚铜钱:“这是哥哥给豆苗家写礼账,婶子给哥哥的彩头。”   罐罐点了点头,解开腰间的小钱袋, 敞开口对着他:“那罐罐替哥哥保管,等哥哥长大了给哥哥买好吃的!”   罐罐很喜欢收攒家里的零碎铜钱。   魏承将小铜钱抓着塞进他小钱袋里, 又摸摸他浑圆的小肚:“你陪着小狼墨珠儿玩一会儿, 莫要懒在一处,小心肚中积了食。”   罐罐乖乖道:“好呀好呀。”   魏承和罐罐将食盒放在柴房,又一道去堂屋看望许久都没出窝的小狼。   小狼这两日能从墙角走到堂屋门口了,有时还扒着门冲他们哼唧,瞧那意思是好点就想出门撒欢。   每当这时罐罐都会摆起脸色:“不可以, 杏儿伤还没好,不听话就不是乖宝宝了!”   一言一语都照着哥哥学。   小狼的伤许是太严重,伤口总有些反反复复的意思,他们每日都要给它敷三回草药,没过多久那伤处就泛起青脓,他们问过郎中叔这是为何,郎中叔却让他们莫要担忧,说小狼这是快好了。   可每次拿着湿帕子擦它伤口旁边的干涸脓水,总是会牵扯到伤口附近的毛发,小狼每每都痛得嗷呜嗷呜惨叫,兄弟俩听着不忍就合力将它患处的毛毛都剃光了。   原本通体黝黑,毛发长密的小黑狼忽然变成了斑点狼,这下小狼像是死了心,这辈子都不想出去玩了。   又一次给其涂抹完草药后,罐罐轻摸摸小狼毛脑袋:“不要伤心,毛毛会长出来的!”   小狼嗷呜一声,用头蹭蹭罐罐的手。   最招乐的是,同样是通体黑毛的小墨珠儿像是抓到了小狼把柄,总是在小狼面前伸着腿儿舔毛毛,然后再伸个妖娆小懒腰,将一身松软黝黑的毛毛抖得漂亮极了。   可一狼一猫闹归闹,自打小狼受了伤,墨珠儿当真是寸步不离,就连睡觉都要高高在上的盘卧在小狼身边。   魏承见着罐罐和它们玩得正欢,便换了身做活的衣裳去了养鸡的暖房。   里头味道是真不好闻,他忙将窗户打开,寒风猛地扫进来,吹散不少味道。   他一股作气将暖屋里里外外清铲个遍儿,时不时还有胆大的小母鸡来啄他鞋面。   做完这些换回衣裳后又去井边打水,往上摇着铁辘轳还有些刺骨的冻手,他回头寻了块棉帕子垫在上面摇,几桶井水打上来,纷纷倒入脚边的大木桶里。   除了他们每日要吃用的水,还有喂养鸡群驴子的水,今儿多打些,明儿就能轻快点。   不过冬日除了喂养点家畜,砍点柴,打点井水就没有旁的活计了。   魏承洗漱一番,打算去哄罐罐睡觉时却没在堂屋地上见到罐罐,又往屋头走,便见着罐罐已经躺在火炕上呼呼大睡起来。   火炕暖热,小娃睡得四仰八叉,却不忘给自个儿肚脐眼盖上小被子。   看来是真困了,不然这小娃是不会乖乖去午睡的。   魏承也没打扰他,轻手轻脚换好干净衣裳就去了书房。   他将夫子赠予他的一本字帖拿出来,又珍重的放在高处,生怕不小心落了墨迹,白白损了这样好的字帖。   夫子还与他玩笑说这本字帖算是用他那首祭月节所作的诗换来的。   窗外渗进来阵阵呼啸风声,他只全神贯注的做着夫子今儿备置下来的功课,下笔如有神,全神贯注,心中不存一丝杂念   直到察觉到看不清纸上的墨迹时,魏承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   原来天都已经黑了。   .   晨起,魏承练完字帖欲去外头练石锁,这么一推门就见着地上白皑一片。   怪不得昨儿夜风声那样大,原是半夜竟然下了雪。   眼下灰蒙蒙的天色里,雪花洋洋洒洒落下,瞧着应该还要下上许久。   他拢拢棉袍走出去,就见着鸡圈,驴棚还有那后院越冬的二十来垄葱苗都被厚雪覆盖的严严实实。   魏承也不着急扫雪,左右这冰天雪地的也去不成私塾了。   他今儿只练三套石锁就作罢,如今他已经能将所有招数连贯在一处,动作也越来越娴熟。   随后他轻飘飘就将石锁抛掷在一旁墙角,拿过小扫帚,扑扫扑扫肩膀上的雪就往柴房里去,又抱着满满两大捧干柴回到屋头   罐罐今儿定是要懒被窝了,他提早将火炕烧着热乎些才好。   “哥哥,外面下雪啦?”   罐罐抓着白面馍馍沾昨儿吃剩的豆泡排骨菜汤,边吃边瞪圆眼睛:“真的下雪了吗?”   说着就有点坐不住了。   “下雪了。”   魏承用手按住他肩膀:“乖乖吃完早食,然后再吃出去玩。”   罐罐大口炫馍,点头道:“好!”   俩人一猫一狼都吃过热乎乎的早食,兄弟俩又合力给小狼换上新鲜草药。   魏承注意到小狼今儿精神好像比往日要好上许多,想来那草药是真的有所成效。   做完这些,罐罐敦敦跑到屋头去拿小兔帽和护手:“罐罐想和哥哥,还有小涣哥、小溪哥一起堆雪球。”   魏承给他整理下穿戴,道:“也不知道下着这样大的雪,他们家人让不让出来。”   “也是噢。”   罐罐垂着头,脸蛋上有点失落。   魏承想了想:“莫不高兴,咱们过去问上一问,若是他们愿意来就一起玩,不愿意来哥哥带你找你豆苗哥去。”   又笑道:“你再揣着点酥子糖和杏脯,到时候和他们分着吃。”   罐罐抬着小脸笑:“好啊好啊。”   他们先去到离着最近的莫夫郎家中,罐罐小手轻轻拍着门,乖巧道:“阿叔,阿叔,罐罐来找小涣哥堆雪球啦!”   没一会儿门就开了,草郎中笑道:“哎呦,罐罐你快进来,你小涣哥在家里哭呢。”   魏承问:“这是因着什么哭?”   “还不是一早起来见到下雪,涣哥儿就想找罐罐玩,他小爹怕你担忧下雪不让罐罐出来,到时候闹得所有小孩都哭哭啼啼,大人不得安生。涣哥儿一听就委屈哭了,说什么都要找罐罐玩。”   草郎中抱起罐罐:“咱们罐罐自个儿来了,走,快去笑话笑话你小涣哥。”   进了屋头,就见着莫夫郎还在抱着哭得一抽一抽的涣哥儿哄呢。   “小涣哥,罐罐来啦!”   涣哥儿听到声音顿时不哭了,因着太激动还冒出个鼻子泡:“罐罐!”   莫夫郎哭笑不得,忙拿帕子给他擤擤:“快快,去找罐罐玩吧,这些孩子真是越大越喜欢聚堆玩。”   魏承笑道:“不碍事,罐罐也是睁开眼睛就想来找涣哥儿玩。”   “小涣哥,你不要哭噢。”   罐罐打开装着零嘴的小袋子,拿出一颗最喜欢的小酥糖送到涣哥儿嘴边:“吃过糖糖就不难过啦!”   涣哥儿吃下糖,牵着罐罐的小手往里间跑:“我也有好吃的给罐罐!”   莫夫郎和魏承怕这俩小娃凑在一处把牙吃倒了,赶紧带着他们出去找溪哥儿。   没成想走在半路就看到了豆苗和豆苗娘、还有里正娘子溪哥儿。   莫夫郎笑道:“真是巧了,正想着找你们呢。”   “我和溪哥儿也是要去找涣哥儿和罐罐。”里正娘子也笑。   三个小娃碰了面,高兴的转了一会儿圈圈,又跑去路边堆起雪球,不一会儿又来了几个同村的萝卜丁小娃和他们一道玩起来。   豆苗和魏承这等大孩子就没参与进去。   一阵寒风吹来,豆苗抱着袖子缩缩身子,看向魏承道:“承哥,你这就穿个薄棉袍子,你不冷啊?”   “不冷。”   魏承是真没觉得冷,想着若是穿厚袍子出来走动,他怕是会出太多汗,到时候不仅脏了袍子,再被风那么一吹还极易染上风寒。   豆苗佩服道:“那是真好,我是最受不住冷的。”   “早起拾掇下院子,又跟着我娘把我姨送到村口牛车上,折腾到现在才觉得没那么冷了。”   说话间,就听到有人吆喝:“哎!有没有人买羊肉汤喝?丰苗村的林老汉来咱村杀羊卖肉汤了!”   围着孩子们的婆娘夫郎都动了心思:“雪天吃羊肉最是补身子了,贵是贵,给我们家哥儿弄一碗尝尝。”   “老林头的羊杂汤做的也是味,我挺好这一口的,走,去看看。”   “我不去,那林老汉也忒黑了点,一碗汤里就那么一块两块羊肉。”   “哎呦,那可是羊肉,夏日都吃不起的玩意儿,冬日岂不是更贵?”   豆苗馋了,道:“承哥,老林头这羊肉汤做得可鲜,走,咱们也去买两碗尝尝吧。”   “成,那我先问问罐罐。”   魏承走到罐罐跟前,就见着罐罐已经吭哧吭哧堆完四个奇形怪状的小雪球。   “哥哥!”   罐罐鼻头被冻得通红,眼睛却格外明亮:“你看看呀,这个小雪球像谁!”   魏承看他指着的第一个雪球,比剩下三个雪球长一些,笑道:“是哥哥?”   罐罐眼睛更亮了:“哥哥,你好厉害啊!罐罐堆的就是你!”   又指着圆圆胖胖的小雪球,一脸兴奋道:“你猜猜这个呢?”   魏承故意道:“杏儿?”   “不是不是,再猜猜!”   “那就是墨珠儿了。”   罐罐哼一声,脸蛋肉肉也垂下来,然而在听到哥哥的轻笑声后反应过来什么,直接来了个罐罐猛扑:“坏哥哥,又逗罐罐!”   魏承衣袍沾了点雪,笑着将罐罐扶起来站好:“听人说村口有卖羊肉的,你想不想吃?”   罐罐眼睛亮了一瞬,又摇摇头:“可是羊肉好贵呢!爷爷告诉罐罐,幽州城最便宜的羊肉也要一百文一斤,南边更是贵!寻常人家都吃不起!”   他摇头晃脑,奶声奶气道:“平江九百一斤羊,俸薄如何敢买尝,只把鱼暇充两膳……”*   又用小手轻轻抚摸胖肚肚,真像那么回事一样轻轻叹气:“肚皮今作小池塘!”   魏承稍愣了下,他没想到一向厌学的罐罐,竟然还背出一首诗来。   “旁的咱先不说,就说你向来不爱背诗,这诗怎背的如此流利?”   罐罐抱着小手嘿嘿笑:“因为有肉肉呀!”   好么,原来是只背夹杂吃喝的诗。   “你爱吃的玩意,就算是再贵,哥哥也给你买。”   魏承看着地上的四个雪球:“那咱们是带着雪球回家取银子,还是把雪球放在这儿回来再接着玩?”   罐罐看了眼乱成一团的小娃们,弯腰将自个儿的雪球抱起来:“罐罐要拿回家,要是被踩坏了,罐罐会心疼的!”   魏承带着罐罐和莫夫郎里正娘子说了一声,莫夫郎道:“成,你们先过去吃着,涣哥儿都玩疯了,现在应当是叫不动。”   里正娘子也嘱咐几句:“那老林汉是这几个村子第二户养羊的,不过他没养太多,好像只有三四只,每到年关就开始卖羊肉,养着也是真精细,那羊肉吃起来也是肥而不柴,你们这些小子去喝两碗羊肉汤暖暖胃挺好。”   魏承和罐罐先回家取了银子,又跟着豆苗一道往村口走。   没走多远就闻着一股浓烈的羊汤香气。   等到了林老汉的驴车前,就见着他雪地里支了口大铁锅,下面架着熊熊燃烧的四方柴火堆,旁边还摆着几张破旧的桌子,不少村汉子和娘子正在呼呼喝着羊汤说着话。   豆苗迫不及待问道:“林爷爷,您这羊肉汤怎么卖啊?”   林老汉见着他们,抬一下眼皮:“十文一小碗,十五一大碗。”   豆苗嘶了声,道:“真贵!”   林老汉没什么好语气:“嫌贵莫要吃!”   魏承皱了皱眉。   豆苗脾气上来了:“你这老爷子……”   又实在想喝羊汤,憋屈道:“来三碗十五文的!”   说着就要掏钱袋,魏承先一步将铜板递出去,豆苗急道:“承哥,我请你和罐罐,当时一直说我上手杀猪就请你们吃饭,这咱们一直不得空闲,快快,我请你!”   “没那些讲究,今儿我先请你了,改日你再请回来。”   林老汉仔细数过铜板,这才给他们盛三大碗羊肉汤,又抓过一把葱末撒进去:“得了,拿走吧。”   三人找了个空处坐着,捧着冒着热气羊汤大口喝起来。   他们只觉得汤浓味美,羊肉是真少,只有几块细碎的羊肉块,不过也是真鲜嫩,吃着不见厚重的腥膻,且那汤水进了肚后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好似四肢百骸都有暖流淌过。   见着旁边喝完羊汤的人散得差不多,魏承走到那林老汉跟前,问道:“林爷爷,您这羊肉怎么卖?”   林老汉上下打量他一眼:“羊肉可贵嘞,一百二十文一斤!”   还真是这么个价。   魏承道:“给我切两斤羊后腿肉。”   那儿的肉嫩,肥瘦也适中,到时候可以给罐罐炒着吃。   至于涮肉吃那是不成了,他们既没有李家贵重的铜炉,也没那些调制酱料的稀罕玩意儿,只老老实实吃盘爆炒羊肉就成。   “两斤可是二百多文?你真要啊?买不起可别装相。”   魏承觉得这林老汉有点讨人嫌,点头道:“要。”   林老汉从驴板车上拿出切肉刀,瞧那刀刃的干净模样,想来魏承是村中第一户买羊肉的人。   魏承注意到板车上的羊肉红肉白肉均匀,颜色也是极正的鲜红,纹理清晰,若是买来这样的羊种应当会很好饲养。   林老汉切好两条肉又用绳子挂起来递给他,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往年你们村买羊肉的只有里正家,今儿倒是稀奇竟多一户出来。”   魏承将背篓里的铜子数好交给老汉,又把羊肉用油纸包起来放在筐里。   他也不露富,真话假话混在一处:“我弟弟爱吃羊肉,这攒了许久的钱,就为了给他买点肉解解馋。”   这老头招人嫌,卖的肉却是极好。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不知道您家来年春季大集卖不卖羊羔?”   林老汉瞧他一眼,冷淡下来,语气有点冲:“我家可从来不卖羊种,想来你大集看到的是姜水村那户,你买完肉便走吧,我卖你羊肉难不成还要教你养羊不成?”   魏承也不恼,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我只问句羊种卖与不卖就急成这样,难不成是怕我抢了你生意?”   “您尽可放宽心,我要是想养羊,可不是养那三头两头闹着玩一样,且说要卖也不是卖给村户,我自有门路卖去镇上府城,村里这三瓜两枣,我是看不上的。”   林老汉气道:“你这嘴毒的小子!” 第88章   雪越下越大, 村路上的孩子大人纷纷往家里头跑。   魏承抱着在雪地里平摔几个屁股敦的罐罐回到家,小狼和墨珠儿就围上来东嗅西嗅,想来是闻到鲜膻的羊肉味。   他忙将背篓放在桌子上, 不叫它们嗅闻, 又拿过墙上挂着的高粱稻穗扎成的小扫帚,扑扫扑扫罐罐身上的雪:“转过身来。”   罐罐小手举着, 乖乖转身, 果然屁股后有好大一滩都坐实的雪。   “哥哥呀。”   罐罐摘下小兔帽和护手:“罐罐的小帽护手都湿了, 还怎么出去玩?”   “没事, 你先拿着放一边去。”魏承又给自个儿扑雪,笑道:“等会儿连着咱们身上这件棉袍子, 一道挂在屋头的火墙上,家里柴火烧得多,午后就能穿戴了。”   罐罐道:“好!”他又踮脚去抢小扫帚, “罐罐也给哥哥扑雪!”   外头北风呼啸,鹅毛大雪纷飞。   兄弟俩将被雪打湿的袍子挂在火墙上,又换上干净袍子去到书房。   也是如今有了闲钱,怎么花都不觉得捉襟见肘,哥俩各自都有了两件厚实温暖的棉袍。   犹记得去年冬日, 他们兄弟一个穿着没有多少棉花的破旧褂子,一个穿着从别人家借来的袍子, 就这样在镇上山里来回奔波求财, 那日子还真是想想就觉得辛酸难捱。   书房没有火墙,地中间只有个炉子,里头正熊熊烧着干柴,听着噼啪作响,火势正旺。   魏承摸摸罐罐小脸, 将一支小羊豪递到他手中:“来,静下心来练一会儿字,待雪停后,哥哥再带你去院中堆雪球。”   罐罐乖乖道:“好呀好呀。”   魏承走到他身后,握住他小手:“哥哥先带着你写。”   他带着罐罐写过两张字帖,时不时叮嘱他落笔要起承转合,有坚有浑,浓淡相宜……后来便让罐罐自个儿写,半天练习下来,罐罐的字迹更为工整,虽说还是有所欠缺,可字体形态中倒是与魏承的字愈发像了。   这一晌午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罐罐趴在书桌上,轻轻捅了捅正在聚精会神看书的哥哥,小声道:“哥哥,罐罐肚子饿。”   魏承从书卷中猛地抬头,惊道:“竟是这个时辰了,哥哥这就去做午食。”   “哥哥不要急。”   罐罐从长椅上跳下来:“罐罐只是一点点饿。”   魏承从柜子里拿出几包甜糕递给他,带着他一边净手边道:“你先吃着垫垫肚子,罐罐是想着炒羊肉还是羊肉饺子?”   罐罐拿着小帕子擦擦手,又抓过两块梅花糕各咬一口,歪歪头:“想吃饺子!”   “成,那咱们就吃饺子。”   小娃欢呼一声:“那罐罐帮哥哥填柴!”   魏承摸摸他脑瓜:“不用你做活,你只吃糕点陪着哥哥就成。”   来到柴房后,魏承先是从面缸里舀了两碗精细白面,想了想又多添几碗。   家里的精细白面虽说不多了,可既然想吃羊肉饺子那就得用白面,不能用那有些糙硬的苞米面,白面面团越揉越光滑,他见着软硬差不多了,便把面团揉好放在一旁慢慢醒着。   随后又将两条新鲜羊肉用清水简单冲洗,他力气大,不一会儿两块鲜肉就在他刀下变得细腻黏稠,都说一斤羊肉,八两葱,他又将十来根葱剁碎,这葱一来,就能借去羊肉几分清香味儿。   因着羊肉鲜嫩,他没放味道呛重的土酱,只放了些镇上打来的酱油和盐巴,切了不少野干姜用来祛除肉腥味,淋上热油后用劲儿搅拌羊肉大葱,见肉菜不分彼此,他才收了力气。   罐罐乖巧的坐在小板凳上,动动鼻子:“哥哥,肉馅好香呀!”   魏承边擀皮边笑道:“今儿哥哥多包些饺子,咱们吃些,给豆苗几家送去些,剩下的便放在圆帘子上在外头冻上,到时候你想吃,拿回来就能给你煮。”   罐罐撸撸小袖子:“罐罐去净手,和哥哥一起包饺子!”   这一春一秋过来,兄弟俩包了不少回饺子,那小罐罐不仅学会包饺子还包得极漂亮,小饺子排排站,活像一群胖乎乎的小元宝。   他们吃饺子向来是现吃先下,包好三十多个就直接送到沸腾水中煮着。   雪白的饺子在水中打着转儿又慢慢浮上来,热水沸过三回,这饺子便是好了。   他们也没去堂屋吃,只一人一碗淋上醋香辣子油的水饺,守在灶台边儿就痛痛快快的吃了起来。   刚出锅的羊肉香葱饺还是有些烫,不过越烫吃着越爽利,一咬开薄薄软嫩的饺子皮,就是满口的鲜嫩爆汁。   他们吃饱喝足后继续包饺子,过后一数,那两斤羊腿肉混着十来根葱,竟然足足包了一百六十多个小饺子。   见着外头雪已经停了,魏承捡出来四十多个留着送人,剩下的全都摆在圆帘子上,把整个小帘子都放在秋日里晾晒柿子干的网兜上,因着网兜高高挂着,也不怕野猫野犬钻进院中偷吃。   雪虽然停了,可还是刮着寒风,魏承便没让罐罐跟着,他手里提着昨儿从如意酒楼那得来的三层食盒,里头装了三盘还未煮的生饺子。   “在家里等着哥哥,哥哥回来就陪你堆雪球。”   罐罐抱着小墨珠儿乖乖道好,往前跟了一步,感受到冷风袭面又退了回去:“哥哥送完饺子,要快点回家哦!”   魏承挥挥手:“莫要待在门口受风吹,快回屋头去。”   魏承先给豆苗家和莫夫郎家中送去,又去到离着莫夫郎家较近的里正家。   他一进大门就见着里正和里正娘子在扫院子中的雪,旁的门户紧闭,像是没人在家的样子。   “伯伯,这雪还要下呢,您怎么早就扫雪了?”   老俩口听到说话声才知道来了人,里正娘子忙招呼道:“承小子来了,来来,快进来坐。”   又看一眼里正:“还能因为什么?你里正伯伯闲不住,家里有点活恨不得立马就做完了。”   “趁着雪少先扫了,到时候也能轻便些。”   里正也放下扫帚,笑道:“外头冷,咱们进屋说话。”   魏承跟着他们进了老俩口的屋子,里正娘子也注意到他手里的食盒,哎呦一声:“来你伯伯家串门,还带什么东西!”   魏承笑道:“今儿罐罐馋羊肉,我便给他买了两斤肉,包了不少饺子就想着给伯伯尝尝鲜。”   羊肉那是多贵重的玩意!   “承小子,快拿回去给罐罐吃,伯伯不吃这个。”里正虎着脸说什么都不要。   魏承打开食盒,将那盘羊肉饺子放在桌子上:“您瞧瞧,这也没有多少,就想着羊肉是个稀罕物,咱们几家分着尝尝,再说我和罐罐吃着,自然也想着让伯伯和婶婶吃着。”   “哎呦,瞅瞅这承小子多孝顺。”   里正娘子叹口气道:“你里正伯伯可是最好羊肉这一口的,往年不说买多少,那两三斤羊后腿肉是说要就要的,今年我带着溪哥儿去喝羊汤,想着给他也买一碗回来,这老东西竟和我俩吹胡子瞪眼,说什么都不要我买。”   魏承察觉出什么:“伯伯和婶婶这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里正不赞同的瞪一眼自个儿婆娘,皱眉道:“魏承,莫要听你婶婶乱说。”   “哎呦,你说说你这个人,有什么事就在心里憋着,承小子又不是外人!”   里正娘子道:“承小子,是这么回事。”   “你也知道你三郎哥和秋哥儿这一年来风雨无阻在镇上摆摊卖干菜卖野果,他们俩这样拼,也不过是为了让三郎能和姜水村的一个猎户学本事,那猎户脾气怪点,是有真本事的,不少人看到他动不动就从山上拖着野猪矮鹿到镇上卖。不过想要从他那儿拜师学艺得给他十二两银子,十二两银子听着吓人,可只要学到真本事,那十二两银子不出一年也赚回来了,且说那本事也能跟着自个儿一辈子是不是?”   “他们小俩口这一年来省吃俭用,还有秋哥儿娘家的补贴,也只攒下一点银子,我听人说那猎户来年没准就不在姜水村了,可眼下又不是卖年猪的时候,现在卖就是亏,我和你里正伯伯这一年都白干了。”   “又因着他们到处摆摊,小俩口经常要用家里的牛车,老大家的老二家的因着这事还与秋哥儿争论几回,他们就想买头自个儿的驴子,这又是一笔钱。”   “家里倒是有点银子,不过这点银子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都盯着,我也不想因为这个和她们吵,老三不让秋哥儿回娘家借钱,他就想着要卖地……”   里正娘子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我听你里正伯伯说过,你还想买六亩田地啊?”   “对,我是打算着买六亩地。”   魏承听明白了,遂笑道:“若是能买到里正伯伯家的田地,倒是我占便宜了,这村子里谁不知道里正伯伯家的田地,年年翻整的最好出粮也多。”   话都说到这儿了,李茂德也叹口气:“不是我偏帮你三哥,三郎性子活,胆子大,他打小就想学猎户的本事,秋哥儿也支持他。你大郎哥和二郎哥人老实,胆子小些,一提学猎户的事就退避三舍,再者他们的婆娘也觉得做猎户是在害他们当家的。”   “伯伯记得你说过,想买六亩地是要种细粮,你和罐罐要读书还要拾掇农田,东一块西一块地也是不方便。当初你三郎哥成亲,我给了他八亩地,如今他想卖三亩。正好我们家有六亩好田,离着你从老王家买回来的两亩地还挺近,我便想着不如你三郎哥卖你三亩,伯伯也卖你三亩。”   魏承记得里正家的那片田地,他和罐罐秋时赶着驴车路过时,总能看到那片粒粒饱满又金黄黄的麦田。   他想了想道:“伯伯,我这今冬卖鸡蛋赚了点银子,不如我先拿着让三郎哥先用着?秋收时我见过您家那片地,地势高,黄土细腻,您说着我也是真心动意动,不过这卖田是大事,要不您一家人再好好商量?”   “不必商量了,那片地是我和你里正伯伯的,只要你相中,我们就愿意卖。”   里正娘子道:“我们知道你今冬卖鸡蛋赚了钱,那想来也是留攒着置地和还人家盖房子的钱。婶子家里田地和人多,但出力的只有三个汉子,只夏税秋税,年年都叫我们犯愁。再说溪哥儿今年都九岁了,婶子这个做娘的,怎么也得开始给他准备银饰嫁妆了。”   魏承看里正一眼,见他叹气点头,便道:“成,那明儿咱们就签契,我带着银子来买地。”   “承小子,六十两银子一时半会儿不能那么好凑,伯伯想着你有多少就先给我们拿多少,不必着急再出去借银子。”   “我能凑齐,盖房子的钱也不着急还镇上李家,您不用替我俩担忧。”   魏承知道他们急用银子也就不藏富了。   相处这样久,里正伯伯和婶子待他们一片真心,他心里自然也是极清楚的。   但还是笑着补了句:“我这做小辈的要多嘴说几句两位嫂子了,还望伯伯和婶子莫要和她们说起这六十两的事……”   原本里正老俩口听到魏承说能一下凑齐六十两,就震惊好一会儿,这忽然听到他这么说,也知道自家儿媳嘴大舌长的坏毛病是又传出去了。   “可是又从她们嘴里生了什么事?”   魏承却不肯多说,只笑着含糊道:“没有,没有。”   怎么没有,他和罐罐前脚给里正家送筐红黄鸡蛋,后脚这事就被李家的媳妇宣扬出去了。   那几天村里的婆子娘子,没少来他们家借着串门的名义想看鸡粮。   里正娘子低骂了句“这嘴长小娘们”,又气道:“承小子,你放心,这事我和你里正伯伯不和任何人说。”   魏承记挂着家里的罐罐,只和里正定下签地契和去官府过地契的日子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走。   里正娘子将魏承送出大门外,回到屋头心里还憋着火,这俩媳妇是一点教训也不长啊!   “行了,行了,事情都发生了,你再想又什么用?以后家里有啥大事,避着她们就成。”   里正看着桌子上的一盘饺子,这羊肉葱馅香味直往他鼻子里钻,这个承小子是真没白疼啊!   他道:“等会儿把这饺子煮了,你多吃点,剩下几个给溪哥儿他们分分吃了算了。”   “分什么分!”   里正娘子端着盘子就往柴房走:“这饺子是人家承小子孝敬你的,又不是孝敬他们的,一个个嘴大舌长,天天给我找事,一个也别想吃人家承小子带来的饺子!”   今儿大郎家和二郎都陪着媳妇回娘家了,秋哥儿和三郎还在镇上摆摊。   里正娘子将饺子煮好捞出来,十个装在盘子里给李茂德端去,还不忘给他热了碗酒。   李茂德一闻到羊肉香和酒香就舔着唇道:“哎呀,这怎么都给我端来了。”   “还剩下六七个,等会儿我和溪哥儿吃。”   里正娘子将醋和辣子碟放到他面前,笑道:“老家伙,瞅瞅你馋的,快吃吧,你说说养儿养女有什么用,还不如人家承小子会来事。”   李茂德夹着饺子送进嘴里,又喝了口小酒,长舒一口气:“是这个味儿。”   又道:“这聪明人做什么都出色,你看看承小子这肉馅调的,可不比你差啊!”   家里的心头大事得以解决,老俩口都有心情说玩笑了。   她拍李茂德肩膀一下,笑道:“这承小子在你眼里就是香饽饽!你有种天天叫承小子给你做饭吃!”   “那不成,承小子还得科考,做大官咧!”   里正娘子看一眼门外,凑在李茂德耳边道:“你说说承小子咋攒的六十两银子啊,他一说出来的时候我都吓住了,那可是六十两,不是六两,就算六两也要不吃不喝攒上好几年啊,我听说镇上那红黄鸡蛋都卖到十多文了,可是他家养的鸡也就三十来只……”   李茂德沉吟一会儿,道:“你可知道乔郎中给罐罐介绍的珠算师傅?那是个走商半辈子的人,而且还是个老童生,他膝下无儿无女,又十分疼爱罐罐,我想着没准是他给那俩小子的银子。”   里正娘子点点头:“这么说就对了,走商赚的都是大钱,那老童生攒了一辈子银子,想来六十两对他来说也是拿得出来的。”   第二日清早,魏承就带着罐罐和银子来与里正签契,李三郎便赶着牛车去到镇上官府过地契。   魏承坐在堂屋与李茂德说着来年粮种的事,罐罐就被秋哥儿带去找溪哥儿玩。   溪哥儿才从被窝起来,眼睛一亮:“罐罐!”   罐罐捂着小嘴,又点点脸蛋:“小溪哥懒被窝,羞羞羞!”   “好你个小罐罐,还敢取笑小溪哥了!”   溪哥儿头发都没梳齐整就跑去追罐罐,里正娘子拿着篦子在后头喊:“哎呦,我的溪哥儿,外头都来了客儿,你这么披头散发的哪里行!”   俩孩子在李家的大院子里转圈跑,李家大嫂生的小宝妹儿拍着小手叫好。   秋哥儿拿过里正娘子手里的篦子,笑道:“娘,你去忙吧,我给溪哥儿梳头。”   “成,那你给梳吧。”   秋哥儿帮着溪哥儿把头发梳好,又带着他们在院子里堆雪球。   晌午,李三郎终于带着地契回来了。   魏承将地契揣好,便带着罐罐要走,里正娘子忙阻止道:“承小子,莫要走了,我这饭都快做好了。”   “婶子我们就不留下吃饭了,豆苗约着我明儿去丰苗村的小集摆摊子,我今儿拾掇点栗子菘菜留着明儿卖。”   里正娘子见他这样说,也只得作罢。   魏承没留下是对的,今儿李家的饭桌上,那可以说是落针可闻。   忽然,元氏一边抱着泰儿喂粥一边道:“爹,我听说老三卖地了?”   桌上人都没说话,里正娘子淡淡道:“老三卖三亩,我和你爹卖三亩,承小子眼下只有十来两银子,剩下的以后再给,你还想问啥?”   元氏一噎,看向安静抱着宝妹儿的大嫂:“这事您不和我说也就算了,大哥大嫂怎么也才知道?那六亩地一年能出多少粮能卖多少钱?剩下那五十多两,十年八年他能还上吗?就因为爹看重承小子,就让他拖着地钱一年又一年?”   又骂了句:“没钱买什么地啊!”   李三郎是得了自己卖地三十两银子的,就不愿意听她这么说魏承,冷脸道:“二嫂,你管的也太多了,承小子买着我和娘的地,也没买你家的地!我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都没分家,什么你的我的!”   李三郎气道:“现在你说没分家了,二哥那八亩地出来的粮食怎么不见你拿出来做公家饭?你现在吃着还是爹娘田地种出来的粮!”   元氏怼一下默不作声吃饭的李二郎:“你是死人啊,你媳妇让你弟弟这么训斥,你就这么吃着饭!”   “这一码归一码,我平日里事事顺着你,这事本就是你乱管闲事。”   李二郎扒着饭:“三郎说的有什么不对,也没卖咱们的地,人家爹娘也愿意卖给承小子,大嫂都没说话,你发火做什么?”   自打出了那件事,乔秀云是学聪明了,能多吃饭就少说话。   她埋头吃着饭,一点也不理会老二家的发癫。   元氏见着一桌子人没人帮她,气道:“那昨儿羊肉饺子是怎么回事?我回家寻思着给泰儿煮点粥喝,锅里怎么有羊肉味的饺子汤?”   里正娘子叹一口气:“老二家的,你自个儿有柴房,怎么天天上我和你爹的锅里寻摸粮?”   “那饺子是别人送来的,我们当老人的就不能自个儿吃点好东西,全都得给你们留着攒着,对吗?”   溪哥儿紧了紧筷子,昨儿他在半梦半醒中好像是吃了羊肉饺子。   “我就不信溪哥儿没吃!”   元氏气道:“泰儿馋羊肉馋成什么样,溪哥儿是亲儿子,那泰儿和宝妹儿还是亲孙子呢!”   “旁人给我和你爹送饺子,我们给溪哥儿吃怎么了?那是我们有能耐,泰儿和宝妹儿吃不上,那是你们做爹娘的没能耐,笼络不住人!”   元氏还想说什么,就见着李茂德重重将筷子放下,冷道:“今天就分家!”   李二郎急道:“爹!”   所有人都急忙劝着:“爹,这,这分什么家啊,都快过年了!”   “对啊,爹,老二媳妇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   所有都劝不动,只好求助的看着里正娘子。   里正娘子也叹口气,像是真失望了:“我听你爹的。”   “娘!”   元氏吓了一跳,拢拢泰儿的肩膀不放声了,过了会儿才抖着嗓子道:“爹,娘,我错了,我以后不多管闲事了!”   泰儿还小,李二郎又没什么能耐,她哪里敢分家出去单过。   李茂德猛地将筷子摔在地上:“你错了?我见你主意大的很!一个两个天天盯着老人的银子,老人的田地,分,今天不分家,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   魏承和罐罐哪里知道李家因着一顿羊肉饺子生起来的风波。   他们昨儿煮熟的饺子还有剩,魏承便将饺子下在油锅里煎着吃。   罐罐吃着焦黄的煎饺子,晃着小脚:“哥哥呀,那我们家又多了六亩地是吗?”   “对,就在咱们那两亩地不远处,不算要养羊的那四亩地,咱们家现在拢共有八亩良田。”   魏承将怀里揣着的地契拿出来,轻轻摸了摸:“你是不知道,哥哥听说里正伯伯要卖整六亩地时有多高兴,这村里人多是一亩两亩的卖,这一下卖六亩是真给咱们省了力气。”   罐罐歪歪头:“可是哥哥又要好辛苦种地了呢!”   “哥哥不种地,到时候看看雇个短工,咱们来年主要是读书和养小羊羔。”   魏承将饺子汤端给罐罐:“来,再喝点汤。”   罐罐抱着碗顿顿喝下去,最后一擦小嘴:“罐罐吃饱啦!”   又跳下凳子:“去找小狼和墨珠玩咯!”   “刚吃完饭慢点跑。”   魏承坐下来将剩下的煎饺一扫而空,煎饺也就第一顿酥脆,下一顿是再热还是再煎都会坏了味道。   他们刚吃完晌午饭不久,豆苗就风风火火来串门了。   “承哥,承哥!”   魏承和罐罐正在一个洗碗一个净碗,哥俩同时回头:“豆苗来了。”   罐罐袖子挽着,露出雪白胖乎的手臂:“豆苗哥!”   豆苗动动鼻子:“哟,又吃饺子了?”   “你个没口福的,剩下几个煎饺都让我捡剩吃了。”   魏承拿抹布擦着碗筷,笑道:“外头还冻着饺子,你想不想吃,想吃我这就生火给你煮。”   “不吃不吃,昨儿你送来的饺子差不多都进了我肚子。”   豆苗又小声道:“承哥,你知道吗,里正伯伯家吵起来了,听说好像是要分家,我娘她们都过去劝架了。”   魏承稍愣了下:“我们走时还好好的,这怎么还能吵起来?”   “谁知道呢?我娘都说李家的二媳妇就是个搅祸精,若是没有里正伯伯和婶子的帮衬,他们身无所长,地也不多,那日子根本就过不去!”   难道是因为买地的事?   不过他都把银子一分不少全给了里正伯伯,那又是三郎哥和里正伯伯的地,李家二嫂怎么也不能因为这儿吵起来啊?   魏承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就听豆苗道:“莫要想这些事,明儿咱们早些去丰苗村小集,到时候寻摸个好地方摆摊子。”   昨儿他送饺子时,豆苗就提起想在丰苗村小集卖家中办酒席剩下的猪肉,可他们家没有驴车,就问问魏承要不要去赶集卖野货。   每年第一场雪后就是丰苗村的小集,常有村人在那儿卖些山货吃食,据说镇上杂铺的伙计都愿意来这儿陶腾货。   魏承便想着家里还有许多在山上打的毛栗子,那毛栗子果肉饱满,长得又格外圆润,晒好之后他给罐罐炒过两回,可罐罐小嘴越养越叼,吃过几回就不怎么愿意吃了。   囤在家里还容易长毛,不如拿去卖掉。   豆苗摸摸罐罐小脸:“罐罐,咱们明儿要去赶小集,你高兴不?”   “高兴!”   罐罐打小就喜欢凑热闹:“罐罐要去卖毛栗子!”   次日,天还没亮,魏承读过书练过石锁就去地窖搬来十多颗大菘菜,又从粮仓将一大筐栗子放在驴板车上。   又把茄干豇豆干各装一麻布袋,柿子饼和红梨干也装了大半袋,魏承又看一眼春天时候采摘的蕨菜干和蘑菇干,想了想各自都装了半袋。   去年冬日挨过饿,所以今年一入春他们就开始囤菜。   囤时只觉得不够多,可囤过之后便发现他们俩根本吃不了,这老些菜干堆在柴房角落,怕是等到来年春天就会生潮,不如留着过冬的菜,剩下的全都卖了,左右来年开春也会有新菜吃。   “哥哥。”   魏承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回头就见着罐罐已经醒了,“今儿怎么醒来这样早?”   “哥哥,罐罐想把不玩的玩意儿也卖掉。”   小娃从被窝坐起来,揉揉眼睛:“罐罐来年就七岁了,不要玩六岁的小玩意儿了。”   魏承见他醒来,便拿起挂在火墙上的袍子给他穿:“那你想卖什么玩意?”   “小青剑卖吗?”   罐罐摇头:“那个不卖!”   “那个要玩到十八岁。”   魏承被逗笑了:“行,那个留着。”   他又问了几个泥哨和九连环卖不卖,罐罐都说不要卖,过会儿他自个儿有点不好意思了,抱着小手嘿嘿笑:“哥哥,要不然还是等罐罐十八岁,再卖那些小玩意儿吧。”   魏承顺着他道行,想起什么又道:“哥哥把给你做的柿子饼也要卖掉些。”   罐罐顿时不干了:“不要,不要卖罐罐的柿子饼。”   “柿饼凉,你那日吃多了都喊着腹痛。”   魏承摸摸他小脸:“家里还有旁的吃食,不差这一点柿饼。”   罐罐闷闷道:“好吧。”   “莫要不高兴,哥哥听说丰苗村有人卖黄蒸包,又粘又甜,里头还有豆子馅,到时候哥哥买给你吃。”   兄弟俩吃过早食,就赶着驴车去马家接豆苗。   马屠户和豆苗娘帮着他们把猪肉和木板子一道搬上驴车,豆苗娘嘱咐道:“承小子,豆苗第一遭出去卖猪肉,劳烦你和罐罐帮衬他算算账。”   豆苗害了一声,抱着罐罐举了举:“有这么个小账房先生跟着我,哪个不长眼的敢骗我银子?”   罐罐抬着小脸,拍拍腰间挂着的小算盘:“罐罐可不说大话,若是少一个铜钱就来找罐罐!”   “有罐罐婶子放心。”豆苗娘笑道。   雪地无声,茂溪村离着丰苗村有些远,兄弟三人赶到大集上时天色还没亮。   眼下只有几个人在搭摊子,魏承张望一会儿,就听罐罐道:“哥哥,我们在那棵大树下摆摊子,再把几条路的雪扫一扫!”   那棵树下正是几条村道的汇口,这两日没人走,几条路覆盖不少新雪,想来只要来到小集上的人都会经过那儿。   豆苗也发现了那片地的妙处:“罐罐,你可真聪明!”   罐罐上前抱着魏承的腿,呲着小白牙:“哥哥,这么聪明的罐罐可以吃十颗小酥糖吗?” 第89章   最后罐罐如愿含上两块小酥糖, 左边腮顶一颗,右边腮顶一颗,像那爱用圆鼓颊囊囤粮的毛松鼠。   穿得极厚实的小娃正吭哧吭哧从驴板车上抱下货物, 又整整齐齐放到雪地铺着的草席子上。   豆苗看着好玩:“承哥, 罐罐这么乖?他要十块糖,你给他两块, 他也不闹你?”   “乖什么, 精着呢。”   魏承帮着豆苗把切肉的板子支上, 笑道:“大清早我是不爱让他吃糖的, 可你瞧瞧,他小小年纪都会“以进为退”来骗糖了。”   豆苗反应过来什么, 哈哈笑道:“咱罐罐这是有十个心眼子,九个半都用在吃上了!”   俩人又合力把猪头和半扇带血的猪肉抬下来,豆苗边磨刀边看着两个摊子, 兄弟俩就用从家里拿来的扫帚开始扫树下岔口周围的新雪,他们把几条路都扫通了,人怕在雪地里湿了鞋袜,自然也会先走没有雪的地方。   魏承边扫雪时还在心里想着,我家罐罐可真聪明。   没过多久, 赶着驴车前来摆摊的村户渐渐多起来,他们这边都卖上猪肉和山货了, 远远地还能听到有人因为抢摊子吵骂起来的声音。   罐罐给他们选的位置极好, 这些人来赶集大多都是要买猪肉和山货菜干,但凡路过这岔口的村人就没有不停下来询价的。   猪肉摊子前有好几个人等着,豆苗有点手忙脚乱,大冷天急出一身汗:“承哥,你给我看看这秤砣, 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魏承忙道:“来了。”   又拍拍罐罐小脑瓜,对着在他们摊子前正在看货的婆婆道:“您看中什么和我弟弟说,他能告诉你斤两,也能给你称秤。”   婆婆揣着袖子不可思议的看着罐罐:“是吗?”   罐罐头戴小兔帽坐在小板凳上,脚边还有个烤火小炉子,他挥挥毛绒护手:“婆婆买什么就和罐罐说!”   又挨个指着草席上的袋子道:“大菘菜一文钱一颗,茄瓜干豇豆干一两二文,野蘑蕨菜这是山货要贵些,一两四文,现在大雪封山,可是吃不到好吃的野山货了呢。”   冬日里上顿菘菜下顿地豆,菜干山货倒是都这么个价。   那婆婆摸了把黑色野蘑,打心眼里相中了,不过买东西还是要挑挑拣拣的,于是道:“娃娃,你瞅瞅你这野蘑也没人家那么大,怎么卖那么贵啊,一两三文,婆婆多拿些。”   “婆婆,你诓小娃啊!”   罐罐捧着野蘑在手心:“这是野蘑干啊,晾晒之后就变小了呀,吃蘑也不是吃大小,您瞧罐罐的蘑菇……”   他又把野蘑送到老婆婆眼前:“小娃都知道黑黢黢的野蘑才是好蘑,这是罐罐亲手洗净晾晒的,没有一点泥沙和树叶,要是有硌牙的玩意儿您来这儿找罐罐!您买回去留着过年炖大鹅炖小鸡,那味道可鲜美啦,罐罐都被香迷糊好几回呢,您瞧着就是很会炖肉做饭的好婆婆,罐罐都怕你们村里人要叫您以后莫要再买蘑炖肉咯!”   老婆婆都差点被他说的流口水,哎呦一声,笑道:“怪不得你哥哥放心把摊子交给你,你这娃娃这也太会说了,以后可还了得?”   罐罐嘿嘿笑了两声,捧着黑蘑就要往布口袋里装:“婆婆要多少啊?”   他先是只抓了一点,歪歪头:“这些够了吧?”   “那哪里够啊,炖大鹅可是要不少蘑菇呢。”   老婆婆笑道:“抓,多抓点。”   听到这话,罐罐小手捧了好大一堆的蘑菇装进布口袋里,老婆婆嘶了声,想了想又道:“行,多来点,今儿回去炖点,过年亲戚多到时候再多做些。”这样的好蘑买多了也不亏。   罐罐熟练的拿着豆苗家给他们借来的秤称货,摆摊子前哥哥教了他一遍,他就学会了怎么用了。   他眼睛一扫,乖乖道:“婆婆,你自个儿看看,总共八两三钱,那三钱不要啦,就当罐罐给婆婆拜早年!”   “好好,婆婆谢谢小娃。”   老婆婆向来节俭,今儿却头一次高高兴兴掏铜钱。   旁边买完猪肉的人听了许久俩人对话,早就被说动也想来买野蘑,将那老婆婆走了,直接道:“娃娃,给我来二两野蘑。”   “好!”   这么一会儿就卖出十两野蘑,赚了四十文铜钱。   罐罐高兴的拍拍钱袋子,抱着小手吆喝着:“卖菜干,卖山货咯!”   “娘,娘,这儿有柿饼,还有红梨干!我想吃!”   有个年轻娘子带着小哥儿路过他们摊子前。   “好好,娘给你买。”   那年轻娘子笑看罐罐:“小娃,你家大人呢?婶子想买你家的柿饼。”   “罐罐就是大人!”   他摸摸被他偷偷藏在最后头的柿子饼,没想到还是被这个小哥儿看到啦!   “柿子饼三文钱一斤噢。”   “这么大的柿饼卖三文钱一斤?”   “对呢。”   罐罐忍着心痛掰开一块柿子饼递给年轻娘子,回头看一眼正帮着豆苗哥算银子的哥哥,又怂又小声:“婶婶可以尝尝再买,不喜欢千万不要买。”   “你这娃娃倒是心好。”   年轻娘子揽住小哥儿肩膀:“哥儿,你给尝尝。”   小哥儿轻轻咬了口,嘴唇就碰上柿子饼上的甜霜,眼睛一亮:“娘,好甜好吃!多买点我留着过冬吃!”   年轻娘子忙道:“好好好,娘给你买。”   想了想道:“娃娃,我家里人多,你给我拿三斤吧。”   罐罐撑着布口袋做最后的挣扎,小声蛐蛐:“柿饼真的要三斤吗?柿饼吃多了会腹痛噢!”   “我不会腹痛!我最喜欢吃柿饼了,一次能吃好几个!”小哥儿得意道。   “那好吧。”   他挠挠小脸,怎么就他小罐罐柿饼吃多会腹痛呢?   这草席上的货物,最先卖完的就是长满甜霜,金黄绵软的柿子饼。   罐罐抱紧小短腿,一时之间竟觉得自个儿这面的寒风都比旁人强烈些。   魏承在一旁看着好笑,见着豆苗这面没那么忙了,就过来安慰安慰小娃:“罐罐?”   小娃闻声回头,粉白肉乎的脸蛋,还有那嘴边有着一圈雪白的甜霜,笑道:“哥哥,罐罐没偷吃柿饼噢。”   他们家罐罐还真是从小就养成了不打自招的好习惯。   魏承忍笑拿着帕子擦擦他嘴边:“辛苦咱们罐罐了,哥哥给你擦擦汗。”   豆苗那面上了手,魏承就和罐罐一起卖山货。   这岔口来往的人实在是多,小集没开始多久两家的山货猪肉就卖完了。   那一大筐毛栗子是被镇上糕点铺的伙计买走的,一番讨价还价后满满当当一大筐栗子给了八十文;柿子饼约莫带来八斤多,卖了二十五文;满满两袋子茄瓜干和豇豆干还有冬日常见的大菘菜拢共卖了四十文;最赚钱的还是野蘑干和蕨菜干,加一起只有五斤多的玩意儿竟然卖了三百二十文。   魏承和豆苗拾掇木板草席,罐罐坐在小凳用拍拍沉甸甸的钱袋,直接道:“哥哥,我们今天总共赚了四百六十五文钱!”   那小钱罐子里现在就有了四十二两并上四百六十五文钱啦!   魏承回头笑道:“罐罐可是大功臣!”   豆苗也擦着手上的血迹:“走走,把驴车拴在丰苗村老汉看车的地方,我请你俩去吃馄饨,今儿可谁都不能和我抢着付铜钱,不然我可是要生气的!”   “行行行,我们不抢着付铜钱。”   魏承背上装铜钱的背筐,牵着罐罐笑道:“你豆苗哥今儿赚了不少,咱们狠狠宰他一顿!”   罐罐呲着小白牙,超凶:“宰一顿!宰一顿!”   豆苗也背上筐,揽着魏承的肩膀道:“那还等什么啊,我今儿不花银子心痒痒,你俩定要狠宰我一顿!”   将驴车拴好,拿了刻着茂溪村的木牌子,三兄弟便高高兴兴逛热闹的小集。   两边摊子上还真是卖什么都有,除了山货猪肉,还有卖粮食的、卖绣鞋手绢的、卖活兔子的、还有冰糖葫芦和一应香喷喷的吃食……   他们还看到有摊子在卖毡帽护手,听着旁人询价,一个小毡帽竟然要五六十文钱!   还好他们买得早。   走了会儿,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吆喝着:“卖黄蒸包!软糯甜香的黄蒸包!”   “哥哥!是黄蒸包!”   罐罐一直记着哥哥要给他买黄蒸包的事呢。   “我差点忘了,我娘让我买黄蒸包的事了!”   豆苗张望一会儿:“那么多人啊,咱们能挤过去吗?”   每年一下雪,丰苗村的连家娘子就会出来卖黄蒸包,旁的村人也有蒸好拿来的卖的,却比不上连家娘子做的好吃。   魏承怕人这样多去晚吃不到,罐罐可是想了一早上呢。   于是道:“年关小贼多,咱们背篓里有不少铜钱,还是别都去人挤人了。”   他将背篓交给豆苗,只拿出个干净布袋:“你带着罐罐先去吃碗馄饨暖暖身子,我去排着买点回来,婶子说了要多少?”   “我娘说要二十个生的。”   “成,你俩在馄饨摊子等我吧。”   豆苗说着把腰间的钱袋递给魏承:“承哥,这钱你先拿着,黄蒸包一文钱一个,我这里正好剩下二十多个铜钱。”   魏承接过道:“行,那你多照看点罐罐和背篓,莫要叫他乱跑。”   罐罐也有点想跟着去,可又不放心豆苗哥看两个背篓,只好朝着魏承挥手:“哥哥要快去快回呀!”   “好,乖乖等着哥哥。”   见魏承走远,豆苗带着罐罐在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子前停下脚步,摊贩汉子热情道:“两位小哥吃些什么?”   豆苗问:“都有什么馅的馄饨?怎么卖?”   “有菘菜猪肉和葱香猪肉,三文一小碗,六文一大碗。”   罐罐举小手:“豆苗哥,罐罐要吃小碗的葱香猪肉馄饨。”   豆苗打量罐罐脸色:“不舒服?怎么忽然饭量这样小?”   “一会儿还要吃黄蒸包呢!”   罐罐拍拍自个儿小肚子:“要给没吃过的好玩意儿腾地方咯!”   豆苗笑道:“你这小娃,不过有一说一这冬日里最好吃的粘货,也就是连家娘子做的黄蒸包了!”   他们先要了两碗馄饨吃着暖暖身,怕冷了不好吃,就先没给魏承要。   魏承等了好一会儿才挤到摊子前,那连家娘子生了张笑面,一边揉着面团一边道:“小哥,你要多少黄蒸包?热的还是冻的?生的熟的?”   魏承看了眼,道:“来三十五个冻生的,再来五个热乎的。”   连家娘子笑道:“你来得也真赶巧,这锅才出来就被抢光了,现在还剩下五六个热乎的。”   魏承打眼一数,也就比他想要的多一个,便道:“那都给我拿着吧。”   说着把布口袋递出去。   “好咧。”   连家娘子接过,回头喊道:“丰哥,先给这小哥装三十五个冻包!”   连家娘子麻利的在刀铲上撒了点水,轻轻将谷帘子上的冒着热气的黄蒸包铲下来,又用泡开的长叶包住,这黄蒸包到处黏,就是不黏苞谷叶子。   总共六个黄蒸包,被她仔细包了三片叶子,又用油纸包装起来。   魏承交了铜钱接过布口袋和油纸包,就往回走去找罐罐和豆苗。   路上看到有人再卖棉帕子就停下来看了会儿,家里的擦脸帕子起了球,他怕罐罐擦脸不舒服就总想再换条新的,原本想着过两日去镇上卖布给罐罐做过年新衣裳再买,没想到今儿碰到了,那就提起买了好了。   “您这帕……”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还有男娃的苦苦哀求声。   魏承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帕子忙走过去瞧,这么一会儿功夫身边就围上了不少人,里头哭泣的小娃不是罐罐。   但却是熟人。   “阿叔,我弟弟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别抢我们的柴!”   大东死命硬拽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手臂,眼眶都红了:“我,我们兄弟冒雪砍了几天的柴,今日是我娘的生辰,我,我们是想卖柴来买吊肉给她吃,大哥,求求您了,别拿我们的柴!”   小东抽抽噎噎的抹眼泪:“我没有,我没有刮坏他的衣服,我很小心的背着柴火,我真的没有……”   “你娘过生辰?那和老子有什么干系?”   大汉一下就把大东推倒在地,嚣张道:“我这还是我娘亲手给我缝的褂子呢!就这么被你弟弟用柴火刮坏了,你们赔不起我衣裳钱,我拿你们点破柴火怎么了?”   小东忙跑过去扶着大东,涕泗横流的哭着:“哥,哥,你没事吧?我,我真的没刮坏他的衣裳……”   大东撑着地想起来,咬牙切齿道:“放手,别,别拿我们的柴!”   魏承听到旁边有人窃窃私语:“这狗骡子又他娘欺负外村人了,这是今儿早第几个了?”   “第三个了吧?我前头看到他非说一个年轻娘子碰掉了他手里的包子,把人挤在墙角骂,那小娘子被吓得六神无主,他硬生生讹了人家不少铜钱!”   “我在后头瞧着仔细,人家哥俩吆喝卖柴,他硬往人家柴火上撞!”   “畜生东西,天天净欺负老弱病残,真给咱们丰苗村丢人!”   “就没有一个人能管管?”   “哎,谁能管得了他这样的地痞无赖,一身横肉摆在那儿,正经儿活不干,净做这些作孽的事!”   “别拿你的柴?这现在是我的柴!”   大汉哼着小曲去拾地上的柴,刚弯下腰,他的手腕就被人牢牢握住。   他顺着手臂往上望去,见着是个瘦高白净,年纪不大的小子,冷笑一声:“真是怪事,今儿怎么一个两个都来触老子的霉头!”   “承哥!”   小东和大东眼泪都不流了,震惊又惊喜的看着魏承。   魏承松开大汉的手臂,回手将两大捆整齐的木柴拿到大东和小东跟前:“大东,小东说他没刮破这人的衣裳,你为何还要认错?”   大东擦了擦泪:“我,我害怕,害怕他打小东……”   魏承叹气道:“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你越认错越服软,坏人就越欺负你也越嚣张。”   小东因着这句话眼泪又流出来了:“承哥,我真的没有刮破他的衣裳……”   “小子。”   大汉的眼睛在魏承的棉袍子上扫过,视线又落在他腰间微鼓的钱袋上:“你认识他们?我不要他们的柴也成,你替他们还钱吧!就给我……”   他舔了舔唇,贪婪道:“二百文铜钱就成!”   魏承淡淡道:“天都亮成这样,你还在做什么美梦?”   大汉一愣,恼羞成怒道:“你这小子!敢情不是来赔钱的,是来替他们找事的!”   说着他挥拳就朝魏承砸去。   小东差点喊破喉咙:“承哥!”   大东则是一点犹豫都没有,硬从地上撑起身子就要替魏承挡这一拳。   然而那大汉的拳头还没落下,就被魏承轻飘飘挡在半空中。   围着的人群也是一阵惊疑:“这,这小子力气还挺大!”   大汉额上青筋暴起,脸色涨得通红,用尽全身力气去压魏承的手臂,但魏承却是面不改色,以比他还大的力气生生掰着他的手腕。   就在大汉汗流雨下,受不住要服软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怒喝:“坏人!放开我哥哥!”   大汉眼前一花,只觉得有什么胖乎乎的东西冲向他的脚边,“轰通”一声,他竟然直直朝后摔倒在地上。   跟在后面的豆苗都惊呆了:“好,好厉害的扫堂腿!” 第90章   就在大汉倒地的一刹那, 魏承忙将罐罐抱在自己身后,罐罐也紧紧抱住哥哥的手臂,兄弟俩异口同声道:“罐罐(哥哥), 有没有受伤?”   罐罐摇头, 冻得通红的小脸蛋腾起得意神色,晃了晃憨态可掬的虎头鞋:“罐罐不会受伤呢, 罐罐的扫堂腿可是武馆练得最好的!”   他小罐罐腿短但灵活, 常常趁师兄们不备, 在软绵的沙地里搞近身偷袭。   见小娃真的没事, 魏承也松了口气,笑道:“咱们罐罐真厉害, 你看,哥哥也没事,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   豆苗费了许多劲儿才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进来, 他背上背一个背篓,手里提了个小背篓,气喘吁吁道:“没事吧,都没事吧?”   “放心,我们无事。”   魏承接过他们的背篓, 又把一直攥在手里还热乎的黄蒸包放在里面,看一眼角落瑟瑟发抖的大东小东, 道:“咱们走。”   地上躺着的大汉像是终于缓过来了, 他双臂艰难撑着起来,脸色煞白,咬牙切齿道:“谁,谁敢走!你们打伤了我,还, 还想走,赔钱!”   “谁见着我们打你了?”   魏承看一眼看热闹的村民,淡笑道:“父老乡亲们评评理,你们可曾见过我们兄弟打他?”   罐罐绷紧小脸,抱着双臂护在哥哥身前,晃着那双虎头鞋走来走去。   村人都道:“没看见,没看见,净看到狗骡子欺负小娃们了!”   “狗骡子你也忒不要脸!你八尺大汉能打不过一个穿虎头鞋的?”   “你挥着拳头要打人家哥哥,小娃见哥哥被打着急了,所以不小心才跑到你脚底下,这雪天路滑,你自己摔倒了怨谁?”   村人说完都松了口气,因为他们总觉得不如实说,那穿着虎头鞋的小胖娃好像也能给他们来一遭扫……是扫桌腿还是扫堂腿来着?   罐罐点点头满意了,牵住哥哥的手:“哥哥,我们快回去吃馄饨吧!”   豆苗也把大东小东带过来了:“承哥,咱们走。”   大汉还瘫在地上不依不饶的骂:“不准走,几个小混帐东西,让老子逮住老子非要扒了你们的皮!”   魏承皱了皱眉,刚想到什么主意,就见着人群中传来一阵吵嚷:“让开!让开!都让开!”   有个模样清秀的小娘子哭哭啼啼走过来,身边站着个与她眉眼间有几分相像的中年壮汉,俩人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壮实大汉。   “三叔,就是他,他诬陷我撞掉他的包子,还抢了我娘生前给我绣的钱袋!还要打我!”   被人戏称狗骡子的大汉面带惊恐,硬撑着往后面退:“虎,虎叔,我,我不知道这是您家姐儿,我,我这就……”他胡乱翻着身上的破布口袋,“怎么,怎么找不到了,刚刚还在的……”   “找不到了?”   中年壮汉冷笑一声,冲身后的人挥挥手:“把他衣服扒了仔细找,若是找不到就砍掉他的手脚,真是反了天,连我们老蒙家的姐儿也敢偷!”   魏承牵着罐罐小手,给看热闹的豆苗一个眼色:“咱们只管走咱们的。”   几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就听到有村人小声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无赖碰上无赖,有好戏看了!”   大东小东早都被又砍手又砍脚的话吓得腿软,若不是有豆苗搀扶着,他们兄弟俩连从人群中挤出来都不成。   被这事闹的几人都没有继续逛小集的心思了,眼下还是早早回村心里踏实些。   魏承抱着罐罐上了驴板车,把小背筐交到他手里:“这里头有黄蒸包,热乎的蒸包你要歇一歇再吃,那冻包你等会儿拿着和豆苗分分。”   又回头看向大东小东:“你们也和我们一道坐驴车回村吧。”   “好,好。”   大东感激道:“谢,谢承哥罐罐还有豆苗哥替我们兄弟出头……”   小东眼窝子浅,这么一会儿眼睛又红了。   豆苗拍拍小东肩膀:“走吧走吧,赶紧上驴车,这天也忒冷了。”   驴板车后头的棚子还算宽敞,虽说放了两捆木柴还有一些背篓木板,四个小汉子还是能坐下的。   罐罐从自己的屁股下分出两个小蒲团:“大东哥,小东哥,给你们坐。”   大东小东有点受宠若惊的接过来。   眼下起了风,时不时吹起的布帘能看到在雪地里缩着脖子走路的村人。   大东小东今儿早也是如不少村人一般,走着去到丰苗村赶小集,眼下坐在盖着厚布帘子的驴车上,他们才知道原来不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是这样舒坦。   待驴车走了一会儿,他们哥俩好像才缓过来,身上不打摆子了,脸色也没先前那样苍白。   罐罐和豆苗先是分了冻生的黄蒸包,罐罐又吭哧吭哧从油纸包掏出来热乎的黄蒸包,递给豆苗两个,还给大东小东两个。   豆苗接过看了看,笑两声:“这连家娘子做的黄蒸包还是这样的好颜色。”   大东却说什么都不要:“罐罐,你留着自个儿吃,我们不要。”   “哥哥买了好多,罐罐还有呢!”   罐罐抱着小手嘿嘿笑:“哥哥说歇好了才能吃,你们现在快趁热吃吧。”   虽说黄蒸包一文钱一个,可是只要是花银钱的玩意儿,他们家向来是买不起的。   大东听到小东咽口水声,想想还是接了过来,声音有点小:“谢谢。”   豆苗性子大大咧咧,撕□□谷皮就大咬一口:“又甜又粘,真好吃。”   只三两口一个粘乎的黄蒸包就下了肚,豆苗用袖子擦擦嘴:“罐罐你怎么不吃?”   罐罐小手拖着油纸包,乖巧抬脸:“要等着和哥哥一起吃!”   豆苗看大东小东也没吃,他忙将剩下那个黄蒸包放好,憨笑两声:“那我也不吃了,这让你们衬得我是又馋又不孝顺,让我娘发现那还了得?这又快过年了,定是少不了棍子炖肉!”   这话把几个小汉子都逗笑了,连一向腼腆胆小的小东肩膀都耸动两下。   豆苗看一眼小东:“对了,你们兄弟来小集就是为了卖柴?”   大东有点丧气:“嗯,为着今日的小集,我和小东在山上砍了许久的柴,本以为能顺顺当当卖了柴赚铜子,却不想不仅没人买还遇上了个混子。”   “罐罐和哥哥在镇上卖过柴!”   罐罐指着他们的柴:“大东哥你的柴火那样粗又整齐,在镇上肯定能卖好多铜子。”   大东苦笑一下:“我,我们没有多余的铜子坐牛车去镇上……”   从村里到镇上,坐牛车来回就是四文钱,这四文钱都是半捆柴钱了!   罐罐挠挠小脸:“那好吧。”   他又灵机一动,小手拍拍车板:“雪停后罐罐和哥哥应当还要去镇上,到时候你们可以搭我们的驴车!”   大东有点不好意思:“算了,那,那太劳烦你们……”   “为啥这样急着卖柴?”   豆苗关心道:“难不成你娘又要吃药了?”   小东小声道:“我娘如今不吃药,就,就是今日是我娘的生辰,她这些年许久都没吃过肉,好不容易今年过生辰不用喝药,我们就想着让她吃些好的。原本想着两捆好柴能卖十六文钱,正好够给我娘买吊猪肉包饺子……”   “害,为了买猪肉怎么不早说!”   豆苗翻过自个儿的背篓,从里头拿出一块油纸包着的长条猪肉:“这是我今儿剩下的一块五花肉,约莫也有一斤多,坏就坏在瘦肉多,旁人不爱买,你俩拿回去给你娘包饺子吧!”   大东忙推拒:“不成,不成,豆苗哥我不能要你的猪肉,你卖猪肉斤两都是有数的,婶子知道了会骂你的。”   豆苗笑道:“没说白给你们啊,就当你们的柴我买了。这冬日里杀猪的村户多,猪下水多是给了我家,因着每隔几日就要煮那玩意儿,我和我爹也是要冒雪上山砍柴!”   听着豆苗这样说,大东兄弟俩又惊又喜:“真的吗?那,那我们就收下了。”   小东激动得又要流眼泪:“娘终于能过个像样生辰了。”   “生辰?”   罐罐歪歪头,迷茫道:“生辰是什么?”   这话倒是叫豆苗他们愣了下,可一想到罐罐是承哥捡回来的,想来应当是没人知道他的生辰。   豆苗犹豫一会儿,道:“生辰,生辰就是你娘把你生下来的那日就是你的生辰,这个日子是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日子,每到这日多是会吃顿饺子吃碗面条,长辈亲人也会给添些生辰礼。”   罐罐似懂非懂,忽然眼睛一亮:“那罐罐的生辰就是哥哥捡回来的那日!”   又眼巴巴问道:“哥哥的生辰是哪日呀?”   “承哥的生辰,好像也是冬日,只是这日子……”   魏承四岁就随母去到姜河村,后来他们也鲜有见面,再者那个时候他们比罐罐还小,哪里会记得各自生辰?   豆苗绞尽脑汁想了想:“到底哪日我还真不知道。”   赶巧这时驴子停下,豆苗掀开帘子一瞧,竟然先到了他家。   几人都从驴板车跳下来,魏承拴停驴子看一眼:“大东,你们不用下驴车,我记得你家应当是在村西头,等会儿我给你们送过去。”   “承哥,不必麻烦了。”   大东脸上露出个笑:“我俩把柴卖给豆苗哥了,眼下手里就这么一吊肉还有罐罐给的黄蒸包,我们走着回去就成。”   大东小东走后,马屠户和豆苗娘听到动静也出来帮忙搬板子和桩子,豆苗娘还热情招呼魏承和罐罐留下吃午食,见俩人拒绝也只好作罢。   .   罐罐他们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是合力把今儿赚来的铜子用红绳拴在一处,每百文一串,拢共用掉四根红绳,桌子上还剩下零散的六十五文。   这几串铜钱也就不往小钱罐里塞了,就当做是今冬买肉赶集的花销。   魏承见着那油纸包还剩下一对儿已经变凉了的黄蒸包,问道:“罐罐,你怎么没在驴车上吃?”   罐罐仰着小脸道:“哥哥在风雪里赶驴车,罐罐才不要在后头吃香喷喷的黄蒸包!”   魏承心里一暖,刚要说什么就见罐罐扯着他的衣袖,高兴道:“哥哥,哥哥,罐罐也有生辰啦!”   魏承稍愣:“生辰?”   他已经许久不曾听到生辰二字,四岁之后他也没过过生辰。   “豆苗哥说生辰是人这一辈子很重要的日子!”   “那哥哥捡到罐罐的那日就是罐罐的生辰!”   魏承轻摸罐罐的小脑瓜,没怎么思索就道:“哥哥遇到你那日是仲冬二十,那日之前已经下了数日的雪。”   说完,魏承就是一顿。   昨日签田契时他还亲自写下了这个日子。   罐罐念叨两遍“仲冬二十”,想起陈爷爷教导他的推算吉日,小胖手熟练的捻着:“仲冬二十,宜嫁娶,宜出行,宜祈福,宜捡小罐罐!”   魏承笑道:“好么,原来是因着捡了小罐罐才一切皆宜。”   罐罐眼睛亮晶晶的:“那哥哥的生辰呢?”   “哥哥的生辰?”   魏承又笑道:“你去屋头柜子里找出咱们家的田契来。”   罐罐敦敦跑到屋头,过一会儿又跑回来,手里还拿着薄薄田契:“哥哥,给你!”   魏承却道:“你认真瞧瞧。”   罐罐将田契展开,一字一顿念着:“……魏承,幽州府凤阳县茂溪村,民籍,丁酉年仲冬……十一月廿日生?”   小娃猛地抬脸,眸中俱是惊诧:“哥哥,你的生辰和捡罐罐的日子是同一天!”   去年仲冬,魏承正咳疾缠身,一心只想吃药救命,哪里会想起那日是他的生辰?后来又挨打受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算有哪一刻想起这件事,也被忙碌劳累的农活冲散忘却了。   如今谈起,他都有些不可置信,这世间竟然还有这等巧合之事?   都说人的生辰是一辈子最重要的日子,这话也是有些道理。   魏承正是在生辰那日捡到罐罐,想来早一日晚一日、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都遇不到罐罐,只有那日那时才可以遇到他,后来种种,也是真受了罐罐的庇护才有今日之幸。   罐罐高兴得不像样子,脸蛋红扑扑的:“罐罐的运气好好呀!罐罐的生辰和哥哥的生辰是同一日!”   魏承却觉得缘字绝妙,打心眼里感到惊喜:“今儿是仲冬初八,还有十二日就是咱们的生辰,到时哥哥多做些菜,咱们好好过一过生辰。”   “太好啦!”   罐罐欢呼道:“罐罐和哥哥一起过生辰啦!”   今日早起赚了银子,午食自然要吃好些。   柴房外的泥缸里冻着几根大骨头,魏承想了想挽着袖子又捞出一颗滴水的酸菘菜。   这冬日里酸菘菜炖骨棒也是一道极开胃的好菜了。   魏承在柴房菜板剁骨头,就见着罐罐撸着袖子跑过来道:“罐罐要帮哥哥洗米!”   “成,两碗米就够咱们吃了。”   魏承边挥刀边道:“等会儿煮米时顺便将黄蒸包也热上。”   剁完猪骨,他又将酸菘菜切成细丝攥干水,又倒入锅中煸炒一番后盛入盘中,见着另一口飘着辣子野姜片的油锅在滋滋作响,手边那小半盆猪骨顺势就下了锅,木铲翻滚几下,炒熟的油香料香伴着“啪啪”声响从烧热的铁锅飘散出来。   猪骨在浓香汤水的咕咚咕咚中渐渐变了颜色,筷子一扎,酱红鲜亮的肉就陷进去个小洞,里头没有血水冒出,这肉就是快好了。   见着火候差不离,魏承看向身后抱着酸菘菜盘的罐罐:“把菜给哥哥。”   “给!”   罐罐见着哥哥将酸菘菜丝倒入锅中,浓烈的酸香滋味也扑了他满面:“好香好香。”   魏承手中的木铲搅拌几下锅中,为的是让酸菘菜沉底更能入味,他回首笑道:“再等两刻,这菜就炖好了。”   趁这个功夫魏承炒了碗辣子油用来沾着猪骨吃。   待兄弟俩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到堂屋,原本还在打闹的小狼和墨珠儿都闻着味儿围了上来。   魏承先给它们添上食,又看了眼小狼身上的伤势,见着伤口有结疤之势也就放下心来。   回到桌边,魏承先给罐罐盛了小半碗酸菘菜,夹了块猪骨送到他碗里:“仔细着烫,来,尝尝味道如何?”   酱红的猪骨肉在鲜红辣子酱中轻轻一沾,又放到碗里裹上一些酸香的酸菜丝。   罐罐嗷呜咬上一大口,他呼呼吹气,晃着小脚:“好好吃噢。”   又咬了口用筷子叉着黄蒸包,嘴角沾上绵软的红豆沙:“包包也好吃!”   午后,魏承在书房读书,罐罐在午睡,忽然门外传来有人扣门的动静。   他起身去看,就见着提着一筐菘菜地豆的大东和小东。   “外头冷,快快进来。”   “承哥,我们就不进了,等会儿还得上山砍柴。”   大东将那筐菜放下来,有点不好意思的搓搓冻得发红的手:“我,我们家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家家户户都有的菘菜地豆,今儿承哥和罐罐帮我们兄弟摆脱那无赖,我们真心记着你们的好,你放心,等我以后赚了银钱会好好报答你和罐罐的。”   “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也不必如此挂怀。”   魏承笑道:“再说这冬日里只要是新鲜菜那就是好的,我们家地少,今年地豆菘菜种得不多,你这给我送来也省得我到处买了。”   这话让大东和小东都真心笑了出来,他们自卑惯了,只要能帮上别人一点都觉得高兴不已,再者他们家在村里出名的穷,也是出名的不喜欢欠人人情,邻里之间别人给块肉,他们娘缸里见底儿,也要咬牙还回去碗面。   久而久之,兄弟俩也是如此,眼下承哥收了他们的菜,他们心里好受不少,像是在魏承面前没那么低人一等了。   又过五日,这场大雪终于停了。   魏承这段日子成天待在书房里读书,除了喂养家畜和做饭,他鲜少出门闲逛,而罐罐这段日子也乖巧得很,没央着魏承陪他出去玩雪,也没央着去找涣哥儿溪哥儿。   他在书房读书练字,这小娃竟然也在书房练字,不过却不肯和他坐在一处,而是搬了个小凳坐在对面。   魏承实在好奇,装作拿书的样子瞥过去几眼,却总是被罐罐发现。   罐罐用沾染墨迹的小脏手挡住麻纸,虎着小脸:“哥哥,自己读自己的书,眼睛怎么总长在别人的功课上呀!” 第91章   翌日清晨, 魏承端着温热的水盆来到屋头,就见着罐罐小小一只窝在暖烘烘的棉被堆里。   他眼睛闭着,长睫颤动, 困得东倒西歪不说, 那一只雪白的胖脚丫竟然套上了两双小足袋。   魏承摇头笑笑,将脸盆轻轻放在架子上, 这一动静似惊醒了罐罐, 他揉揉眼睛, 打个哈欠:“哥哥, 罐罐好困呀。”   “困就再睡一会儿。”   魏承上前把罐罐的足袋扯下来一只又给他好好套上,轻声道:“这次雪停下, 也到了休旬假的日子,咱们今儿就是去镇上探望夫子爷爷,再去震金镖局见见佟镖头, ”   半个月前二师兄就曾对他们说佟镖头来信说是归期已定,还特意嘱咐让他们也到镖局一聚。   罐罐把自个儿塞到哥哥怀里,小肉乎脸蹭蹭哥哥的脸:“哥哥呀,那外面冷吗?”   魏承这一早上又是练石锁又是喂养鸡群驴子倒没觉得冷,但打水时却见着井面结了薄冰, 他道:“有些冷,今儿还要多穿些。”   他一手揽着罐罐, 空出一只手去摸摸火墙上挂着的小冬袍:“这件是去年做的, 棉衣向来是越穿越薄,今儿去镇上再买些棉花布料,让人帮着给这件塞点棉花,再给你做件新袍子留着过年穿。”   罐罐抬着小脸,来了点精神:“那罐罐想要一件枣子色的小冬袍!”   “成, 正好枣色喜庆,正月里穿着合适。”   魏承给罐罐穿好衣裳又抱着他去洗漱净手,过后拿过桌子上的香膏瓷瓶一瞧,里头已经空空如也。   最近下雪天寒,他总是怕罐罐小脸像去年那般冻得皴红生疼,每日都用得多些,没想到竟然在无知无觉中用光了。   罐罐伸着脖子望了望:“罐罐的香膏用光啦!”   他小手用劲儿往瓷瓶里寻摸一圈,抠出些香膏底儿拍在脸蛋上:“绝对不能不香香!”   “臭美。”   魏承拿过篦子梳着他头发,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哥哥养了个小哥儿。”   罐罐却摇头晃脑,得意极了:“小哥儿哪有罐罐香?”   又忽然抬头往魏承脸上贴了贴:“罐罐没有哥哥香!”   “乖乖坐好。”   魏承脸上被蹭了点香膏,他也没擦,只笑道:“若是束歪了你的发髻,旁人怕是会偷偷取笑你。”   这话一出,要脸儿又臭美的罐罐果然乖乖坐好,小手放在腿上,再也不敢调皮捣蛋了。   兄弟俩吃过早食,魏承去地窖拿了不少菘菜地豆,罐罐则是拿着三个小筐挨个往里头放鸡蛋。   这两日暖房柴火烧得旺,鸡粮中又多添了些鱼虾和催蛋草药,现在每日都能多捡出六七来个红黄鸡蛋来,前两日如意酒楼的小吴哥派人拿走百枚鸡蛋,眼下还剩一些便留着给长辈们送去做入冬的雪礼。   三个小筐捡满,他们家中也就没有剩余的鸡蛋了。   将菜筐鸡蛋筐放到板车上,魏承也弯腰把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罐罐抱起来颠了颠,笑道:“又沉了。”   “是衣裳穿多啦!”   罐罐忽然倒腾小短腿:“哥哥放罐罐下来,罐罐忘了东西。”   “什么东西?小木剑?哥哥去给你取?”   “不行,不行,要自己取。”   罐罐敦敦跑回屋头,过了会儿又跑回来,拍拍自个儿的胸膛:“好啦!”   魏承也没多想,把小娃放到板车上,又给他整了整黑毛护脖,嘱咐道:“今儿有风,莫要摘下来。”   雪地里驴车跑得不快,魏承害怕驴子打滑翻了车,也没有鞭赶驴子就这么慢悠悠走在村路上。   他望了眼远处苍茫厚重的茂溪山,心里想着还是要再囤些干柴,待兄弟二人生辰过后,他寻个晚间带着小狼去山上捉蛙子……如此家里家外便没了旁的事情,只专心读书就成。   快到镇上时,魏承远远的就见着个抗柴的瘦弱背影。   魏承勒停驴子,吆喝道:“大东?”   大东缩着肩膀回头,他身上的袍子极薄,脸色也冻得发青,头发挂着雪霜,哆哆嗦嗦道:“承,承哥……”   魏承跳下来驴车,拿过他手里的柴:“你今儿要去卖柴怎么没去我们家等驴车?”   罐罐听到动静也掀开布帘:“大东哥!快上驴车!”   魏承回头瞧他一眼:“外头冷,别出来。”   “快,上去暖和暖和。”   大东冻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听话的上了驴车。   罐罐将小炉子上热乎的地豆递给他:“大东哥,你把地豆攥在手里就不冷啦!”   大东点了点头,缓了许久才道:“好,好。”   到一直到了镇上,大东缓过来些,他从驴车下来,扛起柴火,感激道:“今儿又麻烦承哥和罐罐了。”   魏承看一眼他身上的薄袍子,叹了口气:“官府后头的南街多住着镇上的富户,但你莫要去刘府的后院卖柴,他们家的丫头姐儿贪图便宜,爱苛待旁人,你去那赵府和李府吆喝,那两户人家的婆子丫亓 亓 整 理头心善大方,你这柴也能卖得快些,早点回家。”   大东正愁不知道该去哪里卖柴,听着魏承这样说,点头道:“承哥,我晓得了。”   魏承又道:“我们今日有些事,不知何时能回来,若是能碰上最好,若是碰不上你花两文铜钱去坐姜水村的牛车,虽说也是绕回村中,但比你在雪地里走着能少遭些罪。”   他们村里赶牛车的老汉年纪大了,冬日里四五天才走那么一趟,而且还是将村人送到镇上只等那么一会儿就往回赶,故而大多村人都搭着隔壁村的驴车绕远回家。   大东应了声哎。   见着大东扛柴走了,罐罐歪歪头:“罐罐以为哥哥会给大东哥两文钱呢。”   “救急不救穷。”   魏承道:“哥哥今日给他两文钱,明日是给还是不给?再良善的人也会有贪念,平日里分块糕给颗枣,算作小帮小助,这日子还是要自己过起来。”   俩人先去肉市集买上六吊猪肉,又从北街绕半圈到了离着最近的震金镖局门前,却不成想佟镖头昨日就去隔壁镇上与友人相聚,应当是醉酒一夜,眼下还未归来,他们便将准备的菜蔬鸡蛋还有两吊鲜肉交给佟管家。   佟管家想让他们多等一会儿,魏承道:“山路遥远,雪天路滑,一会儿还要些事情要忙,不如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佟管家一听,觉得在理儿,也只得作罢。   既然没见上佟镖头,兄弟俩便先去看望诸葛夫子和师娘。   “魏承?罐罐?”   驴车刚停下来,他们身后就传来师娘惊喜的声音。   她腕间还提着菜筐,瞧着样子应当才从外头回来。   罐罐小跑扑过去:“师娘!”   “慢点跑,莫摔了去。”   师娘揽着罐罐好一顿稀罕,又笑着看向魏承:“这场雪来得实在是急,师娘给你们做的棉袍还都没送出去,昨儿我还和你夫子说若是你们再不来,我们就搭车去茂溪村找你们了。”   “雪一直不停,我们也怕到镇上后突骤暴雪再封了山路。”   魏承忙道:“师娘身体才好些,怎地又给我兄弟做袍子,这……”   “魏承,你和旁人客气也就算了和师娘客气什么,我整日无事,也只能做些针线活消磨度日了。”   师娘牵着罐罐小手,笑道:“走,师娘带你们去瞧瞧。”   魏承望一眼前头那辆有些眼熟的马车,道:“家中可是来了贵客?”   师娘左右看了看,低声些:“是孙览和李家小公子,他们这些日子常来这儿读书。”   又稍稍一叹:“你们夫子这两日夜里总是唉声叹气,嘴边还起了红疮,我问他什么他又不说,我就想着他应当是担忧你的学问,要不然你和罐罐今冬就在家中待着,你夫子也能常常指点你。”   魏承一听,心里有些愧疚:“家中还有牲畜要养,一时也是真走不开。”   魏承知道师娘夫子好意,但家中鸡群还要给他们赚银子,万不能就那么不管不顾的扔下摊子。   几人踏进垂花门,西耳房的窗户倏然打开半扇,露出孙览师兄的一张脸来:“可是魏师弟来了?”   魏承停下脚步作揖:“孙师兄。”   孙览回头说些什么,又招手道:“魏师弟,夫子有事找你,你快快过来。”   魏承先看向师娘,就见师娘笑道:“你夫子想来是要与你讲文章,读书要紧,你便先去吧,我带着罐罐去试冬袍,待会儿你再来试试新袍子合身不合身。”   魏承刚踏进书房,就见着镂窗拐角处钻出个人来,这人与他擦肩而过时还挤眉弄眼,瞧着心情十分不错。   魏承心下存疑,说句不中听的话,他这李师兄读书如上刑,相处一载,这还是他头次见李师兄是笑着走出夫子书房的。   难不成有什么好事?   诸葛夫子坐在禅心罗汉榻上,脚下小几放着个暖砚炉,孙览师兄立在不远处。   魏承走上前作揖:“夫子,孙师兄。”   抬眼时心下一惊:“夫子这是怎么了?身子可是有什么不舒坦。”   诸葛夫子面色还好,只是嘴角生了红疮,瞧着像是生了什么大火气。   诸葛夫子一叹:“为师身上没什么不舒坦,只是有些事情实在是让人忧愁啊。”   魏承看向孙师兄,孙师兄稍稍垂眉,低声道:“听幽州城传来消息,今年二月份的县试怕是不成了。”   魏承怔了怔:“这是为何?”   孙师兄摇摇头:“咱们这小小的凤阳镇哪里能知晓此事何故,只是这消息是从府城传来,镇上学子人心惶惶,倒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魏承听夫子说过,康太宗在位时,不知何故,连续五年停止贡举,后又有一年或两年大比之事,紧接着朝臣提出“间岁之法”,说是“恩典不增而贡举期缓,士得休息,官不以烦矣。”*如此,贡举改为三年一比。   这突然停止贡举,还不知又是何故。   吴师娘说得没错,诸葛夫子上火的确是因为魏承,他想着魏承来年十岁科考,县学不说,那府试应当能让幽州城的学府记住他这号人物,他还与友人通信常常说起此事,听闻当今圣上最“留意科目”这忽然说贡举生变,不得不让人妄自揣测,也不知是后年考还是两年后再考,若是真如太宗在位时那般又来一次五年再考,这如何让诸葛夫子不忧愁?   这事魏承倒是没那么遗憾,但见诸葛夫子如此忧愁,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而那孙师兄更别说了,脸色又暗又沉,瞧着像是受了打击一般恍惚。   有人欢喜有人愁,书房里的师徒三人沉闷非常,而李行谦则是在堂屋与罐罐玩得正好。   罐罐歪歪头:“师兄,你今儿捡银子了?”   李行谦摸了摸唇角:“我脸上笑容这样明显?”   罐罐挠挠小脸:“有点像我三郎哥娶媳妇那日了!”   李行谦大笑两声又赶紧捂着嘴,他道:“这事对我来说是好事,对旁人和你哥哥来说未必是好事。”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说了你也不懂。”   其实是李行谦没多听,只听到来年多半没有县试就迫不及待借着“尿遁”跑出来玩了。   罐罐噢一声:“好吧,罐罐是小笨蛋呗。”   李行谦赶紧道:“我可没这样说,你这小娃若是笨,怕是就没有聪明人了。”   罐罐东看看,西看看,从棉袍子里掏出张纸来:“李师兄你帮罐罐一个忙,好不好呀?”   李行谦展开一看,愣了愣:“谁把墨洒上了?瞧着像是泥巴团?”   罐罐虎着脸:“这是罐罐要送给哥哥的生辰礼。”   “罐罐画了许久呢。”   李行谦惊讶:“魏师弟要过生辰了?”   “对啊,哥哥和罐罐的生辰是同一天。”   “你们兄弟竟然如此有缘分?”   李行谦又一拍头:“瞧我这话说的,若是没有缘分哪里会做兄弟做亲人不是?”   他眼珠转了转:“你这画只有你自个儿能说明白,不如我带你去?”   罐罐有点犹豫:“可是哥哥还没出来呢。”   “他们得有时辰能出来了。”   李行谦牵着罐罐小手:“等会儿咱们和师娘说,你想念陈老爷子了,我带你去瞧瞧成不成?咱们办完事就让你哥哥去陈爷爷那儿找你。你既然想给魏师弟送礼,自然是要瞒着他,到时候才能更让他惊喜。”   罐罐眼睛亮晶晶的:“好,罐罐听师兄的!”   师娘听说李行谦要送罐罐去陈老爷子家,倒也没多疑,只嘱咐他们两句雪天路滑,要仔细着摔跤。   一出夫子家小院,李行谦就快步抱着罐罐上了马车,这马车可比驴车快又稳,没一会儿就跑出老远。   这是罐罐第三次坐马车,他还是觉得新奇,小手掀开花纹繁复的布帘去瞧外头:“李师兄,马车跑得好快呀!”   李行谦也凑过来,笑道:“那是自然,这匹好马可是足足花了一两金呢!”   罐罐握握拳头,一脸坚定:“罐罐以后也给哥哥买宝马!”   李行谦吆喝着马夫:“再让马儿跑快点!”   不远处茶楼里,孙县令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那可是李家的马?”   师爷低头望去,点头道:“瞧着是,这凤阳镇只有李家有一匹这等好马。”   “想来应当是行谦……”   孙县令又摇摇头:“罢了,这考不成县试,他想来应当是最撒欢的。”   师爷又低声道:“这大康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何故生了贡举作停一事,想来应是那位……”   孙县令点点头,不欲多说,只道:“派你找的东西,可仔细找了?”   “这两日已经秘密派人到各村各镇去找了。”   师爷左右看看:“要么怎么说这京城来的大官竟然亲自来咱们幽州城的地界磨勘,原来是丢了东西,不过那种宝物就算被人捡到也都会藏起来,大海捞针啊……” 第92章   冬日里, 镇上老银铺向来没什么人,只有三三两两的丫头小童带着自家夫人姐儿的手镯簪子来修缮。   旁边的徒弟勤勤恳恳的清扫着石台上的银粉,那老银匠正悠闲躺在柜子后头的小榻上, 他脚边放着俩小炉, 正悠闲哼着小曲,想如意酒楼那口葱油蛋羹来着, 也不知哪来的红黄鸡蛋, 滋味的确鲜嫩, 午时再去吃上一碗……   “打扰。”   老银匠一愣, 微微抬起臂肘,问着徒弟:“谁在说话?”   徒弟忙放下活计走过去, 手往下指了指:“来了个小娃。”   老银匠挤上鞋子往柜台下一看,就见着这小娃穿着雪灰色的绒毛琵琶襟坎肩,里头是件厚重的冬袍子, 头戴顺色的兔帽护脖,两片脸蛋冻得通红,本来就胖,这样一冻有些粉粉红红,倒像是春日鲜桃了。   老银匠胳膊支在柜台上, 见他穿戴不错,乐道:“你是哪家的小少爷?”   “是哥哥家的小少爷。”   罐罐从衣袖里掏出从家里带来的薄纸, 踮脚送上去:“劳驾打一个长命锁, 按着这张画打呀。”   “哟,这么小的娃娃会画画?倒是有些文采。”   老银匠接过薄纸,展开就愣了,他身后的徒弟噗嗤一声,他这师傅凭相貌识文采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这分明就是一团墨么。   老银匠张张嘴, 还未说话就见着门口又跑进来一个人,瞧着眼熟,正是老主顾李家的小少爷。   “罐罐,师兄来了。”   李行谦拿着两根果大糖多,甜脆而凉的糖葫芦:“来来,吃着慢慢和老师傅谈。”   罐罐乖乖接过:“谢谢师兄。”   李行谦笑着摸摸罐罐头,看向老银匠:“咱都是老主顾了,莫说虚的,您给瞧瞧,我这师弟的长命锁什么时候能打出来?”   老银匠道:“长命锁三两日就能打出来,主要的是……”   他反反复复翻过来翻过去瞧那张纸:“我实在是没瞧清您这师弟画得是什么。”   李行谦看一眼罐罐,忙道:“师傅,您这话说得多伤人,我这师弟还是个小娃,你看不懂也不要说出来啊,你问他不就成了!”   老银匠笑道:“小娃,那你告诉我你这到底画得什么图样?”   罐罐举着小手:“老师傅这儿可有笔墨?罐罐可以重新画。”   “成,去备笔墨。”   罐罐偷偷对李行谦附耳,有点自得:“哥哥总是偷瞧,罐罐特意多添了两笔呢。”   李行谦嘴上道:“怪不得,怪不得。”   心里却道,这团墨可不是多添两笔的事了。   徒弟备好笔墨,几人都跟在罐罐身后,见着他挡袖提笔蘸墨,倒是觉得有那么几分意思。   然而墨一落在纸上画和人都有些憨态可掬了,只见着古锁和锁上的图样都是胖乎乎一团,不过老银匠隐约能看出这小娃想画什么了。   罐罐拍拍手:“画好啦!”   老银匠笑道:“人都在锁上画福寿禄三仙,你这娃娃倒好,瞧着一片花虫鸟兽中里头的小娃是你自个儿?”   罐罐仰头道:“对啊,哥哥要和罐罐一起长命百岁。”   “成,三日后来取就成。”   罐罐想了想,今儿是十六,三日后是十九,正正好好可以再央着哥哥来一趟镇上!   “是长戴还是只戴那么一天?”   罐罐抬头:“当然是长戴!”   “银,安五脏,安心神,止惊除祟,长戴亦可。”   老银匠看一会儿画:“不过也不可过重,给我一两银子就成,工钱就从银粉子里头找了。”   李行谦作势要去掏钱,就见罐罐拿出一枚小银锭子交到老银匠手中。   “三日后,罐罐来取长命锁。”   老银匠挥挥手,笑道:“成,定会给你好生打着。”   俩人啃着糖葫芦从银匠铺里头出来,李行谦含着果儿道:“罐罐,你哪来的银子?”   罐罐吃着果儿,含糊不清道:“从家里钱罐拿的呗。”   李行谦害一声:“你这不是让你哥哥发现了?”   “只有赚钱了哥哥才会数银子。”   罐罐舔下来一块晶莹剔透的糖渣,咬得嘎嘣脆:“这两日没赚银子,哥哥不会数的。”   李行谦笑道:“成,三日后你午时来取,待午后我再派家仆问上一问,若你没取,我就让他取了给你送过去!”   罐罐眼睛亮晶晶的:“李师兄,你可真讲义气呀!”   李行谦喜欢和魏家兄弟玩,被这么一夸更是玩心大起:“我知道有个地方正办着冬兴,咱们去瞧上一瞧?你若是押到宝了,那你今儿这长命锁都不花银子了。”   罐罐审视的看着他:“李师兄,你这是要去赌坊吗?”   “咱们镇上还哪有赌坊了,早都被县太爷赶出去了。”   李行谦道:“这玩意叫斗鹌鹑,有人专心饲养着,平日里放在掌心里喂粮,渴了就喝主人的口水,无事时常悬在主人腰间,可以说寸步不离,认主做父了,每到冬日早上常有人带着雄鹌鹑来到茶馆里,为什么是早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么,两只雄鹌鹑斗弄着给我们玩,我们押宝谈笑,也算是消磨漫漫冬日了。”   罐罐歪歪头:“那要是斗输了的鹌鹑呢?”   “咬败的鹌鹑斗败的鸡。”   李行谦见惯了没觉得不妥,甚至还有几分天真:“一场斗下来,既然输掉了,那这鹌鹑一生之中都不会再有勇气继续斗圈,想来主人家会好好照顾着吧,毕竟也为他出过力。”   罐罐小脸绷紧:“才不会好好照顾呢,都受伤了那不是被吃掉就是被丢掉!”   李行谦一愣,接着听罐罐闷闷道:“那些人与雄鹌鹑日日寸步不离,认它为子,到头来就只是为了供咱们一笑,想想就觉得这鹌鹑可怜。”   他摸摸头,为难道:“那,那咱们那日还在我家中吃涮鹌鹑了呢?”   “这是不一样的!”   罐罐不知为何格外生气,眼睛都气红了:“饲养家畜为了赚钱为了活口,师兄说的人是故意养着宠着鹌鹑,让鹌鹑信他敬他,赢了接着再斗,输了就会被抛弃。”   李行谦迟疑:“也不尽然是这样……”   “李师兄,你不喜读书可以和婆婆说,莫要再去看玩这等事消磨时间了。”   罐罐抬着小脸:“斗鹌鹑斗鸡之事泛泛,罐罐和师兄都管不了,只是不去看也不算做它们的催命人。”   李行谦面色有些红,被小这么多的娃娃训斥这还是头一遭,他道:“罐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长大了不少?”   “罐罐马上就七岁了,当然长大啦。”   李行谦真心道:“成,师兄以后不去看了,走,我送你回陈爷爷那儿。”   罐罐学着陈爷爷的样子,满意点头:“师兄可教也。”   另一边,魏承劝慰诸葛夫子良久,才从西耳房出来,找了一圈也不见罐罐,师娘忙出来道:“魏承,罐罐说想陈老爷子了,李家少爷把他送去了那儿。”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师娘想了想:“有段时辰了,想来应当已经在老爷子家玩上了。”   李行谦贪玩不喜读书,可心地热情良善,且诸葛夫子家离着陈爷爷家不远,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师娘拐进屋子将两套厚实的棉袍子拿出来:“这袍子你俩拿上,罐罐的正合身,想来你的也不会差。”   罐罐还小,师娘带着他试衣不算什么,魏承虽说也不大,可这个儿实在是高,瞧着也稳重自持,她这个做师娘的还是要避嫌。   魏承接过两件袍子,注意到罐罐的袍子是套喜庆的小红袍,脖领盘扣处还带着一圈雪白绒毛,只看着都能想象到罐罐穿起来会有多可人爱;而他那套没有绒毛,是套青蓝色的冬袍,挑绣着君子竹,摸着顺滑柔软,比他们身上的布料好上不少。   自从有了师娘,他们兄弟的衣袍破了旧了,师娘只要看见就会给他们缝缝补补,而且每到换季之初,夏袍秋袍冬袍也都早早给他们做好。   魏承心里动容:“师娘,您仔细着眼睛,以后这种缝补衣裳的活还是少做些。”   师娘温柔道:“不妨事,给你们做点衣裳,哪里会伤了眼睛,我和你夫子膝下无子,只盼着你和罐罐不要受冻挨饿,好生长大成才。”   又想起什么,叹了口气:“你说说你,你那鸡蛋是留着赚铜子的,怎么又给我们拿了一大筐,前些日子你们送来的还有余……”   魏承笑道:“您和夫子留着吃,家中牲畜供得上。”   “我那婆婆带着孙子有一日来我这儿打秋风,见着鸡蛋眼睛都长了,偷摸去我柴房里翻,被我发现个正招,拿着扫帚给骂了出去。”   师娘又一叹:“这只要住在这儿就少不了和她们打交道,说来当时你和罐罐没来这儿住也是对的,那些人三天两头来找事,又要过继又要收养,你夫子赶他们多次,可旁人能赶,他亲娘是怎么赶都厚着脸皮来烦人的……”   魏承想了想,道:“待日后我和罐罐再长大些,无论是在府城还是京城生活,定会把师娘和夫子还有陈爷爷都带着。”   吴师娘眼睛微微瞪大,眼眶都生了红:“这,这,哎,陈老爷子年龄大了,跟着你们也就算了,我和你夫子哪能拖累你们……”   “这哪里叫拖累,我们能有长辈侍奉,这叫福气。”   魏承笑道:“以后的日子好着呢,师娘不必忧心忧虑。”   魏承走了会儿,孙览也六神无主告辞离去,诸葛夫子便从书房出来散散步,见着自家夫人在柴房哼着曲儿洗菜择菜,笑道:“何事这样高兴?”   吴师娘回头看他一眼,将魏承的话说过。   诸葛夫子眉目稍晴:“他当真这样说?”   吴师娘笑道:“我还唬你不成?”   诸葛夫子捋捋胡须,叹道:“魏承是个好孩子。”   又道:“他孝顺,咱们不能仗着他重情孝顺就赖上他们,府城京城说着好听,可你我过活也是要银子的,此事以后还要再议。”   吴师娘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魏承想着既然罐罐在陈爷爷家中,那他便去赶着驴车先去杂铺买来两罐罐罐擦脸的香膏,又去布行买了四两棉花,留着给二人身上这件冬袍添棉,想着擦脸帕子还没买,又买了点软布留着回家裁成帕子用。   这样一来就将那日卖山货干菜赚来的铜钱花掉一半。   最后驴子停在银匠铺门前,徒弟见着来了人忙摇醒昏昏欲睡的老银匠:“师傅,师傅,来人了。”   老银匠擦擦口水:“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这么多人。”   魏承从袖口掏出张薄纸:“还请师傅照着这张画打锁。”   师徒俩对视一眼,老银匠接过画展开一看,身后的徒弟惊道:“哎?这画好像……”   老银匠瞧着魏承长相,想明白什么,忽然踢徒弟一脚,抢过话头:“能打,能打,三日后来取就成。”   这哥俩倒是有点意思。   .   兄弟俩被陈老爷子强留着用了午食,待他们回到茂溪村时罐罐已经快被驴车晃荡的昏昏欲睡。   魏承一手抱着罐罐,一手提着背篓,就听他小声道:“哥哥,我们三日后要去镇上买肉吃。”   “成。”   魏承还想着用什么由头诓小娃去镇上拿长命锁,没想到罐罐竟然主动提起。   其实魏承早就想给罐罐打一块长命锁。   他幼时那块长命锁因着被宋宝儿戴过,兄弟俩心里都生了膈应,又因着那是魏大年留给他的最后念想,卖还有些不舍得,于是那块长命锁便压了箱底儿。   长命锁又为续命缕,村里就算再穷的小娃也有铜子或是纯铁打的长命锁,人人都有,他们家罐罐却是没有的,所以魏承便想着借着这生辰礼给罐罐打一块长命锁。   罐罐在屋头睡午觉,魏承先是将家里的牲畜喂过,又将买回来的货物棉花归置妥当,来到书房时看到夫子给他做过批注的功课时心下又是一叹。   千算万算没想到小小县试竟然也能延后,也不知道朝廷到底生了何事?   他倒是还好,今年才九岁,日日勤学练字,背书过目不忘,更无一丝一毫懈怠,那孙览师兄等人最大的已有十六岁,更是苦学多年,踌躇满志,却被这消息打击的茶饭不思,如遭大劫,众人不怕等,怕就怕如康太宗在位时那般一等就是五六年,光阴虽似箭,可这又何其蹉跎!   魏承心中唏嘘,研磨备纸照旧默写《八先生文集》,字迹也一如既往端正俊秀,不见浮躁。   不知过了多久,他肩膀生出酸意,微微扭动脖子时才发现屋子又暗了起来。   又读书误了时辰!也不知道罐罐醒没醒。   魏承快步走出书房,先是听到堂屋传来罐罐的笑声,再轻轻将门推开,便看到小狼周边围着四个布口袋和一根较粗的木柴,而它则是站在正中间,前爪扑地,身子弓着,呲着犬齿冲着一个布口袋低吼。   紧接着它又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腹背受敌,只见他猛地往斜上方一扑,肌肉绷紧,像是一道黝黑的残影,它的犬齿死死要在那根木柴上。   罐罐抱着墨珠儿鼓掌:“好!杏儿好厉害!”   黑狼松开嘴里的木柴,有些矜持的坐在正中央,狼尾巴却摇晃的不停。   魏承一笑,小狼这是痊愈了就和罐罐炫耀自个儿怎么从狼群中报仇又逃脱出来呢。   “哥哥!”   罐罐抱着墨珠儿跑过来:“哥哥,罐罐醒了就来找小狼玩,没吵你读书!”   “真乖。”   魏承摸摸罐罐脸蛋,想到什么笑道:“不过你前两日不是还和哥哥一道读书,还偷着学,生怕哥哥看到?”   罐罐眼珠转了转:“罐罐又不想读书啦!”   魏承摇头笑笑:“那今儿想吃什么,哥哥去给你做。”   罐罐想了想,道:“想吃白馍馍。”   “成,那咱们今晚就蒸白馍馍和野蘑干炒地豆片。”   私塾和陈老爷子给他们放了旬假,罐罐从这日到来年开春都可以懒被窝了。   这休沐前两日清早,魏承特意没唤罐罐起来,真给他睡到日上三竿。   晌午饭都做好了,魏承端着热水盆进来,笑道:“该吃午食了,起不起?”   罐罐慢悠悠从暖烘烘的小被窝钻出来,有几分睡迷糊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他缓慢翘着短短胖胖的二郎腿,奶声奶气的感叹一声:“哥哥啊,这才是小神仙该过的日子!”   魏承笑着把他从床上拔下来,给他套上火墙上挂着的袍子:“懒被窝就是神仙日子了?”   “对啊!”   罐罐捋捋挡住眼睛的头发,小手指指点点:“日上三竿罐罐独眠!”   “谁是神仙?罐罐是神仙!”   “成,这剩下两个多月天天叫你懒被窝,让你赛神仙。”   罐罐没忘了正事:“明儿不能懒,明儿要去镇上买肉吃!”   魏承掐掐他小脸,笑道:“看来吃肉比懒被窝更惹你欢喜?”   罐罐抱着小手嘿嘿笑:“是哥哥更让罐罐欢喜!”   明天他要去拿给哥哥打的长命锁呢!   兄弟俩吃过午食就带着黑狼往山上走,趁着山上的雪不算太厚,他们多砍些柴火回家囤着,毕竟鸡群暖房每日就要耗尽两筐劈好的碎柴了。   小狼许久不上山,这忽然被允许上山,带着罐罐满山跑,没一会儿就没影了。   魏承也不急,顺着俩人脚印走。   也是赶巧,没走多远俩人就看到从另一头上来的大东小东。   大东看一眼他背上背着不少麻绳,露出笑来:“承哥,你这是要砍柴?要砍许多么?用不用我们帮你?”   “是要多砍些,不过我自个儿砍就行。”   魏承随口问道:“这两日柴火卖得怎么样?”   “挺好的,听了承哥的话,果真有两户人家买下我们的柴,别人给八文一捆,他们家给十文一捆!说我们的柴好,还让我们以后就往他们送,有位漂亮小姐儿瞧着我和小东可怜还赏了些糕点吃。”   想来那位漂亮小姐儿应该是心善人美的月姐儿。   魏承笑道:“那便好,罐罐跑到前头去了,我去找他,你们在这儿慢慢砍,冷就往家走。”   见着魏承走远,小东吸吸鼻子,有点着急:“哥,承哥不会也要砍柴去卖吧?他要是去那李家卖柴,还有咱们什么事啊!”   大东那日去卖柴,一开始吆喝并没有人买,直到他看到李府出来个漂亮的姐儿,瞧着拎着筐应当要是去外头采买,他追上前去说了句:“这位姐儿,敢问您是李家的姐儿么?我承哥告诉我让我上这儿卖柴?”   那姐儿愣了愣:“承哥?你是说魏承?你帮他们卖柴?”   大东攥紧拳头,一念之间就说了谎话:“对,他,他让我帮他卖柴。”   那姐儿有些担忧的嘀咕一句,不是卖鸡蛋赚了银子,怎么还卖上柴了,是不是遇到难处了?   又对他温声道:“你别急,我去找婶子。”   也不知道这漂亮姐儿和那个长脸婆子说了什么,那婆子先是问了他一捆柴多少铜钱,他说八文,那婆婆又说:“你这柴不错,多给你添两文。”临走前那姐儿还给他包糕点让他帮忙给罐罐带回去。   大东这次来带着四捆柴,不仅全卖出去了,还卖了整整四十文钱!   大东走时胸口直跳,这是他第一次做坏事。   他也没办法,他们家实在是太穷了,承哥和罐罐那么会赚银子那么会读书,应当不会和他计较。   等他赚了银子他肯定会报答他们。   有了这一出,全家四口人都背着柴去镇上,不过卖柴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李家门口等着。这事原委他没和家人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大东沉默磨着斧子,没理会儿小东的话。   魏承此时对自个儿被人钻空子的事一点也不知情,他顺着罐罐和黑狼的脚印追了会儿,就见着俩小东西正在一棵树下乐此不疲的摇雪玩。   罐罐摇树,小狼在树底下站着,一会儿俩小东西又换过来,非要把自个儿全身上下灌满雪才罢休。   “哥哥!”   罐罐大笑着扑到魏承膝前:“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魏承拿着帕子擦擦罐罐脸上的雪:“刚刚在山下遇到大东小东了,跟着他们说了几句话。”   转头想给小狼擦擦却没见着小狼身影:“小狼呢?”   罐罐也四处望了望,好奇道:“刚刚还在,杏儿呢?”   忽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刺耳凄惨的呦鸣声。   魏承当机立断就要抱起罐罐往山下逃命,可才退后一步,就想到黑狼还在山上,不知去向。   罐罐没有哥哥那么紧张,只道:“哥哥,我们去找小狼……”   魏承点了点头,他紧紧握住手里的斧子缓慢朝前走去,只见那片高大草丛动了动,先是钻出一只长毛黑狼尾巴,紧接着它又拖着一头矮脚斑鹿的尸体走了出来。   魏承手中的斧子掉在雪地里,罐罐也从哥哥怀里钻出来,兴奋极了:“杏儿!你太厉害了!你猎到一头小鹿!”   显然这不是小狼第一次捕猎大猎物,不过这的确是第一次在他们兄弟面前捕猎。   黑狼欢快的摇着尾巴,狼头直往罐罐掌心蹭,还去蹭魏承的腿边,瞧着像是在撒娇也像是在求夸奖。   魏承是知道鹿肉何其贵重,难免也有几分激动,不过是想来砍点柴,那成想黑狼竟然能猎到一头鹿。   他瞧一眼那才刚刚断气,尸体好似还有起伏的矮脚小斑鹿,道:“走,咱们快点下山,这么大的血腥气怕是会招来旁的野兽。”   好在这头小鹿不大,约莫也只有百来斤沉,魏承将用来捆柴的粗麻绳系在小鹿的脖子和前蹄上,捆了四五圈时他们身后传来别的动静。   小黑狼机警的低吼一声,但是没有冲出去。   罐罐踮脚去瞧:“大东哥?小东哥?”   大东小东是听到动物惨叫声就跟来的,原本想着帮着魏承兄弟驱赶什么野兽,却不成想这里没有野兽,倒是有一头断了气的小鹿。   小东震惊又羡慕:“承哥,鹿?这,这是谁猎到的鹿?”   罐罐没说话,哥哥说了,千万不能和别人说他们家杏儿是小狼。   大东看了圈,目光落在罐罐腿边那头长毛“黑狗”身上,对上黑狗那双狭长琥珀似的兽眸,他心底有些发凉,忙转开眼睛道:“承哥,来,我帮你一起拖着。”   “下山是下坡,我倒是还能拖动,你们拾掇拾掇换个地儿砍柴吧,这片有血腥气怕是不太平了。”   魏承将绳子牢牢拴在自个儿身上,看向罐罐:“罐罐和小狼在后面用雪盖住血痕。”   罐罐鼻头冻得通红,眸里是掩不住的高兴,乖乖道:“好!”   见着魏承兄弟俩欢欢喜喜往山下走,大东看一眼小东:“咱们也赶紧走吧。”   “就差那么一点,咱们也能白捡头鹿了。”   小东声音有点小:“承哥和罐罐运气真好,不过他们既然捡了头鹿,应当不会再去卖柴了吧?”   大东没有说话,见着雪地上隐隐约约的鹿血,他忽然觉得好像没有那么愧疚了。 第93章   魏承怕在山上逗留太久招来危险, 都没多嘱咐大东小东兄弟俩几句话,就急匆匆带上罐罐拖着猎物往山下走,这一路上还遇到不少砍柴的村人。   “承小子, 这是你们猎到的鹿?你这是往深山里走了?”   “你这是怎么打到的鹿?瞧着伤口像是被野兽咬的, 你家黑狗哪里能咬动皮糙肉厚的野鹿,该不会是你们捡的?”   “这鹿看起来不大, 不过这一身鹿血和鹿角也得卖不少银子吧!”   魏承没必要将怎么打到鹿的原委和村人解释, 只将利害关系说给他们听:“这片山上有了血腥气就不太平了, 阿叔婶子你们这两日还是莫要到这片山上打柴。”   旁人见他不说, 也只得干笑两声。   魏承在前头拖着百来斤沉的死鹿,小狼就亦步亦趋舔着雪上的血痕, 罐罐小跑跟在后头用小护手往残留的血迹上扑扫厚雪。   终于快到山脚时就见死鹿脖子上狰狞的豁口渐渐不往外渗血了,他们便一鼓作气快步拖着猎物往山下家中走去。   待将死鹿丢在院子中央又把大门插好,魏承也稍稍松口气。   可算是有惊无险的回来了。   按理说半山腰多半不会有兽类出没, 也不知道这头矮脚小斑鹿是不是太过饥饿,才冒险来到村民常去砍伐树木的榆树山坡觅食,没想到最后却命丧在家里憋闷许久的黑狼口中。   “哥哥。”   罐罐到现在还是很兴奋,小手捅了捅还有点热乎气的鹿:“小鹿的肉好吃吗?”   魏承擦擦脸上的汗,笑道:“这个哥哥可不知道, 我记得我爹好像猎过一头老鹿,只知道鹿身上除了鹿肉不太值钱, 鹿角鹿血鹿筋都是十分值钱的东西。”   罐罐眼睛亮起来, 揣着小手:“哥哥,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赚到好多银子!”   “对,这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魏承笑着摸摸小黑狼的头:“哥哥去找马叔和豆苗,你在家里和小狼作伴,不是哥哥唤, 任何人唤你你都不要开门,知道了吗?”   罐罐乖乖点头:“好!”   魏承嘱咐这罐罐将大门栓好,这才快步朝着马家跑去。   豆苗娘出来倒脏水正好看到魏承,扯着嗓门喊:“承小子,这是生了什么事?你这袍子上怎么有血?”   魏承低头一瞧,便见着自个儿袍子下摆溅落上不少鹿血,他笑道:“婶子莫慌,没出什么大事,我和罐罐上山砍柴运气好,捡了头被咬死的小鹿。”   “捡了头小鹿?”   豆苗娘惊喜道:“在哪儿捡的?还能捡到不?”   魏承笑道:“在东山坡那片榆树林子里头。”   豆苗娘哎呦好几声,爽朗笑道:“这出门捡钱的好运气,啥时候也能让婶子也摊上一回,赶明儿我也去山上碰碰运气。”   她又道:“走走,你马叔和豆苗在炕上睡觉呢,这爷俩前两日去丰苗村杀猪,从早干到晚今儿早上才回来,他们一回来就长在炕上不下来,我越看他们越来气,婶子给他们做了一桌子晌午饭,这俩人怎么喊都不起来吃,不吃拉倒,老娘带着秧苗麦苗吃得更香!”   话虽这么说,这当下时辰不晌不夜,那马家柴房的烟囱还飘着缕缕烟火气,想来这刀子嘴豆腐心的婶子是一直给这爷俩热着饭呢。   俩人进来屋头,那马家父子被豆苗娘一人一巴掌招呼醒:“醒醒,醒醒,甭睡了,承小子猎到一头鹿,你们爷俩给看看是今儿就杀还是明儿杀!”   魏承知道鹿血珍贵,他拿不准是趁鹿还没冻僵就将鹿宰杀了,还是留着明儿带到镇上卖整鹿,这杀畜生的活计他是真的不清楚。   马叔一听,连忙下地穿鞋,那豆苗还想赖会儿,听到他娘又说一遍魏承猎到鹿,他一下从炕上蹦起来,瞪大眼睛道:“承哥?你猎到鹿了?”   “可不是么。”   魏承点头笑道:“快快,甭睡了,你是行家,快去给我看看这死鹿到底怎么侍弄,等到时候卖了银子给你买甜果儿吃。”   豆苗嬉皮笑脸穿袄子:“嘿,你这样说那我可就不困了!”   豆苗娘轻轻给他一巴掌:“皮小子。”   “罐罐自个儿还在家呢,你爷俩快去帮着承小子看看。”   马家爷俩跟着魏承疾步匆匆往他们家走,离着老远就见着大门前围了不少村人。   婆子道:“承小子,你弟弟可真是看家好手,我们寻思进去看看鹿,他倒好硬是不开门。”   “听说你在山上捡到鹿?这在哪儿捡的?”   “这鹿肉是不是可贵了?我听人说什么鹿心血,治百病……”   有个惯会油嘴滑舌的村汉子开始唠脏磕儿:“不仅治病,还壮|根咧,承小子,你个小娃子要恁多鹿血干啥,补坏长大可不能用了,左右你得了这么大的鹿,那鹿血就给村里汉子分分呗。”   这话引起一群村妇的笑声。   魏承微微皱眉,他实在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些什么,倒是马屠户脸一横,推那汉子一个踉跄:“少他娘在这儿放屁,滚一边去!”   德子脸上挂不住笑,揣着袖口呵呵几声,旁边的村妇看着马屠户手上带血的刀也往后退了退。   魏承淡笑道:“阿叔阿婆,甭在这儿看热闹了,我家小也就不招待各位进去坐了,再者这天多冷啊,你们快些回去歇着,冻出个好歹也不值当。”   德子等人看着马屠户手里那明晃晃的刀,就算想上前围着也胆寒,渐渐都歇下心思散了。   见人走得差不多,魏承轻轻扣了扣门环:“罐罐,哥哥回来了。”   大门缓缓打开,先是露出个黑狼的小脑瓜,最后又露出罐罐的小胖脸:“是哥哥和马叔!”   马屠户想摸一下罐罐小脸,但又想到自个儿拿着带血的刀,还是轻轻推开了门:“罐罐做得不错。”   罐罐好高兴扑到哥哥膝前:“哥哥说了,不让罐罐给别人开门!”   魏承笑道:“咱家罐罐真厉害,他们有没有吓你?”   “没吓罐罐。”   罐罐抬着小脸,攥拳头:“罐罐说,你们要是进来,罐罐家的小黑狗会咬死你们的,他们就不敢吵着进来了!”   豆苗忍不住笑出声:“都知道我承哥养的大黑狗连毒蛇都能咬死,谁还不要命想这么贸然进来?”   马屠户绕着鹿看了一圈,干脆道:“这鹿不错,血还有不少,现在杀,马上送去镇上卖,你可有什么门路?”   魏承看一眼天色,觉着离着天黑还有段时辰,他想了想道:“有,鹿是食材也是药材,镇上的如意酒楼,药堂济民堂,他们应当都能收。”   “成。”   马屠户看一眼豆苗:“豆苗,去,回家拿家伙什,开杀!”   “好!”   豆苗摩拳擦掌:“爹,你先别杀,这是我第一遭见着杀鹿,你等我回来!”   “快去快宫中浩羔楞陶陶回!”   马屠户又和魏承讲了不少,比如说鹿全身都是宝,除了鹿角鹿血,那鹿皮鹿尾鹿骨鹿筋鹿鞭全都是宝贝,都能卖上好价钱,鹿肉价钱能稍低些,不过也是极大补的东西。   魏承点点头,又道:“马叔,我听说鹿血泡酒极补,你帮着我留出三碗,我寻思着给您留一碗,再给郎中叔和里正伯伯送去。”   马屠户忙道:“鹿血贵重着呢,你给他们两家就成,别给我了。”   “马叔,您甭和我客气,这么多好东西都我和罐罐都能卖不少银子,不差这一碗两碗的血。”   罐罐小步小步挪到俩人跟前,歪歪头:“罐罐可以喝一碗鹿血酒吗?”   马屠户笑道:“不成,你太小了,长大才能喝。”   魏承摸摸罐罐冻红的小脸:“哥哥可以给你也留一碗做鹿血酒,等你长大再喝。”   “长到多大能喝?”   魏承也不知道,遂好奇的看向马屠户。   马屠户轻咳一声:“你,你俩等娶媳妇后再喝。”   罐罐小脸震惊:“一定要娶媳妇才能喝吗?嫁哥哥不可以喝吗?”   魏承忙用手捂住罐罐小嘴,哭笑不得:“莫要乱说。”   马屠户摇头笑笑,心道怪不得他媳妇总是念叨罐罐,这娃娃是当真可人爱又有趣。   没一会儿,豆苗风风火火抱着拖着木板子家伙什跑过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见着马家爷俩提着刀刃熟练的分着鹿身,魏承先去把自家鸡群和驴子喂上,他端鸡粮时也没避着马家父子,那马家父子更是专心杀鹿,根本也不往他那儿瞥。   待喂养好牲畜,魏承和罐罐就帮忙端盆端桶,因着怕肉和血冻僵全还要一趟一趟送到堂屋里去。   见着小狼馋得围着他们打转,魏承忙拿出不少鹿肉倒入它的食盆里,他们可以不吃,但这次猎到小鹿的黑狼是一定要吃到鲜肉的。   小狼脑瓜埋在食盆里吃着可香,一旁的墨珠儿跳到它旁边闻了闻,见是满是血气的生肉又嫌弃的走开。   罐罐摇摇哥哥的手:“哥哥,罐罐也想吃鹿肉。”   马屠户说鹿肉腥气重,肉质发柴,乡野人家吃不明白。   魏承道:“行,那咱们留出来点,到时候问问小吴哥他舅爷怎么做才好吃。”   忙活近一个多时辰,这百来斤的小鹿才被拆卸完。   因着鹿不算大,鹿血在路上流了不少,眼下剩的不算多,只有那么一小盆。   魏承和马屠户撕扯好一会儿他才收下那碗鹿血,又见着那红绳拴着的一串铜子更是说什么都不要。   “马叔,我年纪小,也知道做屠户动刀都是有规矩的,虽说这是头死鹿,可也没道理不给您铜子。”   魏承道:“您把这鹿宰杀的这样漂亮利落,拿几个铜子算什么?”   马屠户想了想,解开那红绳,只拿了十来个铜子,剩下的全塞回魏承手里:“行,叔就拿几个意思意思,剩下的你留着,当时你和罐罐帮着豆苗找参的事,叔和你婶子都记着,甭撕扯了,快去镇上卖鹿肉,省得冻了不好泡秤。”   魏承笑笑:“成吧,您不要,那剩下的铜子我可给豆苗买果儿吃了。”   马屠户疼豆苗,只笑道:“那是你们兄弟的事,我可就不管了。”   眼见着天色发灰,魏承着急带罐罐去镇上卖鹿,便让豆苗帮他给乔郎中和里正伯伯去送鹿血。   驴车颠簸,兄弟俩却不仅满怀着即将要卖鹿肉赚银子的喜悦,还不约而同的心想:要怎么支开对方去拿长命锁呢? 第94章   鞭声收紧, 驴车停在济民堂门前,药堂古棕门户大开,里头时不时传来老人孩童的闷咳声。   魏承怕人多嘴杂闹出事端, 便低声对罐罐附耳几句, 罐罐乖乖点头:“好!”   没一会儿,许久未见的钟掌柜就牵着罐罐走了出来。   钟掌柜面颊多了些肉, 似比以前更为温柔貌美, 她眸中笑意不减:“魏学子, 来, 你们跟我来。”   驴车跟着钟掌柜进了药堂后巷的院子,两个长工汉子便帮着魏承将板车上的两大筐鹿货和半盆鹿血搬到堂屋去。   见里头东西搬得差不离, 钟掌柜对长工道:“莫要声张,去井边打些水来,把驴车后头的鹿血擦洗干净。”   钟掌柜见魏承看她, 笑道:“这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黑了,我也不晓得镇上离着你们村子有多远,想着用水好生冲洗车板,也省得这血腥味让你们回家路上遇到什么差错。”   魏承感激道:“多谢钟掌柜。”   “见着罐罐忽然跑进来,我还以为你们生了什么事。”   钟掌柜牵着罐罐小手往堂屋走:“你们这是打到鹿了?现打现杀?”   魏承将筐上的干草揭下来:“对, 村里的阿叔说现在杀能留住不少血,明儿再杀再卖怕是肉和血都有损。”   “你那阿叔说得没错。”   钟掌柜也不嫌脏, 直接上手去摸沾血的鹿角, 点头赞道:“鹿不错,处理得也利落。”,又低头瞥一眼另一个大筐,“除了鹿角鹿肉鹿血,还有旁的?”   “还有鹿头, 鹿皮、鹿尾、鹿骨、鹿筋、鹿鞭都在。”   钟掌柜微微惊讶:“你这是自个儿猎到一头整鹿?”   她还以为这俩小子是和村人一道猎到的鹿,然后只分到了鹿角和鹿肉。   魏承点头,看向乖乖蹲在筐边听他们说话的罐罐:“说来也是罐罐运气好,这鹿就是在他和小狗玩闹的雪地里发现的。”   钟掌柜用没碰鹿肉的干净手摸一把罐罐小手,笑道:“那让我也沾沾罐罐的福气。”   罐罐乖巧贴贴钟掌柜:“罐罐给钟姐姐沾沾。”   钟掌柜实在没忍住又摸摸罐罐小脸,笑道:“真乖。”   她将一众鹿货细致看过,然后道:“这是头成年不久的小雄鹿,鹿角和鹿尾生得不错。”   “鹿角又为龙角,阳气聚于角,阴血聚于尾,这两者价贵些。”   “鹿筋能做续绝膏,那可是治筋骨受损的好药,价也高些。”   “鹿胆和鹿心也是难得的药材……”   “除了鹿肉,鹿角鹿皮等还有五脏肺腑我都收。”   钟掌柜给他们出主意:“这鹿肉你可以去问问镇上的如意酒楼收不收。”   魏承知晓药堂多是不收鹿肉,不过还是谦逊道:“小子记得了。”   “你们在屋子稍坐,咱们镇上不比幽州城,少见鹿货,至于这银子还是要与我夫君商量一二。”   钟掌柜温和笑道:“咱们都是老主顾了,我定不会坑了你们去。”   钟掌柜走后不久,就有婆子给他们端热茶和酥糕,兄弟俩只一人喝半杯热茶,当下满屋子血腥气,饶是向来喜欢吃糕的罐罐都吃不下一点东西。   约莫半刻来钟,门外传来脚步声,没想到沈郎中和钟掌柜一道过来了。   往日要么只见钟掌柜不见沈郎中,要么又反过来,这厢俩夫妻一道过来,倒是真如书上写得那句“天生一对,郎才女貌”。   沈郎中先是笑道:“我与钟掌柜昨儿才从府城归家,这还未恭喜魏学子真的琢磨出来那红黄鸡蛋了。”   钟掌柜有些懵:“红黄鸡蛋?难不成那镇上都在说的什么鸡蛋是魏学子琢磨出来的?”   沈郎中便将给鸡群配药一事说过,钟掌柜听后笑道:“原来是这样。”   “前些日子想来药堂抓些草药,却被药堂的邻人告知您二人去到府城。”   魏承面带愧色,“若不是有沈郎中帮着翻上许久的药书,寻到那几味草药,小子也不能那么快琢磨出来这鸡蛋,今儿来得实在匆忙,改日小子定要多带些鸡蛋给钟掌柜尝尝。”   “使不得,使不得,你这冬日养鸡也不容易,快留着卖银子就好,我们若是想吃就去那如意楼吃就成。”   钟掌柜看一眼沈郎中,那沈郎中便从袖口拿出个木盒来:“这里是三十六两银子。”   魏承稍惊,他以为这头不算鹿肉的鹿撑死也就三十两银子,没想到竟然能赚到三十六两!   下个月李家和酒楼的鸡蛋钱又该给他们结了,再算上这三十六两,那前段时间买地的六十两也就赚回来了!   而后沈郎中又将一众鹿货做成药材会卖多少银子细致与他们兄弟说过。   魏承也听出来了,大多一头成年母鹿因着有“鹿胎”约莫能值六十多两银子,雄鹿因着有“鹿鞭和鹿角”向来是比母鹿贵的,而百来斤的雄鹿的价格还是比不上老母鹿和老雄鹿的,一头极好的老雄鹿最高能卖到一百多两银子,只因着雄鹿做成的药材多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达官贵人买来“重振旗鼓”,所以这价格自然就贵些。   按理说药堂收药材收鹿货,定会挑三拣四,往下压价,怎么说药堂都得赚上一笔,可沈郎中与钟掌柜与他们打交道这么久,就直接将这头雄鹿的价值说了个清楚。   这头雄鹿身上的东西卖了三十六,济民堂是真的没多赚他们银子。   双方说会儿话,钟掌柜看一眼天色:“魏学子,驴车还在洗刷着,你趁着天还没黑,快背上这些鹿肉去问问如意楼收不收,若是不收你们也能早些回家。”   魏承又问罐罐:“外面天寒,不如你先在这儿等着哥哥?”   罐罐乖乖坐在椅子上,晃晃小腿:“好!”   魏承稍怔,他以为罐罐会磨一磨他,没想到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钟掌柜劝道:“魏学子,你快些去吧,我让婆子帮着看顾罐罐。”   待魏承前脚走,小胖罐罐后脚就从椅子上弹了下来。   .   眼下正是如意酒楼上客的时辰,外面寒风呼啸,里头吃客说说笑笑,热闹不凡。   那跑堂的小吴一转头就见着魏承,忙和旁边的伙计打声招呼就来迎他:“魏学子,快快,里头请,你这是想吃些什么?”   又往后一看:“哎?怎么不见罐罐。”   “罐罐在济民堂等我,我今儿来不是来吃饭也不是来说鸡蛋的事。”   魏承将身后的背筐送到他眼前:“我得了不少鹿肉,不知道酒楼收不收?”   “鹿肉?”   小吴眼睛都直了:“这玩意可是大补啊,走走,咱们去后头找我舅爷。”   到后院等了片刻,小吴他舅爷就举着大勺跑出来,浑身烟火味:“啥?鹿肉?在哪儿呢!”   “这儿呢,这儿呢,您快看看。”   老舅爷将大勺塞小吴怀里,烫得小吴龇牙咧嘴硬是没松手。   魏承把干草拿下来,道:“您看看,这是现杀的鹿,上面带着血,还新鲜着呢。”   “小子,我识货,和肉货打交道半辈子我能认不出鹿肉?”   老舅爷翻了翻,道:“鹿鞭呢?鹿血呢?”   魏承也不瞒他:“卖给药堂了。”   “药堂?”   老舅爷脸上出现痛惜神色,拍着大腿哎呦好几声:“哪家药堂?这等好玩意卖药堂作甚?”   小吴也皱眉:“舅爷,那魏学子是不是被骗了啊。”   魏承知道这爷俩只是好心,笑道:“没被骗,我卖给济民堂了。”   一听到济民堂,爷俩脸色缓和不少:“济民堂行,济民堂的女掌柜是大善人,从来不骗穷人。”   鹿肉不比猪肉和羊肉,价就在那儿,跑不了多少,且说这鹿肉约莫能有四五十斤,不是个小数目,老舅爷做不来主儿,便使唤小吴去找大掌柜,没过一会儿大掌柜也急匆匆来了。   “鹿肉?鹿肉在哪儿?”   还问了和老舅爷一样的话:“鹿血?鹿鞭还有吗?”   “没了没了,人家这小子就得了鹿肉就给你送来了!”   老舅爷偷偷给魏承一个眼神。   魏承笑道:“大掌柜,只有鹿肉您还收吗?”   大掌柜比不上老舅爷道行深,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一筐都是鹿肉,想了想道:“鹿肉大补,但也柴,不太好侍弄,这样吧,我给你一百八十文一斤。”   魏承还没说话,老舅爷嚷开了:“再给添点,人家魏学子这大寒天来卖点肉容易么?人家鸡蛋只卖你,鹿肉跑来这么远也只卖你,多给点,多给点。”   大掌柜也不恼,害了一声,用胳膊怼了下老舅爷:“你这老损头,你帮谁呢!”   几人笑开,大掌柜笑道:“成,魏学子,咱们都是老熟人了,那再给你涨十文,以后若是得了什么好货,定要先来咱们如意酒楼。”   魏承笑道:“成,以后有好东西都往这儿送。”   最后鹿肉泡了秤,约莫四十八多斤肉,大掌柜又给添了彩,得了九两二百文钱。   待小吴送走大掌柜,魏承见四下无人,拎出一串百文铜子就往老舅爷怀里塞,老舅爷忙挡着:“不用,不用,魏学子,这是做什么……”   “舅爷,您就拿着吧,小子请你吃酒。”   俩人拉扯一会儿,老舅爷到底是收下铜子,高兴不少:“我见着你这鹿肉是杀好的,你们家留没留鹿肉?”   魏承差点忙忘掉这茬,他道:“留了些,因着我弟弟想尝尝鹿肉,我在家时还对他说,到时候见了舅爷要问问他怎么做鹿肉能好吃些。”   “你们自个儿在家做自然是不能好吃。”   老舅爷拍拍他肩膀:“在这儿等着。”   过了会儿,老舅爷走出来,把一个小白布口袋递给魏承,小声道:“你这鹿不是臭老鹿,两三岁的小雄鹿肉还算嫩呢,炖鹿肉少不了这九种佐料,用小火慢慢炖,那滋味叫一个鲜美。”   魏承一听,忙去拿银子,老舅爷忙拦着他:“不必,不必,我好歹是个大灶人,拿东家点佐料怎么了,去,快回家去吧!”   魏承拎着这小白布口袋比赚到那九两多银子还高兴。   明儿是个好日子,还能给罐罐炖一大锅好吃的鹿肉,只这么一想想就觉得欢喜。   魏承离开如意酒楼,忙去糕点铺子买了两包糖糕甜果儿,又去酒坊买了两坛好酒留着泡鹿血酒,家里猪肉还有剩余,他也就没再去买。   走时筐里背着鹿肉,回来就剩下九两银子和酒水吃食。   按理说魏承应拐进北巷去济民堂,可他却照直走,朝街角那家老银匠铺子走去。   天色渐沉,路上行人步履匆匆,魏承只觉得对面那个鬼鬼祟祟贴着墙壁走的小娃有点眼熟。   像个胖螃蟹一样横着走,小肚却突出来了。   离得远,有些看不清,但是好熟悉的肚子。   罐罐?   不可能,罐罐怎么会去银匠铺。   魏承越往前走越觉得像,待走到银匠铺门口时,他彻底看清了那还用白帕子遮住脸的小孩。   罐罐:“!”   “我不是魏罐罐!”   罐罐小手捂着唯一露出来的眼睛,掩耳盗铃道:“哥哥看错了。”   “我认出来了,你就是魏罐罐。”   魏承忍着笑,上前拿下他脸上的白帕子:“遮脸做什么?我见着你肚子,还认不出你?你怎么在这儿?偷偷跟来的?”   罐罐小脸露出个甜甜的笑:“不是噢。”   “罐罐自己要来银匠铺!”   魏承稍顿,抬头看一眼银匠铺,忽然想明白什么:“你那两日画了什么?”   “哥哥自己猜!”   魏承有点惊讶:“长命锁?”   罐罐眼睛一亮:“哥哥好聪明!”   又用小手揪揪他的头发:“小梁娃说,聪明脑瓜不长毛,哥哥脑瓜好多毛!”   魏承牵住罐罐的小手,心道他都能想到给罐罐打长命锁,罐罐又怎么会想不到给他打呢。   他轻笑道:“哥哥其实也给你打了块长命锁。”   罐罐嘴巴张大,小手用力点了点,懊恼极了:“果然还是叫哥哥偷看到罐罐的功课了!防不胜防啊!”   魏承笑道:“莫要冤枉好人,我真没有看到。”   罐罐动动眼珠,后腿一步,捂着胸口道:“那哥哥是偷看罐罐的心了?”   “许是你我天生心有灵犀。”   魏承弯腰将罐罐抱起来:“走,去瞧瞧那长命锁打好没。”   兄弟俩一道进了铺子,扫地的伙计一愣,笑道:“你们真是一家的啊!”   “师傅那日看出来我还不信,没想到你们真的是兄弟?”   伙计又仔细看看他们面相:“怪不得是亲兄弟,你们眉眼之间真的好像。”   魏承只是笑笑没纠正他。   老银匠不在,伙计便将两块拴着红绳的长命锁拿出来:“两位请看,若是有什么不妥,可以说,明儿师傅来了再给你们修缮。”   老银匠手艺精湛,将两块银锁雕刻的十分精巧,背面刻着福禄祺祥图腾,正面四方麒麟子坐镇,当中有三个憨态可掬胖娃娃。   邀月,嬉戏,乘风。   罐罐小心翼翼捧着长命锁:“哥哥,罐罐也是有长命锁的小孩了吗?”   这话说得让魏承愧疚,他摸摸罐罐的头:“对,罐罐也有长命锁了。”   又摸摸自个儿那块,轻笑道:“哥哥也有。”   罐罐贴贴魏承的脸:“那哥哥欢喜吗?”   “哥哥很欢喜。”   趁着天色还没彻底黑下来,兄弟俩不敢再耽搁,去济民堂牵上驴车就赶紧往茂溪村赶。   魏承记得多年前丰苗村曾生过一场事端,说是有个村人猎到一只极漂亮的火狐,他偷偷跑到镇上拿去卖掉,最后得了三十两白银,因着穷人乍富,他赚了银子就在镇上吃酒吃肉,想起要回家时天色已晚。   赶巧有个赶驴车的车夫在村口等着,这村人便醉醺醺上了驴车,在板车上时他就吹嘘自个儿如何发财了,今儿又吃了多少好酒好肉。   结果可想而知,村人走在半路就被车夫残忍杀害,还抢光他的银子逃之夭夭。   村人被家人发现时已经惨死在大雪覆盖的山坡下,家人报官,可县官根本寻摸不到凶手,还是多年后那杀人的车夫在醉酒中炫耀出此事,被有心人听去这才报了官。   魏承心中记着这等事,从来不敢带着罐罐赶夜路。   眼下赶车时他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向来爱惜驴子,今儿也用鞭子催促黑驴快些往家里跑。   待看到莫夫郎家中音隐隐约约的烛火时,魏承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从驴车跳下来,院门内就传来黑狼的挠门声。   他轻轻拍了拍门:“杏儿莫怕,是我们回来了。”   挠门声停下,黑狼只轻轻低吼一声。   都到家了板车上却没动静,魏承掀开布帘一瞧,就见着罐罐正抓着两块小银锁呼呼大睡。   魏承有些心疼,想了想又将帘子盖上,跑回屋头拿过自个儿又长又厚的袍子,用其将罐罐裹得严严实实才把他抱到屋里的火炕上。   他们离家这样久,炕洞和火墙都有些凉了。   他先把驴车上的酒水吃食搬到柴房,又抱着几捆干柴烧热屋子。   还一边烧柴一边想着,今儿拢共赚了四十五两,算上鸡蛋和卖参剩下的四十两,总共攒下八十五两银子了。   这个数目的银子换做村里的普通农家就是活两辈子都够用,可对他们来说,这八十五两远远不够支撑他科举和罐罐走商。   单说从凤阳镇到京城的车马钱都要花费几十两银子,更别说以后的各种花销用度。   不过,如今县试暂缓,也给了他们兄弟多赚些银子的机会。鸡蛋还能赚个两三个月好钱,开春想办法捉十来只小羊羔来养,等三四月份,后院二十地垄越冬的葱苗也该长成甜辣甜辣的小嫩葱了,到时候也可以去镇上卖钱。   不过养牲畜和种菜都是来钱慢的活计,趁着今冬雪不大,过两日他还是要去山上捉蛙子。   忙活完这些活计,魏承也没歇息,他烧些热水将自个儿和罐罐擦洗一番,又点上书房的油灯,照旧练字看书。   不管再累再忙,书是一定要读的。   .   今儿是仲冬二十,罐罐难得没有懒被窝。   他小手拍着被子:“哥哥!哥哥!”   魏承忙从外头走出来:“怎么了?”   罐罐指着脖子上的银灿灿的长命锁,高兴道::“是哥哥给罐罐戴上的吗?哥哥也戴了吗?”   魏承拿过一旁的帕子擦擦手,轻轻拨动衣领,便露出红绳拴着的小银锁:“你瞧。”   “哥哥和罐罐都有长命锁啦!”   罐罐欢呼一声:“今儿还是我们的生辰!”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魏承笑道:“哥哥想着等会邀着你豆苗哥,还有涣哥儿溪哥儿来家中用午食,如何?”   “真的吗?”   罐罐:“罐罐喜欢热热闹闹呢!”   “就知道你喜欢热闹。”   魏承曲指勾下他鼻尖,笑道:“来,哥哥给你穿衣裳,等会儿你自个儿去村里找他们,成不成?”   罐罐欢喜道:“成!”   魏承也有自个儿的考量,若是是小娃邀着小娃来家中玩,那大人长辈就无须给罐罐塞礼,他们已经受村中几位长辈照顾良多,再因着小小生辰收了他们的红绸子,倒显得有些不妥当。   魏承没让罐罐自个儿出门,有小黑狼陪他一道去。他们家黑狼通人性,只要不是有人伤害罐罐,他不会轻易咬人。   见着一狼一崽高高兴兴出门,魏承便开始揉面做饭。   家里的羊肉饺子还有些,他打算再包一些猪肉菘菜饺子,炖一锅红烧鹿肉,这些足够他们几个孩子吃。   待鹿肉下锅,门外也传来小娃们嬉戏笑声。   “承哥!”   豆苗率先跑进来,边撸着袖子边道:“听罐罐说要包饺子,来,我和你一道包。”   魏承也不和豆苗见外:“成,水盆在你身后,去净手吧。”   他往外望了眼,就见着罐罐和溪哥儿涣哥儿两个在玩“鹰捉小鸡”。   罐罐是汉子,所以他做捉人的小胖鹰。   有着豆苗帮忙,几十个饺子很快就包完了,另一口铁锅也冒出阵阵鹿肉的香气。   “哥哥,哥哥!”   罐罐忽然跑过来,那两片小脸蛋冻得通红,眼底是掩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李师兄,月姐姐还有刘婆婆来啦!”   “是吗?”   魏承略有惊喜,又看向豆苗:“那个李师兄你也见过,六月房宅落成,他曾偷偷带来一瓶果酒与你一道喝。”   豆苗连连点头:“记得记得,瞧着是个好性子的小少爷。”   几人忙一道走出去迎,就见着月姐儿和长脸的刘婆婆正在指使着车夫往院里大包小包的搬东西。   魏承稍稍疑惑,李家怎么拿了那么多东西。   “魏师弟!罐罐!”   李行谦满面喜色:“我听说今儿是你们兄弟的生辰,特意问祖母讨来月姐儿和刘婆婆来与你们庆生!”   “多谢李师兄挂怀,这真是意外之喜。”   魏承笑道:“外头冷,咱们进屋说话。”   李行谦和豆苗随着魏承进堂屋,月姐儿却被罐罐扯着手来到两个小哥儿面前,美滋滋道:“月姐姐,涣哥儿和溪哥儿是罐罐的好朋友。”   月姐儿笑道:“罐罐的朋友都是好俊秀的小哥儿!”   溪哥儿和涣哥儿羞涩一笑,溪哥儿胆子大些,小声道:“月姐姐也好漂亮。”   “溪哥儿嘴真甜,涣哥儿也可爱。”   月姐儿从袖口掏出个纸包:“这是大夫人赏的糕点,说是用南边传来的橘皮和橘肉做的馅,来,姐姐分给你们吃。”   几个小娃一人一块,月姐儿拿帕子擦罐罐小嘴,笑道:“怎么香得摇头晃脑?像是第一遭吃呢,姐姐前些日子不是让你们村小子给你带了许多吗?”   . 第95章   罐罐小手捧着甜糕啃, 抬着小脸迷茫道:“姐姐,这就是罐罐第一遭吃呀。”   “一块也没吃?”   罐罐摇头:“没吃噢。”   说着他又将脖子上的小银锁掏出来显摆:“姐姐,涣哥儿你们看, 这是罐罐的长命锁!”   “好漂亮的小银锁!”   涣哥儿和溪哥儿都被吸引过去, 月姐儿却是有些心神不宁,她倒是没多想旁的, 只觉得应当是那村小子偷偷昧下了她给罐罐的零嘴。   她虽说很得老夫人和大夫人的喜欢, 但也是因着刘婆婆是她亲婶子, 那刘婆婆又是打小跟在老夫人身边的老人,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罢了,哪有恁些好东西分给旁人?   就是听说魏承哥俩有困难, 她又实在怜爱罐罐,便将平日里夫人赏的贵重糕点一样攒了一块,顺便让那卖柴的村小子给他们哥俩带回去。   当时她还觉得那村小子挺可怜, 见那小子靠着李家的墙根冻得瑟瑟发抖,穿着薄褂子破鞋子帮罐罐兄弟卖柴,也不知道这一趟能赚几个铜子,她想着不能让他白捎带糕点,还将婶子给她买的酥糕给了他两三块。   这事做的不地道。   月姐儿掩下心中那点不痛快, 扬唇笑道:“没事,今儿吃到嘴里就成, 好吃吗?”   三个小娃都乖乖道:“好吃!”   刘婆婆到哪儿都闲不住, 她这一来,锅里的饺子就用不上魏承和豆苗煮了,没一会儿六七盘饺子和一大锅红烧鹿肉就端上了桌。   “月姐儿,甭带着罐罐在外头耍玩,帮着他们净手用饭。”   月姐儿忙起身应道:“哎, 这就来。”   待月姐儿带着三个小娃来到堂屋,看见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好菜好饭时心中更是生疑,又是鹿肉又是羊肉饺子,就是李家寻常日子也没能凑齐这两样贵重东西啊。   刘婆婆也察觉出不对劲儿,只是掩唇重重咳嗽一声,示意她先别说旁的。   魏承何其敏锐,三言两语就套出来李行谦何故带了这么多米面鲜肉和山货来他们家,这厢月姐儿和刘婆婆都进来,他视线也在二人脸上频频扫过,自然也没忽略这娘俩眼神之间的遮掩。   再一联想近日他们唯一与李府相交的点,不过也就是大东小东那对兄弟而已。   魏承也穷过,更懂没钱挨饿的滋味,但他觉得这不应当是旁人随意钻空子的原由。   有话可以坐下来好好说。   再者若是他天生迟钝,没察觉出什么,李家今儿看到这一桌子好饭好菜又如何看他和罐罐?   李家讲究面子,自然不会戳破窗户纸但又对他失了信,那统管县试的孙县令又会如何看待向富户卖惨求财的学子?   他知道大东没那么多心思也想不到这一点,不过因着这小小一件事也可能引起旁的变故。   魏承敛住思绪,面上带笑:“刘婆婆,月姐儿,莫忙活了,快,咱们一道用晌午饭。”   刘婆婆看一眼李行谦:“不成,不成,这不合规矩……”   魏承笑道:“这儿不过是您外姓侄子的村房一间而已,那按照我们茂溪村的规矩,您是长辈要上座。”   刘婆婆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月姐儿,刘婆婆,你们快些坐着,没那么些个讲究。”   李行谦忙插一嘴,他眼下正认真听着豆苗讲杀猪见闻,越听眼珠越亮。   魏承请了两次,刘婆婆也不肯上座,最后她和月姐儿一道坐在罐罐和涣哥儿几个身边。   论那些大户规矩,女子和小哥儿不好与汉子同桌用饭,只因着汉子饮酒爱出事端,不过他们一群孩子也不饮酒,也就没人去管那些说法。   魏承笑道:“今儿是我们兄弟的生辰,我和罐罐在村中好友都来捧场,赶巧李师兄带着姐姐婆婆一来,倒是又让咱们再添热闹,乡野人家也没备置些什么好菜,还望大家莫嫌弃口味粗鄙。”   又特意看向两个小哥儿:“涣哥儿溪哥儿你们多用多吃,我们几个比你们大几岁,就当是自家亲兄长,莫要拘束。”   溪哥儿被里正教导极好,在外人面前也不露怯,大方笑道:“哎,承哥,我和涣哥儿吃着呢。”   李行谦被鹿肉香得不行,喝下一口饺子汤后道:“魏师弟,你这饭菜可不是粗鄙,又是鹿肉又是羊肉,我在家都没吃这样好!”   魏承笑道:“也是巧了,前儿在山上猎到头小鹿,杂七杂八一卖,赚了些银子也留了些肉,原本这鸡蛋生意就受着李大哥和如意酒楼的照顾,家里日子越过越好,我们兄弟还想着今年过年定要给老夫人送些贵重节礼,也算是不负老夫人这一年来的照顾。”   “瞧着这屋子挺大还真是暖和,我听说冬日养鸡还是要搭暖房的。”   刘婆婆左右看看,笑道:“家里的柴够用么?你是不是还要雇人上山打柴?”   魏承抬筷给罐罐和豆苗夹了块烧酱鹿肉,轻笑道:“村中人哪里要雇人打柴,说出去叫人笑话,眼下冬闲又不用去私塾,我这白日多是无事可做,就和罐罐每隔几日去山头拖两根柴火回来也不费什么力气,说起来这鹿也是打柴的时候遇到的……”   刘婆婆看一眼月姐儿,俩人顿时明白了什么,如此便都捏着筷子大口吃肉,不在饭桌上说些旁的了。   饭后,豆苗和李行谦说说笑笑,月姐儿带着罐罐几个追墨珠儿玩,魏承便和刘婆婆一道拾掇碗筷。   刘婆婆道:“我来,我来,魏学子,你去屋头和少爷豆苗说话去。”   “婆婆好不容易到我这儿来,怎么能让婆婆做这些活计。”   碗筷相碰,发出清脆声响,魏承低头净碗:“婆婆,老夫人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觉得我和罐罐遇到困难了?这才让您送来这些米面山货?”   刘婆婆叹息一声:“这事和你们无关,是我和月姐儿轻信一个认识你的村小子……”   “他怎么说?”   刘婆婆回忆道:“他就说他是帮你们兄弟卖柴,我们问是不是你和罐罐遇到困难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我们瞧着他老实也就信了,这才报给老夫人,老夫人想着你这孩子自尊自重,贸然送银钱给你也不是回事,就想着多买点柴,左右府上人多,柴火也是常常要买的,想着等府城那头来了账本,再将卖鸡蛋的银子给你送过来,赶巧小少爷回家说今儿是你们生辰,老夫人就想着借此机会给你们送些米面鲜肉先过冬……”   魏承稍稍松下口气,好在大东没犯什么大错,若是借着他们的名义再诓骗了李家的银子,到那时就是他们再体谅他不容易也救不了他。   “不过,我刚刚听月姐儿气愤说一嘴,那小子竟然昧下她攒给罐罐的稀罕糕点……”   魏承手一顿:“还有这事?”   他讲出事情原委:“那日他冒雪卖柴,我便提醒他可以去南街后巷卖,也省得走街串巷吃尽苦头,当时就想着李家上下心善,我们当年也是受了您和月姐儿的照顾卖了好几捆柴。”   其实当时他们并不比大东好到哪里去,他头上新伤才好,肩膀都因着抗柴勒出血痕,还是被包子摊的摊贩提点才想到去南街后巷碰碰运气。   他知晓满街卖柴辛苦,所以也如当初的摊贩一样提点大东,却不成想这句话竟然还惹出事端。   “他家境贫寒,爹娘身体不好,还有个弟弟,家里的重担也都压在他身上。”   魏承感慨道:“他这么做也是叫我又叹又气。”   刘婆婆摇摇头:“这一条巷子除了我们李家也只有赵家算是良善人家,不过今冬赵家的柴被那门房的亲戚给偷偷包揽,也就是我们老夫人当家,十年如一日里里外外都清正,没恁些个仆从外人勾结。”   “再者老夫人信佛,冬日里见着贫苦人家来卖柴卖山货,我们这些婆子丫头若是看得上眼都会收上一收,还会多给两文钱,就当是做善事了,那小子就算是不说是帮着你来卖柴,再稍等那么一会儿,门房也应当会来买他的柴啊!”   “他应当是急了,许是他听说我们与李家有些瓜葛,就以为凭着我的名义能卖出去柴,但他不知道李家行善事,后面怕被发现再卖不了柴,就心虚偷偷私藏了月姐儿给罐罐的糕。”   魏承边洗刷碗筷边道:“大东应当能听劝,我会想些办法让他把不该拿的还回去。”   “莫要太声张,你们兄弟在村子里住着能少得罪人就少得罪人,不过这事我会如实和老夫人说,至于夫人以后收不收他的柴,我一个婆子真做不来主,要全凭老夫人定夺。”   刘婆婆也有些无奈:“不过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李府没什么损失,不过是月姐儿被诓了两块糕而已;”   “往大了说,若今儿换了旁人和月姐儿来,旁人见你饭桌又是鹿又是羊,还派村小子去李府卖惨,你这名声也算是毁了啊。老夫人是体面人,不会戳破窗户纸,你还要在县里考学……我知晓那村小子没什么坏心眼,根本想不到这一点,可有些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都是孩子,再聪慧也是个孩子,以后凡事要多思多虑。”   魏承微叹,心道刘婆婆果然是这样想。   他点了点头:“婆婆,我晓得了。”   .   “大东?大东?”   大东忙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背篓里又往里塞一把干草,回头道:“娘,咋了?”   陈氏上下打量他一眼,皱眉道:“你这两日到底怎么了?魂好似都丢了!家里攒了恁些柴,是不是又要去镇上卖了?”   大东脸色白了白,双手紧紧捏着筐边没动。   她一边揉面一边道:“前两天小东吃了你二婶子家的白馍馍,今儿娘包了你就给还回去她们一盘,咱们不能欠人家人情。”   烧火的小东嘟囔道:“我就吃了一口。”   这话就惹恼了陈氏,她用力摔了下面团:“一口也不成,吃了人家的东西就是要还的,咱们家穷,但又不是乞儿,别说是吃她一口馍就是喝别人一口水也得还!”   “你以为是一口馍,在别人眼里就是天大的恩情!”   陈氏最怕占别人便宜,也最怕旁人在背后说她贪小便宜,大东小东耳濡目染也是受了些影响。   小东见着大东背着筐往外走,忙道:“哥,你背筐去哪儿我也去!”   大东回头看他一眼:“甭跟着我,我有点事。”   “什么事啊?是要去砍柴吗?”   小东笑道:“哥,咱们明儿坐驴车去卖柴吧!坐驴车舒坦,我喜欢坐驴车!”   大东含糊道:“再说,你在家陪着娘,我出门看看能不能打到兔子。”   大东沉默的走出院子,走了会儿也没上山而是去了当初帮着魏承摸鱼的河边。   他将背篓放在膝盖上,犹豫一会儿,把手探进去从最底下摸出个四方小油纸包来,上头还包着块女儿家用的帕子。   这是那漂亮姐儿第一遭卖柴时让他捎带给罐罐的糕点,许是见他可怜还给了他两块曾经罐罐也给过他的那类酥糕。   酥糕叫他分给家人了,这用绣帕包着的贵重糕点他迟迟没有分给家人。   其实在看到魏承兄弟捡到一头小鹿时他心中羡慕又嫉妒,脑海里只想着自个儿是不是没那么愧疚了,他们兄弟又发财了。   而我勤勤恳恳打柴,不过是说了点慌,不过是昧下一包糕点而已,他们应当不会介意。   可真的要碰到这包糕点,他又觉得难受极了。   一是觉得事情败露,他怕赔不起。   二是他怕吃了这包糕点,他真的永远都要失去豆苗哥和承哥这样的朋友了。   人家发财,和他犯错有什么关系呢?   他和豆苗哥算是朋友,小时候大家都喜欢和豆苗玩,旁人是因着豆苗爹是屠户,豆苗常常会带些猪下水分给他们,但他和小东是不敢吃的,叫他娘知道了又要砸锅卖铁还回去,他喜欢和豆苗哥玩是因为豆苗憨厚心善,从来不会欺负小东,至于和承哥……算朋友还是恩人?在帮魏家摸鱼前,他们和承哥真没什么交往,不过自打承哥和罐罐帮了他们赶走无赖,他是真心想和他们兄弟做朋友,却没想到朋友还没做,他就动了歪脑筋。   家人都不知道这事,还都以为他认识了什么富贵人家才能那么顺利卖柴。   他一想到家里有了铜钱,他娘想到的不是给小东做点好吃的,也不是多买点草药备着留用,而是赶紧还一些根本不需要还的人情,他就觉得更为烦躁,这两件事压着他喘不过来气。   忽然,大东背上筐站起来,喘不来气就先解决一件事,他想明儿去镇上把糕点还给那漂亮姐儿,以后不去李家卖柴了,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又或者他去找承哥道歉……   他娘就是越穷越要面子,以后赚了铜子他拿着!   大东从河边走出来,没走一会儿,就见到几个村人往魏家的方向张望。   “听说村里来了辆马车?李家的?”   “可不是么,我偷偷瞥了眼,那马又高又漂亮,啧啧,这李家是真有钱啊。”   大东脸色一白,攥紧手里的背篓。   待唠闲话的村人走后,大东还低着头站在雪地里。   过了片刻,他挪动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朝魏家走去。   .   “李少爷,我们带你去河边玩一会儿?”   豆苗摩拳擦掌:“咱们去玩抽尜!”   李行谦眼睛又亮了:“抽尜是什么?”   豆苗问道:“溪哥儿,涣哥儿,你俩有尜吗?”   涣哥儿溪哥儿正蹲在地上轮流讨小墨珠儿欢心,溪哥儿抬脸笑道:“豆苗哥,我俩怎么有你们汉子爱玩的玩意儿?”   豆苗又看向抱着罐罐的人:“承哥更是没有了,他打小就不爱玩这些。”   李行谦今儿是真玩疯了,哐当一下把钱袋摔在桌子上:“哪里有尜?要多少银子,我来买!”   “哎呦,这动不动就掏银子的毛病可得改!”   豆苗一拍手:“得,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回家去取!”   “豆苗,莫要去取了。”   刘婆婆刚指使车夫将带来的米面山货都搬回去,原本她想留下一些,可魏承却说什么都不要,只让她全都带回去给老夫人复命。   “眼看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老夫人该担心了。”   李行谦脸色一垂,没说话,可众人都知道他不高兴。   魏承劝道:“李师兄,我也想多留你玩一会儿,可你想你今儿误了时辰,下次再出来找我们玩,怕是老夫人就没那么容易松口了。”   李行谦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他又挥挥手:“月姐儿,刘婆婆,那便拾掇拾掇往家里走吧。”   魏承看向刘婆婆:“你们先拾掇着,罐罐睡了,我把罐罐送回屋头再出来。”   “吃饱了就睡,倒像是头小猪。”   月姐儿轻轻勾了下罐罐垂下的小胖手。   众人都出去,李行谦还有些不舍得走,和魏承打过招呼便进了他的书房,一眼就看见着那靠墙的简陋粗糙的书架书案。   他心里一叹,再看到桌前写满字迹、厚厚一摞糙纸时不免嘶了声:“魏师弟当真用功!”   他听到刘婆婆的唤声,不情不愿的走出屋,忽然脚底一滑,踩着块四方兰花色的小手帕。   他捡起来一看,边角处绣着歪歪扭扭的一个“溪”字。   李行谦噗嗤一声:“好丑的字。”   “给,给我。”   溪哥儿本来想再去涣哥儿家玩一会儿,想擦手时却发现帕子丢了,这块小帕子可是他三嫂给他买的。   李行谦连忙将帕子还给矮他几个头的小哥儿:“给你。”   溪哥儿听到这人说他绣得字丑,脸有点红,抢过帕子就想走,又听身后人道:“你是溪哥儿还是涣哥儿?”   溪哥儿没理,快步跑出小院。   “他是溪哥儿。”   魏承才把罐罐安顿好,他掸掸袖子上压出来的痕迹,道:“也是巧了,他也姓李,是茂溪村里正的小儿子。”   李行谦笑道:“我说怎么瞧着可人爱,原来是本家。”   李家车马走后,溪哥儿涣哥儿见着罐罐睡着也没再逗留,倒是豆苗帮着魏承清扫院子。   小院许久没来这么些人,不少杂雪都带进院子,若是不扫就瞧着有些脏乱。   魏承边扫院子边道:“我给你买了不少甜果儿,等会儿拿回去。”   “什么甜果儿?有我爱吃的吗?”   魏承笑道:“都是你爱吃的。”   忽然,黑狼冲着院门低吼一声。   魏承抬眼就见着有片衣角很快闪去。   他扬声道:“大东。”   豆苗愣了:“大东?在哪儿?”   过了会儿,大东垂着头出现在大门口。   魏承淡声道:“进来吧。”   他又看向黑狼:“莫要咬人。”   黑狼嗷呜一声,甩着尾巴跑走了。   大东走进来,低声道:“承哥,豆苗哥……”   “承哥,对不起。”   大东说完这句话,眼泪就从眼眶流下来了:“你应该都知道我做的事情了,我不应该这样钻空子,我……”   他从背篓翻出那帕子包住的糕点:“这是漂亮姐儿给罐罐的,我,我没有碰,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全都是我自个儿想的,小东啥也不知道,他只是害怕你也砍柴,李家就不买我们的柴了,其余他真的都不知道,你生气就打我吧。”   魏承没有说话。   豆苗挠挠头:“这,这是咋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我不会打你。”   魏承道:“我不是你父也不是你母,更不是你兄长亲人,我不会动手打你。”   “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叹息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赵家和李家巷后卖柴吗?”   大东擦擦眼泪:“因为你认识他们。”   “我和罐罐也是一点一点背着柴从镇这头走到镇那头,才知道李家人心善还收穷人家的柴,至于赵家,也是我们被刘家的丫头低看训斥之后,才知晓前头的赵家人算是良善人家。”   魏承道:“有些路还是要自己走才知道深浅。”   “你没有大恶,不然你在坡下听到鹿鸣惨叫声也不会不管不顾就带着小东冲上来。”   他正色道:“但勿以恶小而为之。”   “一步错步步错,你若是习惯了钻小空子,以后酿成大错你的亲人会更加痛苦。”   魏承又叹口气:“我知道你只是太想赚钱才钻了空子,你没有那么多心眼,也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情若是被永久瞒下来又会对我和罐罐造成什么祸端。”   大东愣了:“祸,祸端?”   魏承本来不想说这些,可还是将其中利害说了出来。   大东一听,抽噎着抹眼泪:“对不起,我没想过还会有这样事,我,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一个念头闪过,我想让他们买我的柴,我一定要赚到银子,可是赚到银子后我又没那么高兴,我明明很感激承哥,我听到鹿在惨叫也担心你们,但是见到你们捡到鹿又很嫉妒,我觉得我不愧疚了,但当我动吃掉那包糕点的坏念头时比起害怕赔不起,更害怕失去承哥和豆苗哥这样的朋友,我不是好人……”   豆苗快把头挠破才听明白,他道:“大东,我知道你家里日子难,你娘你爹又是总是怨天尤人,但是你这事确实做的不地道啊,你这不仅坑自己你还坑了好心帮你的人,这以后谁还敢帮你啊?你说说你这让承哥也难做啊,李家那婆婆瞧着比我娘还精明厉害呢,那眼珠子扫着承哥家的面缸米缸转,她看到承哥家吃喝不错,她会不会觉得是承哥联合你一起骗他们啊?这事说来是你错了,但我觉得也不能说你不是好人,你改改,把小毛病改掉,不然以后害人害己啊!”   说完豆苗又看眼魏承,魏承没想到憨厚的豆苗能说出这样一套话来,他笑道:“话糙理不糙。”   豆苗满意了,用力拍拍大东肩膀:“成了,你别哭了,这事你和你爹娘弟弟也说说,别瞒着他们。”   “你是你家的顶梁柱,你要堂堂正正的撑起来,旁门左道不要去学,若是你倒下,你父母弟弟又会落个什么下场?”   魏承淡淡道:“你脑子灵活,但要用到正儿地方,你娘身子不好不能做重活,你就想办法去寻摸轻便的绣活给她做,我倒是听说里正家的大儿媳都接了不少绣活;你爹体弱,耕不来地,那便不让他耕地,家里的地实在忙不过来就卖出一亩解忧愁,到时候捉些小鸡小鸭来养,如此既能养好身体也能赚些铜子。你想将一家三口撑在肩膀上,时日一长,你的脑筋就又歪了,倒不如让每个人都做些活计替你分担。”   大东明显听进去了,道:“我,我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承哥,这包糕点我自个儿拿去还给那漂亮姐儿,我也欠她声对不住,她也给了我糕点吃,我却没把她的心意送到罐罐手里,你放心,这事我会和李家人说清楚的。”   魏承想了想,道:“你觉得哪种法子让自个儿心安就去做吧。”   豆苗揽着大东的肩膀:“别哭了,走,我送你回去。”   见着豆苗和大东的背影,魏承轻轻叹了口气。   午后,罐罐从小被窝醒来,魏承便将这事与他仔细说过。   罐罐听后塞到哥哥怀里:“哥哥,你以后还会让大东哥帮忙捉小鱼吗?”   魏承反问过去:“你呢?你希望钻了我们空子的人继续帮忙做活吗?”   罐罐小手托着脸想了想,眼睛又是一亮:“嘿嘿,如果大东哥能学会只钻坏人和奸商的空子……”   魏承知道罐罐在说玩笑话,道:“且看以后吧。”   这事也算给了他们教训,夫子常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可有些“善”还是要三思而后行,有些路要自个儿走出来才算作路。   .   大雪飘进腊月十八,天气愈发寒冷了。   昨儿山风似婴鬼哭啼,家家户户吓得门户紧闭,这一早上起来就傻了眼,丈高厚雪封了山路,村里的大小汉子都抄着家伙什去铲雪。   魏承跺跺脚快冻僵的脚,用墙上挂着的小扫帚扑净身上的雪才推开屋门,就见着罐罐端着碗过来:“哥哥,快喝热茶。”   魏承接过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好似暖进了五脏肺腑,身上的寒气也霎时祛除几分。   罐罐关心道:“哥哥,村路还能走人吗?还能买年货吗?”   “这两日怕是走不成,也不晓得山上的雪怎么落在村路上,听着村里老人说雪下面应当还有石头,放心,村里汉子多,再过两三日就能去买年货了。”   魏承搓搓发酸的手掌,看一眼桌子上的碗:“蛋羹喝尽了?”   “喝尽了!”   魏承却转头去看墨珠儿的碗,笑道:“真的?”   罐罐抱着哥哥的腿,仰头委屈道:“罐罐想出去玩,不想吃蛋羹呢。”   “你这自打长高些就不爱吃饭了。”   魏承觉得自个儿手热乎了,才摸摸他小脸:“这两日实在是冷,哥哥都觉得有些受不住,更甭说你了,等到天好些,再带你去外头玩。”   “今儿杀只小公鸡炖鸡汤给你暖暖身子,成不成?”   一听到要杀鸡,罐罐这才高兴点:“要杀那只鸡冠窄窄,翅膀短短的小公鸡!”   魏承好笑道:“你什么时候盯上那只公鸡了?”   罐罐握拳,一脸忿忿:“因为它总是在罐罐小水时喔喔乱叫!”   又过五六日村路才能通行。   说起来村中老人还是有些能耐,待厚雪铲清后还真有块不小的山石砸了下来,将冻硬的雪地都砸出个巨坑,村汉子们又多了个活计上山挖土填坑,这么一忙活就把小年都给忙活过去了。   今儿他们要去镇上备置年货,约着和莫家豆苗家一道去。   罐罐买年货心切,第一个爬上驴车:“涣哥儿,豆苗哥,快上来!”   草郎中转圈看了看驴车后头的厚棚子,笑道:“不错,不错,这里棚子厚实,里头还真是暖和。”   魏承拴好驴子,道:“华婶子手巧,废了不少劲儿给我们俩缝这个布棚。”   “今儿我们要去趟陈老爷子那儿,你们是不是也得过去?”   魏承点头道:“快过年了,想问问陈爷爷要不要与我们一道过年。”   “老爷子应当不能来。”   草郎中左右看了看:“老爷子的契兄就是正月走的,他这段日子喜静,还要回乡间老宅祭拜。”   这事魏承还真不知道,他道:“多亏与乔叔说一嘴,不然怕是会让陈爷爷为难。”   草郎中拍拍驴子,道:“我今儿去找陈老爷子,也是有个事想麻烦麻烦他。”   魏承见着郎中叔这样说,也就顺势问下去:“可是什么难事?”   “涣哥儿都快八岁了,我想着让他去拜个师傅。”   草郎中叹气道:“我不想让他跟我学,他一个哥儿难不成要在村子里做村郎中吗?村里汉子婆子什么人都有,终究不成气候,无论花多少银钱拜师,只要能让他跟镇上的郎中多学学,那是做个药童还是小伙计都成,我和你阿叔就涣哥儿一个娃,只想让他多见见世面。”   魏承瞧着在驴板车里与罐罐玩成一团的涣哥儿,想到什么:“且先看看陈爷爷有没有什么好师傅,若是没有,我倒是想到一个极好的人物,不过也不知道人家收不收徒儿。” 第96章   年关将近, 人头攒动,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说起来镇上哪一日都没有这几日热闹。   豆苗家和莫夫郎一家到了镇上便与他们分道而行,因着要备置的东西不同, 众人也没约着一道回去。   魏家兄弟俩将驴车拴在菜市集, 就一人背着个背篓到处闲逛,没过逛多久, 罐罐左手就提上惟妙惟肖的老虎灯, 右手攥上挂满糖霜的软糯粘糕, 边啃边玩不说, 还不忘紧紧贴着哥哥的小腿走,这是生怕自个儿丢了去。   魏承怕他一心二用再被人踢碰, 便弯腰将小娃抱起来:“长辈们的节礼都送过去了,你想想咱们还差些什么?”   罐罐想了想后摇头:“家里的猪肉买了里正伯伯家的,罐罐爱吃的果脯糕点干果也都买了, 好像没有要买的了!”   魏承颠颠小娃:“咱们对子还没买,今年咱们买两张红纸自个儿写。”   “好!”   罐罐有点激动:“哥哥给家里大门写,罐罐给杏儿小窝写!”   “真的?你给杏儿怎么写?”   罐罐摇头晃脑,一本正经道:“上联嗷呜嗷呜嗷,下联嗷呜嗷呜呜, 横批是嗷呜嗷呜!”   “还以为你这些日子和哥哥一道读书都能作对儿了。”   魏承失笑:“敢情这对子只有你和小狼知道写着是什么了。”   又拍拍罐罐的头:“也成,好歹没给杏儿做出狗富贵勿相忘这样的对儿来。”   也是巧了, 今年买对子又碰到去年那个读过几年书又很善谈小摊贩。   小摊贩一到年关忙得要命, 早就忘了魏承和罐罐,听到他们只买红纸不买对子也不恼,笑眯眯拿出一叠红糙纸:“总共三文钱。”   又唰唰多拿了几个小福,说了和去年一样的话:“瞧你哥俩有眼缘,多给你拿几个。”   罐罐接过后乖乖道:“谢谢阿叔。”   俩人顺着人流走了会儿, 见着许多人围在一处,问过旁人才知道那是在卖炮竹。   去年他们借住故去王老汉的草屋也就没买炮竹,今年算是他们在新小院过的第一个年,理应多买点炮竹热闹热闹。   兄弟俩在人群外头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着人群松动,俩人堪堪挤进去就见着有两位熟人,正是那许久未见的佟镖头和甘九。   “师父!”   罐罐见着佟镖头就猛扑过去,佟镖头也很是高兴,大手一下就将罐罐抱起来:“哎呦,罐罐,想死师父了,你们这怎么才来镇上?”   魏承解释道:“前些日子我们兄弟去您府上拜访,不料佟管家说您在外镇还未归家,原本想着过两日再来,可哪想着没过几日这大雪就封了山路,这不山路上的雪一清,我便带着罐罐来了。”   “听着老佟说过此事,也是怨我贪杯误事,再者今冬的雪是有些大,不过瑞雪兆丰年,明年应当是个好年。”   佟镖头捏捏罐罐小脸:“今儿你俩和师父一道回去,咱们回去吃些好肉好菜。”   又拍拍魏承肩膀,虎眸中露出点惊喜:“瞧你身板又清正几分,这石锁练得是真不错,应当是没少下功夫。”   几人叙旧谈笑几句,又都买下两盘炮竹。   正要往震金镖局走时,甘九忽然道:“佟镖头,魏学子,我这年货备置齐就先回包子铺了,兰婶子今儿要回村过年,彩儿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佟镖头抱着罐罐道:“那有什么,你去将彩儿一道带来,到时候就让彩儿和我大嫂一道用饭,你跟着镖局的汉子们喝点酒热闹热闹。”   一听到喝酒,甘九头皮发麻,求救似的看一眼魏承。   魏承出声道:“佟叔,彩儿腼腆想来是不习惯出门,再者这又到年关,包子铺也是有些忙,不如让甘九兄弟回去帮衬帮衬彩儿吧。”   还不待佟镖头说话,甘九就忙道:“魏学子说得对,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见着甘九一溜烟跑远,佟镖头摇头笑道:“甘九这小子我很是看重,他做活不错,身手也不错,就是不太合群啊,听说还是因着你的帮忙,这个甘九才离了赌坊去到镖局?你将事情原委说与佟叔听听……”   魏承看一眼佟镖头,想来这粗枝大叶的汉子还没发现甘九身上的秘密。   三人回到镖局不久,四张饭桌就在堂厅支了起来,一桌十来盘好肉好菜,有肉有鱼,还有不少难得一见的野山货。   这还没过年呢,也不知道今儿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佟家女眷不多,只有佟家大嫂还有一哥儿一姐儿,剩余的全都是乌泱泱的大小汉子。   佟镖头特意让罐罐和魏承坐他左右,又摸着罐罐脑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在师父家那便是管饱管够!”   罐罐小嘴吃得油汪汪,抬着小脸道:“师父,你知道的,罐罐吃饭的时候从来不装假。”   桌上笑成一片,佟大嫂笑道:“早就听说老二得了个宝贝徒弟稀罕的像眼珠子一样,你叫什么?”   罐罐听着美娘子问他话,郑重掏出小帕子擦擦嘴,小手放在桌子上乖乖道:“我小名叫罐罐,大名叫魏罐罐。”   “哪有这样的大名。”   佟大嫂身边的小哥儿小姐儿都捂嘴笑了,魏承摸摸罐罐的头:“好好说,告诉娘子,你大名叫什么。”   罐罐脸蛋有点红,声音有点小:“魏渝。”   佟强点头笑道:“不错,是个中听又中意的好名字。”   又道:“罐罐,今儿是你师父生辰,你这个小徒弟的是不是要说些祝词?”   原来今儿是佟镖头的生辰,怪不得府上还备置这些好菜好饭,又除了那些小汉子,镖局里的师兄弟都到齐了。   罐罐转转眼珠,小手抬着碗里的汤水:“罐罐祝师父年年好运,时时平安!”   佟镖头笑道:“成,师父谢谢罐罐,快吃……”   “还没说完。”   罐罐又拍小手:“还祝师父早日成亲!”   这话算是说到佟强和佟大嫂的心坎上了,佟大嫂笑道:“这么大小的娃娃许愿最准,那你说说成亲要娶几个?”   “娶两个?”   罐罐挠挠小脸:“师父一个,我一个。”   众人都笑童言童语,佟镖头也故作生气虎着脸:“罐罐,这个可不成。”   “师父,莫生气,罐罐说错了,师父娶师娘,罐罐要娶……”   魏承适当捂着罐罐的嘴,笑道:“乖一点。”   罐罐咽下话,抬高那碗甜汤道:“都在汤里!”   只一顿饭下来,罐罐就喜得佟家大嫂的欢心,宴还没散就带着他和自家哥儿姐儿去放炮竹去了。   见周围人少了些,佟强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从年关到开春,你们都莫要到处乱走,好生在家里待着。”   佟钊不解:“这是生了何事?”   “自打落雪来,县太爷就派我等寻个东西,说是朝廷大官丢了……”   说着他从袖口掏出张皱皱巴巴的画纸又轻轻展开。   魏承盯着那画像若有所思。 第97章   “盖有金银珠宝蟾蜍做饰, 两边繁龙作耳,肚罐刻着蛟龙卧云间,惟妙惟肖, 惟妙惟肖啊!”   佟钊将画纸拿到眼前仔细看来:“山水环抱, 藏风聚气,这莫不是传闻中的聚宝盆?”   佟强点头:“应当就是聚宝盆, 咱们民间叫什么钱罐子。”   魏承面不改色接过画纸, 还轻笑一声:“这世间难不成真有聚宝盆?没想到京城大官也信这个……”   “能不信吗?”   佟强笑着将画纸塞回袖口, 道:“你当那些大官为什么不好好在那儿京城贵地待着, 跑到咱这穷乡僻壤的凤阳镇来磨勘?”   佟钊似知道些什么,冷笑道:“说到底还是朝廷国库亏空, 有些人贪墨太多,一到年底算账就各路神仙过河,慌了!”   “要说这等宝物也理应在京城金陵等富庶之地, 何故跑来咱这儿找?”魏承不解。   佟强摇摇头:“咱们不过是小小典狱,若不是大人信任,根本连这张画都见不得,哪里知道这等内情,不过是从博览群书的师爷口中听出这好似是千年前吴国宰相平信侯极喜爱之物也是陪葬之物, 吴国偏京城连蒙山又与茂溪山共属一脉,也不知道怎么沦落到邺城幽州的地界。”   魏承袖袍中的拳头紧握。   佟钊放低声音:“我倒是从幽州府城大人之侄口中, 听闻来岁科考暂缓一事缘由, 想来与这聚宝盆也有些关联。”   “这又怎么说?”佟强叹气:“这科考一缓,县令大人家的孙览少爷知晓后就一病不起,前个儿我还帮着请回春堂的沈郎中过去,那样好的少年人,心火拱上, 这怎么吃药也不见好啊。”   又看向魏承,上下扫两眼道:“怪道魏学子性情沉稳,我见着这科考缓不缓,你倒是并无所谓?”   魏承一笑:“不过是才疏学浅,心大心宽而已。”   “咱们兄弟叔侄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也不藏着掖着说些恭敬权贵的话了。”   佟钊低声道:“闻当今太后极其喜奢,三年前的寿辰就花去八百万两银子,府城大人之侄进京去送一尊金佛,正是咱们镖局一路护送,进了京连太后身边的小太监都没见着就被赶了回来,去岁太后大病痊愈后又拿五百万两银子给自个儿建庙……”   佟强嘶了声:“动辄千百万两,朝廷赋税又不重,这都是哪来的银子!”   “想来一半是国库的银子,一半就是……”   佟钊左右看看,知道没人也不免害怕隔墙有耳,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南北商宦勾结,科举舞弊。”   “圣上年迈,近年一心问长生久不闻朝事,司礼监与内阁临朝监国,那些大太监欺下瞒上,唯太后娘娘马首是瞻,若不是太子殿下因着天寒边关恐生事,十万军饷都要不出来,死谏得罪了太后一党,后宫朝堂亢壑一气嚷吵着要重立太子,圣上怕是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承和佟强脸色俱为大惊。   魏承也算读通两本史书,道:“眼下只是行贿科举,国库窟窿填不上,每年雪灾旱灾又都要银子,以后怕是就要加重赋税,搜刮民脂民膏了。”   “谁说不是呢,说来太子肃清朝堂科举一案也快传到咱们这儿了,案子没那么快结,一年两年也是有的,到时候就是该抄家抄家,该砍头砍头。   佟钊摇摇头:“只是可怜这三年间落榜的寒门子弟。”   说着又拍拍魏承肩膀:“所以说科考暂缓也是好事。”   佟强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京城大官要找什么聚宝盆钱罐子,敢情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这亏空的钱补不上,怕不是就要给上头的人当替罪羊了。”   “都说当官好,可当了官又是一番你死我活的天地了。”   佟镖头看向魏承:“佟叔不愿你做那动不动就撞柱子的谏官,也不愿看到你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只愿你能做到问心无愧罢了。”   还未踏进朝堂就深知里头腐落一片,饶是这样还有无数学子前赴后继要做官做宰。   魏承不免心下怆然,铿锵道:“魏承绝不做庸碌贪腐之辈。”   兄弟俩回到茂溪村时辰还早。   魏承先是将买来的年货放到柴房里头又将大门锁好,带着罐罐进了屋里头。   “哥哥,怎么了?”   罐罐嘴里还含着佟大嫂给的蜜枣,说话也有些含糊:“罐罐想去找涣哥儿玩呢。”   “等等再去。”   魏承弯腰将柜子深处的铜罐子翻出来,仔细摸着罐身,只摸到一手光滑,仔细看来罐罐的小铜罐与画像上的聚宝盆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罐罐的小罐普普通通,那画像上的却是珠光宝气。   但若说罐罐的铜钱罐与那聚宝盆没有关系,魏承却是万万不信的,会不会……根本没有人见过真正的聚宝盆?   魏承心中忐忑,他道:“近来县里生了点事,等会儿咱们将小铜罐埋在地里吧。”   罐罐瞪圆眼睛:“地里黑,小铜罐会害怕的!”   “罐罐,你听哥哥说……”   魏承将今儿听闻之事仔细与罐罐讲过,又道:“佟典狱既然提醒了咱们,想来再过不久就会有人登门搜查,你可记得夫子曾教导,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事事要防患于未然,再者家现银已有百八十两,若是叫外人知晓你我两个小子短短半年就攒了这些银钱,怕不是会招人惦记。”   进到腊月,李府管事就将账本和钱匣子一道送了过来。魏承看过账本后,便发现这红黄鸡蛋今冬在府城卖得极好,李家大少爷算是狠赚了一笔,连带着他们也赚了一笔好钱。   起初约定仲冬约莫能卖三千枚鸡蛋,李家把这笔银子也早就给了他们,这再一看账本,只见着仲冬所卖鸡蛋竟然足足翻了个数。   原本以为李家只在幽州城有门路,不成想在邺城也大开销路,想来人家的山泉庄子能饲养成千上百的鸡群,每日所得鸡蛋也是几百近千,他们这几步远的乡野暖房哪里比得了?   这仲冬和腊月的蛋钱合在一处总共是四十五两,李家大少爷又多给他们添了五两彩头。   李家大少爷也在信中说,怕是过了正月就卖不得这样的高价了,只因着邺城一庄子腊月中旬就琢磨出来红黄鸡蛋的草粮。   魏承早就清楚能靠鸡蛋赚钱不过就是鸡瘟、天寒和新鲜的红黄鸡蛋罢了,能赚两三个月的快钱他早已知足。   李家这厢给送来五十两白银和几匹好布好礼,如意酒楼也送来十五两银子和一些山货吃食,还说了和李家大少爷差不多的话,过了正月鸡蛋就可要可不要了,新鲜劲一过,再好吃的玩意也没什么意思。   如此靠着几个月辛苦琢磨饲养出来的红黄鸡蛋,兄弟俩又赚到一笔滚烫热乎的六十五两白银,算上以前攒下的八十五两,家里总共攒下一百五十两银子。   若是近两年科举暂缓,兄弟俩养小羊再攒上一攒,应当是足够他们以后赶考和走商了。   近来买肉置年礼花得都是家中闲散铜钱,再加上将李家和如意酒楼送的好东西来回陶腾一下,他们眼下还没花什么大钱。   魏承摸摸罐罐垂下的小脸:“告诉哥哥,是你怕黑还是小铜罐怕黑?”   罐罐抱住哥哥的脖子,委屈又小声道:“罐罐怕黑,不喜欢地下,会有虫子咬罐罐。”   已到今日,若是魏承再寻摸不到罐罐与小铜罐共为一体的秘密,那他也太过蠢笨了。   随着积攒的钱财越多,泥罐会有所变化,又随着他们亲身亲力赚钱越多,罐罐也会有所成长,常人长高靠粮,罐罐不过是靠钱而已。   眼下只是长高长大,日后应当会想起自个儿与钱罐的关联?   魏承忽然想到佟典狱那句“千年前吴国宰相平信侯的陪葬之物……”,他听到这句话时一向沉稳内敛的心底竟然生了些怒火。   那劳什子平信侯定然不是什么好人,既然喜爱,又何故将其陪葬!   魏承关心则乱,已然忘了人与精怪岂能同寿,陪葬与否,先走的人又怎能作主。   他静下心神,心疼道:“哥哥将小罐外涂抹一层泥巴,再在外面套一个泥缸,定不叫虫咬到罐罐,成不成?”   罐罐向来乖巧,对于埋在地里却是有些抵触,他小脸紧紧贴在哥哥脖侧。   过了会儿,魏承便觉得脸侧泛起湿润。   “哥哥不要把小罐埋太久。”   罐罐小声哭道:“小罐见不到哥哥也会难过的。”   魏承不知为何也有点眼热,坚定道:“最后一次。”   “以后不会再把小罐埋在地下了。”   银钱只留出十五两,剩下的全都随着小铜罐埋在书架的地下十寸有余,屋子烧得热,泥土很快烤干,没一会儿兄弟俩又将书架搬回原位,架上书本糙纸居多,任谁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魏承想抱着罐罐去找涣哥儿玩,却听罐罐埋在他怀里闷闷道:“不想去了。”   “怎么了?”   魏承想了想:“那今晚给你炖小母鸡吃好不好?”   罐罐抬着小脸:“不留着下蛋吗?”   “今儿都腊月底儿了,过了正月鸡蛋就不值钱了,留几只咱们自个儿吃蛋就成。”   魏承笑道:“剩下的天天给罐罐炖小母鸡吃都成。”   “一天吃两只也行吗?”   “吃三只都成。”   “真好啊,罐罐喜欢吃小鸡。”   罐罐轻轻打个哈欠,蹭蹭哥哥的下巴,有点蔫儿:“哥哥,罐罐困了。”   魏承轻轻拍着罐罐,他低声哄着:“睡吧,醒来哥哥给你炖母鸡汤喝。”   罐罐睫毛扑闪两下,小手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   .   “罐罐,过来。”   罐罐睁开眼睛就看到自个儿站在雾气弥漫的横桥上,远处站着个熟悉的虚影。   “哥哥!”   罐罐高兴的小跑过去,跑近后脚步一顿,警惕的往后退了退:“你不是罐罐的哥哥!”   好大一只哥哥。   那虚影微微弯腰,薄雾勾勒的宽大袖子抬起,却像是一缕风轻轻揉了揉罐罐的头。   “不听话。”   罐罐愣了愣的看着虚影:“罐罐好听话的。”   他又着急问:“你是罐罐哥哥吗?”   “要顺遂长大。”   虚影轻笑一声,化成星星点点,慢慢消散在磅礴雾海中。   “哥哥!”   “哥哥!”   罐罐踉跄追了几步,小手抹眼泪:“莫不要罐罐,莫丢下罐罐……”   “哥哥,罐罐听话……”   .   “罐罐?罐罐?”   魏承不放心罐罐,今儿特意没去书房看书,而是捧着书本边拍着罐罐边低声诵背,忽然就见着罐罐像是被梦魇一般,哭着喊着哥哥别走。   这动静把趴在魏承脚下打瞌睡的墨珠儿吓了一跳,焦急的在地上走来走去,堂屋的杏儿也唰唰挠门,着急的想要进来。   他急道:“罐罐,哥哥就在这儿呢,哪儿也没去。”   罐罐睁开湿润的眼睛,呆愣呆愣的看着魏承好一会儿,忽然小手紧紧抱住哥哥的脖子,大声哭道:“大的哥哥不见了,大的哥哥不见了!”   “不见了?哥哥不是在这儿吗?”   罐罐抽噎道:“就是不见了,变成雾不见了。”   “做噩梦了?”   魏承给小娃轻轻顺毛:“哥哥在,哥哥把坏梦打跑了,莫怕,哥哥一直陪着罐罐。”   可是哄了好一会儿罐罐也不见好,就像是受惊的猫儿一样往魏承怀里塞。   罐罐以往也做过噩梦却从来没像今日这般害怕。   “莫怕,莫怕。”   眼见着怎么都哄不好,魏承清清嗓子,有点生涩的低唱那拗口的戏文:“满天小星斗,照在脚门口,小宝乖小宝贤,小宝一眠睡到透……”*   当时正值夏秋夜晚,他也就如罐罐这般大小,背着极沉的鸡草路过秦舅母窗下,偶然听到秦舅母哄那顽皮小儿子哼唱的曲儿。   六岁的魏承站在窗下听了好一会儿。   小曲儿唱了一遍,怀里的哭声渐歇。   魏承就见着罐罐小脸哭得像花猫儿,卷翘的睫毛湿润耷拉着,因着哭过鼻子发出小呼呼的声音,已然是睡熟的模样了。   魏承轻轻松了口气,浸湿帕子擦了擦罐罐小脸,怕他再做噩梦不敢将他放下来,就这样抱着小娃睡了一夜。   次日,罐罐醒来就不记得昨夜的事儿了。   魏承暗自庆幸,罐罐不记得噩梦是好事,不记得那首生涩难听的童谣也是好事。   “哥哥呀。”   罐罐点点自个儿眼睛:“罐罐眼睛怎么肿肿呢?”   “许是你睡觉前汤喝多了。”   魏承骗小孩:“快快净手洗漱,哥哥今儿早包了糖包。”   “糖包!”   罐罐捧着脸盆里头的水往脸上扑:“罐罐要吃糖包!”   昨儿在震金镖局吃一顿好菜好饭,兄弟俩回来又忙着埋罐,便没做其他吃食,魏承杀了小母鸡后熬了一锅红枣鸡汤。他早起练完石锁又喂完牲畜,便将昨儿发好的面团揉了揉,包了一锅夹着蜜枣糖水的糖包。   这每到年前儿,不少人家都蒸包子蒸白馍,还有的要炸一些肉丸菜丸,豆苗娘和莫夫郎还有里正娘子这三位,早就嘱咐魏承甭炸丸子,等到二十八二十九他们给他们兄弟俩送。   他们俩虽说是半大小子,可年节荤腥大,炸丸子又废油水又吃不多少,如此魏承就偷懒,沾沾几位长辈家的光了。   罐罐洗漱完就迫不及待坐在饭桌用饭,看着一小盘白胖白胖的糖包,好奇道:“哥哥,里头都是一样蜜饯糖水吗?”   “都是一样的。”   魏承将飘着一层鲜亮油沫的鸡汤递给他:“喝点汤,别噎着,吃糖包小心汤。”   罐罐抓着一个白糖包就啃,吭哧吭哧咬了两下,抬起小脸:“哥哥你看,好多糖水!”   “轻点吸那糖水,烫到舌头可就不能啃猪蹄了。”   魏承喝口鸡汤,只觉得醇厚咸香,很是好喝:“听闻今儿又有村人杀猪,要不要再买两个猪蹄?”   前些日子他们在里正伯伯家买猪肉时特意买了两个猪蹄一个猪耳朵,留着大年三十给罐罐卤着吃,家里还剩下不少如意楼吴舅爷给的好料子,到时候挑几样加入卤锅里,想来那滋味能更好些。   “够了,够了。”   罐罐大口咬着馍,小手还虚虚点了下眼睛,有点担忧:“罐罐眼睛什么时候能好啊!”   “明儿就能好。”   魏承笑道:“知道你爱美要脸儿,不如今儿咱们就在家关门写对子。”   罐罐嘿嘿一笑,晃晃小脚:“那就听哥哥的吧!”   倒是不赶巧,兄弟俩拾掇完饭桌柴房,正打算磨着墨水写对儿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传来三郎哥喊声:“承小子,罐罐,在家不!”   “在家。”   魏承迎出去,笑道:“三郎哥,你这是从丰苗村回来了。”   “天大地大,过年最大,打猎的事可没有过年重要。”   李三郎爽朗笑道:“对了,我爹问你今儿有没有事,没有事去我们家帮他给村人写对儿,村人自个儿带红纸,写一副给一文钱,铜子不多,就是图个喜庆。”   魏承看一眼鬼鬼祟祟躲在门后的罐罐,李三郎也发现了,侧头去看:“罐罐,今儿怎么不敢见三郎哥?”   罐罐磨磨蹭蹭转过来,小手捂着眼睛,有点沮丧:“罐罐喝汤喝多了,把眼睛喝肿掉,不是村里最美的小汉子了。”   李三郎笑道:“这哪里能呢?把手拿下来,给三郎哥看看。”   罐罐轻轻放小手,那双大眼睛竟肿成小山核桃了。   倒是不丑,就是有点好笑和可人爱。   “这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李三郎睁眼说瞎话,又绞尽脑汁道:“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风,风……”   罐罐高兴道:“玉树临风!”   “对,就是这么个词儿。”   罐罐抬着小脸美滋滋道:“罐罐的三郎哥是老实人,老实人不骗小娃,对不对?”   这话倒是让李三郎有点愧疚,他道:“啊,这……”   魏承摇头笑笑:“行了,罐罐去穿上小夹袄,带上兔帽护手,咱们随着三郎哥去帮帮里正伯伯。”   里正家已经围了不少村人,各个手里拿着红纸等着李茂德给他们写对儿。   李茂德道:“哎,承小子来了,今年让承小子和我一道写。”   村里人都知道魏承写了一手好字,换句话说他那字写得比里正好上不止一星半点,村人过年都图个喜庆吉利,魏承哥俩又会读书还会赚钱,村人哪有什么不同意的。   罐罐一来就被溪哥儿和秋哥儿带跑了,魏承见着他们往屋里去也就不惦记,专心给里正伯伯磨墨念联儿。   里正先写了十来副,后来实在是累了,便让魏承替他写会儿。   魏承刚坐下就见着前面站着的村小子是大东,大东略有局促的拿着手里红纸:“承,承哥……”   魏承笑道:“你可有想写的联儿?”   大东见着魏承脸色无恙,他也没那么不好意思了,笑道:“承哥读书多,你给我们家想一个吧。”   “成,那我便写了。”   魏承用镇纸压在红纸上,提笔沾墨,以手挡袖,只见粗长毛笔在他细白腕间转过,上联下联一气呵成,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大东接过对儿,有点腼腆道:“承哥,这上面是什么字?”   魏承正收腕点上字迹铿锵的四字横批,抬头笑道:“龙腾四海报平安,虎啸八方皆来财。”   “愿你一家来岁发财如意。”   大东小心翼翼捧着未干的对儿,真心笑道:“谢谢承哥,也祝愿承哥和罐罐平安发财。”   这半日下来,魏承写了几十副对儿,手腕都累得发酸,今儿晚倒是不用再点灯熬油练字了。   “承小子,喝点茶水。”   里正娘子笑道:“你里正伯伯老了,要不是有你,今儿咱们村的对儿怕是要麻烦旁村的人呢。”   李茂德不服老:“瞎说!”   “我这是让承小子多锻炼锻炼。”   里正娘子撇撇嘴,又将一盘糕往魏承跟前送送:“吃点糕,垫垫肚子,这写了一上午怕是都饿坏了。”   又道:“你不用惦记罐罐,秋哥儿和溪哥儿带着罐罐去柴房吃炸肉丸了。”   几人说了几句话,里正道:“承小子,我听闻来年县试怕是不成了?”   魏承点头:“夫子是这样说的。”   里正也唉声叹气一会儿,又道:“也好,这几年你再好好读读,莫要放松自个儿。”   “来年家里的地想找个长工。”   魏承顺便将这事说了:“不知道里正伯伯可知道哪有干活利落的汉子婶子?”   一旁喝茶的里正娘子道:“我倒是有个人,他们夫妻俩都老实,做活也是不错的,过了年帮着你们去问问。”   “那便劳烦婶子了。”   魏承又将想羊羔的事情也一道说了,里正思索一会儿:“丰苗村听说有养羊的,不过养的不多,你要是想养四五只那得去旁的镇上问问,这事急不来,到时候我们一块帮着你们兄弟打听打听。”   午后,魏承带着在里正家小肚吃溜鼓的罐罐往回走。   罐罐小手捧着哗啦啦的铜子,高兴道:“哥哥,这些都给罐罐吗?”   “都给你。”   魏承笑道:“今儿在伯伯家吃恁些丸子,回去还能啃动猪蹄?”   “能!”   罐罐抬着小脸道:“婶子说了,菜丸子不占地儿!” 第98章   魏家年货备置齐全, 缸里米面满满登登,半扇猪肉也冻在柴房门前的泥缸里,这真全等着大年三十赶紧来了。   魏承帮着村人写了一上午的对儿, 回到家才想起来他们自家对儿还没来得及写。   于是他去柴房生火熬浆糊, 罐罐就裁红纸磨墨水,他们忙活大半天, 可算是将屋里屋外的四副对儿和八个大福写全, 就连杏儿和墨珠儿的小窝也贴上了红对儿。   小狼窝前贴了张“嗷福”, 墨珠儿贴了张“喵福”, 上头的字迹圆润可爱,自然是出自罐罐之手。   罐罐拍拍手掌, 轻轻吁口气:“可算是写好啦。”   小狼好奇的围着自个儿的窝,嗅了嗅红对儿,想去舔对儿上浆糊时被罐罐及时抱住狼头:“馋包噢, 不能吃,没味道呢!”   魏承正在收拾浆糊盆,摇头笑笑,这娃竟然还知道没味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尝了。   不过这浆糊用的是糙面熬煮而成, 就算尝过也坏不得肚子。   见着罐罐和杏儿墨珠儿玩得正欢,魏承便净手将猪蹄和猪耳朵还有几块瘦腿肉一道卤上, 后儿就是大年三十了, 到时候又要拜年又要见客,将吃食都做出来也省得到时候忙不过来。   用着火匣子将猪蹄和猪耳朵的小毛燎光,之后又浸在凉水里仔细搓洗熏黑的印儿,见着差不离了,魏承拿刀将猪蹄从中间一切而二, 猪耳朵和猪腿肉太大,怕入不了味,也唰唰斜切两刀,凑成了十来块。   冷水下锅,放几块野干姜葱苗和肉货一道煮着,见着血水泛白成沫,乌泱泱冒出来,这半熟的肉货就可以捞出来放温水泡着清洗了。   剩下的活计就更简便了。   将猪蹄猪耳朵四方猪腿肉一道下锅,野姜葱苗豆酱以及吴舅爷给的好料,一股脑放进去后又加上从另一口铁锅倒腾过来的热水,这就开始小火煮炖了。   约莫着一个多时辰就能出锅。   魏承守着锅灶边填柴边看书,不知过去多久,一股浓郁香味顺着锅盖硬往人鼻下钻,锅底的汤水声也渐渐收紧。   他先将手里的书本妥善放好,不叫木柴污了也不叫锅中油水溅落。   又起身掀开锅盖,铲子搅拌两下,就见着晶莹酱色的猪蹄猪肉在浓稠汤汁中沸腾鼓动,肉香滚着浓郁料香,直顺着柴房往屋外头飘。   魏承将最后一把干柴填进灶洞,等着大火收汁,回头端盆时就见着罐罐杏儿还有墨珠儿排排守在门口,一崽二宠都抬着小脸看他。   也不知道守了多久。   “哥哥,猪蹄什么时候好啊?”   魏承笑道:“过来一个崽。”   柴房不比旁的地方,就算再喜爱家中小狼小猫,这等地方也是从不叫它们进来的。   罐罐看看墨珠儿又看看小黑狼,拍拍胸脯:“罐罐过去,罐罐有手!”   墨珠儿用尾巴蹭了蹭罐罐小脸,小黑狼更是以罐罐唯首是瞻,毛茸茸的爪子推着罐罐往里头走。   魏承见着汤汁收尽,猪蹄猪肉上裹了层酱汁后颜色更为鲜亮,只瞧着就觉得晶莹剔透,肥而不腻。   他一样夹了些放到小碗里,摸摸罐罐小脸:“和它们一道分着吃!”   罐罐喜滋滋捧着香喷喷的小碗,又高高举起:“哥哥先吃!”   “哥哥拾掇好柴房再吃。”   魏承道:“你们仔细着烫,回屋头安生吃。”   “好!”   罐罐一跑,身后还缀着两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家伙。   冬日村里都是两遍饭,兄弟俩在天黑之前吃了白馍和卤肉,还有几位长辈午后送来的各样炸丸子。   肉丸子地豆丸子罐罐十分爱吃,只那青萝卜丸子罐罐是一口也不动,杏儿和墨珠儿更是闻都不闻。   丸子香腻,魏承自个儿也吃不多少,于是便将萝卜丸子用干净蒸布裹好高高挂起,留着正月里荤菜吃尽,他再吊个菜丸子汤自个儿喝罢了。   今儿玩g z h 稿 棱 淘 淘好也吃好,罐罐早早的就听话进了被窝,只穿着暖白里衣的小胖身子贴着哥哥腿边:“哥哥,你怎么不去书房读书了呢?”   魏承眼睛落在书上,道:“书房冷。”   他只是担忧罐罐再做噩梦。   “罐罐抱着哥哥,哥哥就不冷了。”   罐罐把自个儿团团塞进哥哥怀里,看一眼哥哥的书又赶紧挪开眼睛,像是生怕诗词进了他脑子里。   “哥哥啊。”   罐罐打个小哈欠:“你昨儿是不是给罐罐唱曲儿了?”   魏承握书的手一紧,不知为何有点脸热:“没有。”   “有!”   “罐罐记得呢!”   魏承笑笑:“还记得什么?”   罐罐摇头,小手揪玩着哥哥垂下的发:“旁的记不清了,只记着哥哥抱着罐罐哼着一首好听的曲儿。”   又抬着星星一样的眼睛:“哥哥,罐罐还想听。”   魏承低笑道:“哥哥唱得不好,也只会那一句。”   “一句也行,罐罐喜欢呢。”   罐罐撒娇道:“罐罐还想听,还想听……”   魏承无奈:“成。”   “不过唱过几句,你可就要乖乖睡觉,不然眼睛不好消肿,再者明儿就是年了,咱们都得早起。”   “好!”   罐罐拍拍小肚,高兴道:“罐罐饭吃饱饱,觉睡好好!”   魏承本以为要唱上两遍罐罐才肯睡,没想到两句还没唱完,罐罐就窝在他怀里彻底睡熟了。   魏承将罐罐送回被窝,又给他掖好被角。   怕油灯晃到小娃眼睛,魏承特意将油灯拨灭些,他坐在昏暗的屋子里,在心中默背着文章,等罐罐睡得再熟些,他再去书房练写文章。   外头天更黑了些,魏承欲起身去书房时,忽然听到堂屋的杏儿短促的吼叫两声。   魏承一顿,低唤了声:“杏儿?”   杏儿的吼叫声更急促了些,爪子还唰唰挠着门。   明儿就是年了,难不成是贼?!   魏承披上厚袍子,提着油灯蹑手蹑脚的往外头走,杏儿一看到他像是更为着急了,转着圈低吼,像是感知到极大的危险!   “开门!开门!”   “官府奉命搜查!”   官府的人?   没过一会儿,魏承就听到里正伯伯的唤声:“承小子?承小子?快快开门,官老爷前来搜查失物,给罐罐多穿些厚袄,快点出来!”   魏承眸中一紧,想来官府是来搜查那“聚宝盆”!   虽说佟典狱已经知会过他,可他真是没料到官府会深更半夜前来搜查,难不成是想打藏匿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魏承先故作困倦的应了声:“来了,来了,里正伯伯,我这就带罐罐出来。”   他先给自个儿穿上厚棉袍子,又忙将睡梦中的罐罐唤醒:“醒醒,来,哥哥给你穿衣裳!”   罐罐睡懵了,揉着眼睛:“哥哥,怎么了?”   “没事,哥哥给你穿好衣裳。”   魏承将棉袍子给罐罐套上,小帽护耳护脖全都给他戴好,还从柜子里翻出秋日夹棉的小被子将罐罐裹住抱起来往外走:“不要怕,是官府的人来搜查失物。”   又回手将早就留出来的十五两银子塞到罐罐怀里,低声道:“抱好钱匣子。”   墨珠儿早就被这动静吓得不知道藏在哪里去了,杏儿则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兄弟俩。   魏承单手打开大门就见着外头火光一片,门外站着四五个生人,远处还要不少官吏往莫夫郎家中走。   为首的官吏上下打量魏承一眼,冷冷道:“开门开得那样晚,该不会是在藏什么东西吧?”   里正伯伯忙道:“官爷,你看这家就是两个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被吓住了也是常事。”   又给魏承个眼色:“你说说你这孩子,整日和县太爷的家的少爷一道读书,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那官吏却冷哼一声:“甭在这儿拉关系,我等是幽州城来的官吏,你们县太爷见着我了也得给我们问好!”   里正伯伯脸色一紧,又赔笑:“官爷,您看看这俩孩子真不是故意……”   “伯伯,这事错在我,官爷,让你们久等真是过意不去,我弟弟前些日子风寒初愈,这厢睡得熟些,给他穿衣浪费了些时辰。”   魏承将大门开大些:“您尽管去搜,家里中柴房还有些肉货汤水,您们若是饿了渴了,就当做是自个儿家,任你们随意吃喝,若是不够,尽快唤小子来给你们侍弄。”   那官吏看他一眼,哼了声:“不愧是攀上县太爷少爷的人,倒是会溜须拍马,走了这么些家,也就你体谅我们这些过年也回不得家的人了。”   魏承脸上挂着三分笑:“您请。”   官吏挥挥手:“老头带着他们去空地等着吧。”   李茂德松了口气,拍拍魏承:“走,走吧。”   魏承回头望了眼,就见着那群官吏踹开房门,大笑着往屋里去了。   他攥紧双拳,眼中腾起些厌恶。   这就是权势压人。   魏承跟着李茂德走了会儿,就见着全村的人都被赶到这片空地,火把摇动,晃在一张张熟悉又恐惧的脸庞上。   周围把手着不少身穿官吏衣袍,腰间别着长刃的汉子。   魏承在那群官吏中竟然看到了佟典狱。   佟典狱也认出魏承,似乎讨好的和那些幽州城来的官吏说些什么,就走到魏承兄弟面前,他看一眼被裹成粽子的罐罐,低声道:“罐罐吓坏了?”   “睡懵了,应当要好好缓一缓。”   佟典狱点点头:“你家在哪一户?”   魏承道:“西面只有两户人家,院子稍大些的是我和罐罐家。”   “这群人都他娘是牲口玩意儿,大半夜来搜查村民家中。”   佟典狱咒骂一声,道:“莫要担心,等会儿我去一趟。”   魏承感激道:“有劳佟叔了。”   佟典狱走后,旁边的村人才敢放声说话:“承小子,这个官差你认得?你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吓死人了,二话不说就把我们扯了出去!”   “这大半夜的怎么把咱们都赶了出来!有没有王法啊!”   “谁在喧哗!”   有个官吏抽出刀子,恶狠狠的看着村人:“若再喧哗就是犯了阻碍官府办案的大罪!小心将你们这些刁民全都正法!”   村人这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魏承抱着罐罐往后头走走,就听到怀里的小被子传来一声低低的:“坏人。”   “莫怕。”   魏承不认为这些酒肉官吏能掘地三尺去找东西,他们怨气那样大,想来也只能做做表面功夫,不过是应付差事罢了。   “承哥。”   一只冰凉的手抓着魏承的手腕。   他循着声音望去,夜色太黑,根本看不清来人,不过他知道这人是谁:“豆苗?”   豆苗冻得瑟瑟发抖,都快急哭了:“这些人有完没完啊,秧苗和麦苗那样小,咋能在这大冷天在外头站着!”   魏承道:“秧苗和麦苗可用被子裹住了?”   “裹住了。”   豆苗道:“俩孩子还是吓得嗷嗷哭,我听着真是心疼。”   又擦擦眼泪,忽然道:“承哥,你以后做大官,一定要做个好官啊,不然我就不认你了!”   “傻小子。”   魏承将自个儿护手给他一只:“你戴上暖和暖和。”   “哎。”   豆苗没推拒,他的手真的要冻僵了,出来的急根本来不及戴护手帽子。   “这到底是生了什么事?”   这声音是李三郎的。   “我怎么听着他们再搜查什么失物?咱们这小山村哪里有他们这些大官要找的玩意。”   “谁说不是呢?劳累了一大年,马上就要过年就遭了这等事情!”   茂溪村人在雪地站了将近半个多时辰,才见着那些官吏举着火把从村户中出来。   没过多久,李茂德缩着脖子喊道:“都,都回去吧!”   不少村人也顾不上身子快冻僵了,连忙往家里跑去,生怕丢了什么值钱玩意。   魏承也带着罐罐回了家,一进来就发现屋头被翻了个底儿朝天,棉被衣物散落满地,他又去柴房一看,里头却没什么变化,想来是佟典狱及时赶来,那些人也没进来糟蹋。   魏承先把罐罐放在火炕上,薄被子掀开,露出罐罐有些苍白的小脸,急道:“哥哥,罐罐的……”   “嘘。”   魏承不动声色去书房看了一眼,书架和书案上面被翻了个遍,不过书架的位置是一点也没有挪动的。   但是放在柜子里的二十来文铜板却不翼而飞。这是魏承今儿给人写对儿赚的,罐罐的小钱袋子装不下了,想着换个大些的钱袋再一并装里,却不成想就这么被偷了。   见着外头的火把渐渐散,魏承才前去将大门锁好。   “放心,都在。”   魏承点上油灯,拾掇被翻出来的衣物,低声道:“不用害怕,近来他们应当不会来搜查了。”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   原本应当喜喜庆庆过大年,可那些幽州城来的官差很会给村人添堵,不少人在抱怨家里丢了铜子,柴房做好的肉菜被人动了云云……   虽说一遇到什么变故,村人最先就是拾掇银钱,可有些人一遇到事情就慌了,自己的棉衣都没穿齐整,哪里还想得到藏好自家铜钱。   “他们也没什么好报应!”   有个村汉子道:“我听说那些府城来得官差连夜往丰苗村赶,哪成想不少人都被茂溪山掉下来的积雪砸中了,还是咱们凤阳镇官差将那些人给救出来,那些人不死也冻出个好歹,真希望领头的人也有报应……”   . 第99章   山野乡村没什么大事, 平常日子谁家杀个老母猪都要念叨好几天,更何况是官府连夜来搜查劳什子失物?   只要出去一逛,就能听到有人在暗自揣测这事。   有人说是有贼人进了他们村, 偷偷把赃物藏在他们村中;还有人说好像是夏春两季村汉子去挖百年老参那事闹得太大, 有大官生了大病需要百年老参治病,所以这就把那些官匪招来了……总之众说纷纭, 这个正月村里怕是会热闹一番了。   大年三十, 家家户户门户大开, 为着是迎财迎福, 这也有不少汉子留自家娘子和老母在家里头备置吃食,他们一个个像是闲骡子, 到处溜达唠嗑吹牛,还有几个村汉子到魏承和罐罐家中小坐,扯着他们问些有的没的。   大过年的也不好撵人, 好不容易熬到晌午头,这些人才守着自家饭点离去。   魏承也松了口气,回头招呼捂着小狼耳朵在院子放炮竹的罐罐:“净手,咱们也吃午食了!”   罐罐冻的两片脸蛋通红,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来啦!”   “哥哥, 罐罐放了好多炮竹,杏儿害怕呢, 罐罐不怕!”   魏承拿着湿帕子给他擦脸蛋蹭上的灰, 笑道:“罐罐打小胆儿就大。”   小狼嗷呜一声,蹭蹭魏承的腿。   魏承也给小狼擦擦身上沾染的炮竹灰,小声道:“莫和那小玩意比,咱们杏儿胆更大。”   小狼摇摇毛茸茸的黑尾巴,狼嘴咧了咧, 像是在偷笑。   堂屋桌子上摆着六道好菜,比去年多了两道,也算是从小草屋搬到新宅子后家中生活有所改善。   一道辣子蒸黑鱼干,用温水泡过一夜再蒸,那鱼没了腥味,肉质也更为软嫩筋道,再撒上一层辣子碎和葱苗,真是越嚼越香;还有两道离不开饭桌的小鸡炖蘑菇和贴锅香炒的小猪排骨;再者就是两道素菜菘菜炒肉和木须鸡蛋,还有一盘颜色金黄,甜蜜软糯的糖缠地豆块。   最后这道甜口菜是罐罐自个儿点的,魏承第一遭做,不知道味道如何,但瞧着有模有样,还怪好看的。   小狼和墨珠儿食盆里也放了不少好肉好菜。   罐罐捧着碗里的甜汤,高兴道:“哥哥辛苦啦,这碗汤罐罐敬哥哥!”   “做点吃食有何辛苦。”   魏承轻轻碰了下罐罐的碗,笑道:“今儿过年,咱们多吃些。”   罐罐夹了块金黄的小地豆,晶莹糖丝拉出很长:“哇!”   又送进嘴里嚼了嚼,美滋滋道:“好好吃!”   天色微黑时,就听到村中的炮竹声此起彼伏。   兄弟俩才将年夜饭的饺子包好,罐罐听到炮竹声就有些坐不住了:“哥哥,我们家还没有放大炮竹呢!”   “莫着急。”   魏承边净手边道:“穿上新袍,戴好小帽,哥哥带你去放。”   火匣子点燃挂在大门上的炮竹引,魏承忙带着罐罐往后头走走,没一会儿就见着那一点火苗蹿涨起来,劈里啪啦的炮竹响燃声紧随其后!   罐罐穿着师娘给做的红棉袍子,领边一圈绒绒白毛,将漂亮小娃衬得雪白又可人爱。   他捂着耳朵蹦蹦跳跳:“过年啦!过年啦!”   “老远就听到这炮竹声,谁家都没有承哥家的炮竹声响!”   炮竹烟尘散去,不远处传来豆苗的笑声。   “豆苗哥!”   豆苗哟一声:“这是谁家的小少爷,这袍子可真精神!”   “是哥哥家的小少爷!”   罐罐转了个圈,小手撑着小脸:“这是师娘给罐罐做的新袍子!”   “好看,好看,极衬着咱们漂亮罐罐。”   “豆苗哥的袍子也好看!”   豆苗穿着也是新袍子,虽说明儿才拜年,可今儿村小子们都出来走动,谁都想穿上新袍子显摆显摆。   “承哥,罐罐,你们看这是什么。”   豆苗从袖口里掏出三个木头骰子,笑道:“今儿是大年夜,咱们在家里好好玩一玩。”   又想了想,道:“就用豆子做彩,如何?”   这等骰子说来不是正经玩意,但若是只用豆子做彩儿倒是没什么指摘的。   魏承点头道:“成,就咱们三个玩?”   “咱们三个人有点少。”   豆苗道:“我等会儿去唤溪哥儿,你们去唤涣哥儿成不成?”   “成,那咱们一道去。”   三人吆喝一圈,不仅招来了溪哥儿和涣哥儿,就连莫夫郎、秋哥儿和李三郎也跟着来了。   一群人一进门,魏家小院当即热闹起来。   魏承将果脯瓜子摆上堂屋的圆桌,罐罐吭哧吭哧搬板凳,秋哥儿实在没忍住,抱着罐罐小脸香一口:“怎么这么可爱啊!”   莫夫郎小声揶揄他:“瞧着人家可爱,还不赶快自个儿生一个。”   秋哥儿脸一红,看莫夫郎一眼,又轻轻摸摸腹部。   莫夫郎是过来人,哪里不明白,惊喜道:“这是有了?你家三郎瞧着就是能干的!”   秋哥儿点头,羞得不行:“哎呀,莫哥,孩子们都在这儿呢。”   一旁帮着拾掇桌子板凳的李三郎也听到这话,黑脸也是一红,挠挠头嘿嘿傻笑。   罐罐腮帮含着甜果儿,歪歪头:“有什么啦?”   莫夫郎看一眼秋哥儿,见他想说又不好意思说,遂笑道:“你阿秋哥有小娃了!”   罐罐瞪圆眼睛,指着秋哥儿的肚子:“罐罐有弟弟啦!”   “小娃说话都准,你这胎保准是小汉子。”   秋哥儿笑道:“汉子哥儿还是姑娘我都喜爱,婆婆也是向来不挑捡我的。”他们李家大房一脉算是分了家,不过分家不分房,只不过是自个儿做自个儿饭,自个儿干自个儿活。自打分了家,小家的日子也是越过越有劲头了,娘家给点稀罕物再也不用被啥活都不干的人抢着吃光了。   “里正娘子是个体贴的好婆母。”   莫夫郎和秋哥儿不玩,只让他们些小娃和李三郎一道玩骰子。   桌子上摆了不少做彩儿用的豆子,正中间还摆着魏家用来招待客人的果脯瓜子,旁边放着个大瓷碗,里头平铺着三个打磨光滑的木头骰子。   李三郎颠颠碗里的骰子,笑道:“就是比大小,一最小,六最大,顺子比不过豹子,两双一单比点数,不成形重摇就成。”   顺子就一点二点三点,豹子便是三个一样的点数。   “咱们一人二十个豆子,输光了就下去!”豆苗给大家分豆子。   溪哥儿看一眼李三郎:“三郎哥,你可要让让我们,你可是老滑头了!”   众人笑过,就见罐罐举着小胖手,一本正经:“不用让罐罐,因为罐罐是小滑头!”   魏承捏捏他小脸,笑道:“这倒是真的。”   李三郎撸胳膊挽袖子:“来来,我倒是要看看你胖罐罐到底有多滑头!”   李三郎坐庄,每个人都压了两个豆:“都压了是不是?那三郎哥可就要摇了!”   他手抓着骰子在瓷碗里一弹,三个木头骰子转啊转,静下来后亮出“四点”“五点”“六点”。   四五六这算是挺大的点数了。   豆苗扯着嗓子喊:“哇,三郎哥,你这是来年要发大财啊!”   罐罐和涣哥儿几个也啪啪鼓掌:“好厉害!”   李三郎也没想到,乐得不轻:“借你们吉言,三郎哥来年发财给你们买果儿吃!”   “你们都跟不跟?”   都四五六谁敢跟,豹子哪里是那么好出的。   溪哥儿揉揉罐罐小手:“小滑头你跟不跟?”   罐罐看一眼哥哥,然后摆摆手:“罐罐不跟!”   于是第一局李三郎赢了大家一人两个豆,这可把他高兴坏了,直扯着秋哥儿的手:“开门红啊!秋哥儿,来年发大财,我还给你买银镯子!”   秋哥儿轻轻怼他一下,羞道:“老买什么银镯子,赚了钱都给我就成。”   下一局还是李三郎坐庄,这次他倒是没摇出四五六,摇出个“三四五”,不过这也是极不错的点数了。   众人依次摇过,终于到了罐罐这儿,他小手瞧着软绵白胖,但却是不大,抓着三个骰子还有点吃力。   “大家看好,罐罐要开始滑头啦!”   就见那小手一晃,三个骰子在碗底溜溜打转,先是停下来一个六,众人目光紧紧跟着骰子转,见着又停下一个六点时还安静了一瞬,再最后一个骰子落定后,溪哥儿最先喊道:“是豹子!三个六!”   “罐罐好厉害!”   莫夫郎也上前瞅一眼:“真是豹子,罐罐来年也能发财!”   李三郎竖着大拇指,认赌服输道:“不愧是小滑头,我这个老滑头真比不了。”   罐罐小手圈着十来个豆子,抬着小脸嘿嘿笑:“承让,承让。”   魏承瞧着自家小娃得意小样也跟着笑了。   连玩几局,莫夫郎和秋哥儿也瞧着眼热,便替了魏承和李三郎。   李三郎道:“我听我爹说你们来年要养羊?还想雇长工帮忙种地?”   “对,又养牲畜又要去私塾,不雇长工怕是忙不过来。”   “我听说我娘已经给你找了长工,是秋哥儿家那面的一对俩口子,那汉子在家中行二,在家里不太受待见,他娘刁难他媳妇被他看了个正着,一气之下带着媳妇与爹娘兄弟分了家,没分到地,只分到间老房,那汉子为了媳妇不愿意去镇上抗包,便在村子里头找些短工活计做,两口子都是实在又下力的人,他那媳妇与秋哥儿娘家沾点亲戚,我娘便想着给他们介绍给你。”   魏承点头:“婶子看重的人,想来应当靠得住。”   “他们开春就帮着我们拾掇八亩农田就成,每月工钱按着寻常人家的长工给。”   魏承道:“不知道这长工每月工钱多少?”   李三郎道:“也就是百来文,且先看看他们活做的怎么样。”   魏承点点头,家中田地也就是开春和入秋需要人帮忙拾掇,平常日子清草施肥倒是他们兄弟有空闲可以自个儿做。   “我今年学了点本事,想带着我大哥二哥去山里捉蛙子。”   李三郎叹道:“哪成想今年的雪这样厚,我实在是不敢上山,怕踩了旁人的陷阱也害怕遇到饿狠的狼群。”   原本魏承也想着年前去捉两次蛙子,可人算不如天算,今冬的厚雪连村路都封了,更何况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头。   不过好歹是年前沾小黑狼的光,捉了头矮脚斑鹿换了不少银钱,今冬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一群人说说笑笑热闹到外头炮竹声又响了起来,这是要吃年夜团圆饭了。   豆苗等人都告辞离去,魏承见着天色已晚,便将大门关好。   他煮好饺子回到屋头,就见着罐罐困得东倒西歪,小手撑着眼皮,嘴里还念念有词:“要吃饺子,不能睡……”   魏承夹了个饺子送到罐罐嘴边:“张嘴。”   罐罐乖乖张嘴,闭着眼睛道:“好香噢。”   “困就睡吧。”   魏承抱着罐罐顺了顺他的肚子:“吃过饺子就是团圆了。”   “哥哥。”   罐罐贴贴哥哥脸颊,小声道:“罐罐今年七岁了,哥哥今年十岁了。”   “还要过好多年才能十八岁。”   魏承轻笑道:“不着急,要顺遂长大。”   罐罐眼睛清明一瞬,过了会儿又困迷糊了:“哥哥也要顺遂长大。”   .   正月十六,魏承和罐罐又过上每日起早去镇上私塾读书,去武馆练武的日子。   罐罐这个正月嘴没闲着,小脸又圆润几分,个头也明显蹿了些,每日从武场打完拳都要摸摸自个儿的小肚,然后叹一声:“这正月攒点小肚又给练没了。”   这话惹得佟镖头和魏承好笑,有些习武汉子最怕身上赘肉,罐罐倒是好,极其爱惜自个儿身上的软乎肉。   正月一过,山野复苏,田草冒芽,也到了春耕播种的季节。   魏承也见过里正家给他们找来的年轻夫妻,俩人瞧着一脸老实相,眼里却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不服输就成,人只要一服输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魏承没作犹豫就请了这俩夫妻帮忙耕地种田。   三月份出头,魏承和罐罐将后院的秋葱卖掉不少,眼下正是秋葱青黄不接的时候,一束小秋葱是三文,一束约莫只有半斤,他们也没沿街叫卖,而是借着吴舅爷这条关系,家里的秋葱一大部分供给了如意酒楼,还有一些送去了甘九家的包子铺。   这每月下来不仅赚回给长工的工钱,自己买肉吃的肉钱,俩兄弟还攒下一两多钱。   过了正月,两处鸡蛋钱就没什么进账,魏承也没抓春雏来养,反而将自家老母鸡卖出去一大半,今年他想着专心读书,再者就是扩建羊圈,大力养羊羔。   养羊是个精细活,想要养好怎么说也要一年两年打底,不过他们如今不急着用钱,倒也等得起。   山地开化后,那从老魏家手里得到的四亩靠山地就被围建成了羊圈。   这活也是那对长工夫妻帮着做的,见着俩人将羊圈围搭的很是不错,边边角角也没有什么遗漏,魏承还给了他们一只老母鸡,让那汉子给自家媳妇养身体,他总觉得那娘子干瘦得过分,脸色还发黄,身子应当是有些沉疴旧疾。   也是从那天开始俩人做活更下力了,有时魏承见着都要劝劝他们活有轻重缓急,莫要伤了身子。   三月中旬,魏承和罐罐就被里正伯伯李三郎带着去到凤阳镇邻近的宋家镇,那是个靠着茂溪山东南角的小山镇,算镇也算是村,山里人不多,村话很重,但家家户户都养不少牲畜。   白发苍苍的老羊倌见着李茂德很是热情,拍着他的肩膀直喊老弟长老弟短,连带着魏承和罐罐也跟着沾光还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羊奶|汤。   眼下才三月,北地的早晚还是有些寒气。   听着老羊倌的话,魏承才知晓这趟真来对了。   原来养羊也不是像养鸡养鸭那般说养就养,就说挑种这一步就大有讲究。   腊月和正月出生的羊羔为上品羊种,仲冬左右的羊羔极爱患病,品相较次,有些大集上的人惯爱拿着饿瘦的羊羔以次充好,村人还以为自个儿占到便宜,却不成想早就被羊倌骗了去。   再者羊圈搭建和食料也有说道,且那养羊离不开山坡放羊,所以这家里的猎狗也要多添两只……   最后他们定下七头小羊羔,六母一公,总共给了十六两白银。   这还是看着里正伯伯的面子给他们便宜不少。   最为有趣的是七头小羊羔一路咩咩叫着被带回家中,那闻着味道来的小黑狼愣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疑惑这不是才过完年么,怎么又给它囤了这些肉粮?   好在罐罐及时扒着小黑狼的耳朵打碎了它的美梦。   不过有黑狼在羊圈留下气味,在他们寻摸猎狗的时候倒是没有野兽下山偷羊吃。   .   茂溪山顶冰雪消融时,罐罐的冬袍换成了夹棉的小春袄,又不知从哪日起,热烈日头竟在后面追着罐罐跑,他穿着轻薄凉爽的小夏衫,蹲在井边大口啃着凉爽甘甜的寒瓜,鲜红的寒瓜汁水不小心溅落在衣领上。   他用帕子轻轻去擦,擦着擦着,绿莹莹的小夏衫又变成了枣红色的对襟冬袍,掉落在地的绣花帕子也凝成一地霜雪。   “哥哥!又下雪啦!”   罐罐欢欢喜喜的跑进屋子里,而他身后堂屋墙壁上的刻痕一点一点上移,是岁月,也是童年光景。   四年后。 第100章   “掌柜的呢?你们掌柜的在哪儿!”   “今儿你们聚源典当不给老子个说法, 老子就冻死在你们铺子门口!”   初冬迈进,薄雪飘洒,北街巷口的聚源典当铺正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   王雄生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个白布袋子套着的玩意, 一双浑浊鼠眼死死盯着当铺里的小伙计:“你, 你若是再逼我我就死在你们铺子前!你们丧尽天良,为商不正, 要逼死我等贫民百姓!”   又回头看一眼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 掩面痛哭:“还望各位父老乡亲在我死后替我敛尸报官!”   “这是怎么了?”   “瞧着他抱着个玩意儿, 想来是去典当东西, 有钱赎回来后就变成假的了?”   “真的?那以后谁还敢来聚源当铺来典当东西?我听人说这铺子的大掌柜是三年前幽州城来的富户老爷?铺子平日多是卖南边的瓷器字画,还做些典当活计, 怎么还做这等卑鄙之事?莫不是有些人买到的玩意儿也是假的?”   “说不准呢,为商不奸!”   “你死不死和我们当铺有何干系?”   铺子里有个小伙计听着旁人这样污蔑当铺很是恼火。   他面嫩眼大,说话也直, 掐着腰骂:“你那破玩意儿本就不值几个铜子儿,头年是见着你痛哭流涕要给兄长治病,铺子才破例收了这玩意儿,你不到三月就将这玩意儿赎了回去,前脚赎走后脚就来叫唤说铺子换了你的玩意, 空口无凭,你当我们铺子的当票和账薄是死的吗!”   王雄生一口浓痰呸在铺子门上, 哭道:“你们换了我的宝贝, 你们还有理儿了!”   “今儿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小伙计见着自个儿每日都仔细擦洗的木门被吐上秽物,气得冲上去要与这无赖拼命,好在一左一右两个伙计拦着他:“莫要和这等人动粗,真是脏了手脚!”   围观人群见着苦主要撞墙也急忙拦着:“你这后生莫要冲动行事, 他们当铺不仁义,那你就报官!”   “何故为了这等腌臜丢了性命,我等定帮你讨回公道!”   小伙计双臂被俩伙计架着,听到报官眼睛一亮,双腿悬空飞踢几下:“报官!我还怕他不报官呢!”   不远处乍然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扬鞭声。   几个伙计踮脚去瞧后面露惊喜:“小掌柜来了!”   众人回头就见着一匹长毛棕马前蹄踏雪直朝他们冲来,乌泱泱的人群吓得忙分道两边,王雄生也想跑但是迟了,那条冷硬粗糙的马鞭不知何时缠上他的手臂,让他想动也动不了。   “我便是你要找的聚源当铺的掌柜。”   那小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王雄生,一双圆目亮而狡黠:“你跑什么?”   “魏小掌柜!”   小伙计南哥儿忙迎上来:“这人您可还记得?三月前曾经抱着个铁觚哭哭啼啼来典货,今儿就说咱们换了他那玩意儿,非说自个儿典当的是什么传家的铜觚!”   王雄生嚷嚷道:“我典当的就是盛酒铜觚!”   又翻开手里的白布口袋,亮给众人去瞧:“大家评评理,一模一样的玩意儿怎么就从铜变成铁了!”   他捶着胸口痛哭:“我太爷爷曾做过宫廷内侍,他当年可是贵人身边的大红人,赏赐宝物不计其数,哪成想最后一件宝物传到我这儿就断了,我无颜再见我老王家的列祖列宗!”   南哥儿听他扯出这一桩,有点急了:“铺子典当的货7 7 z l都妥善保管起来了,就是没人换你的玩意儿!”   众人窃窃私语,那被唤作魏小掌柜的少年却是噗嗤一笑:“你确实无颜再见你家的列祖列宗。”   “你太爷爷是个内侍阉人,你却能囫囵站在这儿当街撒泼,你爷爷都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更何况你这个孙子!”   南哥儿反应过来,捧腹大笑:“你太爷爷都没根儿,哪来你这个孙子!”   王雄生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他向来是张口就来的主儿:“我,我爷爷是,是过继的不行吗……你这毛都没长七齐的小子莫要钻话空子,快快给我个说法,不然我今儿非争个你死我活!”   魏小掌柜笑着松了马鞭,那王雄生差点摔个踉跄。   他利落的从马背一跃而下,笑道:“你说亲生就亲生,你说过继就过继?待我等报官之后,别说你爷爷从哪儿抱来的,就是你那太爷爷何时进宫丢了根儿都能给你找出日子来!”   又抱着双臂打量王雄生一圈:“你说那是盛酒的铜觚?我记着你那玩意儿是深腹,附耳,有大篮,这可不是盛酒的玩意儿……”   “不是盛酒是什么!我爹常用此盛酒!”   “盛酒的铜觚,圆口,深腹,圈足,名为瓿,你那玩意若为铜底,想来应当是个痰盂!”   魏小掌柜又一笑,白牙晃人:“不过你那玩意儿因着是铁底儿,还铁锈斑斑,怕是连痰盂都比不得,应当是蒙朝汉化年间两用尿虎和痰虎!我当时收下也不过是瞧它花纹难见而已。”   王雄生捂着胸口,好似难以接受:“你,你说什么……”   “瞧你这模样,想来诓人之前没少用其饮酒啊,味道如何?”   魏小掌柜脸上笑意一收,回头看向几个伙计:“多说无益,带着那日的当票与他去报官。”   南哥儿高兴的应了声:“哎!”   王雄生还想狡辩几句,可看了个热闹的人群早就不忍风寒渐渐散去,再没人听他那套卖惨诉苦。   他鼠目左右望望,抱着怀里的铁觚就想后退溜走,却不成想被人高马大的伙计扯住手腕:“还想跑?你不是要个说法,走,去县太爷那儿要说法!”   王雄生被拖走前急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小掌柜,您今儿怎么来了,不是说这两日都不来当铺么?”南哥儿要迎魏渝进去。   魏渝摆了摆手:“路过而已。”   他翻身上马,勒住缰绳:“老爷子不在?”   “不在。”   南哥儿揣着袖口笑呵呵:“听说是去陈老爷子那儿赏雪煮茶去了。”   “成。”   魏渝黑靴轻踢马腹:“你等杂扫铺子后就关门归家,我先回了。”   “雪天公-众-号高-唥-萄-萄路滑,你慢些个儿!”   南哥儿见棕马跑出老远还不忘追出去嘱咐一声,看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回到铺子。   一进铺子就听到有伙计的笑声,遂脸红道:“你们都笑什么!”   “笑笑怎么了?咱们铺子谁见了小掌柜不笑?”   有个年岁不大的方脸伙计道:“你们说小掌柜年方十一就这样聪慧非常,招人喜爱,若是到了定亲的年纪又该如何?”   “害,眼下这镇上许多富户家的小哥儿小姐儿反反复复拿着自家瓷器字画来铺子里典当,为着什么?不就是为了看小掌柜一眼?”   “我倒现在还记得吕老爷子三年前来咱们镇上招伙计时,咱们小掌柜一手算盘打得极妙极快,生生把几个老账房先生都比了下去!”   南哥儿是今年凭着关系进来的当铺,他有点好奇:“那为何吕老爷子就让了才十来岁的魏小掌柜做这么大当铺的掌柜?”   老伙计一甩帕子,来了劲儿:“我可还记得魏小掌柜那日说的话!吕老爷子见他算盘打得好,第一个让他做当铺的大大伙计,要知道这当铺伙计月钱快比上外头掌柜了,可你们猜怎么着?”   “咱小掌柜拍着自个儿那紫木算盘就走,大声道我魏渝要做就做掌柜,才不做跑堂伙计!”   .   “老板,来两条精猪肉,红瘦三分,白肥七分,两指厚薄,四捺长短,多一分少一分我可是都不给铜子的。”   马忠在肉铺打着瞌睡就听到有人逼逼赖赖,皱着眉头就将杀猪刀劈在案板上:“你他娘再说一遍!”   听到笑声后他定睛一瞧,就见着外头站着个身穿白袍,圆眼翘鼻,面如白玉的漂亮小少年。   “罐罐!”   “豆苗哥。”   魏渝手臂撑在肉铺净台上,左右望了望:“生意兴隆?”   “兴隆,兴隆!”   马忠从下头重新掏出来一块猪肉,瞧着就是最好的猪丘肉,他边切边笑道:“我听说承哥受了风寒,可好些了?”   魏渝叹息道:“喝了点热乎汤水就好了,不过他总是贪夜读书,我真劝不动他。”   “这二月出头就是县试,承哥向来贪学,这到了重要关头定是要更为刻苦的!”   马忠利落切了两条猪肉,又扯下墙上挂着的钱袋子:“肉铺这月的分红还有卖半边羊肉的银钱。”   两年前豆苗家就想在镇上置办个卖猪肉的铺子,但是仔细算来租不如狠狠心买下个铺子,后来这就求到了魏承和魏渝兄弟俩头上。   兄弟俩没作犹豫就借了马家二十两银子,豆苗娘拍板说这钱不白借,钱一定还,铺子每月还要给他们兄弟分红,他们拗不过豆苗娘,也只得每月都收下这百来文的分红,偶尔还将自家羊肉拿到猪肉铺寄卖。   魏渝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子:“五两三钱银子?真不少啊。”   “你家羊肉卖得好,连带着我这儿猪肉也跟着沾光!”   马忠又拿手点点他,羡慕道:“这一颠就知道银钱的本事哪天教教豆苗哥,我成天和那些婆子们因着数铜钱斗智斗勇,我太不容易了!”   魏渝将沉甸甸的钱袋子挂在腰间,笑道:“成啊,哪日豆苗哥带着束脩来家里找我!”   “束脩?罐罐真是越大越滑头!”   马忠用油纸包上猪肉,笑道:“你赶紧往回走吧,这雪怕是要下大了。”   魏渝要给铜钱就见马忠眼珠一瞪:“少来。”   “豆苗哥你不和我一道回村?”   马忠支支吾吾:“你先回吧,我再卖点肉,等会儿去看看我姨再往回走……”   “成吧。”   魏渝接过两条猪肉,上马前又揶揄一句:“那替我问彩儿姐姐好。”   马忠闹个红脸儿,握着杀猪刀一顿敲案板:“罐罐!你给我站住!”   奈何那长毛棕马跑得飞快,只留下一地飞雪和魏渝恣意轻快的笑声。   魏渝骑着心爱的小马风风火火往茂溪村跑。   这马不是旁人送的,正是他哥哥送给他的生辰礼,小棕马的名字也很好听,大名羊奶羹,小名羹羹。   八岁时他就在陈爷爷旧友庄子那儿学会了骑马,还记得他第一遭上马时差点被羊奶羹一蹄子踢飞,在他们“相爱相杀”一段日子后,他魏罐罐凭借开小灶成功降服同样贪吃的羊奶羹。   还记得当时听说羊奶羹要被卖掉他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匹马真的很贵,尤其是羊奶羹这等掺杂贵种血脉的小马,一匹羊奶羹都快赶上他们家四只母羊的价钱了。   可是没想到他生辰那日,哥哥竟然牵着羊奶羹回到了茂溪村。   马蹄声踏风而来,山脚下的雾雪小院也越来越清晰。   魏渝牵马进门就被一道庞大黑影轻扑在地,那羊奶羹十分不讲义气的蹭蹭跑到后院马厩里,还用蹄子把门关好。   “杏儿!杏儿!”   长成的黑狼早褪去幼年狼的软毛,一身黑毛粗硬非常,那对兽眸又深又邪直看着让人心底发颤。   黑狼不知自个儿如今已不是幼时重量,整只扑过来时若不是魏渝率先侧身,怕是会被压出个好歹,他欢喜的摸摸黑狼耳朵尖儿:“好啦,好啦,才走这么一会儿,怎么越大越黏人了?”   这话说得魏渝有点心虚,他好像也是越大越黏哥哥。   他推开屋头的门先喊了声:“哥哥。”   边褪厚袍子边往书房走:“哥哥,哥哥,罐罐回来了!”   掀开书房的布帘一瞧,就见着哥哥闭着双目微微靠着椅背,他膝上盘着一坨打着浅呼声的黑猫,细白手指还按着书案上一本半开的书籍。   魏渝看着哥哥眼底的青色有点心疼,正想悄声出去就听到一声轻唤:“罐罐。”   魏承微微睁眼,端得是一副君子玉相,他唇角弯了弯:“回来了。” 第101章   魏承一动, 他膝上胖成团儿的黑猫就撑起身子来个懒腰,慢悠悠踩着小梅花垫绕开书纸从书案跳了下去,路过魏渝时, 那墨中珍珠似的尾巴尖儿故作不经意的扫了扫他的小腿。   魏渝瞬间上当, 将墨珠儿捞在怀里好一顿亲近:“小墨珠儿,你这几年越发圆润了。”   墨珠儿撒娇喵喵两声, 毛绒小爪勾着他袍子上的斜扣咬玩。   魏承边规整书册边轻笑道:“师娘的伤势怎么样?”   “请了济民堂的钟掌柜去给瞧, 说是没什么大事, 扭伤的脚踝每日湿敷三遭草药, 再过个两三日应当就能下地了。”   魏渝松开手里的墨珠儿,快走两步将雪白的掌心送到他面前, 抬着小脸得意道:“封口费!”   魏承挑眉:“封口费?”   “我可是在夫子师娘面前只说哥哥忙于庄子活计脱不得身,只字不提哥哥贪夜读书着了凉,这两日才退了热的事儿!不然叫夫子知道了, 他怕是会如临大敌,跟着我到茂溪村念你!”   去年秋时官府忽而张贴科举复考的告示,犹记得诸葛夫子知道此事后潸然泪下,挽着魏承和孙览师兄的手连喝两杯好酒。   这四年来私塾不少家中无所仰仗的师兄弃文归田或者成亲生子,坚持去私塾读书的学子寥寥无几, 不过私塾也来了不少蒙学小童,就连魏罐罐都被人奶声奶气的唤上师兄了。   魏承抬手掐了下眼前人一如幼时的圆润脸蛋, 笑道:“咱家的银钱如今都在你那儿, 哥哥两袖清风,身无分文,拿什么给你做封口费?”   “哥哥的钱就是罐罐的钱,罐罐的钱也是哥哥的钱,我才不要银钱呢。”   魏渝眼珠转了转:“不如做道酢菜煎五花封了我的口?7 7 z l”   魏承取笑他:“我当有什么把戏, 原来是馋了。”   他挽着袖子去净手:“可是去了豆苗家的肉铺?”   “去了,去了,我要给铜子,豆苗哥却是不肯收。”   魏渝想起什么,解下来腰间的钱袋子:“这是拿去寄卖羊肉的银钱。”   又若有所思道:“镇上吃得起羊肉的人到底是少些,半边羊肉挂了许久今儿才卖完,前两年家里羊少些倒是没什么,今年又盘了庄子,母羊留种,但公羊实在多了些,赶巧大师兄过两日也要押镖去府城……”   魏承边用帕子擦手边道:“你莫不是想将庄子里头的公羊倒去府城?”   “可是眼见着就到年了,当铺虽说有吕老爷子坐镇……”   魏渝小手撑着带着些软肉的脸颊,闷闷道:“哥哥县考在即,定要安生在家里读书,我也不放心哥哥自个儿在家。”   魏承将帕子慢条斯理地挂在脸盆架的深木横梁上,慢悠悠道:“我跟着你一道去不就成了。”   魏渝眸中大亮:“真的?”   又满脸喜色,扯着哥哥的衣袖好一顿摇晃:“哥哥与我同去?这可是真的?真的和罐罐一道去府城?”   魏承点头笑道:“哥哥自然也不放心你孤身去府城。”纵使震金镖局的大师兄也一同前往。   魏渝高兴得不像样子,直扑在魏承背上打滚:“太好了,哥哥和罐罐一道去府城!”   又想到什么,笑容一收:“不知道夫子会不会同意哥哥出远门。”   从凤阳镇到幽州城怎么说也要十来日的车程,路上读书总归是比不得在家里读书静心安逸。   魏承安抚拍拍他的手:“只对夫子说要去府城寻些关乎科举的文集去看,二月县试,府试院试紧随其后,再想寻摸什么古文诗籍怕是不得空了。”   魏渝犹豫一会儿:“那哥哥真的有书要寻吗?”   “自是有的。”   魏承笑道:“这些年镇上的抄本早被哥哥看遍,若不是夫子的好友常常送来名文墨贴,咱们也少不了耗些心力要去府城寻书,我也想趁此机会去拜访下那位老先生。”   那位老先生便是送他名贴《瑞雪时晴贴》之人,也是魏承这四年沉浸书海,见识颇增,才知道那本让他受益匪浅的字帖常被人誉为“三希宝贴”,更令他心生感激和惊喜的是这字帖竟还不是仿贴。   想来这名贴的主人应当就是那位老先生。   “也好,那位老先生年年给哥哥捎书,咱们到了府城后理应备礼上门感谢则个。”   魏渝摩拳擦掌:“待我去吕老爷子那儿陶腾些好玩意儿给哥哥做礼。”   “山路遥远,瓷器字画脆弱娇贵,等咱们到了府城再备礼也不迟。”   魏渝点头似小鸡啄米:“是这么个理儿。”   幼时哥哥煮菜做饭,魏渝常常坐在小板凳上守着哥哥,如今他身高长到哥哥胸前,纵使不会做旁的,但也能帮着哥哥淘米煮饭了。   “等会儿咱们吃过晌午饭要去趟庄子。”   魏承刀刃斜落在红白相间的五花肉上:“这到了月初也该给顺哥顺嫂送工钱了。”   魏渝用劲儿搓洗着白花花的米粒:“成,我淘完米就回屋头数铜子。”   “他们夫妇俩给咱们家做活三四年,来年是不是又该给他们涨涨工钱了?”   魏承看一眼那淘米盆里泛红的小手,忙抬起炉子上的铁壶,冒着热气的水流缓缓落下:“边儿去。”   魏渝抬起双手,让哥哥添热水,笑道:“该涨,不过涨得不应当是工钱。”   “我听阿秋哥说过,顺哥的娘又病了,兄弟几人又合伙出铜钱买药,那老太太一年病八回,次次都是月初犯头风,我想着每月多给他们些肉和粮,至于工钱涨了他们也留不住,当然了,这也是顺嫂的意思。”   他双手碰到温热的水时搓洗得更来劲儿了:“哥哥觉得呢?”   “都听你的。”   魏承笑道:“左右咱家的账都是你来算,哥哥也算是年纪轻轻就吃上弟弟的软饭了。”   “所谓你养我小,我养你老么。”   魏渝用肩膀撞了下哥哥,顽皮道:“哥哥只要安心读书就好。”   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满满一盘酸菘菜煎炒五花肉,金黄菜丝香酸可口,薄薄一片的五花肉冒着油珠,肥瘦相间,外焦里嫩,瞧着就让人极有食欲。   魏渝捧着碗大口吃肉,还不忘问道:“哥哥,白米饭煮得如何?”   魏承夹一筷子晶莹饭粒送进嘴里,轻笑道:“比肉还香。”   魏渝嘿嘿笑两声,颇为得意:“那以后罐罐天天给哥哥煮米吃!”   又想到什么,将今儿当铺发生的事与哥哥说过。   自打罐罐做了小掌柜,这等事情就没少过,多是有人瞧他面嫩漂亮,就以为是没头没脑的小少爷。   魏承微微皱眉:“你还小,以后这等事情直接报官,莫要与那种无赖纠缠。”   “害,我可不怕他。”   魏渝抬着小脸,攥了攥拳:“他不讲道理,我还略懂些拳脚呢!”   魏承摇头笑笑,知道魏罐罐打小就不是吃亏的性子,遂感叹道:“当初让你学武是真没学错啊。”   兄弟俩说说笑笑吃过一顿晌午饭,便带着铜子出门往自家庄子走。   他们家的庄子正是由老魏家那四亩靠山地盖的。   好在兄弟俩养羊之前攒下一百三十多两白银,养羊第一年头几个月便死了几只小母羊,也有小母羊一胎生下三只小羊羔,这一年养羊算是无功无过。   黑狼自打猎过矮脚鹿之后,便常常上山捕猎,大的猎物它带不回来,小的猎物却是不断,有时是垂死的小山羊,有时是毛皮珍贵的野貂,还有一遭竟然猎到一头银狐,日子一长,他们也算是大有进账,第一年家里的银钱直接攒到了二百两出头。   也算是天公不作美,养羊第二年北地为旱年,南地多洪涝。   家里养羊离不开山草也离不开草粮,可旱年连粮食出不得多少,甚至山上许多野菜野草都被许多穷人家打回去当饭菜吃,以此情形,他们兄弟实在做不出大量抢草喂牲畜的活计,便将家里的羊卖出去一半,只剩下五六只,他们放羊基本上都带着猎犬和黑狼往深山走一走,尽量不与村人抢山下的野草野菜。   也是在这时,九岁的罐罐忽然说要买地,魏承也不知道这大旱能持续几年,如今买地真算是只亏不赚,可罐罐就说要买地,魏承向来是纵容他的,便和里正伯伯说了想买地的事。   村人一听说他们要买地都快将他们家门槛踏破了,但是他们也不是什么地都买,买了老魏家靠山地附近的近乎八亩地,旱年地不值钱,又因着是同村人,他们也没压太多,一亩地给了七两多银子,总共花去了六十两。   说来也因着他们只买靠山地,没买有些人家的良田,几次遭了旁人的报复,魏承也知道,既然想发财,那就不能畏头畏尾,也是那小半年李家三郎还有豆苗算是都住在了他们家,时日一长,有些人有贼心没贼胆,渐渐也消停了。   养羊第三年,北地旱情好转,他们家里剩下的几只母羊因着草粮吃得足,更是一胎二崽三崽……今年年初,他们便将那十二亩靠山地归拢在一处,拖着秋哥儿的兄长吴大哥帮着围墙修盖了羊庄。 第102章   兄弟俩从小院走出不远, 就见着自家庄子的青灰围墙一角,十二亩地围盖而成的近山庄子比寻常庄子还要大,从前头走到后头要用上不少时辰, 远远看着好似都看不到尽头。   只盖建庄子就花了他们一小半银钱。   魏承叩叩门环, 里头便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朱红大门嘎吱一声从里头开了,四五只黝黑狼犬冲了过来, 见着是自家人又都摇摇尾巴跑自个儿窝里避风去了。   开门的是个浓眉长脸的年轻汉子, 见着他们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东家来了!”   魏承轻轻颔首, 魏渝则是抬脸就笑:“顺哥。”   几人往里头走, 魏渝又道:“十三棚那只带崽的母羊吃粮如何?”   “照着小东家所说喂下草药,眼下那只母羊吃粮不错, 就是还是不太爱走动。”   魏渝想了想:“那只母羊去年便患上产前四肢不用、足不收的毛病,往日也属它最不爱动,这两日草药继续用着, 实在不好便给它个痛快吧。”   刘顺连不迭地点头:“哎,都听小东家的。”   他可是半点不敢小瞧这位十来岁的小东家,犹记得他们俩口子初来魏家做长工时,这小东家还不及他膝高,整日跟在大东家身后唤哥哥, 如今这四年过去,这孩子像极了他兄长, 个子越蹿越有, 脑袋更是不输他兄长的灵光。   九岁时忽然吵嚷着要买地,当时他和媳妇还暗暗替大东家发愁,北地大旱,瞧着不知道要旱几年,不好生攒些银子买粮吃怎敢如此挥霍?   哪成想这才过一年天公就连绵降雨, 庄稼大肆收成,说是不太爱出粮的靠山地也是一亩九两多钱,可见小东家为家里省下多少银钱。听闻这小东家还在镇上的当铺做小掌柜……这种聪慧人物,谁敢看轻?只希望他和媳妇将来有了小娃能像小东家三分聪明伶俐也是好的。   “也亏得顺哥和顺嫂这些年悉心照料家里这四十来头羊。”   魏渝左右看了看:“顺嫂忙着呢?”   “哎,做些晌午饭,两位东家可吃了?”   “吃了。”   魏渝颠颠往山脚一间草屋跑:“你们聊着,我去看看顺嫂做什么好吃的。”   魏承知道罐罐这是去说刘家常来闹着要钱的事儿,他视线又落在刘顺脸上。   这个刘顺你若说他对媳妇不好,他能有骨气带着媳妇分家,有一口好的宁可全给媳妇自个儿不吃,脏活累活绝不让媳妇碰一下,赚了银钱也悉数交给顺嫂。   可这样的人却遇到偏心眼的老母,说是分家时因着没分田地给老二家,便约定以后二老不用刘顺养老,也不用刘顺家交粮,可自打刘顺俩口子在魏家羊庄赚了钱,那老母每到月初就说犯了头风……   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魏承踏进羊舍,就见着两大间羊舍干干净净,里头也不见粪便脏污,可见刘顺俩口子是每日都做清扫的。   北地多产粗毛寒羊,纵使冬日大寒,羊群也罕有因着受冻生病的事。   他们盖建羊棚时还特意买上好酒好菜请了宋家镇的老羊倌,因着他的指点,羊棚没有搭成养鸡似的暖屋,而是高墙通风,冬日羊舍烧着火墙,且以栅栏隔开羊棚,公母不同棚。   也只有冬日和每日傍晚才将羊群驱逐羊舍里,像是春夏初秋的白日里常有顺哥顺嫂一人带着些羊去放牧,庄子每年都要撒不少草种在靠山地里,若是靠山地的山草被羊群快吃到草茎时,顺哥顺嫂就带着羊群去庄子外的山坡草甸子放羊。   十二亩山地养四十多头寒羊实在是绰绰有余,且说这里头还有小羊羔来着,庄子里除了大肆种草,还种了二十来棵极其好养活的桃树。   剩下多半山地被他们另外圈了出来,按着罐罐的意思将那株百年人参栽种进去,不仅从中挖了一道河渠与养羊地分开,还围盖一堵长墙,那里更是常年靠着一把大锁锁着,除了他们兄弟谁都不能轻易进去。   魏承问道:“入伏后卖了多少公羊,还剩下几只?”   刘顺忙道:“卖了六只,眼下还剩下十二只小公羊,一岁半的种羊还有一只。”   “眼下怀孕的母羊几只?”   “十只,还有两只瞧着像是怀了,但不保准,我想着过两日看看再与小东家说。”   剩下的便都是几个月出头的羊崽和才生产完的母羊了。   母羊一年约莫怀崽一次或是两次,又因着单胎羊和多胎羊繁衍和产崽也有关系,时日一长,今年的小羊比往年多上不少。   “挑几只老母羊,再留两只小公羊,剩下十只准备准备,过两日我和罐罐跟着镖局去趟府城卖了。”   魏承看向刘顺,笑道:“我们走的这些日子羊庄可就托付给顺哥了。”   也不怕刘顺俩口子有坏心思。   当时他们只是雇刘家两口子帮忙种地,可种地也只有春耕秋收有活,偶尔再帮着他们兄弟放放羊,今年羊庄落成,老羊倌老了养不动羊了,他们便接手了老羊倌家中的不少母羊。   也是这时刘顺主动请缨说是想帮他们养羊,兄弟俩原本想着托佟镖头寻些签长契的流民打理羊庄,但见着他们俩口子老实,活也做得不错便也允了,不过他们不算流民,家有老宅,只能签短契做长工,若是有偷盗行径也一样可报官捉拿。   刘顺忙道:“东家放心,我们俩口子定会好生顾着羊庄。”   另一边,魏渝正帮着顺嫂添柴,顺嫂自然是不应的:“小东家使不得,您哪能给我烧火呢。”   “没事的顺嫂,我在家里就是小伙夫,哥哥都夸我很会添柴。”   魏渝往门口望了眼:“您婆母今儿犯头风了吗?”   顺嫂边烙饼边尴尬道:“早上一群人来闹过一遭,我说东家还没给工钱,他们磨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住天冷又怕狗就都回去了。”   又叹气道:“原本还想着攒点银子买点好田,也算是活一辈子攒下点根基。”   “罐罐倒是有个招儿。”   魏渝歪头:“不知道顺嫂想不想学?”   “真的?小东家有什么招儿?”   魏渝悄声说过,又笑出一口小白牙:“顺嫂觉得如何?”   “倒,倒是可行。”顺嫂有几分激动。   见着顺嫂应下,魏渝也就将心底那点想法压了下去。   他与哥哥去府城前,刘家闹事的人定是要先解决的。   他打小跟着陈爷爷学便知道一个道理,家宅不宁,无可生财,且他们家还是养带毛的牲畜,最忌讳口舌之争。   虽说顺哥顺嫂活计做得不错,可到底他们也只算上长工与东家的关系,若是长久与刘家人纠纷不断,终有一日也会影响羊庄。   魏渝小小年纪便对此事十分果断。   若今儿顺嫂不应,来年他应当会让哥哥给他们俩口子一笔丰厚银钱,然后再遣散了他们。   他一边烧柴一边想着,等会儿还要去会会那株小野参,心道:“也该让小野参知道知道世间险恶啦!” 第103章   晌午刮起来的细雪骤停, 罐罐从山脚小屋出来,就见着哥哥也从养羊地那边走过来。   “哥哥!”   罐罐风风火火跑过去:“你可带北头的钥匙了?”   “带了。”   魏承低声道:“又要去寻摸那小野参?”   他抬头望了下天色:“如今天寒,它茎叶枯败, 你应当找不到它了 。”   “小野参也要像蛙子和蛇一样冬蛰吗?它不是……”   魏渝左右看了看, 小小声道:“它不是快成精了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罐罐也渐渐明白了自个儿曾经带回来怎样一只小野参。   还记得那一年天旱久不见雨, 兄弟俩晚上睡觉时就听到有人敲门, 不久后就传来一道微弱又奶声奶气的声音:“小钱罐子, 行行好, 给点水喝吧。”   深更半夜听到婴孩声音饶是俩兄弟再胆大也被吓了一跳。   还是魏承推开屋门去瞧,没见着人, 就见着地上有几片皱巴巴的人参叶。   自打那年问小野参取了半根参须后,这小野参便十分小气的玩起了失踪,兄弟俩在后院翻地种地也不见它踪迹, 他们还以为这小野参早就跑了,没想到竟然还藏在他们家里。   这一年正值大旱,山下溪流干涸,而水井里头的水连续几月只少不多,兄弟俩再有银钱也得省着用井里那味道算不上好的水。   听闻镇上有卖冰的, 可他们买地已经招了不少人使坏,这时候再买冰怕是要被村里人嫉恨死。   罐罐用手背揉揉刚睡醒的眼睛, 轻轻勾了勾哥哥的掌心, 可怜巴巴的:“哥哥,给小野参一点水喝吧,罐罐可以少喝一点的。”   魏承费了些力气打满一桶水,回身摸摸罐罐的头:“放心,咱们省着点用也够用, 明儿哥哥和三郎哥还有豆苗去深山找溪水。”   他们顺着地上掉落的人参叶,走到了后院,也看到了在月色里冒头的小野参,那小野参胆子很小,见着他们来了又咻得一下钻进土地里,旁边都是蔫吧泛黄的豇豆和胡瓜苗,只有小野参的叶子格外鲜绿。   魏承抬手将井水倒在那片地里,没一会儿地里又传来一声喟叹:“舒坦噢。”   罐罐蹲在地上,抱着小手道:“罐罐以为你早就跑了。”   地里的小野参静悄悄道:“没跑嗷。”   “你长大了好多。”小野参有点羡慕。   罐罐搓搓小手,很是高兴:“罐罐八岁啦!”   那片人参叶好似轻轻颤了颤:“你哥哥好会养小怪呀,可以把我也养大吗?”   “哥哥养一个罐罐已经很辛苦了。”   罐罐屁股挪了挪,像是要遮住魏承不叫小野参看到,小脸严肃:“罐罐也可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小野参有点不信:“真的?”   “真的呀。”   罐罐想到什么,圆眼珠露出点狡黠:“那你得叫罐罐爹!”   小野参叶子摇晃得厉害,嘴甜道:“爹。”   又冲魏承摇了摇叶子:“哥哥爹!”   魏承此时还在慢慢劝慰自个儿小野参会像人一样说这么多话的事,没成想只这么一会儿就成了它的哥哥爹。   “冬日山参入蛰,为着是积蓄元气,来年开春你再寻它,它应当就能出来了。”   兄弟俩来到上锁的北头庄子看了一圈,只见薄雪覆盖山地,荒草丛生,北头的山地比朝南的羊庄大上不少,若是真仔细找起来,俩人怕是找到明天早上也找不到那小野参。   “那罐罐来年开春再来找它吧。”   他们这就往家里走,路上魏承问道:“怎么想着忽然找小野参了?”   魏渝小脸带笑,神神秘秘:“哥哥以后就知道啦!”   .   次日清早,他们兄弟俩要到镇上办事,罐罐在屋头臭美擦香膏,魏承便穿上厚袍子去套马车。   自打家中有了羊奶羹,黑驴就很少拉着他们往镇上跑了。   他刚拿上家伙什去套车,就见着羊奶羹重重打了个响鼻,像是有点不高兴,应当是觉得套上板车自个儿就不威风了。   “羊奶羹你听话一点!”   罐罐已经拾掇齐全了,他穿着件青色的小冬袍,也衬着他脸蛋更为雪白,发髻高高盘起,额头饱满似圆月,他一走过来就飘来股淡淡的桃香。   个子也从魏承膝盖慢慢长到他胸前高矮了。   长大了也更爱美了。   “哥哥,我来!”   他欲抢哥哥手里的马鞭,圆眼睛弯了弯:“以前是哥哥赶车,罐罐长大了,以后就让罐罐给哥哥赶车!”   魏承摇头笑笑:“冬日天冷,哥哥赶车。”   “可是哥哥风寒才好些!”   “早就好了,且说本也不是什么大病,药都没喝过。”   魏承只是觉得罐罐这身青袍不如小时候那套胖乎乎的枣袍暖和,不过孩子大了,想穿什么便穿什么,他也不想过多拘束他。   魏渝拗不过哥哥,只好乖乖上了后头的厚棚板车。   马跑得可比驴子快多了,尤其是是羊奶羹这等好马,他们赶着马车到镇上时比往日快上不少时辰。   到了镇上,兄弟俩便分道扬镳,一个去与诸葛夫子说过两日去府城的事,一个是去震金镖局与佟镖头商量蹭镖一事。   魏承先是到济民堂抓两幅跌倒损伤的好药,今儿没见着钟掌柜,倒是见了个熟人。   “承哥!”   四年过去,当年和罐罐玩成一团的涣哥儿也长成大孩子了,他记得涣哥儿比罐罐还要大上一岁。   头两年涣哥儿就受了陈老爷子的牵线搭桥认了钟掌柜做师父,听闻钟掌柜也很是喜欢涣哥儿,莫夫郎为了能让涣哥儿少遭些罪,还特意在济民堂附近赁了屋子。   涣哥儿抽长不少,从柜子里走出来,笑道:“昨儿罐罐来买一遭药,承哥今儿怎么又来了?”   魏承也没瞒他,道:“过两日要去趟府城,怕是照顾不得夫子师娘,便想着多买些草药给他们备着。”   “还是那几样?”   涣哥儿娴熟捡药,又道:“承哥,你们去府城家里怎么办?”   “家里的鸡群和驴子都送到羊庄去出不了差错。”   黑狼定是要跟着罐罐的,就算他们兄弟不带着,那狼崽子也会如他们当年去山上挖参一般在后头偷偷跟着。   倒是墨珠儿……   “墨珠儿怎么办?”   涣哥儿眼睛发光:“过两日钟掌柜和沈郎中也要回府城探亲,药堂便关了门,我到时候也就和我阿爹一道回村里了。”   魏承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遂笑道:“成,那到时候墨珠儿就有劳你和莫阿叔帮忙照顾了。”   涣哥儿笑道:“许久不见墨珠儿了,也不知道现在胖成什么样了。”   “有些沉,你抱他时要仔细着腰。”   魏承接过涣哥儿递过来的四方草药包,忽然就见涣哥儿东张西望一会儿,小声道:“承哥,你这两日可去了里正伯伯家?”   魏承稍愣:“不曾,里正伯伯可是出了什么事?”   涣哥儿叹口气:“我听我爹说里正伯伯自打入冬就犯了咳疾,说是年轻时候又种地又养猪累的。”   魏承近来在家中勤奋读书又受了些凉,罐罐不让他出门半步,他还真不知道里正伯伯生病的事,今儿回去定要去探望一番。   涣哥儿叹口气:“那日溪哥儿和里正娘子来药堂抓药,我见着小溪哥一直闷闷不乐,偷偷问过他才知道里正娘子如今已经开始为小溪哥寻觅媒人定亲了。”   魏承微微皱眉:“我记着溪哥儿才十三?”   “寻觅亲事哪里是那么好寻的?里正娘子疼爱溪哥儿,又害怕里正伯伯突然……所以便想着这两年先给溪哥儿寻着好亲家,也算是稳稳里正伯伯的心。”   涣哥儿撑着下巴,清秀脸蛋上有些迷茫:“爹娘老了,我们也长大了,反正我觉得长大一点也不好。”   离了济民堂,魏承还在想着里正伯伯的咳疾,心下不免有些担忧。   “魏师弟,何故如此心神不宁?”   不知不觉,魏承已经走到诸葛夫子家所在的小巷,回头就见着孙览师兄和李行谦,俩人身后的书童都抱着不少好东西。   魏承拱手行了个礼:“孙师兄,李师兄。”   李行谦和孙览师兄都比魏承大上三四岁,眼下十七八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   “魏师弟,难得见你出神至此,家中可是生了什么事?”李行谦是真成熟稳重不少,他早就不再读私塾,前两年将家里的几个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倒是应了那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也把李老夫人高兴得不轻。   魏承与他们一道并肩走着,低叹一声:“家里有位伯伯染上咳疾,久不见好,我心里念着便出了神。”   李行谦想到什么:“伯伯?可是茂溪村你那位里正伯伯?”   魏承点头:“正是。”   前两年李行谦常常来茂溪村找他们玩,也就是这一年李行谦很少来了。   李行谦好似愣了一会儿,低声喃喃道:“那溪哥儿应当很是焦急伤怀。”   魏承没听清,又去看李行谦,就见他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我家中回春堂的王掌柜,擅治咳疾,不如等会儿我派他与魏师弟一道过去给你伯伯看看?”   孙览师兄也应声道:“王掌柜擅治咳疾这事不作伪,还记得四年前我因着县试暂缓生了一场大病,病到后面身子倒是好了,却总是嗓痛干咳,也不知道那王掌柜怎么治的,几帖药下去,我那咳疾就好了个囫囵。”   魏承闻此,心下欣喜,忙道:“待看过夫子师娘我便回村,到时便要王掌柜陪我们走一趟了。”   李行谦道:“不碍事,等会儿我和你们一道过去。”   师娘的扭伤已经好的差不离了,见着他们来了,又嘱咐婆子去做些好饭好菜,不过听到他们一会儿有急事回村,倒也作罢。   李行谦陪着师娘说话,魏承和孙览便进了书房与夫子说些二月份县试的事。 第104章   罐罐轻车熟路的进了震金镖局, 就见着不远处一群大小汉子在寒风里赤膊打着拳。   他看着眼热,边收紧袖口边往练武场走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疾风, 他眼一正, 歪头闪过,挥袍提脚就踹, 来人也不是孬种, 生生躲下他这一“外摆腿”, 当即又来一招猛虎掏心, 魏渝面不改色,以肘挡击, 蹬腿推掌,趁其不备反手成鹰爪,似以金刚捣锥之力拳向来人面门, 又在一寸之遥又生生停下。   小梁娃猛地闭眼,过了会儿又睁眼大笑:“还以为你做了几天掌柜,见天挂墨画,擦宝器,就忘了武馆的拳是如何打的呢!”   “你个小梁娃还会偷袭人了?”   魏渝收了拳势, 笑道:“别以为我没来武馆就是松懈了去,我如今可不是六七岁那爱懒被窝的罐罐了, 如今见天早起跟着我哥哥在院中练石锁呢!”   懂事之后罐罐便知晓读书可以懒, 但练武懒不得。   今儿多练一拳,明儿许是就少挨一拳,经商路上瞬息万变,他可不想带一身伤回来叫哥哥心疼。   梁娃比罐罐大上两岁,如今已十之有三, 幼时便是黑瘦小娃,长大了个子蹿高不少,变成了黑瘦高娃子。   俩人虽说幼年打打闹闹,可相处中也生了许多情谊,长大后更成了极好的朋友。   “佟镖头这两日从外镇回来了,走,我带着你去找他……”   “哪阵风把魏小掌柜吹来了?”   魏渝一听这声音就扑过去,激动道:“师父!”   佟钊摸摸罐罐脑瓜,虎目带笑:“都说你长大了,哪里长大了?还不是像小时候一样见着师父就撒娇抱腿?”   魏渝满脸孺慕的看自个儿师父,笑道:“罐罐再大也是师父的小老十。”   “是这么个理儿。”   佟钊又往后看一眼:“魏学子呢?”   “我吴师娘的脚崴伤了,哥哥前两日不得空,今儿赶紧去看望师娘了。”   佟钊看一眼身后跟着的二师兄:“预备点咱们常用的好药再备些好礼,等会儿给吴娘子送过去。”   二师兄应了声哎:“我这就去准备。”   魏渝有点高兴:“师父说的好药想来是真的好药,罐罐在这儿替我吴师娘谢过师父了。”   佟钊:“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些年镖局也让诸葛秀才费心不少。”   虽说走镖靠的是拳头和力气,可走南闯北若是大字不识也是不成的,所以诸葛夫子这些年偶尔还会来到镖局指点小汉子们认字,什么诗词歌赋不用学,最起码要连自个儿姓甚名谁会写的。   “可见过你爷爷了?”   魏渝故作生气的撇撇嘴:“自打吕老爷子来到镇上,就见天缠着罐罐爷爷,我今儿照例去看爷爷,没想到吕老爷子竟然又在陈爷爷家里围炉煮茶,还坐了罐罐的小凳。”   “你这小子当真小气。”   佟钊大笑两声,轻轻拨了拨罐罐脑瓜:“我听闻那吕老爷子待你极好,这些年教你识得字画又教你的鉴宝典当,人家给你的月银也是镇上少有的一两银,不过是和你爷爷一见如故而已,你怎地如此吃醋?”   魏渝笑两声:“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罐罐打小就是醋包。”   “顽皮货。”   佟钊带着他们几个往练武场走,又道:“你爷爷前两日还和我说,这些年你学得太快太杂,他早已教无可教,便想着让我带你走两趟镖见见世面,来年开春师父要去趟邺城,你便跟着镖局一道去吧。”   “开春不成,我哥哥二月份县试,我走不得。”   魏渝忙道:“我听说大师兄过两日要去幽州城,我家里的公羊忒多,镇上富户早就供足了,如今也卖不出去几只,我想着和大师兄一道去。”   大师兄没说话,看一眼师父,就见师父脸色一沉:“不成。”   “师父,为何不成?”   佟钊沉声道:“眼下这天只能走旱路,从凤阳镇到幽州城,要途径黑熊岭,那地界三教九流,向来是不太平的,你才十一二岁不能如此冒险。”   魏渝不解:“不是有大师兄呢吗?”   “再说行商路上哪有太平的?罐罐练了五年的拳,每日头冒烟,脚陷坑,打遍镖局无敌手,为着就是不怕匪也不怕贼。”   他扯着师父的袖子撒娇:“好师父,你就让罐罐随着大师兄去吧!”   佟钊打心眼偏爱这个小徒儿,不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盯着,他不愿轻易让其跟镖。   佟钊一动不动,心意已决,大师兄也是爱莫能助。   魏渝眼珠转转,看到什么后撒开师父的袖子就往后人身上扑去:“九哥!助我!”   “罐罐?”   佟钊听到这声音神情微顿,舔了舔唇,又暗自整理被小徒儿扯乱的衣袍。   甘九大汗淋漓地从练武场出来就看到有日子没见着的魏渝,脸上带笑:“罐罐,你这是怎么了?”   魏渝抱着甘九的手臂不松开:“我师父不让我跟镖,他向来听你的,你劝劝他嘛!”   甘九看一眼佟钊,俩人视线碰上又错开,还是佟钊轻咳一声:“魏罐罐,你胡说什么,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快些过来!”   魏渝松开甘九的手臂,小声道:“师父真小气。”   甘九脸色一红:“罐罐,你要跟镖,魏学子可知道?”   “当然知道,哥哥说要陪我一道去!”   佟钊眉一皱:“胡闹!”   “胡闹!”   与此同时,诸葛夫子考问完魏承的学问,便听到他说欲去幽州城一事。   诸葛夫子不允:“不算停留,来回也要小半个月了,县试在即,你怎可考前如此奔波,乱了心神?”   魏承轻笑道:“夫子,不过是小小县试而已。”   “小小县试?”   诸葛夫子难得见着魏承如此倨傲言论,不过他心里也清楚,人说十年磨一剑,如今四年过去,他这个乖徒儿的学问早就有所成了。   “学子去府城还有要事。”   诸葛夫子默了默:“你是想去拜访赠你宝帖之人?”   魏承沉声道:“此事为一,其二便是学子这些年在编撰农书,凤阳镇书坊有三,却不见一本农典,世人常道农家子顺天吃饭,学子却深觉不然,理应还有因地之宜,存乎其人。前几年大旱,赈灾粮来得太迟,凤阳镇因着靠山,尚未哀鸿遍野,可山总有吃尽一日,若是村户能善锄治,识百谷,养牲畜,想来此书也算是能造福一方百姓。”   诸葛夫子有些震然,默了默才道:“罢了,你向来是不用夫子操心学问的。”   又道:“只是赠你宝帖之人你如今还见不得,待你考上秀才再去拜访那位人物也不迟。”   魏承拱手道:“学子知道了。”   师徒俩又就着农书一事说了许多,诸葛夫子从未下过田,听着魏承说道:“自北至南,习俗不同,曰耕曰垦,作事亦异……”*1   他这个做师父的却是十分受教。   .   “九哥便说不如我跟着罐罐一道去?师父当即就脸色一变!”   魏渝学着佟镖头皱眉毛,虎声虎气道:“不行,你怎么也跟着罐罐胡闹!”   魏承赶着马车,笑道:“然后呢?”   “也不知道九哥和师父说了什么,师父拗不过我和九哥,便妥协了去,最后便允了我随大师兄一道去,还说会多派些镖师跟着我们。”   魏渝往后看了看:“李师兄怎么跟着咱们回村了?”   “里正伯伯犯了咳疾,赶巧他们家回春堂的王掌柜擅治咳疾,他听后便跟着一道来了。”   “里正伯伯病了?”   魏渝有些着急:“那咱们快些往家里赶。”   几人到了里正家,开门的便是溪哥儿。   “承哥,罐罐?”   溪哥儿又看到后头的李行谦,笑了笑:“李少爷?”   李行谦点了点头,像是看愣了。   魏承讲过来意,溪哥儿万分惊喜:“真的?快,快,你们快些进来。”   王掌柜抱着药箱进了屋头,众人便在堂屋等着。   溪哥儿麻利的给他们上了茶水,湛蓝的袍子将他腰身显得极细,皮肤也衬得雪白:“我爹如今一见风就重咳不止,我一说你们来了,他就想出来,还是王掌柜劝着他先不要见风。”   “莫要折腾了,先将病看好再说。”魏承道。   溪哥儿点了点头,又看向狂喝茶水的李行谦:“李,李少爷你很渴吗?”   说着又要提着小茶壶给他倒水,罐罐从小到大都是有眼力见的小汉子,忙道:“小溪哥,你歇着,罐罐来。”   他拿起茶壶给李行谦倒了满满一杯,星星眼:“李师兄,渴坏了吧?喝吧,茶水管够!”   然后就端着茶壶站在李行谦身后,瞧着就像是随时要给他倒水的模样。   李行谦:“……”   “饱,饱了。”   这一句饱了却将溪哥儿逗笑了。   魏承视线停在李行谦愣子一样的眼神上,又看向乖乖端着小茶壶站岗的自家罐罐:“过来坐,你李师兄喝饱了。”   “嗷,好!”   “婶子不在家?”   溪哥儿脸有点红,还未说话就听到里正娘子的喊声:“溪哥儿?谁来了?是罐罐和你承哥吗?还有一辆马车是谁的?”   李行谦蹭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我,我的!”   这两年李行谦没少来村子里找魏家兄弟还有豆苗玩,一来二去村里人也都识得了李行谦。   里正娘子看他一眼,露出点笑:“小一年没见,这李少爷也愈发俊俏了。”   “多大了?”   李行谦站直身子:“十六了。”   “十六了?比我们承小子大两岁,也到了定亲的年纪,家里给定亲了吗?”   李行谦紧张道:“没,没呢。”   里正娘子眼珠动了动,溪哥儿哪里不知道自个儿娘亲如今给他看亲都看疯魔了,赶紧拽着他娘:“娘,人家李少爷和王掌柜是承哥请回来给我爹看病的。”   “真的?”   里正娘子感动不已,上前握着魏承的手:“承小子,你伯伯真没白疼你……”   魏承忙道:“也多亏了李少爷,若不是李少爷家的掌柜擅治咳疾,也不能这么快就寻到良医。”   没一会儿王掌柜就从屋头出来了,说是里正伯伯的病能治,就是药材有些贵重,赶巧李家三郎和秋哥儿带着四岁的小汉子从外头回来,一听说能治便直接说药材钱他们出,尽管用好药材,这话又让里正娘子红了眼眶。   这两年李三郎也出了师,听说他打猎本事不错,常有收获。   堂屋这么大动静,大房和二房却像是聋了哑了,一直也没出来见客。   众人说笑一阵,魏承和李行谦都要告辞,见着李行谦一副有话说的样子,魏承想了想道:“走吧,家里还有半边羊肉,等会儿我刨些下来,咱们做个羊肉汤喝,你再给老太太带回去只羊腿。”   如此,王掌柜便先行回了凤阳镇。   待回了家中,羊汤摆上桌,李行谦见罐罐去喂黑狗和小猫,低声道:“魏师弟,你说溪哥儿是不是心悦你?”   魏承差点摔了碗:“李师兄,可莫要乱说。”   “那他为何唤你承哥?却冷冷淡淡唤我李少爷?”李行谦很是伤怀。   “我们是打小的情谊,唤声兄长也不为过。”   魏承故作不知:“倒是你,今儿是怎么了,像个愣子?”   李行谦抿抿嘴,大口喝汤:“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   魏承看破不说破,慢悠悠道:“村中小哥儿小姐儿多是十三四岁就相看,等长到十七八岁便能定亲了。”   李行谦神情一僵,又开始猛炫羊汤。   罐罐回来就见着这幅场景,挠挠头:“李,李师兄今儿是真渴坏了啊。”   魏承摇头笑笑,拍拍罐罐肩膀:“甭问了,李师兄说咱们太小,不懂他。”   .   又过五日,顺嫂给魏渝带了个好消息,说是她婆母的头风病“好了”,这段日子应当不会再来要药钱了。   魏渝听着高兴:“行啊,这两日家里家外就有劳顺嫂顺哥照顾了,今年过年给你们多添些彩头。”   顺嫂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小东家供吃供住,月月还都有肉吃,我们俩口子知足了。”   “罐罐,十二只公羊,五只母羊都装好了,草料也备置齐全。”   魏渝上前看了一圈,驴车棚车外头罩着黑乎乎的草帘子和厚棉布,他掀开一角,便见着棚车里的蓄满草料,十来只羊吃着正香。   马车里有些草粮和兄弟二人的家当行囊,还有一头毛发茂盛的黑狼躲在里头趴着伸懒腰。   家里事事都安顿好了,他们兄弟便一个赶车驴车一个赶车马车去官路上与大师兄等镖师汇合。   前两天相安无事,万万没想到他们途径黑熊岭时就遇上了山匪“别梁子”。 第105章   震金镖局此行是替镇上富粮庄子押运千斤旱粮、二十头活杀肥猪和一些野味山货, 佟钊佟强自个儿也有买卖,再算上魏家的羊和草粮,随行的镖师约莫二十多人, 一水的虎目壮汉, 腰间还别着开光的长刃。   众人都内穿厚袍,外穿棕色皮子袄, 脚踩黑毛靴, 头戴兽毛帽, 脸涂厚蜡, 风一吹,帽子上的细软绒毛两边倒, 他们却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凉快咧。   待检查好粮货和车马并无异样,印着硕大“佟”字的镖旗随风振翅, 二十多辆马车驴车浩浩汤汤行驶在官路上。   前两日不见人烟,更别说客栈,众人又都是汉子就无所顾忌,晚间便四五个人脱光溜挤在马车里睡觉。   魏家兄弟的马车却没人敢挤,因着那里头躺着只毛发旺盛黝黑的“黑狗”?   这都是一群见多识广的汉子, 早就认出了杏儿不是狗而是一头成年公狼。   他们一开始倒是有些害怕,不敢随意去魏家兄弟的马车附近走动, 可一路上相安无事, 也不知是不是拖这头黑狼的福。   他们这两晚竟然没遇上最爱“截货”的狼群,镖局大师兄赵重眼力好,有一遭都看到山林远处几簇冒着绿光的兽眸,可就在那头黑狼跳出来的瞬间远处的绿光又消失了。   这话他没说,怕乱了人心, 只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白日里常常带着烤好的兔肉给魏家兄弟吃,还会特意多给些让小师弟留着喂给黑狼。   深夜,山谷里万籁俱寂,马车里放着小炉子,兄弟俩和小狼盖着厚被挤在一处,黑狼身上热乎乎的,还乖乖让他们抱,一点也不嫌弃他们兄弟的怀抱让它束缚。   罐罐摸了摸黑狼的耳朵,悄声对哥哥道:“杏儿睡了。”   “嗷?”   黑狼耳朵动一动,像是在说自个儿没睡。   罐罐忍笑:“怎么还装睡?”   黑狼又嗷呜一声,收着锋利的毛爪子轻轻碰了碰罐罐的脸蛋,又翻了个身蹭到哥哥怀里。   魏承轻笑,放低声音:“这一路上多亏了杏儿。”   又感慨一声:“若是杏儿愿意,日后你行商路上都带着它,不然哥哥也是真放心不下。”   跟镖行商还真不是常人能做的,体力胆量缺一不可,若遇上积石成群,何时改道,何时修整,三队并两队过陷路,轮值守夜……这一路上虽说目前风平浪静,但处处都暗藏危险。   他们两个年纪小,大师兄等镖师不让他们守夜,兄弟俩过意不去,便主动担起帮忙做早食午食的活计,没成想这做饭也有说道,饭要干不能稀,肉粮排首位,每人要喝多少水,三分酒保平安……   且那做饭师傅还和他们讲了“三会一不”,便是会搭炉灶,会修鞋,会剃头,至于“不”,便是不洗脸,行镖路上风硬如刀,若是精细着洗脸,怕是没过一会儿脸就能皴出血口子,若是哪朝能洗脸了,那也就是说他们该回家了。*   “哥哥,跟镖真有意思。”   罐罐也翻了个身挤在哥哥怀里,一双圆目灿如明星,纵使天黑,魏承也能看清他眼里的兴奋和喜悦。   “罐罐这两日学会了许多。”   魏承轻叹一声,将长大了些的小娃抱在怀里,他有些心疼又为罐罐高兴。   .   次日众人伺候牲畜吃过草料,自个儿又吃完噎人的肉馍又上路了。   行至一满是雾气的山地时,大师兄赵重骑着马过来了:“魏学子,罐罐。”   魏渝掀开厚重的布帘子,露出一张涂得黑黄小圆脸:“师兄,怎么了?”   赵重紧着眉:“后头听到狼嚎了,我想着让你们谁带着黑狼过去震慑一二,也省得弟兄们拔刀子,动手了。”   大师兄话落,一道黑影就蹿出马车。   赵重微愣:“它,它能听懂人话?”   罐罐得意:“怎么不能?人养大的当然能听懂人话!”   “歪理儿。”赵重笑道。   魏承跳下马车,道:“我去守着黑狼,若是没亲近的人在跟前,它怕是不依,罐罐在车里等哥哥回来。”   今儿天干冷干冷,魏承一点也不想让罐罐下来遭罪。   “成,你们且去吧。”   赵重和魏承忙去找撒欢跑走的黑狼,魏渝则是在马车里拾掇棉被。   手碰到枕头时就听到一哗啦,他左右望了望,悄悄将枕头往里藏了藏,这里头放着他们兄弟俩六十两银钱呢。   所谓镖不走空,拿这么多钱出门自然是为了在府城寻摸寻摸稀罕玩意儿,倒腾回凤阳镇卖上一卖,再者穷家富路,出远门还是要多备些银钱应急的。   此次出远门,魏渝亲自刨坑将小钱罐子藏在地底下。   这四年他们兄弟攒下二百六十两白银,有百来两是前些年猎鹿和卖山参卖鸡蛋攒下来的,还有几十两是黑狼猎狐和黑貂赚的,后来天旱买地和养羊赔赔赚赚,借给豆苗开肉铺,花重金买羊奶羹,又从老羊倌手中买好几只母羊,花花攒攒,这四年家里便攒下这么多银钱。   大花销用攒的银钱,像是吃喝就不用了,因着他在镇上当铺做小掌柜的活计十分轻松,当铺早上和晌午还供饭供汤水,那一两月钱纯攒下来供哥哥买笔墨纸砚还有给长工开工钱,就这每月还能剩下六七百文呢!   “咕咕……”   外头忽然传来一道怪异尖细的口哨声。   魏渝忙掀开布帘子跳出马车,抬头就见着不远处山坡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将他们包围了!   “小兄弟,救我!”   魏渝闻声回头,只见富粮庄子的少东家被一把弯刃抵住喉咙,那匪徒黑瘦黑瘦,一双贼目死死盯着他。   后头的人还不知道前头生了什么事,眼下附近的镖师按刀不动,哑声劝着:“兄弟,有话好好说!”   “瞧着他肥头大耳,就知道是这趟镖的主子!”   黑瘦汉子扯着少东家不放。   “救我,救我啊!”少东家吓得两股战战,涕泗横流。   黑瘦汉子看了一圈,视线又落在魏渝脸上:“你是谁?”   魏渝面不改色,道:“我是我。”   黑瘦汉子眼睛一眯,又道:“吃谁的饭?”   “朋友的饭。”   “穿谁的衣?”   “朋友的衣!”   黑瘦汉子嘿了声,瞪着眼珠:“老子家住黑熊狗子岭,只管杀人不管埋,小子想从胯/下过,哗哗啦啦的人头落下来!”   这话刚落,不远处的围着山匪举着刀哈哈大笑,像是在示威鼓气!   魏渝视线落在后头,冷静拱手向天:“西北玄天一枝花,天下绿林是一家,大河小河汇江海,只吃鱼草不见虾!”   远处山匪又笑:“娘的,是个小好吧哒!”(是个小内行)   黑瘦汉子吐口唾沫:“瞧你招子轱辘来,盘儿摄,报个蔓听听深浅?”(瞧你眼珠子亮,长得俊,报个姓名听听)   魏渝看着不远处的镖旗,镇定自若说着黑话:“当家的辛苦,镖把子震天响。”(我总镖头姓佟)   “蒙三当家!”   赵重的喊声刚响起,就见着一道黑影猛地蹿来。   黑瘦汉子眼一花,还未看清什么,那刚刚还和他说话的小“好吧哒”,便被一瘦高的男子挡在身后,又听一声长嚎,竟有一头威风凛凛的黑狼张着血盆大口,獠牙锋利,死死横在他们中间。   赵重知道道上的规矩,黑熊岭的土匪不是见财就砍的匪徒,也没早年间那般上来就打打杀杀,不过这等匪徒最不好惹,刀下的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蒙三当家认出赵重,摸摸脑瓜,眼珠滴溜转:“不识字,不成想拦了佟掌柜家的镖。”   黑熊岭总共三大山头,其中蒙大当家被佟钊打服过,双方“把酒言欢”后,也约定但凡震金镖局路过他们家山头,会给兄弟们留下好酒好肉。   “三当家本事大,一把弯刀走天下,识恁些字作何?”   赵重奉承着,打量下魏渝和少东家身上没有伤,又回头道:“快快将孝敬三当家的肉粮拿过来。”   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镖局遇到土匪向来是和和气气,能不打就不打,这些土匪还讲什么义气,你今儿打死他弟弟,明儿他娘舅一家就杀了过来,无穷无尽,缠上就是个麻烦,除非官府派兵剿匪,所以镖师见着土匪先是按刀不动,好言相劝。   “哎?我今儿不要什么肉粮。”   蒙三当家的视线落在黑狼身上,幽幽道:“我堂子缺个脚暖子,这狼皮真不错!”   黑狼低吼一声,弓着身子前爪抓地,似乎只要听到魏家兄弟一声令下,它就能立马撕碎眼前的黑瘦汉子。   魏承先是按住罐罐的手。   他也不想给镖局招麻烦,尽量缓了嗓音,笑道:“三当家,这头狼是我和弟弟打小养到大,说是亲如手足也不为过。若是今儿三当家杀了它,我等定拼死一搏,不过关公老爷在上,江湖人讲究个重情重义,我兄弟二人加在一处也不过双十年龄,山头连着山头,坏话传遍千里,莫要让我们兄弟污了三当家欺凌弱小的名声,还望三当家卖个好。”   蒙三当家面露不悦,又看了看他垂下来的手,眼尖儿的看到那一手老茧:“行啊,还是个练家子,敢不敢和老子比划比划?”   赵重皱眉:“三当家!这两位小汉子可是我们佟镖头的……”   这时,只见眼前黑狼仰天长啸,那瘆人的嚎叫声直令人头皮发麻,没一会儿枯败山林里就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声。   山坡上土匪慌了慌:“三哥,这畜生把狼群招来了!”   “倒是个不好惹的。”蒙三当家冷笑一声。   又一挥弯刀:“撤!”   那些山匪也是有些本事,一息之间人群都跑没影了。   魏承目光沉沉,看着远处藏匿悍匪的深山老林,想到刚刚见着那蒙三当家举着刀在罐罐身前晃来晃去那一幕,他心道,有朝一日定要要剿了这些恶匪。 第106章   镖局有惊无险途径黑熊岭后, 又在峭壁山路中行驶数日,终于在快变天前听大师兄说再行至不到十几里,他们便能去此行中唯一能遇到的客栈投店安歇, 好生休整个一两日。   镖师们倒是习以为常, 粮庄子的少东家却高兴得快要哭出来,这一行人中只有这大腹便便的少东家最为狼狈, 说来也是这几日的风餐露宿把他前半辈子没遭受过的罪都遭了。   魏渝掀开布帘子跳进马车里:“哥哥, 大师兄说天黑之前咱们就能去客栈了!”   “羊奶羹不用赶也能跟上车队, 甭在外头耍了。”   魏承握住罐罐冰凉小手, 视线还落在膝上书本上:“到了客栈就让人送两桶热水,咱们兄弟也能好好洗刷洗刷。”   罐罐噗嗤笑了:“镖师们说到了客栈要吃些好酒, 粮庄少东家说要喝碗热乎稀饭,就连大师兄都说要好生睡上一觉,倒是只有哥哥想着要沐浴, 可见在一众糙汉子里哥哥有多爱洁。”   魏承轻笑道:“罐罐呢?罐罐想着到客栈第一件事做什么?”   罐罐想了想,像幼时那般团成个软乎团儿滚到兄长怀里,仰着小脸道:“罐罐想好生看看何为山路客栈,过后再勾搭勾搭小二,问问客栈平日可有所重缺, 等到了府城可以寻摸寻摸,回来途中再倒卖给客栈, 赚个差钱。”   “你这小脑瓜里想着都是赚钱的法子。”   魏承抬高些书本, 温热手掌覆在罐罐眼睛上:“昨晚带着杏儿驱赶鬣狗群你也没睡多久,今儿又帮着镖师捆绳,眼下无事,好生眯一会。”   罐罐打个哈欠,牢牢抱着哥哥的手臂, 又用脸蛋蹭了蹭:“成,等到了客栈哥哥定要喊我。”   天黑之前,浩浩汤汤的镖队终于到了客栈。   这客栈占地极高,黑瓦黄墙,上书龙飞蛇舞的“四海客栈”,院子也是又高又阔,里头瞧着有几十间密密麻麻的低矮房舍,瞧着应当是容留货物的马厩。   众人一靠近客栈就见着四五个壮实汉子出来望风,前头有位穿着上好皮子毛的小老汉笑眯眯作揖:“赵兄弟,好久不见,敢问佟镖头可好?”   “谢爷们惦记,师父好着,不过是临近年关,家中有事忙乎,他此行并未跟镖。”赵重笑道。   “原来如此。”   小老汉又看向后头的人:“快帮着兄弟们安顿好车马,再让玉娘子好生准备着,让赵兄弟一行人快些打沙打浪!”   打沙打浪便是吃饭喝粥的意思。   镖师们牵着马车驴子跟着壮汉进了那片低矮房舍,魏承和魏渝也拿下行囊跳下马车,黝黑肥壮的黑狼紧紧贴着他们脚边,一双兽眸警惕盯着眼前的客栈。   小老汉看到他们后,惊道:“这,这是黑狼?多少年不曾见过一头黑狼。”   窄成一条缝隙的浑浊眼睛又落在他们兄弟脸上:“这两位小兄弟瞧着眼生。”   “这两位是我师兄前几年收的徒弟,跟着我这个大师兄走镖锻炼一二。”   小老汉频频点头:“佟镖头好眼力,这两乖徒儿好相貌,瞧着就是难得一见的机敏人物。”   又道:“不过这狼……”   魏承忙道:“这狼是我们兄弟打小养的,它通人性,不伤人也不吃货,让它跟着我们兄弟一间房就成。”   小老汉犹豫一会儿,松了口:“也成。”   兄弟二人落后一步进了客栈,铺面而来的就是浓郁的酒香肉香,因着在外头冻了太久,冷不丁一进暖烘烘的屋子,他们的手指都有些火辣辣的僵疼。   下头是吃饭的地方,黑木柜台拐角处有十来步台梯,想来那上头就是供人留宿的地方。   “我听着马蹄声就知道有贵客来了。”   一声娇笑从上头传来。   魏承和魏渝抬头便见着一位极俏丽的年轻女子款款而来,她发中编红绳,一双狐目有神灵动,嘴有些大,笑声更为柔媚。   赵重拱手道:“玉娘子,赵重叨扰了。”   “叨扰什么,我巴不得你们天天来,这冬日里我也就指着你们震金镖局赚银子了。”   玉娘子拍拍手:“钱三钱五,还不赶紧准备些上好的酒菜,守了这几个月终于来肥客了!”   “哎,这就去!”   赵重也不恼,笑道:“尽管好吃好喝端上来,这一路上兄弟们遭了不少罪,吃些好的应该的。”   “你倒是像你师父,对兄弟们一点也不抠门小气!”   玉娘子微微侧脸,见着魏承,眼睛一亮:“好俊气的汉子。”   那双手说着就要抬起魏承的下颌,魏承面无表情偏头躲过,她的手便转个弯落在罐罐的圆润脸蛋上。   罐罐被掐小脸:“啊?”   玉娘子摸到一手软乎肉,幽幽道:“这哪来的小孩子,瞧着就可人爱。”   赵重把对小老汉说过的话又说一遍,见着玉娘子的狐眼往魏承身上勾,他忙挡过玉娘子的手:“这俩一个十四,一个十一,俩人还都是小孩。”   “才十四?”   玉娘子似有惊愣,过后又有点尴尬,掐着腰就走:“钱三钱五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菜上酒!”   这也不怪玉娘子认错,这魏承身高八尺有余,因着常年练石锁,肩长窄腰,胸膛宽阔,丝毫不见文人的羸弱,又打小生得一张冷脸,高眉深眼,鼻梁挺立,被当做是十八九岁的成年汉子也不为过。   钱五引着众人上楼安顿,赵重低声对魏家兄弟道:“你们兄弟莫要害怕,玉娘子为人坦荡,没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好些男色,爱说几句玩笑话罢了。”   魏承道:“瞧着是个有身手的。”   赵重看他一眼:“怎么看出来的?”   魏渝也抬着脸蛋有些好奇。   “她与外头的小老汉有些相像,想来应当是父女亲人,一老一小能撑起这么大的客栈定是有几分手段的,再者……”   魏承接着道:“她手腕又不似寻常女子的纤弱,虎口有薄茧,袖口的颜色也与衣裳颜色有两分差别,应当是后来缝补上的,边角磨痕重,如此说来,她那袖口里许是缠着把极其锋利的软刃。”   赵重连连点头,佩服道:“怪不得师父如此看重魏学子,你这当真是心细如麻。”   “这玉娘子本事大得很,我和师父加在一处怕是都不是她的对手,而她最衬手的便是缠在手臂上的蛇刃,一刃封喉,从不拖泥带水。”   “连师父都打不过?”   罐罐眼中有些佩服:“好厉害的漂亮娘子。”   魏承也点头:“敢在江湖上行走的漂亮人物那定是极其厉害的。”   “是这么个理儿。”   几人看过房舍,镖师们便是五个汉子一间,那少东家和自个儿小厮一间,魏承兄弟带着黑狼一间。   “你们兄弟好生歇一歇,等会我让小二将饭菜给你们送上来。”   罐罐想起什么:“哥哥要沐浴,大师兄再让小二送来两桶热水!”   赵重又感叹道:“到底是读书人,真是比我们这些糙汉子讲究多了。”   他又一摸罐罐小脸:“你洗不洗?”   小糙汉罐罐:“我现在不洗,我还有要事要忙呢!”   赵重没当回事,只笑道:“人小鬼大。”   房舍里头简洁干净,一张软榻,上头的花被十分厚实,除此之外也就只有一张圆桌和一扇屏风。   赵重走了没一会儿,小二就搬来浴桶和两大桶热水。   见着落后的人低头哈腰要走,魏渝从腰间掏出一把铜钱:“辛苦小五哥了。”   钱五推道:“使不得,使不得。”   “这又烧水又从灶房将水桶搬来,几位定是废了不少力气,小五哥快快收着吧。”   谁能不稀罕钱呢,钱五年纪与罐罐差不离,见他面相可爱,说话中听,左右望了望偷偷收了铜子:“多谢小哥,多谢小哥。”   “不妨事,有个事想麻烦小五哥。”   钱五有些警惕了:“什么事?”   魏渝本也没想现在就说出来意,见他脸色如此紧张,更是平静笑道:“听闻客栈还帮着镖局修缮马车,钉马蹄,那里头有一头棕色长毛的漂亮马,它脾气有些烈,还爱吃些甜草,还望小五哥能帮忙多照顾一二。”   钱五眼底的疑虑这才打消,笑道:“成,小哥且放心,我等会儿嘱咐我三叔好生照顾它。”   门关上,魏渝脸颊边笑容收敛几分。   看来“勾搭”小二是不成了,这些小二应当都是家生子,忠心耿耿又警惕非常,轻易不会说些主人家的事,既然如此,等会儿他便直接上门寻那个玉娘子吧。   他原本想打听好了之后直接投其所好,兄弟俩卖完羊肉后在府城购置一番,到时他们有,玉娘子又急需,商货价钱只能由着他魏罐罐来定,现在打听不出来什么,便从主动变被动了。   “怎么了?”   魏渝一回头便见着哥哥肩宽腿长,只着一件薄薄白色里衣。   哥哥真是越来越像曾经梦里的“大哥哥”啦!   “罐罐等会儿想去寻那个玉娘子。”   魏承穿着里衣下了水,淡淡道:“哥哥陪你一道去。”   罐罐皱皱鼻子:“还是罐罐自个儿去吧。”   魏承抬头看他,就见着罐罐正正衣襟,皱着包子脸:“大师兄说玉娘子好男色,那就让罐罐来吧!”   “顽皮货。”   魏承唇角微动,湿润修长的手指轻轻摸了摸他小脸,轻笑道:“一身奶味。” 第107章   罐罐一动身就发现脚边贴上庞大温暖的黑狼, 他俯身摸一把狼头,笑道:“莫要跟着,你的黑毛都成了灰毛, 乖乖等着哥哥给你洗刷。”   黑狼低低嗷了声, 毛绒爪子搭了搭他的膝盖。   他从房间走出来就听到楼下热闹不已,原是震金镖局的镖师们在痛痛快快地喝酒吃肉, 那孙姓少东家也喝得两脸通红, 笑着一张憨面, 端着酒碗到处与镖师们敬酒。   这人瞧着胆小, 但却是个懂世故的。   “魏小兄弟!”   孙少东家冲魏渝挥了挥手:“肉菜都给你们兄弟留着了,快用点热乎汤水暖暖胃!”   “哎!这就来!”   他走下来对在旁伺候的钱五道:“劳烦小五哥一刻钟后将两份汤饭肉菜送到我们兄弟房里。”   钱五知晓这圆眼漂亮的小汉子养了头壮硕又威风凛凛的“黑狗”, 遂笑道:“我记着了,等会儿就给您们送上去。”   魏渝说着掏腰包拿铜钱,就见着孙少东家一把按住他的手:“魏小兄弟, 这都说好了,今儿的伙食我请大家伙。”   又对钱五扬了扬肥厚的下巴:“再给魏家兄弟多加两份熟肉。”   钱五连声应好。   魏渝眼珠微动,面颊带笑:“多谢孙少东家。”   “这有什么,从凤阳镇到这秃鹫岭,若不是有你们养的那头……”   孙少东家一顿, 给魏渝个眼色:“那头黑狗护着,咱们哪里能这么快就到了四海客栈。”   这话说的不假, 黑狼夜间常常与镖师一道守夜, 又帮着驱逐闻着羊肉猪肉味道而来的鬣狗和狼群,若不是有黑狼一路护着,镖队定会有所损失。   魏渝与孙少东家一道落座,桌上摆着四道好肉好菜,肉骨分离, 盘深量大,怪不得来往镖师都愿意来四海客栈落脚用饭,想来那玉娘子父女俩是个厚道人。   他察觉孙少东家应当还有话要对他说,遂抓着筷子与其一道用饭,孙少东家端着酒碗喝了口,啧啧叹道:“这样好的肉却配不上好酒,可惜啊。”   又将酒碗递给罐罐:“魏小兄弟,你来尝尝。”   罐罐连忙推拒:“不成,不成,我还小,喝不了酒。”小时候偷偷喝的不算数呢。   不过这酒水的辣味是真有些刺鼻。   罐罐若有所思,试探的用筷子沾了下酒水,他便被辣得皱了皱眉:“好苦!”   东扯西扯后孙少东家才步入正题:“我孙某少有敬佩之人,这一路却是万分佩服魏小兄弟的兄长啊,你说说咱们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坎坷难行,手指都冻得不可屈伸,你那兄长却能寒风中练字读书,清傲绝绝,我见之实在是钦佩不已。”   罐罐咽下肉饼,点头道:“我哥哥不仅勤奋好学,他还很有天资,启蒙一年后背书便过目不忘,文章诗词也作得极佳,不仅县太爷常常赠书勉励他,就连府城的大人物也对他青睐有加,平日在家中他也是天还未亮就练字练石锁,每日子时就寝,平旦起床,以前还有农活时,他就算白日垦地犁田,傍晚再累再困也不会耽误早起读书。”   又叹一句:“日日如此,年年也是如此。”   孙少东家原本只想奉承两句,却不成想真被惊住了。   县太爷和府城的大人物都看好魏学子?   还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这魏学子真乃神人也。   他又暗戳戳想着,怪不得这魏学子除了对自个儿弟弟有笑脸,对待旁人都是面冷疏远,若是让他常年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的觉,他不仅笑不出来,他还能痛恨撞飞所有人!包括他老子爹!   “来年县试,魏学子定能一飞冲天,苦尽甘来,日后便都是坦途了。”   孙少东家真心实意感慨一句。   “魏小兄弟也是难得的聪慧人物,我也不绕弯子了。”他道,“你也知晓我们粮庄年年都要往幽州城和邺城运粮,这么多年来也就是这次如此顺利,我想着日后再行山路能否借用魏小兄弟的黑狼一用?你且放心,我们定会好肉好粮供着它,不叫它饿着渴着,当然,也不是白借,我会说服家父,日后供用魏学子科考花销银子,也省得你们兄弟东奔西跑,遭受这些罪了。”   “多谢孙少东家好意,我们家伺候羊庄,真不缺供兄长读书的银子。”   魏渝笑道:“我也不骗少东家,这黑狼是真借不得的,它野性难驯,常常进山猎杀动物,这些年来也只认我和兄长二人,若是旁人接近它,怕是会成为它的口中粮。”   ,想到什么后故意移花接木吓唬人:“哎,我到现在还记得它曾差点一口咬断村人的手腕,碎骨头连着白花花的筋,血溅成河啊!”   不是茂溪村人,是姜河村秦家想来打秋风的人。   孙少东家面白了白,嘶一声:“竟如,如此凶狠。”   又不死心,试探问道:“那配种如何?我瞧着这黑狼铃铛不小,应当也成年了,怕是开春就要起了性|子,宫中浩羔楞陶陶我家粮庄有头极漂亮的狼青母犬……”   “铃,铃铛?”   这倒是说到罐罐不懂的地方了,小黑狼已经到了要娶媳妇的年纪了吗?   仔细算算杏儿已经五岁了。   他尴尬挠挠脸蛋:“这,这个我可能要与我兄长商量商量。”   孙少东家还想再劝,魏渝抬头便见着玉娘子,遂三两口将肉饼塞到嘴里,囫囵道:“少东家,我有点事,先走了。”   “哎?魏小兄弟,魏小兄弟!”   罐罐一溜烟跑上了楼,转眼间却不见玉娘子,木梯两侧都是排排客房,也不知道这女子进了哪间。   他往前找了找,忽然听到拐角处客房传来女子的笑声。   应当就是这间了。   他抬手欲叩门拜访,就听到那玉娘子有些模糊的娇俏嗓音:“药都下了?”   “这趟镖又有羊又有肥猪,还有些上等毛皮子,那千斤的粮食够咱们吃好几年了……”   “丑的留着做白肉,俊的送到我房里……”   罐罐猛地捂住嘴巴,不可置信的瞪圆眼睛,正欲悄声跑走去找大师兄和哥哥,紧接着他听到里头人又说:“小的那个留着给我做儿子,给我养老送终……”   “大的养两年再耍,我啊,就喜欢冷冰冰的少年郎……”   “有事冲罐罐来,不准耍我哥哥!”   一听到哥哥,罐罐就冷静不下来,猛地上前推开门,而后一愣。   玉娘子坐在椅子上,大师兄赵重和粮庄管事正好生生的坐在她对面。   玉娘子笑得花枝乱颤:“我就说么,这小子定会跟过来!”   “大师兄,你,你怎么联合旁人戏耍罐罐!”   他还以为遇上了爷爷口中“杀人越货还卖人肉包子的黑店”,不成想竟然是这些大人在逗弄他?   赵重无奈笑道:“自打你上来,这玉娘子便和我们打赌你过不过来,没人陪她打赌,她便在屋里自说自话。”   罐罐开得起玩笑,也不是小气包,拖着椅子坐到众人跟前,好奇道:“那娘子如何知晓我上来了?我习过武,还刻意敛气放轻脚步。”   这招真不错,行商路上贪欲与厮杀并存,若是能提前觉警,也省了许多危险。   “想学?”   玉娘子撑着下巴笑道:“那叫声娘亲听听。”   罐罐也笑道:“娘子瞧着豆蔻年华,还功夫了得,称得上女中花木兰,一声娘亲怕是将你叫老了去,罐罐爱美,也爱美人,这事我可做不来。”   众人都笑,玉娘子今年三十有二,最喜旁人夸她年少貌美,笑道:“听听,听听,这新长出来的小嘴就是甜。”   又幽幽道:“我老爷子年少时练了好耳力,我爹学了皮毛,我幼时又跟着我爹学武,便学了皮毛中的皮毛。”   罐罐见玉娘子不多说,他也不再多问,想来这等东西也是不能轻易外传的。   原来赵重和粮庄管事是在和玉娘子商讨生意往来。   四海客栈生于峭壁下方,多为沙地,不生粮草,所以多与来往粮商合作。   他们没赶罐罐走,罐罐也不走,认真仔细听着玉娘子和粮庄管事叫价砍价,这俩人都是人精,话里话外都是行商经验和人情世故。   明明价都压在对方脸上了却一点也不恼,过了会儿,双方各退一步,就这样定下四百斤草粮。   赵重又道:“不知玉娘子此次需要多少粗盐,除此之外,可还有旁的货物需要给您带回来?”   “前两日才有一趟商队路过,留下不少粗盐,眼下倒是不用再镖局再累一趟了。”   玉娘子道:“旁的货物也没什么所缺,眼下到了年关,今晚再一下雪来往的商队便更少了,囤忒多太多肉货山货也吃不完。”   赵重等人也不勉强,虽说往年四海客栈的粗盐生意都落在震金镖局上,可做生意从来不是一个对着一个,今儿和他做,明儿和他做,都实属常事。   几人坐了会儿便都告辞了,魏渝落后一步,见着大师兄和粮庄管事走远,忽然回头道:“玉娘子,我知道你如今缺什么。”   玉娘子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罐罐抬脸笑道:“是不是缺个好酒方子呀?”   玉娘子悠悠笑道:“可从来没人说我玉娘子的酒不好喝。”   “来往商队总有镖头管事贪些好酒,若是四海客栈能酿出滋味甘爽的好酒怕是会另有一笔进账,再者虽说寻常的走镖汉子有碗酒喝就成,为了省钱,辣点苦点都能忍,从不想着滋味,可人总是会累会乏会有所松懈,若是真尝道好酒滋味,怕是会比那些喝惯好酒的镖头管事更乐意掏银子买些。”   玉娘子好似这才正眼看他:“酿酒方子轻易不外传的,你从哪里得来?”   魏渝抬着雪白小脸:“娘子不必担忧,我自有门路。”   “还真是江湖代有才人出。”   玉娘子淡笑一声:“你若真能寻来上好的酒方子,我不会亏待你。” 第108章   镖队在峭壁下的客栈休整两日后重新上路, 因着这两日吃饱喝足,众人说说笑笑,鼓着股牛劲儿将马车赶得飞快。   一匹长毛小棕马从后面追上来:“大师兄, 粮叔问您咱们是在十里外的枣儿沟休停一晚, 还是趁热打铁往府城赶?”   “老人说先下大片无大雪,先下小雪有大片。”*   赵重摸了摸随风落下的雪花, 又沉思一会儿:“去告诉你叔伯师兄要快马加鞭往府城赶, 不得耽误, 咱们定要在关城门前进入府城。”   魏渝拉了拉缰绳调转马头, 一夹马腹:“成,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他将赵重的话转告一众叔伯师兄, 路过粮庄的马车时抬手掀开布帘,里头正坐着他兄长魏承和孙少东家。   “罐罐。”   魏承视线落在他冻得通红的脸蛋上,微微皱眉:“羊奶羹应当撒欢够了, 马上落雪外头又冷,你快些进暖棚里暖暖身子。”   羊奶羹不是镖局常年拉货的壮马,它闲散惯了,前几日拉车拉货是新鲜,哒哒着小马蹄甚是欢快, 还常与壮马暗自比较快慢,眼下新鲜劲儿一过, 便尥蹶子想要像小黑狼一样威风凛凛的跟着开路的高马一道跑。   “没事, 我不冷。”   魏渝露出个笑,黑色毛绒皮子帽将他小脸衬得更为雪白漂亮,护手蹭了蹭下巴尖儿上的雪花:“再者大师兄说今儿咱们不歇了,一鼓作气直奔府城!”   “真的?!”孙少东家又是狂喜,若是能在夜禁前赶到府城, 今儿晚又能用热汤泡脚,还能睡上暖和榻子。   “当然是真的,大师兄都算好时辰了。”   魏承点了点头,将膝上护手送到罐罐跟前:“换这个戴。”   魏渝听话摘下自个儿因着出汗变得湿冷湿冷的护手,接过哥哥的护手戴上后那双圆眼睛当即一亮:“好暖和!”   “能不暖和吗?”   孙少东家揣着手笑:“魏学子一直抱在手边暖着呢。”   又感慨一声:“我家中也有五六个兄弟,可见着面却像是仇人般,提防他们下阴招都来不及,还哪里奢望彼此心里惦记着?如今见得魏学子和幼弟兄弟情深,我也多少理解我爹见天念叨着手足之情,也真教我等羡慕啊。”   像是孙少东家这等人家,恁老些兄弟多半是妾子所出,个个削减脑袋都想谋得家族利益,哪里来得什么兄弟情深?   魏承只是笑笑,并未多言,魏渝却宝贝似的搓搓毛绒护手:“罐罐的哥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   天色青黑,钩云渐散,呼啸寒风卷着粗粝雪沙狂追着官道上的数匹壮马。   “闭门鼓响了!”   府城的宵禁比凤阳镇严苛不少,当府衙浮沉漏刻散尽之时,官差会在城门前擂闭门鼓六百整下,鼓声停,城门大关,任何人也不得进入府城。   “快,后面的兄弟跟上!”   马蹄声起,鼓声烈烈,魏承兄弟俩离着老远便见着幽州城门极其高阔巍峨,城门两边的青墙飞扩千里,好似寒光静垂夜,皓彩满重城。   幽州城便是如此,那爷爷口中的一只珍珠鸡就要三十多两的应天府和权贵万千的皇城京都又该是何等风光?   魏渝眼底有火光闪过,胸中微微鼓动,那颗稚嫩坚韧的野心好似要从薄薄胸口跳动出来。   赵重跳下马先一步来到城门前,掏出税银和路引给把守城门的官差察看,边说话边偷偷将袖口的钱袋子“神不知鬼不觉”滑进那官差的袖口里,官差三白眼往下一瞥,微抬袖口好似在掂掂重量,又抬头与大师兄对视一笑,为难训斥的话便没说出口,见着旁的官差搜查完马车上的粮货,他大手一挥:“开城门!”   “城中不准骑马,尔等莫要在街上闲逛,速速寻摸店家留宿!”   两扇城门缓缓打开,魏家兄弟也跟着众人往里走,府城便是府城,只见道路两旁楼阁高耸,青瓦长墙,错落有致,还未到年底那模样精致小巧的灯笼的便高高挂起,形状百样,虾灯、鱼灯、仙鹤灯……   且那灯笼还不是凤阳镇那般纸糊的,瞧着像是什么玩意儿烧制而成的!   赵重道:“眼下天黑宵禁看不出什么玩意儿来,等到明儿早起来你们再看看,这条街来往人多,很是热闹!”   “大师兄,我们今夜要宿在哪儿?”罐罐好奇。   “因着从凤阳镇到幽州城是咱们镖局常走的镖路,师父便在这赁了个宅院。”   罐罐有些惊讶:“咱们人多粮货也多,想来那宅子应当大得很,这儿又是府城,赁钱定是少不了,平常日子又没人去住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银钱?”   “有些客栈觉得咱们走镖汉子脏乱,不愿招待,有的招待也是狮子开口,漫天要价,所以师父为了能让弟兄们舒坦些就常年赁了个宅子。”   赵重道:“亏是亏些,可能让弟兄们好生歇息也算是值得。”   这话不止魏家兄弟听到了,后面的镖局叔伯师兄也附和道:“罐罐你可不知道,你师父向来是一心为弟兄们着想!”   “他为俺们做了太多,让俺们住得好,吃得也好,家里家外也给俺们照顾着。”   “我记得我老娘有一遭……”   罐罐听到这些汉子的话却很是受教,怪不得这一路上不曾有刺头挑事,也没人顶撞年岁不大的大师兄,想来在佟钊常年的恩威并重下,镖局的人早就上下一条心。   一行人浩浩汤汤去到城西的大宅院,汉子们先将粮货垒剁齐整,见着时辰不早了,有人抱柴烧火,有人拾掇肉粮准备做晚食,众人忙活好一阵又将自个儿拾掇利索了,这偌大宅子才重归安静。   魏家兄弟洗漱过后也早早歇下,罐罐却有些难以安眠,这是他第一遭睡板子床,有些新奇也有些不舒坦,觉得硬邦邦的床板子没有火炕暖和。   他在被窝里翘小脚:“哥哥,你说,茂溪村和凤阳镇都睡火炕,府城的人为什么不睡呢?”   “乖点,莫要踢被。”   魏承给他掖好被角,轻笑道:“凤阳镇三面环山,山顶又常年积雪,咱们那儿可比山水稀少的幽州城冷着呢。”   罐罐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我说怎么进来幽州城就不觉得冷了。”   魏承说着要起身:“床板子睡不舒坦?哥哥去给你再寻摸两床被子?”   “都这样晚了,莫要折腾了。”   罐罐乖乖蹭到魏承胸前,又抬起哥哥的手臂搭在自个儿身上,紧紧闭上眼睛:“哥哥抱着睡就好啦!”   “睡吧。”   魏承将床头的油灯拨灭,轻声道:“明儿咱们还要起早去肉市。”   灯熄了一会儿,魏承就听到自个儿胸前传来小娃的声音:“哥哥。”   “嗯?”   罐罐轻轻打个哈欠,声音有点闷:“今日见着夜色中的幽州城,罐罐觉得自个儿的见识还是好少。”   “你我生于乡野茅屋,见识浅薄是常事。”   魏承轻轻拍小娃脊背:“日后兄长读万卷书,你行万里路,你我兄弟终有一日会赏遍这大好山河。”   罐罐揪玩着眼前的里衣一角,有些高兴:“以后罐罐要赚好多银子,罐罐去哪儿都买个宅院等着哥哥,到时候哥哥不做官了,咱们想去哪儿住就去哪儿,普天之下,哪里都有我们的小家。”   “等罐罐和哥哥发财了,要买十只珍珠海参鸡,炖五只炒五只!”   “还要给哥哥寻来最为珍贵笔墨纸砚……”   魏承也笑了:“成,都听你的。”   这一说到赚银子买宅子,兄弟俩都少了些困意,罐罐掐着小手大胆肆意的畅想着日后的富贵日子,魏承一边附和一边说些罐崽的童年趣事。   一夜/欢/笑畅谈,也叫魏承难得懒了个被窝。   “魏学子?魏学子?可起了?”   魏承觉得胸口一窒,猛然惊醒,就见着自个儿胸膛上躺着个呼呼大睡的罐罐。   十来岁的魏渝可比六岁的小罐崽重多了。   他见着外头渗进来的明亮阳光,忙道:“醒了。”   “莫急,半大小子睡个懒觉不碍事。”   外头说话的人是此趟押镖的二把手海叔:“你们大师兄先行一步带着孙少东家和粮庄管事去了,眼下时辰还早,等会儿咱们就去早市卖羊和皮子货!”   魏家兄弟拾掇齐全就赶着驴车随海叔等人一道去了早市。   早市极为繁华,街上货物吃食琳琅满目,有些识得,但不少都是他们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儿,瞧着就十分新奇,两条长街的铺子好似看不到尽头。   这幽州城的早市都快比整个凤阳镇宽阔热闹了。   罐罐牵着羊奶羹高兴道:“哥哥,等咱们卖完羊,罐罐想买些玩意儿给家里人带回去玩。”   “可以,给师娘买块布,给夫子买块砚台,还有陈爷爷,等会儿咱们好好逛一逛。”   海叔要帮着他们交市钱,魏承不仅拦着他还将镖局几人的市钱都给交了,海叔忙道:“不行不行,魏学子怎能叫你破费。”   他们活物和皮子山货赚得多,市钱也比寻常菜摊小玩意儿摊贵上一半,总共六个摊子就花了近百文。   魏承笑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们来得晚些,没寻摸到什么好地方,但到底六个摊子摆在一处也算是有个照应。   从家里总共带来十头两岁多的公羊,两头活蹦乱跳的小公羊崽,还有五头老母羊,其中有两头因着三个月前刚下完小羊羔子,眼下还能产|奶。   罐罐抱着雪白的小公羊羔在前头大大方方叫卖,魏承在后头拴羊,这里人来人往,若是羊群受惊跑了去,怕是找都找不回来。   羊肉在哪儿都是稀罕物,没一会儿兄弟俩的摊子就被不少人围了起来。   “公羊怎么买?”   “大公羊五两一只,小公羊崽二两五,老母羊五两五,下奶的母羊六两!”   其中有一戴着毡帽的夫郎尤为奇怪,揣着袖口上下打量魏家兄弟:“小兄弟,你们不是幽州城的人吧?”   魏渝笑眯眯道:“阿叔您是想买羊吗?”   “谁敢买外来客的羊?”   那夫郎掩掩鼻子:“这要是把人吃坏了,你拍拍屁股跑没影儿了,我们去哪儿找你啊?”   刚刚还询价的人都暗自哎呀一声,好像是觉得这夫郎说得在理儿。   一旁的海叔虎着脸想上去帮忙,魏承却拦住他,安静道:“海叔,莫急,罐罐自个儿能解决。” 第109章   那夫郎就这么守在兄弟俩的摊子跟前儿。   他左右瞥过, 见着询价的人都讪讪起身,他又故作无意道:“我听说前头老鑫肉铺的羊肉可新鲜了,到底是知根知底的幽州人, 这肉吃起来也教人安心不是?”   “老鑫肉铺?那家铺子的羊肉太瘦, 又忒贵……”   那夫郎忙道:“瘦也有瘦的滋味,再者贵虽贵, 吃着安心不比什么都强?他这肉比老鑫家能便宜多少?!”   有些人犹犹豫豫走开了, 还有两三个人没走, 不过都面露难色, 翻来覆去摆弄询问羊羔和母羊斤数和吃粮与否。   魏承一一作答,只招呼着他们看羊。   魏渝圆眼带笑看着那夫郎:“您这身湛蓝棉袍, 瞧着精神又厚实合体儿,这衣料么,是不是江陵马砖所产的小绣纹罗布?”   那夫郎上下打量魏渝一眼, 呵了声:“乡野小子倒是识货。”   魏渝哪里见过江陵的罗布,不过是幼时听闻爷爷巨细靡遗讲过南北两地多种布料。   这马砖纹罗布其实也说不上特贵,只比棉布贵上六七文。   他笑着点点头,又道:“小子又瞧着夫郎十指纤白,俊面红润多肉, 家中定是极为富裕,油水甚多, 您养得这样富态照人, 不知平日多吃高粱苞谷,还是精稻细面?”   夫郎抬高下颌,哼笑道:“当然是精稻细面,高粱苞谷那等玩意儿我们家可是少吃的。”   魏渝用力拍拍手掌:“大家伙可都听见了!”   夫郎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个儿说了什么。   魏渝道:“你这夫郎能穿南边来的纹罗布, 能吃南面来的精稻细面,却偏偏难为北地所养的牲口?这又是何道理?你吃用南地的粮货时可曾担忧那布是不是被南人挑剩下的残布旧布,可曾担忧那精细米面里有没有掺和老鼠屎?要知道这南地离着咱们幽州城十万八千里,您这时候倒不怕他们拍拍屁股跑没影儿?夫郎对待北地人如此苛刻谨慎,想来应该碰都不碰那远在南边的一点玩意儿才对!”   “夫郎言行不一,是不是故意欺凌我们兄弟年纪小?”   那夫郎眼珠一瞪,没想到这小子在这儿等他呢!   旁边人揣揣袖子窃窃私语:“是这么个理儿,都是北地人,何必为难俩孩子呢?”   “这小子的羊还在吃干草呢,根本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俩兄弟长得这样好,说话也在理儿,应当是本分人……”   “我们兄弟的确来自幽州城下头的凤阳镇,来时满心欢喜,却不成想刚摆摊子,这十来只肥硕康健的好羊就被这夫郎带头挑三捡四,极尽污蔑,咱们同为北地人,往上数数老祖宗定是出自一脉,说起来打着骨头连着筋,这辈分论起来,小侄儿还要唤各位一声亲阿叔亲阿婶!”   魏渝摇摇头,叹道:“咱们百年前都为一家,这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魏承听到这句话,欣慰地看一眼自家罐罐。   这孩子真是大了,给人挖坑都会背诗了。   “哎呦,什么幽州城凤阳镇的,北地人的老祖宗可都是一个!”   有个娘子道:“小娃子莫哭,阿婶信你们兄弟!”   见着不少人应和,那夫郎真气个倒仰:“你这油嘴滑舌的小子,谁是你阿叔阿婶!”   “阿叔莫恼!”   魏渝上前扯住那夫郎的手腕:“咱们都是实在亲戚,来来……”   见着后头人看不到他们,罐罐回手将板车上一白布口袋塞到夫郎手中:“这是侄儿这些日子挑拣的好的细羊毛,您生得白净丰腴,若是蓝袍外头再添一件雪白的羊毛小肩坎,那就更为俊美显脸嫩了!马上就是年儿,到时您穿着这小羊坎走亲戚,家中姑子舅子谁能比得过阿叔俏?”   羊肉贵,羊毛也贵,就是小富人家也少有羊毛绒做小肩坎咧!   再者这小子还真是字字句句往人心眼里夸啊!谁不乐意被夸年轻貌美?   夫郎差点被忽悠瘸了,害了声:“你这滑头小子别来这套!”   话虽这样说,他手里的布袋没松手。   魏渝放低声音:“阿叔,别装了,我知道咱们都是同行,说句实话,您也能看出我家公羊母羊品相如何,就说放在整个幽州城,我家的羊也不比旁人家的差!这个您认不认?”   夫郎犹豫一会儿,看一眼那圈里肥硕干净的公羊母羊,不太情愿哼了声。   魏渝笑一声,继续低声道:“您嘴碎点……”   夫郎啧了声,瞪眼睛:“你这孩子咋说话呢!”   “侄儿还没说完呢!”   罐罐有故作无辜道:“可您面相好着呢。”   夫郎这才缓和脸色。   “面相好的人,心眼也不坏,侄儿说句实话,咱们幽州城识货的人可多,光凭您这几句谣言,真挡不了我们兄弟的生意。等会儿真正识货的人来了,一股脑都能公羊母羊全买走!冬天羊肉多稀罕啊,我刚刚听人说你家的老鑫肉铺子羊肉贵不说还瘦,您想想,羊肉可是能带起猪肉生意的,这样一来,你们家的肉铺岂不是又要被比下去?”   这夫郎家里养猪群,还养几头羊,无奈家里公羊总养不好,常年干瘦细长,浑身羊骨,卖不出好价钱,日子一长不赚钱反而还贴钱,这得来的公羊毛也很是粗硬,就这儿还都被公婆收走卖钱填补铺子亏空了。   他闲逛时,忽然见着外地小娃在卖肥羊,怎么连娃娃卖的羊都比他们家的羊好?且说旁边人还围了那么多,他就有些嫉妒,不过被这小子一说,那夫郎皱了皱眉:“你这小子说得也在理儿……”   “那我……?”   “您趁着旁的铺子还没来,赶紧买肥羊啊!”   魏渝拍拍夫郎的手,像是背人说小话一般:“阿叔,您眼光应当放长远些,我们兄弟就卖这一日,夫郎家的铺子可是长长久久要在幽州城立足的,这样吧,我将最肥的几头公羊都卖给阿叔,让你缓缓当下之急,那两头还能下崽的老母羊也一并卖给你,今儿我这话撂下,你养了我的母羊,就不怕你家肉铺子立不起来!”   “哎呦,一头母羊快六两银子……”   夫郎咂舌:“有些贵啊……”   “六两银子还贵啊?这可是能下崽的母羊!”   魏渝摇摇头,像是埋怨他不识货,大方道:“侄儿再多给阿叔一包细羊毛!留着给咱家姊妹兄弟也做个小羊坎!”   “真的?”   夫郎犹豫一会儿:“我身上没那么多银子,这么多钱我要回去问问我家当家的。”   “成,您尽管带叔来,不过要快些,等会儿母羊卖没了,您可别说我们没给你留!”   那夫郎急了:“我家离着不远,我先回去取银子……”   见着这夫郎要走,魏渝忙扯住他袖子:“这便宜可都不能让阿叔占了。”   他往身后瞥一眼,低声道:“您当着大家伙的面给我们兄弟个台阶,要不然旁人谁还能照顾我们生意?”   “成!”   那夫郎转过身来,急急忙忙道:“这事错在我,不应当嫌弃咱们北地的羊,他们兄弟这羊又肥又壮,瞧着就是好羊,小子,去给阿叔挑几头好羊留着不要卖给旁人,我这就回家取银子!”   见着这挑刺的夫郎都开口要羊了,本就想买小羊种和下|奶|母羊的村人和在贵府做活婆子都赶紧来询价。   魏渝回头看一眼在不远处静观的哥哥,眉飞色舞道:“哥哥,快,给咱婶子们挑羊!”   没过一会儿,有个打扮淳朴的中年汉子带走一头四岁的母羊和一头公羊;刚刚替他们说话的娘子,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婆子,买走一头还能下|奶的母羊,另外一头下|乳母羊被一个行色匆匆的长袍男子牵走了,他也是摆摊至今唯一一个没讨价还价的客人,想来是不差钱且还有急用。   兄弟俩吆喝了一阵,就见着前方有人赶着车来收羊,两方车马一人要走三只公羊,过了会儿又有一贵府管事带走一头公羊……   ……   眼下还剩下两只小公羊羔和两只公羊,还有给那夫郎留着的两头老母羊。   转眼就过去大半天,那夫郎没回来。   有人来询价问母羊,罐罐却说定出去了,不卖。   魏承自然是不会质疑罐罐的聪明脑瓜,他自顾自收拾着驴板车,这上头还剩下一些干草,还有兄弟俩攒了好几年的细羊毛,总共满满当当四大麻袋。   公羊毛粗硬,价贱,兄弟俩多是卖给了凤阳镇铺子,还有让顺嫂帮忙打成羊毛毡子留着送人和自用;母羊毛和小羊毛细软精贵,镇上卖不出好价钱,他们就攒着,这次并着十来袋粮草一道用驴车带了过来,这玩意宣软,倒是没占什么地方。   给那夫郎两小包羊毛是罐罐在家里就准备好的。   镖局叔伯的山货都快卖完了,海叔边收拾摊子边道:“罐罐,你这是还等着那夫郎?我见他嘴损得很,被你揭穿之后,应该臊得慌,不会过来了!”   “对啊,那夫郎瞧着就是不靠谱的,今儿卖不出去就卖不宫中浩羔楞陶陶出去,剩下这两头母羊和小羊崽,咱们明儿再来卖!”   “刚刚六小子来说,晌午你大师兄请咱们兄弟吃酒楼,快,收拾收拾,咱们回宅子吧!”   罐罐撑着下颌坐在地上,抬头看了看天,道:“他们会来的。”   罐罐话落,就见着不远处传来驴车的声响。   来得不止是蓝袍夫郎,他身旁还有个人高马大的宽脸汉子。   那汉子应该就是老鑫肉铺的掌柜的,也是蓝袍夫郎的夫君。   “还好没卖出去!”   蓝袍夫郎拍拍胸膛:“家里银子不够,我们俩口子好生东凑西凑了一番。”   罐罐露小牙笑:“知道阿叔会来,我也一直等着呢!”   宽脸汉子是个行家,来了也不多问,先是看了母羊的牙口,又撑着羊眼看了好一会儿,见着没有眼屎泛红才松手,最后又去看母羊后头落下的粪便……   过了会儿他一边擦手一边道:“你这两头母羊一个四岁多,一个五岁多,越老越不好下崽,这两母羊我给你九两银子,我再要两头公羊。”   这几头老母羊和下奶羊都是他们兄弟当初从宋家镇老羊倌那便宜收来的,只要卖三两往上一头羊,他们兄弟就是赚的。   这老母羊定价五两五,下奶羊要六两。   魏渝沉思一会儿:“你不诚心,我们不卖。”   宽脸汉子往后看一眼,见着魏承冷道:“你弟弟乳臭未干,根本不会做买卖,你们家谁说了算?”   一直安静观望的魏承淡道:“我们家我弟弟说的算,他说卖就卖。”   宽脸汉子抽抽眼皮:“你这小子!”   罐罐丝毫不退:“我这母羊只比公羊贵五百文,就是因为它们年龄长些,可这一身肥膘也是在的,且说还有三七机会能下崽,这么大的便宜给了你们,你们不珍惜自是有人珍惜!”   那夫郎一听,忙拧着自家汉子手臂:“人家小子话都说这样份上了,你还墨迹什么!你会养羊,你把母羊都养死几只了!”   “你!”   宽脸汉子挂不住脸,他真心觉得母羊是好羊,就是老了点儿,沉声道:“再便宜五百文!”   “天这样冷,我们也不想守这儿了,你将剩下两头小羊羔一并带去,我给你便宜五百文!”   罐罐雪白小脸露出个笑:“咱们不打不相识,也算是交给朋友,等再过五个月我来幽州城,若是小羊种没长好,我将银子退你一半!”   宽脸汉子倒是没问凭什么相信你,许是觉得这兄弟俩生了副好相貌,又不像是江湖胡诌骗货,遂道:“五个月会不会太慢了。”   “五个月后我兄长府试,我们兄弟定会再来府城。”   宽脸汉子和蓝袍夫郎微微瞪眼:“若我没记错,这县试还未考,你这就打算着府试了?”   罐罐得意道:“我哥哥读书极好,小小县试算得了什么。”   又轻轻碰碰魏承手臂:“哥哥,是不是?”   魏承颔首淡笑:“五个月后我们会去老鑫肉铺寻二位。”   许是因为魏承是读书人的身份,那宽脸汉子有所考量,还是没再讨价还价,双方互通了姓名,又交了银钱,金掌柜夫夫这才离去。   这下板车上只剩下沉甸甸的银子和四麻袋羊毛,从家里带来的十多头公羊母羊一只也不剩下。   海叔有些不解:“罐罐,你等着那金夫郎,为着就是将两头小羊种卖给他们?”   罐罐从家里带来两只品相极好的小羊种为着就是卖给一个能够“结交”的人。   误打误撞寻到这不太聪明的蓝袍夫郎。   他们兄弟早晚要来府城住一段日子,到时候赚钱的法子就出在这羊种身上,等到五月份再来府城,罐罐会将腊月出生的极好羊种带到府城来,金家这条线也就能续上了。   金家也不是不会养羊,羊种不好,再怎么精细养羊也是养不出来的。   事情未成,魏渝便有心藏拙,哈哈笑道:“可不是么,剩下那两头羊羔子卖不出去岂不是砸手里了!”   魏承看向罐罐,兄弟俩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心里所想。   镖局叔伯师兄赶着驴车马车回了宅院,魏家兄弟便赶着驴子去到城中最大的布行将四大袋羊毛卖了,精细羊毛一斤百文,兄弟俩攒了好几年的羊毛总共卖了七两多银子。   “大师兄在酒楼置了席面,那咱们也回去换身干净衣裳。”这身衣服沾了不少羊味,刚刚那布行伙计恨不得用鼻孔看兄弟俩。   赚钱谋生不丢人,就是身上染了味道,兄弟俩也从不觉得低人一等。   罐罐想起什么道:“哥哥,咱们午时别忘了去书坊,这才是大事。”   “忘不了,刚刚寻布行时见着一家书坊,瞧着门脸宽阔,应当有不少好书。”   兄弟俩说说笑笑往宅院跑,忽然就见着街边传来阵阵哭声。   罐罐伸着脖子张望:“这是怎么了?那小娃娃头上怎么插根草?”   魏承收住缰绳望一眼,有些不忍:“头插草标,这些人在卖自个儿。” 第110章   黑毛驴车从那看热闹的人群身边一掠而过。   魏家兄弟回宅院后仔细梳洗一番又将身上这穿了七八日的毛皮子换下来, 这才跟着叔伯师兄一道去到幽州城鼎鼎有名的“福人居”。   凤阳镇最阔气的酒楼是那如意酒楼,这厢与福人居一比,还真算得上“小巫见大巫, 拔茅而弃之”。   这福人居建于热闹街心, 五层悬楼下外墙高耸,斜角还挂着的朱红酒旗, 旁边就是彩鹃花楼, 好不热闹。   里头更是亭台楼阁, 人来人往, 丝竹妙曲儿绕梁不歇,向来大大咧咧的海叔几个都有些局促, 魏家兄弟跟在后头也是开了眼。   海叔扯过六师兄低声道:“赵重这是发财了么?怎么带弟兄们来这里吃喝?别到时候将镖金花光,你们师父可是要打你等屁股板子的!”   “海叔莫慌!”   六师兄嘿嘿笑道:“咱们哪里有胆子动镖局的镖金,是大师兄帮着粮庄卖完粮后, 又带着厚礼去拜访师父的好友汤大公子,可惜汤大公子不在府内,只有汤三公子在,那汤三公子说什么都要请咱们用饭,你也知道这汤家在府城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家世, 他请客自然是少不了来这名气鼎盛的福人居!”   魏承若有所思,这个汤大公子和汤三公子想来就是府城知府大人的侄子了。   几年前, 佟钊佟强曾与他推心置腹, 先是说起京城某大官派人来邺城和幽州城下头寻“聚宝盆”一事,又说起为何科举会暂缓一事,三言两语揭过震金镖局曾跟着幽州城几大镖局一路护送汤大公子给当今太后进献金佛的往事。   想来那一路上生了不少事端,也教这佟镖头受到汤大公子的青眼,镖局路过幽州城时总是受到汤家的照拂。   后来罐罐大了些, 魏承也没瞒他这件事。   “镖头的好友汤大公子不在,他弟弟汤三公子却要请咱们用饭?”   海叔有些受宠若惊,又连忙回头嘱咐魏家兄弟和几个师兄:“这汤家公子来历不凡,等会到了宴中,你们可莫要乱说话,也莫要无所顾忌喝酒吵闹。”   几人都应下:“晓得了。”   没一会儿就有跑堂来迎他们,那跑堂带着一顶圆小棕帽,身上穿着极为抬脸的顺滑料子。   罐罐的目光在这跑堂身上的袍子落了落。   挺新奇的料子。   伙计微微弓着腰,脸上挂着三分笑:“几位是汤三公子的贵客,还请移步跟小的来……”   他们跟着跑堂来到二楼雅间后便发现里头珠帘精巧,灯烛晃耀,博古架上摆着三座顶好的青瓷,墙上左右挂着名家字画。   地上立着三张圆桌,那桌上菜色让人眼花缭乱,闻之见之色香俱全,实在令人口生涎水。   几个弟兄局促坐在最边角的桌上,手都放在腿上,碰都不敢碰桌子一角。   六师兄看了一圈:“大师兄和汤公子呢?”   “大师兄和汤三公子还在忙,叫我等先行吃喝。”   “东道主不在,咱们没道理先动筷。”   海叔招呼几人先落座,只留出主桌:“咱们且等一等你们大师兄和汤公子。”   跑堂小二瞥一眼海叔,那藏有倨傲的神色缓了缓,没想到这乡里村户竟然还懂两分规矩,倒是令人惊奇。   他微缩下颌,脸上还挂着笑:“小的就在外头守着,贵客们添酒缺物尽管使唤小的。”   海叔吃过的盐巴比这跑堂走过的路都多,哪里看出这人不待见伺候他们,只挥了挥手:“小哥忙去吧。”   没一会儿,就见着外头传来些喧哗,原来是那来历不凡的汤三公子被众星捧月而来。   刚刚还针掉可闻的雅阁顿时沸腾热闹起来。   两大锦衣掌柜和十来个跑堂都挤进来伺候。   “汤三公子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您莫怪……”   “来人啊,快给汤公子和贵客重上好菜,这菜都过了凉气还怎么吃……”   “再上二十八道顶菜,全按着汤公子口味来……”   罐罐看一眼那还冒着热气的菜皱了皱眉,而魏承只是轻轻握住自家小娃的手。   桌上的菜换过一遍后,雅阁里的掌柜和跑堂少了一半,魏家兄弟也看清了这汤三公子的长相。   这男子个子很高,只是瘦弱非常,肤色极白,他下颌尖细,嘴唇红润,有些不类男子的斯文女气,眼底还有些团团青色。   他边摇着折扇边说话,一副漫不经心的富贵轻浮模样。   “那两位瞧着眼生。”   汤三公子忽然道。   赵重忙道:“魏学子,罐罐,这位是知府大人之侄汤三公子,那汤大公子是你们师父的挚友,赶巧大公子不在,三公子盛情难却,请了咱们在这福人居用饭。”   魏家兄弟忙报上姓名,那汤三公子的目光频频落在俩兄弟的脸上,落在魏承身上的目光更多些。   那眼神好似罐罐幼年上山寻参时遇到的花蛇,黏腻又令人脊背生寒。   罐罐气呼呼的想将哥哥藏在身后,就听着汤三公子忽然幽幽道:“凤阳是个好地方,不仅有佟镖头和赵镖头这样的英雄豪杰,竟然还生出魏家兄弟这般钟灵毓秀的清俊漂亮人物。”   魏承只淡声道:“三公子谬赞了。”   开宴后,主桌上头只坐着汤三公子和赵重,旁边两张桌子坐满镖局的弟兄们,面对满桌子稀罕菜色,罐罐却是没怎么动筷。   玉娘子也爱看哥哥,不过玉娘子却是大大方方,爽朗自然,这个汤三公子的眼神就像是沤在脏水沟子里好几个月的泥巴,又像是阴暗林中偷偷纠缠住旁人脚踝的鳖盖臭虫。   这人席间几次都瞥过来看他哥哥。   罐罐悄悄道:“哥哥,罐罐不喜欢这个汤三公子。”   “哥哥也不喜。”   这男子定是汉子,不过行为举止和长相打扮却比哥儿还哥儿,瞧着就是不好相与的。   魏承也对罐罐附耳:“不爱吃就不吃,等会儿宴散了,哥哥带你去寻家旁的酒楼吃。”   罐罐眼睛亮了亮:“好!”   好在没一会儿,外头就有小厮来寻汤三公子,那汤三公子好似不太情愿,与赵重说过几句话便匆匆离去了。   趁此机会,魏家兄弟随口编个缘由也离开这福人居。   兄弟俩寻了家不比福人居差些的酒楼好好吃上一顿,吃过之后便发现这幽州城的菜,其实也没比他们凤阳镇的滋味好多少,不过是刀工花样多些,盘子筷著雅致些罢了。   兄弟俩也不做宰客,只点上几道不贵又爱吃的肉菜大快朵颐。   饭后,罐罐一抹小嘴巴:“吃自个儿银子买来的饭菜就是香!”   又道:“哥哥,那汤三公子不像是好人,咱们以后远着他些。”   魏承掏出帕子擦擦罐罐嘴上的酱汁:“不怕,明儿再逛一日,寻摸寻摸好货拿回镇上卖,后儿咱们应当就回家了。”   “好!”   罐罐吭哧吭哧啃酱香猪肘子:“我瞧着幽州百姓穿得衣料有些新奇呢,他们弯腰询价时那布子竟然有些顺滑,远远瞧着那浅布也挺衬人脸色,有些像麻又不像麻,可瞧着当真不是什么贵重布料,我想着咱们先买几十匹回家后倒卖试试。”   “凤阳镇上多是粗布麻布还有贵重的棉布,这等布料还没出现过,想来能卖出个好价钱。”   魏承喜欢听罐罐说这些,轻笑道:“就这么一上午,你连幽州城百姓的衣料都给摸透了?”   “罐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罐罐抬着雪白小脸,点点桌子上的醋碟:“还有这醋,吃着明显比凤阳镇的老醋滋味醇厚,还有淡淡的米香,不刺舌不刺鼻,这醋咱们也买回去十来坛,到时候转手卖给镇上糟行和如意酒楼!”   魏承是真佩服罐罐对赚银子的敏锐,吃一道熟切瘦白肉都能想到要做鲜醋生意,他弟弟不发财还有谁能发财?   “还有玉娘子的酒方子。”   罐罐小脸露个笑:“这事就要劳烦哥哥将那羊奶酒的方子用旧糙纸誊写一番了。”   要给玉娘子酒方子这事还要从几天前镖局初到四海客栈落脚说起。   罐罐当时说能替玉娘子寻到酒方子,其实这酒方子极其难寻,这等玩意多是传家之法轻易不会外泄。   他们兄弟能琢磨出来羊奶酒的方子也算是巧合,当年家中第一头母羊下?奶格外多,若是不及时将奶水挤出来,母羊痛得一直急躁嚎叫,小羊根本近不了它的身。   里正娘子便帮着他们将羊奶挤出来不少,羊奶忒多,只得分给周围村户一些,兄弟俩留着吃些,赶巧那年正是大旱之年,剩下的那点羊奶不知怎么变了味道,有些酒气,也有些臊气。   为此,兄弟俩特意问过陈爷爷,陈爷爷走南闯北多年,还真听说过羊奶酒,不过也是一知半解,教不了他们太多。   好在魏承聪慧坚韧,他当年能琢磨出红黄鸡蛋,如今也是能想通如何酿羊奶酒。   因着是自家母羊,他也不怕浪费羊奶,平日除了读书便是研究这羊奶酒,春夏秋冬走过,他们也试了一坛又一坛,一年后还真教他琢磨出羊奶酒的法子。   从那以后兄弟俩便多了一个谋生的出路——酿羊奶酒。   前两年家里母羊不多,奶水喂养小羊崽都不够,哪里能大肆去卖羊奶酒呢?今年家里的羊庄子起了,羊养多少都不怕多,所以羊奶酒一事也就能提上日程。   镇上和村里人都好喝粮酒梅子酒,羊奶酒听着奶里奶气,却是真正的烈酒,庄稼汉谁闲着没事喝烈酒?在镇上卖羊奶酒那就是一个亏。   这庄稼汉不喝,风餐露宿又出大力气的壮汉定是喝的!   罐罐早就想到要牵镖局这条线卖羊奶酒,行商路上客栈多多,不是玉娘子也有旁人,罐罐都想好了,以后去个地方就将羊奶酒传出去,只赚方子钱也能赚不少!   至于离凤阳镇和幽州城都近的四海客栈,到时罐罐不仅能将自家快要出生的小羊羔卖出去,这方子钱也能赚到,还能从玉娘子身上学到点绝活,真是好处都让他魏罐罐占了!   “玉娘子心气高,决计不能叫她知道咱们捏好法子在那儿等着她。”   魏承却道:“那是个顶聪明的女子,想来再过两日她就能反应过来了。”   罐罐劝慰自个儿:“便是发现也无妨,到时候咱们回到凤阳镇,这玉娘子如何追来?等咱们开春去送小羊,没准她的气都消了。”   兄弟俩没知会大师兄等人就在外头吃饭,说出来不太好听,有点像是吃独食。   魏承想了想又要上一笼酱肘肉包子,留着给镖局兄弟们做夜宵吃。   从酒楼离开后,罐罐不去布行也不去酱园铺,反而扯着魏承的手臂道:“趁着天还没黑,咱们快些去书坊!”   魏承无奈笑道:“刚吃完饭莫要乱跑,仔细着胃腹不舒坦。”   .   这凤阳镇叫书坊,人家幽州城叫“经籍铺”,上头牌匾高高挂着“鸿运楼”三字。   兄弟俩一进来就闻到满屋墨水香,无数文集错落摆在高而深黑的排排书架子上。   不少身着青袍的学子捧着书,如饥似渴地碎碎念着,还有不少人蹲在地方奋笔疾书,瞧着应当是卖不起书便想抄写下来。   书童来迎,先是作揖:“两位学子要什么书?”   “可有马之霖先生所著的《康盛四十五年江陵会元集注》的墨程?”   “有的,学子随我来。”   书童踩上长凳,踮脚从上头拿来油纸封住的书:“这套就是。”   小书童麻溜用裁刀将油纸裁开,将书籍呈给他瞧:“您瞧瞧是不是这本?”   魏承翻过几页,点头道:“是这本书。”   这本书也是他从那位大人物给的书中知晓的,没成想能这么轻易得到这本墨程。   跟在后头的罐罐看到密密麻麻的书本就打个哈欠,东看西看后又百无聊赖的挠挠小脸。   魏承指了指旁边的桌子,笑道:“那头能坐着,你去歇歇脚。”   跟着的书童忙道:“茶水不收铜板,小学子口渴请随我来。”   罐罐有点不好意思:“好,那罐罐在那儿等着哥哥。”   魏承又看了圈,路过那些学子时见着他们不少人都捧着同一本书看,跪蹲在地上抄书的人看得也是那本书。   小书童应当是看出魏承的疑惑,小声道:“这本书贵些,要三两银子一本,这本书眼下可就剩一本,过段日子再高的价钱也买不到了。”   魏承好奇:“这是为何?”   小书童左右瞧了瞧:“这书是知府大人三年前所著自传,里头有不少大人的散文文章。”   魏承会意,县试过后便是府试,若是能知晓这知府大人喜好也能规避些,不过三两银子一本书,这不是抢银子么?   他只道:“囊中羞涩,等在下攒攒银钱再来拜读大人名作。”   小书童也不强求,还劝道:“抄书只要一两银子,学子若是有闲也可以来楼中抄书。”   魏承点了点头,再无多言。   这一趟是真没白来,魏承还在犄角旮旯寻摸到两本难见的墨程,真算是意外之喜。   他细致将科考文集看过,又问道:“可有农书?”   “农书?没有,一本也没有。”   小书童摇摇头,还笑了笑:“咱们这儿怎么能有农书呢?来鸿运楼寻书的都是学子和夫子,这农书应该是给乡下村户看的?乡下村户连字都不识得几个怎么能看懂农书呢?”   魏承想道农书不是给百姓看的,而是给当地里正和县令看的,只有这些人先看懂了,才能教会贫苦百姓如何饲养牲畜,又如何丰渠治田……   凤阳镇没有农书也就算了,连幽州城都没有一本农书?   魏承心里有些失望。   他又买下几捆难见的好纸和一些笔墨,留着自个儿用些,再送给徽林私塾的学子们些,师兄弟们都知晓他来了幽州城,也应当给他们带回点东西。   最后交了一两银钱。   他回去寻罐罐时,就见着罐罐小手撑着脑瓜,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罐罐?”   “哥哥。”   罐罐猛然惊醒,揉揉眼睛:“你想要的书可都买齐全了?”   “买齐了。”魏承没说农书的事。   罐罐一起来就哎呦一声又坐回去:“哥哥,有密密麻麻的针在缝罐罐的脚丫!”   “别站起来,越动弹越疼。”   这两年罐罐越长大越爱抽筋,常常在半夜发作,魏承将书本放在桌上,微微弯腰:“来,哥哥背你回去。”   罐罐的小脸有点红:“罐罐都不是小宝宝了,不是小宝宝还教哥哥背,会被人笑话呢。”   魏承笑道:“这是幽州城,又不是凤阳镇,谁都不认识你,他们笑话你又如何?”   “就等哥哥这句话呐!”   罐罐单脚扑到哥哥背上,肉乎脸蛋蹭蹭哥哥的脖子:“哥哥最好啦!”   魏承慢慢起身,不忘拿着重金买来的书本,淡笑道:“走吧,咱们也该回了。”   夕阳西下,不久前还热闹的街面渐渐安静下来,倒是福人居一带的酒楼青楼更添喧哗。   “哥哥呀。”   “嗯?”   罐罐偷笑一声:“其实刚刚路过胭脂铺时,罐罐脚上的针就跑光啦!”   “没事。”   魏承轻笑道:“哥哥愿意背你。”   罐罐欢呼一声,甚为高兴:“罐罐也愿意让哥哥背,让哥哥背一辈子!”   这条街离着他们住的宅子不远,拐过今儿卖羊肉的肉市就能到家,罐罐伸着脖子往前望了望:“哥哥,你看左面。”   魏承转眼望去,就见着一位破布烂衫的年轻夫郎正带着两个半大小子在那烂菜叶和杂物的土堆里寻摸东西。   “哥哥,那个人我记得,好像是午时头上插草的人。”   俩人的说话声惊动了那一家三口,这三人仓皇转过身,已然一副瘦脱相的模样,尤其是俩小汉子赤着发紫肿胀的脚丫,那夫郎眼窝凹陷,身上打着摆子,他的鞋子也算不上好,像是一堆破破烂烂的布强撑起一双鞋来。   有个小汉子扯扯夫郎的衣摆:“阿爹……”   那夫郎颤颤巍巍后退:“别,别打我们,我,我们这就走!”   还不等魏家兄弟说话,瘦小夫郎就扯着俩小汉子往后巷跑没影了。   见此,罐罐也从哥哥背上下来了。   魏承见着那俩小汉子光着脚,就想起当年捡到罐罐时的情形。   “哥哥?”   罐罐歪歪头:“哥哥你在想什么?”   魏承轻叹一声:“无事。”   前头就是繁华热闹的福人居,知府大人的外表侄因着菜上早些,就能将一桌子好菜全撤下去丢掉,而有些人却头插草标,寻着烂菜叶就为了填饱肚子。   “师兄他们吃了恁些好东西,想来不吃夜宵也成。”   罐罐解下他挎着的包袱,从里头拿出打回来的一兜肉包,扯下两张宣纸将这二十多个肉包子给仔细裹住,又弯腰放在那一家三口刚刚停留过的烂菜叶堆边上。   “哥哥,走吧?”   魏承点头道:“走吧。”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可是现在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   次日,魏家兄弟特意早早起来。   先是去布行拿了五十匹滑布,一问才知道这布产自邺城,滑布的确是新奇货,用得是冬麻,这冬麻比黄麻和剑麻软些,又因着用了柳木染,虽说比不上丝绸和棉布,但总比粗麻布顺滑不少,听闻这布又叫柳布,一匹一百六十文,见着他们买的多,布行老板给他们一匹便宜三文。   又买下十二匹花纹精巧的彩棉布,一匹就要五百文!其中有两匹是要送给师娘的,剩下的十匹供给镇上的富户,想来留不了几天就能被抢光。   囤完柳布和彩棉布,兄弟俩又去囤醋,不成想去第一家时还遇到了闭门羹。   那酱园铺掌柜听说他们要买三十坛醋,便知晓他们是要倒卖,联合着伙计一道给他们兄弟赶了出去。   兄弟俩见此便去到旁家,可尝过之后还是觉得味不对,就这家喜福酱园铺子的醋最香也最好吃,凤阳镇上卖得最贵的甜香醋都没他们家的好吃。   “我们又不是在幽州城卖,也不和他抢生意,他这是急什么?醋方子在他手里,这老板倒是一点也不变通,若是他这醋在凤阳镇吃好了,回头客也就多了,最后赚钱的还不是他么?”   罐罐掐着腰道:“他不让我买,我偏买!”   魏承笑道:“想到什么招了?”   罐罐左右看看,偷偷在哥哥耳边附耳两句,露出雪白小牙:“怎么样呀?”   魏承点点头,认可道:“总归是咱们赚的。”   酱园铺掌柜盯了会儿铺子就有些犯困,嘱咐铺里伙计:“今儿无论谁要一下买三坛以上的香醋都不准买,若是有人要买,你去里头唤我。”   伙计点头道:“哎,小的记着了。”   过了会儿,铺里陆陆续续有人来买香醋,这些人也不多买,一人就买一坛,瞧着也都是幽州人,还有几张熟面孔他也就放下心来。   小伙计见着铺子货空了,连忙让另一个伙计去地窖搬货,他一边收铜钱一边记账,直累得气喘吁吁,心道今儿这生意也忒好了吧?   不过他们家这红香醋远近闻名,就连福人居和禄菜楼这两大酒楼都吃他们家的醋呢。   那俩小外来户也算是有些眼光。   过了会儿,俩伙计终于得空歇了,搬醋的伙计擦擦汗:“不说晌午,就说咱这一下午卖了多少坛醋?掌柜的等会儿醒了,定要夸咱呢!”   小伙计笑道:“我来看看……”   等数完之后,小伙计脸上笑容一僵:“三十坛?”   “三十坛?!”   小伙计气得咬牙切齿:“这狡猾的小外来户!”   “走,找他们去!”   俩个伙计追出来时,魏家兄弟早赶着驴车满载着三十坛喜福香醋和几十匹布跑回落脚的宅院。   明儿就要返程,镖师们都买了些稀罕玩意儿给自家夫郎妻子带回去,他们见着魏家兄弟买了这老些东西都围上来,有人羡慕也有人酸气。   魏家兄弟一辆马车一辆驴车倒是想买什么买什么,他们这些镖师却是不成的,一是没那么多银子,二是镖局的车马返回去也得先紧着粮庄少东家用,这是镖行的规矩。   至于镖里剩下的几匹车马早就被佟家兄弟的年货装满了,镖局能让这些镖师买些东西给自家人带回去已经算体贴了。   “魏学子,你们怎么囤了这老些醋和布?”   “这布瞧着不错,像麻布又不像麻布,没见过这布啊……”   “这布是冬麻,柳条染,瞧着比粗麻顺滑些,这醋啊,甘爽醇厚,可比咱们镇上的醋好吃多了……”   罐罐也不瞒着他们,将醋和柳布的事和他们一一说过,有个镖师道:“你们兄弟可真舍得啊,就这样白给旁人一文钱叫他们买醋?这都快赶上小半坛醋贵了吧?再者这醋买的时候就挺贵,搬回镇上能有人买吗?”   魏承边捆车边道:“卖不出去就自个儿留着吃,左右这玩意儿也坏不了。”   那镖师有些好为人师,又道:“你们兄弟年纪小,真是攒不下钱,这卖羊赚点银子全搭在这些醋和布上了吧?凤阳镇哪里缺这些玩意儿,若是你们卖不出去,定会赔个底朝天!”   海叔皱眉:“老刘啊,你别乌鸦嘴瞎操心,人家魏学子和罐罐多聪慧的人物,人家做的是买卖,你张口闭口就是赔钱,多不吉利!”   魏家兄弟对视一眼,明显都不想和镖师起争执,只好自顾自的捆着驴车。   刘镖师见没人搭理他,摔了下捆车的麻绳,呵了声:“这样聪慧的孩子我是受不起啊!我儿子是笨点,可好歹不败家嘛!” 第111章   海叔见着刘镖师走了,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帮着魏家兄弟捆醋坛子:“山路颠簸,光用干草铺车还不够,你们这些醋坛子得挽上扣套。”   魏承哥俩到底是比不过海叔这等押过酒镖粮镖的老师傅, 只见那长长的麻绳在他粗糙宽大的手中左打交叉口, 右抽绳扣,来回四五次, 没一会儿, 十来个醋坛子就被老老实实捆在一处。   罐罐抬手晃了晃, 便发现这些醋坛子像是被定住了, 一点也不晃动,他圆眼亮出光来:“海叔, 你真厉害!”   “害,这有什么厉害的。”   海叔一边给他们示范一边道:“把这坛子捆好了,路上能省得磕碰, 就是回家卸货,拿也好拿,能省了不少力气咧。”   有着海叔的帮忙,浑圆矮胖的醋坛子很快就被捆成三排,他们又用干草细致铺满夹缝, 最后将厚实的黑毡布牢牢盖上。   只要不在半路翻车,这三十坛红香醋就能顺顺利利带回凤阳镇。   海叔拍拍手上的灰, 笑道:“你俩午后还去不去城里逛逛?”   “是要逛逛。”   魏承点头:“今儿晌午只顾着囤布囤醋, 我们还想着给咱家里人和佟叔带回去点稀罕玩意儿。”   海叔笑着说:“佟钊没白疼你们啊。”   又从腰间掏出个钱袋子,左右看看后道:“我总是听人说幽州城有什么胭脂铺,那里有许多夫郎娘子用的胭脂水粉,海叔一个大老粗,只会说些土话, 实在不好意思去那儿富贵地招人嫌弃,想着你们兄弟会说官话,能不能帮海叔买两盒胭脂。”   罐罐捂着嘴偷笑:“海叔,您这可是要送给我家小阿叔?”   海叔笑容更甚,黝黑面上竟有些腼腆之意:“这不是要过年了么,今年我总是在外头跑,好在是赚了不少银钱,自然是要给你小阿叔多添置添置。”   “得嘞,这事包在罐罐身上!”   海叔又嘱咐道:“咱来趟幽州城不容易,你们兄弟捡好的贵的,若是银钱不够,你们先给海叔垫上,等回来海叔再给你们补上!”   魏家兄弟自然一口答应。   待走出宅院,罐罐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子:“海叔可真舍得给小阿叔花银钱,这里头竟然有足足一两多银子!”   “一两多?听闻走一趟镖才赚二两银子,也不知道海叔这等镖局老人会不会比寻常镖师多些。”   魏承认可道:“海叔是个好夫君。”   罐罐小跑两步追上来,抱着哥哥的手臂:“罐罐也舍得给哥哥花银钱呢!”   魏承轻捏了下他雪白脸蛋,笑道:“咱罐罐也是个好弟弟。”   罐罐踮脚也轻掐了下哥哥的脸:“这也是个好哥哥!”   兄弟俩说说笑笑去到胭脂铺子,一进来浓郁脂粉香气就扑面而来,里头多是些哥儿姐儿,不见男子汉子。   有个高出这些哥儿姐儿两大头的青衣小哥儿傻愣愣大声问道:“听说新来了盒胭脂,叫醉花露胭脂?这大冬日哪来的花露啊?”   旁边的黄衫姐儿掩唇笑:“我的傻哥儿,莫要没见识,这花露胭脂是用红蓝花制的,再混入捣成香沫的胭脂花,陶澄净后还要用去岁的香花露熏蒸……”   “原是这样,那我还想要铜黛,我眉浅,那相看的人竟说我脾气大……”   魏家兄弟读书做生意在行,可对这女子哥儿用的妆奁两眼一黑,好在有卖胭脂的小娘子见着他们空等半天,忙上前询问他们可有所需。   罐罐便问她哥儿该用何物,女子又该用何物。   那娇俏的小娘子是个人精,见着他们是“门外汉”,巨细靡遗好生给他们介绍一番。   兄弟俩却听的云里雾里,万万没想到铜黛竟然是画眉的;妆粉是薄涂脸蛋上,使人变白的;胭脂花露原来是口脂,只用簪子薄涂一点,嘴唇就能变得鲜红欲滴……   就那么一小盒胭脂竟然要八十文,女子和哥儿的银钱还真是好赚。   于是给海叔的夫郎拿下两盒上好的妆粉和口脂,他们除了要给师娘捎带,想着这半个月将墨珠儿托付给了莫夫郎和涣哥儿照顾,那墨珠儿胖成猪球,很是挑嘴,脾气大还黏人,想来也教涣哥儿父子受累了,再者溪哥儿也与他们兄弟交好,既然给涣哥儿带了就不能不给溪哥儿带,最后又买下四盒价格适当的胭脂口脂留着送礼。   魏家兄弟向来是看中什么就掏钱,决计不问东问西,拖泥带水。   他们提着包好的纸包走出胭脂铺子,前头来的的哥儿姐儿们就笑开了。   先前问话的青衣小哥儿伸着脖子望了会儿,听到有人笑后,他脸就有点红:“笑什么?长得俊俏的人谁不爱看?”   “你这哥儿说话真是羞死人。”有个小姐儿以帕捂脸。   “羞什么?我不过是头一次见到有男子来买胭脂。听着他们又问女子又问夫郎,想来是替亲人捎带,这也是极难得,有些男子忌讳胭脂铺也忌讳布行,青楼小倌倒是没少跑,他们哪里有这样的心帮亲人寻买胭脂水粉?”   青衣小哥儿嘟囔道:“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有哥儿笑道:“哎呦,言哥儿真不知羞,你看上哪个了?”   “公子?会说官话可不见得就是公子少爷。”   为首的黄衫姐儿笑不达眼底,淡淡道:“他俩身上那衣裳瞧着就不是幽州城少爷富户常穿的布料,非锦非绣,腰间既无佩玉也无佩金,还捎带那些胭脂,想也知道定是个走大运能来幽州城内逛一逛的外来户。”   “言哥儿啊,你说你不识得胭脂水粉也就罢了,就连富户穷酸户都分不清。”   黄衫姐儿扯了扯唇角:“以后擦亮眼睛看人,莫要被人骗到穷乡僻壤去了。”   “到底是咱们眼拙,比不上汤小姐儿眼睛厉害。”   刚刚还陪着青衣小哥儿说话的哥儿,立马转头奉承道:“咱们汤小姐儿可是在知府夫人身边长大的,汤大公子和汤三公子又是极受知府大人看重,姐儿在这些人物身边长大,见到学到的让咱们望尘莫及,这慧眼识鱼珠的本事哪一日也教教我们……”   那唤作言哥儿哼了声,捧着一堆上等胭脂水粉去寻掌柜结账去了。   “哎!这言哥儿怎么这样不知好歹!”   “对啊,不过是仗着自家有些银钱罢了,不还是要招赘婿便宜了旁人?”   “有钱有何用?我听闻他叔伯想要将堂兄堂弟过继给他爹娘,以后啊,这家业还不知道落在谁身上呢。”   有人遮嘴笑道:“他一个哥儿,以后还不是仰仗旁人鼻息活着?我听说相看的人家嫌弃他长得像男子,他啊,是嫁不出去,也招不上婿……”   “闭嘴!”   言哥儿因着嗓门大些,吓得这些向来娇气的哥儿姐儿顿时噤声。   他又看向为首的黄衫姐儿,凶道:“你也闭嘴!”   黄衫姐儿脸色一白,到底有所顾忌也不敢真得罪这言哥儿。   .   魏承和魏渝还不知晓他们只是买个胭脂水粉,竟然让幽州城富户家的哥儿姐儿恼了表面和谐。   俩人从胭脂铺一路走来,见着有趣的铺子就进去逛买一番,花样精美的糕点、没吃过的果脯,还有一应熏虾肉货都买下不少……东西不在贵,在于稀罕,只教茂溪村和凤阳镇的亲朋好友人人都不会落空就成,罐罐还给墨珠儿和杏儿寻摸两个刺绣精美的蒲团。   “要过年了么,也该给它们换些新东西。”   魏渝两手空空,他想到什么笑道:“有个事一直忘了和哥哥说,那粮庄少东家和我说杏儿开春就到了年纪,他还想着帮它找媳妇。”   魏承也觉得好笑:“母狼倒是成,若有犬狗接近它,怕是会成了它的口中粮。”   “母狼?”   魏渝眨眨眼:“听闻狼性忠贞,一辈子只寻一个伴侣,罐罐觉得咱们还是不要替杏儿寻什么母狼犬狗,只教它自个儿慢慢寻着吧。”   实话实说,他总觉得自家杏儿还是那个只会咬他鞋面的小崽狼咧。   魏承也是这样想的:“是这么个理儿。”   又晃晃手里的大包小包:“年礼买得差不离了,咱们这就往回走?”   “成,也不知道灶叔晌午做什么好吃的。”   兄弟俩往前头走,忽闻昨儿路过的街角又传来吵吵闹闹。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卖给他!”   “这位汉子,有话好好说!”   “老子花钱买了他,他敢不从!”   “放开我小爹!放开我小爹!”   魏承看到什么后皱了皱眉,对罐罐低声道:“是昨儿那三父子。”   魏渝沉思一会儿,扯过个看热闹的婆子道:“阿婆,这是生了什么事?”   那婆子打量一眼魏渝,道:“这夫郎带着俩小子卖|身为奴,那人却只想买那夫郎回去暖被窝,根本不想要俩个小汉子拖油瓶,人家夫郎说过一家人不分开,就不要这男人的铜板,没成想那人就霸王硬上弓,非要给人带走。”   眼见着那瘦弱夫郎手肘在地上划过一道血印儿,魏家兄弟对视一眼后,扬声道:“住手!”   魏渝上去一脚就踹开那当街强抢夫郎的汉子,将奄奄一息的人护在身后:“他说不卖你,你耳聋了么?”   “好小子,竟敢挡大爷的好事!”   那汉子提拳就来,魏承眼疾手快将一应年礼塞给身后的婆子,他提臂挡住这汉子一拳,汉子右肘想击打魏承面门,却不想魏承早有所预料,反手成爪直扣住大汉手腕,俩人对峙一会儿,魏承面不改色,那大汉却是满头大汗。   只听咔嚓一声,汉子忍痛捂着手腕倒退两步。   魏承冷道:“还不滚等着我报官么?”   大汉被折了面子,恼羞成怒道:“老子记着你了,有种你们别走!”说着抱着断裂的手腕就跑。   “小爹,小爹!”俩八九岁的汉子都哭哭啼啼围上来。   魏渝将那夫郎扶起,见他面色冻得发青,脸上还有冻伤,不忍道:“你可还撑得住。”   那夫郎废力睁开眼睛,浑是泥土和伤血的手想碰魏渝又不敢碰:“谢,多谢两位公子又,又救我们一次。”   魏渝见他身上没伤,这么虚弱应当只是饿的。   再见着那俩小汉子脚上套了破旧的单鞋,想来他们是将昨儿的酱肉包子换了鞋穿。   “公子,公子,求求你们买了我们吧!”   有个小汉子哐哐跪地磕头:“你们是好人,又给我们包子又救我们,我们兄弟这辈子为你们当牛做马,绝无二心!”   旁边的小汉子也跪地磕头。   魏渝默了默,道:“抬起头来。”   俩小汉子不明所以,可还是颤颤巍巍抬起那张涕泗横流的小脏脸。   这兄弟俩鼻阔眉宽,眼球黑多白少,此面相多为重情重义之人。   魏渝道:“会拾掇庄稼么?”   那夫郎抖着嗓音道:“会,我们都是庄稼人……”   又扯着稍大点的孩子:“我,我还有我俩儿子都识得两个字……”   还识字?这倒是个长处。   魏渝又看一眼立在身侧的兄长,见兄长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眼下庄子越扩越大,他们家中也该寻摸两个值得信任的死契伙计了。   他这才道:“可以。”   俩小汉子和饿得直冒虚汗的夫郎愣了好一会儿:“真,真的?”   魏渝左右看看:“此地不宜久留,你们随我们来。”   最后几人寻了一家路边包子摊,三碗粮粥和两屉包子一端上来,三人眼冒精光,频频吞咽口水可都没有动手。   魏家兄弟交完铜板就见着他们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便道:“趁热吃。”   他们这才狼吞虎咽喝粥啃包子。   原来这父子三人是幽州城浑阳镇下头的周家村人。   这一家人命运多舛,他们多年前就是从邺城逃难来的,没成想三年前一场大旱,又让本就贫苦多病的日子雪上加霜。   云夫郎的丈夫还是个难得的童生,不过因着体弱多病和常年饥饿没熬过那场旱灾,这两年公婆也相继离世,为了给家人治病,云夫郎早就变卖了田产家业,没成想又惹上村里为老不尊,色欲熏心的里正,只得带着幼子偷偷逃离周家村,一路周转乞讨到了幽州城内。   夏秋还好些,城郊随处都能安眠,可冬日就难捱了,破庙破屋早就被乞丐占据,若是想要进去,要么拿粮食换要么拿……云夫郎跟着丈夫读过书,他知道礼义廉耻,更知道有些事情一旦破了口,所有人都能叼走你一口肉,他便想着卖身为奴,给自己和孩子挣一条活路,不成想许多富户因着他带着俩小汉子人家都不要,倒是有人牙子来买,不过他知晓人牙子都是黑心肝的,嘴上说着好听,还不知道会给他们父子倒几手……   吃过粮食后云夫郎脸色缓过来些,低声道:“云天,云风,还不快给两位公子磕头谢恩。”   见俩小子推开碗又想哐哐磕头,魏渝忙拦着道:“不必如此。”   他道:“我们也不是什么公子,更不是幽州城人,你们可想好了,若是真跟着我们走,怕是要从幽州城去远在他乡的凤阳镇茂溪村久居,因着我们也是农家,还伺候了羊庄果园,你们的活计可一点也不轻松,不过吃饱穿暖,无人敢染指欺负你们这是真的。”   云夫郎哭道:“只要能吃饱穿暖,没人敢欺负我们,让我们父子做什么都成。”   “阿叔莫哭,也就是些农家活。”   魏渝道:“等会儿咱们去寻个人牙子再去衙门签个身契。”   “魏大哥。”   大一些的云天轻声道:“您是读书人么?”   魏承看他一眼:“怎么说?”   云天眼眶忽然有点红,小脏手指了指魏承的手:“我爹手指那儿也有书茧。”   所谓书茧不过是常年累月练字磨出来的茧子罢了。   这话一出,云家父子三人又抹泪哭了一气。   见着他们吃饱,魏承又询过路人牙房寺在何处,待问过之后,便带着罐罐和云家父子去寻牙人写契。   因着云家父子是自个儿卖自个儿,便也用不上给谁银钱,死契书上写着供他们吃饱穿暖,每月月钱几何,云家兄弟则要忠心护主云云……   一张契书百文,又去打点官府衙门又花去百文。   见着银钱流水花,云家父子更为局促,连大气都不敢多出,生怕这对年纪不大的兄弟一气之下将他们抛下。   镖局的人没想到这哥俩出门买年礼竟买到太阳落山,回来后大包小包不说,还带着一家三口。   那一家三口眼神虚浮,脸色蜡黄,因着过于瘦削,身上那套厚实崭新的棉袍棉鞋子穿在他们身上,极像偷抢来的一般。   这些自然也是魏家兄弟特意给他们父子添置的,这一路上有的熬,若是不给他们父子多备些棉袍,他们怕是会冻死在半路上。   先前酸他们囤布囤醋的刘镖师抱着双臂看热闹:“这俩小子真不会过日子,家里多大的田产竟还从人牙子手里买人。”   海叔啧了声:“老刘你今儿话可真多。”   “行了,都去看看马车捆得严不严实,咱们明儿天不亮就得出发。”   赵重看了眼跟着魏家兄弟身后的父子三人,好奇道:“魏学子,罐罐,这是生了什么事。”   他们俩便将事情讲述一遍,魏承从腰间掏出个钱袋子道:“这是他们父子跟镖和一段日子的粮钱,还望大师兄给灶叔打声招呼,给他们父子也做口饭吃,这钱您定要收着,省得粮肉对不上,到时候佟管家问过,也是为难灶叔替我们兜底。”   这么多人护着一趟镖,也不是说谁想蹭镖就来蹭的,出力气的汉子不服气也是常事。   不过赵重闻此也心生怜悯,他将钱袋子接了过来,特意扬声道:“行了,咱们镖局走镖向来是拿钱办事,既然魏家兄弟给了这三人的跟镖钱和粮钱,那明儿一早就和咱们一道上路!”   云家三父子又差点跪下来:“谢谢大老爷……”   这可把赵重吓了一跳,他个泥腿子什么时候被唤过大老爷,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待海叔带着人进去安顿,赵重扯过魏家兄弟:“怎么想着在这儿买仆从?咱们凤阳镇的牙房也是有做活好手的。”   “这父子三人瞧着已到绝路,而且还识得几个字,亲族死绝,身世也算清白。”   魏承道:“也是赶巧教我们兄弟碰到两三次。”   “算是缘分。”赵重感慨道。   魏承端着两大碗面进来:“罐罐,等会儿拾掇,先用饭吧。”   今儿他们一直在牙人寺和衙门奔波,连晌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哎!来了。”   魏渝放下手里的玩意儿,跑过去一瞧,甚为高兴:“竟然还有鸡蛋?哥哥做的?”   “灶房没剩下什么,也不好再麻烦灶叔,我便去外头买几个鸡蛋,做了锅鸡蛋汤面。”   “鸡蛋多钱一个?”   “比凤阳镇贵上一文,眼下是七文。”鸡瘟过后,这两年的鸡蛋再也没卖出几年前的高价来。   魏渝食指大动,细滑面条裹着灿黄蛋花送进嘴里,咽下之后道:“真是再好的饭菜也比不过哥哥做的一碗汤面!”   又想起什么:“我刚刚把胭脂送给海叔了,对了,云天等人可用了?”   “做好之后便唤云天去灶房端面了。”   魏承搅拌两下面条:“你觉得该让他们父子做什么活?”   “先让云阿叔去羊庄熟悉熟悉。”   魏渝吃得头也不抬:“以后庄子的事还是要交给自己人打理。”   又道:“哥哥觉得云天和云风呢?”   “云天瞧着不像是只识得几个字,我与他说话时,他还懂还礼;云风也不是胆小懦弱的性子,眼珠亮,精神足,还有股冲劲儿,我若是没记错,先给咱们下跪磕头的孩子就是他。”   魏承觉得有些意思,笑道:“这俩兄弟以后无论是帮着管庄子,还是跟着你身边伺候都是成的。”   “我哪用得上俩兄弟伺候?”   一碗汤面下肚,罐罐浑身暖烘烘的,他用帕子擦擦小油嘴,也笑道:“不如云天就跟在哥哥身边做个书童,云风若是足够机灵,我就让他给我做个小跑腿。”   魏承倒是没想过要给自个儿寻书童,不过想到日后要去考学,总不能让罐罐时时刻刻帮着他守书笼,遂点头道:“成,且先让他们父子养好身子吧。”   次日天还未亮,城角一处宅院的十来匹车马便鱼贯而出,待日头渐渐升起,浩浩汤汤的镖队已经在尘土飞扬的官路上奔驰了。   云家父子掀开布帘瞅一眼外头,心里满足又带着隐隐激动。   漂泊半生,终于有个地方能让他们父子安心落脚了。   .   镖队在路过四海客栈时又休整两日,这两日魏家兄弟也用羊奶酒方子与玉娘子商谈,这玉娘子是一点也不好糊弄,双方谈了才达成约定。   其一,羊奶酒的方子第一年不必给他们兄弟银钱,待过往兄弟尝过后,若是叫好,第二年起秋时给魏家兄弟四十两银子,次年过后每年给他们三十两。   其二,母羊要从他们魏家羊庄买,每年最少也要买下五只。   其三,客栈卖羊奶酒时要说这酒是从魏家商行传出来的。   “魏家商行?”玉娘子皱了皱眉:“我可没听说过什么魏家商行。”   魏渝小脸带笑:“现在不知晓,以后便知晓了。”   玉娘子想明白什么:“好啊,你这小子是利用我给你自个儿铺路呢。”   “所以这第一年也给娘子省下二十两方子钱。”   魏渝道:“咱们互惠互利,娘子喝酒,让罐罐沾沾酒香就成!”   玉娘子冷哼道:“没见过你这等狡猾的小娃子!”   待镖队离开四海客栈时,一向不爱早起的玉娘子却忽然出现在人群中。   难得见玉娘子不施粉黛,清汤挂满,她随手将一黑物丢向魏家兄弟,魏渝一手扯着缰绳,一手利落接过,还未看清这是何物,就只见着玉娘子冷傲婀娜的背影。   “这是什么?”   魏渝翻开那黑布口袋,就见着里头有本泛黄又破烂的手书,这是……?   他圆眼一亮,冲着玉娘子兴奋喊道:“师父,徒儿改日再来看你!”   他脚底下的黑狼好似能感受到他的开怀,也跟着仰头嚎了两嗓子。   玉娘子自然是听着那小娃子的动静,有些嫌弃也有些想笑,心道:“谁要认滑头小子做徒弟!岂不是成天只知道坑师父?”   大雪下了两日,镖队车马攀过一座又一座山峰,众人怕被困在山中,冒着风雪连拉带拽,快马加鞭改路在官道疾驰,如此这又耽误了四五日。   然而在看到不远处巍峨雄厚的茂溪山一角时,众人便一鼓作气,连歇都不歇,只想着赶紧回家陪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腊月十八,一队满载而归的车马终于到了凤阳镇。   “可算是到家了!” 第112章   一到凤阳镇, 镖师们归心似箭各回各家,就连小黑狼都顺着山路一溜烟先行往茂溪村跑。   如此,魏承先行赶着驴车去卖红香醋, 罐罐便带着云家父子直奔镇上的薛记布行。   “小东家, 我来搬!”云夫郎麻利的将一匹包裹好的滑布往外抬,又吆喝道:“小风小天, 帮爹抬着那一头!”   罐罐闪开身道:“先一样抬出一匹, 等会送到布行里。”   “好嘞!”   云风云天跳下马车就来帮忙。   从幽州城到凤阳镇一路上风餐露宿, 折磨得大家伙人不像人, 可云家父子却是比刚来时好上许多,他们脸颊逐渐丰腴, 棉布衣裳也没那么晃荡,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顿顿肉粮管够管饱。   魏渝见此便先一步来到布行里,张望一会儿:“薛掌柜可忙着呢?”   “哟。”   布行伙计招呼三三两两的客人, 那老掌柜手臂撑在柜子上往外瞅,眯眯眼睛道:“这不是聚源典当的魏小掌柜,听闻你去到府城,这是发财回来了?”   罐罐颊边笑出小旋窝:“对啊,发财的事总是想着薛阿爷呢。”   还记得罐罐第一次随哥哥来镇上时他觉得凤阳镇忒大, 大到他要紧紧贴着兄长的腿才能不害怕。   可长大后他又发现凤阳镇是那样小,小到这镇上有几家布行, 有几家杂铺, 最大的如意酒楼里灶人拿手好菜多盐还是多醋,最不起眼的面铺老板娘喜爱往汤面里多加野葱还是香荽叶,或是从镇上到茂溪村家中,他骑马要路过几棵光秃秃的柳腰树……诸如此类,魏渝都能如数家珍。   也是在罐罐熟悉凤阳镇时, 凤阳镇的老铺面老掌柜们也慢慢认识这打得一手好算盘又极其聪慧的魏小掌柜。   薛掌柜来了几分兴致:“你这是陶腾回来什么了?”   “自然是顶好布货,先拿来给薛掌柜瞧瞧,若是您看中了,旁的布行我可就不送了。”   这功夫云家父子也已经将那两匹包好的布抬进来了。   薛掌柜忙推开柜门走过去,拿着裁刀割开外头黑布一角,上手摸了摸布,哟了声:“这布料摸着不错,不像是剑麻和黄麻,幽州城来的新奇货?”   “这是柳木染的冬麻,我打听过冬麻生于邺城苍狼山,咱们茂溪山可是没有这等麻草的。”   魏渝没多费口舌,在染布上面薛掌柜是行家,他上手一摸就知道这玩意是好是坏。   “你多钱收的?”   “二百二十文。”其实是一百五十七文,幽州城布行老板还给他们便宜三文。   薛掌柜哐当一下扔了裁刀,吹胡子瞪眼:“净扯蛋!”   这动静给云家父子吓了一跳,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云风像条小狗似的冲魏渝跟前,那眼珠瞪着浑似要和薛掌柜拼命!   薛掌柜皱了皱眉:“哪里来的小瘦猴子!”   “云风,没事,薛掌柜就这个脾气。”   魏渝看一眼气鼓鼓云风,又笑道:“咱们镇上村户穿得黄麻剑麻是一五百十文一匹,糙棉布一匹三百多文,这冬麻布介于两者之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村户能穿,镇上商户也能穿,咱卖个二百来文不过分吧?”   一匹布四十尺,一件衣裳约莫七尺,这一匹布都能做一家人的衣裳呢。   “我这冬麻布总共五十匹,薛掌柜若是要我先紧着给你!”   魏渝捡回掌柜丢掉的裁刀:“阿爷,你再看看这是什么布?”   “这可是花纹精巧的彩棉布!眼瞅着到了年跟前儿,若是镇上的夫人小姐儿从你这得来这彩布,旁的布行拿什么和你比?”   在他们凤阳镇这彩棉布是稀罕物,可在人家幽州城却是嗤之以鼻。   人家嫌弃这布朱红色太艳,草绿色太浅,花紫色太蓝,绣纹也单调乏味,要么嫌弃花太素,不够晃眼,要么嫌弃花太大,不够雅致。   这套话自然是魏家兄弟买布时听着那些漂亮姐儿说的。   魏渝没觉得彩棉布差到哪里去,也没觉得那些富家姐儿有什么错,人家能选择得多,自然能挑挑拣拣了。   而薛掌柜看到彩棉布是真动了心,爱不释手上下摸着,感慨道:“到底是幽州城,染出来的彩布就是比咱们强些。”   魏渝笑道:“薛掌柜留下几匹琢磨琢磨?”   薛掌柜点了点头:“彩棉布多少文一匹?”   “六百一十文一匹。”其实是五百文出头一匹收的,不过物以稀为贵么,自然要比东麻要价高些。   魏渝转转眼珠:“若是薛掌柜要得多些,东麻布和彩棉布一样给你便宜十文?您老人家也体谅体谅我和兄长撇家舍业去到那千里迢迢的幽州城么?您可不知道我在路上还遇到了山匪!”   “山匪?”   一旁的伙计瞪大眼睛:“戏文里山匪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你们如何逃脱?”就是夏秋太平时节,也是没人敢往黑熊岭那一带去的。   “这事你们可别和旁人说。”   魏渝转转眼珠,刻意压低声音:“那日天寒地冻,月黑风高夜,忽然……”   铺子里来买成衣的客人和几个伙计都放下手里的活儿侧耳去听魏渝讲这佟家镖师大战山匪五百回合!   在听到那山匪将刀刃怼在魏渝腹部三寸,有个小伙计一惊一乍:“这也太惊险了!”   薛掌柜也被唬得一愣一愣。   云夫郎几个却是越听越觉得后怕,还好他们回来时没遇到这波山匪寻仇!   故事添油加醋的讲完,罐罐也抛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带着云家父子从布行出来了。   五十匹冬麻布,讲价讲到二百一十文一匹,薛掌柜要了二十六匹;十匹彩棉布,六百文一匹,薛掌柜只要了五匹。   彩棉布到底是贵些,薛掌柜就是再稀罕也没敢挑太多,也不是怕砸手里,就是到了年关,各路要账的人忒多,怎么说也得备置些现银留着过了正月。   出来后,云风那股热血澎湃的劲儿头还没消散,他握紧黑瘦拳头:“小东家,以后您再走镖带上我,我保护你!”   魏渝笑道:“成啊,等过了年就把你哥俩都送去镖局好生练一练!”   云天知晓自个儿以后是要给大东家做书童的,有些高兴:“小东家我也能学武么?”学武就能保护弟弟和小爹,还能保护大东家和小东家,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他们家人。   “你更要好好学了,哥哥的安危可比我重要。”   云风和云天听到这话兴奋不已。   他们又去镇上另外两家布行,将剩下冬麻布和彩棉布都卖了出去,冬麻布比彩棉布好卖,就说做一套八尺成衣,布行那也是能赚不少银钱的,至于彩棉布可教魏渝费了不少口舌,主要还是镇上富户少,十匹彩棉布哪几户人家会买,魏渝比布行的人都清楚,所以当初也没想囤太多彩布。   魏渝调转马车想去如意酒楼寻哥哥,不料走到街角便看到哥哥赶着车朝他这面走来,车后头还坐着豆苗哥和兰婶子。   “婶子!豆苗哥!”   “罐罐!”   马忠和兰婶子好奇地往后头看一眼,云家父子顿生几分局促。   想来魏承是已经和他们讲过云家父子的遭遇,兰婶子便也没多问,只扯着罐罐的手稀罕道:“有日子没见着你了,咱罐罐这真是越长越高,越长越俊俏,这脸蛋,这鼻梁,十里八乡的哥儿和姑娘加一起都没你俊嘞,这个子瞧着也快比上你哥哥了?”   罐罐打小就是臭美宝宝,喜好旁人夸他俊呢,他抿嘴笑两声:“婶子夸我俊俏我是认的,不过想要长得比哥哥高,那可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我长个儿,哥哥也长个儿啊!”   兰婶子拍腿哈哈笑:“是这么个理儿。”   几人叙旧一会儿,魏承勒紧缰绳:“今儿一身脏污就先不去探望师娘夫子了,天色不早,咱们先往家里去。”   回家路上,兰婶子和云夫郎慢慢搭上话,这两人同为苦命人,三言两句就交了真心。   兰婶子看一眼前头说笑的魏家兄弟和豆苗,低声道:“魏家兄弟是有大能耐和出息的人,你们一家要好好干活伺候,不要生二心,别看你们现在签了死契,以后你这两个儿子的日子怕是会比寻常人家的汉子还要好啊!”   云夫郎心里一热,应声道:“大姐放心,两位东家救了我们的命,我们父子定不会做恁些背信弃义之事。”   .   离着老远就见着李茂德夫妇在村口冲他们招手,那顺哥顺嫂见着驴车和马车,赶紧快步迎上去:“东家,可回来了!”   这么一问才知道,村里人见着魏家养的那极通人性的“黑狗”风风火火跑进茂溪山,他们便知晓魏家兄弟这是回程了。   魏承让顺哥将云家父子和车马货物带回去,他们便拿着年礼去到李茂德家小坐。   李家阔院很是安静,这两年李家田产和房舍分得彻底,原因还是李二郎媳妇闹得太过,最后李家大郎和二郎分了家中大部分银钱和田产搬出老宅,带着孩子在旁边另建房舍,如今只有李三郎和秋哥儿、溪哥儿跟着李茂德夫妇俩同住。   当时彻底分家时还险些闹出人命,李大郎媳妇娘家和二郎媳妇娘家都给自家女儿谋不平,总觉得自个儿女儿女婿吃亏了,见天造谣李茂德老俩口偏心小儿子。   可明明除了老宅,家里能给大房二房的都给了,李三郎和秋哥儿只要自个儿份额的地,还将几年攒下了的打猎钱贴了不少给老大家和老二家的盖房,爹娘的田产和私银是一点也没要,最后见这俩家实在欺人太甚,李三郎带着沾血猎刀去那俩村子转了一圈,这些人才渐渐消停了。   李茂德到底是老了,前头又生一场严重的咳疾,眼下走路虚浮,咳喘声有些重:“这一路上可太平?”   罐罐扶着他走,笑道:“万事太平。”   里正伯伯点点头,又咳嗽两声:“那就好,这两日迟迟不见你们回来,我总是惦记。”   里正娘子道:“你伯伯哪里是惦记,没过两日就去村口张望,有两次还让你三郎哥去震金镖局问问你们怎么还没回来。”   兄弟俩心里微热:“教伯伯担忧了。”   魏承皱眉道:“王掌柜医术精湛,伯伯怎么还是咳喘不止。”   里正娘子,偏了偏头。   李茂德道:“王掌柜是个郎中也不是神仙,你们莫要担忧,老毛病总是要慢慢养的。”话没说完又咳喘几声。   他冲自家娘子挥挥手:“带着罐罐去寻溪哥儿玩。”   罐罐握着茶饼的手一顿,想到里正伯伯这是有话要和哥哥说,遂咬着茶饼听话站起来:“我给小溪哥带回来不少好玩意,我正想着去寻他玩呢!”   里正娘子垂了垂眼,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强撑着笑道:“走,罐罐,婶子带你去找你小溪哥。”   堂屋的门被关上了。   李茂德是先过问魏承读书功课,听到魏承说就是在外头奔波也没忘了用功读书,他欣慰笑笑:“出去走走也好,来年府试你早晚要去一趟幽州城,如今有镖局带着你们兄弟走过一遭,再走也不怕走岔了山路。”   又问:“承小子,你今年多大了?”   魏承道:“过了年就十五了。”   “老了,老了,前两日还想着你十五了,这两日竟然又忘了。”   李茂德无奈笑笑,又道:“在咱村中小子十五岁,这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   他思索一番,也有点不好意思:“你觉得咱溪哥儿如何?”   魏承端着茶杯的手微顿,面不改色道:“溪哥儿如罐罐一般,都算作我亲弟弟,在我心里咱自家人便是最好的。”   “魏承啊,里正伯伯知晓你只将溪哥儿当做弟弟,不过结亲么,自然是亲上加亲最好,夫妻感情也是慢慢培养的。”   李茂德又重咳两声,魏承忙给他倒茶水:“伯伯,您喝水缓缓。”   “伯伯身子怕是不成了。”   李茂德的叹气声多了些遗憾和认命:“最放不下的就是溪哥儿还有你,罐罐有你这个兄长护着,我倒是不担忧,我想着你自幼失怙,母家不慈,伯伯知晓你将来官场坦荡,大有前途,可也忧你过于拼命劳碌,忘了自个儿的终身大事。罐罐那样聪慧,将来自然也少不了东奔西跑,自有天地。这科举难如上青天,官场又漫漫,你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体己人。”   魏承淡道:“不急。”   “村中大半小子早都定亲了,那个偷奸耍滑的方文听说来年都要娶妻了!”   李茂德摇摇头:“这段日子有不少人来家中给溪哥儿提亲,各村山头叫出名字的好小子,镇上有钱的富户之子……可是伯伯总是觉得不放心,你与溪哥儿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啊,溪哥儿一点儿也不比常人差,承小子,你总是要定亲的,溪哥儿怎么就不成呢?”   魏承敛眉道:“不是溪哥儿不成,是任何人都不成。”   李茂德有些心惊,不全是为了自家溪哥儿了:“那谁成?谁成呢?你这辈子总要有一个人是成的啊!”   话落又咳得撕心裂肺。   魏承连忙给他顺背,叹息一声:“伯伯,那来提亲的富户之子可是我交好的李家李行谦?”   “就是他!我看不上他!”   李茂德重哼一声:“那小子大溪哥儿四岁,又是家中受宠的老幺,夫妻哪有不拌嘴的,若是日后俩人有什么吵闹,那李少爷全家怕是都要跟着欺负溪哥儿!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你三郎哥和你婶子如何给溪哥儿作主?”   魏承真是对李行谦刮目相看,他这李师兄读书三推四请,在娶夫郎上的事情倒是不拖泥带水。   “我与李师兄也算是一道长大,他为人赤忱正义,自家商铺也被他管得井井有条,更也没恁些胡搅蛮缠的大少爷脾性,他想来是真心悦溪哥儿。”   魏承想了想又道:“伯伯可曾问过溪哥儿的意思?”   李茂德想到这个就来气:“你说说溪哥儿与那李行谦就因着王掌柜给我治病多见几面,他怎么就能看上那贼小子呢!好在那李家小子没坏到流水,先行来到家中寻我说了此事,若是他直接上门提亲,我可是要拿着猪耙子打他个屁滚尿流!”   他又叹道:“那李家是镇上出名的富户,还与县令大人是亲戚,咱溪哥儿面容再俊,可也不过是乡野长大的小哥儿,咱家与李家是门不当户不对,男子多薄幸,若这李家少爷见异思迁,溪哥儿在那宅院又该如何自处?”   “这也是为何恁老些媒人上门全都教我和你婶子赶了出去,在我们老俩口眼里唯一能信得过的好夫婿那就是只有你一人啊!”   “您信得过我,是因为我打小在您手底下长大,你疼我怜我。”   魏承默了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在溪哥儿眼中定然是拿我当亲人,这当前我若是横插一脚,真算伤了溪哥儿和李师兄的心。”   又道:“伯伯放心,日后无论魏承身在何方,定会挂心惦记溪哥儿这个弟弟,不教旁人欺负了他去。”   李茂德有些动容:“当真?”   另一边,魏渝轻手轻脚走到那安静绣花的小哥儿身后,轻手遮住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呀!”   溪哥儿本在出神想事,眼前一黑时忙推开这人的手,反应过来什么后高兴道:“罐罐?!你和承哥回来了?”   “回来了,这一回来就先来到小溪哥家啦!”   “瞧瞧这是什么。”   魏渝将一兜玩意儿稀里哗啦倒在溪哥儿的小榻上。   这些玩意儿看得溪哥儿眼花缭乱,他拿起其中最为精巧漂亮的雕花木盒:“这是什么?”   “说是胭脂口脂,拿着簪子点在唇上的。”   溪哥儿小心翼翼打开,便闻到一股清甜的花香味,里头的膏脂晶莹剔透,他欢喜道:“好香好漂亮啊,真是谢谢罐罐和承哥了。”   魏渝撑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小溪哥你涂一点给罐罐看看好么。”   他见着幽州城的哥儿姐儿嘴上都红亮亮的,好看极了。   “这个可不成。”   溪哥儿有点害羞,他想到什么后拿过一旁的木簪子轻轻勾了勾胭脂:“不过我可以给你涂一点。”   魏渝向来是爱美的,对一切美好的事物从不排斥,他乖乖凑上雪白漂亮的小脸:“好啊好啊。”   溪哥儿拿起水红胭脂点缀在魏渝的唇上,笑道:“罐罐啊,你就是不涂口脂,你这小嘴也是比我们这些哥儿都红润呢。”   “罐罐天生丽质?”   他轻轻咂摸咂摸嘴唇,觉得自个儿又香又美,歪歪小脸:“好看么?”   “唇红齿白。”   溪哥儿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笑道:“真是极俊秀的小汉子。”   魏渝欢喜站起身,手指撑着嘴唇上方,都不太敢说话了:“窝去给哥哥看一看!”   溪哥儿忙拦着他:“不成,不成,哪有汉子涂红嘴唇乱跑的!”   俩人一闪一过,啪得一下将那针线小柳筐碰掉在地。   他们都弯腰去拾,就见着地上不仅有各色小线团,还有许多写着密密麻麻墨字的信纸。   溪哥儿大惊失色,忙将那一地信纸揽起来。   魏渝眨眨眼,他好像看到了李行谦李师兄的名字?   溪哥儿双手紧攥着厚厚一摞信纸,结结巴巴道:“罐罐,你,你可千万别和旁人说,我爹,我爹他不同意李家上门提亲。”   魏渝瞪圆眼睛,也顾不上嘴唇上的口脂了:“什么?李,李师兄想上门提亲了?!”   李师兄和溪哥儿?这是哪门子的事?   他忽然想到李师兄那日殷勤替里正伯伯寻郎中的事,又想到李师兄那日猛炫羊汤,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小溪哥莫非你们两情相悦?”   溪哥儿脸色红得要滴血:“我的好罐罐,你,你可别问了!”   见着溪哥儿羞成这般,魏渝竟然也生出些不好意思,他也是个汉子啊,是不是不能再与快要定亲的溪哥儿这般打闹说笑了?   不知怎地,罐罐有些难过,总怕以后也不能与哥哥这般亲密无间了,长大真是一点也不好。   “小溪哥,你放心,我不会和旁人说起此事的,你慢慢拾掇,我先走了。”   “哎?罐罐!”   他急匆匆往院外跑,正好与从堂屋走出来的兄长撞上。   “怎么如此慌张?”   魏承扶住魏渝手肘,见着他小脸红得俏丽,嘴唇也格外水润,眉头不易察觉皱了皱:“生了何事?”   魏渝藏了旁人的秘密,不敢和兄长对视,躲着脸道:“没,没事。”   “嘴唇怎么了?”   他的下颌被兄长强硬抬起,那冰凉的指腹好似雪花落下般轻轻覆在他的唇上。   “偷偷涂溪哥儿的口脂了?”魏承见着指腹一点红,又捻动两下手指。   “没有偷偷,小溪哥儿给罐罐涂的。”   魏渝抓过哥哥的手背,三两下将唇上的口脂全蹭在上面,有点郁闷:“罐罐以后不能总找小溪哥玩了。”   又想到什么:“对了,还有涣哥儿。”   魏承看一眼手背上红脂,皱了皱眉:“溪哥儿和你说什么了?”   魏渝摇头,好似一瞬间懂事不少:“没有,只是我是汉子,终究和溪哥儿涣哥儿不一样,他们以后可是要寻夫家的,若是传出去闲话也是害了他们。”   原来是因为这个。   魏承拍拍他肩膀:“莫要不高兴,在他们眼里你还是个小娃子,偶尔寻他们玩一玩,旁人不会多想的。”   魏渝张了张嘴,想说玩一玩也不成啊,小溪哥可是都有了心上人,再过几日都要与人定亲了!   他又高深莫测摇摇头:“哥哥,你不懂!”   兄弟俩将一应年礼分给几户交好的村人,又去羊庄看过这两日就要下崽的几只母羊,云家父子也被安置在院中那间留着给罐罐长大娶妻生子的西屋。   眼下羊庄只有一间草屋,里头还住着顺哥顺嫂,只好等来年开春化冻,寻人在羊庄给云家父子再盖两间新草房。   待将家里家外拾掇齐全又吃过云夫郎做的晚食,兄弟俩这才痛痛快快泡上了澡。   夜里,山风呼啸,屋头火墙却烧得滚烫。   炕上铺着宣软厚实的被褥,魏渝乖乖坐在被窝里让哥哥用小暖炉给他烘干长发,垂下的脚丫晃来晃去,逗弄着许久未见的墨珠儿。   玩了会儿墨珠儿就累了,重新趴在从府城买回来的刺绣蒲团上,不过只老实一会儿,那毛绒小黑爪便劲儿劲儿地唰挠着流苏结玩。   魏承瞥一眼打着小呼噜的黑猫:“墨珠儿教涣哥儿喂养得又胖了些。”   “可不是么,枉我还担忧它会思念我们到茶饭不思呢,我去涣哥儿家中接它时险些认不出来了!”   魏渝听了听门外的动静:“杏儿这一回来就跑去山里,今夜应当不会回来了。”   “哥哥。”   他轻轻扯了扯兄长垂下的黝黑长发,悄声道:“数一数银钱?”   魏承摸摸他顺滑发尾,见着没什么水意,才点头道:“成。”   一听到要数银子,魏渝就来了兴致,挤上鞋子将柜子上的包袱拿过来,又小心翼翼的轻轻展开,只见里头白灿一片,全是大大小小的碎银。   “十头公羊,两头小羊,五头老母羊,还有四大袋子羊毛一共赚了九十二两白银。”   魏渝不太满意:“五十匹冬麻布和十匹彩棉布刨去本钱,咱只赚了五两多银子呀。”   又想到什么后安慰自己:“五两银子其实也不少,都顶我在当铺擦瓷器挂字画,五个月的月钱了。”   魏承笑道:“三十坛红香醋,十五坛卖给了如意楼,十坛卖给了镇上糟行,路过甘九家包子铺时,兰婶子买走两坛,他们铺子想要给做酸肉汤,我没多要他们钱,剩下三坛留着没卖,留着咱们家人吃。”   “不算本钱,赚了多少钱?”   “不多,也就一两多钱。”   “我真是教养羊和杏儿捕猎养刁了胃口。”   魏渝道:”这从幽州城往咱小小的凤阳镇倒腾玩意儿能赚六两银子算是不错了。”   他拨了拨银子,道:“备置年礼和买墨程笔墨,又给云家父子打点官差和买棉衣棉鞋,这些拢共就花去三两多。”   也是好在镖局常年走镖,会多备两套毛皮子衣,不然在幽州城内给云家父子买毛皮子那可要花不少银钱。   “此行出门带在身上六十两,刨去花销赚了九十五两,家里小铜罐里头还有二百两,咱家现在总共有三百五十五两银子!”   魏渝圆眼睛亮晶晶:“哥哥,这些银钱够不够我们在幽州城买下一座宅院?”   哥哥考过县试和府试后可就要在幽州城上官家府学了,所以罐罐才会这么急着往幽州城搭线。   魏承轻笑道:“够了,那日去牙人寺听到有人买宅子,要价倒是不多,不过咱们也不用买什么几进宅院,只买间小屋子够你我兄弟住就成。”   罐罐摆摆手:“府城可不比凤阳镇,孙师兄李师兄来咱们家玩闹一点也不嫌弃,那府城学子都是富户出身,我知晓他们最爱吟诗作曲,来同窗家中小聚,若是我们的院子不够宽阔,他们笑话哥哥怎么办?”   又掐腰叹气:“这银子还真是怎么赚都不嫌多啊!”   “还有四五个月,家里还有恁些活羊,现在着什么急?”   魏承将他塞进被窝,又掖好被角:“累了这些日子早些睡吧。”   罐罐是真困了,他打个哈欠,揪住被角:“哥哥也仔细身子,莫要贪夜。”   “睡吧。”   魏承先是将百两银钱好生放起来,又提着油灯起身来到书房。   烛火跳跃,拉长伏在书案上的人清瘦身影。   魏承提笔沾墨时忍不住想到幽州城书童说起农书一事的轻视,心道,农人不识字,难不成还能不识得农具桑麻的图形么?   又想到云家父子因着天灾背井离乡,也不知这幽州城内有多少这样的苦命人。   早在幽州大旱后,魏承就生了编撰农书的心思,农书总共三卷,如今已将前传《百谷谱》画完写完,后面的《农器图谱》和《农畜通诀》因着此次出远门也就停了下来,他想着在还没前往幽州城久居之前,早些将《农书》编撰完,这样家中也就能多了一笔进账,养家的重担不应落在罐罐一人身上。   .   魏承和罐罐体谅云夫郎身子没缓过来,便只让他在家中做些饭菜,不用去羊庄做活累活,待他身子好些了就让他学着顺哥顺嫂是如何侍弄羊庄的。   没过两日,顺嫂就找上了魏承。   罐罐去到聚源典当,眼下家中也只有魏承和安静立在他身侧磨墨的云天。   魏承放下手里的书:“顺嫂可是有什么事?”   顺嫂看一眼云天,咬了咬牙:“东家,我,我有些私心话想和你说。”   魏承颔首,对云天道:“去羊庄寻你阿爹和弟弟吧。”   云天看一眼顺嫂,怯怯应了声哎。   顺嫂见人走了才抹泪道:“东家!您和小东家是不是来年不愿意雇我们拾掇羊庄了?”   “为何这样说?”   “那,那云夫郎识字,学什么都快,俩个小子做活也麻利,我听说他们这一家三口都签下死契,眼下这家中只有我们是外人……”   原来是见着云夫郎受到他们兄弟看重就有些不舒坦了。   魏承淡声道:“家中公羊母羊和小羊种拢共有多少羊?”   顺嫂擦擦泪道:“三十五只。”   “还有几只母羊年前儿就要下崽?”   “约莫有八只。”   “一胎约莫也得下一到两只羊种,家中羊群只会越来越多,你和顺哥过年又要顾着丰苗村的家,这如何能忙得过来?”   顺嫂咬咬牙:“我们能忙过来!大不了就在羊庄过年,只要大东家别不要我们干活!”   “你和顺哥活羊养的不错,家里家外拾掇的利索,也教我和罐罐省心不少,只要你们夫妇不说不干,我们不会撵人。”   魏承道:“你们累了一年,过年便带着年礼和月钱好生回丰苗村团圆,羊庄有云夫郎一家三口守着也是成的。”   听到东家这话,顺嫂的心算作落回肚子里。   “来年庄子的桃树园和另一半山地也要人拾掇,庄子里还会有人来做活,到时候你们夫妇只管着养羊就成了。”   庄子又要添人了?   顺嫂咬咬牙:“那,那庄子里的人多了,总得有个人管一管。”   魏承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看她,淡声道:“顺嫂,我也不瞒你,来年五六月份我们兄弟多半是要去幽州城久居,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再回家,家中多添伙计也是为了扩大羊庄。”   “至于管事,定然要从家养的死契伙计中寻一位或者去外头赁能撑得起庄子的老管事。”   顺嫂心思落空,脸色一白:“大东家说得对,是这么个理儿。”   顺嫂走后不久,外头就传来哒哒马蹄声,紧接着魏渝欢快的声音也从屋后响起:“哥哥!哥哥!”   “哥哥!哥哥!快快快,有天大的热闹看!”   魏渝带着一身风雪跑到书房,揽着哥哥的手臂就往外走:“李师兄和李老夫人来里正伯伯家提亲了!” 第113章   罐罐见着哥哥面上波澜不惊, 很是不解:“哥哥?你可听清我说什么了?”   魏承笑着将书本拢好:“李师兄来溪哥儿家中提亲了。”   “那哥哥怎一点也不慌不忙?难道……”   他瞪大眼睛,惊道:“难不成那日里正伯伯支开我和婶子,就是和哥哥说这事?”   魏承将火墙上的玄袍套在身上, 轻笑道:“差不离。”   “枉费罐罐这几日藏话藏得辛苦!”   魏渝又有些得意, 抬着下颌:“其实我前几日也知晓了李师兄早晚会来伯伯家提亲的事!不过我答应了溪哥儿谁也不能告诉!”   魏承倒是不意外,溪哥儿和罐罐几个打小交好, 这等心事想来也会与他透露一二。   俩兄弟正往外头走着, 就听到云风的吆喝声:“大东家, 小东家, 李家三哥来了!”   李三郎好笑的看一眼黑瘦黑瘦的云风,笑道:“这伶俐小子, 嗓门真大。”   云风有点不好意思,虎笑两声:“谢谢李三哥夸奖!”   罐罐好奇道:“三郎哥,我们这准备去你家看热闹呢, 你这怎么亲自过来了。”   “你们伯伯特意让我唤你兄弟二人一道过去坐坐。”   李三郎悄声道:“我爹想让你们兄弟给溪哥儿撑撑场面。”   离着老远就见着李茂德家门口有三匹马车,后面还有几头驴板车,上面满满当当全是拴着红绸子的木箱子。   好似半个村人都围在大门口看热闹。   “这里正家什么时候和镇上李家搭上关系了?”   “你真是脑瓜不灵光,这李家和咱们村谁交好?魏承兄弟俩啊……”   “哎呦,到底是里正, 知道谁有出息,谁能结识富贵门户, 这十里八乡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李家那么有钱的夫婿了!”   “真是有钱人家, 瞧瞧这聘礼,足足装了四五车!”   堂屋正坐着李茂德一家人,李老夫人坐在主位,媒人次座,李行谦却是老老实实立在一旁。   “承小子和罐罐来了。”   李行谦一见着魏承就眉飞色舞起来, 李老夫人适时咳嗽一声,李行谦立马将头垂着,好生站着。   魏家兄弟叫过人也站在李家人这头。   众人都听着那穿着喜庆,头戴红花的媒婆说些场面话。   李家老夫人是个爽利人物,三言两语就把李茂德说得有些松动。   千金难买溪哥儿愿意啊!   不过李茂德一想到前个儿李府的媒人上门“纳彩”“问名”,今儿这李行谦就带着几车聘礼前来“纳征”,咱就说这小子有多急!   最后这门亲事可算是定下来了。   里正娘子牵着穿着一身新衣裳的溪哥儿与李行谦签下婚书,还不等李行谦对溪哥儿说什么,一旁的秋哥儿防贼一样赶紧扯着自家弟弟走远了。   婚事定下,婚期却定在三年后,至于良辰吉日,还要求神另行请期。   外头那成箱的聘礼也如流水般被抬进李家的阔院中。   “溪哥儿命可真好。”   李二郎媳妇嘀咕一句,又看一眼跟着忙前忙后的秋哥儿,对李大嫂冷笑道:“不过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眼下家都分了,溪哥儿的聘礼和我家泰儿,你家宝妹儿更没什么关系,啧,这溪哥儿只对老三家亲,好东西定是要紧着老三家的,你说说这分家还真是分错了!好事怎么都落在老三头上了!”   李大嫂瞥她一眼,实在懒得与她废话,牵着自家小姐儿去看小叔聘礼单去了。   众人忙活着,李行谦趁乱给魏承一个眼色,魏承见着罐罐与李老夫人说话,他想了想还是跟在他身后走出堂屋。   “人逢喜事精神爽。”   魏承道:“从未有哪一刻见李师兄这脚步如此轻快。”   “我这不是轻快,我这是要飞起来了!”   李行谦笑得脸都要僵了,见着左右无人,冲魏承一作揖:“我与溪哥儿的婚事能定下还要谢过魏师弟。”   魏承没拦着他,背着手道:“你倒是不用谢我,只是这三年中你若不检点,婚后若有二心,我可是不认你这个师兄的。”   李行谦听出魏承话里的严肃,也正了脸色:“魏师弟放心,我对溪哥儿一片真心赤忱,无论是这三年还是往后一辈子都不会做出对不住他的事。”   魏承难得好奇:“你倒是说说,你与溪哥儿不曾见过几回,怎么就忽然动了提亲的心思?”   “我与溪哥儿第一次见是在师弟家的鹿肉宴上,席间就觉得这个哥儿古灵精怪,饭后又捡到他的丑帕子……”   李行谦坦荡笑道:“后来常到茂溪村寻你和马家兄弟,赶巧几次又遇上溪哥儿,只觉得他活泼爽朗,一点也不矫情造作,我只远远看着他就觉得心中明亮,也是因着溪哥儿的安慰,我才鼓足勇气与家人说不再虚度光阴去读书,我也想像大哥一般打理家中铺面……”   “对了,我这段日子常常写信给他教他识字。”   李行谦攥攥手掌,高兴道:“我们成亲后就一起打理家中铺子,不教任何人小看了溪哥儿!”   “写信?如何传来?”   “你们村中有位在药堂做学徒的小哥儿,他偶尔会帮我们传递书信。”   那想来是涣哥儿了。   魏承耿直道:“溪哥儿还小,你这信还是少传,明儿我让伯伯给溪哥儿请一位识字的夫郎。”   李行谦瞪大眼睛:“你,你,魏师弟,你这……”   “不用谢我。”   魏承拍拍他肩膀:“等三年后必定教溪哥儿识的字比你还多。”   李行谦:“……”   他隔空点点魏承的脸,一脸委屈:“我倒是要看看日后你定了亲,信上是不是就只教夫郎认字!”   魏承有些疑惑,他真不懂李师兄这是委屈什么。   .   里正家与镇上李府定亲的热闹直到过了年村人才不琢磨。   腊月二十九,魏家兄弟在羊庄待了许久,家里那头四肢不稳的母羊胎位不正,产崽不顺。   直到月上梢头,这头母羊终于下了一头湿漉漉的小羊羔,那母羊瞧着精神不错,应当没什么大事。   腊月忌讳多,好在母羊和小羊羔都平平安安,魏渝很是高兴,给了云天云风不少压包钱。   云夫郎忙拦着:“小东家,您供我们吃穿,还给我们年礼,这铜钱我们不能要。”   “没事,拿着吧,就图个喜庆。”   魏渝笑道:“你们将羊圈拾掇干净后回屋头歇着就成。”   “你们粮肉都有,回去自个儿做着吃,不必见外。”   云夫郎眼眶有些红,揽着云天云风连声道:“谢谢东家。”   最近几年过年,魏承和罐罐都是去到镇上夫子家与他们同过。   主要因着陈爷爷年纪大了,他们实在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回乡间老宅过年祭祀,就想着不如三家人凑在一起过也算是热闹。   “可算是来到了,我这菜都快出锅了!”   吴师娘从柴房出来,带过一身酸甜鱼肉的香气。   魏渝眼睛一亮:“师娘!你给罐罐做酸酸甜甜的鱼了!”   “做了,做了,知道你好这口,师娘炸了两条,一条留着三十吃,一条留着初一吃!”   “太好了!”   魏渝连手里的大小包袱都顾不了,上前揽住师娘的手臂:“我最喜欢师娘了!”   “顽皮货,长再大也是个顽皮货。”   吴师娘亲昵牵着罐罐的手,又看向魏承:“魏承,师娘也做了你爱吃的肉丸子汤,还给你蒸上花枣糕,瞧你这又瘦下几分,这段日子定是又贪夜读书。”   “这两日是多读了会儿。”   魏承捡起地上的包袱,笑道:“多谢师娘,那我今儿定要多吃些。”   罐罐去帮着师娘“尝菜”,魏承便将兄弟俩的包袱和书箱放到厢房小屋,屋内整洁利落,不见一丝杂乱,火墙烧得滚烫,想来师娘是早早就给他们拾掇屋子了。   他走近一瞧,就见着床头还放着两套绣工精细的春袍,一大一小都为玄青色。   院外炮竹声响过一茬又一茬,罐罐也帮着师娘将丰盛年夜饭搬上桌来。   “爷爷,酒热好了。”   魏承端着个白瓷酒盏。   “慢些,慢些,这可是我私藏多年的好酒啊。”   陈老爷子将酒盏递到诸葛夫子眼前:“竟之,你来品品。”   诸葛夫子凑近一闻,连连点头:“好清冽的酒香,不知唤为何名?”   陈老爷子悠悠道:“名为一叶青。”   罐罐瞪圆眼睛:“一叶青?能让人一夜就忘记平生所有烦恼事的酒吗?”   陈爷爷宠溺摸摸他脑瓜:“你这小孩子家家竟然还知道烦恼事。”   他抬起酒盏:“来,竟之,吴娘子,我倒与你们尝。”   “爷爷,让晚辈来。”   魏承给众人倒满酒水,回头就瞧见罐罐端着小碗眼巴巴看着他。   吴师娘乐不可支道:“瞧瞧给他馋的,今儿过年,魏承给你弟弟倒一碗尝尝。”   魏承摇头笑笑,只给罐罐倒上浅浅一丁点儿。   “铜板进去都听不到响!哥哥,再来一点么。”   魏渝撒娇:“我今年又涨一岁,也到了可以喝两口酒的年纪了!”   “不成。”   魏承笑道:“又忘了自个儿沾酒就倒的毛病。”   魏渝哼了声,不过还是乖乖捧着小酒碗将几滴青色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喝完还恋恋不舍的咂摸咂摸嘴:“好喝好喝!”   见着他这幅馋包样,陈爷爷见着他吃下不少饭菜后,又偷偷给他倒了一些酒水。   诸葛夫子和兄长在说二月的县试,吴师娘去柴房端些汤水,倒是没人注意他们祖孙俩的小动作。   “世上只有爷爷好!”   陈爷爷一高兴又给他倒了点。   魏渝见好就收,像小时候那般捧着酒碗吨吨喝光,下一秒就听到哐当一声,酒碗砸到桌子上。   “罐罐?”   魏渝只觉得眼前有两个哥哥,两个爷爷,还有两个夫子师娘。   他挠挠小红脸,只对着“两个哥哥”笑弯了眼:“哥哥,一叶青,真好喝,嘿嘿嘿。”   魏承哭笑不得:“陈爷爷您偷偷给他倒酒了?”   陈爷爷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爷爷不是怕罐罐又要馋哭了……”   倒还别说,咱罐罐小时候还真干过被杏脯馋哭了的事情。   “他喝醉之后睡一觉就成。”   “你夫子不好酒,咱家中也没有解酒草。”吴师娘起身,“我去外头药堂寻摸寻摸。”   “小子脚步快,我去就成,师娘莫要折腾。”   魏承先将魏渝送到厢房铺好的床上,边给他脱棉袍子边轻声哄道:“乖乖躺着,哥哥去给你煮解酒草。”   魏渝脸蛋飘上小红团,指尖紧紧揪着被角:“罐罐还想吃杏脯呢。”   “给你买。”   “还想吃烤地豆。”   魏承给他脱鞋袜:“也给你烤。”   “哥哥,你好久好久没有亲罐罐脸蛋了。”   魏渝黑圆眼睛水亮水亮,点点自个儿:“像小时候那样,左面三下,右面两下,好吗?”   魏承只抬手摸摸他饱满光滑的额头,轻声道:“可是罐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四五岁的小娃娃,哥哥也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你脸蛋了。”   罐罐抿了抿嘴,眼睛红红的:“长大坏,哥哥好!”   魏承一笑:“对,长大坏,罐罐好。”   街上人烟稀少,四处飘着炮竹味,镇上的几家药堂都未开铺,魏承正打算穿过巷子去前头的杂货铺,就见着前头一闪而过两个撕撕扯扯的身影,这是在打架?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魏承打算悄声离去,不成想却听到一道熟悉的笑声:“小九,你可真让镖头我好找!”   魏承:“?”   佟钊佟镖头?小九,甘九?   他眼下真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紧接着又听到一阵响亮湿|润的水|声。   水|声?如今天寒地冻,怎么会有水|声?   罢了,他是往回走吧,这一挪步就不偏不倚踩到墙角冻硬的积雪上。   佟钊将甘九护在身后,喝道:“谁!出来!”   魏承走出来,淡声道:“佟叔,是我。”   “承小子?”   “魏学子……”   佟钊好似也喝了酒,声音有点哑:“承小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魏承将罐罐醉酒的事情讲过,又说到自个儿跑了几家药堂不见解酒草的事。   “这正月里,镇上的铺子多半都不开铺,杂铺想来也是不开的。”   佟钊清清嗓子道:“等会儿我去你夫子府上拜访,再给罐罐送去解酒草。”   “如此便麻烦佟叔了。”魏承不多问,只拱手告辞。   他也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娃,自然知道佟镖头和甘九的关系不一般,且他早在多年前就发现了甘九是个小哥儿的事。   看来罐罐马上就要有师娘了。   也不知道搬到幽州城前能不能喝上佟叔和九哥的喜酒。   不过那道泛着湿/意的水声到底是什么? 第114章   魏渝醒来时眼前晕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清明。   “哥哥?”   他支起手肘, 掀开床幔,看到桌前正坐着个清瘦人影:“哥哥?”   “醒了。”   魏承放下手里的书,提步走到床边, 见着罐罐脸色红润, 不见宿醉苍白才放下心来:“身子可有不舒坦?”   “好着呢。”   魏渝踢掉身上温暖干燥的被子,边套袜袋边道:“哥哥, 我是不是起晚了?听着外头吵吵闹闹, 难不成私塾的师兄师弟们已经给夫子师娘拜年了?”   “人都走过两茬了。”   魏承上手捋捋他的发丝, 将那被长发缠住的银亮长命锁解救出来, 道:“师娘给你热着饺子,洗漱吃过后还要去给长辈们行礼拜年。”   说完, 他拿起桌子上的书卷欲走,就见着魏渝扯住他的衣角:“哥哥,过年好!”   魏承轻笑:“过年好。”   魏渝眼珠明亮, 软白掌心向上:“罐罐的压包钱呢?”   魏承用书卷轻轻敲了下他的头:“不听话的小娃哪里有压包钱?”   “实在是陈爷爷的一叶青太过馋人了,对了,哥哥昨儿在哪寻来的解酒草?我记着每逢年节镇上的铺面少有开张……”   一提到这个魏承便想到昨儿的事,有些含糊道:“赶巧撞见佟叔了,他听说你醉酒, 便亲自送来煮好的解酒草。”   “我师父昨儿也来了?”   魏渝眼睛一亮:“那九哥来了吗?”   魏承看一眼罐罐,不知道这小娃怎么提到佟叔就联想到甘九了?   他皱了皱眉, 被迫替人打马虎眼:“没来, 想来是与妹妹一道过着团圆年。”   “原来是这样,那今儿一道去看看九哥和小彩姐,还有小梁娃,上次去幽州城没带他,可把他气得不轻, 真是有段日子没见着他们了。”   魏渝正套着袍子就见兄长早都走出门外,忙撑着身子道:“哥哥,别走啊,罐罐的压包钱呢?”   “床头。”   魏渝连忙去翻,就见着床头放着个钱袋子,里面全是白花花的碎银,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打的银钱。   他摸到里头好像还有一张薄纸,拿出来去瞧就见着栩栩如生的朱红剪花小像。   小像?昨儿是除夕夜,师娘说好了要教他和兄长剪花像的。   不过这小像旁边是花团锦簇,喜鹊登枝,里头有只圆润毛绒,憨态可掬的小猫,而这猫还捧着比脸还大的酒壶吨吨喝酒?   喝酒的小猫崽?   他想通什么,拳头一握:“好啊!哥哥是在说罐罐是馋酒小猫!”   .   罐罐今儿可是忙坏了,先给师娘夫子磕头,紧接着又给陈爷爷磕头,过了会儿又跑去镖局给他师父哐哐磕头。   他们魏家兄弟有一点最像,那便是凡事都要做到最好,就连磕头也要做私塾学子和镖局小汉子中磕的最响的那个!   这倒是把佟钊心疼坏了,连忙扶起自个儿的小老十,沉甸甸的钱袋子直接塞罐罐怀里了:“拿去买糖吃!”   小梁娃几个跟在后头羡慕道:“罐罐啊,你今儿进账多少?说出来让我们也跟着乐呵乐呵?”   “不多不多,也就不到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   梁娃眼睛都直了:“我的亲娘啊,我这辈子也没见过三两银子!”   旁边同样交好的李猛哈哈笑道:“罐罐你这还走什么商,就好生留在家中,见天给镖头和你夫子师娘拜年得了!”   “咱大哥可不是那没出息的人!”刘寨跟着后头道。   “猛子,你这目光得放长远。”   魏渝拍拍几人肩膀:“走,我请你们下馆子去!”   这三人都不是富户之家,就是年节家里也没多少荤腥,这一听到罐罐要请他们下馆子,一个个高兴坏了:“跟着罐罐就是吃香喝辣!”   镇上旁的铺子不开张,如意酒楼等饭庄定是开的,反而比往日还更为红火。   这两年小吴哥也从跑堂伙计当上了酒保,这酒保可是个既轻松油水又大的活计。   “小吴哥,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这哪阵风把咱们魏小掌柜吹来了!”   小吴哥招呼一声旁边的跑堂伙计:“快,给魏小掌柜寻个好厢间。”   四人跟着跑堂伙计进到厢间,没一会儿几道肉菜就端上来了。   梁娃看到两盘精细甜糕,看向那伙计:“哎?我们没要糕点啊。”   那小伙计笑呵呵道:“这是我们吴哥请几位吃的。”   这些年每次魏渝来如意酒楼,这小吴哥都会让人送来两碟他幼时爱吃的甜糕,前两年还能吃到小吴哥舅爷做的,后来就吃不到了,只因着那年冬日小吴哥的舅爷忽然在夜间没了,魏家兄弟还特意上礼前来送老人家一程。   魏渝抬脸笑道:“小伙计替我谢过小吴哥,改日我请他吃酒。”   “得嘞,这话我肯定送到,您几位慢慢用。”   四人说说笑笑将这桌子好肉好菜吃了个光。   梁娃摸摸浑圆的肚子,想到什么道:“罐罐,你这次跟镖可觉得惊险?我偷偷听着师兄们说你们还遇到山匪了!”   “山匪?”   李猛手中的骨头掉在盘里:“我咋没听说呢?”   镖局走镖遇到什么危险事很少回来说,还是怕动摇了人心。   魏渝笑道:“那几个山头的土匪都被我师父打服了,没什么可怕的。”   李猛和刘寨这才松了口气,梁娃却忽然拍桌子:“怂什么?走镖遇到山匪是常事,咱们当初受苦学武不就是为了遇到山匪能有还手之力,做这一行就得把脑袋拴在裤腰上,贪生怕死是赚不来银子的!”   魏渝打量两眼梁娃,见他眼眶有些红,问道:“你有心事?”   梁娃叹了口气:“我……”   李猛道:“梁娃,你有事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梁娃垂头道:“我来年想着跟镖头去邺城,我想多赚些银钱,我二哥腊月定了亲,人家小姑娘要十两礼钱,我大哥成亲都花光了家里的银钱,现在家里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呢?我娘就把主意打在我姐姐身上……”   魏渝皱了皱眉,他和哥哥曾经去过小梁娃家中做客,梁娃的姐姐温润清秀,当年约莫都有十四岁了,如今都十九岁了竟然还没给定亲?是梁家姐儿看不中还是梁娃的父母故意想拖着姑娘?   “说是给粮庄孙老爷做八奶奶。”   梁娃气道:“那孙老爷和我阿爷同龄!”   粮庄孙老爷?岂不是此行跟镖的孙少东家的父亲?当时就听说这孙少东家兄弟许多,想来是这孙老爷娶了不少小奶奶!   “胡闹!”   魏渝皱眉:“你姐姐才多大,那孙老爷黄土半埋的年纪如何配得上你姐姐!”   李猛和刘寨也气道:“你爹娘真不是人!”   “我早就听说你爹娘总是不愿意上门给你姐姐谋亲的人家,觉得人家穷,给不起彩礼钱,原来把你姐姐拖成老姑娘就是为了让她嫁给老富户!”   梁娃擦擦眼睛:“我没出息,我护不住我姐姐,我就想着能多赚些银钱,能给我姐姐寻个好人家……”   几人都劝:“这事不怨你,怨就怨你爹娘!”   魏渝拍拍梁娃肩膀:“我与粮庄的孙少东家有几分交情,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让孙老爷抬你姐姐做八奶奶!”   这事梁家父母做得太不是人了!   “真,真的?”梁娃愣愣的看着魏渝。   “真的。”   魏渝又道:“不过在你姐姐嫁出去前,你不能离开凤阳镇,你要是走了,谁还能护着她?”   梁娃哽咽道:“可,可是我不出去每月只能领镖局的几十个铜板……”   “我心中有个打算,不过因着我兄长二月份要县试,家中又要开荒地,事情实在忒多,我也一直没和你们说。”   李猛和刘寨都道:“罐罐,说来听听,我们都想跟着你赚钱!”   “我以后走商需要人手,这人手要既能打山匪也要能杀牲畜,所以眼下我想着建个猎户队。”   魏渝看着他们,笑道:“茂溪山珍贵山畜恁老些,赚到银子的人却不多,只因着猎户爱独行,也怕旁人贪欲熏心,在背后放冷刀,咱们若是能同心协力建一个猎户队,冬打山畜,夏挖山参,想来会比那些老猎户还有所收货。”   几人有些心动,他们本来就是花钱去震金镖局的武馆学武,眼下不算是镖局的镖师,日后跟着走镖也赚不来几个钱。几人都见识过魏渝的厉害,若日后能跟着他混,何愁不能吃香喝辣?   梁娃有所顾虑:“可是我们空有武功,真不懂如何打猎,还有打猎的家伙也要银钱。”   “我在村中有位兄长,他正是个猎户。”   魏渝说得正是李三郎,前头溪哥儿定亲时他们兄弟也与三郎哥和秋哥儿说过几句话,得知下雪过后李三郎就不再上山打猎了,一个人终究是有些不妥当。   “那,那不知罐罐你这位兄长愿不愿意教我们……”   魏渝道:“这事还得我回村问问,你们可以回去问问这些年从武馆离开的小汉子,他们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至于猎物如何分钱这事我们日后再详谈。”   李猛和刘寨都道:“好,我们回去就去问他们愿不愿意干!”   待酒足饭饱后,李猛俩人先行一步,魏渝跟着梁娃走在后头,梁娃有些局促:“罐罐,我,我……”   “你想问我借十两银钱?”   梁娃涨红了脸:“我,我……”   “这钱我能借给你,不过可不是给你那无能二哥娶妻,你要用这笔钱给你姐姐尽快寻个好人家,再将剩下的银钱给你姐姐备上嫁妆和婚服!”   梁娃愣了愣:“可是,可是我二哥他……”   魏渝冷道:“若是你二哥未婚妻知道她将来要嫁的人是个只会喝妹子血的窝囊废,她还会同意嫁过去么?”   梁娃眼中多了些光彩:“罐罐我懂了,我二哥不学无术,这些年净给家里添祸,这事那姑娘家都不知道!”   又道:“若是给我姐姐添置嫁妆用不上十两银钱,五,五两,不,三两……”   “我借你十两。”   魏渝拍拍他肩膀:“多花些钱请个厉害媒人,将你爹娘故意坑害你姐姐的事情宣扬出去,尽量让你姐姐风光大嫁,再说了,日后你跟着我赚了大钱,后头再想到最爱的姐姐却嫁得寒酸,你想来也是会有遗憾的!”   梁娃眼睛又红了:“罐罐,有你这个兄弟,是我的福气,也是我姐姐的福气,我,我以后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了行了,这么一会儿哭两回了。”   魏渝笑道:“咱们既然是兄弟就不讲究这些。”   俩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些年偏偏结交的最好。   .   初四,魏承和罐罐起早往村里走,今儿他们是要给魏大年上坟祭祀的。   他们赶着驴车一回来,就发现村中汉子都往他们家的方向走,一见着他了,那些人都喊道:“哎呀,魏承,罐罐,你们可回来了,你家黑狗昨儿夜里捉到一只下山偷羊吃的灰狼!”   “什么!?灰狼?” 第115章   魏家兄弟回到羊庄时就见着云夫郎带着云风云天在院中和泥, 见着他们忙起身道:“大东家,小东家,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   魏渝率先跳下马车, 四处张望一会儿:“杏儿呢?”   他话音刚落, 脚边就蹿过来一头黝黑壮硕的长毛黑狼,它前爪扑着地做着撕咬的姿势, 沉甸甸的尾巴欢快摇着, 像是打了胜仗般高兴得意。   罐罐抱着黑狼好一顿稀罕, 贴贴它狼头笑道:“刚刚听村人说你昨儿捉到一只灰狼?咬死了还是放跑了?”   “那狼被杏儿咬伤一条腿逃跑了。”   云夫郎端着泥盆立在一侧道:“昨儿夜里我们睡下, 忽然就听到外头有动静,还没等我们出来就听到杏儿的吼声, 紧接着院里的狗就开始吠叫,没一会儿全村的狗都叫起来了。”   “这大过年的本就有不少村人在夜里闲逛,这动静闹得不少人都过来瞧热闹, 我打着火把过去一看,就见着一只眼冒绿光的狼被杏儿堵在墙角,他们对峙撕咬好一会儿,最后那灰狼瘸着腿逃跑了。”   “真不知道它是怎么钻进来的,我们爷三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庄子靠山墙角发现个小洞, 这就想着赶紧和泥给墙洞堵上!”   魏渝对云夫郎麻利手脚有些满意,点头道:“这活计你们做的不错, 元宵节咱们烤一头羊去到镇上卖, 卖不掉的咱们回来吃,到时候你们爷三多用些。”   云夫郎连忙道:“这是我们该做的,按理说早就该好生寻摸庄子墙壁破洞,这事也是我们疏忽了。”   云天云风到底年龄小些,一听到有羊肉吃眼睛都冒着光, 他们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吃过猪肉,更别说价贵百文的羊肉咧!   魏承去到羊圈看了会儿,见家里羊群数目对得上,还有两只怀孕的母羊安静温顺的吃着草料,没有见着受惊的模样他才放下心来。   众人也没把这事当回事,毕竟有成年的黑狼镇宅,家里还有六头长成的长耳狼犬,不过谁也想不到那头灰狼是个活生生的馋梆子,不怕死,就馋羊。   魏承和魏渝在羊庄待了会儿就带着杏儿往家里走,路过大门口时那几头长耳狼犬夹着尾巴目送他们,一点也不见着平日的威风。   魏渝摸摸黑狼脑瓜,笑道:“原本想着多养两只犬狗陪你玩,哪成想它们都十分怕你,你也不愿意搭理他们。”   黑狼甩着尾巴冲天嚎叫一声,像是在说山狼岂能与家犬为伍?   即使家中四五日没人也很是温暖整洁,想来是勤快的云夫郎赶早就将屋子拾掇出来,魏家兄弟曾嘱咐过他们,家中何地他们都能进,唯有魏承的书房不能随意进出,云家爷三也没多想,只当是文人爱书如命,怕被他们粗手粗脚的弄脏弄乱,毕竟他们家曾经也有读书人,书房也是家中重地。   兄弟俩换上一身素净玄袍,拿着从镇上卖好的纸钱和酒水往山上坟地去了。   这一路上遇到不少上山下山的村人,遇见魏家兄弟总会打声招呼,又拐弯抹角的问羊庄招不招伙计。   自打兄弟俩长大,家中日子越过越好,许多村人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来与他们交好。   魏家兄弟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唠嗑行,但借钱不中。   转眼就到了魏大年的坟前,魏承注意到不远处魏老爷子旁边有个小坟坡,略显荒凉,瞧着许久都未见人祭祀打扫了。   那小坟坡是魏二年和魏三年亲娘的坟墓。   至于为何没能和魏老爷子同葬,一是因着这方氏是魏老爷子的续弦,前头那个邹氏,是魏承亲奶,故去后就葬在祖坟,魏老爷子一没就被魏大年花重金“请神”开坟,将他们合葬在一处,也是这事让方氏一直嫉恨魏大年。   可没想到后来老魏家没银钱再给方氏“请神”,也没人敢私自开坟,只得给方氏葬在魏老爷子和邹氏旁边。   魏承清扫坟墓,魏渝将瓜果和酒坛子摆上,香火插好,他抬头道:“哥哥,贡品摆好了。”   “好。”   兄弟俩一道跪在魏大年坟前烧纸前,黄纸遇到火就熊熊燃烧,灰末随风向上飘舞。   “爹,我和罐罐来看您了。”   魏承低声道:“我们长大了,能保护自己也能赚银子,您在下头莫要担忧。”   罐罐填了一大把纸钱,也虔诚道:“爹爹,哥哥还有一月就要县试了,如今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没人敢随意欺辱我们,等到哥哥金榜题名时,我们会给您重新修缮祖坟,让您老也高兴高兴。”   香碗里的香火灰忽然掉下大半截,像是在回应罐罐的话。   魏渝倒是明眸清亮,对待这等事情从不会大惊小怪,反而有些高兴,爹爹这是高兴呢。   “家中一切都好……”   魏承垂着头烧纸没发现这一幕,他轻声道:“儿子这些年遇上很多好人,也遇上很多坏人,唯有万幸之事是遇到罐罐……”   两大筐纸钱烧完,长香燃尽,兄弟俩又给魏老爷子和邹氏的坟墓清扫一遍,摆上贡果后又烧些纸钱,做完这些他们才下了山。   白日里魏承在家中读书,魏渝就在羊庄里待着教云家父子如何侍弄母羊羊种,见云家父子很快上手,他便又跑到小野参的山头闲逛了一圈,他嗓子都快清破了也不见小野参回应一声,想来是还在冬眠沉睡,他想了想又带上不少礼去到里正伯伯家。   云风抱着礼在后头走着,小声道:“小东家,咱们家庄子是不是得添些人手了。”   魏渝看他一眼:“怎么了?”   云风道:“昨儿狗吠声引来不少人,我本来想开门,可是我爹告诉我不要开门,家里有狼有犬,捉到另一只狼不是难事,没过一会儿我就见着不少人借着酒劲哐哐砸门,也不知道他们是真想帮忙捉狼还是想要趁乱偷羊!”   魏渝拍拍他肩膀:“这事你爹做得对,家里越乱就越要冷静,至于人手的这事我和哥哥过两日去镇上人牙房看看,尽量带回来些精壮汉子和厉害婆娘。”   云风高兴了:“太好了,人多就没人敢坏咱羊庄!”   魏渝不经意问道:“顺哥顺嫂待你们父子如何?”   “也还好……”   云风犹犹豫豫:“就,就是我偷偷听到几句话不知道能不能讲……”   魏渝笑道:“能讲。”   “我觉得过完年顺哥顺嫂应当不会来羊庄了。”   云风道:“我那天听顺嫂说魏大东家说以后就算家里人多,管事也要是死契伙计,她和顺哥吵架说家里的羊能养这么好,都是她和顺哥的功劳,她想着要买羊庄的羊种自个儿养羊!”   魏渝面上带笑:“有野心是好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就是有一日你和你阿爹想走,我们也不会拦你们。”   云风忙道:“我们可不能走,我们是死契伙计!”   魏渝笑笑,没再多说。   他这人除了兄长和亲近长辈,任何人的话他都是信一半听一半,不过顺哥顺嫂这事哥哥也给他说过。   顺嫂说家里的羊养得好是她的功劳?   要知道他们夫妻俩个拾掇羊的手艺也是他哥哥亲自教的,母羊饲养接种,羊羔养育,粮草和草药调配……这些精细活可都是他哥哥一步一步摸索出来的,不然他们初养羊时哪里会死那么多?不过是庄子立起来才请他们俩口子做长工罢了。   再者家中母羊胎胎得中,未见有损,这上头的“运气”怎么也归功不到他们俩口子头上。   养羊可不是养猪养鸡,若是人人都能养,何故村镇有恁多穷户?   随着年龄的增长,魏渝也渐渐知晓自个儿与常人的不同,不过他也不觉得有异,反正他打小就招财,长大更招财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思绪到这儿,也就到了里正家。   魏渝说明来意,李三郎满口答应,他正愁着日后家中花销嘞。   “他们武功都不错,就是不懂打猎的功夫,我想着三郎哥就当做他们的师傅,我记着三郎哥当初拜师学艺是花了十多两银子,这些汉子的拜师银钱……”   “不用,不用。”   李三郎摆手:“罐罐,你若是和我提这个拜师钱就太过生分了,我当时是什么都不懂,人家师傅教会我不少拳脚,你说得这些汉子功夫拳脚那样好,我只需要指点他们几句就成。”   魏渝却道:“咱们既然想组建猎户队,那凡事都得按规矩来,这银钱您得收。”   李三郎犹豫一会儿:“一人十两银子实在是忒多了,不如一人三两罢了……”他当年拜师心切,其实仔细想来,哪里用得上那么多银子?不过这些年做猎户的确赚了不少,可又因着分家花去大半,再就是老子爹咳疾复发他又花去大半银钱,自家儿子也大了,再过两年也到了启蒙读书的年纪,更为重要的是秋哥儿又有喜了……   这学猎户手艺的银钱是魏渝拿的,三郎哥给他们便宜,也是给魏家兄弟便宜,他想了想道:“三郎哥,再添些……”   李三郎连连摆手:“不添了,不添了,再添我可就不和你一起干了!”   魏渝颇为动容:“咱是自家人就不说两家话,我建猎户队也是想着将来把北地的山货倒腾到南边去,这些玩意儿在人家看来那叫山珍野味,别看这玩意在幽州城和邺城是一个价,这若是在顺天府等地那又是另一个价钱了!就比如说……”   李三郎听着十分心热:“真的?”   魏渝点头:“不过想要猎到好货,可不是在山腰小打小闹,还是要往深山里走,就少不了一些贵重刁钻的家伙什,这些玩意我出银子造,我还会在茂溪山腰建个房舍,就当做猎户队休憩的地方,管吃管住,每月不管打猎与否有月钱五百文,至于猎到的猎物我得占五成,你占二成,剩下的三成下头的汉子们分,如何?”   “我无异议。”   李三郎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这都是半大小子,他们如何服管教?”   魏渝道:“愿意入队的人都是要签长契或是死契,若是不服管教,就将吃进去的银子吐出来,直接赶出去然后报官!”   又道:“不过在上山之前,三郎哥定是要和他们磨合磨合,若是您有信得过的猎户也一道找来。”   李三郎摇摇头,苦笑道:“老猎户心眼忒多,我每次和他们同行都害怕身后被来上一刀,其实若是能有一群信得过的猎户同行,定是能赚到大钱的。”   魏渝思考了会儿:“三郎哥放心,我会和哥哥好生选人,那偷奸耍滑,常有二心的人一概不要。”   “不能猎狼,尤其是黑狼一脉。”   魏渝怕深山里会有杏儿的族群:“若是任何狼群主动攻击你们,那便照杀不误。”   李三郎见识过真狼,自然也明白过来魏家兄弟养的根本不是“黑狗”,他点头道:“成,这事我会告诉他们。”   猎户队的事就这么定下了,在半山腰盖建房舍的活计也教秋哥儿的兄长揽走了,等过了正月,他就会让武馆的汉子让他们先跟着三郎哥学习。   为此,魏渝拨出六十两银钱给李三郎,猎户队的事就由着他全权负责。   这样一来家里就剩下三百两银子了。   不过这个正月又下来七头小羊崽,算上前头那些公羊母羊和羊种拢共有四十二只羊,眼下这些羊不能再卖,还是要想尽量扩大羊群才是。   .   想到云风说过的事,今夜魏承和魏渝就带着杏儿睡在羊庄,让云夫郎三人回家去住。   罐罐在被窝滚了一圈:“明明都是我自个儿的被褥还有小枕头,怎么睡不惯呢?”   魏承道:“你有心思。”   罐罐叹气一声:“那灰狼定然不会来了,我只是担忧云风说的,有些汉子趁着过年酒劲儿大来羊庄偷羊,过了哥哥的县试我就去镇上人牙房!”   “别说杏儿在,就说咱家那几头狼犬一见着人就狂吠不止,他们也得掂量掂量小命。”   魏渝点了点头,伸腰吹灭了蜡烛,道:“哥哥,顺哥顺嫂的事你怎么想。”   魏承轻拍罐罐脊背,低声道:“顺哥顺嫂心还没偏,只是觉得将来会不受重用,可自古以来管家管钱的都是家养伙计,咱们自然也不能免俗,不过他们应当不会做出偷窃之事,他们若是堂堂正正来买羊种咱们就卖给他们。”   魏渝轻轻打个哈欠,想到什么笑了下:“到时候定要让他们自个儿选羊种。”   “睡吧,明儿再想这些事。”   兄弟俩刚睡下不久就听到杏儿的低吼声,俩人都是浅眠,惊醒之后就赶紧穿衣下地,推开门就见着黑狼口下正咬着一只胖滚滚的银灰色的小公狼。   “嗷呜,嗷呜,嘤嘤……”   胖成球的银灰小狼四脚朝天,嗷呜叫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几条狼犬也闻声而来,绕着银灰小狼狂吠不止。   “犬大,犬二,闭嘴!”   魏渝忙唤停两只狼犬,他歪歪头,有些一言难尽道:“这,这狼都胖成猪了,怎么还想着偷羊吃?”   银灰胖狼冲魏渝嗷呜一声,超凶。   你才胖,你全家都胖,狼只是毛茸茸而已!   黑狼咬住它的脖子没放,龇牙咧嘴的低吼一声。   小馋梆子,你吓唬谁呢!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胖的狼。”   魏渝看向哥哥:“哥哥,你见过吗?”   魏承也摇摇头,淡声道:“没见过。”   银灰胖狼眼珠转了转,只怂怂嚎了声。   “杏儿,过来。”   黑狼听到魏渝的声音才轻轻松了嘴,不过这银灰胖狼竟然没跑,只是站起来抖抖脖子上满是黑狼口水的毛,对他们熟视无睹,一瘸一拐的往羊圈走。   魏渝和魏承:“……”   黑狼和一众狼犬:“……”   不是,这狼也忒自来熟了?馋疯了?   魏渝忙道:“站住!”   黑狼又蹿出一道残影,可还没碰上那头银灰胖狼,就见着这狼敦得一下歪倒在地,再次四脚朝天,一双漂亮的银眸在月光下好像泛着泪水。   碰瓷?   黑狼低吼一声,用爪子捅捅银灰胖狼:别装了,起来挨打!   银灰胖狼又嗷呜一声,狼脸无辜的冲魏渝露出毛茸茸的银毛肚皮。   罐罐不可置信道:“我怎么觉得它好像在说想摸就要给羊吃,卖,卖|身狼?”   “这狼瞧着古怪。”   魏承淡淡道:“但是很弱。”   见着没有狼也没人理会自个儿,那头银灰胖狼一改温顺,冲他们呲了呲牙,好像在骂骂咧咧,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蹿跑起来。   他们追过去后就发现那处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扒出个小洞,而那银灰胖狼早就没了踪迹。   魏家兄弟只好大半夜挖土填墙,不过黑狼却绿眸冒光,低头嗅了嗅银灰胖狼打滚过的地方。   .   一连几日,羊庄家中并无大事发生,不过顺哥顺嫂真的来羊庄买走一头母羊和公羊,又挑了一只母羊羔,看来是把这两年在他们家赚到的银子都买羊了。   本着好聚好散的心思,魏家兄弟还给他们拿了不少羊草和草药。   顺嫂换了称谓:“魏承魏渝,你们也别怪我们,我们也得为自己活,你这羊庄人越来越多,日后哪里还有我们的地方?”   顺哥闷不做声,明显离开羊庄是顺嫂的主意。   魏渝其实不太理解这话,无论来了谁,他们俩口子的月钱不变,反而活计还能更轻松些,怎么不让她做管事,就觉得是东家排挤她?   不过人各有志,谁也不是谁肚中的蛔虫,好聚好散罢了。   他道:“不怪你们,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来羊庄找我们。”   顺嫂微微仰头,笑道:“我们养了一年的羊,说实话可比你们一个只知道做买卖一个只知道读书的孩子懂些。”   顺哥扯了扯媳妇的袖子,低声道:“你怎么和小东家说话呢!”   魏承皱了皱眉,淡道:“不送了。”   正月就这么平缓的过去,家中最后怀崽的两头母羊又下了四只湿漉漉的小羊羔,云夫郎父子三人将羊庄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过黑狼这两日又不着家了,也不知道去到哪里疯玩……   二月十八,正是县试的日子。   前两天魏承和魏渝就搬到了诸葛夫子家中。   私塾里,魏承和孙览几个学子见天凑在一处作文章,诸葛夫子也常陪在他们身边教导,眼下他已经顾不上私塾里头那几个读蒙学的萝卜丁小汉子,于是罐罐便成了他们的“代夫子”。   “魏小夫子,这首诗学生不能理解……”   “魏小夫子,这句典故学生觉得用得不妥……”   罐罐听得头皮发麻,最后一拍书案:“不如我教你们如何在课堂上睡得舒服?如何在夫子眼皮底下啃糖葫芦不发出声响?又如何别人练字你一本正经画画还不被发现?”   萝卜丁小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奶声奶气欢呼道:“要学,要学!”   见着四五个萝卜丁小汉子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罐罐轻轻松下口气,美滋滋的抛着杏脯吃:“呼,当夫子还是很简单的嘛!”   然后这群小汉子晚上回到家中后怎么都不肯睡觉,可把他们的爹爹娘亲熬得两眼昏花,自然这是后话。   二月十八这日,罐罐起得比鸡还早。   他也不点油灯,一应笔墨他要摸黑检查数遍,装干粮和笔墨的小筐里里外外也抱着看来看去。   “罐罐?”   魏承点上油灯,起身道:“何故如此折腾那小筐?”   “哥哥你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罐罐又道:“我听人说有人嫉妒旁人学得比他好,就偷偷往人家小筐缝隙里夹带小抄,我要仔细检查才能放心。”   魏承轻轻拿过小筐,笑声带着些刚起床的沙哑:“这筐就经过你我二人的手,旁人连碰都未碰,不必如此慌张。”   罐罐垂了垂眼,上前抱住哥哥的腰:“哥哥,你也莫要慌张,无论何时何地,罐罐都给你兜底儿,我很会赚银子的,养十个哥哥都不在话下。”   “放心。”   魏承轻轻摸摸他头发:“哥哥也用功科考,将来也为你兜底儿。”   天色蒙蒙亮,魏承和罐罐师娘等人就去到考场。   众人在考场外待了会儿,就见着佟钊豆苗竟然也一道来了。   眼下官差还未到,他们这些“无关人等”还是能在考场外逗留一会儿。   “承哥,好生考着。”   豆苗拍拍魏承的肩膀,眼眶都有些红:“我承哥肯定能当大官!”   “傻小子。”   魏承揉揉他的头,又对一脸关心的亲朋好友劝道:“大家莫要担忧,县试没那么难考。”   这话不小心落在一个二十来岁的书生耳里,他上下打量一眼魏承,挥挥袖子走远了。   县试本就不是什么难过的考试,只要将四书五经通背熟悉,会做四书文,策论一篇,会写韵诗帖,再就是《圣谕广训》的默写。   倒也没什么难过的,就连策论也不会出太过广阔和立意高深的考题,毕竟童生试真正考究的不是策论,而是以四书五经为主。   锣声响,闲人退散。   除去考生,旁人都要离开考场外。   魏渝踮着脚看着被人群越挤越往里的哥哥,直到看不见了他才松懈下来。   吴师娘握着罐罐的手:“魏承的县试不在话下,要愁的也不是他,咱们还是想着等他考完该给他做些什么好吃的。”   魏渝闷闷点头:“我知晓哥哥的厉害,可我这心就是不上不下。”   县试拢共五场考试,每日进行一场考试,因着一考就要考一天,众学子允许拿些干粮带在小筐里。   不过这巡考的官差为了查看学子有无夹带小抄,日日都将干粮掰得稀碎,魏承又实在爱洁,实在难以下咽上头还有黑手印的馒头,这事他没敢和罐罐说,不然这小娃又要红着眼眶心疼。   考场也是极其狭小,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魏承又生得比旁人高大些,这地方对他来说还是有些不够用。   不过他字练得不错,就算在马车上练字,笔墨都不差分毫,眼下只是拥挤些倒也影响不了他的字迹发挥。   其实县试当中第一场考试最为重要,又唤作正场,只考了试贴诗和两篇四书文,若是正场考得好,后头四场考试就是有所欠缺也还是能考过的。   五日后,学子们鱼贯而出,有人面如菜色,有人容光焕发,还有人捶胸顿足抱头哭泣……   魏承拎着小筐从里头走出来,正好看到精神不错的孙览,俩人对视一笑:“魏师弟,考得如何?”   魏承道:“还好。”   孙览道:“我也觉得还好,倒也没有想得那么难考。”   俩人说过几句话就见孙览上了自家马车,魏承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身后有学子窃窃私语道:“刚刚那个你知道是谁吗?”   “谁啊?”   “县太爷的独子!”   “那怎么能叫县太爷的独子,这应该叫孙案首!”   “可不是么,咱们的干粮被掰得稀碎,他的干粮那些人就掰开两半!”   “谁让你爹不是县太爷呢!”   “哥哥!”   魏渝赶着马车来到考场前,气喘吁吁道:“哥哥,我可是来晚了?”   魏承笑道:“不晚,今儿最后一场提前放了。”   魏渝接过兄长手里的小筐,见着里头全是黑乎手印的馒头,眼眶一热,哥哥这两日都瘦了……   他撑着笑脸道:“走走,我师父还有陈爷爷在如意酒楼给哥哥设了宴,咱们快些去吃!”   魏承摸摸罐罐小脸:“莫要难过,哥哥早上吃得多些,白日也不饿。”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哥哥平日吃恁些,这五日怎么可能不饿呢?   罐罐叹口气:“哥哥要是不爱洁就好了。”   魏承失笑:“我是真不饿,若是饿得很了,哥哥可什么都能吃。”   罐罐圆眼睛瞪大:“罐罐也吃?”   魏承挑眉:“硌牙,不吃。”   “凭什么不吃?”   罐罐不服,撸起袖子露出白似嫩藕的小肉胳膊:“你瞧瞧,这可都是货真价实的肉啊!”   眼下才二月,天还冷着呢。   魏承忙给他放下袖子,笑着哄道:“行了行了,养养哥哥再吃。”   又过十日,县衙门前围了不少人,人挤着人都想站在最前头。   魏承和罐罐也在其中,忽然就听到后头传来一声吆喝:“红榜来了!” 第116章   众人见着人高马大的官差高举着红榜走过来都紧忙避让, 魏家兄弟本就靠后,这厢被挤得只能看到一片乌泱泱的后脑勺。   “红榜出了!”   “别挤,别挤, 挤什么!”   罐罐焦急不已, 边踮着脚往前看边扯着兄长的手臂:“哥哥,哥哥, 前面的人忒乱了, 我都看不到红榜了!”   “莫急。”   魏承单手护着魏渝的腰身, 视线只关切落在他旁边混乱的人群上, 生怕旁人踩到罐罐:“红榜已出,早有定局, 咱们等到人群散去再看也不迟。”   罐罐急道:“怎么能不急,我这心里急着呢!”   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喊道:“别挤了!县案首出来了!我看见县案首的名字了!”   “是谁?是谁?”   “幽州府凤阳县茂溪村……民籍, 丁酉年仲冬……魏,姓魏名承!”   魏渝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瞪大圆眼,光彩乍现,大声喊道:“姓魏?我哥哥, 我哥哥姓魏!我哥哥是茂溪村人!县案首是我哥哥!”   魏承也略有惊诧,不过转念一想自个儿应对县试考题时的确是游刃有余。   考完与夫子足足探讨一日, 一向严苛的夫子都捋着胡须极为满意, 如此他倒也没那么意外了。   县试头一个乐意被唤作县案首,若是府试和院试也是头一个那便是中了小三元,至于县案首后面的倒是没什么称呼,只要红榜上头有名字那便是考过了,没有的话再过一年还要接着考。   罐罐从来信奉眼见为实, 见着前头人散了不少,他忙跑过去看了几眼,亲眼见着红纸黑字写着他兄长的名字后又风风火火跑回来:“哥哥!你考过了县试!”   魏渝高兴极了,扯着兄长的手蹦跶几下,眼里满是喜色:“若是四月份再去到幽州城考过府试,哥哥就能去幽州城读府学了,是不是?”   魏承笑道:“正是。”   罐罐想到什么后又激动:“那府试考过再考院试,哥哥就是小秀才啦?”   魏承牵着他的手往人群外走,笑道:“对,考过府试院试就是秀才郎,到时候咱家的庄子能省下不少地税。”   “真的?”   魏渝更兴奋了:“那咱们岂不是能买更多的地了!”他还嫌弃家里庄子不够大嘞。   “魏师弟。”   魏承一回头就见着孙览师兄,他作揖道:“孙师兄。”   孙览唇角带笑:“我刚刚见着咱们私塾拢共有四人考过县试,我已派书童跑去告知夫子,待夫子知晓后定会为咱们高兴。”   魏承也笑道:“听师娘说夫子这两日夜间常常辗转反侧,这般好消息传过去夫子应当安心不少。”   孙览又道:“对啊,四月底便是府试,咱们师兄几个结伴而行也算是有个照应,以前还想着夫子做我们的保人,眼下看来是不成了。”   四年前科举舞弊大案得以告破,太子今夕亲力亲为,两京十三省直派百官监督,如今的科考也愈发严苛起来,听闻考府试和院试时幽州城的官府还增设了“官派廪生认保”,这样是防止考生的“保人”助其舞弊夹带,直到考试前夕,学子才会知晓此次院试的廪生名单。   魏承点头道:“从凤阳县到幽州城要走小半个月,一路舟车劳顿,夫子能不替咱们折腾也是好事。”   “魏师弟说得在理儿。”   孙览又冲魏渝点了下头:“两位师弟先去夫子师娘家中报喜,我还有些事情,过两日再去看望夫子师娘。”   待魏家兄弟走远,孙览身后的书童哼了声道:“也不知道那些考官是怎么想的。”   孙览回头看他一眼,纳闷道:“何出此言?”   书童垂着头:“小的觉得少爷的学识不比那魏学子差!就连师爷都说少爷文章诗歌作得不错,那些邺城来得考官是不是故意……”   “闭嘴!”   孙览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以后莫要说这等话,魏师弟是有真才实学的,先别说他四书文和诗作得有多好,就是他那一手铿锵刚正的柳公体都甩出我几条街了。”   书童点了点头,蔫道:“哎,小的知晓了,以后不乱说话。”   孙览看一眼那已然没什么人继续看下去的红榜布告,最上面的名字下面赫然是孙览二字。   因着这次县试他也参与,所以他爹孙县令便要回避,出题阅卷之人是邺城来的主考官和同考官。   即便如此他也比这群学子先一步知晓红榜,待看到魏师弟的名字在他之上时他也不是没有缺撼的,他苦读诗书十余年,如何不想着一路高中,小三元,□□……敢问哪位学子不肖想?   县案首没了,最鼎盛的荣光便也没了。   他爹与他彻夜长谈,宽心劝慰,直言说魏承此次县试考卷的确在他之上。   只魏承那一手好字就让邺城的主考官赞叹不已,再者除正场以外的四场考试他所作都十分端正严谨,四书文和策论红圈甚多,尤其是以雪为试贴诗,一首《望茂溪山余雪》更是让两位考官想着临行前要见他一见。   他作:茂溪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1   其诗为五言绝句,初读好似就见到无垠风雪,字字极为生动。   孙览再想自个儿的《雪中行》,垂头只道自愧不如,败得心服口服。   魏家兄弟从诸葛夫子府上离开后便直奔茂溪村,离着老远就见着里正伯伯和不少村人都在村口等着。   “承小子,可是考过了县试?”   “如何?如何?”   魏承还未说句就听到身后的罐罐大笑道:“我哥哥不仅考过了县试,还是县案首,头一名!”   里正伯伯满眼惊喜:“头一名?好啊!好啊!”   就连郎中叔都道:“几个村的学子再算上镇上的学子怎么说也得有四五十人,咱承小子是第一个?那真是厉害!”   旁边没什么见识的村人一听都赶紧附和奉承:“承小子有出息,我早就看出来了!”   “是啊,他爹魏大年就聪明,咱承小子也跑不了!”   李茂德拍拍魏承肩膀,眸中好似都攒了泪:“承小子,真不错,后头的府试院试都好生考着……”   虽说在镇上的人眼中这不过是个小小县试,可在他们茂溪村中算是天大的见闻,村里这几十年都不曾听说有人考过童生试了。   里正娘子拍着巴掌笑道:“咱们是不是得操办几桌,热闹热闹?”   罐罐眼睛亮了亮,他在路上还想着这事呢,自打他们家几年前盖了房子后再也没操办过流水宴。   魏承却忙道:“小子知道伯伯和婶子一心为我高兴,不过再过两月就要去考府试,时间紧凑,实在是不宜大操大办,待小子考过府试院试咱们再操办也是不迟。”   李茂德向来是听魏承的话:“对对对,咱们莫要误了承小子读书。”   罐罐和里正娘子对视一眼,他们娘俩都有些遗憾,这等喜事就该考过一场办一场才好嘞!   .   如今已是二月末,魏承在家中安心读书,罐罐也从吕老爷子的典当铺请辞。   当年他去到典当行做小掌柜,也是因着吕老爷子是幽州城回来的,他想着跟着这样的人身后定能学到不少好东西。而这几年间他的确学到不少,吕老爷子见闻甚广,偷偷教会他许多陈爷爷没教过的“阴险”玩意儿,再者无论是瓷器青铜器还是赏鉴名家字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都能如数家珍说出些门道来。   吕老爷子听说他要走也没挽留,只凶巴巴对他道:“能骗人还能不被人骗才算出师,若是在外头混得不好,可千万莫说我老吕教过你!”   罐罐却上前抱抱吕老爷子,又狡黠笑道:“我肯定不能报出您的名号,别以为我不知道,吕爷爷是在外头得罪人了才跑回凤阳镇!”   吕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到底没反驳。   这老头年轻时候也不是个安分主儿!   罐罐之所以请辞其实是想趁着陪哥哥去府试前再多赚一些银钱。   原本家中还剩下三百六十两白银,给了李三郎六十两组建猎户队,又花下三十两买下两个家中死绝的婆子和三个几年前就逃荒而来的年轻汉子。   两个婆子帮着云夫郎侍弄羊庄,那三个汉子就让他们将另一片山地的荒草垦除,那片山地罐罐是留给小野参帮他养人参的,至于参种便等六月份让猎户队去寻就成。   一个羊庄一个人参庄,再算上一个猎户队,足以让兄弟俩在幽州城立足了。   魏渝溜溜达达来到李三郎家中后院空地,离着老远就听到有汉子练武的口号声,走近便瞧见七个眼熟的汉子打着赤膊在练拳脚。   梁娃,李猛,刘寨,还有四个面相人品都不错的汉子,他们都是打小在武馆长大的,为人做事都是信得过的。   “罐罐?”   李三郎擦着汗:“你不是在镇上做掌柜,怎么有空过来了?”   魏渝道:“我从典当行请辞了,想着今儿有空闲陪你们上山练练。”   “真的?”   李三郎有点高兴:“那真是太好了!”   之所以这么高兴还是因为罐罐身边那头黑狼,旁人死活那黑狼不管不顾,若是罐罐要去山上,这黑狼必定紧随其后。   说着他又冲一旁的汉子们喊:“拾掇拾掇,拿上家伙什,你们都练一个多月了,是骡子是马也该去遛遛了!”   小梁娃几个都道:“肯定不教师父失望!”   罐罐忽然想到什么:“不过今儿只能咱们自个儿上山了,我家那头黑狼这两日不着家,粮肉倒是吃得比往日多,我也不知晓它去哪里了。” 第117章   秋哥儿提着热气腾腾的茶壶来给他们送水, 听闻他们今儿就要进山,忙道:“赶巧娘和溪哥儿昨晚贴了两锅高粱米饼,家里还有些腊肉丝炒咸菜, 我一并给你们装起来带走!”   进山打猎可不像是去寻野菜, 猎户一旦发现猎物踪迹,怎么说也得守上个两三天才能动手, 这干粮咸菜向来是能多拿别少拿。   李三郎嘱咐道:“还有火匣子和热水囊也给拾掇齐全了。”   秋哥儿点点头:“忘不了, 这些玩意儿我早就备着了。”   李三郎回头望一眼, 见着旁边空地上魏渝和梁娃等年少汉子正在兴致勃勃的准备弓箭和刀网。   他又悄悄捏捏秋哥儿小手, 低声道:“辛苦我夫郎了,这两日夜里将门户关好, 若是怕黑就唤溪哥儿来陪你,也要仔细着身子别做重活,甭惯着李万那小子胡闹, 该打就打,更别忘了用心肝想一想你夫君。”   秋哥儿听到后头红着脸嗔他一眼:“去!”   罐罐耳力好,听到阿秋哥的声音忙抬头去望,想到什么后边扑扫手上的铁锈边道:“阿秋哥来了。”   秋哥儿忙抖开李三郎的手,笑道:“罐罐, 你也跟着去?你哥哥可知道?”   “这事可不能教他知晓。”   他圆眼睛弯得好看:“我么,有个事想要拜托阿秋哥。”   秋哥儿动动眼珠:“你这顽皮货, 该不是想等你们都走了, 再让我去告诉承小子你随猎户队上山的事?”   罐罐笑着点头:“哥哥若是知晓我要上山定是要跟着去,眼下府试在即,我哪里敢折腾哥哥上山下山来回奔波?危险不危险另说,就说哥哥若是染上风寒,我不急, 里正伯伯都要急出好歹呢。”还有一点便是他掏了家底来养这支猎户队,临去幽州城前怎么也得看看这些汉子们的能力,若是这七人中有花拳绣腿,浑水摸鱼的汉子,饶是打小的情谊,他也绝不留情要将此人踢出猎户队,也省得日后再让有家有业的三郎哥来做坏人。   李三郎和秋哥儿对视一眼,都觉得这话在理儿。   不过承小子的确是极看重这个弟弟,想当年罐罐只是贪玩在集市上走远些,这承小子都急得脸色惨白。   李三郎犹豫道:“这样一来,你哥哥怕是也要担忧你……”   “没事,别看我家那头黑狼现在不着家。”罐罐笑道,“但只要我进了茂溪山,它定会屁颠屁颠来寻我。”   李三郎夫夫拗不过他也只好应下。   秋哥儿和溪哥儿帮忙拾掇干粮水囊,魏渝等人就回到空地后头新搭盖的棚子里拾掇自个儿。   虽说日子都走到二月底,可山里山外和深冬腊月没什么两样,山路积雪厚重,小妖风一吹,寒气夹着碎雪直往人脖子缝隙钻,猎户若是想在外头过夜一厚毛皮袄子可是少不了。   几个小汉子麻溜穿上厚皮袄,嬉笑道:“真是托罐罐的福气,让我们这些泥腿子也穿上这等皮袄,头前儿我将这袄带回去让我娘给我缝兜时,我娘都不敢信,只说这等好皮袄子不是有钱老爷才穿的吗?”   “我爹娘也是,一开始听说我签了长契还哭天喊地,这见着我还没做活就拿了银钱和皮袄子眼睛都瞪直了!”   “对啊,对啊,我那哥儿嫂子一听说我要去做猎户,这几日再也不提我都十七了要分家的事了!不过他不提,我要提!”   “罐罐。”   李猛小声走到魏渝跟前儿:“我们一人一套毛皮袄子,还有这趁手的弓箭刀刃可是花了你不少银子吧?”   “没多少。”   魏渝正正衣襟笑道:“只要咱能猎到大山货,这点小钱还怕赚不回来?”   “肯定能!”   李猛拍拍胸脯:“李师父都说了,我们这群人有功夫在身上,射箭的功夫学得也好,肯定不教你们失望!”   旁边的汉子也起誓发愿,都说今儿不猎到大玩意儿就不下山!   魏渝见着他们意气风发,心里也高兴:“成,若是此次进山能猎到好玩意儿,我请你们吃羊肉喝羊汤!”   “为了这顿羊肉羊汤咱们也拼了!”   李猛回头看一眼梁娃:“你咋了,瞧着不高兴呢?”   众人都望过去,梁娃出神的眼睛眨了眨,摇头道:“我,我没事。”   他见着罐罐也望过来,犹豫一会儿道:“罐罐,我听李师父说等到开春还会给咱们在山腰搭盖个房舍?”   魏渝点头:“对,在山腰盖建房舍之后你们也就不用镇上村里来回跑,再者外村人在别村留宿麻烦事多着呢,这样一来,咱们也省得有些眼红精胡乱找茬。”   魏渝穿好皮毛袄子,拿起地上的弓箭背在背上,又拾起几十支打磨得光滑锃亮的箭羽插在腰间的箭桶里,抬脸笑道:“到时候再给你们请个做饭好吃的婆子,准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   李猛等人高兴喊道:“罐罐仗义!”   “打小我就知道跟着罐罐有肉吃!”有个脸嫩的汉子也喊道。   梁娃这才笑了笑,利落地拾掇起自个儿的弓箭。   待年轻汉子们鱼贯而出,魏渝拦住梁娃,低声道:“可是你姐姐又出了什么事?”   “没有。”   梁娃道:“我按照你教的将我爹娘故意拖大我姐姐年龄的事传了出去,也花了不少银子给我姐姐寻来镇上极好的媒人,因着我爹娘怕耽误我二哥的婚事,终究还松了口,那媒婆也为我姐姐寻了一户不错的亲事,男方年纪与我姐姐相仿,长相端正,还有手艺,家中是做豆腐铺子的,只因着前些年丧母守孝三年,家中便未提及亲事,赶巧那男方早就听说我姐姐文静,俩个人也是认识的,我与媒婆说过家中的事,男方便把婚期定在这个月月末。”   魏渝道:“这是好事,你何故魂不舍守?”   梁娃苦笑一下:“这两日我二哥的婚事因为彩礼钱告吹,我爹娘不知怎地反应过来是我从中作梗,见天不给我好脸色,整日指桑骂槐。”   魏渝听后二话不说就去解钱袋子:“你先去镇上赁个屋子先住着……”   “不用,不用,罐罐你给我们的银钱我这里还有余。”   梁娃说什么都不要,只道:“这几日我还能忍一忍,到底是亲生父母,虽说偏心些也不能真的将我从家中赶走,等山腰的房舍落成我就从家中搬走,等我打猎赚到的银钱多了,我自个儿在镇上买下间小院,眼馋死我二哥!”   魏渝拍拍他肩膀,笑道:“成,好好干,争取今年咱就买到新院子!”   .   “大东家。”   云天在书房外轻声道:“村里李家的秋哥儿溪哥儿来作客了。”   魏承闻言放下手里的书,因着看书太久,他手指有些微僵,缓了一会儿道:“我这就过去。”   他又问道:“小东家一大清早就跑去,这是也跟着回来了?”   云天摇摇头:“没见着小东家,许是去了羊庄。”   魏承没作他想,走到堂屋就见着秋哥儿和溪哥儿正在逗弄胖成猪崽的墨珠儿,秋哥儿抬头笑道:“承小子,罐罐让我来告诉你他随着猎户队上山了,短则两日,多则五日,他叫你莫要担忧。”   魏承皱了皱眉:“已经走了?”   墨珠儿听到主人的声音慢悠悠从溪哥儿手里溜达过来,珍珠似的尾巴尖若有若无的扫着魏承的小腿。   溪哥儿看一眼向来好脾气的承哥倏地沉下来的脸色,磕磕绊绊道:“走,走了好一会儿了。”   秋哥儿忙打圆场:“承小子,你别生罐罐的气,这孩子也是怕你跟着又受冻又耽误了读书,再说有你三郎哥还有那些镖局走出来的汉子们跟着,罐罐定然不会出事的。”   见着魏承没说话,又劝道:“罐罐性子活泼,胆大心细,以后走南闯北也需要他自个儿闯荡,你这又要科考又要做官,也不能时时跟着他不是?”   魏承稍顿,复抬头轻声道:“阿秋哥说得对。”   秋哥儿和溪哥儿没坐一会儿就离开魏家,云天看着大东家去到书房的背影,忙道:“东家,该用晌午饭了,我去给您端上来吧。”   “不必,你们用吧。”   午食晚食热过两遍,大东家却一直没用饭菜,这可把云家父子急得不轻。   云夫郎看着云天:“这事怎么才和我说,咱东家是不是身子不舒坦?我去唤乔郎中来……”   “小爹,大东家晨起还练了石锁,身子没见不好。”   云天摇摇头:“就,就是听说小东家随着猎户队上山后大东家就有些不高兴。”   云夫郎这才明白过来:“大东家这是担忧弟弟。”   见着小爹又去热饭,云风用胳膊肘怼了下云天:“哥,我若是随着小东家一道去山上,你想我不?”   云天诚实摇头:“不想,你不在家就没人和我抢被子了。”   云风:“……”   夜色渐晚,书房烛火摇曳。   早些年间家中贫困,魏承都是点油灯看书,这两年家中有了些余钱,罐罐每月都用自个儿的月银给他买镇上几十文一支的蜡烛,说是里头添了能凝神静气的草药。   魏承听到墨珠儿在桌子底下撒娇似的喵喵叫声。   他曲指轻扣一下桌子,墨珠儿就灵活地跳了上来,它踩着小梅花步仰头喵喵两声,伸了个懒腰后团成个胖乎乎的小墨团卧倒在他手边。   魏承轻轻顺了顺墨珠儿的脊背,夜深人静里小黑猫的浅浅呼噜声显得尤为真切。   这一刻他忽然忆起当年罐罐说要聘小猫送他的缘由。   “要小猫替罐罐陪着哥哥呀。”   魏承看一眼不远处的绑着花绳的小小马扎,烛火跳跃,他好像看到上面坐着个雪白可爱的小娃在奶声奶气的唤哥哥。 第118章   夜风呼啸, 峭壁山洞里一群汉子正围着劈啪作响的火堆烤火。   李猛几个捧着热气腾腾的饼子过来:“闪开,闪开,饼烤好了!”   “李师父先吃。”   李三郎笑着接过, 道:“都吃, 都吃。”   几个汉子都累得不轻,狼吞虎咽吃起来:“真香啊!咱婶子贴的饼子是真好吃!”   “多吃些, 再往饼里头放些腊肉咸菜丝更香。”   李三郎笑呵呵的给他们拨菜, 见着罐罐一直垂头烤火, 十分安静, 遂问道:“罐罐怎么不吃?”   魏渝猛地回神,敛住思绪, 笑道:“我这就吃。”   梁娃递给他一个烤的焦黄焦黄的饼子:“你吃这个,这个没糊。”   “哎。”魏渝接过大咬一口,边点头边笑道:“香, 真香!”   吃过热乎干粮众人缓过来不少,便商谈起明日的打算来。   山上积雪厚重,寸步难行,他们白日改道从茂溪山北坡爬了许久才攀到半山腰,又穿过一大片松林时到时见着一串银鼠的脚印。   银鼠可是极好的山货, 富贵人家常以此为披风,彰显家世显贵, 算是北地毛皮之最, 年前魏渝和兄长去到幽州城,便见着那汤三公子的端罩长袍领口就缝制一圈溜光水滑的银鼠皮毛。   众人顺着脚印往深山里走了许久,却只猎到十来只笨兔,不见一丝银鼠的踪迹。   “奇了怪了。”   李三郎咬一口干粮,看向魏渝:“我早就听说有人在这猎过银鼠, 往日孤身一人不敢深入这片山头,原本想今日好好猎它一窝老小,却没想到这些小玩意儿藏得这样深。”   “会不会被别的猎户给猎光了?”李猛猜测道。   “不会。”   魏渝摇摇头:“最近小半个月未下新雪,雪地上更不见猎户脚印,也许是被旁的野兽捕杀了。”   他又道:“茂溪山野猪多,好吃兔子和银鼠,没准是这些玩意干的。”   李三郎点了点头,觉得在理儿,李猛一惊一乍:“会不会还有那熊瞎子?”   “熊瞎子?”   李三郎敲一下他脑壳:“才教完又忘了,不是告诉过你们熊瞎子冬日不吃不动,得等到开春才能出来觅食。”   李猛摸摸脑袋嘿嘿笑。   “那今晚咱们就早些歇息,轮流守夜,我和梁娃守前半夜。”   魏渝道:“明儿再找一天银鼠,若是找不到咱们往再往里头走走,若是能猎到马鹿,咱们这一趟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众汉子都道:“成!”   李三郎想替罐罐和梁娃守夜,俩人赶紧将他推回去,不教他再受累。   听着洞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梁娃轻轻怼了对魏渝的胳膊:“我怎么瞧着你今儿就吃半张饼子。”   魏渝拿棍拨动柴火堆,道:“吃不下。”   “怎么了?可是担忧咱们兄弟猎不到那价值连城的银鼠?”   魏渝摇摇头,看一眼卷着残雪的洞外,轻声喃喃道:“也不知道我哥哥书读得怎么样,有没有早些歇息。”   梁娃愣了下,他没想到罐罐竟然惦记那只在山下的魏学子?   他笑道:“我都没想我那远在镇上的姐姐,你倒是想起就在山下的兄长了,罐罐,你这也太黏你兄长了,若是来日你兄长去京城做官又去娶漂亮娘子,人家不带你了,那你可怎么办?”   “我兄长去哪儿我去哪儿!”   魏渝忙拔高声音,听到后头汉子翻身的声音忙低声道:“我哥哥怎么可能不带我?他去到哪里都想着我呢。”   梁娃噗嗤笑了:“我说笑呢,瞧你,像小时候一样,时时刻刻护着你兄长,不教人说他不好。”   “我哥哥最好了,谁也不能说他不好。”   魏渝也笑了,枕着手臂躺在地上,看着头顶乌黑的洞顶,轻声道:“就算我哥哥娶了娘子……他也会想着我呢。”   他现在大了,不像小时候那般童言无忌,看到溪哥儿和行谦师兄定亲后更是对男女之事有所了解。   兄弟是兄弟,夫妻是夫妻,两者是不一样的情谊,比如溪哥儿对他不会脸红,对行谦师兄却会脸红……不过他也知晓无论他兄长将来是娶妻还是娶夫郎应当都会念着他这个弟弟。   一夜相安无事,众人熄灭山洞里的柴火,背上弓箭箭筒继续往寻常银鼠的踪迹。   太阳将落山时,终于叫他们寻到一窝银鼠,雪地树影下几只银鼠正在分食一只开膛破肚的兔子。   李三郎给众人一个手势,这意思是莫要伤了银鼠的身上的毛皮,只射中其脚下三处。   这倒是教几人有些打怵,毕竟银鼠珍贵,谁都害怕自个儿伤了这整皮子,就在众人犹豫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两道箭声,那锋利箭羽射中两只银鼠的脚下三处。   这动静立即惊动了剩下一只银鼠,就在它疯狂逃窜之时,几个汉子顿时慌了,一支箭连着一支箭射出去,全都忘记师父之前的教导。   到底是没将最后一只银鼠放跑,不过却被这群小汉子活生生射成了筛子!   魏渝射中一只,李三郎射中一只,那两只银鼠只伤了脚,眼下还未断气,正在嘶哑叫着。   李三郎一棍子将其敲死,冷脸看着那群汉子:“我给你们比了手势为何犹犹豫豫不敢落箭?银鼠贵重,但也是整皮子贵重,若是被射成这般模样倒不如放了其一条生路!”   梁娃李猛等人面露愧色:“师父……”   魏渝目光落在那一排脚印上:“三郎哥,咱们再往前头走走,我觉得那树丛后头应该有银鼠窝。”   李三郎点了点梁娃李猛,他凶道:“下不为例!你们若是下次还这般不当事,都放下弓箭,别干了!”这一两多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魏渝这个东家没放话,可他是真心疼啊,一群人冒着生命危险在深山里走了整整一天才碰上三只银鼠,万万没想到这些汉子竟然还帮了倒忙!   梁娃李猛等人忙道:“是,师父!”   众人打着火把顺着脚印往山里走,也是功夫不有心人,可算在一棵茂盛树根底下发现银鼠的巢穴,这一会儿梁娃和李猛等人丝毫也不敢懈怠,奈何银鼠本性凶残,咬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两伙人分道包抄,总算是将六只银鼠一网打尽。   “嘶!”   李猛甩了甩流血的手:“这小玩意咬人真疼!”   有个汉子捂着受伤的脸,有些紧张:“被这等鼠咬过,会不会得病……”   “莫慌,这等银鼠不是脏鼠,没有病。”   李三郎边捆着银鼠的腿边道:“这玩意若是有病,那些富贵人家怎么会争抢着要穿要戴?”   这话倒是教几个被咬伤的汉子放下心来,他们今儿总算有了收获,心情都不错,将猎物放到背篓里便往来时路过的避风山坑走。   眼下天色已晚,再去寻山洞已经来不及,今夜只能在山坑里头对付一晚了。   “什么动静?”   “听着像是狼嚎?”   李三郎握紧弓箭:“咱们快些往避风坑走。”   “等等!”   魏渝循着这狼嚎的声音望去,眸色一凛:“是黑狼,它在求救。”   梁娃等人背着银鼠先一步去到避风坑,魏渝和李三郎带着几个没受伤的汉子打着火把往狼嚎的方向跑。   夜色降临,树影幽深,无垠雪地传来声声震动,预示着前方有场激烈的厮杀。   “那,那是人吗?”有个汉子抖着嗓子道。   “不是人。”   魏渝轻轻拨动树枝,咬牙道:“是站起来的熊瞎子。”   林中又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壮硕的熊瞎子朝一处死死扑去,一头银灰胖狼拖着身子颤颤巍巍嘶咬它的后背,不过偷袭不成,却被黑熊一掌拍开,半晌没有生息。   熊瞎子又往前扑走两步,侧方忽然蹿出头黝黑长毛成年狼,它动作极快,上去就扑咬黑熊肥硕的脖颈,奈何这头熊瞎子皮糙肉厚,又实在忒壮,它鬼精鬼精,竟然还知道转着圈躲避黑狼的啃咬,没一会儿就凭借力气将黑狼甩出老远。   两头狼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魏渝冷静下来,低声道:“大家屏住呼吸,离远散开,我和三郎哥用淬了昏药的箭去射这头黑熊,你们往树上射箭来吸引黑熊的注意,切忌不要伤了那头黑狼和灰狼。”   他们所用的弓箭可是魏渝花大价钱寻镇上铁匠锻造数日的复合角弓,便是对付这皮糙肉厚的黑熊也不是没有胜算,再加上箭头淬了昏药,也不怕这黑熊的咆哮引来旁的帮手。   一时之间,无数弓箭如雨点般纷纷落在不远处的树林里。   林子本来就是黑熊的天下,眼下却教它自个儿吃了瘪,这让它恼羞成怒,转头就去找黑狼和灰狼的麻烦,带风的熊掌将要砸向挡在灰狼身前的黑狼头上时,一支利箭破风而来,直直射中黑熊的左眼。   熊瞎子仰天痛苦咆哮,另一支箭羽又射中了它的喉咙,黑熊极其顽强,当即夺命而逃,不消片刻就逃离众人眼前。   李三郎冲几个汉子挥挥手:“跟我追!”   见着旁人去追踪活不了多久的黑熊,魏渝快步走下山坡来到黑狼和灰狼跟前。   “杏儿!”   黑狼摇着尾巴去舔魏渝的手,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魏上下摸了摸黑狼的皮毛,没见到有什么伤处才放下心来:“我知道你会跟来,不过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又怎么招惹了熊瞎子?”   黑狼嗷呜一声,跑到没什么生机的银灰胖狼身边,轻轻舔了舔它的头,又冲魏渝焦急地嗷呜一声,像是在说救救它。   黑狼身上没伤,这头银灰胖狼却伤得不轻。   魏渝查看它身上的伤势,发现它背部有几道熊掌抓伤,血肉模糊,深处还露了白骨,瞧着就十分凄惨。   “我手里有草药,先给它涂一点,不过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救活……”   魏渝给灰狼涂上伤药后又撕下一片干净衣角给它包扎伤口,他想把小胖狼抱起来,却险些闪了腰,这时黑狼又过来蹭了蹭魏渝的手,嗷呜一下叼住小灰狼的脖子。   银灰胖狼虚弱的睁了睁眼,小爪子轻轻挠了挠黑狼的脸,轻轻嗷呜一声。   黑狼也嗷呜一声,安抚的蹭蹭它的头。   俩只狼像是达成了什么约定。   魏渝看不明白,更不明白黑狼怎么会和这头曾经偷过他们家羊的小灰狼在一处,只带着他们快些离开此处。   镖局的汉子都认识黑狼,魏渝当年带过它去镖局“显摆”,还险些惹了一桩事端。   众人一听说他们不仅救下家里的黑狼,还阴差阳错猎到一头黑熊时都很是激动,这一趟真是收获不少!   魏渝道:“三郎哥带着人去追了,今夜有黑狼坐镇,不会有狼群来袭,咱们也都警醒着些。”   夜里,魏渝担忧银灰胖狼挺不过去,想了想还是将它抱在怀里,人的体温总归是比寒冷的雪地好些,虽说他也怕这头陌生小狼忽然咬他一口,可见着自家黑狼这么担忧的摇尾巴,他不免也生了忧虑的心思。   就像是爱屋及乌?   黑狼就老老实实盘卧在他身边,一双兽眸紧紧盯着小灰狼,时不时还过来闻一闻它的味道。   银灰胖狼轻轻睁了睁眼,轻轻舔了舔魏渝的手背,像是在示好也像是在撒娇。   不像狼,倒像是胖乎乎的小狗宝宝。   “天一亮我们就下山。”   罐罐感觉心都要化了,试探的摸了摸小灰狼的脑瓜:“不要怕,我和杏儿会保护你的。”   银灰胖狼乖巧的嗷呜一声,往魏渝怀里塞了塞,一只小胖爪却搭在黑狼的爪上。   魏渝见此笑了笑:“你们两头小公狼倒是不打不相识,成了好朋狼。”   次日,天蒙蒙亮,李三郎等人才拖着如一堵小山的死熊回来。   发财了。 第119章   “东家, 东家!”   院外响起云风断断续续的喊声:“东家,小东家,小东家他……”   魏承手腕一抖, 豆大墨珠砸在平铺工整的宣纸上, 这好好的一副柳公帖就这般毁了模样,云天可惜的哎呀一声, 三步并两步推开门扯过弟弟的袖子, 压低声音骂道:“这大清早的扯着嗓子喊什么?有事就赶紧跑过来报, 吆喝来吆喝去这不是吓人么?快说是不是咱小东家遇到什么险事!”   “不, 不是……”   云风拍着胸脯喘气,黝黑眼珠直看着起身欲走的大东家, 快声道:“咱小东家太厉害了,他竟然猎回来一头黑熊瞎子!那熊瞎子小山大小,毛皮贼厚, 我瞧着就觉得胆寒,这小东家几人就这样将那大家伙给拖回来了!全村的人都围上去瞧呢!”   魏承绷紧的神色一松,只觉得脊背骤然间生出的冷汗渐消。   他看向云天:“生火烧些热水。”   又对云风道:“去备些白米和肉。”   云天云风连忙应是。   魏承脚步极快地往外走出两步,就见着不远处自家羊庄围着许多村人,瞧着还有羊庄做活的汉子婆子。   “哥哥!”   魏承见着人群中央跑出个人影来, 很快这人就扑在他怀里:“哥哥!哥哥!我和三郎哥猎到一头熊瞎子!还猎到十来只银鼠和兔子!”   魏渝紧紧抱着兄长的劲瘦腰身,一双圆眼亮而有神:“我们厉害不厉害?”   “厉害。”   魏承抬手轻轻摘下他头上的草叶, 见着他袖子上的血迹时眉心一皱, 紧张道:“这是伤了哪儿?”   罐罐顺着兄长的视线看了看自个儿的手臂,道:“这不是我的血,不知哥哥可还记得曾经来到羊庄欲偷咱家羊吃的银灰胖狼?这是它的血。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和杏儿混在一处,发现它们时这两头狼正与本应该在冬眠的熊瞎子缠斗……眼下我已经将受伤的银灰胖狼交给云夫郎照看,还派人去镇上王掌柜那儿买当年杏儿受伤用的草药, 说来有趣,咱家杏儿寸步不离,那头小胖狼也会撒娇,可把它急得不轻。”   他三言两句将如何侥幸从熊瞎子口中救下两头小狼的事情说过,见兄长还是脸色微沉,又原地转个圈还到处拍了拍:“哥哥莫要不信,你瞧瞧,我没受伤,哪儿都好好的!”   魏承摸摸他的脸,叹息道:“瘦了些。”   罐罐摸摸肚子,竟生出了些委屈:“应当是饿的,我们前儿就想着带熊瞎子下山,奈何路上遇到了鬣狗群,在山洞躲避许久,不成想又遇上狼群,好在一群饿狼到底不是杏儿的对手,我们见着天色已晚又在山上蹉跎一日,昨儿连夜下山,可算是今早才回到山下。”   魏承离着近些,都听到自家小娃肚子嗡鸣声,遂扯住罐罐的手腕道:“哥哥给你做饭吃。”   罐罐眼睛一亮:“那我要吃许多许多肉!”   又想到什么眼珠一转,扬声道:“不过要先等一等,三郎哥和梁娃李猛几个都受了些重伤,现在都去到郎中叔那上药了,我要先将猎货如何安排嘱咐给羊庄汉子。”   他先是教那两个做惯粗活的婆子如何给死银鼠剥皮,又让云风去喊马猎户和豆苗前来,问问他们该如何宰杀死熊,若是能宰杀,便在羊庄拆卸,若是不能,一人去村镇询问何人会宰熊,再来一人去镇上药堂询价……剩下的便由云夫郎统管,莫要教外人接近羊庄。   云夫郎一口应下,这段日子他已然能独当一面,又因着温顺和蔼,做活爽利,除了认字还会算账,更受两位东家看重,这羊庄的几个死契汉子婆子个个都服他。   将事情安顿好,魏渝这才高高兴兴的与兄长一道回家。   这小山般的死熊瞎子被羊庄汉子抬了进去,围观的村人渐渐都散了,还有人边走边窃窃私语:“这魏渝真有些能耐,几个月就组了个猎户队,瞧着都是年轻汉子,他们竟然连熊瞎子都能猎到。”   “熊瞎子的皮恁老厚,咱家菜刀砍下去怕是都要砍豁口,他们到底是怎么猎的?这么多年没听说有人能猎到熊瞎子。”   “我听说那些汉子都是武馆出身,个个都有些拳脚功夫,再者我瞧着他们那箭不一般,弓也是咱村户没见过的……”   “到底是读过书,去过府城的……”   也有村汉子蠢蠢欲动:“也不知道猎户队还招不招人?”   “你敢去啊?这玩意赚钱也要命啊,你没见着此次去了九个人,就那个魏渝活蹦乱跳身上没伤,咱村李三郎都算是猎户好手了,我见着都伤了手臂……”   “对啊,魏渝刚刚都说他们受了重伤,那几个年轻汉子瞧着身上都是血……”   蒙老头的儿子到底是跟着死去的老爹学过几手,看得也清楚,道:“猎户就是刀尖儿舔血,他们能猎到熊不过是冬日天冷,熊瞎子入蛰,这玩意几个月没东西吃,弱得很,若是夏秋两季再碰上熊瞎子,你看看这九个人能回来三个都不错了!”   这话让不少眼红的人平衡了,这么多人分一头熊瞎子能分到几个钱?一个个伤得恁惨,还能天天猎熊瞎子不成?   回到家中,罐罐扑着去抱小墨珠儿,却不成想墨珠儿轻盈一跃,溜得飞快,站在椅子上冲他喵喵叫。   罐罐反应过来什么,低头嗅了嗅自个儿的衣服,皱眉道:“好臭!”   云天提着冒着热气的木桶适时过来,立在门外笑道:“小东家,大东家早就嘱咐我们烧水,您换下衣服就能洗了。”   罐罐笑道:“哥哥爱洁,罐罐也跟着沾光。”   魏承淡笑道:“如何是哥哥爱洁?我只是想着你这几日在山中奔波,定是又累又乏,便让云天云风烧上热水给你缓缓身子。”   罐罐一听,又欣喜地想去抱抱兄长,可一想到自个儿满身血腥气又往后退了退:“诶!我这就去洗!”   “连带着里衣也要换下。”   魏承却不嫌他,只牵着他的手走到屋头,道:“你洗着,哥哥给你找衣裳。”   他翻动柜子,问道:“穿带青色春袍,还是湛蓝宽袍?”   “那件宽袍就成,我日日夜夜穿着收紧短打,实在是累得慌。”   屋子烧得滚热,魏渝褪下几层袍子也不觉得冷,他轻手轻脚迈进水里,喟叹一声:“舒坦。”   又抬起沾满水珠的雪白小脸:“哥哥?你要走?不给罐罐洗头发了?”   魏承将袍子放在一边,不去看他,只道:“不是说要吃肉?哥哥去给你炖肉吃。”   “我更想让哥哥给洗头发。”   魏渝眼睛弯弯:“哥哥好久不曾给罐罐洗头发了呢。”   又哼哼两声,拍着水花:“长大了不能随便亲小脸,连洗头发都不成了吗?难不成哥哥以后只给嫂嫂洗?”   魏渝笑着训斥:“莫说浑话。”   他上前拆下罐罐的发髻,又拿过篦子轻轻梳那垂落的墨色长发,又道:“给你洗便是了,不过是你幼时怎么给你洗你都不会挑剔,乖乖巧巧又奶奶气气,如今又要按头皮,又要按耳廓,按得不舒坦还要瞪着圆眼睛哼哼我。”   魏渝嘿嘿笑,一双水润眼眸笑着瞧兄长:“哥哥这是嫌弃罐罐折腾你了?”   “不嫌弃。”   魏承的手指细长又带着常年练石锁的糙硬,他总是要放轻动作去揉搓魏渝软嫩的脸颊,轻声道:“你是哥哥养大的,又怎会嫌弃你?”   “哥哥。”   魏渝道:“我偷偷上山你生气了吗?”   魏承嗯了声:“不生气。”   魏渝调皮得朝兄长那张清冷俊气的脸庞弹水珠:“罐罐可不信呢,我一上山耳朵就热热的,定是兄长在背后念我!”   “念你,不过是惦念你。”   魏承用澡叶子轻轻揉搓手中的长发,轻声道:“想到你为了赚银子冒险上山狩猎,我又如何气得起来?”   魏渝见着那滴水珠在兄长高而挺拔的鼻梁上将落未落,觉得又好看又好玩,又想弹着玩却被兄长按住手:“莫要调皮。”   “不调皮了。”   魏渝舒服得闭上眼睛,也放轻声音:“我在山上也惦念哥哥呢。”   又道:“眼下天冷,能放得住肉货,这头熊瞎子我打算拆卸后拿去府城卖,济民堂的钟掌柜又不在,镇上叫不出来价。虽说兄弟们没我在外头说得恁些重伤,可到底也都挂了彩,我想着能多卖些是些,不如先拿出咱家家底给他们分一笔?”   “听你的,那我们便提前几日去府城。”   魏渝又笑了笑:“这头熊瞎子怎么也得有了三百两,可算是又教我们兄弟发一笔小财,不过……”   他轻叹一声:“我不打算再带杏儿去府城了。”   魏承微顿,这些年罐罐和杏儿是半步也离不得的,他道:“它会寻你的。”   魏渝也十分不舍,闷声道:“这些年我从来没见到杏儿那么高兴的和另一头狼玩耍,它如今有了更重要的朋友,我不能仗着这些年的情谊拘着它。”   “它会寻你的。”   魏承又说一遍:“在它心中你也很重要。”   .   日子越过越近府试,罐罐便也不再冒险上山打猎,省得惹兄长分神担忧,如今只在家中侍弄羊庄另一片田地,顺便哄哄睡得昏昏沉沉的小野参乖乖给他赚银子。   “嗷呜。”   他骑马回到家中就见着家门口蹲着一坨漂亮的银灰小狼。   银灰胖狼一见着他就直接四蹄朝天,露出雪白绵软的小肚皮,一双黑白分明的狼眸乖巧的看着他。   “乖崽。”   魏渝一手提着两个酒坛,一手夹着小胖狼往屋头走。   “小东家回来了!”   云风接过酒坛,又去牵小棕马:“东家,我爹已经将菜谱写好了,大东家读书我们不敢打扰,等会儿您给看看成吗?”   过两日他和兄长便要去府城,想着明日在家中设宴请亲朋好友吃上一顿。   “成,等会儿拿我看看。”   魏渝十分欢喜银灰胖狼的撒娇小样,尤其喜欢摸它腹部,软软呼呼,好似在摸云朵。   银灰胖狼又轻轻嗷呜一声,主动去贴贴魏渝的手。   魏渝亲它额头一下:“不像小狗了,倒像是个小狐狸。”   小灰狼还想继续撒娇,就听到一声沉沉的低吼。   魏渝回头便见着叼着一只新鲜死兔子回来的黑狼。   “又去捕猎了?”   他顺手将银灰胖狼放下,这小狼就甩着毛绒尾巴胖颠颠跑到黑狼跟前,又来了一招四脚朝天撒娇大法,可把小黑狼迷得不轻,一口咬住小灰狼的嘴。   “真有意思。”   魏渝趴在窗外对书房的兄长笑得眉眼弯弯:“咱家杏儿天天都去山上给好朋狼猎兔子。”   魏承放下手中的书,抱着打盹的黑猫走到窗前望了望,道:“这头小灰狼就这样赖在家里了?”   “它说它改好了。”   罐罐心虚转转眼珠:“不吃羊,只看家。”小灰狼养好伤后,他就舍不得撵它走了。   银灰胖狼好像能听懂他们的话,狗狗祟祟走过来又想朝着魏承来一招露肚皮撒娇,却不料被气呼呼的黑狼叼着脖子一溜烟跑远。   魏渝笑得不轻:“这杏儿怎么从来不让小灰狼在哥哥跟前撒娇?”   魏承也觉得有趣,意有所指:“哥哥可不知晓狼在想什么。” 第120章   四月底府试。   三月上, 魏家在茂溪村办了两桌席面,请的都是村中交好的友人和魏渝在猎户队里的好友。   众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小小院子一派和谐欢乐, 不过月上梢头,酒到最后, 离别的伤感隐隐浮现。   李茂德心中高兴, 不用旁人劝酒都多饮两杯, 按着魏家兄弟的手久久不愿撒开:“茂溪村是你们的根, 但凡在外受委屈就乖乖回来,咱就是分你们兄弟几亩地也足以养活你们娶妻生子。”   “伯伯放心。”   罐罐向来眼窝子浅, 受不得分别之苦,鼻头红红:“我和哥哥定会在外闯出个名堂来!不教伯伯和村人失望!”   魏承年少失怙,这些年也是得益于李茂德这几个长辈照顾教导, 如今一入府城,日后步步高升,再见故人怕是真要等到功成名就那日了。   他也轻声劝慰道:“伯伯,我会照顾好弟弟,也会照顾好自个儿, 您和婶婶更要保重身体。”   李茂德连道几声好,直拍着兄弟俩的手臂说有志气。   见着老人家醉意上脸, 李三郎和秋哥儿忙扶着人先一步回家歇着。   如此, 罐罐也和溪哥儿涣哥儿还有木匠的女儿眉姐儿一一告别。   魏承和豆苗在院外送村人离去,他俩打小的情谊,这厢分别之际豆苗就十分不舍,红着眼睛从袖子里掏出个钱袋子:“承哥,这是当年问你和罐罐借的那二十两。”   魏承推了推:“不用, 你那铺子才支起来多久,你尽管用着。”   “穷家富路。”   豆苗用袖子擦擦眼睛,一把将沉甸甸的钱袋子塞到他手中:“承哥,府城不比咱茂溪村,人心险恶,你们兄弟无人相护,用钱的地方也是极多,莫要再惦念着我了。”   魏承摇头笑笑:“瞧你,我只是去考个学,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又流了眼泪?”   “我这不是舍不得你们么?”   豆苗随了马屠户,年方十五,便生了一副人高马大的忠厚英俊的模样,他哭了一会儿,吸鼻子道:“承哥,你可得好好照顾自个儿啊,莫要再像小时候那般被人随意欺负了……”   “不会。”   魏承上前拍了拍豆苗的肩膀,笑骂道:“甭掉金豆子,你可愿听听我和罐罐的打算?”   豆苗泪眼模糊:“啊?啥打算?”   魏承笑道:“你以后可愿意跟着罐罐一道经商?”   豆苗愣了愣,指着自个儿:“我?杀猪的?经商?”   魏承点头:“咱们在村中有羊庄还有猎户队,猎户队的能耐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罐罐便有意在府城支个山货铺子,这以后么,咱可就缺一个信得过又踏实认干的大掌柜。”   豆苗那掺和一层泪水的眼珠亮了亮:“我去府城做掌柜?这,我,我能成吗?”   “怎么不成?马叔和婶子都年轻,家中的猪肉铺有他们照管,再不济还有秧苗和麦苗以后接班,凭借你的踏实和杀猪能耐去府城做个掌柜的自然是成的。”   魏承又一侧头,清冷面庞难得露出些揶揄:“听闻佟镖头这两年也会把镖局开到府城去。”   豆苗眨眨眼,很快就反应过来什么,彩姐儿的兄长甘九兄弟不是佟镖头身边的红人么,这甘九去到府城,那彩儿和他姨母也……   “我干!”   豆苗拍着胸脯:“承哥,我肯定能干好!兄弟是笨点,可兄弟认学啊!全镇的猪肉铺属我家肉铺生意好,这还不能说明我马忠马豆苗的能耐么!”   豆苗这提起彩姐儿就斗志满满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李行谦。   魏承又拍拍他肩膀:“事以密成,言以泄败,这事你回家后只和婶子和马叔说过,莫要叫外人知晓,我怕有人嫉妒再去坏你。”   豆苗一下警惕起来,左右望望连忙点头:“哎,承哥,我谁也不说。”   又轻咳一声:“那,那彩儿能说吗?”   魏承来了些兴趣:“你与彩儿?”他也只是听罐罐说过几句,说他豆苗哥经常去彩儿家的包子铺帮忙,猪肉总是不要钱的送……   豆苗黑脸臊红,低头道:“我,我欢喜她,她不知晓,我也不敢让她知晓,人跟着我难不成整日去闻猪臭味吗?我爹总说亏待了我娘,我更不能亏待彩儿,再说人家哥哥是有本事的,能和佟镖头做大买卖,我只想着将来就是能看到她嫁人也是好的。”   他见着他承哥面露疑惑,过来人般拍拍他承哥的肩膀:“承哥,你整日醉在圣贤书中还未开窍,你不懂啊,若有一日你心悦上旁人,便知晓这其中患得患失的滋味了。”   魏承不解道:“等你做上府城山货铺的掌柜可还觉得自个儿不配?”   豆苗点点头,有些郁闷也有些失落:“我,我听她和姨母说过,她喜欢读书人,喜欢白净俊秀的人物,可我又黑又糙,还不会说中听的话,她从来没正眼看过我……”   兄弟俩乘着月色走到幼时常来捉鱼的那条小河边,北地天寒,河面还未开化,一轮皎月落在灿灿冰色中。   豆苗惆怅道:“承哥,你说,彩儿将来的夫婿能待她好吗?”   魏承垂眼想了想,如实道:“能。”   又道:“甘九会看人,又将彩儿看得极为重要,他定会为彩儿寻觅个品性正直的夫婿,无论是不是你,彩儿都会美满。”   豆苗笑了,一直想不通的事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彩儿是好姑娘,无论嫁给谁都会美满。”   想到什么又玩笑道:“承哥,你又会心悦哪般人物?会给我和罐罐寻个什么嫂子?”   魏承无奈笑笑:“说这些忒早。”   豆苗煞有其事:“早什么?也就是这两年了,我听戏本子说有个什么,什么榜下捉婿?你若是不想被一些有权有势的达官显贵家的哥儿小姐儿选上,还是早些定下婚事,省得日后还得罪人呢!”   话说至此,魏承还真想了想,最后只道:“不知晓。”   豆苗却不肯放过他,扯住他的袖子道:“漂亮的?文静的?活泼的?哥儿还是姐儿?”   魏承张了张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哥哥?”   他转过身见着罐罐穿着极单薄的袍子就找过来了,他忙将身上的端罩脱下来搭在他身上:“怎么不穿外袍就跑出来了?”   “我许久未见你回家。”   兄长的外袍对罐罐来说还是大了些,他抖抖宽大的袖子,探出脑瓜去看河边的豆苗:“豆苗哥,你和哥哥说什么呢?什么哥儿姐儿?”   豆苗看到他承哥递过来的眼色,忙憋笑道:“没说什么。”   罐罐也不再多问,看着兄长道:“哥哥,家中客人都散尽了,天忒冷,咱回吧。”   “成,回吧。”   兄弟俩又与豆苗说了几句府城山货铺的事便就此告别。   “哥哥。”   魏渝牵着哥哥温热的掌心,露出小狐狸那般狡黠的笑:“我刚刚听到你和豆苗哥说什么了。”   魏承只笑道:“那你为何还问?”   魏渝嘻嘻一笑,调皮点点脸蛋:“我想着看哥哥脸红呢!”   “我脸红什么?是你豆苗哥缠着问我。”魏承挑眉。   他转转眼珠:“那哥哥以后想给我和豆苗哥寻什么模样的嫂子?”   魏承好似真想了想道:“你欢喜的。”   “我欢喜?”   魏渝指着自己,懵懂的眨眨眼:“我欢喜谁哥哥就找谁?”   “那我欢喜天边的神仙!”   他三两步跑到兄长前面,边倒着走边眉飞色舞笑:“哥哥也去寻那神仙给我做嫂子不成?”   神仙?   魏承摇头笑笑:“莫要乱说。”   “说说么,说说,哥哥,说说呀。”   魏渝蹦得欢快,一个不察鞋子竟踩在身上宽大袍子边角,遂直往前踉跄,魏承忙双手揽住他的肩膀:“小心!”   魏渝又笑嘻嘻迎上去:“哥哥,你倒是说说呀!”   魏承轻声道:“不必是神仙,愿意善待幼弟,主持中馈,性子良善就好。”   魏渝愣了,复又笑笑道:“那我不欢喜呢?”   魏承背手往前走,沉又清晰的嗓音随着夜风刮到后面人的耳中。   魏承道:“那我便终身不娶。”   .   次日,魏家兄弟又与镇上的长辈在如意楼吃过一场酒宴。   吴师娘给他们兄弟夹菜,点头道:“也好,这早些去到府城,你们也早些安顿下来,省得到时候又要忙着寻宅院又要复读功课。”   “宅院愁什么?就去住那套镖局汉子常常落脚的院子。”   佟钊将钥匙拍在桌子上,道:“那屋子不是多得是,你们兄弟尽管去住。”   “谢谢师父!”   罐罐乖乖将钥匙收下,才去府城这段日子定是不好就直接卖宅子的,还要观望观望行情,他提起白瓷酒盏:“来,师父喝酒!”   佟钊大手盖着杯口:“戒了。”   “戒了?”罐罐震惊。   甘九低头吃菜,耳朵却悄悄红了红。   佟钊像是给谁做保证似的道:“喝酒爱做错事,你师父以后滴酒不沾!”   陈爷爷一听,立马道:“那敢情好,你那一地窖酒明儿全给我搬来!”   佟钊心在滴血,看一眼埋头吃菜的人,咬咬牙:“成!”   “不成!”   罐罐忙道:“一坛两坛倒是可以,多了可不行,我不在陈爷爷跟前儿,我可不放心他喝忒多酒!”   陈爷爷顿时喜笑颜开:“行吧,我这孙子都发话了,那你只给我搬两坛就成。”   佟钊的几十坛好酒保住了,也高兴道:“得嘞,给你老爷子两坛又何妨!”   饭桌上说说笑笑,倒是没有茂溪村那般离别悲伤,只因着这些人一身轻,要么有家底儿,要么有真才实学,随时都能跟着魏家兄弟去到府城。   不过此次便只能他们兄弟自个儿出发。   佟钊到底是不放心,道:“我原本想着再过一段日子要去邺城,如此便这两日就出发,护送你们兄弟去府城一趟,见着你们平安,我再带着兄弟们转头去邺城。”   魏家兄弟知道镖局哪日出镖都有讲究,纷纷劝佟钊不必如此,不成想佟钊主意已定,他们兄弟也只得真心感谢一番。   因着师娘实在舍不得罐罐,魏家兄弟今晚便宿在诸葛夫子家中。   书房里,诸葛夫子殷殷切切考校魏承的学问,见他对答如流,便知晓府试和院试应当是难不倒他这个如此天资的徒儿。   又将自个儿压箱底墨程拿出来赠予他,他道:“若你府试院试都考过,赠你字帖和古籍的人物应当会去寻你。”   魏承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夫子和这位大人物如何识得的?”   诸葛夫子叹息一声:“我年轻时也曾在幽州城读过府学,当年因着你师娘的照顾,我又自个儿抄书,倒是能供上温饱,这位人物是比我先入府学几年的同窗,他性子古怪,家境贫寒,我常见他以水充饥,如此便将每日一个馒头分了他一半,后来……”   后来诸葛夫子未曾去考举人,这位同窗一跃成为赫赫有名的书法大家,受人敬仰。   魏承默了默:“夫子可愿再考举人?”   诸葛夫子愣了下,复又摇头:“早些年读书,为着也是想考取功名,让你师娘过上好日子,可是如今我与你师娘日子安稳,不缺银钱,还日日相伴,我早已知足,再拜官场,怕是又要让你师娘过那般漂浮不定的日子,我更不愿让她再日日夜夜枯坐等我,她的身子遭不住……”   夫子师娘感情甚笃,这世上总有比功名利禄更为重要的事情。   如此,魏承便不再劝。   他走出书房后又在想他考取功名又为了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更为做罐罐的底气。*   他推向卧房门的手一顿,想了想还轻轻推开,便听到里头欢快的喊声:“哥哥?你回来了?”   魏渝早已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拍拍另一半床:“快些睡觉吧,我们明儿还要早起回去安顿家里!”   魏承拨灭两盏油灯,只留下桌子上的一盏,将手中的书平铺在桌上,道:“你先睡着,哥哥刚刚与夫子辩了几句文章,眼下再琢磨琢磨。”   魏渝打个哈欠,翻个身道:“好呀,那哥哥莫要贪夜噢。”   “睡吧。”   他看了许久才轻轻翻了一页书,过了片刻,又翻回来前页重新看过。   .   原本他们兄弟与孙览师兄等人约好一道去府城,可他们想趁着天寒尽快将拆卸好的熊瞎子卖出去,也只能提前半个月启程。   家里和羊庄有云夫郎和两个婆子两个汉子照看倒是没什么差错,再者还有里正伯伯和婶子常去羊庄,也不怕村里人起什么歪心思。   猎户队便由着李三郎照看,剩下这两个月打打毛皮子,待六七月份便让猎户队去山上寻参种,这个时候魏渝会亲自回来一趟“种参”,这次猎户队的李猛梁娃五人跟着他们去府城认路,他们还约定每两个月派这些镖局出身的汉子们就去送皮子,只要抗着震金镖局的镖旗,过路山头当家的不会打他们的主意。   眼下猎户队的汉子往马车里装山货,这几个月他们收货颇丰,除了一头完完整整熊瞎子还有几十张银鼠皮子,还有两大筐百来只晒干的冬蛙子,至于打到的兔子便早就卖到镇上如意酒楼和旁的食肆去了。   羊庄的汉子就往几匹马车上装羊和羊草料子,这里头不仅有他们兄弟要卖的,还有几头母羊路过四海客栈时要卖给玉娘子,这是留给她要做羊奶酒用的。   “云风云天跟着我们兄弟走。”   魏承道:“你们可愿意?若是不愿,也是成的。”   云天云风都红着眼眶,他们虽然知道跟着东家能学到好东西,可真的舍不得自个儿小爹,又担忧有人欺负他们小爹。   俩兄弟还没说话,云夫郎就铿锵道:“东家,您不嫌弃就带着这俩兄弟去吧,家里有我,您万事放心,再者还有秋哥儿和李家婶子莫夫郎常来羊庄,谁也不敢来咱家羊庄造次!咱家那两个人高马大的死契伙计也不是孬种!”   云天和云风都不舍得抹眼泪:“小爹……”   云夫郎虎着脸:“你们胆子真是大了,连爹的话都不听了!”   “小爹,你别生气,我们去……”云天抽抽搭搭哭道。   魏承和魏渝对视一眼,魏渝道:“莫要难过,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家中猎户队常来常往,你们若是谁想小爹就跟着回来。”   听到这话,云家父子三人都露出些喜色。   羊庄安顿好了,也就剩下家里。   墨珠儿小猫一只,背在书箱里就成,就是……   魏渝看着在院外打闹玩耍的灰狼黑狼,有些出神道:“静幽山小得可怜,且毒蛇多,常有瘴气,还不知晓那山中有何等兽类,且离着城内十分远,哥哥去读府学定要住在城中,我不想让它们跟着咱们失了野性,想着还是莫要带它们了。”   魏承知道罐罐心里十分不舍,罐罐与黑狼一道长大,就说是亲人兄弟也不为过。   他刚要开口劝慰,就听罐罐又道:“就这么着儿,等明儿杏儿上山给灰崽捉兔子咱们就走,不教它发现!”   翌日天还未亮,六匹马车慢悠悠从茂溪村去到岔口与佟钊的十来匹马车汇合。   “你们兄弟倒是来得倒早。”   甘九将一兜热乎乎的包子塞给罐罐,又看一眼魏承:“这包子是彩儿亲手包的,你们兄弟尝尝好不好吃。”   魏承眸子落在罐罐手里的包子上,又道:“多谢。”   罐罐拿过包子叼在嘴里,眼珠一亮:“好次!”   忙拿过一个递给兄长,吃得乌拉乌拉道:“哥哥次!”   魏承再看一眼包子,摇摇头:“我不饿,你去分给梁娃李猛吃。”   罐罐没多想,乖乖道:“好,左右咱们包袱里还有云夫郎煎得肉饼子,哥哥若是饿了吃那个也成。”   甘九观望一会儿,见着罐罐走后才过来,故作不经意道:“魏学子,彩儿做的包子好吃吗?”   魏承淡声道:“我不饿,没吃。”   甘九一噎,摸摸鼻子走开了。   他知道彩儿喜欢白净俊秀的人物,头一个就想到魏学子,不过魏学子无意,他就再挑选挑选……   众镖师检查过车马后听到镖头的指令便要出发,魏渝将一把草料塞到羊奶羹嘴中,又摸摸小棕马的脑瓜:“这几日又要辛苦你了。”   他正要翻身上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声喧哗。   “狼!怎么会有狼?”   “好大的狼!”   喧哗声伴随着熟悉悠长的狼嚎声让魏家兄弟顿时一怔,他们纷纷从马车上跳下来,就见着不远处尘土飞扬,一头黑狼疾驰狂奔而来。   魏渝攥紧双拳,挥着马鞭呵斥道:“去!回去!”   黑狼愣在原地一会儿,低低嗷呜一声,又试探的走近,却听到罐罐又喊了一声:“莫要跟来!回家去!”   刚刚还如临大敌的镖师们都怔住了,上一次他们没跟着大师兄走镖,自然不认识黑狼,就连佟钊和甘九都看得入神,也就只有猎户队的汉子们知晓内情。   黑狼嚎声多了两分凄厉,不管不顾的跑过来去咬罐罐的鞋面,这是他们幼时最喜爱玩的游戏。   这一次魏渝却躲开了,红着眼睛道:“听话,在家等我,等,等我和哥哥有银子买下山庄再来接你和灰崽。”   黑狼夹着尾巴嗷呜一声,一对兽眸里满是难过和不可置信。   魏渝忍着眼泪,狠狠心:“哥哥,我们走。”   浩浩汤汤的车马一走,众人发现这头黑狼兽眸泛湿,不动也不跟,安静得匍匐在原地。 第121章   镖局车马驶入官道, 再不见身后云雾缠绕的茂溪山。   数日后,佟钊和甘九在护送他们走过危机四伏的黑熊岭后便先行离开,魏家兄弟带着猎户队又行至两日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入幽州城。   “大门锁好……山货放置仓屋里头……早些歇息。”   魏渝嘱咐完梁娃李猛等人才回到屋头。   多亏云风云天手脚麻利, 早就将兄弟俩的住所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   他见着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蛋羹, 面上一笑,端起碗边吃边往外头书房走去:“哥哥?你给我做的蛋羹?”   所谓书房却是十分简陋, 除了一套破旧的桌椅, 就只有满地书箱和厚厚的书卷, 书架书桌更是没有。   烛火影影绰绰下, 魏承脊背如茂竹修林,眉眼安静无波。   他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手中的书卷上,道:“宵禁已至,外头寻摸不到好肉好菜, 只能捡着从家里带来的鸡蛋给你煮一碗蛋羹。”   “好吃。”   魏渝又吃一大口,便吃到满嘴嫩滑的酱香,美滋滋道:“哥哥的厨艺还是这般好。”   魏承唇动了动,抬眼看他:“吃完便去洗漱,早早歇息。”   “哥哥呢?”   罐罐三两口将蛋羹送进嘴里, 擦擦嘴道:“哥哥今儿赶了一日的车,怎地不早些歇息?”   “你先睡, 哥哥看完这本书就去。”   魏渝也知晓自己哥哥向来用功刻苦, 眼见府试在即,只要府试一过,那他哥哥就是童生了,然后便是秀才、举人……   他只要一想想就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   “好,那罐罐不扰哥哥读书了。”   魏渝本来有些困倦, 可一想到哥哥简陋的书房又来了精神,虽说他们在这栋宅院住不了多久,可哥哥是读书人,总归要有一套正经书架书桌来着。   他想着想着又想到杏儿和灰崽两个,不禁有些眼热,他从未与杏儿分开这般久……   也不知道云夫郎有没有好生喂养它……哎,还是要尽快赚银子,想法子在幽州城做出一番事业,到时候买下靠山的好庄子也能把杏儿和灰崽接来……   .   休整两日后,梁娃和李猛带着猎户队返回凤阳镇。   临行前,魏渝嘱咐道:“眼见着要开春了,万兽苏醒,你们上山打猎定要小心,再者山上这两月会出现羊肚蘑,这玩意儿也就能长七天,说是昙花一现也不为过,你们往镇上几个村子都跑一跑,告诉村人咱们收,到时候晾晒好后并着山货一堆给我拿过来。”幽州城山小瘴气多,向来见不着这等野蘑。   四五月份摘羊肚蘑,六月份摘红蘑,八月份摘黑榛蘑……单是收蘑菇卖蘑菇他们都能赚上一笔钱,李猛和梁娃走过这一次镖都成熟不少,还问了魏渝不少问题,比如说何等价收蘑菇?按着凤阳镇价收还是往上提一成?   所谓无奸不商,魏渝道:“每户十斤以下按着凤阳镇的价收,十斤往上提两成。”   这样一来应该有不少村人会自发上山采蘑菇。   凤阳镇的蘑菇不值钱,可在幽州城那可就值钱了,就算提两成也是他们赚的。   如此魏渝又格外给了梁娃李猛十两收蘑菇的银钱,还不忘画饼:“这活你们替我好生干着,等到时候蘑菇卖得好,我给你们包两个大红绸子!”   梁娃李猛都高兴道:“放心,这活我们肯定给你干得漂亮!”   见着车马渐渐走远,魏家兄弟也往回走。   “哥哥院试过后咱们回家一趟,我要让小野参给咱们打工赚银子,咱家现在山货越来越多,山货铺子也就越扩越大。”   他又道:“对了,野货咱们与猎户队有分成,但像是收蘑菇和种山参便都是咱家自个儿的生意。”   魏承点了点头:“若是猎户队从凤阳镇给咱们捎带蘑菇、山参和羊种,还是要给他们些辛苦钱。”   魏渝道:“这是自然。”   兄弟俩寻到一家早食铺用过包子和菜粥,之后便兵分两路在城中逛了许久,主要还是为了看看幽州城有几家山货铺。   太阳落山,兄弟俩在福人居前街碰面。   “福人居是幽州城最有名的酒楼,其所在为福中街,四面又分东西南北街。”   魏承淡声琢磨道:“福人居左侧十米有一处吴家布行,卖成衣,也卖毛皮子,有狐裘、白银鼠皮、兔皮……极贵……”   “东街为首是一家山货酒楼,最出名的菜为蜜蛇,也有咱们茂溪山的常见的山货。”   魏渝也道:“西街倒是没见着山货铺,不过一家杂货铺外头挂着牌子说是高价收山货。”   “南街北街乃官府和富贵人家所在之地,多是菜馆酒铺,没见着有什么杂货铺子。”   “眼下这么多铺子与咱们卖得东西差不离,到底还是有些竞争的,咱们要想办法将竞争化为合作。”   魏渝眼眸亮光:“他们卖成品,咱们便卖原原本本的山货,若是能成为他们的源头便省了许多麻烦。”   魏承听明白了:“他们胜在精,咱们胜在量?”   魏渝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像哥哥这般懂自己的人了,又道:“酒香也怕巷子深,我想着咱们还是要在人流最多的福人居和东街赁铺子。”   再者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也在东街后头。   魏渝撑着脸道:“眼下咱家比旁人多得不过是那头熊,趁着这两天天冷,咱们得尽快将铺子支起来。”   魏承点头道:“成,明儿咱们就去庄宅牙行寻铺子。”   “等一等。”   魏渝眼珠亮晶晶的:“哥哥是不是忘了老鑫肉铺就在东街?”   次日一早,魏渝和魏承便去到“老鑫肉铺。”   老鑫肉铺是魏渝年前儿来府城埋下的第二条线。   第一条线便是玉娘子和羊奶酒。他们来时已经将五头下|奶母羊和一头公羊悉数卖给了四海客栈,总共赚下三十五两白银。去年年关,玉娘子将半部功夫残本丢给魏渝,许是他们琢磨出羊奶酒的妙处,这一遭又给了魏渝下半部残本,那玉娘子本来还想考校考校魏渝练得如何,不料魏渝却尴尬挠头,连声告罪说自个儿还没来得及练,这可把玉娘子气得不轻,只道若是下次再不见他功夫长进,便要敲断他小腿……   如今他们五个月后再到幽州城,也是时候见见老鑫肉铺的掌柜的了。   “梅掌柜,生意兴隆!”   身着蓝袍的梅夫郎一回头就见着两张极打眼的俊脸,刚想堆起笑容问来人要羊肉还是猪肉时,忽然瞪大眼睛:“你,你们是年前儿卖我羊羔子的小子?”   魏渝颊边带笑,作揖道:“梅夫郎,小子打扰了。”   “今儿四月初……你当时说五个月后还真是五个月后!”   梅夫郎兴奋非常,忙道:“你们坐着,我让伙计去唤我夫君。”   魏家兄弟被梅夫郎带去后院小坐,喝茶期间,梅夫郎便将家里几头羊的情况说来。   当时“不闹不相识”他们买下魏家兄弟两头公羊,两头公羊羔,还有两头老母羊,因着他们家的羊肉肥瘦适中又肉质滑嫩,那一头大公羊只摆出来半天就卖个精光。   如此他夫君便想着好生养着剩下的几只羊,万万没想到今年三月底,那一直没舍得杀的两头老母羊竟然都有了崽子!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梅夫郎和他夫君欢喜得彻夜未眠,便想到原来不是他们不会养羊,而是羊种一开始就选得忒弱,根本养不住。   就说过年的时候老鑫肉铺将那两头已然长成大羊的小公羊卖掉,竟然足足让他们赚下十多两银钱!   如此,梅夫郎夫夫俩便盼着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养羊小哥早早来到府城。   毕竟家里这两头老母羊也就是能下这一遭羊崽了,为了以后能财源广进,日进斗金,还是得从这对兄弟那儿再多买些母羊种。   几人说话间老鑫肉铺的掌柜也匆匆而来,这男子姓金,高个儿,宽脸,又生了一双不好惹的虎目。   “你们的意思是要在幽州城待上一段日子?”   魏渝点头:“正是。”   又笑道:“此次前来带来二十头公羊和八头小母羊羔。”   他的山货铺子前期没那么多玩意,还得靠卖公羊肉赚银子,至于成年母羊他自然不会再带来,那岂不是给旁人做了嫁衣?上次卖有三七机会下崽的老母羊也是在魏渝的考虑当中。   能多次下崽的年轻母羊他才不会轻易出手呢。   再说小母羊羔的初情期是六个月到八个月,小羊长大的这段日子老鑫肉铺也就不能和他们抢生意,反而还会在他们的“山货铺子”买公羊来卖。   这样一来,双方既有了合作,魏家兄弟也算是有了“依靠”,以后就是遭受旁人嫉妒陷害,他们在这偌大的幽州城也不算孤立无援。   果不其然,有些天真的梅夫郎急道:“没带母羊来?这小母羊羔得养一阵才能下崽呢。”   “没有,家中母羊不多,我这将这些母羊种挑出来都有些舍不得呢。”   魏渝半真半假道:“金掌柜养猪又养羊,您是行家,羊种可都是腊月正月出生的,这都是极上品的羊种,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了。”   金掌柜沉默一会儿,问道:“八只母羊羔你能卖我几只?可定给旁的肉铺了?”   魏渝圆眼笑着:“瞧您说的,我们前儿才到幽州府,哪里会去卖羊种?这八只都留着呢,我们兄弟初来乍到,就认得金掌柜和梅夫郎,这上好羊种自然都要卖给您家老鑫肉铺。”   梅夫郎脸上多了些笑意:“那就好,咱们都是熟人了,你将好羊种卖给我们家,我们不会亏待你们兄弟的。”   “有您这句话,小子真是感激不尽。”   魏渝看一眼兄长,语气商量道:“哥哥,咱们卖旁人一只母羊种四两,不如卖给梅夫郎和金掌柜给他们少些,三两八如何?”   魏承皱着眉头:“如此咱们这一路蹭镖花得银子可就勾不上了。”   “可是我与梅夫郎金掌柜一见如故,见着他们就像是见着亲人般。”   魏渝扯扯兄长袖子,叹气道:“哥哥,咱们就给他们便宜一些吧?”   魏承沉默一会儿,才点头:“便按着你说得来吧。”   这话一出,梅夫郎立马跳起来道:“那可就说准了,一只三两八?我这就去取银子!咱们等会儿先去看羊!”   金掌柜到底是个人精,见着这对兄弟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就将自家笨夫郎哄得团团转便又来气又想笑。   罢了。   这魏家兄弟智多近妖,可养得羊的确不错,不爱生病且肥嫩壮实,肉鲜又红,膻味不轻不重,的确是卖得极好,这段日子不少人都来找回头。   “刚刚听你说还带了十来头公羊?能卖给我们几只?”   魏渝笑道:“能卖,不过不是现在卖,我们这两日在赁铺子,从家中带过来不少山货,想着靠着卖羊肉闯闯名气。”   金掌柜听到他们也要卖羊肉便默了默,可转念一想,府城人多,肉铺也恁多,说实话也不多这对兄弟一家,再说人家也不是为了卖羊肉而是为了卖山货。   待梅夫郎取过银钱后,魏家兄弟就带着金掌柜夫夫俩去到宅院看小母羊种。   这栋宅院后头有着一片空地,前儿猎户队的汉子帮着钉了两个羊圈,眼下几十头羊见着生人都咩咩叫唤着,金掌柜跳进羊圈亲自挑选羊种,带来的伙计在后头往驴车上装。   梅夫郎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羊羔满眼欢喜,看着魏家兄弟道:“听说你们要赁铺子开山货铺?”   魏渝笑着点头:“正是。”   又给他戴高帽:“梅掌柜家的肉铺开得大,定是见多识广,不知道您身边可有信得过的房牙人?”   梅夫郎很是受用,边给小羊羔顺毛边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幽州人,自然是认识几个人的,我倒是有个表弟在官府的庄宅牙行做牙人,我给他打声招呼,让他给你好生寻个宅子。”   魏渝忙道:“小子在这儿多谢梅掌柜照顾,若是我们兄弟开了铺,还望梅掌柜赏脸来铺子热闹热闹!”   如此,八只小母羊羔就卖出三十两,原本是三十两并上四百文,魏渝大手一挥直接给抹了大零头,可把梅夫郎乐得不轻,连声道明儿就表弟给他们找铺子。   将人送走后,魏家兄弟关紧门窗,又开始数银钱。   “当初家中还剩下三百六十两,玉娘子那儿赚了三十五两,梅夫郎那儿赚下三十两,这就是四百二十五两白银。”   “组建猎户队花了六十两,买死契伙计花了三十两。”   “先给猎户队和三郎哥分成一百二十两。”   “打过年到如今的花销算五两,又给李猛收蘑菇十两钱。”   “眼下手里还剩下……”   魏渝将小铜罐里的银钱全倒出来,叹气道:“二百两。”   “不必忧愁。”   魏承道:“咱们手中还有二十头公羊,熊掌熊胆熊皮……、三百张银鼠皮子,四百来只冬蛙干,这些都能卖出不少银钱。”   “我打听过,东街像样的大铺子一个月就要十两钱。”   魏渝下定决心:“还是要想法子自个儿买个铺子,不然整日都给铺子房主做伙计了,再说东街不愁租卖,就是咱们以后离了府城也能轻松脱手。”   魏承道:“且看看明儿那梅掌柜的表弟如何说……”   次日,魏家兄弟来到高门大户的庄宅牙行,一报姓名就有矮小驼背的汉子来迎:“魏家兄弟,我正想着你们该来了,茶水糕点早就备好了,快请快请。”   矮小汉子说自个儿在家中行七,直唤他王七就成。   魏家兄弟受了王七的热情招待,王七先问过二人做什么生意,又问他们何故来府城赁铺子,在听说魏承前来考学,面上多了几分恭敬,看过魏承的文书名帖后道:“听两位小兄弟的话是打准主意在东街赁铺子?”   “你们做山货生意,为着是卖给有钱富户,若是能狠狠心定下福人居旁边的铺子,那生意想来更为兴隆了!”   谁不想去福人居附近做买卖呢?不过是囊中羞涩而已。   这二百两银钱在凤阳镇能活两辈子,可在幽州城却根本不够看。   魏承问道:“福人居旁边的铺子多钱一月?”   “人家的铺子卖的话要六百两,租的话一月要七十两。”   嘶。   这是抢钱来着!   魏家兄弟对视一眼,顿时都觉得东街十两银子一个月真得挺好的。   王七知晓这价钱寻常人家是接受不来的,便按着他们的想法寻摸几套东街的铺子。   第一套铺子不算开阔,但后头有宅院,算上柴房总共两间屋舍,要价十二两一月;第二套后头没有宅院,只有水井和空地,前头铺子很是开阔,货架子和掌柜台俱全,瞧着门户六成新,若是搬进来都不用修缮,要价十两一月。   后面几套要么太贵要么太破,魏家兄弟都没看中。   最后还是定下第二套铺子。   铺子的主人没来,让下人帮着签契,那下人脸色不太中看,一听说魏家兄弟是凤阳镇人,他那漏风鼻孔忽然长到天上去了。   待签过契,交付银钱,那下人捂着鼻子匆匆离去。   “脏东西,真晦气!”   王七呸两声,还安慰魏家兄弟:“这府城大都是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魏学子和小魏哥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你们可不必和这等人计较!”   魏家兄弟早见过这等拜高踩低的人物,倒没觉得不舒坦,只道:“多谢七哥宽慰。”   “每月十五日交付租银,最迟不能超过三日。”   王七将大锁和契书交给他们,笑道:“若是想选开铺的良辰吉日,您二位可去东街长桥下有个叫杜瞎子的摊子上算上一卦。”   兄弟二人连忙道谢。   不过离了庄宅牙行,兄弟俩就直奔木匠行,谁也没有提去那杜瞎子那儿算卦。   魏承到现在还记得当年有位老先生说,他家罐罐无论做什么事情,这东西南北任他行,时时是良辰,日日是吉日。   没过一会儿,魏家兄弟就从木匠走了出来,魏承手中还拎着一块木牌匾。   “一块木牌匾只需要二百文,若是请人开光题字便是二两银。”   魏渝笑眯眯道:“哥哥的字可不比那些人差,咱们该省省,该花花,我和哥哥不发财还有谁发财?”   魏承笑道:“说得在理儿。”   他们回到铺子时,云天云风已经将木架柜台擦拭的干干净净,眼下兄弟俩正拿着不知打哪得来的窗花往窗上贴。   “大东家,小东家!”   云风捧着喜庆的窗花道:“这是隔壁娘子送的窗花,听说他们也是这两日开铺子。”   “哦?这样巧?”魏渝来了点兴趣:“是什么铺子?”   云风笑道:“糕点行!”   “糕点行?”   魏渝眼睛一亮,揽住兄长的手道:“哥哥,我魏罐罐可真是有口福啊!”   还有什么比糕点铺子就开在自个儿眼前更幸福的事情吗?   魏承也笑着摸罐罐脑瓜:“这可真是应了你的喜好。”   .   无声无息之间,福东长街左数第六间铺子挂上了红绸子遮盖的牌匾。   两日后,一大清早就听到震耳欲聋的炮竹声响。   众人好奇走近,便见着那火红绢花扯下,露出极铿锵俊逸的六个大墨字“魏家山货商行。” 第122章   魏家山货商行铺外的炮竹声引来不少看热闹的过路人, 门口泛黄招幌旗上写着几个墨色大字“售活公羊、银鼠皮、母蛙干、黑熊皮、熊掌、熊胆……量紧质美,先到先得。”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本铺只囤买,不单卖, 可预百种山货, 价格实惠,品质优良。   这商行在福东街有些年头了, 前两月还是布行, 眼下便又新换了新东家, 只见那门脸宽阔, 贴着喜花的两扇木窗大开,但凡路过此地的人都能将里头的人和货看得一清二楚。   掌柜台后头端坐个圆眼清俊的少年, 身后货架上摆着一应山货,有个小童正满面笑意立在门边招呼客人。   这一大清早铺子进来不少人,不过有些人见着铺子主卖山货皮子脚步都没停, 绕开铺子就往旁处去了;还有人进去询价一番,见着都是自个儿买不起的玩意儿只好遗憾离去;倒是还有一种人,没什么自知之明,只想着占便宜。   “这些人没见着买东西,怎么兴冲冲拿了糙纸往外跑?”   “拿糙纸?这是为何?”   “这卖的倒是稀罕玩意儿, 不过咱们可买不起,我一个给人算账的, 一个月月钱可只有三百来文, 哪里买得起这些玩意儿。”   “这新铺开张,咱们没银子也进去瞧瞧,看看能不能讨到什么彩头。”   打着讨彩头占便宜的俩人一进去,云风立马迎上来:“客官里头请,咱们铺子全是实打实、一等一的好山货, 想要什么和小的说,小的这就给您备着去。”这话他说得有些快,头一遭跟着两位东家开铺子做伙计,饶是私下里背了许多好听话,真顶上来还是有些紧张。   “你们掌柜的呢?”   为首的长脸男子打量一圈道:“开张这样大的日子,你们家大人怎地不在?”   云风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见坐在掌柜台后头的小东家道:“家父有事不在,小子便是魏家山货商行的少掌柜。”   魏渝站起身来,面上不卑不亢,笑道:“两位客官要些什么尽管与我和伙计说。”   长脸男子眼珠转转,手肘靠着掌柜台,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小兄弟,你爹也忒自信了些,开铺的日子都不来,就这般做甩手掌柜?你瞧瞧你这铺子人来人往,可有人买什么?你这也没什么彩头啊!”   魏渝只扫他一眼,就知晓这人来意,可还是笑眯眯道:“不知两位客官有何高见?”   “我听着你这铺子还卖活公羊?你若杀一头羊,将肉分给路过客人,这谁不记得你的好?”   长脸男子一听说羊肉都险些流口水,眼下天还是冷呢,若是能白来一碗热羊汤尝尝也是赚的。   旁边身着黑袍的男子也附和:“咱们福东街的铺子开张,哪个不是洒铜子洒糖饼,你这铺子倒是小气,也怪不得没人愿意光顾!”   魏渝唇角轻提,大大方方给二人作个揖:“两位客官的建议小子听明白了,先在此谢过,不过这事回去还是要与家人商量一二,二位客官若是想要外头幌旗上的山货尽管和小子说……”   俩人见魏渝话说得好听,礼数做得足,却偏偏不顺从他们的心意,不免有些恼怒,遂道:“就你这种铁公鸡还想着开铺子?连碗羊汤都不舍得做彩头,谁知道你们以后会不会以次充好,做些骗人的勾当!”   云风到底年纪小些,又是一心护主的脾性,气道:“莫要胡说!我们魏家商行的货可都是顶好的山货!”   “云风,退下。”   魏渝被人这般激将也端着笑容:“我们魏家商行是凶险买卖,每样山货都与旁人有所分成,别说一碗羊汤,就是一捧羊毛我们也不能轻易做主将货送人。”   黑袍男子一噎:“羊汤舍不得,那也没见着你们洒糖饼洒铜子啊,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你们魏家商行小气!”   “就这样的铺子怪不得没人!”   “人人都赞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小子未曾听人埋怨过太公钓鱼不给鱼挂鱼饵。”   魏渝笑道:“世间铺子万千,每间铺子的掌柜都有自个儿的想法,再者二位应当看到铺外的幌布上头写着,本铺只可囤买,二位若不是替自家铺子前来囤货,大可不必纠结彩头为何。”   俩人只想着占便宜,哪里看到这魏家山货行竟然还整上只可囤买?这是赶客?还是自信自个儿不需要散客也能在福东街混出名堂来?   他们挥袖就走:“且看看你这般做生意能挺到几日!”   “二位请留步。”魏渝道。   俩人忙回头还以为这魏少掌柜乐意给他们彩头了,就听这人道:“云天,给两位客官两张幌旗。”   云天不情不愿地从袖口抽出两张麻纸送到这二人手中。   “这,这是……”   黑袍男子念了一遍,满眼气愤:“这不是这铺子外头大幌旗上写得玩意么!”   “你敢耍老子!”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魏渝生得俊秀漂亮,唇角挂着明晃晃的笑容,这又让俩人一时还动不起手来。   他谦逊道:“客官莫气,小子只是瞧着二位客官谈吐不凡,想来是咱福东街的大人物咧,若是二位客官能给咱小铺子引来一位主顾我就给你们十文钱,若是这主顾囤买了山货,无论多少,魏家商行都给你们一百文铜子!”   “真的?”   俩人都傻了眼,没想到这小掌柜还有这一招,怪不得恁老些人拿着糙纸往外跑,莫不是都去给魏家商行寻主顾去了?   “只动动嘴皮就能赚到百文铜钱,走,咱们快点去问问布行老板收不收皮子……”   “走走走,都怨你为了一口羊汤磨磨唧唧,耽误老子赚银子!”   见着俩人撒丫子就跑,魏渝还踮着脚挥了挥手:“两位客官慢走!我等着你们来!”   “小东家。”   云天不解道:“这俩人瞧着就是贪小便宜的人,说话又那样难听,您怎么还给他们幌旗呢?让他们赚咱铺子的赏钱?”   “云天你记着,做生意可以挑伙伴,但不能挑客人。”   魏渝掸掸袖口的褶皱,笑道:“你想要赚钱就要百无禁忌,无论这人是好人,坏人,蠢人,我们不是夫子,不必教他做人,我们是商人,只想要他们口袋里的银钱,让他们为我所用,届时钱货两讫,互不相欠。”   云天状似恍然,点头道:“小东家,我,我晓得了。”   “见人三分笑。”   魏渝隔空点了点他嘴角:“莫要把心思写在脸上。”   云天连忙摸了摸自个儿的脸,想到他一听那俩人诋毁他们铺子就气得想将他们赶出去就有些心虚:“是,我,我都记着了。”   “你先守着铺子,我去后头瞧瞧哥哥。”   魏渝从后门来到院子,这院子只有一口水井,不远处正立着一张桌子,魏承全神贯注的写字,一旁的云风老老实实整理一地糙纸。   “小东家。”   云风唤人,笑道:“咱铺子可来客人了?”   “不急,会来的。”   魏渝轻轻抽出一张糙纸,轻轻摸了摸上头的墨字,哎呀一声:“哥哥这样好的字,却用来写幌旗,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可不是么。”云天笑道:“我拾掇这一地幌旗都想着私藏一张,日日瞻仰大东家的笔墨!”   “你们俩个惯会取笑好人。”   魏承放下手中的毛笔,刚想揉揉酸痛的手腕,就见着一双雪白柔软的小手覆在他腕间。   魏渝边给兄长按摩手腕边轻叹道:“哥哥,害你辛苦了。”   魏承道:“铺子开张,你忙里忙外才辛苦,哥哥只是写几个字,还能练字,有何辛苦?”   “哥哥这两日写了……”   云风在一旁搭腔:“二百三十二张。”   魏渝一听更心疼了,他道:“哥哥,先别写了,这些应当够了,等会儿我寻两个乞儿让他们将这幌旗散出去,铺子明儿就能来客了,若是不够,咱们就雇书生来写。”   “不成。”   魏承摇头,道:“旁人的字我信不过。”   也不怪魏承说这种话,他练字多年,又受书法大家的指点,日日夜夜临摹效仿字帖,早有一派风骨。   饶是识字的人看到这一手难得的好字也会多分一些视线在上头。   大肆往纸上写幌旗的法子自然是罐罐想出来的。   那日他与和哥哥彻夜长谈,想过他们的魏家山货行如何能在幽州城有一席之地?   他们不欲与伫立多年的铺子抢生意,也不想得罪地头蛇,那他们便做布行、山货食肆、肉铺、药堂的源头。   据他们打听,幽州城的这些商铺的来源多是来自邺城,一小部分是凤阳镇。   可邺城到底离幽州有些远,且走得还是水路。   再过两年这邺城一旦发觉幽州城货源少了,肯定会想要与他们碰一碰,碰一碰那便碰一碰,他们左右都不是幽州人,就看谁会上下打点,谁东西硬了。   不过眼下他们魏家商行羽翼未丰,邺城这几年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过了会儿,老鑫肉铺的梅夫郎牵走五头活公羊,因着是熟人了,魏渝还大手一挥,给他们抹了抹零头。   待过了午后,铺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回来得可不像是随随便便进来看热闹的路人,倒是一个个身着锦袍,气度瞧着也像是生意人。   “听闻你们铺子售熊掌?”   “这可是你们家的幌旗?上头写着母蛙干?眼下还有多少?”   “银鼠皮子囤买多少才卖?”   生意这不是来了么!   .   而与此同时,茂溪山中。   李三郎看一眼一直跟着他们的两头狼,有些激动也有些害怕,不过眼下他不能慌,只道:“正常捕猎物,莫要去招惹它们。”   “是!李师父!”   银灰胖狼贴贴沉默好几日的黑狼,轻轻嗷一声,像是在说,笨狼,只要我们打猎多多,小罐罐就会回来接我们啦!   黑狼低低嗷一声,犹如一道黑影直扑向藏匿在树林里的狐狸。   银灰胖狼冲呆愣在原地的李三郎几人嗷呜一声,一看就骂得挺脏,又扭着胖屁股颠颠上前,绕着高大的黑狼转圈圈。   好厉害哟! 第123章   福中街, 福人居。   上等雅阁里几位商户临窗把酒言欢,其中后头有张绣着团花的屏风,时不时传来打瞌睡的声响。   没过多久, 门外传来跑堂伙计的吆喝声:“孔三爷, 您家账房先生有事求见。”   “咱三爷日理万机,真是大忙人, 这才坐了多久又有账房先生来了。”   还有人拍马屁叹道:“这是常事, 孔家商行铺子多, 布行酒楼庄子都是大买卖, 钱财赚得也多,这账房先生总是要时时刻刻来与三爷回话, 咱三爷恁大忙人还能受邀来咱们这等小宴,这真是叫我等好生受宠若惊啊。”   桌上几位大腹便便的商户又是一轮吹捧。   孔三爷笑了笑,没多说旁的, 人到中年,他双耳早将这等场面话听出茧子了,今儿来这等小宴也是为了让自己独子小言哥儿多见识见识“奸诈”商户。   他道:“天下商户一家亲,张兄李兄不必说这等见外的话。”   张商户李商户忙道不敢当,提袖举杯敬酒。   酒过一圈, 孔三爷才慢悠悠道:“来者可是锦绣布行的账房先生?”   跑堂伙计问过之后连忙回话:“回三爷,这人说他是鸡庄的三等账房。”   鸡庄能有什么事?再说那庄子还有他亲信管着, 一个三等账房和打杂伙计没什么区别, 见天往他眼前凑什么热闹?   孔三爷皱了皱眉,扬手道:“让他回去,不见。”   跑堂伙计还未回话,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冲冲的声音:“三爷,我是王甲, 我有要事要与你禀报!是关系咱锦绣布行的大买卖!”   一听到锦绣布行,孔三爷才被引出几分好奇,锦绣布行是他与夫郎半辈子的心血,他们孔家靠其发家,最大的买卖也是布行。   孔三爷下巴微抬:“让他进来。”   王甲推开拦着不让他进门的俩个伙计,这大冷的天他却浑身冒着热气,可见是跑得有多急多快。   “三爷,我,我真有大事!”   王甲边顺气边道:“福东街新开了一家山货铺,唤作魏家商行,里头卖公羊还卖上等银鼠皮子,不仅如此,那罕见的熊掌熊皮说是也有呢,那熊皮挂在货柜上,完完整整,只有一张,我隔着绸布就知道这是上等好货,这才紧着来寻三爷!”   此人便是在魏家商行讨彩头不成,又兴冲冲拿着人家幌旗欲揽客赚钱的长脸男子。   “熊掌熊皮?”   “咱幽州城何时开了这等铺子?”   “魏家商行……没听说过城中哪位商户姓魏……”   孔三爷眯了眯眼:“还有熊皮?”   熊瞎子皮难得又罕见,难就难在熊瞎子凶猛非常,罕见是因着撞上熊瞎子的猎户多数死里逃生,能捡回一条小命就不错了,哪里还能猎到熊皮。   不过没吃过猪肉吃也见过猪跑,饶是没见过熊的人,也听人说过熊皮子是何种模样!   “有!那么一张大皮子挂在那儿我不会看错的!”王甲想起什么,又掏出着急忙慌塞进袖口里的糙纸:“您瞧瞧这是他们家的幌旗!”   “幌旗?怎么写纸上了……”   张商户挺着脖子去望孔三爷手里的糙纸,哎呦一声:“好俊秀的字!”   “这样好的字却写在这般糙纸上还真是糟蹋!”   这话引得四五人都围着去瞧。   待看过幌旗上头的内容,有些人算是动了心思。   这里头有一人是做野味酒楼的,招牌是幽州蜜蛇,楼中再没有旁的大进账,这次来见孔三爷,也是为了山货一事,他见着上头写着母蛙子时心思一下就活络了,这母蛙子可是正正经经的贵人食啊……再别说熊掌熊胆了……   还有家中布行仅次于锦绣布行的掌柜,他一看到银鼠皮子三字就挪不开眼。   银鼠皮子只可囤买?还能预货?这嫌好货多呢!他们巴不得能大肆囤皮子,待来年入冬比旁得铺子更先卖鼓捣出毛皮子衣!   要知道他们幽州城的山货八成是从邺城得来,只因着幽州邺城走得是水路,又快又太平。   无奈孔家财大气粗,邺城那群猎户什么货都要先紧着孔老三先定,他们这些年也只能捡剩儿或是派人收茂溪山的货,不过茂溪山路途遥远,那一带还常有恶匪盘踞……   几人对视一眼,那张商户轻咳一声,正正衣领:“三爷,我想起来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请您喝酒……”   李商户生怕比人去晚了,也忙道:“犬子将要府试,我这还有功课要问他,也先告辞了……”   这些老东西脚底抹油跑得贼快,不待孔三爷放声都出了雅阁。   王甲傻眼了:“三爷,咱们也得赶紧去,不然好东西可都被旁人挑光了!那黑亮黑亮的熊皮子可就只有一张!”   孔三爷却不言不语,视线落在手中的幌旗糙纸上,对身后立着的人道:“孔伯,去查一下这魏家商行什么来头。”   孔伯应是,冷冷看一眼王甲便带着两个随从一道离开。   王甲张张嘴:“三,三爷那小的……”   孔三爷淡道:“你回鸡庄做事。”   王甲敢怒不敢言,只得缩着肩膀跑走,毕竟他可是凭着关系才进的鸡庄。   雅阁一静,花团锦簇的屏风后头的打鼾声更清晰了些。   孔三爷身后两个仆从将头埋得极低,大气都不敢出。   孔三爷抬步走到那屏风后,恨铁不成钢骂道:“言哥儿7 7 z l!为父教你做生意,是让你换着地方来打盹睡觉的么!”   青衣小哥儿听到他亲爹老子这一声吼,吓得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么一站险些比他老子爹还高咧!   言哥儿边擦口水边道:“爹,我忒困,这才眯了一会儿。”又伸着脖子往外瞅:“咦?李伯伯张伯伯怎么走了!”   孔三爷摇摇头,到底是自个儿亲儿子还是不忍过多苛责,他先是将魏家商行的事说过,又从腰间解开一个钱袋子:“你拿着这些钱去魏家商行拿下那张熊皮。”   无论真假,这魏家商行短短一日也翻不出天,倒是能让言哥儿锻炼锻炼。   言哥儿瞪大眼睛:“我?爹,我不行的,这么大的事我哪里能办成!”   “若是办不成就嫁人!”   孔三爷气道:“除了你老子我,旁的男子哪有什么好东西?以后就让咱孔家商行跟着旁人姓!我和你小爹没了,你就勤等着被下堂!”   言哥儿被吓得脸一白,道:“我不嫁人!也不招赘婿!”一把抢过钱袋子,“我这就去拿下那张熊皮子!”   孔言带着两个小厮坐着马车就走,没一会儿就到了福东街魏家商行铺子门口,只见着这其貌不扬的小商铺门前停着几匹马车,里头更是有不少眼熟的人。   “那不是张伯伯和李伯伯么?他们真的来这铺子囤买东西了?”   言哥儿转转眼珠,连忙跳下马车:“不成,我定要买下那张熊皮子!”   一过午后,铺子忽然来了一波商户,魏承怕照顾不周也怕有人浑水摸鱼偷东西,他也不再写幌旗,跟着魏渝一道守着铺子。   众人询价,兄弟俩一一作答。   罐罐视线落在后进来的小哥儿身上,圆眼一眯,看向身边的兄长。   魏承轻轻点了点头。   兄弟俩这是都认出了这个小哥儿。   当初兄弟俩初来幽州城卖羊,曾去到城内的胭脂行替镖师和朋友长辈买胭脂水粉,正见着一群小巧可爱的哥儿姐儿当中,却有一位小哥儿犹如鹤立鸡群,个子很高,活像男子那般高矮。   “我出三百二十两,买下这张熊皮!”   “三百五十两!”   “我出三百六十两!”   “四百两!”   孔言见着这些商户和一对儿俊秀兄弟看向他,微微有些紧张,不过虎父无犬子,他端着脸色,抬着下巴道:“四百两不够,我可以再加!”   他们孔家旁得没有,就是有银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四百两?一张熊皮子竟然值四百两?”   “我连四十两都没见过,更别说四百两了!”   魏家兄弟心有灵犀,只过下眼色,魏渝就笑着道:“敢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孔言哥儿道:“免贵姓孔。”   “原来是锦绣布行的孔少爷。”   来到府城这些日子,魏渝早就将城内几家商行的关系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揭开货架上的红绸子,便露出一张完完整整,富有光泽的黝黑熊皮,这熊皮子极大极重,中间有道硕大的褐白胸斑毛,一张皮子几乎占据全部的货架。   这熊皮子一亮相,就引得众人发出冷嘶声。   魏渝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他笑着将如何猎得熊瞎子的事三言两句讲过,核心便是——他们魏家商行来自茂溪村并且有一支厉害的猎户队,出行有武功高强的镖局护送,不畏山匪,幽州城的商户若是与他们做生意,尽管放心。   一套故事绘声绘色讲完,魏渝又笑道:“就这么偶然得来一张熊皮,这辈子怕是也只有这一张,我自然知晓其珍惜贵重,若是在做商户老爷没有叫价,那这皮子可就给孔少爷了。”   李商户给周围几个商户一个眼色,半真半假的叹息道:“这熊皮子我是真想要啊,贤侄,你们孔家财大气粗,不介意伯伯再叫价一回?”   孔言哥儿默了默,爹爹给的钱袋子里只有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剩下那一百两是他自个儿添的,再叫价倒是也能拿得起,就是觉得超过这熊皮子的价值,他爹岂不是要对他失望……   “四百五十两!”   “四百六十两!”   李商户又来一嗓子:“四百八十两!”   这老李头是打定主意要与孔家抢上一抢了,这熊皮子无论是孝敬汤家三公子还是汤大人,都能让他们家商行从中获利,就算这把抢不过孔言,但能叫孔家出一出血也是解了气。   孔言到底年轻些,受不住激将,直接道:“我出五百两!”   五百两?!一张熊皮子五百两?   里里外外的人神色各异,魏家兄弟却是面色平静,仿佛这五百两犹如五两钱一般,根本不过他们兄弟的耳朵。   旁边跟风的商行立刻噤声,李商户捋捋胡子,满意道:“算了,那就让给言哥儿罢了。”   又打量下魏家兄弟的脸色,只一眼就觉出这俩兄弟不是普普通通的小角色,他沉声道:“小子,将你们家银鼠皮子悉数拿来给我瞧瞧货。”   这老东西瞧着就是个挑挑拣拣的主儿,魏承率先道:“云风,去,将银鼠皮子抱过来给商户老爷瞧瞧。”   张商户不是本着熊皮子来的,他急道:“母蛙子也拿来我瞧瞧,还有那熊掌熊胆……”   只一瞬息,孔家言哥儿花五百两买下熊皮子的事就传了出去。   那张宽大又沉甸甸的熊皮子也被下人抬上孔家的马车。   嘶,他的二百两……   言哥儿说不心疼也是假的,毕竟是自个儿的零花,可用这点私钱换不嫁人也是好的,他觉得不亏!   魏承带着云风云天招待这些难缠的老商户,魏渝见此便将言哥儿请到后院小坐。   言哥儿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等简陋的后院,水井旁只有两张用来招客粗糙简便的桌椅,竟连个像样的亭子都没有?   魏渝面带愧色道:“我们兄弟初来乍到,只想着趁着天寒,尽快将山货卖出去,未来得及寻摸好宅院,让孔少爷受罪了。”   “无妨,眼见着天要热了,山货不等人,你们着急些也是对的。”   言哥儿打量一圈,又问道:“我听说你们家能预货?这天热之后,山林少见银鼠,你们可还能拿得出银鼠皮子?”   猎户队此次回茂溪山主要猎得正是银鼠,等到春夏一来,山上的毛皮子就少了,只能守着深秋再猎。   不过北地年年冷得早些,幽州城富户多,虽说每年都有新奇衣裳的款式,可银鼠皮子却是要缝制在里头和圈边儿,这等玩意儿囤多少张都不嫌多呢。   魏渝对三郎哥等人很有信心,估摸一下道:“五百张打底。”   “五百张打底?”   言哥儿这才正视魏渝,饶是听过猎熊那一段险事,他们也都是听一半信一半,他没想到这小掌柜身后的人还真有些本事,他记得小爹说过邺城那些猎户虽说来得频繁些,可也不见得能猎到恁老些银鼠。   他点了点头:“我今儿应该算是你们魏家商行的大主顾了,这五百张银鼠皮子你先别预给旁人,待我问过我父亲再给你个准话,给我一日便成。”   “孔少爷这是照顾我们兄弟生意,我哪里会不等呢?”   魏渝大大方方笑道:“我给孔少爷三日时间,这三日我不与旁人预货。”   言哥儿有些高兴,觉得自个儿又办成一件大事。   他想到什么,有些肉痛的将四百两银票拍在桌子上:“先将这四百两给小掌柜,待小厮回家取剩下那一百两,我再给你。”   魏渝却面不改色道:“不必,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熊皮子价就值三四百两,我们兄弟开得是商行又不是拍卖行,只要价合适合理我们就卖,至于后头您与商户叫价,我是不当真的。”   言哥儿愣了下,他没想过还有人不要银子的!那可是一百两,多少人这辈子都没见过一百两!   他却摇头,坚持道:“我听出你话里的真心实意,不过那么多人都听到我出五百两买下熊皮子,我也不差这个钱,给你就是了。”   魏渝见此,也笑道:“也罢,那若是孔少爷确定要来与我预货银鼠皮,到时我多给你留一百张,这一百张降一两钱。我知晓孔少爷家大业大不缺银钱,可我兄弟也有原则,不是我们的银钱我们一分也不要。”   言哥儿看魏渝一会儿,半晌才慢慢道:“那,那我要与我爹商量商量。”   他欲走时,忽然又回头道:“小掌柜,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和你兄长?总是瞧着你们眼熟。”   魏渝却装出一副茫然神态:“这是我们兄弟第二次来幽州城,的确没见过孔少爷这般人物。”   太阳落山,魏家兄弟牵着没卖完的公羊回到宅院。   四个前些日子买来的死契汉子忙迎过来:“东家回来了!”   “墙壁和大门口拉上闸刺。”   魏渝嘱咐他们:“你们兄弟今夜辛苦些,轮番守夜,明儿咱们不去铺子,你们在家中补眠。”   几个汉子抱拳道:“是,小东家。”   屋中烛火摇曳,魏渝将门插好,有些严肃道:“哥哥,咱们今晚得警醒些。”   “我今儿也想到这事了。”   魏承忙了一天,嗓子都有些哑,他将两大筐沉甸甸的背篓放在桌子上:“今儿晚哥哥也不睡,你莫要担忧。”   “我也不睡,我熬得住呢。”   罐罐搓搓手,有些兴奋道:“哥哥,咱将银钱倒出来数一数吧。”   这一日银子如流水的进账,他早就惦念着这一刻了。   两大背筐缓缓倾斜,只见白花花的银子如雪花般散落在桌子上。   “我去拿我的小铜罐!”   魏渝跑到床边将自个儿枕头下的钱罐拿过来。   家中之前原本还剩下二百两银钱,不过十多两租铺子和打点庄宅牙行,还用八十两买下四个年轻力壮的死契伙计,剩下一点银钱又买粮又布置铺子,短短几日就将这点银钱花得七七八八。   小钱罐里头现在没有多少银钱,他们兄弟也就没再用心藏匿它。   “只这一头熊咱就赚了……”   魏渝唰唰数着银票,陈爷爷和吕爷爷教他认过银票,是真是假他一眼便知,不过还是银子放在手里放心,再过两日风头过了,他们兄弟便要将银票兑出来。   “银票足足七百两。”   魏渝忍着激动,小声道:“哥哥手中银子有多少?”   “四百只冬蛙干是八十两,银鼠皮总共是四百五十两,再算上今儿卖了五只公羊……”   罐罐圆眼晾着精光:“咱们今儿入账一千二百六十两!”   魏承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咱们有银子就能买山庄,也能把杏儿和灰崽接过来了。”   “我想过这些玩意儿赚钱,可没想到熊货能赚七百两。”   原本也就估摸着一头熊也就三百两,看来还是他们见识短浅了。   罐罐高兴得眼珠有些红:“等哥哥院试过后,若是三郎哥他们不来,我就亲自回去接杏儿和灰崽!”   他这两日做梦净梦到杏儿还是小奶狼的时候,小小软软一只,趴在他怀里咬着他的脸……   兄弟俩将银钱往小钱罐里塞,可这小肚钱罐却像是无底洞,好似无论多少银钱都能填进去了。   只要是银钱就成。   二人心照不宣,谁也没问一句为什么。   深夜,魏承到底心疼罐罐,没教他贪夜,见他困得迷迷糊糊,便给罐罐换下里衣塞进被窝。   他则是拿着书端坐在桌前,手边却放着一把开刃的长剑。   夜深人静,无人打扰。   外头隐约传来鸡鸣声,魏承忽然听到床边传来一道半梦半醒的声音:“哥哥。”   他忙放下书走过去:“罐罐?”   “哥哥,我的小铜罐……”   魏承见床榻上的罐罐小脸睡得通红,呼吸平稳,想来这小孩是说了梦话。   他抬手给其掖掖被角,正想拍哄他继续安眠,便看到魏渝枕边闪过一道……银色。   他愣了一下,缓一会儿才轻轻掀开那片被角。   小铜罐竟然变成灿灿发光的银罐了! 第124章   晨光透过木窗缝隙斜洒地上, 罐罐在温暖的被窝里翻个滚儿,又一脚踢开身上的小软被,神清气爽的翻身坐起。   他揉着咕咕叫的肚子, 喊道:“哥哥?”   又起身掀开床幔往外看一眼, 里里外外都不见着哥哥的踪迹。   “想来是去练字了。”   他自言自语嘀咕一句,伸手去摸床头规规整整的干净衣裳, 这一摸就摸到他自个儿的宝贝钱罐。   “怎么在这儿?昨儿明明在我枕头边儿藏着的。”   然而等他将“小铜罐”掏出来后就傻眼了, 双手紧紧捧着这银灿光滑的银罐, 颤声道:“变, 变成银罐了……”   “哥哥!”   “哥哥!”   罐罐也顾不上穿鞋,拿衣物裹上小银罐就往外跑:“哥哥!哥哥!”   木门应声而开, 魏承一手扯住罐罐的手臂:“莫慌,哥哥在。”   “哥哥!我,我的小罐子变成……”   罐罐圆眼透着紧张和兴奋, 生怕隔墙有耳,压低声音:“变成银子了!你看……”   魏承将手中的托盘放置桌上:“我知晓。”   罐罐眨眨眼:“我说这罐子昨儿还在枕头边儿,早上起来怎么就藏在我干净衣裳里,原来哥哥早就发现了。”   他看着手中和小铜罐并无二致的灿亮银罐,喃喃道:“怎么就忽然变成银罐了, 难道……”我真是小神仙?   “其实这不是小罐第一回有所变化了。”   魏承扶着罐罐的肩膀让他坐下,他静声道:“当年你还小, 咱们赚了第一笔银子没多久, 这罐子就从泥罐变成了铜罐,起初我也只是以为罐身泥土掉落,才显现出原来的铜子模样,可心底总是起疑,只因着自打遇上你, 我和身边人事事顺利,财路通畅,厄运苦难再也没有落在我身上,而你早年能让老狼托孤,还能贴身养育百年野参,现如今无论是羊庄和猎户队都蒸蒸日上……这些年来,桩桩件件的奇事好事聚在一处,饶是小罐从铜罐变成贵重的银罐,兄长也不会觉得匪夷所思了。”   魏渝垂着头沉默许久,温柔摸摸自个儿的小罐子,轻声道:“也许是这个小罐子给我和哥哥带来了好运气,我一点也不记得遇到哥哥之前的事了,所以罐罐就是魏罐罐,才不是什么小神仙。”   魏承知晓罐罐心中所想,笑叹一声:“莫要乱想,你永远都是哥哥的弟弟。”   听着兄长这话,罐罐脸上多了几分喜色,他记得幼时很爱说自个儿是小神仙,觉得有趣也觉得好玩,可若他真是什么神仙,他又觉得荒谬和害怕。   一说神仙,世人都道其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可罐罐和兄长一起长大,也要和兄长一起变老,他如兄长一般,会痛会累,三情六欲,心事沉浮,他活生生的人,才不是什么冷冰冰的神仙。   问题定是出在小银罐身上。   这样一想,罐罐也就想通了,爱不释手的摆弄一会儿小罐,突发奇想道:“哥哥,你是说咱们赚得银子越多,小罐就会变色,若是以后我们兄弟有万贯家财,富可敌国,那这银罐岂不是就要变成金罐了?”   魏承起身拿过挂在脸盆架上的湿帕子,点头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抬脸。”   罐罐乖乖抬脸,闭着眼睛笑:“我可真是贪心小罐罐呀。”   “铜罐才变小银罐,就想着能不能变成小金罐。”   温热的湿帕子离开罐罐脸颊,又落在他一双手上,魏承擦洗得仔细:“你脸色瞧着有些苍白,想来是昨儿回来得晚又只囫囵吃下两口糕点,这一夜想来饿得不轻,哥哥特意早起给你熬了甜虾粥,烙了葱蛋饼,莫要再想着罐子的事,还是快快用饭吧。”   这甜虾干是从凤阳带过来的,罐罐打小就爱吃这一口,魏承总是记着。   这两年夏秋,他读书酸了眼睛,便常去河边给罐罐摸虾。   “哥哥不提还不饿,哥哥一提肚子就闹开了。”   魏渝端着碗大口吃鲜香的虾粥:“哥哥用了吗?”   “用了。”   魏承道:“你吃着,我与你说一件事,你莫要害怕。”   魏渝边吃边点头。   “昨儿晚上有人摸进院子,不料却被闸刺刺伤了腿,我和魏春魏冬追出去的时候,这人早就跑没影儿了,墙角还有一把掉下来的长刀。”   “昨儿那一张熊皮子卖出五百两高价,有些混子怕是就盯上我们了,不过想赚银子就不怕出风头,这一批幌旗先让乞儿散出去,等过两日还要哥哥再写几十张幌旗,这些幌旗要用上好的宣纸,不能随意分给路人,而是专门写给那几位大富户的。”   魏承道:“成,左右哥哥也是要练字,再多来几十张也是成的。”   想到什么笑道:“这新幌旗你又有什么新奇主意了?”   魏渝三两口吃掉一个香喷喷又焦黄的蛋饼,鼓着小脸卖关子:“到时候哥哥就知道啦!”   “今儿让魏春魏冬歇着,云风云天守着还未卖出去的几头公羊,咱们兄弟去看宅子。”   这片宅院大虽大,可围墙矮又偏僻,到底是容易被人盯上。   魏承想了想也道:“靠山宅怕是不好买。”   幽州城富户多,山庄也是一个钉子一个铆。   他又道:“城郊若是有靠山宅,咱们也可以去瞧一瞧。”   “可是府学在福北街,哥哥每日进城出城,怕是会忒过劳累。”   “你我从茂溪村到凤阳镇每日来回要行至两个时辰,这些年来咱们都风雨无阻挺过来了,如今城郊距府学骑马坐轿也不过两刻钟,哥哥哪里会劳累?”   魏承笑道:“再者城郊地多,你不是还想着大举养参,茂溪村的参庄要养一批,幽州的田地不输茂溪山,窝风向阳之地也有许多,咱们若是能选上一处不错的庄子,也可以试一试,眼下杏儿和灰崽都要接过来,过不了多久那株小野参怕是也要跟过来。”   魏渝点点头:“我倒是忘了小野参是个缠人又难管的小家伙。”   又忍笑道:“咱走时它还在入蛰,若是醒来发现咱们一去半年才归家,怕是不乐意给我好好养参呢。”   选庄子的事就这么定下,兄弟俩也不墨迹,背上银罐就直奔庄宅牙行。   牙人王七一见着他们就满面惊喜:“恭喜魏掌柜,贺喜魏掌柜,我可是早就听说昨儿你们铺子一开张,那稀罕山货就被城中几大商户抢光了,现在大街小巷都有你们家的幌旗,不少人拿着幌旗来找我打听你们的住处,想着要与你们预货呢!”   “昨儿忙了一天,今儿我们兄弟先歇歇。”   魏家兄弟与王七客套几句便说明来意。   王七沉吟一会儿:“城郊的靠山宅,倒是有两座,这银钱怕是要三百两往上了,不过我也不能与你准话,今儿我跑两趟去问上一问,若是有人愿意卖,我再去东街宅院寻你们。”   “如此便有劳七哥了。”   魏渝将两锭银子悄悄塞到王七手里。   王七左右看看,回手握紧:“两位放心,我定会为你们寻上最好的靠山宅。”   魏渝笑道:“小子心疼七哥劳累,无论成否,都有重谢。”   王七眼珠一亮,心道这也是个小人精。   这幽州城有热闹看咯!   .   这几日魏家兄弟定下两桩大事。   一是孔少爷邀请魏家兄弟去福人居坐席,席间预下了五百张银鼠皮子,交了定钱二百两。   今儿这孔少爷说话雷厉风行,一点也没有那日的犹豫迟疑,想来这两日没少受人指点,说话做事留三分余地,倒是让魏渝有些好奇这孔少爷背后的人了。   二是庄宅牙行传来好消息,王七带着魏家兄弟看过两处靠山宅。   第一处宅子宽阔,山地却寥寥;第二处是栋二进宅院,“日”字布局,前后由着一栋青色垂花门隔开,不过后宅的山地却很是宽阔,听闻这处宅院的主人是位举人,家中父母好种良田果树,不过这位举人如今已去蒙城做官,宅院因着位于远郊,宅大于田,寻常人家不乐意买。   谁闲着没事买林中地?   魏渝倒是个小迷信,一听到这是举人老爷曾经住过的宅子就两眼放光,忙道:“这不是巧了,我哥哥很快也要考举人了,我们沾沾这位官人的喜气!”   二话不说就定下这栋靠山宅。   魏承想劝一劝都插不上嘴,只得摇头笑笑,任由自家小罐罐吭哧吭哧为他花钱买“学宅”。   足足花去四百两银钱!   这些日子未传来茂溪村猎户队的消息,铺中山货和公羊卖尽,他们也只接了孔家的预货。   府试在即,魏承安心在东街读书,罐罐便整日带着死契护院往新盘下来的靠山宅里跑。   宅子多年不主人,里里外外多要重新修缮。   还要给杏儿和灰崽给林坡盖建个小屋,里头放了不少虎头毛球,想来它们应当会很喜欢。   “哥哥?”   魏渝提着湿淋淋的小土筐进来:“你瞧瞧这是什么?”   魏承放下手中的书一瞧,笑道:“鱼?”   罐罐神神秘秘点头:“我今儿从靠山宅骑马归家,便见着一老妪沿街叫卖鲤鱼,就这么一条偏偏叫我赶上了!”   “我一想着鱼跃龙门,岂不是老天爷在暗示我哥哥府试必中?”   魏承哭笑不得,提着活蹦乱跳的鱼筐往柴房走:“花多少银钱买的?”   罐罐有点心虚:“没多少银钱。”   见着兄长看过来,又道:“六十六文,六六大顺,吉利么。”   魏承笑道:“莫慌,不过是府试,哥哥能应付得过来。”   “不要杀这条鱼!”   罐罐拦着他:“哥哥明儿就要府试,等府试过后再杀!”   “天都热了,这鱼留不住三日。”   魏承挽着袖子利落杀鱼,回头看一眼他:“给你做酸酸甜甜的鲤鱼吃?”   “真拿哥哥没办法。”   罐罐掐着腰,有些心痛的指指点点道:“要多放些糖哈!”   魏承挑眉:“都听你的。”   再大也是个小馋包。   .   府试在四月二十五。   连考三日,主考帖经、杂文、策论。   前者并无难处,策论便要让学子阔谈政见时务,比第一场县试要求多些。   三日后,魏承有些疲倦的从考院出来,离着老远就听到一声激动的“哥哥!”   他转眼去瞧,笑容渐渐扩大。   罐罐身边竟跟着数日未见的杏儿和灰崽!   灰崽好似又……圆润几分? 第125章   眼见着杏儿和灰崽直奔着人群当中的魏承跑去, 罐罐眼疾手快扯住灰崽后脖颈的一簇小奶毛:“莫要乱跑。”   果不其然,黑狼见着灰崽不跑,它也乖乖停下。   他看一眼立在身侧的云风:“把他们带到马车上去, 眼见着城门未关, 咱们今儿回魏庄住。”   “是,小东家。”   魏渝三两步跑到兄长身边, 欲伸手去拿那书箱却被魏承挡了回去, 他笑道:“里头全是汗巾, 脏。”   府试连考三日, 需考生夜宿狭隘考棚,尤为难捱的是不准点烛, 官府怕得生了火灾,闹出人命。   罐罐还想去拿:“我不嫌弃哥哥脏。”   魏承却淡笑着牵住他的手:“远远见着灰崽和杏儿我都怕是自个儿眼花,可是猎户队来了?”   “来了来了, 还有镖局的几位师兄和叔伯。”   罐罐脸上泛起笑意:“哥哥猜还有谁来了?”   魏承想了想道:“可是你豆苗哥?”   “正是!”   罐罐乐道:“我本想着将铺子撑大些再唤豆苗哥来,却不成想他此次竟然主动跟着三郎哥和李猛来了!不过豆苗哥能来对咱可是好事一桩,咱铺子这段日子可是有得忙了!我见着三郎哥这次足足带来五匹车马的货,我大致瞧上一眼,里头猎货山货竟比我想象得还要多……”   他又一叹,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后来我一问才知道这些猎物大多数是杏儿和灰崽没日没夜在山上猎到的,为此杏儿和灰崽身上都添了伤……”   魏承也很是动容, 心疼道:“它们是真念着我们, 那些伤可都严重?恢复如何?”   “我得知此事后抱着两个小狼里里外外检查一圈,发现它们身上的伤虽说早已痊愈,可不知被什么野兽撕咬的疤很深很长,我想着它们当时肯定疼得厉害。”   经此一事,他是真不忍再将杏儿和灰崽丢在家中了。   罐罐提起这事便有些眼热, 又道:“我听三郎哥说在家中云夫郎和莫夫郎日日帮着它们上草药,可这俩小狼伤还没好多久就又偷偷跑到山上捕猎,三郎哥闻之实在不忍,便大着胆子将它们带了过来,这一路上两头小狼不仅没伤人还帮着猎户队和镖局驱赶几回狼群。”   兄弟俩上了马车,胖成灰球小玩意儿就扑了过来,像是黏人恋主的小狗般啃咬罐罐的衣角。   “灰崽莫咬我的新衣裳。”   魏渝笑得圆眼眯着,这段日子忧心哥哥院试又忙于修缮山庄,他真是许久都未曾这般开心了。   又去挠挠灰崽的胖肚肚:“灰崽,你莫偷偷舔我的手,怎么这么胖啊。”   灰崽一双狼眸很是澄澈水灵,眼尾有道不长不短刚刚好的黑线,比小狐狸还小狐狸。   它歪着头轻轻嗷呜一声,咻得一下跳到罐罐怀里,自顾自歪倒就露出奶白色的小肚毛。   可爱,但是暴击。   也是他魏罐罐打小练武,不然可受不住这么胖乎敦实的肉球砸在怀里。   灰崽又嗷呜一声,毛绒小爪点点罐罐的手。   他心领神会:“要顺毛毛?”   灰崽撒娇似的嗷呜一声,一张狼脸写着美滋滋。   “好,给咱灰崽顺毛毛。”   黑狼却是盘卧在魏承膝边,如幼时一般依赖又沉默,狼眸根本不去瞧罐罐和魏承。   魏承轻摸杏儿的耳朵,轻叹道:“叫你们受苦了。”   黑狼将头放在另一边,不理人。   魏承见此轻咳一声。   抱着灰崽的罐罐一愣,轻声唤道:“杏儿。”   黑狼这回将屁股对着罐罐,粗厚的狼尾巴发脾气似的重拍几下。   这是生气了。   罐罐将灰球放到兄长怀里,他俯身去抱杏儿的脑袋:“你生我气了?”   黑狼爪子埋着脑瓜,低低嗷呜一声。   “我知道你想我,舍不得我,可是……”   罐罐忽然觉得这些都是黑狼不爱听的,他诚恳道:“杏儿,就这么一遭,以后我无论去哪儿,我都带着你,成不成?”   黑狼哼唧一声,尾巴摇得更快了。   罐罐又道:“我在咱们新家山后给你们俩建造一个小木屋,里头放了有许多虎头袋和小毛球,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咬我的虎头鞋,还喜欢咬我裘服上头垂下的小雪球……”   黑狼耳朵尖动了动。   喜欢,想玩。   罐罐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着兄长怀里的灰崽一个猛球出击,直直砸在黑狼身边,摇头晃脑嗷呜嗷呜叫着。   好像是在说:黑哥你清醒一点,那可是虎头袋和小毛球呀!   黑狼上前舔了舔灰崽的脸,又犹犹豫豫将收着锋刺的两个爪子搭在罐罐和魏承膝上。   二人一狼对视许久。   眼前这双褐绿深邃的狼眸在这一瞬间好像有了人的情感。   你我一同长大,数年相依,我愿和你们共渡世间万险,生死亦相随,莫丢弃我于身后。   罐罐眼眶一红,揽住黑狼在怀中:“我晓得了。”   .   羊奶羹好似不喜煽情,故意跑得飞快,不消片刻就带着他们出了城门,最后两匹马车停在城郊一处靠山庄外。   这几日家中铺子没货可卖,魏渝便带着死契汉子拾掇山庄,眼下山庄已然能住人了。   高门上头悬挂牌匾“魏庄”,这二字端得是笔走龙蛇,墨舞乾坤,自然是出自魏家兄长的墨宝。   两边青墙绵延不绝,围着里头的二进院和一片宽阔野林。   大门被闻声而来的魏春打开,黑狼和灰崽犹如一道利箭直冲进院内,像是在审视它们的新领地。   “承哥!”   马忠才杀完羊,身上还沾着些血迹,他提着刀激动跑过来:“承哥,我来找你们了!”   魏承拍拍他肩膀:“好兄弟,我和罐罐也等着你呢。”   豆苗胡子拉碴,瞧着有几分萎靡,不过眸色很亮:“你们家的云风云天唤了福人居的菜,罐罐说今儿兄弟们来得多,让我杀一头羊做烤全羊,今儿让承哥罐罐尝尝我的手艺!”   罐罐笑道:“那敢情好,我和哥哥是有口福了!”   魏承也笑:“我先去清洗下自个儿,这两日蜷缩在那小小房子里,浑身上下真是看不得了。”   豆苗忙道:“好,承哥你受累了,快快去沐浴松快松快。”   他们一进门就进了外院,左侧围建一处假山,旁边立着凉亭,周围翻了新土,是等着天暖和些,好种一些鲜艳花卉。右侧是厨房,餐房,和粮仓。   正中央乃是朱红青瓦的二进门,朱门左手两边一是四间下人房,二是接客的堂厅。   魏渝和豆苗进了堂厅与猎户队的汉子们说话,云天提着魏承的书箱,引他走过二进门,朝内院走去。   “大东家,您近来在读书,想来是第一遭来新宅子,等会儿您沐浴完可要瞧瞧书房,里头全是小东家给您挑得稀罕货。”   魏承道:“先去书房。”   云天一愣,他,他们大东家向来是爱洁的,眼下竟然要先去看书房。   内院有一口还未养育荷花锦鲤的小池塘,往前走便是幽州城传统的房舍布局,八间屋舍,一间接客堂厅,一间书房,还有一处小厨房。   院子虽说不大,但屋舍排列有序,瞧着竟有几分大户人家的意思。   不过魏家兄弟见过的大户人家,也只是凤阳镇的李老夫人家。   魏承一推开书房的门,就闻到一股淡雅清香的味道,循着香味去看,便见着前方桌子上燃着几只凝神香。   想来这是罐罐的手笔。   许是罐罐也只见过诸葛夫子的书房,所以这间书房极尽去效仿,不过书架和书案,一应软榻交榻……用得全是上好的油木。   他这些年的书卷字画也被搬运过来安置好。   魏承博览群书,在古籍中见过前人记载油木,这等南方油木顺滑光泽,不易生蛀虫,自然也是十分贵重。   云天在后面小声道:“小东家为着和人争最后一块油木险些与人打起来……”   魏承垂着眼轻轻抚摸一桌一角,好似能想到罐罐备置这些玩意耗费多少心血,那张小脸上又洋溢着何等笑容。   他的心忽然不舒坦起来,陌生又难捱,他将手指蜷缩起来,沉声道:“去沐浴吧。”   因着屋子多,也没像讲究人家那般再劈出来一个浴房,只在他们兄弟的正屋里的屏风后头沐浴就成。   魏承褪着身上的衣物,云天一边往浴桶倒水一边笑道:“怪说咱大东家小东家感情好,这么多年能睡一张床,我和云风是不成,这小子睡觉打人磨牙,我早就厌了他!”   魏承手一顿:“你不喜与自个儿弟弟在一处睡?”   “谁喜欢和那皮小子一处睡?自打来了幽州城,屋舍多,我和云风就不在一处睡了,自打不和他一处睡,我这白日做活的精神都好了许多!”   魏承若有所思,像是忽然惊醒:“我与罐罐也应该分房睡了。”   “我不要和哥哥分开睡!”   这话不偏不倚被进来寻兄长的魏渝听见了。   云天有眼力见,倒完两桶热水就连忙出了正屋。   魏渝三两步跑到兄长跟前儿,皱着眉毛:“哥哥!我不要和你分开睡!”   魏承笑道:“哪有兄弟都长大了还睡在一处?也是兄长这些日子一心苦学,疏忽了这些。”   “我不要,我就是不要!”   罐罐有些难过:“若是有了大宅就要与哥哥分开睡,那罐罐情愿咱们永远都不出茂溪村!”   魏承被他这话说得一震,若,若是他们兄弟永远不出茂溪村……不成,不成……   他忍着心乱,哄道:“罐罐,饶是我们在茂溪村,到了年纪也是要分屋子睡的,不然咱们幼年建宅时,吴大哥怎么给咱们多盖了一件东屋?那屋子就是留着给你长大成亲用的。”   “好啊,好啊!”   罐罐眼睛都气红了:“眼下分屋子睡,再过两年,哥哥考取功名做了大官,受万人敬仰,怕是就要与罐罐分宅子住了!”   魏承见他说偏了,遂道:“莫要乱说,你我是亲人兄弟,哥哥怎么会弃你不顾,另辟新宅?”   魏渝那双漂亮的圆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兄长:“那罐罐和哥哥不要分屋子睡!”   魏承错开视线,看向他处:“不成。”   “到了年纪,就该分屋子睡。”   魏渝重哼一声,气鼓鼓得跑走了。   魏承轻叹一口气。   他们兄弟打小相依为命,怕是无人知晓他们这么大了还宿在同一间屋舍。   仔细想来也是不应该,他今年十五,魏渝十二,二人这些年比着长高,尤其是罐罐,早已从浑身软肉的小胖墩长成了手脚纤长,个子挺拔的小少年了。   今日的魏庄很是热闹,来者有李家三郎,李猛和梁娃,还有一应猎户队的汉子和镖局师兄师伯。   足足摆了四张桌,上头除了福人居的顶菜,就是一桌半只烤全羊,可把这群糙汉子吃爽快了。   魏渝看一眼云风云天还有那四个死契汉子,道:“莫要拘束,你们也坐下来一块吃。”   几人一开始还有些不舒坦,可这些汉子都是跑江湖的人,为人爽朗正直,不消片刻,几人就放松下来,心中也愈发觉得自个儿运气好。   摊上了这么两个给钱多还心善的东家。   魏家兄弟与三郎哥等人坐在一桌,席间,三郎哥说了许多茂溪村的事,先说了秋哥儿生了个漂亮哥儿,又说溪哥儿和涣哥儿想着他们,给他们纳了鞋垫和缝制了草药包……里正伯伯和里正娘子身子骨也是康健,不过里正伯伯总是在家里念叨着他们。   梁娃也带来了诸葛夫子和陈爷爷的书信,兄弟俩忙着招待客人还未来得及拆看。   又道羊庄一切都好,此次前来,他们又带来不少成年公羊和小羊种。   三郎哥最后道:“家中一切安好,你们兄弟就放心在府城大展拳脚!”   “来来,喝酒喝酒!”   魏渝左右看看,道:“梁娃,给我满上,我也要喝酒!”   魏承皱了皱眉:“不许。”   魏渝怂怂得抻脖子:“我长大了,我就要喝!”   魏承看他一会儿,提酒盏给自个儿也倒上了:“成,你喝多少,哥哥也喝多少。”   周围人也看出这对兄弟的不对了,这魏家兄弟感情好可是人尽皆知,这还是头一遭见着他们闹不愉快。   魏渝知晓哥哥滴酒不沾。   他气呼呼道:“三郎哥,小梁娃,你们评评理,我哥哥要与我这个弟弟分房睡,你们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哥哥!”   众人静了一瞬,忽然几桌汉子都爆发出笑声。   桌上有个镖局的师伯醉醺醺道:“哎呀,罐罐啊,你倒是小,你哥哥今年都十五了,也有自个儿的事么,这换成有些人家,没准都有了通房来陪……”   “张叔。”   魏承沉声打断他的话:“我弟弟还小,听不得这些话。”   旁边人又劝道:“罐罐,你和你哥哥都大了,分房睡再正常不过,莫要生气。”   一个又一个都劝着他。   罐罐闷头吃菜:“我晓得了。”   原来长大的第一件事是要与哥哥分开睡。   可是为什么杏儿和灰崽每日都要叠叠睡呢?   桌上推杯换盏,酒声喧闹。   罐罐心中难受,无聊望向窗外,正好看到在凉亭玩耍的杏儿和灰崽。   石桌上有只通体黝黑的小猫,它仰着头高高在上的看着两头小狼。   灰崽贱兮兮的去摸墨珠儿,却不料被墨珠儿照着尾巴给来了一下,它见黑狼看过来,气不过又给黑狼两下。   灰崽一巴掌,黑狼更是两巴掌。   墨珠儿主子就是这般高傲。   罐罐被逗得笑了笑。   若是他与兄长是小猫,小狼,是不是就能永远睡在一处了?   他转过头来,赶巧对上兄长那沉沉又看不清的目光。   只一瞬间,魏渝忽然觉得自个儿真的长大了。   所有人包括哥哥,都劝着他要一点一点从兄长身上剖离。 第126章   夜风卷动着院子那株移栽而来的老梧桐。   魏渝踢下被子, 生怕旁人听不到似得重重翻了个身。   可又一想到自个儿的屋舍离着哥哥的屋舍恁老远,他就是将床榻翻腾塌陷,哥哥应该也不知道。   魏渝轻轻叹了口气, 脑袋枕在双手上。   睡不着, 想要哥哥拍拍睡。   外头风声变得簌簌落落,紧接着窗纸变了颜色, 原是那豆大雨珠斜砸在一扇扇油窗上。   “是春雨来了。”   魏渝猛地从床上坐起, 挤上鞋子就想下地去赏雨, 可想到哥哥从不让他雨天贪玩, 又乖乖回身披上一件春袍。   夜色浓郁,淡月胧明, 瓢泼大雨落下,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于风雨中挺拔凌风,还真应了那句梧桐更兼细雨, 到黄昏、点点滴滴。*1   他简直看痴了。   一声惊雷倏地在魏渝耳边炸开,可把他吓得猫眼瞪圆,怔了三怔,身后的门也应声从外猛地推开。   泛黄的油伞在地上流下一滩水迹。   来人长发湿润,只着白色单薄里衣来到他眼前, 那向来的克己复礼的衣领微微敞,可窥光影。   魏承呼吸还不稳:“怕不怕。”   魏渝张了张嘴, 眼泪比哽咽先落下, 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兄长的腰身。   “哥哥。”   魏渝委屈道:“哥哥,我不要一个人睡。”   魏承的手轻轻落在魏渝单薄的脊背上,过了许久才道:“好。”   魏渝破涕而笑,抬着哭成花猫一样的小脸:“哥哥不嫌罐罐长大了?”   “再大也是小娃。”   魏承拢拢他肩上的袍子,看一眼大开的窗子:“你在看雨?”   “在看梧桐树。”   魏渝弯唇笑道:“哥哥知道我为什么在院中移栽这棵梧桐树么?”   魏承笑着摇摇头:“为何?”   “种棵梧桐树, 来只金凤凰。”   魏渝摇头晃脑,头头是道:“我愿凤凰来栖,佑我兄长科考高中。”   “哥哥不会教你失望。”   魏承看着纷纷雨幕,轻声道:“定会取得好功名。”   “哥哥随心而来,我愿哥哥高中,不过是因着哥哥勤学又爱读书。”   魏渝脸颊蹭蹭兄长的肩膀:“比起功名,罐罐更希望哥哥开心。”   话落,他又轻轻打个哈欠。   魏承揽着他的肩膀走:“时辰不早了,早些歇着。”   “我想听雨声。”   罐罐钻进被窝,双手紧紧握着哥哥的手腕:“哥哥不要关窗,也不要偷偷溜走。”   “好。”   魏承给他掖被角,轻笑道:“哥哥不走。”   罐罐闭着眼睛小小声道:“哥哥,你会不会觉得罐罐越长大越不听话。”   “没有不听话。”   魏承道:“哥哥也念着你。”   府试离家那几夜,他在狭隘黑暗的考棚里只想着罐罐。   害怕他踢被子受寒,害怕他滚落在地上摔坏手脚,今夜更是听到雷声后,忙放下撰写一半的农书提着伞来寻他。   他的弟弟胆子时大时小,他总是不放心,总是牵挂。   再大一点吧。   魏承这样想,等罐罐长成真正的男子,顶天立地,心有所属,也许就不再需要他了。   雨打窗柩,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屋舍也渐渐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魏承目光清明,没有睡意。   他温柔轻拍着罐罐的背,侧脸清冽,安静得去看窗外繁茂的梧桐。   春雨贵如油,想来再过半月这株梧桐将要开花,到时满院飘香,紫海连绵。   他的弟弟定会很欢喜。   .   一夜好梦,魏渝醒来后就见着兄长着一件淡雅青袍,身姿颀长,握着一本书在窗边静读。   “哥哥。”   魏渝边穿衣边问道:“外头还下雨吗?”   “小雨蒙蒙。”   魏承转过身道:“今儿就点点货,莫要到处乱跑,省得惹了一身潮湿水汽。”   “好,我不乱跑。”   魏渝踢上靴子道:“这一晃一过就到了春日。”   “对了,三郎哥和师伯他们可醒了?”   魏承摇头道:“昨儿一群人喝到半夜,我听云天云风说他们还在屋子睡着。”   罐罐听后笑了:“成,那让他们多歇两日,这一路而来也是遭受不少辛苦。”   又想到什么:“这次要将上次的山货分成给三郎哥和梁娃,还要多给三郎哥一笔在茂溪山盖建房舍的钱。”   “成,等会儿去书房翻小银罐将银子数给他们。”   魏家兄弟用过早食便去到后院的大仓屋,前院的仓屋多是囤放他们的粮食,这后头的便是魏家商行的山货。   他们打着伞来到后院仓屋,就见着山坡木屋门前一黑一灰两头狼正在雨中玩闹。   魏渝吹了个响:“杏儿,灰崽!”   灰崽黑狼闻声跑来,绕着兄弟俩欢快转圈。   灰崽蔫坏蔫坏,故意撒娇勾引罐罐蹲下来,又趁机三抖湿润又毛绒的脑瓜,身上细碎雨水全扑散在魏渝脸上。   得逞的灰球扭着屁股就跑。   “灰崽!”   魏渝一撸面门,将伞塞给哥哥,撸袖子就去追,大笑道:“杏儿!和我一起追!”   黑狼得令却不帮忙,只急得跟在他们身后乱吼一气。   很像戏文中左手亲娘,右手新妇,只能干吼两句“你们莫要打了”的窝囊汉子。   魏承在一旁看得好笑。   一人两狼在山林跑了几圈,不知过去多久罐罐才气喘吁吁回来,一脸得意:“哥哥,我赢了!顺便还把拉偏架的杏儿欺负了一遍。”   魏承忍俊不禁,拿着帕子擦擦他脸上的雨水:“怎么欺负的?”   罐罐笑道:“把它们按住后一狼香了两口。”   他伸伸懒腰:“等忙完这阵儿,我得好生练练玉娘子给我的玩意儿,最近真是懈怠了功夫,再过两日怕是连小灰崽都摆弄不住了。”   “灰崽一身膘可不是白来的,这些年它把自个儿照料得很好。”   魏承又说到正事:“有豆苗帮衬你,你应当能轻松一些。再者功夫不可荒废,明日就和哥哥一道早起练武。”   玩闹一阵,他们便来到仓屋清点山货。   到了春夏两季,幽州多雨,仓屋便搭建得极高,墙体多镂空,棚顶出檐,地面更是寻了城中极好的木匠工铺就了防潮防虫的黏土粮砖。   一推开门仓屋,就见着近四十排货架,每一处货架上头都挂着个小木牌,上头标着山货名字。   打眼便是银鼠皮三字,上头刻写着不小的数目,再走两排是狸皮,又分银狸、赤狸……再者是千张雪兔皮。   “五道眉”花鼠、褐鼠也在其中,除了毛皮子还有几十口袋红蘑干。   见着这次猎货如此之多,魏渝便作主此次狩猎后大举养山,未来两年猎户队都不再进山狩猎。   待六月雨期过后,他们只上山采摘野参、黑耳和榛蘑天麻。   野参贵重,极其难寻;黑耳便是很好寻,雨后深山常见树上生长黑耳,而这黑耳晾晒成干,极易保存,无论何时吃用,只放水泡开即可,口感爽滑,脆糯甘甜。   而榛蘑与天麻共生,只因着天麻无根无叶,能够生存多亏有榛蘑,常被药郎称为“神草”,擅治目眩头痛,小儿惊风……二者皆可做药膳,也可做名品家菜。   百处榛蘑才能发现一处天麻,采摘全靠运气和冒险,虽说比不过野参价值高,可一簇也卖得上数十银。   “凡事在专在精。”   魏承边记载山货边道:“不如此次猎户队回家,便让他们专心进山寻常野参和榛蘑天麻,像是黑耳和野蘑,就让三郎哥和梁娃发动村民上山寻,如你收红蘑这般定价,如何?”   “成,黑耳和寻常野蘑在山脚就能采摘,这野参天麻便是要往深山走。”   魏渝道:“三郎哥昨儿和我说过想多选一些人进猎户队,镖局里有些汉子上了年纪走不动镖了,还有些新婚燕尔的师兄们实在不愿一走半年,冷落妻子孩子,不少人都想加入咱们猎户队,还有几个村小子……”   魏承看向罐罐:“谁?”   魏渝扬唇笑了笑:“大东,小东,不知道哥哥可还记得?”   这些年来他们兄弟太过忙碌,家中又请了顺哥顺嫂做活,倒是没再与这对兄弟撞上几回。   幼时生过一桩小事,若是不提,他们兄弟早就对那事模糊了。   魏承想了想,道:“八月院试,若是能一举中了,官家会恩赐祖籍良田,免部分田地税,咱们也要回去接命亓 亓 整 理谢恩,修缮祭拜祖宗,不若回到村中再考察这些人的品行。”   猎户进山,便是把自个儿的身家性命托付给同伴,魏家兄弟作为“东家”自然要为每一个猎户负责。   魏渝沉思点头:“哥哥说得在理,眼下猎户队在凤阳镇干得火热,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红,饶是镖局的师兄我也得好生探探他们的底儿,再决定要不要用他们做活。”   “这次带来的公羊和羊种这两日也该卖了。”   兄弟俩将毛皮子数量理清,又定下猎户队的夏秋活计,眼下好似也没什么愁事了。   魏渝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眼下就等着天晴开铺了。”   他又想到什么:“对了,哥哥院试一过便是童生了,是不是就要去府学读书?”   魏承收拢账本,笑道:“正是。”   “真好,哥哥又能去读书了。”   魏渝笑道:“我记着哥哥说过五月下旬就能出红榜,所以我让三郎哥他们晚些回去,正好能将喜讯带回给里正伯伯和夫子爷爷呢。”   魏承摇摇头笑道:“你倒是对哥哥有信心,就不怕哥哥考不好?”   “快呸呸!”   魏渝软乎小手拍了拍兄长的嘴,瞪圆黝黑眼珠:“莫要说这种话!呸出来这话就不作数了!”   魏承被遮住嘴巴,只露出一张狭长温润的深眸,他含笑点了点头,然后一本正经道:“呸。”   “再呸一声?”   魏承道:“呸。”   罐罐这才满意了,抱着肩膀指指点点道:“哥哥啊,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这唤作避谶,尤其是咱家这种生意人和读书人、”   魏承作揖:“小夫子,魏某受教了。”   这话一出,罐罐倒是自豪挺直腰身,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拍拍兄长的肩膀:“魏某乖乖噢。”   得,还是文盲小罐罐。   .   五月上,福东街的魏家山货商行又开铺了,这一次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临开铺前,魏渝又让兄长写下来十多份幌旗,这回的幌旗可比上次乱散的幌旗精细不少。   总共十二张幌旗,对应城中富贵的布行一人一张。   用得还是百文一刀的桃花宣,上头详细介绍自家皮子,最为精巧的是他写上了两个价钱,比如银鼠皮,前头写着二两二,后头写着一两九,而“二两二”俩字还用朱笔划了一道斜线,幌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上头写着六月以后铺子只卖蘑菇山参天麻,不再售毛皮子。   这一招倒是妙,先压价,让商户动心,又造就紧迫形式,商户必定蜂拥而至,从而还给自家六七月份的蘑菇山参天麻做了宣扬。   但若是商户来了便知晓铺中只暂卖银鼠皮,旁的皮子还要“放价”。   魏承总算是知道自家弟弟的巧思,这样一来怕是要着急囤货的人更多了些。   魏渝吹了吹桃花幌旗,眉眼带笑:“赚银子可真是易如反掌。”   不消两日,铺子就来了四百两的大进账,这还没算自家公羊和小羊种呢。   孔家的言哥儿惦记上魏家商行的赤毛皮子了,远远瞧着火红鲜艳,想来会衬得人肤色极白,冬日定是富贵人家的最爱。   这哥儿倒是大方,为了能多囤毛皮子,还给魏家山货商行带了厚礼。   “你们家魏小掌柜呢?”   马忠正给买走四头羊种的肉铺老板装车,闻声边擦汗边道:“我们魏小掌柜今儿不在。”   “不在?”   言哥儿皱了皱眉:“哪儿去了?”   马忠笑了两声:“今儿府试出红榜,我们小掌柜一大清早就和大东家一处看榜去了。”   “府试?”   孔言这才想起来这魏家大掌柜好像是个冷冰冰的读书人。   他左右望了望,道:“那我便在这儿等一等他。”   马忠点头:“您随意。”   要吆喝一声:“冬子,给客官上茶!”   忽然进来一波人询价羊种,豆苗冲孔言憨笑两声告歉之后忙去招待。   孔言在一旁听了会儿,又去打量眼前这年轻汉子。   瞧着又糙又黑的傻大个儿,说话做事倒是圆滑,这魏家兄弟倒是有本事,身边俩个随从机灵,寻个做活伙计也挺像那么一回事。   他们家铺子的掌柜懒散得不在少数,遇到多问难缠的客人可不会这般好言好语,人家拿一份月钱做一份事,客人爱买不买,大多数人可不会真心给东家做事。   “中了,中了!”   一道报喜声从铺子外响起:“马哥,马哥,我们大东家府试中了!”   豆苗眼珠一亮,安抚一下询价的客人,三两步跑到铺子门口:“中了!太好了!”   孔言心道中了府试至于这般高兴么?他家中有几个老表哥十多年前也中了府试,不过是有了童生身份而已。   外头马蹄声起,魏渝先一步跳下马车,双手揽住豆苗的肩膀,欢喜得不像样子:“豆苗哥,我哥哥中了,是头一个!又是头一个!”   “头一个!那岂不是最会读书的?”   豆苗不晓得什么府试案首,只知道第一个那肯定是最好的!   罐罐大手一挥:“摆宴,摆宴!今儿趁早关了铺子,我请猎户队和家中伙计一道吃福人居!”   听到这话孔言有些懊恼自个儿自大,府试可是百来人,这魏家大东家竟然是第一个,那想来是有真才实学,不能轻易小看的。   魏承也从马车下来,无奈笑道:“瞧你俩乐的。”   不过拔得头筹就能让罐罐这般高兴,他心里也很是喜悦,日后要更用功些才是,争取八月份的院试,以后的乡试,会试都能叫他弟弟高兴。   豆苗想起什么,悄悄指了指铺子,小声道:“有个哥儿来找你。”   “哥儿?”   魏渝眨眨眼,走进去一瞧便见着端坐着的孔言。   他笑道:“原是孔少爷来了,劳您久等,咱们去庭院里说话。”   “今儿你家中有喜,我就不叨扰了。”   孔言看一眼身后的随从,那随从将手里的包袱呈上来,他笑道:“我得了一对儿银雕铜烛台,祥云美极,早就想着魏大东家学富五车,府试院试定能拔得头筹,所以今儿早就带着礼在这儿候着了。”   豆苗看孔言一眼,心道这哥儿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来时还疑惑他承哥府试来着。   这话说得正中魏渝心意,他也没做推拒,让身后的云风收了这铜烛台,笑道:“多谢孔少爷赠礼。”   又道:“不如孔少爷与我们一道去福人居热闹热闹,咱们在席间在谈一谈赤狸皮的事?”   银鼠皮子这两日全卖光了,但是狸皮魏渝只是挂出来却不卖,美名其曰皮子少,只寻有缘人,目的其实也很简单——炒价。   孔言笑道:“真是盛情难却啊,那我便做个贪嘴的,去沾沾魏大东家的喜气。”   铺子一关,里头的货物被伙计魏春魏冬一股脑带回魏庄,他们一行人便前往福中街的福人居。   一行人十来人,便要一间雅阁,摆上两桌菜宴。   孔言虽是个哥儿,可这两年跟着他爹到处做生意,一点也不打怵汉子多的地方,再者他面相身材偏男子,若是遮住喉间的红痣,没人会认为他是个小哥儿。   可孔言偏偏不做遮掩。   他以前也想着涂脂抹粉,描眉画黛,可后来一想到父母和家业,便对这些不感兴趣了。   三郎哥一听说魏承中了府试案首,一拍桌子:“我们承小子就是这般厉害,我爹娘若是知道这等消息怕不是要哭出来!”   他们茂溪村多少年都没出过一个童生了。   猎户队的汉子都举杯纷纷道贺,魏家兄弟不沾酒,便以茶代酒一一回敬。   见着众人痛快吃席,魏渝便与孔言说起话来:“一群粗糙汉子,说话做事有些不中听,还望孔少爷莫怪。”   孔言摇头笑道:“这唤作真性情,我乐意与这样的人相处做事,有些人文质彬彬,折扇不离手,做出来的事却是叫人厌恶。”   他又道:“我比你大三岁,你也莫唤我孔少爷,叫我一声言哥也是成的。”   魏渝连忙端酒:“言哥。”   孔言也端酒笑道:“那我也不叫你魏小掌柜了,不如唤你阿渝?”   魏渝还未点头,就听身边的兄长轻咳一声。   孔言顺势看过去。   魏承淡淡道:“他有小名,叫魏罐罐。”   魏渝:“……”   可,可是在外人面前说小名好像有些尴尬呀?   “罐罐?”   孔言敛住嘴角笑容,又念一遍:“罐罐,好可爱的小名。”   魏渝脸有点红,轻咳一声:“还好还好。”   魏承又皱了皱眉,有些后悔告诉这个孔言弟弟的小名了。   可是唤作阿渝……又过分亲昵。   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唤名字?   “承哥?”   豆苗道:“你是不是练字练多了,快要把手中的茶水抖洒了。”   魏承将茶水放在桌上,起身道:“酒气有些重,我出去散散。”   可魏渝与孔言正商谈皮子事,没听到他兄长这句话。   豆苗左右望了望,抬步跟着魏承走出雅阁。   豆苗靠着栏杆去看下头热闹光景,丝竹入耳,舞姬妖娆,他道:“若不是有承哥和罐罐,我真不知道哪辈子能来一次府城,见识了这等销金之地。”   魏承劝道:“莫要妄自菲薄,你身上有股坚韧劲儿,无论到哪儿都有用武之地。”   豆苗动容看着他承哥,笑了笑:“幼时村里孩子都嫌弃我老实,爱骗我家卤下水吃,唯有承哥待我真心,如今前途光明还不忘捞着我,我爹娘在家中就说让你和罐罐放心闯荡,你们家的羊庄和宅院,他们日日都去帮忙照看,不会叫家里出了差错。”   “等院试过后回了村,我可得给婶子和马叔备些好玩意儿。”   魏承拍拍他肩膀:“我瞧着你好像有心事,镇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镇上自然是指彩儿。   豆苗垂眸道:“我,我听我姨母说,甘九兄弟为彩儿寻了一户好人家,是位品行端正,模样俊秀的读书人,再过两年也要考功名,家中还是开醋行的,我偷偷跟踪那男子几回,他能救治檐下掉落的小燕,还能给街上的乞儿买包子,父母也是忠厚老实的人,家世清白,他,他与彩儿很是般配。”   魏承叹口气:“我说着你怎么忽然跟来了府城,原本想着下次回村再带你过来,不过你能来我和罐罐很高兴感激,你也见到了,这两个月铺子生意多,询价预货的人也多,多亏有了你的帮衬,不然我们真是寻不到信任的人了。”   豆苗抬脸笑道:“我没什么好牵挂的,秧苗麦苗也大了能陪伴我爹娘,我作为大哥是该出来闯荡一番了,到时候也能让父母弟弟们轻松些。”其实他更怕自个儿的心事被人发现,再污了彩儿姐的名声。   “佟镖头和甘九回了凤阳镇?”   “回来几天又走了,说是这一遭要去蒙城,蒙城之后便要来府城开镖局了。”   兄弟俩在外头说了一会儿话,正欲回去就见着一个面色粉|白的小哥儿走了过来,声音尖细:“魏公子请留步。”   魏承回头,有些疑惑这个称呼,他淡道:“你有何事?”   小哥儿拿着帕子笑了两声:“魏公子怎地这般冷淡?可不是我唤你,是一位公子唤你过去饮一杯酒。”   豆苗粗声粗气道:“是谁?我承哥不饮酒!”   “汤三公子。”   小哥儿微微仰着头,说出这三个字好像让他很是骄傲:“魏公子,你来府城有段日子了,不会不知晓我们汤三公子的名号吧?”   “不认识,不知晓。”   魏承真没什么印象,遂冷冷道:“豆苗,我们走。”   小哥儿见他不为所动,气得直跺脚:“你!”   小哥儿气鼓鼓的回到上等雅间,冲着那左拥右抱饮酒的汤三公子添油加醋道:“公子,那个魏承忒不识礼数,我说公子有请,他竟然说不认识您!还大言不惭说想请他喝酒的人多了去了,汤三公子算什么?我瞧他生了张好相貌,为人却是如此不堪!简直亏待三公子您的看重!”   “他真这么说?”   汤三公子长相女气,身子瘦弱,左右拥抱之人皆是壮硕裸背的年轻男子,他轻笑一声:“我原以为倒是个有脾气的,不成想却是这般庸俗!”   又看一眼立着身侧的随从:“听闻今儿府试放榜了?”   随从道:“是,那位魏学子拔掉府试头筹,想来不日就能受到府丞大人的邀约。”   汤三公子皱了皱眉:“竟还几分学识的。”还是有些气不过:“我最厌恶恃才而傲的人,白衣出身的乡野人家倒是敢不给我面子了!我哥哥可是给当今太后送过厚礼的人物!”   那小哥儿贼坏,故意道:“公子,您可千万别饶了他!”   他自负美貌,却不成想那俩个乡野来的汉子竟然都不正眼瞧他?定要让他们吃些苦头!   这个小过场魏承和豆苗都没和旁人说,他们归席后又与兄弟们畅聊一会儿,明儿猎户队就要返程归家,再见面怕是就要等到八月之后了。   回家路上,魏渝很是高兴,他原以为那个言哥儿家中有财,会眼高于顶,但是深谈起来便知晓这也是个善良单纯的小哥儿。   和溪哥儿涣哥儿有些像,眸中都有一股纯善之气,罐罐瞧见言哥儿就想起家乡好友,不免与言哥儿多聊几句。   不过畅聊归畅聊,赚钱又是赚钱,狐狸皮这事魏渝还是有所保留,没头脑一热就将生意都给孔家。   “哥哥,言哥送的这小烛台便放在你书房里。”   罐罐将一对烛台摆在书案两侧,满意道:“不愧是大户人家送得玩意儿,瞧着就觉得精致漂亮。”   魏承看一眼那烛台,兴趣寥寥:“哥哥还是欢喜你以前备置那对儿团山小烛台。”   “我备置那对儿是铁打的,人家送得可是铜做的!”   罐罐跟着吕老爷子学了不少本事,上手一摸就知道是有些年数的铜器:“雕刻团花也是上乘手笔,瞧着秀骨清相,应当是晋国流传下来的阴阳雕。”   魏承便不再多说,只捧起书本道:“那便放着吧。”   “眼下府试红榜出了,哥哥何时去读府学?”   魏承道:“三日后要去府学操办的杏园宴认拜先生,五日后再入读府学。”   “时间还挺紧凑。”   罐罐拍拍手掌:“这两日铺子给豆苗哥照看,我去给哥哥备置备置认拜先生的厚礼。”   “不必。”   魏承道:“哥哥先观望观望府学如何,先生如何,咱们再论这些虚礼。”   罐罐轻轻打个哈欠:“那哥哥早点歇息,莫要贪夜读书。”   待罐罐走后,魏承练了一会儿字,又誊写一遍府试策论,做完这些他看向那对儿铜云小烛台。   因着罐罐不爱读书,少来书房,也就不知道言哥儿送的小烛台,当天夜里就被兄长偷偷放置在小榻下面,再也不见天日。   .   三日后,魏承穿戴整齐带着书童去到府学操办的杏园宴。   临行前,魏渝抱着沉甸甸的灰崽,冲兄长摇了摇灰崽小毛爪:“哥哥,有些读书人心眼小,事情多,你自个儿要多当心。”   “放心,出不了什么事情,你也慢点骑马,这两日才下完雨,这一路可是滑腻得很。”   魏承看一眼魏冬:“走吧。”   见着马车跑远,魏渝亲一口灰崽脑瓜,道:“应该不会有人欺负哥哥。”   又自顾自笑了:“欺负哥哥的人要变成傻蛋!”   灰崽仰头嗷呜一声,两只前爪挥了挥,像是十分认可罐罐的话。   “小灰崽,你可真胖,比我小时候还胖。”   魏渝抱着灰崽进了院门,就见着墨珠儿正在唰唰挠着梧桐树,黑黑软软一条猫儿,听见人的脚步声咻得一下藏到盛开的梧桐花枝丫里,紫海中的一抹黑影冲着魏渝和灰崽喵喵叫。   灰崽嗷呜一声,从魏渝怀里跳下来,绕着梧桐树打着转,瞧着是像爬树的架势。   而黑狼一双狼眸紧紧盯着那方荷花池,一瞧便知道是要给灰崽偷他的锦鲤吃。   “杏儿!莫吃我的小锦鲤!”   魏渝扯住黑狼的脖颈毛,气笑了:“若不是你和灰崽不同色,我都要以为灰崽是你爹了!”   黑狼歪歪头,嗷呜一声。   不是爹噢。   “行了,你们自个儿在家玩。”   魏渝去后院将羊奶羹牵出来:“我要去铺子赚银子了,你们在家中吃好喝好,莫要打架。”   两头小狼仰头嗷呜,树上的小黑猫也喵一声。   只有羊奶羹不爽得打响鼻,甩尾巴。   “吃醋什么?”   魏渝牵着羊奶羹往外走,扯着马耳朵小声道:“在外头哪日苦了你了?不是你在街上想吃果子就给你买果子,想吃萝卜就给你买萝卜?”   羊奶羹是头贪吃暴躁小公马,听到萝卜二字时眼神好似都变得清澈了,朝天尥两下蹶子,这是示意罐罐赶紧上马,莫哔哔。 第127章   魏庄离东阳坡杏园有些路程, 魏承到时园内楼亭中聚着不少学子接肘攀谈,讲经道义。   “魏师弟。”   魏承闻声去瞧,便见着孙览师兄与张师兄相携而来。   原本他与孙览师兄几个约定一同来幽州府试, 可他们兄弟怕家中山货坏在路上, 便先行半月出发,后来也不知晓孙览和师兄们何时到了府城。还是在府试考棚处, 等官差验明正身时他们这几个师兄弟才联系上。   此次府试除了魏承和孙览考过, 也就只有面前这位张师兄考过了。   孙览和张师兄家中都有些钱财, 一入府城就帮他们在府学附近备置上院子房舍, 前两日还约着魏承和罐罐去说话做客。   张师兄为人直爽,上前拍拍魏承肩膀, 放低声音笑道:“好师弟,见着你的名字在那红榜上头,可把我和你孙师兄乐得不轻。”   孙览也真心道:“魏师弟勤学又天资聪慧, 真教师兄们佩服。”   几个月前县试时他还因魏承压他一头,偶尔惆怅念着“既生瑜,何生亮”,这县案首在凤阳镇是何等风光?   可此次府试他的榜名落在十几人之后,他脸蛋忽然薄热起来, 暗自庆幸这些话都只是他夜深人静时的想法,不曾与外人道也。   也怪他自幼受人追捧赞美, 心境便困囿方寸之间, 竟然还拿自个儿比较流传百世的英才?浑然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孙览又道:“魏师弟张师弟,府学中有位许训导是我爹当年的好友同窗,今日我带你们去认拜。”   初来乍到,谁也不晓得府学是什么情况, 能有熟人搭桥引荐,这对魏承来说的确是好事一桩。   二人忙拱手道:“多谢师兄。”   “谢什么?我是你们师兄,照顾你们也是应该的。”孙览笑道。   张师兄左右望了望,贴着孙魏俩人耳边道:“这来了府学,咱们师兄弟定要一条心共进退,我比你们来得早些,便见着不少学子抱团而聚,三三俩俩讲评着旁人的文章。他们说不好,后来的人不能说一句好,若是说了,那就要被冷嘲热讽,严词批评!道理在他们面前讲不通,可把一个个新考进来的童生为难得不轻!”   孙览惊讶:“竟还有这等事?”   又看着两位师弟,正色道:“咱们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来府学是来读书的,你们可不能跟着这些人随波逐流。”   魏承皱了皱眉,心道,还真是庙小妖风大。   孙览师兄是个谨慎性子,带着他们绕开那聚满学子的长亭,另走一条圆石小路去寻许训导了。   他们没走多久,亭内为首一位留着黑须的男子忽然道:“怎么不见今年的府案首?”   “我瞧见了,这人生了一张闲人勿近的冷脸,瞧着就不好相与,也不知道跟着凤阳镇那位县令的儿子去哪儿了。”   “府案首有什么了不起的?若是院试也能摘到案首那才叫有本事呢!”   “咱曹嘱托可是康盛四十八年的增生!四大训导之一莫先生身边的大红人!”   曹嘱托捋捋自个儿两瓣胡须,故作云淡风轻道:“我是康盛四十八年幽州院试唯二增生的事又什么好宣扬的?不过是赶巧身子不适,与在我前头的几位廪生差了些,哎,不提也罢,等我三年后中了秋闱,莫先生做了教谕,我应当也能做府学的训导。”   .   “幽州府学,学正一人,执行学规,监督府学上下,极为严苛;教谕二人,他们皆为贡士出身,授尔等《五经正义》《上官策》……其中训导乃教谕助手,教谕不在,训导便授尔等功课,总共四人,皆为举人出身;府学中嘱托五人,常做邀约聘师之类杂事,有三人是廪生秀才,二人是增生秀才……”   就像魏承,八月份便要考院试,院试过了就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而秀才在府学中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一等秀才唤作廪生,除了能做嘱托赚月银,每月还发粮食和腊肉;二等秀才唤作增生,能做府学的嘱托活计,不过却没有粮肉可拿;至于三等秀才是附生,只有入府学读书的资格。   “府学可不比你们家乡的私塾轻松,懒散旷课都是不准的,平日只准身着府学青袍,不得攀比颜色富贵,常有周试,旬试,岁试,若是学问不过,轻则被训导鞭笞手心,重则惹了教谕不快,学正会将你们驱逐出府学,还要去官府领板子……”   张师兄嘶了声:“竟然如此严苛……”   许训导有些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正是这般严苛才让许多人学有所成,考取功名。”   许训导见他们都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说,便与孙览说起凤阳镇的孙县令来……   有着许训导这层关系,魏承几个也就没再去杏园凑热闹,领过衣袍书箱后各自上了马车回家去了。   “东家,咱们是回魏庄还是去瞧小东家?”   魏承整理两下袖口,道:“去瞧瞧罐罐。”   他到时铺子人正是多得时候,魏渝站在掌柜台里,四五个商户站在外,双方激烈得讨价还价。   有几个商户争得面红耳赤,而罐罐却面上带笑,一点漏洞也不给对方,颇有舌战群儒的架势。   一炷香的时辰,收来的红蘑干全卖了出去,也是这红蘑稀罕得很,一年也就能活七天,颜色多为朱红,口感嫩滑,不输榛蘑和黑耳。   红蘑是梁娃李猛从茂溪山“贱收”而来,因着七斤新鲜蘑菇才能出一斤蘑菇干,所以他们收村民的蘑菇按斤收,到他们自个儿卖时便是按两卖,从中赚了一大笔。   听说收来的红蘑全都晾晒在他们在茂溪村的老院里,也多亏当年建造房子时他兄长要求后院围墙垒高,院子大扩,如今那片地不中葱田也不种菜蔬,已然成了猎户队的“大晒场”。   除了红蘑卖得好,黑耳也是被幽州几大酒楼预了货。   黑耳被称为“素中之肉”,能做药膳也能做家常小菜,滋味爽滑清口,吃惯大鱼大肉的富贵人家偏偏爱这一口,据说福人居有一道黑耳枸杞乌鸡汤,里头只有两三片小巧黝黑的耳蘑,不知怎地却卖出五百文一锅汤。   送走一波又一波人,眼下来与他们商谈的正是福人居的采买掌柜。   魏渝提笔在册本上记下福人居所需,又另起新契约字据,双方仔细看过后便按下手印,酒楼派来谈货的掌柜这才交了不菲的预钱。   “八月下,黑耳到铺,我便让伙计赶车亲自给福人居送货。”   魏渝看一眼身后的云风,云风立马将包袱送到掌柜面前。   福人居的采买掌柜眼珠一动:“魏小掌柜,你这是……”   “这是我家人带来的一点山货吃食,还望刘掌柜莫嫌弃。”   采买掌柜伸手接过包袱,却在包袱底摸到一些硬物,他心道这魏家商行门脸瞧着寒酸,小掌柜倒是会做人。   他不过是酒楼里的三等采买,也只能来魏家商行这等小铺采买食货,原本接了大掌柜的活,他心中还有些不情愿,觉得黑耳按两收货,价格摆在那儿他贪不了多少油水,没想到魏家小掌柜见酒楼预货百斤,每两便宜一文,这省下的一文钱便是他的油水了。   别看一文钱少,一斤十六两,又是几百斤的货,他和上头的人平分下来也能混上不少银钱。   他也就痛快与这小掌柜签契,不成想竟然还有旁的“油水”?   他哎呀两声,念了两句多谢:“小掌柜真是客气了,我本也是幽州丰南镇的村民,后来家生变故,投奔了府城的叔父,说起来这些年旁的不想就是想念幼时那一口山货野味啊。”   魏渝眉眼笑着:“那敢情好,咱们铺子旁的没有山货野味是管够的,若是福人居的活计不忙,刘掌柜就来我这山货行闲坐,只要是您来这儿,这口家乡野味定给您供上供好!”   双方不提钱,可字里行间都是钱。   刘掌柜满意了,笑眯眯接下来:“福人居哪有不忙的?天天脚不沾地,鞋子都磨碎三双,我若是来,定是咱小掌柜的铺子又上稀罕货了。还望小掌柜体谅体谅我上了年纪,跑不过旁家采买,若是铺子再来好货,可要派伙计来寻我等啊。”   还真是只有银子能打破偏见。   魏渝笑道:“好说好说,不如刘掌柜给我留下个宅院住处?”   又左右看看,明明没人也装出一副隔墙有耳的模样:“再过半月便是重午节,想着给您备些自个儿包的香粽。”   刘掌柜眸中略有惊诧,没想到这小掌柜竟然这般大方,这重午送了礼,中秋和春节岂能不送?   他大笑道:“好好,我便留着肚子等着小掌柜的香粽。”   双方又客套几句,刘掌柜终于心满意足离去。   待人走了会儿,魏渝看向身后的云风:“晌午这些掌柜们的十来处宅院住处都记下来了?”   云风点头:“记下来了。”说着又报了几户宅院。   魏渝松松脖子,笑道:“这些个老妖怪,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们要银子,咱们要客源,只要把他们养足离不开咱,那咱亏了的银钱就往他们酒楼上找补。”   届时无论他们要价多少,这些采买掌柜定会想方设法说服上头从他们这进货,谁让魏家商行让他们吃到甜头了呢?   云风一脸崇拜:“小掌柜好厉害,以后肯定能成大奸商!”   这话引得在一旁理货的马忠笑了:“你这孩子可真实在。”   魏渝轻轻敲了敲云风的脑瓜:“傻小子,你家小掌柜这招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大东家?里头生了什么好事让您笑了这样久?”   云天在门口轻唤一声。   他们大东家在铺外站了许久。   魏承一怔,敛住笑容道:“没事。”   他抬步进到铺子,就见罐罐飞快数着一摞银票,越数脸蛋上的笑意越收不住。   “承哥去杏园回来了!”豆苗喊道。   “哥哥!”   魏渝将手中的银票往怀里一塞,快步出了掌柜台,眸中满是欣喜:“在杏园可见了新先生?同窗学子如何?要备置什么学礼?可有人欺负你?”   魏承笑着瞧他:“我这都不知晓该先回你哪个问题了。”   魏渝挽着兄长的手臂:“一个个回,罐罐都想知道!”   兄弟俩去到后院凉亭小坐,魏承便将杏园发生的事与罐罐说了一遍。   在听到“学问不过……打板子”时,魏渝脸色一白,双手握住兄长的手腕:“哥哥,从今日起你不准再来铺子,只准在家中读书练字!”   “不必慌张。”   魏渝反手拍拍他:“我从不说自个儿天资聪慧,但自认为勤学勤思,上进刻苦,决计不会是那被驱逐出府学还挨板子的人。”   魏渝呼出口气,笑道:“怪道人家说关心则乱,我竟然忘了哥哥可是府试的案首,那百来人中的第一名!怎么也轮不到哥哥学问不过!”   又笑道:“一听到有孙览师兄和张师兄陪伴哥哥读书,我这心就安稳不少。”   “孙览师兄和张师兄对我很是照顾,我想着过两日宴请他们到家中做客。”   “行啊,到时我就去福人居定一桌席面送到家里。”   魏渝又道:“前院做饭是魏春,后院做饭是哥哥,我想着是时候请个厨娘了。”   一直没请厨娘也是家中都是汉子,做事做活到底是不方便些。   “给前院寻个婆子,后院的饭菜还是哥哥来做。”   魏承沉声道:“打小就是我照顾你起居,你爱吃什么,酸咸几口,旁人总归是拿不准的。”   罐罐也是更爱哥哥做的菜,饶是摆在他面前是福人居最富贵的美味佳肴,他也觉得滋味寡淡,不如兄长做的一张鸡蛋饼顺他心意。   “可是哥哥会不会太累……”   “不累。”   魏承轻笑道:“幼时要拾掇田地又要去镇上读书,还要想法子赚银子,那时日日都少不了你一顿,眼下日子这般轻松,哪里会累?”   魏渝抿嘴一笑:“今儿回去我想吃鸡煲粥,还要放甜甜香香的红枣。”   魏承点头:“成,待会儿铺子不忙,我带着你去肉市集挑两只肥鸡。”   一只罐罐吃,另一只杏儿和灰崽吃。   “这说到鸡,我这又想起来咱家的后山了。”   魏渝若有所思:“后头山地多是杂树,说起来比咱们家的羊庄大上不少,我划了四处,其中三处到时候用来请小野参,剩下一处不如圈一块地用来养山鸡。”   后山养不来羊,也就只能养几只山鸡了。   “也成,家中人多又都是汉子,顿顿离不开肉,多养些山鸡,也能从中剩下不少银钱。”   魏承道:“这活便交给守宅的魏秋魏冬来做。”   当时买来的四个死契伙计,便给他们从春夏秋冬取名,魏秋魏冬守宅,魏春魏夏多是在山货铺帮忙跑腿理货。   有豆苗带着这二人看铺,魏承和魏渝也忙中偷闲在城内闲逛起来。   说起来自打他们兄弟再次来到幽州城还真没好好逛过。   兄弟俩先去到书坊,想着家中笔墨纸砚都有缺,不如趁着今日有闲便多买上一些。   魏承去寻书,魏渝便在书坊里闲溜达起来。   “小哥。”   魏渝听着有人压着嗓子唤他,遂回头去瞧,便见着一个瘦小汉子看过来,小声道:“要书吗?”   魏渝愣了下,这人在书坊问他要书吗?   他摇头道:“不要。”他可不爱看书,还没有数银票有意思呢。   瘦小汉子鬼鬼祟祟走到他跟前:“讲得不是之乎者也,是好风景。”   “好风景?”   这倒是魏渝提起点兴趣,他幼时最爱看游记了,问道:“这讲得是何地的游记?”   瘦小汉子嘿嘿两声:“此地有风有月,有露水有雪丘,小哥买一本瞧瞧吧。”   这书坊卖得全是四书五经,科考墨程,不见游记,被这小贩一说,倒是勾起罐罐想看杂书的兴致了。   他掏出钱袋子:“多少银子?”   瘦小汉子鬼鬼祟祟道:“八十文,不过这儿不能卖,小哥随我出来。”   魏渝没多疑,毕竟这汉子在官家书坊偷偷卖自个儿带来的游记闲书,若是叫人知晓怕是要挨板子的。   他跟着瘦小汉子出来,这汉子就从怀里掏出两本书,一本书着《金娥传》,一本书着《如意君传记》。   “小哥好哪一本?这两本都是绣像本,称得上世间奇书!”   魏渝想了想,点点他右手边那一本:“这本吧,如意如意,书名听着吉利。”老生意人的通病了。   瘦小汉子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偷偷打量下魏渝:“原来小哥是好这个一口。”   魏渝点头笑道:“我好这个一口,我打小就在私塾缠着师兄们给我读游记。”   这倒是让瘦小汉子皱了眉:“打小就读?多伤身子,你那师兄不是好的!”   魏渝愣了下:“啊?伤身子……”   瘦小汉子还想说什么,见不远处一队官差走过,忙将书塞到魏渝怀中,嘱咐道:“小哥避着点人,可别叫官差看到这等书!”   说着揣上银子就溜。   魏渝将这本书卷起塞到袖口里,正欲进去寻兄长,不成想兄长已拎着书箱走出来了。   魏承笑道:“在里头闷坏了吧?走,带你去逛肉市集买肥鸡。”   “没有。”   魏渝晃晃袖口,露出个狡黠笑容:“里头没有游记,赶巧有一人问我买不买游记,我便跟着他出来偷偷买了一本。”   魏承知晓罐罐喜爱游记,便道:“赶明去到府学,我去藏书楼瞧瞧有没有诗人游记,到时候多给你带回来几本。”   “好啊!府学里游记肯定更丰富。”   他又拍拍自个儿新买的游记:“定是比这个有风有月,有露水有雪丘的《如意君传记》好看。”   魏承脚步一顿:“书名是什么?”   “《如意君传记》”   魏渝笑道:“听着和我以前看过的书名倒是有些不像,没准是著者的名号为如意,用自个儿的名号起得书名罢了。”   魏承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儿,等到卖完一应肉货和糕点上了马车,他才道:“那本书给哥哥瞧瞧?”   “好啊。”   罐罐嘴里塞着香甜的花糕,扑扑手上的碎渣才将那本游记拿出来:“哥哥你先看,等你看完再给我看,左右我这些子还要忙活铺子,也没什么时间能看书了。”   魏承半信半疑的打开这本书,只第一眼火气就窜到头顶,脸色涨红,气得手都抖了起来,连忙将书合上。   罐罐啃着甜津津的小糕点,含糊道:“哥哥怎么啦?写得不好么?”   魏承暗自咬牙切齿,只得生硬笑笑:“好,好得很。”   “真的啊?回家还有段路程,你给罐罐读一读好吗?”   “不成!”   魏承像是摸了烫手山芋,急忙将这本书丢在书箱里,轻咳一声:“哥哥有些累了,改日再给你读。”   一听到兄长说累,魏渝忙道:“不读了,不读了,哥哥闭眼歇息一会儿。”   “这本书哥哥要多看几日。”   魏承尽量心平气和道:“你若是想看,哥哥再给你寻旁的,成吗?”   罐罐点头:“成,怎么不成。”   又点点自个儿眼珠,那双眼珠玲珑剔透,满是纯真:“我嫌弃读书累眼,哥哥读完了讲给我听也成。”   这等污言秽语的玩意儿怎能入他弟弟的眼?   魏承气得都想调转马车,回书坊蹲守那兜售皇书的汉子将其痛打一顿!   可为了不让罐罐继续追问下去,魏承只得尴尬道:“待哥哥看完再说。”   过两日去府学第一件事就是去藏书库借书!   这本皇书最终还是被魏承藏在书架最里头,他想着过两日罐罐出门做事,他便将这本书送去灶洞引火烧柴。   太阳落山,鸡煲粥的香气弥漫在梧桐小院,里头是一派热闹。   初夏好时节,不闷不热,微风凉爽。   魏渝抱着墨珠儿在院子散步消食,脚边的黑狼灰崽亦步亦趋。   灰崽不住的挠着魏渝袍子下摆,像是在说到我了到我了,该抱我了!   可墨珠儿从来是不好相与的,冲着胖球灰崽不住哈气。   灰崽撒娇一样哼唧,试图找帮兵夺回罐罐的宠爱,不住的拿尾巴去贴贴黑狼。   黑哥你看它!   黑狼绿眸深了深,这两日它很是焦躁,偏偏灰崽还总是招惹它,遂一口叼住灰崽的脖颈小毛,快步朝着它们后山小木屋跑去。   灰崽:?   我怎么飞起来了呀?   “它们这是做什么去了?”   魏渝回头看一眼,又轻轻将墨珠儿放到兄长的书房窗前:“哥哥,杏儿这两日好像有些不对劲,要不要找个郎中给他瞧瞧?”   魏承放下手里的书,想到最喜欢吃鸡肉的黑狼今儿却吃得不多,黑狼还总是烦躁得走来走去……   他猜测道:“杏儿应该是到了找伴侣的时候了。”   魏渝听明白这个伴侣的意思,高兴道:“杏儿要做新郎官了?”   又顿住,迷茫道:“这里不是茂溪山,没有小母狼也能做新郎官吗?” 第128章   昨夜细雨打梧桐, 遗留一地落花。   魏渝打着哈欠出来就见着云风云天边说笑边扫地。   他伸个懒腰,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小东家今儿起来得真早!”   云风听到魏渝声音有些惊诧,忙跑过来眉飞色舞道:“昨儿咱后院可生了桩有趣的事!”   “什么事?”   “大半夜我听着有动静挠门, 披上袍子起来一看就见着黑狼叼着食盆问我要东西吃。”   魏渝眨眨眼, 有点惊讶:“杏儿要东西吃?”杏儿可是从来不会半夜问他们要东西吃,就算当年他们穷窝在山腰草屋中, 小狼崽有段日子跟着他们吃不饱, 可它就是再饿也绝对不会外人讨食。   云天也过来说:“不止呢, 黑狼跟着我们兄弟来了小厨房, 它盯上了大东家昨儿买回来的肘子,不要生的, 还要炖煮好的,也亏得我们兄弟跟着我小爹学过几手,将肉炖熟了这才让黑狼满意了, 不成想过了会儿它又来了,这回不要肉,要小东家爱喝的梨浆饮子,那一小坛全被它叼走了。”   “没过一会儿又来了,这回要走一块小布毯, 这布毯还是大东家特意留着给墨珠儿在梧桐树上絮窝用的呢,也不知道黑狼怎么知晓这块软布。”   肉和梨饮子就算了, 这小布毯一看就是灰崽要的, 也就只有灰崽会暗戳戳盯墨珠儿新得了什么玩意儿。   “奇了怪了。”   魏渝笑着挠挠脑瓜:“我去瞧瞧它们。”   他往外走出一段路,就在后院廊墙处看到兄长正赤着上身在练耍石锁,那沉重的石锁在他手中好似轻盈到不值一提,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他宽肩窄腰, 蜜色胸膛布满汗珠,精壮紧实无一丝赘肉,微微发力时可见深邃汗湿的蝴蝶骨。   魏承听到脚步声一怔,想来是没想到罐罐今儿会起早,他将手里的石锁一抛,微微侧身,忙将搭在石峰上的外袍套在身上。   “别穿!”   魏渝快步跑过来,好奇的打量兄长:“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壮实?”   软乎小手试探得左戳一下,右戳一下。   魏渝眼珠锃亮,捻动微湿的指腹:“好结实硬朗的背!”   魏承躲着那双捣乱的手将外袍系好,见魏渝还踮脚扒着他衣襟去瞧,忙退开一步道:“罐罐,莫要顽皮。”   “原来练石锁不仅练手腕也练胸膛。”   魏渝晃晃自己的手,正色道:“明儿我也要起早练!”   又倒打一耙:“哥哥不是说要带我早起练功,今儿怎么没叫我?”   魏承挑眉:“我叫了你三回,可你说若是再吵你,就用枕头把自己捂死。”   罐罐啊一声,尴尬挠小脸:“都是邪恶小枕头的错!”   魏承失笑,附和道:“对,都怪小枕头太软太香勾得魏罐罐沉醉不醒。”   罐罐被自个儿逗笑了,又抬着脸道:“不过哥哥来到府城后起得更早些了,我记着咱们在家中也是这个时辰起啊。”   “来到府城后要做的事情多,早些练功练字,也省下出时间能多读两本书,我还想着去铺子帮帮你和豆苗。”   魏承笑道:“再者我见着你睡得香,也没忍心继续叫你。”   “明儿哥哥什么时辰起就什么时候唤我,我也要练得像哥哥这般结实漂亮才好呢!”   罐罐忽然想到什么:“走走,哥哥和我一起去看看杏儿和灰崽,这俩小玩意儿不知道闹什么幺蛾子……”   从后院到后山有片小坡榛林,过了林子便见着一大片高墙围起的庄子,旁边有一处深色小木屋,屋前有条潺潺流动的小溪,不远处黑狼和灰崽正依靠在一处喝水,一灰一黑的狼尾巴调皮得缠在一处。   罐罐歪歪头:“哎?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啊。”   他上前一步,喊道:“杏儿!灰崽!”   哪成想这话一出,灰崽竟然一瘸一拐跑回木屋,而黑狼却匍匐在地,兽眸煞气,仰头直冲他们高吼一声。   罐罐愣了愣:“这,这是怎么了?”   说着他就想上前,魏承眼疾手快按住罐罐的手臂:“等一等。”   黑狼看他们一眼,在原地犹豫好久,也快速跑向小木屋。   罐罐迷茫不已:“哥哥?杏儿和灰崽这是怎么了?”   魏承心中有个猜想,不过又不知道怎么和罐罐说。   灰崽虽然长得圆小,可明显是比杏儿还要年长一些的狼,这也是魏承后来喂养灰崽时通过它的犬齿发现的。   这两只年轻的小狼应当都到了情|欲/期。   再联系到它们这几日和昨夜的反常,以及黑狼对领地的占有欲和警惕,也许这两头小狼成了彼此约定一生的伴侣……   魏承一时竟然词穷,不知该怎样和天真的弟弟说这些桩事情。   还是等罐罐自个儿发现吧。   他扯住罐罐的手臂往回走:“它应当是身子不舒坦,这个时候我们不要上前凑,左右也帮不上它。”   罐罐还是不放心,乱猜道:“那杏儿找不到伴侣,会不会咬灰崽出气?灰崽胖胖一只,肯定不是杏儿的对手。”   魏承一噎,道:“不会,它们好着呢,也不会出事,咱们若是上前打扰才是要出事。”   他虽不通人事,可到底也懵懵懂懂知晓这个时候野兽定是不喜旁人靠近伴侣。   这个旁人定不是指他和罐罐,但是他和罐罐整日在外奔波,身上总是会沾染生人的气息。   “倒是你。”   魏承抬头看一眼天色,此时天才微微放亮,往日这个时辰罐罐还在大会周公呢。   他背着手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醒了,就莫要回去睡回笼觉,走吧,我陪你练练玉娘子给你的穿林声。”   所谓“穿林声”不过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千里闻地声。   闯荡江湖的人总要有一招两招保命的本事,凤阳镇困不住罐罐,幽州城也只是罐罐的落脚处,再过几年他怕是就要独挑大梁,走南闯北,只要学会这个本事便能知晓百里处匪徒来袭与否,将来也能护住自己和镖队人的性命。   罐罐向来相信兄长,兄长说杏儿灰崽没事,那肯定就是没事。   遂他拢拢衣袖,笑道:“好,那打今儿起我就与哥哥一同练功!”   虽说没有师父教导,可兄弟俩都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也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们在枝繁叶茂的榛林中席地而坐,捧着残本读背百遍,又照着上头的所示逐一练习,这一早上也算是有所收获。   .   六月初,魏承便要去府学了。   魏渝这一早上忙里忙外,帮着兄长装笔墨,裁宣纸,又捧着满满一筐东西进来:“这是水囊,一个水囊装得是温水,还有一个里头是蜜水,我特意去咱家隔壁铺子买的上好蜂蜜糖团,哥哥记得要常常喝水,不然嘴巴干痛,会出血呢。”   “还有这些吃食,哥哥不喜甜,这些都是椒麻咸口饼和酥肉馅饼,哥哥饿了就吃,莫要等着晌午那顿饭,还有这李子果都是魏冬今早从肉市集新买回来的,又甜又大,我仔细看过没有小虫,哥哥放心吃。”   他又将另一筐紫红的李子放到桌上:“这些留着给孙师兄和张师兄吃,若是旁人也想吃,哥哥也给他们吃,这些不是我洗的。”   魏承放下手里的书,揽过罐罐的手,无奈笑道:“你这是把哥哥当小娃子养了?”   魏渝叹气:“哥哥去读书,我总是不放心呢。”   这也不怪魏渝多想,这两日也不知府学的人怎么知晓他们家的住处,有几人送来拜帖约见,若是正经茶楼书坊也就算了,不成想竟然是福人居那条街上最红火的烟花地。   读书人最忌讳的地方就是烟花地。   拜帖上还不留真正名号,一看就是想要坏他兄长。   “我只安安分分读我的书,不去理睬他们的坑害,旁人能害我什么?”   魏承轻笑道:“再者有许训导,他看在孙师兄的面子上应当也会照拂我一二。”   魏渝点点头,笑道:“哥哥晌午饭想吃什么,我到时候去给你和孙师兄送。”   “我吃这个就成。”   魏承点了点那包馅饼:“从咱家铺子到官府府学骑马也要走两刻钟,你莫要折腾,这两日铺子正忙得时候,豆苗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那也不成!咱家现在有钱,哪能让哥哥吃这些呢!”   魏渝左右看了看,将门户重重一关,褪下鞋子跑回床上,轻轻推了推枕头后的墙壁,一块四方石头掉了下来,里面有一处黑漆漆的洞口,他伸手银灿灿的银罐子拿出来。   他从里头掏出五锭银子,大气道:“哥哥,拿去请同窗下馆子!”   魏承摇头笑:“我手中还有十多两银钱,快放回去,只不过在外头读一日书,晚上就回来了,哪里用得上这些银钱?”   “哥哥留在手中,若是要买什么书买什么笔墨呢。”   魏渝将那五十两银钱一股脑塞到兄长的书箱里,又笑道:“对了,前儿我将银票都换成了银子,哥哥可知道咱家现在有多少银钱了?”   魏承在心中算了算,试探道:“一千两?”   “一千三百六十两!”   魏渝得意道:“而且这些还不算猎户队的分成,再者铺子里的雪兔皮和狸皮还有一半没卖呢。”   又想到什么道:“我想着哥哥考完院试,咱们回茂溪村之后再回来就不租赁东街的铺子了,我想租赁福人居旁边的铺子。”   魏承道:“成,虽说福人居附近的铺子贵些,但是咱们家的名气已经打了出去,倒也不怕换地方失了客源,再者咱们商行的大主顾多是福中街的几大铺子,咱们生意好了,赁钱也总能找回来。”   时辰不早了,兄弟俩拾掇妥当就各乘一匹马车朝着铺子和府学走去。   路上,赶车的魏冬道:“东家,我这两日去牙行寻做饭婶子了,瞧了几个都很不错,我想着用不用将人带给您和大东家瞧瞧。”   “魏冬,这事我交给你做就是信任你,你选一个就成。”   魏渝翻着账本,慢慢道:“魏冬,好好选,你入世比我早,比我更知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你也知晓咱家人少,日后魏庄的大管家也就是从你们四个中出了。”   这话叫魏冬来了劲儿头,紧紧攥着缰绳:“小东家放心,我定会好好看人!”   说话间,马车也停在商铺门口。   魏渝一下车就听到铺子里的争执声。   “滚出去!这里不租给你们了!”   有人闹事! 第129章   每日豆苗和魏春会先他们两个时辰来铺子理货, 不成想今儿竟然有人闹事?   魏冬先一步跑进铺子,怒喝道:“谁一大清早就在人家铺子外喧哗吵闹!”   里头静一瞬,闹事的人在看到落后一步的魏渝后, 大声道:“少爷, 他就是魏家商行的小东家,我赁铺子的时候就是与他签的契书!”   又挺着脖子道:“这位是我们吴少卿吴少爷, 他可是汤家大少小姨娘的亲弟弟!”   汤家大少的小姨娘?这人是那个与他师父佟钊交好的汤大公子的妾弟?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 汤大公子与府丞大人好像是亲戚?   魏渝自然也记得这奴仆, 当时与他们签房契不是捂鼻扇风就是翻白眼冷笑, 一副瞧不上他们是小地方来得高傲样子。   想到汤家便是这奴仆狗仗人势的缘由。   这吴少卿生得油头粉面,上下打量魏渝一圈, 慢悠悠摇着一把折扇道:“魏小东家,咱这铺子你也赁下两个月了,赶巧今儿六月初一, 我家中长辈发话要用这铺子做寿面坊,我瞧你们乡下来的,也不额外收你们伤损磕碰铺子的银钱,但是打今儿起这里就不赁给你们了!”   他左右看看:“来人啊,把他们的东西都清出去!”   魏渝冷脸道:“谁敢!”   豆苗和魏冬魏春几个也一拥而上, 虎着脸挡在摆满皮子的货架旁。   吴少卿冷笑一声:“你这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老子的铺子, 老子让你滚, 你就得滚!”   “给我砸!”   “谁敢砸!”   魏渝翻身一脚踹在那往前冲的奴仆身上,冷声道:“上个月十五才交完六月的赁银,凭什么让我们初一就搬?我们搬也可以,你得将剩下半个月的赁钱吐出来!”   那奴仆吃痛倒地,捂着胸口道:“你, 你敢打我!少爷,这乡野小子竟然不把你放在眼里!”   “打狗也要看主人!”   吴少卿咬牙切齿道:“你这乡野小子,老子脾气好,不问你们收铺子的破损银钱就算了,你还敢问我要赁钱!”   “吴少爷这话说得不对。”   魏渝平静道:“铺子到手时我们花钱雇人修缮棚顶窗户,还有那后院凉亭也是重新搭建的,这些可都能从木匠行和灰石铺找到证据,倒是我不问你们要这笔钱就算了,你们毁约在先,还想贪我们半个月赁钱?我知晓吴少爷家世不凡,可规矩便是规矩,要么下个月十五我们搬,要么你将半个月的赁钱给我。”   “老子就是让你们现在滚,也不会给你一文钱!”   魏渝镇定道:“既然这样那也就只能去庄宅牙行,寻牙人评理,牙人不能做主,那咱们就对薄公堂!问府丞大人讨个公道!”   吴少卿怒笑又得意道:“报官?哈哈,你可知道我是谁!”   “汤家小姨娘的亲弟弟。”   魏渝也凉凉笑道:“我也知晓汤家和府丞大人关系匪浅,更知晓当年汤家大公子为当今太后护送过金佛。”   这两桩事怕是都刻在汤家人骨子里了。   “你知晓你还敢如此放肆!”   “正是因为知晓才不怕。”   魏渝眼珠乌黑直看着他:“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府丞大人纵容庄宅牙行随意毁契,贪图普通商户的血汗钱,这事怕是要让府城无数赁屋的商户寒心,我们市税过税一文不少,赁个铺子却要胆战心惊,明明签了契还要被人随意赶出去,这又是什么国法家法?”   外头不知何人传来一声吆喝:“对啊,庄宅牙行收了我们的银子,官府收了我们的市税和门税,为何还能随意将商户给赶出去!”   “没这个道理!”   “府丞大人的亲戚就能欺负人了吗?”   “府丞大人到底是黎民百姓的父母官,还是你们这些纨绔子弟的父母官!”   眼见着周围商户越围越多,吴少卿明显有些怂了,他也是怕事情闹大,一个商户好对付,数十个商户就难办了,毕竟汤家与府丞大人的关系如何也是他们自个儿知晓。   那挨了一脚的奴仆转转眼珠:“少爷,这事不能闹大啊……”   “滚!用你多嘴!”   吴少卿气道:“好,好啊,我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后滚出我的铺子,我就不信以后这幽州城谁敢把铺子再赁给你!”   吴少爷带着一群打手气势汹汹的走了。   魏渝朝着门外的几户商户作揖:“多谢各位为小子说话。”   “魏小东家不必客气,咱们商户同气连枝,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   这话是隔壁糖糕铺子的掌柜说的。   “对啊,魏小东家,你的山货铺子整日人来人往,连带这我们的铺子也跟着沾光。”   这些铺子多为吃食铺子,有些掌柜采买完毛皮货,总是会去吃一碗茶,买两块糖糕给家中人带回去。   魏渝动容不已,一一道谢后这些人也都散了。   只有隔壁糖铺掌柜揣着手,有些不舍道:“你这半月后就要另找铺子了?”   魏渝点头笑道:“本来是想着我兄长院试过后再换,没想到今儿竟然生这事,这两日先将手里货出一批,到时候再做打算。”   糖铺掌柜叹气道:“那位吴少爷不是好相与的,想来是见着你铺子火热,便动了自个儿开铺的心思,殊不知你铺子火热也是因着卖得山货正是幽州几大布行和食楼所需啊!”   这吴少爷真的是眼红铺子火热么?   魏渝倒是觉得不像。   难不成汤家也想做山货?   这事闹得铺子里的人心事重重,倒是魏渝没什么想不开的,到了晌午还提着香喷喷的食盒回来。   “豆苗哥,吃啊。”   马忠抓了个馒头咬了一口,愁道:“我刚刚问过茶铺掌柜那汤家什么来路,这一听可把我和魏冬几个吓得不轻,罐罐,咱们今儿是不是得罪人了?若是在你赶来前我带着人乖乖挪铺子,会不会……”   “豆苗哥你别多想。”   魏渝没多说旁的,只用公筷给他夹了块油亮酱香的红烧肉:“大口吃肉,大口吃馍,这两日铺子上下还得你撑着,别担心,我今儿就去牙行另找铺子。”   豆苗见罐罐这样说,心里也轻松几分:“好,铺子里有我,你放心去寻好铺面!”   前段日子带来的山蘑卖光,银鼠皮和赤狸全部卖尽,眼下铺中只卖雪兔皮,不到千张银狸和花鼠褐鼠皮还在家中囤着未正式售卖。只因着入了夏,一张皮子价压得比冬日低三成不止,倒是布行乐意大肆囤货,可魏家商行不做不划算的买卖。   魏渝翻看一会儿账本,道:“这两日雪兔皮卖得不好,铺子中的百来张雪兔皮子打今儿起不卖了,回去全送到仓屋,每日勤拿出来晾晒洗刷应当能挺到入秋。”   豆苗擦擦嘴:“那咱这两日只在铺子里等着商户来预货?用不用我去抓两头猪来杀?”   他是真闲不住,每月拿着罐罐和承哥给他的恁高月银实在是觉得亏心。   “豆苗哥你前段日子累得不轻,这两日就好生歇着,每日上午来点个卯,下午回家歇着就成。”   魏渝笑道:“咱们这铺子比不上旁的铺子,时时月月都有活,家里不往咱们这儿送货,咱们自然就能清闲了,等咱们忙着卖货,家里人也就能轻快些。”   豆苗哎一声:“可是这两日来预货的人也少啊。”   “打明儿起豆苗哥带着魏冬魏春去练练酒量。”   魏渝道:“旁人不来预货,那咱们就拿着幌旗去几家药堂和酒楼询货,先报商号再报名号,无论他们有意还是无意,你都大方请他们去福人居用饭,到时候我会在福人居包个雅阁用来招客。”   豆苗等人一脸震惊:“这,这会不会浪费太多银钱……”   “八九月份咱们家里就送来黑耳榛蘑还有天麻一应山货了。”   魏渝笑道:“至于请客的银钱慢慢从他们东家身上出就成了,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打通路子,到时候只要货一到,立马卖得净光。”   豆苗等人恍然,前些日子就是小东家又送礼又送银,福人居和几大酒楼的采买掌柜都预定了他们铺子百来斤黑耳和榛蘑了!   定金都收了几百两!事后他用算盘一算,他们铺子根本就没亏!   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魏冬跑出去看一眼又回来:“小东家,孔家少爷来了!”   魏渝放下账本,掸掸衣袖上的褶皱:“快请!”   “倒也不是什么好铺子,怎么就让人给惦记上了!”   孔言心直口快,人还未到声音就先传过来了。   “言哥来了,快坐快坐。”   魏渝引着他往后院凉亭小坐,笑道:“我也是想不到,我们这等卖命生意竟然还惹了大人物。”   “大人物?”   孔言有点不屑:“汤家老大有几分本事,汤家剩下的人都是一群乌合之众,那个吴少卿更是个不入流野混子,不过因为自个儿姐姐是汤家老大的小姨娘,整日就乱耍威风!”   魏渝好奇道:“不知道这汤家到底与府丞有何关系?难不成真是亲叔侄?”   “幽州府丞姓闻,怎么会与汤家是亲叔侄关系呢?不过……”   言哥儿顿了下道:“府丞大人的夫人姓汤。”   魏渝恍然,露出个轻笑:“原来是靠着做娘舅起家啊。”   “汤大是个有本事的,常在府丞身边做事,还有一个汤三公子,那也是个让人倒胃口的人,听闻他是男子还好男色,整日泡在男倌里声色犬马,不务正业。”   魏渝对这个汤三公子有几分印象,只想起就觉得不适,又问道:“有汤大有汤三,那汤二是谁?”   言哥儿哼了声:“汤二姑娘是养在府丞夫人身边长大的,唤作汤白碧,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又道:“你眼下是要另寻铺子了?”   魏渝点头:“早也想换铺子,趁着眼下铺中活计不多,换了铺子也省心不少。”   孔言慢悠悠道:“我倒是有一处好铺子,不过不白给你找。”   魏渝抬眼瞧他,嘴角含笑:“你要什么?”   孔言道:“我要你铺中全部皮子。”   魏渝直视孔言良久,过了会儿轻笑一声:“这又是孔老爷给言哥出的主意?”   孔言眨眨眼皮:“眼下你得罪了汤家,不用我说你也知晓这城中铺子有多不好赁,我帮你寻一处铺子,你将家中所有皮子货都卖给我,我也不是落井下石,每张皮子和冬日的皮子一个价。”   “可以。”   魏渝一推茶盏,石板桌上溅落几滴茶水,他指腹沾水画了圈,又在旁边重重一点:“那我要临近福人居的铺子。”   孔言睁大眼睛:“你想赁那儿?那铺子可不好赁!”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魏渝若是想赁铺子,哪里的铺子我都能赁到。”   魏渝抬着脸,乌黑的眸子含着笑:“之所以想要赁这里,也是为了让汤家和幽州城的商户知晓魏家商行与孔家锦绣布行联结一处了。”   想要他们的皮子还不想沾一身“腥”,那定然是不成的,想偷偷摸摸给他们寻一处铺子就想打发了?   想合作就光明正大的合作,让整个幽州城都知道他们两家是站在一条线上的蚂蚱。   孔言沉默一会儿,道:“这事我得回去和我爹商量商量。”   魏渝道好,又问道:“锦绣布行为何忽然要收这么多皮子?”   孔言也不瞒他,只道:“我们家搭上了从邺城去江南的海线,需要大量皮子成衣。”   “海线?”   魏渝顿了下,惊喜道:“邺城有通往江南的海线?”   “自然是有的,邺城又称山海城,海线只有一条,海船更是千金难造,我爹也是用了多年才搭上这条线。”   送走言哥儿后魏渝脑海中还回响着“海船”二字。   他幼年时最向往之地便是蓬莱仙海,仙子所居之地。   造船,他要攒银子造船! 第130章   午后申时三刻, 府学散学。   “想着许训导说过这两位贡士出身的老教谕极为严苛,我心中胆寒,这些日子点灯熬油的温习功课, 不成想今儿却连老教谕的影子都没瞧见, 只有训导给我等留题自作文章。”   张师兄揉着手腕,叫苦道:“写了一日的字, 我这手腕都快断了。”   他又看向没事人一样的魏承:“魏师弟, 你竟然还能拿恁重的书箱?”   他们的书箱早就让身后的书童拿了。   魏承摇摇头笑道:“不沉。”   “真的?”   张师兄作势去提魏承的书箱, 一个不察竟差点闪了腰:“这还不沉?魏师弟你这书箱都装了什么?”   魏承轻飘飘掂了掂, 面上不显,可话音有几分得意:“除了笔墨纸砚, 还有罐罐怕我口渴特意给我装得两支水囊和一兜甜果子。”   张师兄捶胸顿足道:“我真是多余问,这样乖巧体贴还会赚银子的弟弟我怎么就没有呢!”   “就你这懒蛋货还想要罐罐那样的弟弟?”   孙览落后他们几步出来,听到这句话打趣道:“魏师弟八岁时就能把罐罐养得白白胖胖, 你也能行?”   张师兄咂咂嘴:“我八岁时还抢我小弟小妹果脯子吃呢。”   几人笑过,孙览又问道:“你们今儿作的几篇文章可用心?”   魏承点了点头:“这文章还有说法?”   “大说法。”   孙览左右看看,悄声道:“我刚刚才听许训导说府学今年要分甲乙丙丁四大堂,谁的文章好谁就进前面的堂室,若是甲堂的学子周考不利, 便落在后面三堂,若是后面三堂的学子有所进步, 也能去甲堂读书。”   “糟了!”   张师兄面色惨白:“我后头两篇策论实在是没有头绪, 就将《离娄》上篇誊写两遍!”   孙览一听气道:“你这,你这怎能如此糊弄!入了甲堂和乙堂才能常听两位老教谕的讲学啊!”   张师兄欲哭无泪:“我,我只以为是让咱们自个儿练字,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桩事等着咱!”   “师兄莫要气馁,刚刚孙师兄也说了, 若是旬考学问好,想来也是能再进甲堂乙堂的。”魏承见他如此懊悔忙安慰道。   张师兄到底心性开朗,听到这话脸色稍缓:“对,对,我日后好好读书还有机会!”   .   回到家中,魏承便见着几个护院都不在,身后的云天疑惑道:“家里人呢?”   “呀,承哥这么早就下学了!”   豆苗因着踉踉跄跄得高捧着一大摞皮子,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云天忙有眼力见的接过大半,赶巧后面的魏冬推车过来,几个人一道将皮子运到后院去了。   魏承好奇道:“这怎么都把皮子拿出来了?”   豆苗边擦汗边喜道:“锦绣布行要收咱家全部皮子,价也不压咱,还是和冬日皮子一个价钱。”   魏承挑眉:“罐罐肯卖?”   又左右望了望:“怎么不见他?”   “肯卖,明儿一早我和魏冬就要把仓屋里的皮子全运到锦绣布行去。”   豆苗道:“罐罐还有事要忙,我也不知晓他去到哪里了。”   魏承沉思一会儿,将书箱放到桌旁:“今日铺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豆苗眼珠垂下,轻咳一声:“没,没出什么事啊。”   罐罐午时离开铺子前特意嘱咐他们,莫要把今日吴家来闹的事说给他承哥听。   “官学亦是深水一汪,哥哥要读书还要防小人,换铺子的事就莫要再扰他心神了。”   这是罐罐的原话。   到底是打小玩在一处的,豆苗藏事的模样魏承再熟悉不过。   他心中有谱,只道:“没事就好。”   豆苗怕与他承哥待在一处就要将事情全盘托出,遂借着理货的托辞,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魏承也没闲着,更衣洗手去到小厨房生火煮饭,饭菜做好后也不见罐罐回来,他便提着饭盒去到后山木屋处。   “杏儿,灰崽。”   两头在林中打闹嬉戏的公狼听到声响就跃跑而来。   灰崽毛绒小爪勾着食盒,舌头斯哈斯哈的吐着,瞧着一副馋包样子。   魏承抬手摸一下灰崽脑瓜,再想摸第二下的时候黑狼却暗戳戳的挤了过来,不明所以的灰崽歪歪脑瓜,一双狼眸澄澈又明亮。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小气。”   魏承笑着摸了摸杏儿,他将食盒打开:“今儿吃蒸碗肉。”   “一人一碗,莫要争抢。”   肥瘦相间的扣肉软糯鲜香,因着熬煮多时,入口即化,两头小狼香得头也不抬,大口造肉。   见着它们吃得欢快,魏承也放下心来。   前几日两头小狼根本不让生人近身,喂给它们的吃食也剩下许多,好在它们照旧毛发锃亮,不见瘦弱。   两大碗扣肉被吃得干干净净,魏承收着净碗往回走,两头小狼亦步亦趋,嗅闻着彼此跟着一道跟着来到后院。   趴在梧桐树上打盹的黑猫见着许久未见的灰崽和黑狼,从树梢轻盈跳下,甩着一点白的尾巴尖,好奇得围着灰崽打转。   灰崽抖抖毛发,冲墨珠儿低吼一声,瞧着就十分得意。   墨珠儿迷茫得打个喷嚏。   小灰胖身上有一股好浓的黑狼味呀。   不理解,但尊重。   .   夜幕四合,书房外忽然传来杏儿和灰崽的欢快吼声。   魏承放下笔墨走出去,就见着罐罐被两头小狼热情得拱倒在地。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总算是肯下山了,这些日子可是叫我好想。”   魏渝一狼香一口,抬着眼珠笑:“哥哥,我有些事回来晚了,你可用饭了?”   “大东家没用饭,一直在等着小东家。”立在远侧的云天道。   “还没用饭?!”   魏渝忙从地上起来,扑扑袖袍上的灰:“云风云天快快摆桌用饭。”   夏日的饭菜倒也不用格外热,只从锅里盛出来就能直接吃。   桌上摆着一条清焖石首鱼,一碗黑酱扣肉,还有一道素炒胡瓜。   魏承将碗筷递给罐罐,道:“今儿怎么回来这样晚?”   魏渝动动眼珠,含糊道:“铺子有些事情要忙。”   魏承夹过一块鱼腮肉,默了默道:“以后我在府学生了什么事也叫孙览师兄瞒着你,如何?”   “那怎么成!”   魏渝急了:“哥哥有事怎能不告诉我!”   见兄长安静挑鱼刺不说话,他才慢吞吞道:“铺子真没出什么大事,就是咱家要在六月中旬换新铺子了。”   “怎么这样急?咱不是说待院试过后再定新铺?”   魏承将挑好的鱼肉送到罐罐眼前的食碟里。   魏渝不敢再瞒,一五一十将事情全部讲过。   “早换晚换倒也没什么,想来孔老爷为了这条来之不易的海线,应当会出面替咱们谈下福人居临靠的铺子。”   兄弟又就着汤家和吴少卿的关系分析其中利害,最后也只有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回来晚不是去寻铺子,而是去城中几家木匠行打听造船之事。”   魏渝眼珠亮亮:“哥哥,我想造一艘内河船,若是有船咱去到江南也就一月有余,呼罗珊等丝绸富饶之地也不用动辄走上一年之久!”   魏承向来是支持弟弟做任何事的,只问道:“造船要用多少银子。”   这一句话就让罐罐噎住了,叹口气道:“海船我如今是想也不敢想,就说一艘普通的浅河船怎么也得七百两黄金,而且想要建造河船还要上下打点……城中几家木匠行都不知晓如何造船,倒是有一人告诉我,要是真想造船,还是得去求邺城花重金打听。”   一两黄金能抵十两白银,这七百两黄金也就是七千两白银。   “咱家眼下拢共只有一千三百两白银,中旬还要买下福人居附近的铺子,我记着牙人王七曾说过那间铺子也得要上六百两白银,我原本不想买铺,可若是再遇上吴少卿那种铺子主人也是够折腾人的,索性就将铺子买下来,咱们家以后也算是在幽州城有了根基。”   罐罐想到什么,又振奋起来:“等到八月咱们回家将小野参请回来帮咱养参,养个三两年就能出几亩巴掌参,我就不信攒不到五千两!”   魏承见罐罐如此,心中也腾起赚银子的紧迫。   他所编农书只剩下最后一卷《农畜通诀》还未修撰完成,这两月他要多费些时辰尽快赶完成稿,希望也能助罐罐一臂之力。   .   次日一大清早,魏渝就带着豆苗等人去给孔家送皮子。   魏承来到府学就见着不少学子围着一面墙壁。   有一学子面如死灰,踉跄后退道:“完了,完了,我竟然落在了丙堂!”   “哈哈哈,我在乙堂!我在乙堂!”   “魏师弟。”   孙览从人群中挤过来,笑道:“你我都落在了甲堂。”   魏承倒是不意外,可还是笑着拱手道:“如此又能与师兄同窗读书,实在是好事一桩。”   “就是张师弟……”   孙览摇摇头,叹道:“他落在了丙堂,还被许训导训斥了一番,眼下已经去到丙堂温读功课了。”   魏承道:“吃一堑长一智,想来日后再有任何事情,张师兄都不会随意而为了。”   “希望他能记住这个教训吧。”   锣声三响,众学子忙回到各自学堂。   魏承与孙览来得晚些,坐在了靠窗前后两个位置。   孙览师兄悄悄道:“咱们今日应当能见到两位贡士老教谕了。”   能考取贡士的教谕只离着殿试一步之遥,想来也是满腹经纶,学问极深的大人物了。   没过一会儿,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位人物。   后头的人孙魏二人并不陌生,正是许训导,前头是位背着手的老者,他白发苍苍,鹰眸颇寒,只看着就叫人有些压迫。   许训导道:“这位便是商教谕。”   众学子应声道:“商教谕。”   商教谕严肃的视线在他们脸上环顾一周,半晌才沉声道:“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1.   这是一上来就要考问甲堂学子的学问功底了!   一时之间,众学子鸦雀无声,皆屏息垂头沉思。   商教谕从讲台走下,重拍一人书案,怒喝道:“你来对!”   那学子大喘一声,战战兢兢道:“学,学子,以为,以为……”   商教谕冷哼一声,不知怎地走到魏承和孙览书案前。   过了片刻,商教谕呵斥道:“魏承,你来对!”   魏承起身,面不改色道:“晋武平吴数十年谋而后动,苻坚败晋因兵无谋略,草率轻敌……学子以为往迹如云,貌同心异,用贤自强当兴,自大懈怠必殁,遂胜败兴衰,当归咎于人事也。”2.   商教谕深深瞧魏承一眼,挥袖就走,也不知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不过这一上午问了数十个策问,最后一人总是问到魏承身上,连带着一旁候着的许训导都有些同情魏承了。 第131章   商教谕不愧是大康四年的一品贡生, 他学问滏博,明辩官策经义,又脱口成章, 常常一针见血, 字字句句发人深省。   满堂学子无不受益。   堂散之后还有学子奋笔疾书记着商教谕先前所讲,生怕自个儿遗漏半句真言见解, 更有甚者扯着魏承问:“魏学子, 商教谕那句刑赏忠厚之至论, 末解当如何?”   魏承不假思索道:“君子长者之道。”   “多谢魏学子, 正是这句!”   “魏学子还有这一问……”   “魏学子当真聪慧!竟然能复述教谕每一句所讲!”   魏承也不藏私,将自己的讲义分享给众人传览, 这又引得众学子感叹他字迹铿锵,笔锋凌厉!   旁处传来散堂学子的说笑声,倒是甲堂不少学子忍着内急拥聚在魏承书桌旁与其探讨讲义。   许训导看一眼立在不远处未走的商教谕, 道:“先生觉得甲堂哪一位学子有治世之才?”   商教谕捋一把胡子,冷冷道:“一群朽木!”   “都是朽木?”   许训导笑道:“我怎么见先生对魏学子有几分照顾?”   商教谕吹胡子瞪眼:“照顾?不过是那糟老头子总在老夫耳边念叨此人,老夫只不过想试一试这小子深浅罢了!”   许训导自然知道商教谕口中的“糟老头子”是哪位人物,遂笑道:“那不知先生以为此子深浅如何?”   商教谕张了张嘴,捋着胡须有点不情愿道:“尚可!”   话落, 挥挥袖子就走。   许训导摇头笑笑也跟着离去。   能让商教谕觉得学问“尚可”的人可不简单啊!   也是打这日起,魏承竟然多了个“活讲义”的外号, 就连其余三堂的学子在路上撞见魏承都要请教几句学问。   六月转瞬即逝, 日头愈发炎热起来。   这档口魏家商行从福东街迁至临近福人居的第八户,新铺面因着前身是酒肆,铺面极为宽敞,二层小阁大大方方,后头还有处一进阔院。   家中皮子货全卖给了孔家, 银狸虽说比不得银鼠贵气轻盈,但因为是整背毛,蓬松飘逸,毛色亮丽,一张大皮子要价也不比银鼠低廉,剩下的花鼠皮毛色鲜艳,多是爱颜色的娇丽小姐喜好做护手和毛领,剩下的便是几十文一张的雪兔皮,这些皮子满打满算卖上了一千六百两。   眼下家中没有货要卖,再者铺子也要修缮,魏渝便让豆苗等人去锻炼酒量,雇城中的几个老木匠来重新修整铺子。   也是锦绣布行的孔老爷做保人和庄宅牙行的王七帮忙,原本要价六百两的铺子,生生给讲到五百八十两。   虽说二十两当不了什么事,但也借此承了孔老爷和王七的人情,以后一来一往,双方也就是朋友了。   魏渝先是请了王七用饭,寻一好日子写拜帖请孔老爷用饭,又过两日,魏庄收到孔家下人的回帖,这就说明孔老爷应约了。   酒宴摆在福人居二楼雅阁里,来者不仅有孔老爷还有孔言哥儿,魏渝有心让豆苗多学些,也将豆苗带来一道用饭。   也是他不能饮酒,赶巧豆苗哥这几日锻炼出来了好酒量。   孔老爷上座,众人才依次坐下。   席间,孔老爷先是问过铺面修缮如何,又问过魏渝在府学读书的兄长的学业,双方客客气气,都刻意不往正事上讲。   “这位小兄弟瞧着憨厚老实,酒量也不错,你是哪里人?”   马忠没想到话头能落在他身上,忙恭敬道:“小子马忠,也是凤阳镇茂溪村人,我与魏家兄弟是同乡也是好友,多亏他们照顾和挂念才让我也有机会来府城一览天地。”   孔老爷盯着马忠看了一会儿,又若有所思得看向坐在自个儿身侧的孔言,孔言却皱了皱眉,重重放下酒杯。   魏渝眼珠一动,看破不说破。   倒是只有豆苗有些懵,不知晓这些个聪明人在打什么哑谜。   孔言忽然起身道:“屋子忒热,我去外面散散气。”   孔老爷看向身后的小厮:“跟着少爷,莫教他乱跑。”   他又摇摇头,笑道:“这哥儿可是被我惯坏了,魏小兄弟聪慧非常,眼界又阔,以后可要帮着我照看照看他。”   魏渝笑道:“孔老爷这话可真是折煞小子了,锦绣布行蒸蒸日上,日进斗金,这整个幽州城谁不知晓孔老爷的厉害谋略?言哥本就天资聪颖,旷世奇才,这又在您膝下长大,耳濡目染多年,倒是我一个乡野小子要多向言哥学习了。”   这话算是说到孔老爷心坎里了。   他这辈子最得意的是除了独子聪慧就是在幽州城独一份的锦绣布行。   孔老爷大悦道:“魏小兄弟生意做得好,话也说得中听,怪说言哥儿乐意与你交往。”   魏渝笑道:“也是言哥照顾我,不嫌弃我话多。”   酒过三巡,孔老爷忽然道:“听闻你近来在打听内河船的事?”   魏渝并不意外孔老爷知晓他的行踪,坦坦荡荡道:“的确,小子在府城的木匠行打听个遍,最后却得知想要造船还是得去邺城。”   孔老爷道:“邺城的海商很是排外,海船图纸多是世代相传,从不与外人道也,我们孔家为了搭上这条海线用了多年,这些年上上下下的打点就耗尽千两白银。”   “千两白银?”   魏渝瞪大眼睛:“这再添些就能造一艘河船了!”   “你可知海商往返一次能赚多少银子?”   魏渝道:“多少?”   孔老爷比了个数,豆苗嘶了一声:“这么多!”   “海商厚利,除了他们自个儿的生意,多是赚咱们这等想要走海商的商户的钱。”   孔老爷道:“邺城是山海城,山货资源不比茂溪山少,一艘海船就能养活一城的人啊!”   魏渝感慨:“积少成多,养海船还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他想了想,拿起酒壶给孔老爷倒上酒,又给自个儿倒满一杯。   豆苗见着忙揽着:“罐罐,你不会饮酒……”   “无妨。”   魏渝端着酒杯道:“今日能与孔老爷一见,实属我之幸事,虽说造船之术不外传,可办法总比困难多,若是孔老爷信得过我,若是有朝一日我造出了船,还望孔老爷能多多指点!”   孔老爷一震,他没想到这还未弱冠的小子竟然有这等雄心壮志!   他年轻时候在邺城海商那处碰了壁,也想着自个儿造船,可私底下花遍不少银钱也寻不到章法,再者邺城人排外,多不卖地,令人无从下手。   今日却被这小子激起了斗志。   他道:“好小子,只要你能拿出船纸,我们孔家定祝你一臂之力。”   魏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小子必定不教孔老爷失望!”   豆苗搀扶着罐罐上马,心疼道:“咱们就是不做海商又如何?何故将自个儿喝得这样难受?你兄长嘱咐我莫要叫你喝酒,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妨事,别告诉我哥哥。”   魏渝雪白脸颊腾起两片红,抚着胸口道:“我要赚大钱,帮哥哥在官场站稳脚跟,京城的官威风大着呢,我们没有钱就会欺负我哥哥!豆苗哥,莫,莫送我回魏庄了,咱今儿回商行后院住一宿。”   豆苗将魏渝好生安顿在马车上,叹气一声:“成,那我这就送你回商行后院。”   前面铺子还未修缮完全,后院却是能住人了。   豆苗刚要赶车就就见着不远处停下一匹马车:“承哥,你,你怎么来了?”   “眼见着宵禁,我见你们迟迟未归,便让云风赶车来寻。”   魏承只看一眼豆苗局促的神情,就猜到什么:“罐罐饮酒了?”   豆苗咽咽口水:“罐罐与孔老爷相谈甚欢,所,所以高兴就多饮了一杯……”   魏承垂了垂眸,道:“城门将关,去商行后院暂住一夜。”   回到后院后,云风去药堂抓解酒草,豆苗帮着生火熬药。   魏承将罐罐抱着放到床榻上,刚给他褪下鞋袜,就听小醉鬼晕乎乎道:“不要告诉我哥哥噢。”   “你哥哥已经知晓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罐罐猛地从床上坐起,眼珠澄澈漂亮:“哥哥在家中书房读书,怎么会知道罐罐偷偷喝酒了呢?”   魏承气笑了,两指捏着罐罐脸颊的软肉:“糊涂虫,看看我是谁?”   罐罐往左面歪歪头,又往右面歪歪,通红小脸上露出嘿嘿一笑:“好俊秀的哥哥呀。”   说着小手去摸魏承的鼻梁:“不错,和我哥哥一样风流倜傥。”   魏承一顿,盯着那双乌润含水的眸子,忽然侧了侧脸,低声道:“乱说。”   “说你像我哥哥是抬举你!”   罐罐猛地攥着魏承的衣领,水眸中带着些怒气:“你给罐罐唱小曲儿!”   “罐罐以后是要造大船!走海商!”   魏承轻轻一叹,拿过浸湿的帕子擦擦罐罐的脸蛋:“等会儿给你唱,先擦擦脸。”   “不要你唱,我要我哥哥唱。”   罐罐忽然眼睛一红,可怜极了:“罐罐已经半天没见到哥哥了,罐罐想哥哥了。”   魏承哭笑不得,道:“哥哥就在这儿,你想我却认不出我。”   “我想你,也认得出你。”   罐罐用手背抹眼泪,委屈抽噎道:“我偷偷喝酒,故意耍酒疯,怕你生气呢。”   “不生气。”   魏承揽着罐罐的肩膀,哑声道:“就是心疼你。”   给罐罐擦了身又喂他喝下解酒药,没一会儿罐罐就抱着魏承的手臂睡了过去。   许久之后,魏承才得以脱身。   他一出来就看到豆苗在外头喂蚊子,道:“怎么站在这处,不去屋里待?”   豆苗道:“我担忧罐罐,临行前承哥嘱咐我莫要让罐罐饮酒,可是我……”   “他是有主意的,他喝酒也是为了拉拢孔老爷。”   魏承道:“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与我听。”   豆苗将事情一五一十说过。   魏承沉默一会儿道:“我知晓了。”   造船图纸……   府学的藏书馆会不会有关于造船的书籍?   他一直惦记着去藏书馆借览书籍,顺便给罐罐借两本游记本子,遂去问许训导是否能进藏书馆,不料却被告知藏书馆等地乃是身有功名的学子方可领牌进入。   在他问过许训导两天后,忽然又得知南边传来一批旧书,府学正招揽学子理书,若是六月旬考能中前三名便有资格进入藏书馆。   如此,魏承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进藏书馆!   .   六月旬考已过,魏承的名字依旧列在百来名学子中第一位。   甲乙丙丁四堂学子又被打散了不少,孙览和魏承还在甲堂,张师兄也有进步,这次入了乙堂。   因着是甲堂头三名,魏承等人有资格得以去藏书阁规整书籍,虽说没有月银,但是每月可得一块腊肉和一布口袋白/面。   “魏师弟,今日廊食有凉口素面。”   孙览笑着道:“夏日炎热,咱们也省得让书童颠簸,不如一人吃上一碗解解暑气。”   魏承收整书箱:“成,那叫上张师兄一道去。”   所谓廊食,便是由府学提供的午食,一碗面也要不上多少银钱,只十文钱就能饱吃一顿。   学子坐东廊,教谕训导坐西廊,双方向来是各不打扰。   三人到时已有不少学子捧着素面大快朵颐,那面汤水鲜亮,上头飘着一层葱花和焦香辣子油水,依稀可见雪白弯曲的筋道扁长面条,只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魏师弟你何时去藏书阁理书?”   “堂后王嘱托来说让我等用过午食便去。”   张师兄眼睛一亮:“魏师弟若是有空能否帮我寻一本《八言章句集注》第十三篇?”   魏承道:“好,我找到便誊抄给师兄。”   排了许久才好不容易轮到他们,张师兄踮脚望了望,道:“三碗素面!”   为首的人一扣锅盖:“素面没了。”   “没了?”   张师兄饿了一晌午,有些不悦:“我刚刚看到还有呢!怎么这会儿就没了?”   那人白眼一翻:“没了就是没了!”   张师兄气得撸袖子:“哎,你这人……”   孙览忙揽着张师兄的肩膀:“算了算了,没了咱们就使唤书童去外头带回来也成。”   魏承也劝道:“张师兄莫急,今日我请客,咱们去福人居用饭。”   因为一口吃食与人争吵实在不像话,张师兄也松口道:“成,那咱们走吧。”   三人刚要走身后就传来一道冷呛:“素面可还有?”   打面的人顿时换了嘴脸:“有,有的,曹嘱托,您可来了!”   几人挤过魏承三人就要去端面,张师兄炸了:“刚刚不是说没有!怎么他们要就有!”   打面的人寒了脸色:“这位是秀才曹嘱托,你们理应敬着他!”   曹嘱托看三人一眼,冷笑道:“等你们能考上秀才再与我争这碗面吧!”   魏承皱了皱眉,张师兄敢怒不敢言,小声骂道:“小人得势。”   不料这话叫曹嘱托听了去,他身后的狗腿回手就要打张师兄,却被魏承一把拦下:“作何打人!”   曹嘱托眸中闪过厉色:“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府试案首,乱说话不长眼色的人就要挨打,来啊,给我好好教训他们!” 第132章   曹嘱托有些一呼百应的能耐, 片刻间他身后几个狗腿就上来拿人,围观学子到底是忌惮曹嘱托的身份都不敢上前帮忙。   孙览和张师兄都是文弱书生哪里会什么功夫,俩人头一遭遇到这等欺凌被逼得满面慌乱, 退无可退, 魏承沉着上前,深眸凌厉:“国有国法, 府有府规, 敢问这位师兄我们犯了何等大错你竟然能越过许训导, 要这般兴师动众出手教训?”   “不过是个乡野来的小子, 竟然还敢拿训导来压我!”   曹嘱托掰着手腕,发狠道:“你们几个目无师长, 口出狂言,今儿我就替你们训导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给我打!”   眼见着后头几人的拳脚就要落在孙览和张师兄身上,魏承回手将这吓傻的二人护在身后, 抬脚就是飞踹,正中来人胸门,只瞬息之间那四五人就惨叫倒地。   孙览忽然惊叫一声:“魏师弟小心!”   魏承闻声回首,猛地格挡住冲向他面门的黑拳,反手成拳, 重锤此人手臂三寸,见其痛得后退, 又毫不留情截掌勾腕, 行云流水般卸了此人的蛮劲,手下功夫只用了三成力,却让偷袭不成的曹嘱托痛得冷汗直流:“小子,放,放手!”   魏承不允, 他气定神闲,面庞沉静:“敢问师兄要教我们什么规矩?”   “不,不教了,放手啊……”   曹嘱托大口喘气,痛呼出声:“是我错了,魏学子,莫要与我等计较……”   魏承黑眸微眯,这人知晓他姓甚名谁,还知晓他是今年的府试案首,看来早就盯上了他。   小鬼难缠。   他愣着脸将手掌往后一推,曹嘱托猛地朝后踉跄两步,豆大汗珠从额头上簌簌滚下,他捂着脱臼的手臂死死瞪着魏承等人,不甘又觉得实在丢人,最后才撂下一句狠话:“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一应狗腿搀忙扶着曹嘱托狼狈离去。   打面的人咽咽口水,战战兢兢道:“三,三位学子可还要面?”   张师兄惊魂未定,气得直冲他发火:“先前问你你说没有,现在怎么又有了?难不成怕我师弟连你一道打了?”   打面的人看一眼魏承,抖着嘴唇道:“我,我……”   孙览师兄这般老好人都来了脾气:“魏师弟,张师弟,我们走,不吃了!”   魏承却揽住二人,又从腰间荷包掏出几文钱放在一边,淡声道:“三碗素面。”   打面的人如获大赦,利落道:“好,好嘞。”   三碗素面上桌,张孙二人倒是没动,魏承自顾自挑散面条,轻笑道:“该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既然这场风波因着这一碗素面而生,咱们自然也要吃过这碗素面是何滋味,不然日后回忆起此事怕是也有遗憾。”   听到这话后,张师兄神色由怒转晴,感慨道:“魏师弟当真洒脱随性。”   “魏师弟的拳头也好生厉害!”孙览附和道。   三人对视一笑,到底是没让旁人误了心情。   这一幕却让不远处的两位老者尽收眼底。   商教谕冷哼一声:“这个魏承有点意思。”   另一老者捋着胡须,满眼属意和慈爱:“做事先礼后兵,张弛有度,文章官策又是上等上,颇有出将入相之才啊。”   又补了一句:“此子日后必成大器,不愧是我多年前就看中的好苗子,那一首《问月》你可是足足念了三日啊!”   “颜老头你莫得意!”   商教谕气不过:“眼下此子在我堂下,我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瞧!”   颜教谕摇头笑道:“是么?可我怎么听说你对此子青睐有加,还破例点了旬考前三位学子入藏书馆理书?”   商教谕一噎:“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府学有规定,有功名在身的学子才能随意出入藏书馆,不过事有凑巧,藏书馆新入一批南边传来的旧书,修缮誊抄需要人手,府学中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举人多为训导嘱托,实在是忙不过来。   他听到魏承来寻许训导询问能否借览书籍一事后,想着事情既然赶到一处,那不如就顺水推舟定下旬考前三名才有规整借览书籍的资格。   全看这魏小子能不能考上前三名了。   也是魏承这小子学问深,又师承大名鼎鼎的颜公,墨程铿锵堪比入木三分,府试红榜第一人,此次旬考在百人中也是第一人。   商教谕又打量颜教谕一眼,有点不忿:“你这糟老头子,他既然是你爱徒,又何故让他在我堂下治经?”   颜教谕瞥商教谕一眼,拢拢袖口,笑道:“我于书法颇有造诣,官策治经还是商老更胜一筹。”   商教谕瞪眼道:“你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又一甩袖子:“我倒要看看你与这爱徒何时相认!”   颜教谕却道:“时候未到。”   从长廊离开后,魏承才来到藏书馆,被两位门房检查袖中并无火匣和水囊才准许进入。   甫一踏入藏书馆,他便被一位师兄领到一处馆台前,地上正摆着小山高般的旧书,旁边正站着甲堂其余两位学子。   为首的师兄看一眼魏承,道:“每日堂后你们三人的任务便是收整这批旧书,一人挑拣出残本,一人归纳,一人登记在册,你们同为甲堂学子,不若自个儿商量谁该做什么活计。每日做活两个时辰,若是不想走可以在馆内留下誊抄自个儿想看的书,但闭馆前要离去,切忌莫要将馆内的书带出去,偷盗书籍要被驱逐出府学和送官。”   竟然这般严重?看来罐罐喜欢的游记只能誊抄之后再带出去了。   三人不免正色都拱手称是。   待师兄走后,唤作陈海生的学子忽然一笑:“魏学子排在我等前面,你应该选最轻便的活计?我记得许训导常夸赞魏学子有一手好字,颇有柳公风骨神韵,那这登记在册这样的活你来做,实在最适合不过。”   另一人皱了皱眉,闷头没说话。   他是第三名,若是按着名次挑选,他岂不是就要做最累最脏的挑拣残本的活了?   眼下已是七月初,八月初便是院试,谁不想既能看书又能留出功夫多誊写两本经义?   魏承哪里看不出陈海生是在拿他做靶子,再者他倒是不觉得挑捡残本的活有多难堪脏累,反而还能借此阅览书籍,替罐罐寻寻游记和造船图纸。   遂淡声道:“我做挑捡残本的活计就成。”   这倒是让宋姓学子抬起头多看魏承一眼,他道:“那陈学子要做什么活计?”   陈海生笑眯眯道:“宋学子既然让我选,那我便选登记在册的活计吧。”   宋学子心道你倒是精明得很,他冷着脸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既是三人协力合作,整整下午魏承都埋在小山高矮的旧书中翻阅旧书,挑捡残本,另外两人并无活计,便可以随意借览书馆书典经义,奋笔疾书得誊写在纸上。   也是巧了,在一众名家典籍中还真让魏承寻到两本游记,他默默记下书名,想着明个儿看过之后回家叙述给罐罐听。   “魏学子。”   魏承抬头,眼下他手指脏污,衣袍也不整洁,颇有几分狼狈。   宋学子看一眼自顾自看书的陈海生一眼,默默道:“眼见着要闭馆了,你可有想看的经义,我寻来替你誊抄一份。”   魏承看一眼时漏,倏然想起答应替张师兄的事,他笑道:“不知宋学子可否帮我《八言章句集注》,只誊写其中第十三篇即可。”   宋学子无甚表情,点头道:“成,我这就替你寻。”   魏承谢过,又允诺待宋学子做活时也替他抄写。   宋学子去寻书时正好要从陈海生身后走过,却不料听到一句冷嘲热讽:“我劝你离他远点,他今儿可是得罪了大名鼎鼎的曹嘱托,以后怕是就要不好过了。”   宋学子当做没听到,自顾自替人寻书。   陈海生见这人油盐不进,撇了撇嘴,低嘲一句:“虚伪。”   魏承一出府学大门便见着不远处羊奶羹。   “哥哥!”   魏渝小跑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大寒瓜:“我听到有人沿街叫卖,便赶紧买回来一个。”   又打量下兄长,瞪圆眼珠:“哥哥你衣袍怎么了?”   “今日入了藏书馆做活,难免沾了些灰尘。”   魏承接过沉甸甸的寒瓜,笑道:“份量很足。”   罐罐眉飞色舞道:“我挑了一个最大最圆的寒瓜!”   又笑道:“可以先放在井水里冰上一冰!”   魏承也笑道:“成,要吃过晚食再吃。”   兄弟俩说说笑笑上了马车,忽然罐罐脸色一变,聚眉道:“有人跟踪我们。”   魏承掀开轿帘,便看到几个身影鬼鬼祟祟的藏在人群中。   罐罐猜测道:“难不成是吴少卿?咱们借着孔家的势盘下福中街的铺子,他想来应该是气得跳脚但又无可奈何。”   魏承却知晓也许不是,他想了想,将在府学的事情给罐罐讲过。   “哥哥与人打架了?”   罐罐急道:“难不成那个曹嘱托就是给哥哥下青倌帖子的人?”   魏承道:“应该是他,不仅知道我姓名还知晓我是府试头一人的事。”   “此人又坏又阴,实在该打!”   罐罐气得脸蛋通红:“若是我在,定打得他双腿尽断,一年都瘫在床上!”   魏承一挑眉,心道这个曹嘱托应该是要遭些罪了。   不过也是活该。   因着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不知府学多少无辜学子受到其迫害。   夏日里,夜晚的风总是有些闷热,吃过晚食后魏承与罐罐便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桌前吃着沙瓤血红的寒瓜解暑。   两头小狼也卧在他们脚边大口炫瓜。   罐罐咔嚓咔嚓啃着清脆香甜的瓜,满足的叹息一声:“好吃,好凉快啊!”   魏承拿着帕子给他擦擦嘴角,轻笑道:“肚子都圆润不少。”   罐罐拍拍自个儿小肚,嘿嘿笑道:“这也是个小西瓜。”   想到什么又去拍灰崽的肚子:“这是小灰瓜。”   灰崽乖乖嗷一声,像是在应和罐罐的话。   这时只见黑狼忽然走到灰崽身边,轻轻咬了咬它的脖颈。   灰崽条件反射似得抖了抖尾巴,咬着自个儿的瓜想跑,却不料被黑狼轻轻扑咬一下耳朵尖儿。   灰崽像是有点怂,但是又很想吃瓜。   最后在怂和吃中间选择了怂怂地吃。   罐罐靠着兄长的肩膀,笑得不轻:“好玩,杏儿这么急是要找灰崽玩什么游戏么?”   魏承没眼看,只得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你也该歇息了。”   罐罐歪歪头:“哥哥在府学还生了什么事?”   “除了曹嘱托那件事再也没有旁得了。”   魏承道:“倒是你,眼下福中街的铺子修缮,你这两日忙活什么呢?”   “还能忙活什么?”   罐罐伸了个懒腰,笑道:“我带着云风走街串巷的寻木匠呢,我就不信偌大的幽州城找不到一个懂得造船的木匠!”   “慢慢来,哥哥得空也会在藏书馆寻有关造船的典籍。”   罐罐垂了垂脸蛋:“哥哥要读书又要做活,还要修撰农书,我实在不忍心再让哥哥忙碌。”   “只要能帮上你,哥哥就觉得满足。”   魏承先起身,又将罐罐拉起来,道:“洗漱过后便去睡吧,哥哥去练几张字帖再睡。”   “哥哥莫要贪夜,仔细着身子才是。”   次日,兄弟俩又是各分东西,一个去府学读书,一个走街串巷继续寻会造船的木匠。   魏承一到甲堂就被孙览扯了过去:“魏师弟,有一事要说与你听!”   “何事?”魏承好奇。   孙览面上有些大仇得报的兴奋:“怪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个曹嘱托真遭到报应了!”   “听闻他借着给府学做事中饱私囊的事和常常欺压学子的事都被揭露出来,今儿就被驱逐出了府学,连带着他上头的训导也遭受了训斥。”   孙览又笑道:“他要找上头的训导求情,却不料被那训导拖去报了官,足足挨了三十大板,双腿尽废,怕是一年半载都要在床上养着了!”   魏承一笑,倒也不意外此人的下场,只道:“多少学子因他误了前程,他难辞其咎,活该有所报应。”   没了曹嘱托这个隐患,张师兄心中舒坦不少,他到底也怕因着自个儿害了魏承和孙师兄,经此一事后他学会谨言慎行,决计不能因着莽撞害人害己。   .   日头高照,隐约可见火舌舔影。   魏渝将羊奶羹拴在一处茶棚外,边擦汗边道:“要两碗凉茶!”   “好嘞,客官请坐。”   两碗凉茶一上,他便迫不及待的喝尽一碗,一蹭嘴角茶水道:“小二,我向你打听个事。”   小二甩着汗巾过来,低头哈腰道:“客官请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渝在桌子上拍下十文钱:“咱们义镇叫得上号的木匠有几人?”   幽州城寻遍木匠之后,魏渝又来到离着幽州城最近的义镇,他天还未亮就从魏庄出发,太阳最烈的时候便能到义镇。   小二偷瞥两眼打盹的掌柜的,偷偷将银子收进袖口,道:“有三人。”   “哪三人?”   “周家村的老周头,极擅雕琢,马家村的虎拳头,一身蛮劲,听说他做得柜子又正又亮,不少富户都寻他呢,再就是……”   小二啧了声,摇摇头:“算了,这人不提也罢。”   魏渝却眯了眯眼:“说给我听听。”   他又往桌子上放下十枚铜钱。   小二眼睛瞪大了些,舔舔嘴唇快声道:“这人祖上犯过事,因着牵连九族,这辈子只能作奴,听闻他祖上就是木匠出身,还是什么什么大官咧。”   又解释道:“他主人家在义镇做木匠铺子,他在里头做活,我听说他沉默寡言,但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人不叫好,不过却不受主人家看重,我见过他一次两次,他身上总是带着伤。”   魏渝来了些兴致,又往桌上放下十枚铜钱,小二简直乐开了花:“小哥还有什么想问的?”   “此人所在木匠铺在何处?”   魏渝循着小二给出的地址找到了那间木匠铺。   铺内空无一人,后院却传来叮叮当当锤击木头的声响。   瘦弱男子听到脚步声抬头,他皮肤黝黑,脸上有一处漆黑烙印,眸中满是死寂:“要做什么?”   魏渝笑道:“你都会做什么?”   男子淡道:“你想做什么我会做什么。”   魏渝往前走几步,慢悠悠道:“我想做……”   “这位贵客想要做些什么?”   魏渝话还未说完,就有一道声音硬插了进来。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魏渝一身上等锦绣轻薄的衣料,腰间挂着玉佩和锦囊,又生得唇红齿白,贵气非常,明眼人一见就知道这是个富户。   说话的人是个中年男子,他瞪了一眼那瘦弱男子:“晦气东西,滚远了些!”   瘦弱男子垂头就走。   魏渝也没阻拦,只背着手与中年男子交谈起来。   中年男子原以为这是位想要做珠子把玩的纨绔少爷,却不成想眼前的少年不仅懂曲尺,墨斗,榫卯承合,还懂“甲乙生”的行话。   “甲乙生”也就是凭着木匠本事维持生计的人。   中年男子不敢小瞧,应承下魏渝的一套书案书架榻凳……还特意要上好的红木,线条花纹也大有讲究。   魏渝道:“这活谁来做?”   中年男子笑道:“自然是让铺子最厉害的木匠来做,咱们铺子总共三个木匠,也是赶巧,那几位木匠去到山中选材了。”   魏渝道:“这活可会让刚刚那位木匠做?”   中年男子动动眼珠,笑道:“自然不会,那是我们东家的奴,哪里配给客人做这等活。”   魏渝将此人神态尽收眼底,也知晓这活计定然是要落在那男子身上。   他财大气粗的掂量手中的钱袋,露出一兜白花花的银子:“我要你们铺子最好的木匠接我的活,若是这套书案做得好,我还有更多活计落在你们铺子上。”   小小的义镇铺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中年男子咽下口水道:“客,客官放心,定然叫最好的木匠给您做。”   魏渝淡淡道:“慢工出细活,这个木匠是否用心雕琢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还希望他在做我的活时,你们莫要再给他派别的活计。”   中年男子见魏渝是懂行的,哪里敢糊弄,遂拍着胸口保证道:“客官放心,定然不会叫您失望!”   魏渝大方的留下二十两定钱便离去。   中年男子捧着银子连忙去后院寻老爷,老爷一听说铺子来了这样的大买卖,实在是乐得不轻,爱不释手摸着银子道:“让老钱来做,不,不成,让……”   他下定决心,咬牙道:“让丑疤来做。”   这个“丑疤”自然是指那个打出生前就受到牵连的瘦弱男子。   “既然那位贵客是懂行的,这期间就莫要让丑疤再接别的活计,只让他专心做好这一套活就成。”   中年男子有些不愿意看丑疤这样轻松,道:“老爷,可是铺子还有些活没做完……”   “那就你来做!”   老爷眼里只有银子哪里还有旁人,怒道:“若是做不出像样的活,到时候得罪了贵客,让老爷我损了银子,到时候你和丑疤一起滚!”   中年男子吓得一愣:“是,是,老爷。”   此时魏渝已经打道回府。   他只是对这个祖上曾是木匠大官的人有些好奇,并没有把全部希望放在他身上的意思,明儿他还是要去寻寻小二口中的另外两位木匠。   可惜的是他再次前往义镇,寻到那两位木匠却从他们口中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罐罐倒也不气馁,世间哪有总是顺利的事情,凡事都要慢慢琢磨,才能有所收获。   他打定主意一月后再来义镇,眼下他要去旁的村镇碰碰运气。   小半个月过去,魏渝见天在外头骑马奔波。   人倒是没晒黑,只是每次回来后总是一身热汗,而且夏日衣服薄,他又常去陡峭村路,膝盖两侧越磨越红,渐渐渗出血丝来。   可教魏承心疼不已。   待沐浴过后,魏渝乖乖坐在床上,兄长则是半跪在地,拿着冰凉的药膏轻轻擦拭他的患处。   罐罐雪白的脚丫放在兄长膝上,他调皮得抖了抖:“哥哥,我的脚好像没有你的大呀。”   “乖一点。”   魏承将药膏细致涂好,耐心道:“明日我随你一道去马镇。”   有些地方马车进不去,魏渝又喜欢突发奇想,东跑西颠,他倒也不想折腾家里这几个死契伙计。   “哥哥院试在即,还是莫要随我奔波。”   罐罐忙道:“马镇我也不打算去了,那地方比咱们凤阳镇还偏僻,几个村加在一起也就只有一位村木匠。”   魏承佯装生气:“若是再不在家养着,你这膝盖就要留疤了。”   罐罐瞧着兄长脸色,犹豫道:“那明儿我在家养一日?”   “这才乖。”   魏承想到什么,心中也有一些失望:“我这两日寻了不少书籍,可还是没寻到一星半点有关造船的事宜。”   “哥哥八月就要院试,这个关头可莫要再替我忧愁这事!”   罐罐急了:“咱们什么时候造船都不晚,可是院试三年只有一次,哥哥耽误不得!明日起哥哥就好生读书!莫要再寻造船的书籍了!”   魏承忙安抚道:“如此造船之事我们都先放一放,你这两日不准骑马乱跑,哥哥也好生读书不去寻书籍。”   罐罐连声答应:“好!我答应哥哥!”   因着近来不再刻意寻造船书籍,魏承挑拣完旧书残本,便有时间誊抄自个儿想看的经义。   这日也是巧了,他竟然在旧书中寻到半部残本《秦农纪要》。   甫一见到这本书时魏承还愣了愣,这是他第一遭看到旁人写得农书,虽说此书乃是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古书,可能一览先人所见所得,也让魏承因此受益匪浅,像是如获珍宝般捧着这本书看了又看。   次日便迫不及待将自个儿的最后一卷农书拿过来,因着受到启发,后半卷书籍下笔如有神,写得愈发通畅顺利起来。   “魏学子,许训导有事寻你。”   魏承闻此,便放下笔墨,将自个儿的农书放在书箱里,起身道:“我这就去。”   陈海生见魏承走了,他忽然放下手里的活计,趁着宋学子在焦头烂额的归纳书籍,他偷偷走到魏承的书案前。   这两日他常看到魏承奋笔疾书,他越看越心里越难受,生怕魏承寻到什么了不得的经义。   府试和旬考魏承都压他一头,这让他实在不满,在听说魏承得罪曹嘱托后可把他乐得不轻,谁不知晓曹嘱托为人凶狠,睚眦必报,魏承当众下了他的面子,以后定是好过不了!   可没想到曹嘱托就这么倒了,怕是连他自个儿都没想到还未报仇,自个儿就瘫病在床上起不来了。   陈海生轻轻翻了翻魏承借览的书,这两本书好像是都是残本农书?   一本破旧不堪,另一残本字迹倒是崭新,难不成是魏承写的?   这怎么可能,魏承一个小小学子能写农书?想来应该是藏书馆早先的书被魏承寻到来看。   不对,不对,他昨日盯着魏承好像是将这厚实崭新的残本装进了自个儿的书箱?   陈海生隐隐激动起来,当初师兄曾经说过藏书馆的书籍不准私自拿走,若是有缺,府学还会报官来捉?!   他终于抓到了魏承的把柄。   许训导唤魏承来也是考校他的学问,待见他对答如流便放他回到藏书馆。   魏承回来时就发觉自个儿的农书被人翻动过了。   他的视线落在坐在他对面的陈海生身上,陈海生却将头埋得很低,像是没感受到他的注视。   魏承想到什么,勾唇一笑,决定将计就计。 第133章   魏承想到什么, 勾唇一笑,决定将计就计。   他察觉到陈海生鬼鬼祟祟的窥视,但却按兵不动, 自顾自将书案上誊抄完成的墨程慢条斯理规整到书箱里, 倏然间抬起头来,就见陈海生猛地挪开视线, 活脱脱一副做贼心虚的小人模样。   魏承心中可笑摇头, 又对一旁正在归纳书籍的宋学子礼尚往来道:“宋学子, 你今日可有还未誊写的释文经篇?”   “多谢魏学子好意, 我昨儿已经誊写数篇,待我通背领悟之后再读旁的经文也不迟。”   宋学子从小山高矮的书籍中忙道。   魏承背上书箱, 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一步。”   宋学子略有惊诧:“魏学子平日要读到藏书馆闭馆,怎么今日这般着急?”   “家中有要事。”   见着魏承慢悠悠走出藏书馆,陈海生抬着屁股就要跟出去, 忽然就听身后的宋学子喊道:“陈学子,你也要走?你昨儿登记的经部和子部的两套旧书中有三处纰漏,其一南梁史抄第三卷记在了别史名册下,其二……”   陈海生踮着脚去望魏承的背影,急道:“我有事要走, 别来烦我!我明日再改!”   宋学子双手拦着他,耿直道:“明日还有明日的活计, 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记错名册, 就说你这半月来耽误了我和魏学子多少时间你心里清楚,若是今日你不将这些错处修正,我就去寻许训导来问责!”   陈海生一听他要找许训导气得不轻:“你,你这书呆子!我有大事要禀报学正!”   “你这半日来魂不守舍,活做得也粗糙糊弄, 你去寻学正我也要去寻学正告你的状!”   陈海生气结:“你!”   宋学子黑着脸将登记册砸在他书案上,冷道:“不修完不准走!”   陈海生当然知晓自己为了能多抽出时间准备院试,对登记在册的活计有些懈怠,频频出错的事情若是被学正发现,失了粮肉倒是没什么,最怕失了学正和教谕的信任看重。   比起让魏承滚出府学,还是他自个儿的名誉更为重要些。   陈海生摔摔打打得开始重新做活,暗自安慰自己这世上就没有轻易收手的贼!   这个魏承肯定还会再犯!   魏承坦坦荡荡走出府学,没见着身后传来追逐的声音倒是有几分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这个陈海生自以为捉到他的把柄,肯定不会这般轻易放过。   正好他也需要一个机会要将自己编撰的农书送到教谕和学正跟前。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魏承今日早退也是想着罐罐负伤在家,他早些回去陪他解解闷也是好的。   罐罐前些日子为了寻找造船木匠,早出晚归,不辞辛苦到处骑马乱跑,膝盖两处被马鞍磨得伤痕累累,也是魏承好说歹说,这小娃才肯答应在家休养,待院试过后再操办造船一事。   云天早就侯在一旁,见着魏承出来忙迎上去:“东家今日下学真早。”   魏承点头,问道:“小东家和豆苗是在魏庄还是新铺子呢?”   “小东家在魏庄呢,马大哥在守着新铺子修整。”   云天笑道:“我来得时候云风来传话,说小东家想吃咱家早先在福东街的铺子旁边甜糕铺子的酸梅小糕,还想喝宝福斋的鲜桃酿和醉烧鹅嘞!”   魏承一笑:“赶巧今日回得早,那咱们将这些玩意儿买回去给他吃。”   又想到什么:“我听同窗说,幽州这时节蒲桃问世,待会儿咱们也去寻上一寻。”   .   春有百花,夏有荷。   魏家后院的荷花池开得正盛,宽大翠绿莲叶蔓延到池塘外,一只黝黑毛绒的小猫躺在下面打盹躲阴凉。   魏家兄弟初来府城,不知晓城中富户有囤冰的习惯,更没想到同为北地,幽州竟然比凤阳镇热得这般厉害,不过他们现在手中有两千多两白银,买些贵重厚冰来用倒也不心疼。   堂屋中央摆着四鼎小冰鉴,上方飘着阵阵凉气。   魏渝翘着二郎腿依靠在软榻上,边拿着玉娘子给的残本翻看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云风说笑。   云风给他摇着芭蕉扇,笑呵呵道:“小东家你今儿除了烧鹅再不想吃旁的了?东大哥寻来的厨娘做饭可好吃啦,昨儿做了一锅刀豆炖猪酱骨,韭花炒鸡蛋,哎呦,可把我们几个香得不轻。”   魏冬倒是不辱使命,月初就从庄宅牙行领回来一个做饭婆子,这人唤作翠婶,她话不多,手脚麻利,说是早些年逃荒来的幽州城,眼下家中只剩下她一人了。   “没胃口,不想吃。”   魏渝看一眼外头天色,懒懒道:“什么时辰了?哥哥是不是要下学了?”   云风寻思一会儿,道:“大东家这小半月都是宵禁前两刻才回来。”   眼下日头正晒,宵禁前两刻太阳才落山。   “那还早着呢。”   魏渝伸个懒腰,身上的轻薄绸袍不见一丝褶皱,他挤上榻下的鞋子:“我去后山找灰崽和杏儿玩。”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中传来人走动的声响。   魏渝眼珠一亮:“是哥哥下学了?”   他还没跑出屋子就见着兄长带着一身热气进来。   “外头热,快进去。”   罐罐又递凉茶又从云天手中抢过蒲扇,眉眼亮晶晶:“哥哥,你今日下学怎么这样早?”   “今日藏书馆没什么活计,我就想着早些回来。”   魏承饮尽一碗凉茶,笑道:“你今日乖,没有乱跑,哥哥给你带回来好吃的了。”   罐罐歪歪头,馋道:“是不是我的烧鹅桃酿和小酸糕?”   魏承卖关子:“这些都给你买了,可还有一样旁的。”   罐罐期待不已,乖乖坐在小榻上等着新奇玩意儿。   没一会儿,云天就捧着海碗进来。   只见那海碗上方冒着凉气,雪白冰沙里埋藏着颗颗珠圆玉润,光滑黑紫的小果子。   “这是什么果子?”   “这是蒲桃。”   魏承细致得小圆果的外皮剥掉一半,送到罐罐嘴边:“尝一尝?”   罐罐试探得一口咬住,边咀嚼边高兴道:“外皮紫色黑,果肉却是黄绿色,吃起来酸甜生津,味道像花蜜又像是熏了兰花香气。”   水润多汁的蒲桃沾了冰沙更为凉爽可口。   罐罐也忙给哥哥剥蒲桃,不料他手劲儿糙些,将小嫩果子剥得七零八碎。   魏承也不嫌弃,笑着接过来送进嘴里,只是再不让他沾手,自己剥给俩人吃,他见着罐罐吃得小腿直摇晃,他心里也高兴:“蒲桃是长在蒲桃藤上,这时节蒲桃多卖,明儿我下学再给你买一筐回来。”   罐罐吃得开心:“咱们凤阳镇倒是没见过卖蒲桃的。”   “蒲桃藤难得,凤阳镇的富户家没准也有,人家不缺银子自然是不会卖的。”   魏承琢磨一会儿:“赶明我再打听打听,哪户人家肯卖蒲桃藤,到时候咱卖两株种在拱门前。”   罐罐连连点头:“这个好,这个好,咱家自己种,那岂不是年年夏日都能吃到蒲桃了?”   兄弟俩在凉快的屋子吃尽一大碗冰沙蒲桃,二人也不贪多,给豆苗和小狼们留下两份后,剩下的便让云风云天带去给家中伙计和厨娘分着吃用。   晚间,魏渝轻手轻脚得来到兄长书房,见着兄长读书也不打扰,有模有样的坐在书案对面,随便抽出两张宣纸就开始练字。   没过一会儿,他就憋不住了,书房可这不是他小罐罐能待的地方!   他摸摸自个儿脸蛋,哎呦一声装道:“我这几日吃了睡睡了吃,连庄子大门都没出过,哥哥你看罐罐是不是胖了?是不是丑了?”   这小娃愣是装出一副老谋深算又算不明白的样子。   魏承看他一眼,摇头笑道:“没胖,好看。”   “就是胖了!”   魏渝掐着自个儿两腮的软肉:“这些肉都能炒三顿菜了!”   “乱说。”   魏承放下手里的书卷,缓步走到他跟前,就见着桌上两张纸上写满“我要出去玩”这几个字。   写得乱,字迹却不丑,笔锋端正,隐约有几分熟悉。   魏承忍俊不禁道:“你是想出去玩还是想去寻造船木匠?”   魏渝抿抿嘴,小小声:“去找造船木匠顺便出去玩。”   “膝盖上的擦伤不痛了?”   魏渝一听有谱,跳起来蹦了三蹦:“一点也不痛,哪哪都轻松!”   “罢了。”   魏承叹笑道:“你是个闲不住的,明儿就出去吧,不过莫要往一些穷乡僻壤的地方跑,哥哥总是要担忧你的。”   罐罐拍着胸脯道:“好!我明日只是去义镇看看那个身世不凡的木匠活计做得怎么样,这一次会带上云风和魏春,我绝对不会乱跑的!”   心愿达成,罐罐也不再打扰兄长读书,乐颠颠跑出去沐浴睡觉,他明儿还要早起咧!   魏承坐回书案前却静不下心来,他想了想去到偏房寻来针线和两张留着自用的雪兔皮。   烛火影影绰绰下,他笨拙得缝制出两张柔软的侧跨马鞍毛。   次日,罐罐醒来的时候哥哥早已去府学读书,再他看到羊奶羹马背上多了两片东西时,惊讶道:“这是谁做的?”   云风挠挠头:“会是翠婶子么?我前两日在她面前说过小东家骑马颠簸太久磨伤了膝盖。”   羊奶羹马背上也不是没有软马鞍,只是今年夏日忒热,魏渝怕热穿得又是轻薄的丝绸,他那段日子见天得跑来跑去,这才磨伤了膝盖。   如今软马鞍上又多了两张柔毛皮子,想来这一回他能少遭不少罪。   “不是。”   魏渝摸摸那细密针脚,不知怎地就想到幼时兄长缝制的钱口袋。   他轻轻笑道:“定是我哥哥贪夜给我缝制的!”   说着他猛地翻身上马,一挥马鞭,笑道:“走,咱们去义镇!”   魏春和云风各赶着一匹空板马车,三人踏过炙热干燥的官道,又一路颠簸走过山路,终于在午后赶到义镇木匠行。   中年男子一见着魏渝就像是见到了财神爷,热情来迎:“钱少爷您可来了,您要得书案家具早就打好了!勤等着您上门指点了!”   钱少爷不过是魏渝的化名罢了。   魏渝淡淡点头,端着谱道:“是么?那我得我先瞧瞧货。”   中年男子点头哈腰在前方带路,三人跟着其进入一间空旷的屋子,就见着里头摆放着几张凭椅书案……,款式简约大方,风格高雅,最为精妙得是那家具上的图腾,或祥云密布或啸虎成群,雕刻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   “好漂亮啊。”   云风欢喜得摸着那花纹,看得眼睛都花了:“木匠可真是厉害。”   魏渝心中也有几分惊叹,不过他面上不显,只淡淡道:“这套家具谁做的?”   中年男子赔笑道:“是在下和铺中其余几个木匠一道做的。”   “做得不错。”   魏渝将剩下的银子也交给他,道:“带我去见你们掌柜的,咱们谈谈以后的生意吧。”   “钱少爷请随我来。”   魏渝临走时给魏春一个眼色,魏春立刻会意,早在出发之前他已然从小东家口中得知要找得人的相貌特征。   在东家随中年男子进堂屋时,他落后一步,趁着没人注意又悄悄离去。   木匠行的老爷姓乌,一双眼珠浑浊不已,见着魏渝横眉冷对,倒是中年男子曲意逢迎,话里话外都是哄骗。   魏渝年龄虽小,入世晚些,可也看出这俩人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过是想多贪他的银子罢了。   若是没见着这套书案,魏渝倒也没多那身世不凡的木匠奴人有心思,这厢见到就让他有了不少想法。   不管这人会不会造船,但他的手艺定是能为他的造船大事上添砖加瓦!   乌老爷冷冷说八套红木老寿仙桌椅要八百两银子,中年男子忙劝着说他们铺子取木如何困难,运材如何不便,又安抚乌老爷说钱少爷是咱铺子回头客,还是要多给些便宜。   俩人双簧唱得好,魏渝也是最擅长忽悠人和稀泥,他道:“二位可知这套寿仙桌是要送给谁的?”   他放低声音:“要送的人可是当今闻府丞的亲娘闻老夫人呐!”   这倒是把二人唬得一愣:“闻府丞?”   “我来义镇寻能人做活,不过是贪一个新鲜手艺,见着你们家的木匠做活不错,这才想把这活计交给你们!”   魏渝摇摇头:“你们若是能做好,别说八百两,就是一千两,少爷我也是给得起的!”   这话让乌老爷激动不已,手上的茶盏险些丢了去,他咽咽口水,哪里还想着要与中年男子唱大戏,眼冒贪光:“真的?”   魏渝笑眯眯道:“自然是真的,乌老爷难不成还信不过我?”   乌老爷忙道:“信,自然是信的。”   双方又各怀鬼胎说过几句,魏渝便起身告辞,笑道:“三日后我会再来铺子与乌老爷商谈八套寿仙桌的事。”   又轻轻将一张银票按在桌子上:“这是定钱。”   乌老爷眼睛都直了:“二,二百两?”   中年男子更是惊得连话都说不出。   魏渝云淡风轻笑道:“小钱而已。”   “快,快让铺子中的人帮着钱少爷搬运书案家具。”   魏渝从堂屋出来就看到魏春侯在一旁,冲他点了点头。   他脸上无甚波澜,继续与乌老爷说说笑笑。   乌老爷见到银票后态度大大转变,刚刚有多冷淡倨傲,现在就有多热情好客,扯着魏渝的手说个不停,若是再唠下去,怕是都要与魏渝拜把子了。   一套家具装在马车上,脸带黑印的年轻木匠在其中帮忙,他一瘸一拐,额头还有一处青紫,瞧着凄惨又带着一股狠劲儿。   “装完货就快快滚回去!”   中年男子低声训斥一句,见着魏渝走近,又赔笑道:“货已装完,天气炎热,钱少爷路上仔细着暑气。”   “管事有心了,若是咱们此次交易能成,我也有重谢。”   魏渝察觉到丑疤警惕阴冷的注视,可他目不斜视自顾自上了马车,就在挥鞭欲走时丑疤忽然冲了过来。   中年男子眼皮一跳:“丑疤,滚回来!莫要冲撞了贵客!”   丑疤只停在魏春那匹马车旁边,他低头哑声道:“这,这个绳子未系严实。”   中年男子松了口气:“系完赶紧滚回来!”   丑疤双手很是粗糙,十个指头几乎没有一根好的,皆是伤痕累累,他三两下将绳索打结,又看骑在棕色高马上的魏渝一眼,这才慢慢退后。   魏渝若有所思一会儿,只道:“咱们走。”   马车驶离木匠行老远,魏渝忽然跳下马来,三两步跑到魏春的板车前。   “小东家?”   魏渝探手去摸丑疤刚刚碰过的绳索,果不其然在缝隙中见到一张泛黄的破布。   他轻轻展开,上头有着两个用木炭写得字。   “走。”   “会。”   魏渝圆眼睛渐渐瞪大,眸中似有万丈光芒,他紧紧攥着手里破布。   来时他让魏春去寻丑疤,问他两个问题。   其一“愿不愿意随他走。”   其二“会不会造船?” 第134章   云风忙过来问:“东家?这布条可是你要找的人留下的?”   魏渝将布条捏在掌心, 道:“正是。”   又看二人一眼,淡笑道:“日后这造船之事便能落在此人身上。”   云风和魏春都是大惊大喜,魏春更是耐不住性子, 扯着缰绳道:“小东家, 那我这就再去探乌家木匠的口风!”   “莫要打草惊蛇。”   魏渝摆手,正色道:“那间木匠行多是靠此人的手艺才撑得起来, 乌老头哪里会将最好用的木匠松口送人?”   云风皱了皱眉:“哎, 那咱们可如何是好?我瞧着那人再不带出来就要被木匠行的人欺负死了!”   魏渝思虑片刻, 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只是要看这人愿意不愿意了。”   “魏春,你这两日留在义镇, 想办法留一句话给他。”   他低声将计谋一五一十说给魏春听。   魏春听话眼睛一亮,感叹小东家这步棋下得可真妙,遂抱拳道:“是, 东家!这事我肯定给您做得漂亮!”   如此,魏渝便带着云风将两车书案家具拉回幽州城内,马车也停在福中街北面第七户。   这里正是他们家还在修整的新铺子。   赶巧豆苗正打算出铺子:“罐罐?你这是……”   “豆苗哥!”   魏渝跳下马来,笑道:“我带回来两车书案家具,想着放到后院留着咱们自己用。”   铺子里跑出来几个伙计, 手脚麻利的往后院搬运。   豆苗打量两眼锃亮精巧的桌子椅子,连连点头:“这木匠手艺真不错, 瞧着大气端庄, 有些像孔家……”   “孔家?”   魏渝似乎嗅到旁的东西,眼珠一转:“哎呦,咱豆苗哥什么时候去孔家了?”   豆苗一噎,挺大的黑皮汉子竟然红了脸颊:“我,我没有, 不是你想的那样。”   罐罐不是个刨根问底儿追人私事的性子,揽着豆苗哥的肩膀往里走:“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铺子二楼修整如何?”   豆苗轻轻松了口气,忙道:“你说要八面临街窗,还剩下两扇窗没修好,明儿晌午应该都能完活。”   他们家要开的是商行,免不了要与各色人物商讨生意,所以二楼便做了几间茶水阁,魏家山货商行的名气已经打出去了,所以二楼的装修怎么说也要比得上福人居,不能太过寒酸。   兄弟俩从楼上下来,豆苗叹了口气:“我这两日给城中不少富户送拜帖,有几户拜帖石沉大海,还有几户回帖推脱了,这几日满打满算也就请了两户,不过却没定下来什么生意。”   魏渝并不意外,还笑道:“那两户富商是不是在酒桌上总是扯着孔家?”   豆苗瞪大眼睛:“你这罐罐莫不是偷偷跟着我不成?怎么酒桌上说的话你都知道?”   “豆苗哥,你把我说得也忒神了些。”   罐罐好笑道:“咱们当初得罪了吴家,又借着孔老爷的势能在福中街盘下铺子,这事怕是都被不少人琢磨千百回了,人家不应约有着看不上咱,也有着是忌惮吴家身后的汤家,那剩下的两户便是想借此攀上孔家罢了。”   豆苗点点头,笑道:“原是这样。”   又好奇道:“咱们搬离福东街的铺子都过去小一个月了,你说这吴少卿怎么没了手段?是不是憋着什么损招呢?”   “我打听过这吴家没有什么能耐家业,不过是靠着姐姐姐夫在城中混了两间铺子而已,我倒是觉得他来滋事,应该是背后的人在出谋划策,至于图谋什么,我还未想通。”   魏渝不甚在意:“再说咱们在明,他们在暗,若是时时提防他们来犯,咱们这日子还过不过?豆苗哥,你尽管放手去做,怎么也有我和哥哥给商行兜底。”   这话说得让豆苗心神振奋,他握拳道:“罐罐放心,我定然会好好做事,不教你和承哥失望。”   “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失望不失望?”   罐罐笑道:“天色不早,咱们一道去接哥哥下学。”   “承哥平日里不是宵禁前两刻才下学,近来下学怎么这般早?”   罐罐扶着车辕跳上马车,笑道:“哥哥说近来藏书馆活计轻松,昨儿都是这个时辰回得家,今儿没准也是,咱们等我哥哥后再一起去下馆子。”   豆苗一拍腰间挂着的钱袋子:“成,今儿我请你们去吃太白鸭!”   马车行驶到府学,他们就见着门前围着不少百姓和学子,还有一队官差鱼贯进入府内。   “这大热天这些百姓怎么都围在这里?”   豆苗掀开轿帘,东张西望一会儿:“有什么热闹好看?”   魏渝皱了皱眉,二话不说跳下马车,扯过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问道:“敢问这是生了什么事?怎么把官差都招来了?”   “听说有学子偷拿了藏书馆的书,惊动了学正和官差!”   “藏书馆的书都是千金难寻,有些人枉费读圣贤书,竟然还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这事定是不能善罢甘休,官差都来了,想来是有人要被驱逐出府学了!”   “我听说这偷盗藏书的人还是今年五月份的府试头一名!”   这话像是一记惊雷炸在魏渝耳边,在豆苗和旁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就直冲冲挤进围观人群,不料还未挤进府学大门就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官差提着刀给拦了下来:“官家府学,闲人不得闯入!”   魏渝心中慌乱,面上不显,手一摸腰间就将腰间的钱袋子解了下来:“还请两位大人通融一二,我只是进去寻一个人。”   这官差却是不为所动,冷道:“官家府学,闲人不得闯入!”   “罐罐?!”   魏渝焦头烂额之时看到孙览师兄和张师兄走过来,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出他兄长不知怎么得罪了同在藏书馆做事的学子,那学子污蔑魏承偷书!   魏渝攥紧掌心,脸色愈发沉重起来。   哥哥偷书?怎么可能。   那学子故意陷害?还是拿什么作文章?   记得哥哥饭桌说过一句在清点旧书时寻到一本《秦农纪要》,令他受益匪浅,次日还将自己的半部农书带到藏书馆继续撰写……   魏渝心思掠得飞快,忽然心念一动,他快步上了马车。   “罐罐怎么了?你要去哪儿?”几人都急道。   魏渝一扯马绳:“我去寻兄长的废稿!”   “废稿?什么废稿?”   奈何羊奶羹跑得飞快,让豆苗根本追不上去。   外头喧闹不已,府学责事堂却是死一般寂静。   坐在主位的是府学学正,其左坐着商教谕,右坐悬空,后面又立着四位训导和嘱托。   众人面色严肃,无一人作声。   良久后,头发花白的学正开口道:“陈海生,你说你亲眼见着魏承偷盗藏书馆的古籍残本?”   陈海生上前一步,抱拳道:“正是,学子有罪,昨日就看到魏承偷偷将残本装入书箱带回家中,原本想着好歹同窗一场,私心想要劝其归还残本,回头是岸,不料今日又见他偷拿残本归家,实在是怒其不争,忍无可忍,这才将此事报给官府!”   话落,又将魏承的书箱呈了上去。   几个训导和嘱托接过,开始席地翻找起来。   老学正默了默,捋着胡子看向神色冷静的魏承:“魏承,你可有话辩解?”   魏承淡声道:“学子没有偷盗藏书馆的书籍,此事全然是陈海生的污蔑。”   “你还狡辩?!”   陈海生气道:“人赃并获,你哪里有脸面狡辩?”   “你也知道什么叫人赃并获,我问你赃物在何处?难不成偌大府学全凭你一人所言就要定我的罪?”   魏承低看他一眼,又拱手道:“还望学正教谕为学子做主。”   一直默不作声的商教谕却轻咳一声,粗声道:“魏承你若是没有做出这等事,府学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魏承颔首:“多谢教谕。”   “教谕您莫要被他这幅样子骗了!”   陈海生咬牙气道:“魏承你敢做不敢当!枉费被商教谕这般看重!”   商教谕却冷冷看陈海生一眼:“陈学子你也不必激动,待查验魏承的书箱之后再下定论也不迟。”   陈海生一噎,攥紧拳头。   老学正的视线掠过几人,最后才沉声道:“许训导,王训导,你们可将魏承的书箱检查清楚?”   许训导几人早已将魏承的书箱翻了个底朝天,里头除了水囊钱袋,也就剩下笔墨纸砚,还有半部残本……   只是这残本纸张崭新,瞧着像是手稿,可所写内容偏偏又是此次寻回来的旧书中的子部农书。   若是说这是魏承誊抄的也太过荒谬,毕竟这残本的字数可非一月时间就能誊写完成的,饶是坊间盲目抄书的好手怎么说也得用上三四年才能抄到如今厚度。   就在许训导犹豫之时,王训导忽然抢过他手里的残本一把夺过,大声道:“学正,教谕,你们看,这应当就是魏承偷盗的残本!”   陈海生眼睛瞪大,满是喜色和得意:“人赃并获,人赃并获,魏承你如今还想怎么狡辩!”   商教谕眉毛一瞪,又做作咳嗽一声,猛地拍两下椅子扶手:“这么大的事情有些人怎么还不来!”   再不来他的好徒儿可就被人欺负死了!   他身后的仆从会意,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离开堂内。   众人神色各异,一道被押过来的宋学子担忧看向魏承。   他不作犹豫,上前拱手道:“学正,教谕,我与魏学子共事一月有余,他整理残本兢兢业业,心细如发,决计不是那般偷盗之人,此事应当有人从中陷害!”   陈海生一听这话顿时炸了:“宋学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认为是我设计陷害魏承?我知道你乐意攀附魏承的学问,不过学问再好,人品恶劣,倒也不是我们读书人该追崇的正道!”   “我是敬佩魏学子,但也是觉得魏学子为人正直,袒护朋友从而才敬佩他!”   宋学子看着一脸淡定的魏承,急道:“魏学子,你快像学正解释说明,这本书根本就不可能是你偷拿的!肯定是有人趁你不备偷偷陷害你!”   陈海生冷笑一声:“你倒是为他着想,可你看他敢说话吗?他怕是早都心虚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此时这宫中浩羔楞陶陶部残本已经被老学正拿在手中,他轻轻翻过两页,眉心微皱:“魏承你……”   商教谕暗道不妙,出言劝阻道:“学正,此事应当……”   “学正,教谕。”   魏承上前一步,面庞沉静,掷地有声道:“这部残本的确是我的。”   “你的?”   陈海生呵了一声:“是你偷藏书馆的书!”   老学正又翻动两页书,越看越觉得此书有些不对,这本农书不像是百年前的古籍,遣词造句,时节名令,倒像是今人所撰……   他将残本递给下座的商教谕,商教谕与颜公体打了一辈子交道,只粗糙翻看几页就知晓这本书全是魏承的字迹!   难道,难道……   魏承神色平静,拱手道:“学子自幼生于田地之间,感念五谷杂粮于天下苍生如病中药,如鱼中水,自多年前一场大旱,见过乡田颗粒不收,农人饥肠辘辘,挖草根,食树皮,心中悲痛,便生了撰写农书教民种田和饲养农畜的心思,农书至今已写三十六集,共三百六十一目,通篇十二万三千字。”   陈海生张大嘴巴,眼睛都直了:“你,你说谎……”   老学正却不理会陈海生,只惊讶道:“这本农书真是你一人所创?”   魏承又一弯腰,叹口气道:“若是学正不信,尽可派官差去我家书房寻我六万余字废稿,数十万的字字句句乃学子呕心沥血所创,绝无哄骗学正之言!”   老学正早在看这农书第一眼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为了公正严谨还是派官差去魏承家中寻找废稿。   没想到官差前脚出去,后脚就传来几声吆喝:“找到魏承家中的万字废稿了!”   老学正惊道:“怎么如此之快?”   为首的官差如实禀报:“有一人称自己是魏承的弟弟,他已将其家中的废稿全都带来了!”   是罐罐!   魏承被人污蔑时情绪未变,如今听到罐罐大热天在外面等他,心中便多了几分对陈海生的厌恶。   老学正等人看过一木箱废稿,点头道:“这本农书正是魏承所创,他没有偷盗藏书馆的旧书。”   此话一出,孰清孰黑早已明了。   陈海生不可置信,面如死灰,比起不能扳倒魏承,可得知魏承竟然能自创农书这一事更让他焦心难堪。   同为童生学子,何故魏承总是压他们一头!   商教谕却目露欣赏和骄傲,捋着胡子道:“魏承你这小子倒是也厉害,我听闻你出生农家,还要供养幼弟,不成想书读得好,竟然还写出半部农书来!”   “什么事情闹得连官差都找来了!”   一道年迈声音从外面响起。   众训导嘱托忙恭敬道:“颜教谕。”   颜教谕乃是著名书法大家,所创名帖《瑞雪时晴贴》被当今圣上钦点“三希宝贴”之一,与其余四位书法大家,并称颜公书圣。   老学正见着颜教谕,也得问上一句:“颜公来了。”   魏承心道,想到这位颜教谕应当就是府学另一位贡生教谕了。   他也低头唤了一句:“颜教谕。”   不成想颜教谕却忽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孩子好生生分,叫什么颜教谕,应该叫我一声师父才对。”   师,师父?   这让众人又是一惊,陈海生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袖子里的手几乎要攥出血水来。   魏承惊诧抬头,对上颜教谕的和蔼慈祥的目光时,瞬间福至心灵,难道说这位颜教谕就是这些年一直赠他宝贴书籍之人?   他一挥长袍,跪地道:“魏承见过师父!”   颜教谕将他扶起来,满眼欣慰:“你做得很好,当年你夫子写信与我说遇到一个好苗子,他将你所创诗歌和平日字帖都送与我来看,我又听说你身世来历,感念你势弱早慧,不免心中怜惜,你也从来没让我和你夫子失望。”   魏承心中动容:“魏承多谢师父和夫子这些年的帮助怜爱。”   商教谕有点醋,重重得嗐了声,故意打破师徒二人相认温情:“颜公,你这徒儿不简单啊,瞧瞧,这些年不仅练了一手好字,作了好学问,竟然还鼓捣出半部农书出来!”   颜教谕眸中闪过惊喜:“当真?”   他接过农书一看,连连感叹道:“不错,不错啊。”   又将书送回商教谕手中:“你既然是魏承的教谕,不如就帮帮他修整改稿?”   商教谕吹胡子瞪眼:“你这糟老头子!”   话虽这么说,商教谕却没将这部残本丢回去。   魏承见状,忙谦逊道:“学子恳求教谕指点。”   商教谕颇有些不耐烦的哎呀两声:“算了,算了,左右我近来也没什么事情要磨。”   又道:“我丑话说到前面,你让我校正,那这十多万字能有多少字留着,我可说不准!”   魏承笑道:“此事全凭教谕定夺,学子定会虚心改正。”   商教谕这才满意。   魏承自证清白后便与学正等人告辞,全然不管陈海生是否会受到苛责。   他所谓将计就计,一是为了让陈海生空欢喜一场,二也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农书顺理成章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想要让农书问世,想要多赚些银子补贴罐罐的造船大业。   可人心隔肚皮,府学水深害虫多,官大一级压死人,最后他撰写多年的农书最终能否归属于自己还是未知。   眼下陈海生将事情闹大,府学无人不知他自创半部农书,还趁机正式与大名鼎鼎的“师父”相认,想来有些人就是想摘桃子也动他不得。   魏承与宋学子一道出来,他感谢道:“今日多谢宋学子为魏某说话。”   宋学子没有因为魏承与颜公的关系而有所变化,只摇摇头:“我也是如实说,我觉得你决计不是陈海生说得那种人。”   “哥哥!”   “承哥!”   “魏师弟!”   罐罐豆苗等人见着魏承毫发无损的出来,忙大步跑过去关心问候。   罐罐担忧道:“我一来府学就听说你遭受旁人污蔑的事了!又想到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便先一步跑回家中将你的废稿全带了过来,可有帮上你?”   魏承将事情讲过,最后笑道:“你可是帮哥哥大忙了。”   魏承没想将此事告诉罐罐,罐罐也有自个儿的事要忙,这等小事倒也用不上他出手。他今早来府学前便将自个儿多年废稿整理到木箱里,还特意放了显眼的地方,全等着官差来家里搜查,不成想罐罐竟然来府学接他,还顺势让他尽快摆脱这桩烂事。   这事一波三折,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   魏渝向宋学子拱手道:“多谢宋学子为我兄长说话。”   豆苗孙览等人也跟着一顿感谢。   宋学子不善交友,面皮也薄,只得尴尬道:“我,我没做什么。”   罐罐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哥哥是又逢凶化吉一次,今儿我请大家伙去福人居用饭!”   张师兄抚掌笑道:“好好好,我惦记福人居的太白鸭有段日子了。”   魏承道:“宋学子若是无事,不如与我们一道去,席间咱们也可探讨学问。”   宋学子犹豫一会儿,点头道:“好,如此我便叨扰了。”   这群少年人心智纯良,没什么歪心思,饭桌上说说笑笑,好不欢快。   散席后,因着城门已关,魏承和罐罐只得在铺子后院将就一晚。   “哥哥今日可真是吓死我了。”   罐罐坐在床上,叹气道:“我一听到有人报官捉你,吓得腿都软了。”   魏承摸摸他脑瓜:“这事怨哥哥,我早该把这事说与你听。”   罐罐仰着小脸,皱眉道:“这个陈海生善妒又歹毒,也不知晓这等人做官做宰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   “官场百相,这等人就是做了官也是随波逐流之辈,成不了什么大器。”   罐罐思索一会儿,才闷闷道:“哥哥以后一定要做最厉害的大官,我也要努力赚银子努力养参造船,真是再也不想看到有人欺负哥哥了。”   无权多财,妻美家贫,势弱早慧乃是大忌,魏承怎会不知。   他轻声道:“哥哥会做大官的。”   .   次日,魏学子年纪轻轻就编撰出半部农书和早就拜颜公为师的消息传遍整个府学。   这也让不少训导和嘱托都来巴结魏承,由此可见颜教谕在府学中的地位有多高。   “陈海生行事冲动,未查清缘由就私自报官,可学正念他有护书之心,也并未过多苛责,只是他却在院试在即的重大关头连告数日病假,真是令人不解……”   “魏学子,你要准备院试还要编撰农书,不如藏书馆的活计我派一人替你去做,当然了,你还是能随意进入藏书馆。”   说话的人正是昨日的王训导。   这个王训导也与魏承有几分纠葛,当初那个欺压学子的曹嘱托便是他手底下的人。   想来昨日指证魏承偷盗旧书一事,他没少在其中出力。   魏承淡淡道:“不必了,我能顾及过来。”   王训导讪讪,这才让开路。   魏承行至学堂后面的一间书舍,叩门三声,就听到里头传来颜教谕的声音:“进来。”   魏承进来,便恭敬道:“师父,您唤我。”   颜教谕点了点头,半晌才慢慢道:“你可知我为何迟迟不与你相认。”   魏承思虑片刻,道:“徒儿根基未稳,师父威名甚广,您怕徒儿心不能静,乱了院试之心。”   “你很是聪慧。”   颜教谕又问道:“那你可知我为何提前与你相认?”   魏承一笑,道:“护短?”   颜教谕笑道:“你夫子还说你性子寡冷,我见着你也有几分滑头。” 第135章   颜教谕打趣魏承几句, 便与他谈起远在凤阳镇的诸葛夫子来。   原来颜教谕是大器晚成,比诸葛夫子年长二十岁有余,当年在府学落魄也不是因着家贫, 而是亲父宠妾灭妻, 他本意不问世事,只想做闲云野鹤, 钻研书法, 后来生母病重, 颜教谕痛定思痛, 三十大几才考童生入科举……   “我见着你勤奋读书,便想起你夫子当年也是这般废寝忘食, 嗜书如命,那时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却肯将一整日的干粮分我一半, 多年前我知晓他不再科考,心中遗憾,便想着让他来府学做训导,可他这骨气铮铮,为了照顾病妻, 不愿前来。我也只好常与他书信往来,寻些滋补良药赠予他。”   颜教谕叹气:“你打算何时回去探望你夫子?”   魏承道:“八月院试考完, 我便回凤阳镇看望夫子师娘。”   颜教谕算算日子, 笑道:“想来你和院试红榜能一道到凤阳镇。”   打这日起,魏承在府学又多了一个去处,那便是来颜教谕的书室练字。   魏承的字连严苛的商教谕都要道一声不错,可颜教谕从未点评一句好与坏,只让魏承每日练字帖百张。   第三日, 魏承下学之后又来书室练字,却不见颜教谕的身影,一进来就看到墙上挂着一卷笔迹未干的书轴,上面写得正是《东方朔画赞》。   魏承见着这书轴久久不能回神。   那字迹如九天云龙翻涌磅礴,啸风龙吟似有实质,直灌双耳!   当真称得上贵越群品,古今莫二!   他终于知晓颜教谕为何从未点评他的字。   想要真正入书法大家的眼,他魏承还不够格!   魏承敛住心绪,端坐于书案前,心无旁骛的练起字来。   与此同时,罐罐带着几个伙计和云风又一次来到义镇。   甫一来到落脚客栈,就看到魏春焦急走过来:“小东家,大事不好了!”   魏渝眉眼一凛,道:“慢慢说来。”   原来那日魏渝告诉魏春的计谋便是三十六计中属于混战计的“金蝉脱壳”。   他在乌老爷面前“财大气粗”便是为丑疤的“脱壳”做前菜。   他让魏春将计谋说与丑疤听,若是他愿意,便让丑疤涂上会让人生可怖红疹的草药,再装出一副染上恶疾,不久于世的模样,到时他便做局问乌老爷拿下丑疤的奴契,乌老爷就算是琢磨出不对劲,应当也不会做什么。   谁让“钱少爷”允诺了乌老爷八百两的生意,丑疤在乌老爷眼中算是低贱的摇钱树,眼下又生了重病,两相取舍,贪财好利的乌老爷自然会将丑疤尽快脱手。   魏春急得直捶掌心:“我早已准备好毒草,可没想到这个丑疤竟然对自个儿这么狠,他用着斧子砍伤了自个儿两只手,都露出白花花的手筋!他说乌老爷的祖辈与他们家有仇,乌老爷十分吝啬歹毒,若是他手脚俱全,别说是八百两就是八千两乌老爷也不会放过他!”   魏渝一怔。   云风倒是急了:“他的手都废了,还怎么能给咱们造船?”   魏春迟疑道:“他,他说造船不是靠手,而,而是靠脑。”   “是个有血性的汉子。”   魏渝笑了下:“我倒是真想认识认识他了。”   又道:“魏春你去寻郎中候着,云风你们和我去乌家,既然这人只凭一眼就相信了我,那我也不能让他失望。”   魏渝一到乌家就被中年男子迎进堂屋:“钱少爷稍坐,我们老爷抽不开身,马上就来。”   “哦?”   魏渝淡淡瞥中年男子一眼,作势要起身:“既然乌老爷忙,那我改日再来叨扰。”   中年男子忙道:“钱少爷莫走,我这就去请我们老爷。”   他快步出了堂屋,询问几个人后就在后院撞上带着郎中一道走过来的乌老爷。   “老爷,老爷,钱少爷来了,瞧着气不顺,您还是快些进去吧。”   乌老爷脸色阴沉:“这个姓钱有几个臭钱倒是摆上谱了!”   他又看一眼郎中:“那丑疤的手当真救不回来了?”   “倒是也能救,不过要花费数百两银子。”   郎中道:“您要救么?若是要救,我这就派伙计去幽州城寻药!”   乌老爷可是吝啬非常,给妻儿花一文铜钱都心疼,又怎么会救一个奴?   他重哼一声,挥袖就走:“救什么救?也不用给他药吃,若是死了,直接裹上草席丢去喂狼!”   郎中叹一口气,无奈得摇摇头,也提着药箱离了乌家。   “让钱少爷久等了,都怪府上的贱奴惹了事端。”   乌老爷和蔼笑着拱了拱手,又看一眼中年男子:“没眼色的东西,怎么不给钱少爷添茶。”   “不必了。”   魏渝手掌盖住茶盏,冷着脸:“我听说一件事,特意来问乌老爷真假。”   乌老爷愣了下:“不知钱少爷听说了什么事……”   魏渝猛地一拍茶盏,只听哐当一声茶盏落地就摔了个稀碎,怒道:“我听说我让你们做的那套书案家具不仅仅是你们府上的木匠做的,一个祖上犯了大罪的奴也做了不少活?”   乌老爷和中年男子对视一眼,都急道:“钱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我好心与你们做生意,几百两的定钱说给你们就给你们了,你却是拿一个犯奴碰过的东西来糊弄我?若是让府丞大人的夫人知晓我要送的寿仙桌也是出自奴手,我钱家上下怕是没命活了!”   魏渝冷笑道:“你快快将我的银钱都还回来,我也就让家中奴才把你们那套破烂书案丢回来!”   这吃进乌老爷肚子里的银子哪能轻易吐出来:“哎呦,钱少爷,这事到底是谁要害我们乌家,这都是乱泼的脏水,我怎么可能让一个犯奴来做贵人的好货?”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好好好,你以为我钱家是好欺负的?幽州城哪个人不看我钱家的脸色?”   魏渝作势就走:“既然你不还钱,那我就去报官!”   乌老爷大惊,狠狠瞪了中年男子一眼,那中年男子也是个好狗腿子,立马抱住魏渝大腿,哭道:“钱少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偷懒让奴碰了您的家具,我们老爷根本不知情啊,求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和我们计较……”   乌老爷上去就给中年男子一脚:“你这狗奴才!谁让你阳奉阴违做了这等恶事,你可知老爷有多想与钱少爷结交,你害我失了信,老爷我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中年男子哎呦一声,抹泪道:“钱少爷救命!”   魏渝冷眼看他装相,眼下救治丑疤要紧,要不然他真想让这坏出水的中年男子再挨几脚!   “罢了。”   魏渝装作消气的模样又坐回椅子,冷冷道:“乌老爷这事您得给我一个说法。”   乌老爷一听银子能保住,忙道:“钱少爷您想要什么说法?”   “我到底是看中你们乌家旁的木匠的手艺。”   魏渝稍作迟疑:“我现在不能相信你们会不会还让那个奴做寿仙桌……”   “钱少爷您大可放心!”   乌老爷浑浊眼珠瞪得锃亮:“那个奴手废了,这辈子都碰不了木匠活!”   魏渝哦了一声:“真的?”   “真的,真的。”   中年男子灰头土脸道:“钱少爷若是不信,我这就带您去看!”   “好,带我去看上一看。”   魏渝跟着乌老爷二人来到后院,一靠近柴房就闻到浓郁的血腥气。   “丑疤刚刚做活竟然伤了自个儿两只手……”   破旧的柴门推开,就见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杂草木柴中,仿佛早已没了生息。   “还真是废了。”   魏渝哼笑一声:“乌老爷,不如你这将死的奴送给我算了!”   乌老爷迟疑:“这……”   他眯了眯眼:“他都快死了,钱少爷要他有何用?”   “我这口气可是还没出呢!”   魏渝瞪乌老爷二人一眼,故作凶狠:“难不成这口气要出在你们身上?”   乌老爷犹豫着没说话,倒是中年男子低声道:“老爷,丑疤就算不死也是废了,咱们乌家难不成要养一个废人?钱少爷可是能给咱们铺子带来八百两利益,何必因小失大,再惹恼了他……”   乌老爷最后才道:“成,既然钱少爷想要出气,那我便将丑疤送给钱少爷出气。”   “他的奴契在何处?”   乌老爷审视的看着魏渝:“既然人都要死了,何必还要奴契?”   “若是有人再出尔反尔说这奴是我害死的呢?”   魏渝冷哼一声:“我可不想因此担上官府的官司!”   中年男子又小声道:“老爷,钱少爷的考量也不无道理……”   乌老爷瞪中年男子一眼,心底忽然觉出什么不对了:“钱少爷既然不放心,不如就在我这里出气,人死在我这里,官府怎么也找不上钱少爷。”   看来丑疤还真是了解这歹毒老头!   魏渝淡笑一声:“乌老爷,你这话说得轻巧,我有些喜好也不愿让外人瞧见。既然你不是真心想将这奴送我,那就算了。明明是你们无理在先,我却一次又一次退让,不成想竟然换来你们这般猜忌,想来咱们也是没有缘分了……”   见着魏渝真踏出柴房,中年男子焦急道:“老爷,这,这事……”   乌老爷看一眼了无生气,面色死白的丑疤,良久才道:“把奴契给他。”   中年男子忙大喊道:“钱少爷留步!奴契正在此处!”   魏渝脚步一停,心中的石头倏然落下。   他对云风低声道:“你们先带着他走,莫要等我。”   云风紧张起来,点头道:“是,东家。”   魏渝又气定神闲的随乌老爷回到堂屋,手里把玩着那泛黄单薄的奴契,笑道:“原来犯事的奴契是这般,小爷我今日可真是涨见识了。”   中年男子赔笑道:“钱少爷,既然丑疤和奴契都给了你,那咱们的生意……”   “生意自然是要做的。”   魏渝大手一挥:“这丑疤的奴契我也不白看,我前些日子留给你们的二百两就当作是买他的奴契银子,这回定钱我再给你们四百两!”   乌老爷刚刚还有些沉郁多疑的心思顿时被这四百两银子打散了:“四百两定钱?”   魏渝笑道:“若是这八套寿仙椅你们做的好,我还有重金酬谢!”   这回乌老爷倒是怕魏渝反悔了,道:“管事,你快去准备笔墨,既然钱少爷说前些日子给的二百两用来抵奴契,那咱们便立个字据,如何?”   魏渝真是求之不得,不过还是端着道:“还要立字据?难不成乌老爷怕我要回来这二百两?”   乌老爷连忙摆手:“既然钱少爷不愿意,那不立字据也是成的。”   魏渝却道:“还是立个字据,我这人做事不喜留尾巴。”   中年男子很快拿来笔墨,乌老爷痛快提上自个儿的名字,魏渝却没动笔,只道:“我字迹不堪入目,按个手印如何?”   乌老爷不曾多想,只当魏渝就是个空有钱财的纨绔,道:“全凭钱少爷心意。”   魏渝将奴契和字据揣进胸口,忽然想到什么道:“瞧我,今日来得急,竟然忘记带银票了!”   “我也是没料到又定下一笔四百两的定钱,不如明日我派伙计来送银票?”   乌老爷见识过魏渝的财大气粗,笑道:“我自是相信钱少爷的,眼下木材还未备齐全,定钱也不必这么急。”   “那怎么行,只有银子到位,活计才做得漂亮么。”   魏渝起身掸掸衣角:“明日钱家的伙计会来给乌老爷送银票!”   乌老爷亲自送魏渝上马离去,待人走后,他背着手往院里走,忽然道:“丑疤被钱少爷带来的伙计先带走了?”   护院道:“几人扶着丑疤上了门前的马车就走了。”   乌老爷皱了皱眉:“有点不对劲儿。”   中年男子道:“老爷,哪里不对劲?”   “哪有奴才不等主子的道理。”   中年男子猜测道:“难不成是带丑疤去治病?”   乌老爷浊眸瞪大,一瞬间想明白什么:“快,快派人去跟着那钱少爷!”   魏渝早料到乌老爷会反应过来,遂一出乌府便骑着羊奶羹快马加鞭蹿进乡路。   等到乌老爷的人手追出来时哪里还能见到“钱少爷”的身影。 第136章   自打陈海生告假之后, 藏书馆又进了一位甲堂学子来做登记在册的活计,这人学问不错,虚心认真, 做活更不拖泥带水, 与魏承宋学子二人仅磨合两日就顺利上手,三人齐心协力, 终于将小山般高矮的旧书规整记录大半。   魏承知晓罐罐今日去义镇办大事, 便想着早些下学, 他拾掇书箱时就听到新来的那位学子小声道:“宋学子, 魏学子,你们可喜好吃青蟹?”   魏承手一顿, 抬头应声道:“青蟹?”   乔学子没成想府学名气甚大又寡冷少言的魏案首能与他搭腔,遂受宠若惊道:“对,正是青蟹, 是今儿早从邺城传来得稀罕玩意儿,如今正值盛夏,蟹肉细腻鲜美,我家中囤留两筐,想请着二位去家中饮酒共赏。”   魏承点点头:“那倒是不巧, 舍弟有事,我急着回去见他。”   他又有些好奇:“虽说邺城到幽州走得是水路, 可怎么说也得走上小半个月, 这青蟹如何存活?”   乔学子一噎,挠挠头:“这我倒是不知,这些活计都是家中管事操办,我只知道那两筐青蟹活蹦乱跳,瞧着就很是新鲜。”   “静幽山有一处通往邺城盼水的山谷河滩, 若是子时打捞海物,船夫破晓便能到幽州。”   宋学子见他们都看过来,边整理书册边道:“静幽山瘴气深,此河滩又常有毒蛇出没,河道波折,洞口狭隘,往返只有一人可贴壁通过,寻常人家就算知晓这处地方也没办法平安过来,不过秋季涨水,山洪泄入,此处便会被沙泥覆盖,一年到头也就是这两个月才能通人。”   乔学子问出魏承心中所想:“宋学子如何得知的这般清楚?”   宋学子笑道:“我便是邺城盼水人。”   宋学子是邺城人?那个一艘海船养了满城人的邺城?   魏承心念一动,不过面上不显。   “原来宋学子是邺城人!”   乔学子摇头笑道:“我这还邀你去家中吃蟹,想来宋学子应当都吃够了这些玩意儿。”   “幼时常吃,后来到幽州求学,便也少吃了。”   宋学子也笑道:“今日我爹娘哥嫂来幽州看我,不如改日再与乔学子吃宴。”   乔学子连忙摆手:“这事怪我,没提前下帖子相邀,二位有事尽管去忙。”   魏承忽然道:“不知乔学子家中与这蟹贩如何联络?明日他可还再来?”   乔学子神色一动:“魏学子也喜好吃蟹?”   “是舍弟的喜好。”   乔学子道:“那我便匀魏学子一筐,一筐八十来只,左右我们一家也是吃不了的!”   魏承难得没推拒,只因着往年这个时节他早下河给罐罐捉河蟹解馋,今年夏日都快走到尾巴,他弟弟可是连蟹壳影子都还未见到。   他笑道:“那也成,不过我不白拿,一筐蟹要多少银子,我定要如数给你。”   魏承带着云天回到魏庄,只见魏春云风等人急色匆匆,端着一盆盆血水往外倒。   他眉头一凛,手中的书箱都要拎不稳:“罐罐出了什么事?”   “大东家回来了!”   云风累得直喘气:“这不是小东家的血,是小东家带回来的木匠的血!”   他顺势将事情来龙去脉与魏承讲过。   魏承脸色稍霁,道:“木匠双手可还有救?”   “有救!”   云风道:“小东家说了就是耗尽千金也定要救回来木匠的手!”   “哥哥回来了?”   魏渝从义镇跑回来闹了一身黏汗,回来又去木匠的屋子与郎中交谈许久,身上又染了血腥气,这不他才沐浴一番,又换了整洁干净的衣裳,如今正是一身清爽。   “哎?桶里是什么?怎么沙沙作响?”   罐罐往云天手中的木桶里一看,就见着两掌大的螃蟹被捆牢,细碎的霜沙水没过毛绒蟹嘴,他乌润眼珠亮得漂亮:“好大的蟹!哪里来的?”   魏承见着他满眼欢喜,遂笑道:“从藏书馆的乔学子那儿匀来的。”   罐罐打小就是好奇小娃,忙将这蟹的来历问得清清楚楚,在听到静幽山竟然有条能通邺城盼水的危险河滩时明显有些兴奋,可又怕被哥哥发现,只好摸摸鼻子,转移话题:“这蟹咱怎么吃?”   自己养大的小娃,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   魏承也不戳破他,只笑道:“你想怎么吃?”   罐罐舔舔唇:“做一道辣子炒蟹,多放辣子和糖霜;再做一道葱姜青蟹,要煎得焦脆香口,要一咬脆出响;最后再来一道清蒸蟹,原汁原味,想想就鲜美非常呀!”   魏承提醒:“还有你在家中常爱吃的蟹肉小饺。”   魏渝也想这一口,半大小子就爱吃带肉的玩意儿,他挠挠小脸,嘿嘿笑:“蟹肉小饺一寸一个,蒸好之后还要油炸,且麻烦人呢。”   魏承摸摸他的头,轻笑道:“不麻烦,你忙着,哥哥给你做。”   魏渝一听,上去就抱了下兄长的腰,大笑道:“哥哥真好!罐罐最喜欢哥哥!”   说着就又跑去看木匠的伤势。   魏承在原地站了会儿,又摇头笑笑,提着蟹桶去了小厨房。   因着螃蟹多,翠婶几个也来帮忙生火备料。   翠婶见着魏承换了衣裳,蹲在地上要做刷蟹的活计,忙走过去道:“东家,您是读书人,怎能做这种活计,快让我们来做。”   魏承淡笑道:“无妨,这都是我自小做惯了的活。”   翠婶见说不动便也跟着一起忙,道:“这天下少见大东家和小东家这样的兄弟手足,若是我……”   她喉咙一哽:“若是我兄长当年能帮我一把,我夫君儿女也不至于活活饿死。”   魏承劝慰道:“人生如马驰过缝隙,你多食五谷肉糜,多做自在事,也算作替亡人圆梦一场。”   翠婶似梦中惊醒,用袖子擦泪:“多谢大东家宽慰,我晓得了。”   一顿青蟹宴耗尽半个时辰,魏家兄弟向来大方,又让云风云天往前院也端去几盘好蟹,留作他们和魏东等伙计的吃食。   豆苗原本想着今日在新铺子住,可仆从来报说魏庄办蟹宴,魏家两位东家唤他赶紧回去吃蟹。   辣子糖炒蟹鲜爽火辣,离着老远就能闻到炒熟的辣子香气;那上尖的葱姜炒蟹,翠绿葱白裹着浓稠的蟹汁,热油烹炒的蟹壳酥脆金黄;罐罐吃清蒸蟹时总是会先吃肥嫩如白玉的蟹腿,待鲜美腿肉下肚,哥哥便将拆好的满膏满黄送到他嘴边,许是怕他吃腻,在他吃了一几口后又淋上几滴爽口鲜醋,这滋味更是妙极。   蟹肉小饺便是一咬一口蟹油汤,豆苗险些烫到舌头,一边呼气一边笑道:“承哥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魏承见状给他满上酒水:“这些日子你忙着铺子修整,实在是辛苦,要多吃些。”   豆苗咽下去之后道:“这些蟹得花多少银子啊!”   “二十两。”   豆苗惊诧:“二十两?”   罐罐把小脏脸朝向哥哥,下一秒在冰块里镇着的湿凉帕子就落在他脸上,他边任由哥哥擦拭边道:“能从邺城运来这些新鲜海货,想来是有些本事的,二十两一筐倒也不贵。”   豆苗点头认可:“是这么个理儿。”   他忽然一惊,若是在茂溪村二十两银子能活一辈子,可来到幽州城便也只是一顿青蟹宴。   太阳下山,众人也酒足饭饱回去沐浴安歇。   翠婶是个体贴的,知晓螃蟹性寒,还给众人熬了一锅红姜水来祛寒暖胃。   魏渝喝尽一碗红姜水,摸摸自个儿圆滚小肚,苦着脸道:“哥哥,我真的只能喝下一碗了。”   魏承无奈笑道:“让你馋嘴。”   他想了想也坐在床边,搓热掌心才去轻轻按揉罐罐的腹部,过了会儿才问道:“可有舒服些?”   “舒服多了。”   魏渝脑瓜轻轻靠在兄长肩膀上,闭眼慢吞吞道:“哥哥我今天很高兴呢。”   魏承垂眸道:“因为那个木匠?”   “倒也不是,应该说救回木匠就离着造船又进一步,眼下只攒银子就够了。”   魏渝打个哈欠,揉揉眼睛:“哥哥可愿替罐罐好生结交那位家在邺城盼水的宋学子?”   “你不说哥哥也会替你结交他。”   罐罐含糊一笑,蹭蹭兄长肩膀:“哥哥真好。”   魏承笑了,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见着罐罐睡熟了,试探得轻拢他额角垂下的发丝,低声道:“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丑疤救回来前几日一直陷入昏迷,眼下还是炎炎夏日,狰狞伤口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溃烂生疮,幽州城几家药堂的郎中诊治两日后都吓跑了。   为此魏承特意求了在幽州城很有威望的颜教谕,颜教谕倒也没多问,只让他带着一封信去福北街一处偏巷寻一位老者。   那老者穿着破烂,初见着魏家兄弟还爱答不理,再听到颜教谕的名号后才不情不愿的起身,拎着一壶酒随他们来到魏庄。   还真是大隐隐于市,老者下方子第二天丑疤的高热退了,第三天伤势好转,可神智未愈,还需要药材吊命,卧床休息。   虽说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可魏渝并不心疼,丑疤能为他造船,就是倾家荡产他也要救。   银子能赚,可造船之人难寻。   八月初,院试开场,考棚设在府学,一场正试,一场覆试。   主考策论八股和试贴诗,再附上《圣谕广训》和《官策》默写。   其上都是魏承极擅长的学问,作答起来倒也不费什么力气。   院试比以往两场还要严苛,魏承这两日就窝坐在三十来人一间考舍的屋子里,身上除了自个儿的汗味,还染上旁人难以言喻的味道。   府试每个考生自个儿一小敞棚,官府在桌子底下会备置一个瓦盆,考生可自行解决三急;可是如今院试三十来人聚在一处,连动一下都要被呵斥,想要如厕更是需要请示主考,一旦去了卷上会被盖上一颗黑章。   这黑章还有个诨名叫屎戳子,许多判卷的考官见着屎戳子便厌烦不已,饶是学问再妙,也免不了被打入末流。   所以7 7 z l这也便是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的来源。   魏承本就爱洁,最后一场有人竟然当场……若不是怕被学正苛责,他恨不得早早将考卷交上了去。   两日后,他疲惫不堪的从考棚出来,离着老远就见着飞奔过来的罐罐。   “哥哥!”   魏渝满眼笑意,小手有模有样的拱了拱:“以后哥哥可就是英俊风流,功名在身的秀才郎君了!”   魏承一见着罐罐身上的疲倦就散去不少,安静笑道:“那便借罐罐吉言。”   “哥哥明日好生休息,后天咱们启程回家!”   回茂溪村!接小野参! 第137章   夏末清晨, 日光斑驳,大开的木窗招惹来阵阵布谷鸟鸣。   魏承悠悠转醒,忽然一惊, 暗道不好, 连忙撑起臂肘就从床上下来。   “哥哥醒了?”   魏渝端着脸盆帕子从外头进来,笑道:“哥哥莫慌呀, 我想着你前两日忒累, 便从给木匠治手的岳老先生那儿请了安神香, 倒是真好用, 竟然让哥哥一觉睡到天亮。”   “原是这样。”   魏承颇有些惊魂甫定,边套外衫边摇头笑道:“我于梦中也在考棚奋笔疾书, 忽然惊醒只觉得自个儿耽误了院试,真是吓得腿都要软了。”   魏渝捧腹大笑:“哈哈哈哈,稀罕事, 稀罕事,难得见哥哥说自个儿被吓得腿软。”   “外头什么动静?”   魏承朝窗户旁看一眼:“杏儿灰崽闹起来了?”   “院里那株梧桐树惹来不少肥鸟,灰崽和杏儿早就打上鸟的主意,我便让云风云天帮它们捕鸟,也省得这些鸟见天早上来叫唤, 惹得我和哥哥都睡不安生。”   魏渝顺手抱过跳到窗里的黑猫墨珠儿,捏捏黑猫毛茸茸的肉垫小爪:“墨珠儿, 你可真胖乎。”   墨珠儿乖巧得喵了声, 挥着小爪子去咬他衣袍上的花纹,一缕白的尾巴尖轻轻甩着。   他又道:“孔老爷助我寻了一支幽州的镖队,唤作万鑫局,这队伍总共十二人,个个都是练家子, 再者还带上云风云天,魏春和魏秋。”   “魏冬和魏夏留着打理魏庄和照顾木匠。”   魏承分析道:“现在孔老爷与咱家因着造船联结在一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以后也要培养一些自个儿的人。”   “豆苗哥不是说我师父佟钊和甘九这两年也要来幽州开镖局?”   罐罐眯着眼睛嘿嘿笑:“这不就是现成的“自个儿人”么?”   魏承挑眉:“佟镖头能甘心受你小顽皮货的差使?”   “我师父都多大啦?这一两年内他必定成亲生子,我师父那人我还不了解么?面上五大三粗,内里心软多情,定会被自个儿的漂亮娘子和可爱儿女绊住腿脚,到时候哪里舍得到处走镖?”   罐罐跃跃欲试:“镖局那么多师兄弟等着张口吃饭,我带着他们赚大钱不好吗?”   “好,好极了。”   魏承也笑:“我且看看你怎么忽悠佟镖头。”   “一招就够!”   罐罐晃晃黑猫小爪,乌润眼珠光彩照人,顽皮道:“先给魏罐罐找个师娘!”   魏承忽然想起一年前在凤阳镇巷子看到的一幕,也不知道佟镖头和甘九兄弟进展如何了。   “对了,两头小狼要带着,那咱可还带墨珠儿?”罐罐忽然打断魏承的思绪。   “这时节天热,莫要带它来回折腾了。”   魏承笑道:“我昨儿在席间听豆苗说一嘴,他不与我们一同归家?”   魏渝点头:“是了,新铺子离不开主事的人,城中商户的邀约拜帖也多落在八月下旬,他自个儿来与我说请愿留下,我也只好依他。”   “这半年来你豆苗哥成熟不少,做事也愈发稳重有道,留他在幽州城应当也出不了什么差错,不过……”   魏承心中隐约猜出豆苗为何不愿回凤阳镇的重要原因,怕还是放不下甘九的妹子彩姐儿,遂微叹一声:“婶子和马叔应当会念他。”   剩下半日,罐罐安顿商行和魏庄,魏承便回一趟府学要亲自与颜教谕和商教谕告假。   商教谕有些不愿放他回去,面上有些严肃:“院试才过就请离府学一月,魏承,你莫不是以为自个儿院试答得很好!红榜有名了?”   魏承敛眉,恭谨道:“学子不敢,学子和幼弟离家多时,家中恩师师娘恐日日惦念,若是我等长久未归,实在是怕二老忧心过度伤了身子。”   商教谕一噎,随手将半卷书丢到魏承怀里:“这是你那农书,纰漏之处我已给你注出,就算路途遥远难捱,你也莫要闲着,仔细修正梳理,待你回来后还有一位大人物想要见你。”   魏承稍惊,看向在一旁和蔼微笑的颜教谕。   颜教谕捋着胡须笑道:“此人正是幽州府丞闻大人,待你从凤阳平安归来,师父为你引荐。”   若是能见着闻大人,那农书大肆印刷一事也就有了苗头!   魏承心中大喜,忙道:“徒儿多谢师父。”   又赶紧冲商教谕一拜:“魏承多谢商教谕。”   商教谕斜他一眼:“速去速归,回来若是学问退步,饶是有你师父说情,老夫照应拖你到官府挨板子!”   魏承笑道:“魏承定会安心读书,绝对不让师父和教谕失望!”   次日,天还未亮,魏家兄弟便带着人马和两头壮硕威风的成年野狼踏上返乡之路。   烈日炎炎,商队人马无一不疲惫不堪,就连胖胖乎乎的灰崽都瘦了一圈,这可把黑狼心疼得不轻,无奈它还不能带着灰崽进山捕猎,只因着这一路上野兽颇多,它们还要护着罐罐和哥哥的安危。   终于在第四日时,众人行至四海客栈,灰崽也终于吃上新鲜的猪肘。   他们在此休整一日,又备了些不易馊坏的干粮,装满水囊,甚至还喝上玉娘子酿造的羊奶酒。   听玉娘子说,自打客栈换了酒水,生意真是好上了不止一点,竟然还有商户特意来这儿囤酒,为此还给他们免下这一日的住宿吃喝的银子。   魏渝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将银钱塞回钱袋子,抱着肩膀道:“玉姐姐,我教你说的话你可说了?”   玉娘子哼笑一声:“我逢人就说幽州城有个魏家商行,收卖毛皮子货和一应山货,来往伙计也都教了他们这套话……”   “甚好,甚好!”   魏渝笑呵呵道:“玉娘子做事我很是放心,想来不出半年,我们魏家商行的名声可就大了!”   商队只停留一日又踏上归程,这一路遇到几群野兽,不过有黑狼和灰崽镇守商队,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只是后头又遇到两波山匪,第一波给了点过路费了事,第二波好言难劝未果,又见着只是一群花拳绣腿的小喽啰,商队也不手下留情,将人痛打一番后,就送到此山头临近的一村落里正那处,如此又耽搁两日。   八月十五,魏家兄弟终于平安回到凤阳镇。   也是巧了,院试的红榜竟然就在这日揭晓!   离着老远就听到有人喊:“红榜揭了!红榜揭了!”   “院试头一名是凤阳镇茂溪村!”   “什么?又是茂溪村人?我记得县案首和府试案首也是咱们凤阳镇的学子……”   “难不成,这,这人连中小三元!” 第138章   吴师娘拎着菜篮子回来就见着诸葛夫子穿戴整齐正往外走, 她眼皮一跳,忙揽着道:“今儿日头大得很,你暑毒才解, 莫要到处乱走。”   诸葛夫子前儿惹了暑气, 眼下早就好利索了,他轻笑道:“那两碗藿草汤下肚就治好暑毒, 夫人莫要担忧, 今日院试放榜, 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那看榜的人忒多, 人挤人拥挤一簇,你就是去也挤不进去。”   吴师娘扯着他手腕不让走:“承小子和孙览等人定榜上有名, 待会儿私塾的学子也会来给你报喜,你快快回去歇着。”   “夫人呐,我这……”   诸葛夫子还想说些什么, 外街忽然传来一阵再熟悉不过的欢笑声。   “夫子,师娘!”   魏渝从马车一跃而下,推开小院的门就往里头闯:“哥哥中了,哥哥中了!”   魏承到底稳重些,含着笑意跟在弟弟身后。   诸葛夫子和吴师娘皆是满眼惊喜和震惊:“罐罐?承小子?你们回来了!”   吴师娘一把将罐罐揽住, 眼眶渐渐泛红,哽咽道:“这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我, 我和你夫子还以为你们要过些日子才回来。”   “我和哥哥想夫子师娘想得厉害就回来了!”   罐罐抱着吴师娘的手臂不松手,又歪头冲一旁的诸葛夫子撒娇:“那夫子也想罐罐么?”   诸葛夫子抬手轻轻给他一记,笑道:“放你这小顽皮货在外头撒野,夫子怎能不惦记你?可去看你陈爷爷了?”   “拐去陈爷爷家中看了,敲门也没人应, 听着邻居说爷爷和吕爷爷去寒山寺避暑了。”   罐罐嘿嘿笑,又一把搀住诸葛夫子的手臂:“外头热,咱们回屋说。”   诸葛夫子点点头,看向落后两步的魏承,他抬手拍拍其坚实肩膀,感慨又欣慰道:“刚刚听罐罐说你中了红榜?就是不知位列秀才中第几等?”   罐罐眼珠圆亮,举着手指道:“哥哥这次院试力压众人,拔得头筹,想来回到府学能作一等廪生!”   诸葛夫子瞪大双眸,惊道:“廪生……院试案首?当真!?”   魏承向前一步,拱手恭谨道:“夫子,小子不负您这些年的悉心教导,终获功名,今得以入仕途。”   作何府学中的秀才嘱托能那般得意骄傲,不外乎是但凡考上秀才且还是名列前茅,这人也就算作真正踏入士族阶层了。   “好,好啊!”   诸葛夫子双手托着魏承双臂,激动得老泪纵横:“好孩子,县案首易得,府试案首亦易得,难就难在连中小三元,如今你凭借聪慧毅力获此殊荣,日后定能大展宏图,拜相封侯!”   这时院外又传来一阵嘈杂,魏渝踮脚去看竟然见到许久未见的佟钊和大师兄!   “师父!”   “大师兄!”   佟钊翻身下马,惊了一瞬:“天爷!你这小子何时回来的?”   大师兄喜道:“罐罐!”   魏渝笑道:“八月初院试考完,我们便启程归家,这一路上遇上些波折,还耽误了些时间呢。”   佟钊见着这一幕,摇头笑道:“我听闻院试放榜,便赶紧来诸葛夫子这儿给您报喜,不成想这俩小子竟然回来了!”   吴师娘忙笑道:“今儿都别走了,我做些好酒好菜,你们聚在一处吃着!”   “不成,不成。”   诸葛夫子摆手道:“院试不比县试,魏承红榜第一,又连中小三元,官差定会敲锣打鼓回到茂溪村报喜,魏承和罐罐应当早些归家才是。”   吴师娘拍拍胸脯道:“对对对,师娘太高兴了,竟然忘了这桩大事!”   魏承想了想道:“我和罐罐来时让云风云天回家报喜备宴,不若夫子师娘还有佟叔赵师兄一道随我们回茂溪村热闹叙旧一番?”   众人并无异议,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今朝许久未见,哪里舍得就这般分离,见着诸葛夫子和吴师娘回房更衣,佟钊更是让赵重回去喊镖局的弟兄们:“就说你十师弟回来了,让他们速到茂溪村魏家相聚。”   赵重抱拳喜道:“是,师父!”   “等会,等会!”   魏渝想到什么道:“还要带上甘九大哥,我都许久未见他了!”   赵重看一眼师父,闷笑两声:“这个么,师父……”   佟钊轻咳一声:“问问他愿意不愿意来,若是不愿……”   “罐罐回来了,甘九大哥怎么会不愿意来?”   魏渝动动眼珠:“师父,你是不是趁着我不在欺负甘九大哥了?”   佟钊摸摸鼻子,心虚得啧了声:“你小孩子家家哪里懂大人的事?”   又正好对上魏承那双清冽正直的眸子,忽然想起当年他好像带着甘九做坏事,险些被承小子发现……   “这事不着急,以后再和你们细说。”   佟钊大手一挥:“赵重速去速回,莫要耽搁!”   罐罐还想刨根问底儿,却被兄长扯住手腕:“师娘出来了,你扶着师娘上马车。”   “好咧!”   魏罐罐到底是镖局上下最宠爱的小师弟,一听说他从幽州回来了,上到镖局老管家,下到当年一道玩耍,如今还在镖局做事的小娃都闻声而来。   车马刚踏进茂溪村的地界,离着老远就见着里正伯伯等村人。   李茂德比他们走时要苍老几分,鬓角华发丛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神色奕奕,十分激动:“承小子,罐罐,你们可算是回家了!”   “里正伯伯和婶子可安好?”   “好好好,一切都好。”   李茂德与诸葛夫子和佟钊寒暄过后,急道:“报喜的官差还在你家中等着,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回去!”   同来的还有亭亭玉立的溪哥儿,罐罐见着溪哥儿就想像小时候那般扑上去玩闹,可一想到溪哥儿定了亲,他们都长大了,遂只得站在不远处轻轻一笑:“小溪哥。”   溪哥儿抿嘴笑道:“罐罐长高了呢。”   罐罐抬手与他比了比,惊喜道:“我竟然比小溪哥高出这么多!”   “顽皮小子,你和我一个哥儿比什么?”   溪哥儿下巴点着和里正伯伯一道说话的魏承,打趣道:“有能耐去和承哥比。”   “比不过,比不过。”   罐罐背着手笑:“我再吃两年也比不过我哥哥啊。”   溪哥儿四处望了望,见着没人注意他们,从袖口掏出帕子递给他:“这一路上累坏了吧,快擦擦汗。”   魏渝坦坦荡荡接过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涣哥儿可还是在镇上药堂做活?”   溪哥儿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两日有媒人到涣哥儿家中提亲,话里话外就说许多人不喜涣哥儿在外头抛头露面行医,婚姻自古是大事,郎中叔便让涣哥儿从济民堂回来了,涣哥儿的脾气你也知晓,自然是与郎中叔大吵一架,绝食抗议,我听说他病了。”   “病了?”   魏渝皱眉道:“我还给你们带了幽州的上好料子和胭脂,等我回去看看他。”   溪哥儿轻笑:“成,他总念叨你呢。”   魏家兄弟回家的阵势颇大,惹得田垄劳作的村人都好事来问:“承小子读书回来了?”   “听说承小子考上了秀才郎君?”   “了不得,了不得,魏家的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秀才是什么官?”   “秀才不是官,但以后能做私塾先生,官府赏赐银子还赏田地,像是魏家那大羊庄都能免除不少税银呢!”   “说起这事我就想起老魏家以前那个魏志……”   “提他作什么?几个月前他娘就带着他们兄弟离开了茂溪村……”   越走近魏家大院,那喜庆的锣鼓声就愈发近了,那官差身披红马甲,腰间别着锣鼓,他上前抱拳道:“恭喜魏秀才,贺喜魏秀才,数年寒窗终不负,今日连中小三元,祝君步步高升,青云直上,鹏程万里!此乃我凤阳镇几十年来第一大事,孙县令特命我等敲锣打鼓来报喜讯!”   “多谢孙大人记挂照拂,魏承感激不尽。”   魏承回礼笑道:“亦有劳大人千里迢迢前来传讯,照顾不周,还望多有担待。”   “魏秀才客气了,您若是有闲,择日还请去府衙置换过路名帖和领取朝廷的赏赐。”   魏承又谢过,见官差欲走,便将师娘特意准备的红绸子塞到官差手中。   官差推搡时候摸到一手碎银,心道这个魏秀才当真大方,满面笑意客气两句,到底还是收了。   报喜讯向来是个肥差。   他这次算是捞到了!   .   离家数月,魏家大院被云风云天的小爹云夫郎打理得干净整洁。   魏承中秀才是茂溪村的大事,饶是平常不相与的人家都舔脸来凑热闹,不少夫郎娘子一改往日嘴脸,争抢着要帮助洗菜做饭。   里正娘子也不给魏承得罪人,给每个人都安排了活计……李三郎帮着羊庄死契伙计宰羊,莫夫郎和郎中叔将自家的桌椅搬来几张,豆苗娘和马叔更是二话不说直接杀了一头猪搬来了……   偌大的院子跑着一群圆胖可爱的小娃,你追我赶,一如当年的罐罐溪哥儿涣哥儿……   只一上午,茂溪村有学子高中秀才的事就传遍凤阳镇。   魏承陪着里正伯伯和诸葛夫子等人说话,魏渝到底是惦念自个儿的羊庄和小野参,与众人打个招呼就忙去查看。   云夫郎亦步亦趋得跟着,关切道:“小东家,云风云天这俩小子没给您闯祸吧?”   “没有。”   魏渝笑道:“他们俩个做事认真,云夫郎不必多思。”   云夫郎叹气笑道:“没闯祸就好,这俩小子愚笨,还是要两位东家多多教训。”   魏渝一进羊庄铺面而来的不是羊膻臭,而是阵阵浓郁香甜的桃子香气。   庄子一分为二,隶属羊庄这片山地除了大肆种草,还种了二十来棵桃树。   云夫郎笑道:“小东家和大东家回来得正好,眼下八月中旬,桃子快熟透了,我还想着到时候和婆子将桃子卖一些,剩下得再晾晒成桃干让猎户队给两位东家捎去呢。”   魏渝去桃树底下转悠一圈,目之所及硕果累累,只瞧着就令人口生甜津,他踮脚摘下一个粉红的大桃,放在鼻尖闻了闻,就道:“果子留一部分给家里人和村里人吃,剩下得全部晾晒成桃干,到时候我拿去幽州铺子卖。”   他又去看过羊棚,打眼一过,就知晓家中多了六处新垒的棚子,可是里头却没见着多少羊群。   云夫郎解释道:“阿大阿二带着猎犬去山里牧羊,这时节山上草鲜水足,勤放牧也能省了不少草料食料。”   “家中现在还有多少羊?”   云夫郎将账本奉上:“母羊和小母羊共一百二十五只,公羊十五只,卖了二十来只小公羊种,我特意让里正娘子陪我一道卖的,春夏的羊种比不上腊月的羊种,一只公羊种只得二两多银子。”   “羊庄有些小了,过两日得闲,我会问里正再盘些山地。”   魏渝扫视账目一眼,心中有数,又道:“我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将羊庄交给你打理,日后再买卖羊种不必再让带着里正娘子了。”   云夫郎点头道:“哎,小东家,我记着了。”   魏渝忽然道:“你认为羊庄里哪个人能替你的做管事?”   云夫郎犹豫一会儿:“小东家,我若是说没有,您会不会觉得我刻薄妒忌,使坏压着下面的人?”   “不会。”   魏渝摇头笑道:“我说这话只是想让你独当一面的同时,也能提拔出自个儿的心腹,他不必死心塌地为我做活,但是一定肯为你肝脑涂地,我在幽州的商行会越扩越大,到底还是需要自己人在身边。”   这一句“自己人”让云夫郎心念一动,若是能在幽州做活,也能时时刻刻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了……   儿行千里,父母担忧,他哪里会不惦念自己的孩子呢。   他握紧双拳,正色道:“小东家放心,两年之内我定然会提拔出新的管事。”   魏渝点点头,不再多说旁的,忽然想起曾经给羊庄做活的刘顺俩口子,   刘顺夫妇曾经帮着魏家兄弟牧羊,后来建造羊庄,俩人主动请缨打理羊庄,魏渝见他们老实本分也就允了。没成想后来云夫郎来到羊庄,那顺嫂觉得自个儿做羊庄管事无望,便主动离开了羊庄,走时还大言不惭……   他道:“刘顺夫妇俩可有来闹事?”   云夫郎惊讶不已:“小东家当真料事如神!”   “几月前就听说他们养得羊病死不少,赔上许多银子,这夫妇俩也不知怎么想的,赖在羊庄门口求我放他们回来继续在羊庄做事,我与里正娘子和秋哥儿商量一番后到底是没允他们,今儿倒是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说咱们大东家当上秀才郎君,不敢闹事造次了!”   “羊庄又不是救济堂,岂能任由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魏渝不甚在意道:“日后再来纠缠也不必理会。”   他踏上隔开羊庄与小野参的横桥,看一眼身后的云夫郎:“忙去吧,不必跟着。”   他从腰间解开钥匙打开上锁的木门,甫一打开就见着里头杂草丛生,也不知有没有毒蛇隐匿其中,实在令人无法下脚。   他折了小段树杈打出一条路,边走边喊:“小野参?”   “小野参在不在?”   连喊几声没有一点动静。   魏渝颠了颠手里桃子,猜测道:“难道又跑了?”   他不死心又吆喝两声,可徒有山风晃动长草,根本不见小野参的踪迹。   “真跑了?”   魏渝想到什么,拿着帕子擦擦两下桃子,刚要上嘴咬竟然咬了一个空,眼前也划过一道残影,可笑的是那道残影隐没在绿油茂盛的草丛里,那水灵灵的却桃子在上方飘着跑。   这一幕诡异又好笑。   “敢偷我桃子!”   魏渝撸袖子假模假样的追:“小野参你给我站着!”   草地腾起一片灰尘,那偷桃贼自个儿把自个儿跑冒烟了。   魏渝忽然腾空一翻,直接落在桃子前方,只听着草地里发出一阵奶呼呼的喘气声。   魏渝顺手将桃子拿了回来,得意道:“小野参?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半晌没听到传来动静。   他连忙蹲下身小心翼翼将蒿草拨开,就见着一坨奶白色的人参……蛇?   人参蛇脑瓜圆圆,没有五官,头上有两片翠绿的人参叶,叶脉繁复,看不出是几掌叶,中间还有株俏丽的小红花,身子尾巴却是像奶蛇幼崽一样小巧又可爱。   人参蛇死死打挺,头上的小花也耷拉着,奶声奶气的假哭着:“桃子拿走叭,把我也拿去泡酒叭,又是人参又是蛇,大补得咧。”   “噗……”   魏渝忍着笑道:“小野参,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怨谁呀!”   人参蛇从地上盘起来,头上的小花有力摇晃着,像是在发泄不满,小奶音里满是控诉:“没有你这样的爹爹,也没有他那样的哥哥爹,我一觉醒来只有满山的蛇和杂草!你知道被蛇追着跑有多绝望吗!”   山中野参常有蛇类守护,小野参乃是百年人参,算得上人参王,自然会吸引许多蛇群竞相追逐。   这是打不过就加入?   “我们走时你还在冬眠,若是蛮力将你挖出来恐怕会伤了你的根茎。”   魏渝将桃子擦了擦又放回人参蛇面前:“别生气啦,这不是来接你了么。”   小野参犹豫一会儿,头顶的两片小叶子抱着比它头还大的桃子,那株小红花咔嚓咔嚓啃着桃肉。   “好好吃,好吃呀。”   魏渝试探得摸摸小野参的身子,滑滑的,硬硬的,有点像……白萝卜?   “你会一直这样吗?”   小野参吭哧吭哧吃着桃子,可爱道:“不知道呀,活一天算一天吧,反正也已经活了几百年啦!”   魏渝:“……”   真不知道你是在炫耀还是在诉苦。   既然这么能活,那就乖乖给他打童工吧! 第139章   月上梢头, 宾客散尽,先前热热闹闹的魏家小院此刻安静下来,只剩下伙计和村人帮忙拾掇桌椅的说笑声。   “罐罐, 这是我从你郎中叔的药材堆里翻出来的上好解酒草, 你快让云天小子给你兄长熬煮上。”   魏渝闻声回头,笑着接过草药包:“多谢莫阿叔, 我正想着去您那儿讨药呢。”   莫夫郎温柔道:“谢什么, 要谢也是我们谢你, 这半年来你的猎户队上山寻天麻人参, 每次都带着你郎中叔,有着那群人高马大又厉害的猎户跟在他身边, 你郎中叔现在就是在山上过年我都不担心!”   这事魏渝曾经与李家三郎哥说过,让他们常带着识得草药的郎中叔上山,一来郎中叔能教年纪轻, 见识少的猎户识得名药,二来有着猎户跟随,也省得涣哥儿和莫阿叔担忧。   “我于席间听人说三郎哥还带着猎户队在山上寻人参和天麻,今儿一回来就热闹起来,我也没抽出时间去茂溪山新建的山屋去瞧他们。”   魏渝笑道:“这群小子可有给郎中叔和三郎哥惹麻烦?”   莫夫郎思索一会儿, 道:“我倒是没听说猎户队有人造次,倒是有几个旁村猎户来里正家找茬, 说什么山上的人参都被茂溪村的猎户挖光了云云, 到底是出师无名,没本事还怨同行,最后被梁娃李猛那几个小子堵在半路上好好教训了一顿。”   魏渝并不意外,笑道:“倒是不孬。”   眼见着院子里的人渐渐散了,莫夫郎左右望了望, 像是还有话说。   “阿叔可是有事想与我说?”   莫夫郎点了点头,为难道:“罐罐啊,你千里迢迢从幽州回来,按理说我不应该扯着你说闲话,可,可有件事我想麻烦你……”   魏渝垂眸一想:“可是涣哥儿的事?”   莫夫郎惊讶抬眸看他一眼,又重重叹一口气:“我只想着你与他一同长大,到底是打小的情谊,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他……”   话到最后莫夫郎都有些哽咽。   魏渝觉得涣哥儿生病的事情比他想象得要严重许多,忙将莫夫郎请到堂屋,又屏退屋中做活的伙计。   他倒了一杯凉茶送到莫夫郎面前:“阿叔,有话慢慢说,若是能帮上我肯定帮忙。”   莫夫郎擦擦泪:“你们才走不久,那济民堂的钟掌柜就随着沈郎中举家迁至邺城,临走前还特意寻了我们,问我们愿不愿意让涣哥儿随她去邺城学医,可涣哥儿到底是小哥儿,我怎放心他随钟掌柜就这么去了邺城……   “没过多久,这济民堂就被千金堂的掌柜给盘了下来,更名为惠民堂,做的也是普通百姓的生意。坐堂郎中的儿子姓许,在药堂做账房,他年纪不大,瞧着面相只觉得他温润有礼,没想到背地里是坏了心肝的,”   “竟,竟然对涣哥儿说什么要纳他为妾,好在涣哥儿机灵,再也不肯去惠民堂了,我和你郎中叔还未杀到济民堂,那许少爷竟然倒打一耙,说涣哥儿偷了药堂草药,那些明明与涣哥儿交好的伙计也都帮着许少爷说话,还,还污蔑涣哥儿勾搭那贼人…公-众-号高-唥-萄-萄…涣哥儿一气之下就病倒了,不肯见人,我和你郎中叔也是没有用,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村人问起也只能用旁的缘由搪塞过去。”   原来这才是涣哥儿病的实情。   魏渝气得拍桌:“岂有此理!这个许少爷欺人太甚,我明日就去给涣哥儿讨公道!”   莫夫郎扯着魏渝的袖子要给他下跪:“罐罐,罐罐,这事声张出去到底还是涣哥儿吃亏,不然你郎中叔真的会和那许少爷拼命,可世道如此,人言可畏,我也只想让涣哥儿平平安安,也不求他成亲生子,你的铺子若是缺个伙计,能不能让涣哥儿这次随你去幽州躲两年。”   “阿叔快起来,莫说什么世道如此,皇亲贵族的哥儿和女子中品性堪忧不在少数,可世人却趋之若鹜,恨不得提鞋做奴,捧痰如金,说到底不过是嫌贫爱富,欺软怕硬罢了!”   魏渝连忙拖着莫夫郎双臂,正色道:“您放心,我会带着涣哥儿堂堂正正去幽州,这个仇我也定给涣哥儿报了!”   莫夫郎震惊不已,眼泪簌簌落下,半晌才道:“罐罐,阿叔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送走莫夫郎后,魏渝思虑片刻,心道还是将这事解决再去探望涣哥儿。   屋外传来云风的声音:“小东家,解酒汤熬煮好了。”   魏渝接过道:“你们也跟着累了这么些日子,回去和云夫郎好好说说话,明日睡个懒觉,不必急着来伺候。”   云风亮着眼睛应了声哎:“小东家和大东家也早些歇息!”   魏渝端着解酒汤回到里屋,就见着兄长抚额闭目坐在桌旁,他忙道:“哥哥可是哪里不舒坦?解酒汤熬好了,哥哥喝上一碗,身子能舒坦些。”   兄长从不饮酒,也是今日长辈高兴他才陪着多饮一杯。   魏承闻声抬头,那双清冽眸中带着沉沉醉红,哑声道:“无事。”   “真的?”   罐罐撑着下巴笑:“里正伯伯今儿是真高兴,瞧着容光焕发,年轻许多呢,也是咱茂溪村多年没出个秀才……摆宴也是为了给哥哥脸上添彩儿,不过哥哥从不饮酒,明后两日可莫要再跟着那些汉子老爷喝上了。”   “我想着咱们要修缮祖坟还要上山点货,羊庄还要一堆事情要做,我便将那两日的酒席推了去。”   魏承将放凉的解酒茶一饮而尽,以帕子擦擦嘴边:“我听到你和莫夫郎说话了。”   “哥哥听到了?”   魏渝握紧拳头:“那贼子可恶!我定会给涣哥儿讨回个公道。”   “明儿你我去官府置换名帖和领官家赏赐后再去寻李行谦。”   魏承起身脚步不稳,魏渝忙上前扶一把:“哥哥慢点,咱去寻李师兄做什么?”   他恍然,笑道:“罐罐明白了,那厮不是仗着自个儿在镇上有几个铜子就耀武扬威,欺男霸女?可咱们到底是白身,也在镇上也待不了多久,那李师兄和县令大人是亲戚,若是咱们两方做扣,也定能让他尝尝有理说不清,被旁人欺压的滋味!”   魏承轻笑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次日一早,魏家兄弟一道去到官府小六部置换身份名帖。   此次府城院试,在官学读书的三人全都上了红榜,孙览师兄名次高些,张师兄稍低些。这二人怕耽误读书,饶是中了秀才也未归家报喜,倒是都送来两封家书让魏承捎带回去。   昨儿来报喜的官差见着魏承忙迎上来:“大喜,大喜,是魏秀才来了。”   又差事小吏:“去通传孙大人,就说魏秀才来府衙前来拜见。”   “如此空当,我便先给魏秀才置换名帖,还请两位小坐。”   官差翻出泛黄厚厚的卷轴,念道:“自古学子考上秀才,那就是有功名在身了,一为见着县令不必下跪磕头,二为赏银十两,三为赏田十亩,四为秀才徭役免税,地税也得以减免……”   他又一顿,暗暗嘶了声:“魏秀才考取院试头榜又是幽州北地的小三元,可给咱们凤阳争了大光彩,赏银二十两,赏良田二十亩,地税可免六十亩田!”   听到免地税六十亩时罐罐精神大震。   昨儿他翻看账本看到今年羊庄收了恁老些夏税时心痛不已,万万没想到今儿就得了这么一个好消息?   一个秀才就能免六十亩地税……若,若是他兄长考上状元?   读书真的有用!   官差唏嘘不已:“这还只是咱凤阳镇的赏赐,等到魏秀才回到幽州城,那便是官学一等廪生,想来还有更多赏赐!”   他起身将身份名帖和地契银匣恭敬送到魏承面前:“魏秀才当真前途无量啊!”   魏承淡笑接过:“先生谬赞,也是魏承多受孙县令和夫子长辈这些年的赠书指点,才能有今日之功名。”   兄弟二人一出小六部就被官差请到孙县令的私宅叙话。   等到离开官府,火红日头高挂,已然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辰了。   魏渝用十文钱差使街边小娃去李府寻人,兄弟俩便先一步来到如意楼厢阁等候。   兄长自顾自饮茶,罐罐就爱不释手得捧着地契和卷轴,感慨道:“读书真好啊,一亩地要十两银子,二十亩地那就是二百两,六十亩地免地税,咱家的地满打满算也不到六十亩,我若是凑够一百二十亩田地,只交六十亩的地税,那银子还不是像流水般进入我的小口袋?”   “财迷。”   魏承给他倒满一杯茶水,又将一碟小糕送到他跟前:“尝尝,你小时候爱吃这个。”   罐罐亮晶晶的一双眼珠还落在卷轴上,只张嘴啊了声。   魏承无奈一笑,只得夹起块糕点喂给他,见他咀嚼下肚,又将茶水送他嘴边:“糕甜,再润润喉。”   罐罐就着兄长的手喝了半碗茶。   李行谦风风火火赶来时就见着这场景,噗嗤笑出了声:“我当着小半年没见,能看到小罐罐威风凛凛的一面,不成想还是要自个儿兄长伺候吃喝呢。”   “李师兄来了。”   罐罐起身迎他,笑嘻嘻道:“我哥哥乐意伺候我,我也乐意让我哥哥伺候,有些人怕是连溪哥儿的面都见不上吧?我昨儿还和他一道吃席面呢!”   “你这小子,怪会捉弄人!”   李行谦瞧着精瘦了几分,人也成熟不少,他笑道:“我昨儿也听说咱们凤阳中了一位小三元,这天大的喜事一想便想着是咱魏师弟,我还特意去夫子师娘那儿报喜,却被邻居告知你们回来了,还带着夫子师娘一道归村团聚。”   魏承笑道:“李老夫人身子可好?”   “好着呢,不过近来是浴佛日,我母亲与我祖母一道去寒山寺礼佛了,归期在这月十六。”   魏承点头:“那也只得等老夫人回来之后再去拜访了。”   李行谦左右看看:“你们这么急找我来可是有事?”   魏家兄弟对视一眼,罐罐点头道:“有事想让李师兄帮忙。”   “找我帮忙?”   李行谦指着自个儿:“你们一个会赚银子,一个又是小三元,能有什么事找上我?”   又一惊一乍:“是不是溪哥儿出事了?”   “李师兄莫要乱猜,小溪哥且好着呢。”   罐罐只道:“惠民堂郎中的儿子许桂君人面兽心,得罪了我,我想着借李师兄在凤阳的势杀杀他的威风!”   李行谦也没贸然答应,只道:“若是我没记错,这许郎中才盘下这济民堂不久,你这才回来他怎么得罪你了?”   罐罐道:“他诬陷我兄弟偷盗铺中药材,还到处散布他的谣言,诋毁他的名声。”   李行谦哪里不知与溪哥儿交好的涣哥儿以前就在济民堂做小药童,且说这涣哥儿还给他们做过信鸽……与其说帮忙,倒不如说报恩。   李行谦当即道:“成,这个事我来做!”   三人许久未见,吃吃喝喝一顿,说起不少往日趣事,倒也好不自在。   没过两日,凤阳镇就传出惠民堂以次充好,卖毒药材给人吃的脏事,官府雷厉风行将人捉拿,一时之间不少苦主都来佐证……   “大康律法,售卖假药致使人生病者,杖责二十,徒刑一年,不法家财悉数充公。”   魏渝将这白纸黑字的告示念给郎中叔和莫夫郎听:“这许桂君父子俩当真可恶!这案子还在细查,若是真有人因他们的假药而死,这俩人怕是要血债血偿了!”   这卖假药的事还真是歪打正着,若不是赶巧被他们碰上,也不知道这父子俩要害死多少无辜穷苦百姓。   莫夫郎轻咳两声,捧着告示小声道:“涣哥儿听到了吗?要不要我再念两遍?”   郎中叔道:“我嗓门大,我来念……”   “都别念了。”   那一直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了,走出个面黄肌瘦,眼含泪珠的俊秀小哥儿。   “涣哥儿,你可算是出来了。”   魏渝将手边的包袱递上前去:“这是我在幽州城给你选的好料子和胭脂水粉,还有一堆精致的小木匣子,装首饰绣囊正好,你看看你喜欢不?”   涣哥儿垂着头接过包袱,小声道:“喜欢。”   见着涣哥儿这样子,魏渝真觉得应当让李师兄再出出力,让那个许桂君在牢里再多挨几顿毒打!   几月不见,这乐观活泼的涣哥儿都被欺负怯懦了!   他又笑道:“喜欢就成,你也知晓我在收天麻和人参,商行的伙计又都是粗人,虽说识得几个大字,可到底是没有真正识得药材的能人,你若是愿意,赶明和我一道去幽州城,日后药材越收越多,帮着我卖药材成不成?”   豆苗卖山货,涣哥儿卖药材,这倒是个不错的打算。   涣哥儿眼珠一亮,又看向爹爹和小爹:“可,可是……”   “罐罐和魏承又不是旁人,你们打小一起长大,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   莫夫郎上前拍拍涣哥儿的手:“你跟着他们兄弟做活,阿爹放心。”   郎中叔万分不舍,可到底也知道让涣哥儿跟着罐罐去幽州是眼下最好的出路了。   他也劝道:“涣哥儿,过两日就和罐罐魏承一道去吧,到时候爹娘也去幽州找你。”   涣哥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心中知道那许桂君被捉定然不是老天有眼,他眸中泪花闪烁:“好,那,那我去帮罐罐理药材。”   魏渝抱着双臂,挑眉笑道:“幽州城可好玩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混,我天天带着你玩!”   涣哥儿也破涕而笑:“那不成,我是去赚银子的,可不能见天跟着你玩。”   见着涣哥儿重展笑颜,魏渝心中一轻。   当年莫夫郎和郎中叔于他们兄弟有恩,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涣哥儿孤僻落难,不闻不问,眼下极大欢喜,他也了却一桩心事。   再者涣哥儿师从郎中叔和钟掌柜,识百草,通览药书,到时候再给他寻个正经师傅,等他再大些应当就能看病问诊了。日后海船在海面漂泊,随行伙计免不了有个头疼脑热,这个时候必然要在船上配上信得过的郎中了。   .   在茂溪村总是要比在幽州城轻松许多。   祖坟修缮的间隙,魏渝和魏承将家中田地归拢一番,他们家曾买王家两亩田,又买了里正伯伯家六亩;后头使计策买下老魏家四亩靠山地,大旱年间又捡漏八亩靠山地,眼下再算上官家赏赐的二十亩田地,拢共是四十亩地。   他们带着地契来到里正家看茂溪村的地舆图。   “我想再建一个庄子。”   魏渝指着舆图几处道:“官府赏赐的二十亩良田分了四处,我想着紧着靠近小水坡的十亩田往外扩展,再将周围的田地全买下来!”   里正伯伯却不认可道:“全买下来?这两年是丰收年,粮食价平,你们出门在外还是要多留些银钱在手啊。”   “伯伯,这年头缺得永远是粮,肉,药。”   魏渝看一眼兄长,见着那双清冽含笑的眸子满是赞许和鼓励,他大手一挥道:“除了羊庄那十二亩田不卖,我要用剩下的十八亩田换小水坡附近的田地,若是有人肯换肯卖,一亩田我额外再给一百文铜板!”   里正伯伯听得眉毛直跳,这小子这么大开大合,能攒下给自个儿和兄长娶媳妇的银子吗?   “承哥,罐罐……”   溪哥儿端着茶水敲了敲门,脸色有点紧张:“外,外头来人了,说要找承哥。”   魏渝头也不抬:“谁啊?”   溪哥儿道:“他说他是承哥的弟弟。” 第140章   “他说他是承哥的弟弟。”   “弟弟?!”   罐罐像是炸毛的墨珠儿, 猫眼瞪圆:“哥哥,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有旁的弟弟了!”   魏承拧眉稍思,他道:“弟弟……难道是秦氏改嫁后生下的儿子?”   “秦氏改嫁……”   罐罐反应过来什么, 惊道:“是那个当年偷戴兄长长命锁的宋宝儿!”   说着他将手中的舆图重重放下, 撸着袖子就要冲出去:“好啊,这是看着我兄长中了秀才, 就派小的来打秋风了!且让我先去会会他们!”   “罐罐!”   李茂德连忙唤他:“此事干系你兄长前程, 你可莫要冲动!”   魏渝脚步一顿, 就听里正伯伯急道:“如今你兄长高中秀才, 身有功名,身边千万只眼珠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若是他生母秦氏去官府告状,饶是当年有我作证他们早已断了亲,可他们到底是亲生母子, 血浓于水,生恩大于天,官府怕是会治他个不孝之罪!到时你兄长的仕途可就毁了啊!”   “下堂不为母,过继不为儿。”   魏承上前一步安抚住恼火的罐罐,沉静道:“我与秦氏之关系, 茂溪村和姜河村的父老乡亲都能为做作证,再者我入私塾第一日就料想到今日之事, 我心中有数。”   李茂德还是不放心:“不如你将秦氏接回家中……”   魏承沉默不语, 罐罐知晓哥哥的心结,想了想道:“咱们且先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们来到里正家的堂屋就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娃捧着海碗喝甜水,一侧坐着位粗布妇人正与里正娘子哭哭啼啼说着话。   那胖男娃一见到魏承,蹭得一下蹿出来直跪在魏承面前,假哭道:“哥!哥!我可算是见着你了, 我是宝儿啊!”   罐罐不爽极了,但为了哥哥的仕途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魏承淡淡看宋宝儿一眼,侧开身子道:“我与你并未同姓,不在同枝,这声哥还是免了。”   宋宝儿却脸皮贼厚,挪着膝盖跟着走:“哥哥,哥,我知道你怨娘这些年不……”   罐罐忍无可忍,大步一迈挡在宋宝儿面前,气道:“你姓宋,我兄长姓魏,你有事说事,莫要往上挂亲戚!”   “你这小子好狠的心,宝儿和承小子同母异父,一个娘胎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不算作亲兄弟!”   那粗布妇人扯着嗓子出声:“倒是你,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孩子,你与魏承非亲非故,毫无血缘,还牵累我们承小子养你多年!人家兄弟相认,你个外人瞎凑什么热闹!”   “住口!”   魏承将愣神的罐罐护在身后,冷着脸道:“我本想听听你们为何事而来,不成想却东扯西扯,竟歪到我自个儿弟弟身上了,我与他不亲近难不成要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宋宝儿亲?还是要与你这从未见过面的妇人亲?我见你黄土半埋不欲说重话造口业,你也莫要蹬鼻子上脸来做我的判官!速速带着你们宋家的孩子离开茂溪村,莫要再胡搅蛮缠!”   他又看向里正娘子:“婶子,我与弟弟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里正娘子应了声哎,却听那宋宝儿忽然嚎哭起来,跪爬着扯着魏承的袍子不松手:“哥!哥!你不认我也就算了,可是娘病重在床,你能不能借我们点银子给娘治病,她怀胎十月生你养你,你如今高中秀才,又养羊庄又养猎户,就是从指缝漏点银子也能救娘的命啊!”   那粗布娘子也哎呦哎呦哭起来,拍着大腿道:“我那弟媳也是苦命的人啊,前一个丈夫被熊瞎子咬死,后一个丈夫又被人砍死,这两年可算是将宝儿拉扯大,不知怎地惹上咳血的毛病,宝儿才八岁,哪里有本事给秦氏治病啊!”   夏日门户大开,里正家这点动静早就惹来往村人来看热闹。   魏承不为所动,握着罐罐的手腕道:“我们走。”   兄弟俩就这般走出李家的院子,徒留后面宋宝儿和妇人嚎啕大哭和村人的指指点点。   “哥哥。”   行至家门前,魏渝忽然笑道:“我想起要去羊庄给小野参摘桃吃,晚一会儿它又要闹脾气,不如你先回家等我。”   魏承抬眸看他一会儿,轻叹道:“你可是要背着我偷偷去处理宋宝儿和秦氏的事?”   魏渝稍愣,又坦然笑道:“哥哥面冷心善,若是那秦氏当真病重,咱们就是给她买两幅药又如何?可若是那宋宝儿和宋家妇人今日没安好心,咱们也不怕她们使阴招,总之这事要摆在明面上来,万万不能因此毁了兄长的仕途。”   魏承沉默一会儿才道:“那些人说话浑浊难听,这事还是由我来做。”   “修缮祖坟是大事,数十碑文还等着哥哥来写,正好我这些日子要在外头跑买地的事……”   魏渝拍拍手,一脸轻松:“秦氏这件事哥哥就放心交给我!”   俩人说话的功夫就有伙计急匆匆来寻,这修缮祖坟最怕影响地下气脉,风水先生让泥瓦匠在祖坟百步外侍奉香碗取新土,不料泥瓦匠却在百步外挖出一窝鼠洞,这样的土定然是用不了的,眼下风水先生又来重新掐算,魏承自然要跟随陪侍。   见着兄长走远,罐罐脸上的笑容终于撑不住了。   饶是知晓那粗布妇人不怀好心在说屁话,可一句“野孩子……非亲非故,没有血缘……外人”倏地让罐罐心底一凉。   他与兄长没有血缘,那个又胖又缠人的宋宝儿却有……   一时之间,罐罐心中五味杂陈,又妒又气。   猎户队寻人参天麻还未归来,囤买田地也有着里正伯伯游说村民,如此还未等宋宝儿和那妇人再来闹事,魏渝就带镇上的王郎中涣哥儿还有家中几个婆子一道来到姜河村宋家。   他记得宋家以前是住阔门大院的,可那宋富户染上赌病,不仅输光了家财也输掉了一条命。   眼下秦氏便带着宋宝儿住在宋氏宗族分出来的一间小院。   宋宝儿见着他眼睛一亮,直往后头瞧:“我哥呢?我哥怎么没来!”   魏渝冷冷道:“你娘病了,见郎中应当会比见我哥哥有用。”   宋宝儿一噎,眼珠转转,伸着胳膊不让他们进去:“我,我三婶子说我娘的病她有偏方治,你们只要出银子就成!”   魏渝盯着宋宝儿的胖脸好生看一会儿,心中竟然有些舒坦了。   这小子与他兄长有血缘如何?一个娘胎生出来的又如何?却半点脑子不长,只被人当傻子耍罢了。   他轻笑一声,缓了声音:“我们可以出银子,但也要看看你娘是真病还是假病。”   “我娘病了!”   宋宝儿果然上钩,握拳道:“不信你们来瞧!”   院门一开就闻到股浓郁药味,魏渝到底是男子不便进屋,便由着涣哥儿和郎中一道进去给秦氏诊脉。   宋宝儿警惕的看着魏渝:“我三婶子说了,你们要是不给我娘治病的银子,她就拖着我娘去官府状告你们!”   “那你呢?”   魏渝看他一眼,笑道:“你是想要你娘活还是想要银子?”   宋宝儿张口就来:“我要银子!”   又赶紧捂着嘴:“我,我要银子是给我娘治病!”   “是吗?”   魏渝抱着双臂,打量这破落院子一圈,又盯着肥头大耳的宋宝儿瞧:“你三婶子待你如何?”   “我三婶子没有儿子,她待我如亲生儿子,我娘舍不得给我吃肉,三婶子就天天从家里给我拿肉拿糖吃!”   宋宝儿有些得意:“我三婶子说了,以后她和三叔的家财都是我的!”   魏渝心中有了猜测,点头附和道:“那你三婶子对你可真好啊,若是你娘没了,那你不如给你三婶子三叔做亲儿子?”   宋宝儿心虚动动眼珠,没敢作声。   魏渝却看得明白,这话那粗布妇人定然与宋宝儿说过也嘱咐过,不然凭借宋宝儿的脑子,想来早就传遍整个姜河村了。   秦氏这病来得倒是蹊跷……   这时,涣哥儿和郎中从屋里出来了,俩人脸色都不太好,涣哥儿低声道:“痨病。”   说罢,魏渝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宋宝儿见着他们没有给银子的意思,急了:“不是说看了我娘就给我银子!你们骗八岁小孩!”   “八岁小孩……”   魏渝冷笑一声:“我兄长八岁都能自个儿撑起一个家,你倒是还把自个儿当孩子。”   宋宝儿耍泼皮:“不准走!不准走!我婶子说了要拿银子换药方!”   院子的动静引来左邻右舍,没一会儿那宋家十来口都闻声来了。   宋家三婶掐着腰骂:“大家伙评评理,魏承这不孝子,亲娘卧病在床看都不看一眼,竟然派着一个捡来的来欺负人了!”   “我听说魏承中了秀才,他竟然也不来看他娘……”   “虽说秦氏改嫁给宋家,可到底十月怀胎生下他,他现在有出息了,怎么说也得来她娘堂前尽孝啊!”   “张口捡来的,闭口捡来的,宋家三婶你不是也想捡别人家的儿子当作自个儿的儿子吗?”   魏渝处变不惊,笑道:“各位父老乡亲有所不知,我与兄长前些日子才从府城回来,眼下一知道秦婶子病重忙带着两位郎中来给秦婶子诊病,还怕宝儿年纪小,照顾不好,特意从家里带了两个能干的婆子伺候秦婶子……”   村民一见着郎中和婆子都在院子里候着,倒也说不出魏承不闻不问的话了。   宋家三婶子又骂道:“那魏承作何不来?!他自个儿亲娘病了,派这些外人来有什么用!”   “你们大可去茂溪村打听打听,我兄长一回来就大肆修缮魏家祖坟,所谓百善孝为先,黄道吉日已定,后人哪敢违逆祖宗选定的日子?我兄长也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有村民道:“我听说魏家在修缮祖坟的事了,请的还是姜水村的吴瓦匠……”   “修缮祖坟怎可一拖再拖,既然郎中都给秦氏请了,还是先给秦氏看病要紧。”   “承小子也是有心,还请了两个婆子来照顾秦氏,秦氏当年对他如何,咱们村谁不知道?”   这回宋家三婶子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魏渝忽然叹口气道:“宋三婶子,我听宝儿说你有治秦婶痨病的偏方?说是只要我们出银子才肯卖?你说咱们聚在一处,也都是为了秦婶子和宝儿好,这病郎中都束手无策,不如您就大发慈悲就将偏方给我们吧,银子的事情好商量,只要你说个数,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凑出来。”   宋三婶子没想到宋宝儿将这事和魏渝说了,慌乱道:“我,我没说啊,这孩子怎么……”   有一个娘子应当是和她不对付,阴阳怪气道:“哟,宋老三家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还背着村里人做了女郎中?”   众人都笑,谁不知道宋家三婶子在村里是个什么腌臜人物?   宋家老太爷重重砸了下拐杖:“老三家的,你当真有痨病的偏方?”   “爹,这都是宝儿胡咧咧的话,谁成想这小子竟然当了真!”宋家三叔忙打圆场。   宋家三婶子也道:“对对对,宝儿年纪小,净爱说些胡话。”   又剜魏渝一眼:“有些人拿些胡话来冤枉长辈,真是没安好心!”   魏渝却忽然变了脸色,对着宋宝儿大声斥责:“宋宝儿,你可知错!”   宋宝儿吓得一愣:“我,我没错……”   “还敢狡辩!”魏渝冷脸道:“三婶子乐善好施,为人大度,没有方子你却说有方子,她与你和秦婶子是一家人,如何能做出这等畜生事?凭着一张嘴就去骗秦婶子先前所生孩子的银钱?还说什么不给你们钱就拖着秦婶子的尸体去报官?你三婶子真是白对你这么好了,给你吃肉给你吃糖,就你这样的白眼狼,张嘴闭嘴诬陷长辈,你娘若是没了,三婶子和三叔定然不能过继你了!你小小年纪,净说胡话,这毛病不改以后酿成大错,可是要被官府捉走问罪的!”   “别捉我!别捉我!”   宋宝儿早就被吓傻了,嗷嗷大哭,上去就抱着宋家三婶子的腿不松开:“三婶,你救救宝儿啊,明明是你说你有救我娘的偏方,你让我问魏承下跪要银子,你说拖着我娘的尸体去报官,你还说等我娘死了就认我做儿子……你最疼宝儿了,你还背地里让宝儿叫你娘亲,叫三叔爹爹,不让我告诉我娘……”   宋家三婶子眼白一翻,险些气晕,这个宋宝儿明明与魏承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脑子就是天差地别!一个秀才郎,一个傻大帽!   人家一吓唬,竟然把以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全都说出来了!   宋家老太爷气得直喘粗气:“老三,老三家的,你,你们这是做的什么事!秦氏还没死呢!”   宋老三哑口无言:“爹,我也是为了宝儿好啊……”   “早就看出宋家三婶子不安好心,原来打着是过继的主意。”   “这个秦氏也是可怜可恨,魏承那样有本事的儿子不稀罕,却把宋宝儿这样的白眼狼当宝儿!”   魏渝看一眼紧闭的窗户,嘴角藏着笑,故意扬声叹道:“当务之急是治好秦婶子的病,宝儿过继不过继的事还是等着以后再说。”   屋子里忽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宋家老太爷皱皱眉,叹道:“既然魏承有心救治他娘,那我宋家也就领你们这份情,宝儿年纪小,秦氏的病就交给他了。”   “秦婶子是我兄长亲娘,兄长这些年也总是念着她。”   魏渝摇摇头:“大家伙也知道痨病没法子治,我们兄弟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郎中和两个婆子留在姜河村,魏渝带着涣哥儿往茂溪村走。   涣哥儿小声道:“罐罐,那秦氏瘦成一把骨头,有出气没进气,我想着也就是这两日了。”   魏渝面色沉重:“我知道了。”   晌午处理完秦氏的事,后半日魏渝就随着里正伯伯到处去村户家中签田契。   一放出魏家要换小水坡田地的消息不少村户都找上门来,魏家分散的十来亩地都是良田,中等田换良田,一亩地还白得一百文钱,谁能不眼馋呢?   短短半日魏家分散的十八亩田都换成了临近小水坡的田地,眼下那处就是整整二十八亩地,比十二亩的羊庄还要大。   “若是有人还要卖小水坡和羊庄附近的田,里正伯伯就让他拿着田契来找我。”   李茂德道:“你还要囤田?小水坡二十八亩田还不够你养羊?”   “小水坡的田不养羊只做粮庄。”   魏渝点了点羊庄另一半靠山地:“这片地我要养山参,围建参园,眼下田地不够多,还是要再各扩二十亩。”   李茂德惊道:“胡闹!山参乃天地所生,凡夫俗子如何能种山参?”   魏渝笑道:“伯伯莫急,且让罐罐试一试,若是成了,以后咱茂溪村可就成了大名鼎鼎的养参之乡。”   李茂德知道罐罐打小就有主意,遂笑道:“也罢,左右那是你自个儿的山地,就是出了不参苗,你也可以养羊养牲畜。”   魏渝倒是信心满满:“眼下就等着三郎哥和小梁娃他们带回来参种了。”   在外头忙碌一日,魏渝才回到家中,不成想却没见着兄长,问过云风才知道兄长还在祖坟雕刻碑文。   “杏儿和灰崽还没回来?”   云风笑道:“今儿早回来了一会儿,天一黑我瞧着又没影了,想来是跑到上山去了。”   这两头小狼在幽州城真是憋坏了,眼下回到家中免不了要狩猎一番。   月上梢头,外头才传来些动静。   魏渝忙放下小银罐,挤上鞋子去迎:“哥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魏承头上身上皆是石灰,他一边扑扫一边笑道:“听吴大哥说明后两日有雨,所以今儿就赶紧将剩下的几块碑文刻好。”   又转过头道:“你今儿可去了姜河村?可有人欺负你?”   “没人欺负我,我倒是欺负了哥哥的另一个弟弟。”   魏渝越酸越说气话,抱着小手坏笑道:“我还把他欺负得嗷嗷大哭!”   魏承垂眸笑笑,并未搭腔。   这倒是让故意说酸话的人急了:“哥哥怎么不反驳!难不成你真认那个笨蛋小胖子做弟弟?”   魏承慢条斯理脱下玄青外袍,回头瞧他一眼,勾唇道:“我可未说他是我弟弟,倒是有些人上来就捏酸,现在还来问我的罪。” 第141章   不知怎地, 魏渝心底竟生出一股难言的委屈,他眼眶热起来,背过身抿唇道:“我, 我也不是问你的罪, 我,我只是……”   魏承褪袍的手一顿, 万万没想到这句玩笑话竟然惹了祸, 忙上前扶着他道:“罐罐别急, 是我说错了话。”   魏渝挣脱两下被兄长大手握热的小臂, 他垂眸看向旁处,盈盈泪珠顺着雪白脸颊簌簌滑落:“哥哥没说错话, 是我捏了酸,不喜旁人真抢了你,更不喜宋宝儿唤你哥哥, 罐罐只是心里难过为何我们不是亲兄弟,但决计没有怪你的意思。”   魏承心头慌乱起来,也顾不得满身的石灰,从袖袋掏出干净帕子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水,难得急道:“那宋宝儿就算与我同母异父又有何干系?我不认他, 不念他,我从始至终也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弟弟。”   “可是不是亲弟弟……”   魏渝小声道:“在外人看来我与哥哥没有血缘, 非亲非故。”   “血缘若是重要, 为何秦氏当年弃我于不顾?为何魏三年等人为了独占家财要置我爹于死地?”魏承又心疼又无奈,“你我一同长大,相依为命,这些年的情谊真心难道不比飘无虚渺的血缘重要?”   魏渝睫毛微颤,心里舒坦敞亮不少:“可, 可是……”   “可是什么?”   魏渝抬头硬巴巴道:“旁人也就算了,可若是以后哥哥的娘子夫郎拿着我们没有血缘的由头撵我离开怎么办?”   “莫要胡思乱想。”   魏承看着眼前这双乌润湿漉的眸子,心底也说不清个什么滋味,温声叹道:“我只有你这么个弟弟兄长就心满意足,旁人我并无所求。”   饶是知晓兄长不能一辈子不娶妻生子,魏渝此时也因着这句话高兴,他用袖子胡乱擦擦脸上干涸的泪痕,竟还有些不好意思:“兄长在外操劳忙碌一日,莫要哄我了,眼下还是紧着沐浴用饭。”   魏承扶着他坐下,笑道:“那你可用了饭?今儿都忙些什么?”   “我用宫中浩羔楞陶陶了碗云夫郎熬煮的酸香黄菇汤,清爽可口,滋味很是不错。”   魏渝又捶了捶自个儿腿:“今儿带着郎中婆子跑了一趟姜河村,回来后又将小水坡的二十八亩良田敲定,眼下只等着猎户队回来了。”   “明后两日有雨,猎户队应当回不来。”   魏承将外袍搭在屏风上,又抬手倒一碗茶送给他:“你今儿替我受累了,这两日好生歇歇,明儿我空着日子,带你下河捉鱼如何?”   “歇不得呀,秦氏……”   魏渝看一眼兄长,犹豫道:“哥哥可想知道秦氏的病?”   魏承端茶的手一顿:“真病了?”   “我怕事情有诈,特意请了李师兄家药堂的王掌柜又带上涣哥儿,他们两位都说秦氏患上咳血的痨病,瘦成一把脆骨头,也就剩下两日了,我为了哥哥的名声,嘱咐过王掌柜要用最好的药材吊秦氏的命。”   罐罐叹气:“秦氏若是没了,哥哥要守孝三年不能科考,我想着避人口舌,做戏做全套,哥哥这两日还是要去几趟。”   魏承眉心微蹙,面色沉默,只低声道:“再说。”   如此罐罐也不好再劝,秦氏当年所作所为到底是兄长心结,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事还是要兄长自个儿定夺。   入夜,窗外雨声渐大,院中传来阵阵嘈杂脚步声。   “大东家,小东家,姜河村的婆子来传消息,说是秦娘子怕是不行了!”   魏渝猛地惊醒,一片漆黑之中只见着兄长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提着一盏油灯:“你歇着,我去看看。”   “我和哥哥一道去!”   魏渝哪里能歇得住,披上外袍,挤上鞋子就跟着下了床榻。   屋门一开,云夫郎和几个伙计冒雨守在门外,急道:“大东家,小东家,马车套好了,云天稳重,我让他给你们赶车。”   魏渝甩掉砸在脸上的雨珠,正色道:“莫要套马车,只准备两套蓑衣蓑帽,我和兄长骑马去!”   云夫郎愣了:“可是这么大的雨……”   魏承知晓罐罐的用意,他沉声道:“罐罐,我骑马先行,待雨停后你再去。”   “家中眼下只有羊奶羹一匹马,从幽州带来的车马全借养在镇上马行,一去一返怕是要折腾到天明!”   魏渝面色冷静:“哥哥,事不宜迟,咱们应当早些过去理事,莫要落了旁人口舌。”   魏承见说不动他也只得作罢。   此时天色暗如墨,斜风卷吹磅礴雨幕,一路颠簸早让兄弟俩二人浑身上下狼狈不已。   他们到时宋家小院灯火通明,哭声阵阵,不大的地方挤满冒雨看热闹的左邻右舍。   宋家老太爷知晓茂溪村来人了,回头就想摆谱训斥,可看到魏承兄弟衣着湿透,满是脏污泥沙,到底将话咽了回去。   “你是……?”   魏承淡淡颔首:“魏承。”   “这就是魏承?竟然长这么大了……”   “当年就觉得这小子有韧劲,不成想竟然真让他有了出息。”   “哎,你说说这秦氏,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宋老太爷打量魏承两眼,见其没给他好脸色,颇为不满敲了两下拐杖:“虽说你是秀才郎,可来到我姜河村你也不过是个小辈,见到我理应叫一声祖宗……眼下你娘不成了,都说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这些年她自有她的苦衷,小宝儿年幼不当事,我宋家日子也是过得贫寒无助,比不了你又是秀才又养羊庄猎户,你如今有了出息,你娘的丧葬之礼便落在你身上,你可有怨言?”   魏承面无表情,唇线绷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老太爷见他不作声,自觉被落了面子,气道:“魏承!你这……”   魏渝忙上前一步,叹道:“老太爷莫怪,我兄长闻婶子病重,实在是伤心过度,反应不及,来时路上险些摔下马来。”   “秦婶子乃我兄长生母,这丧葬之事魏家定然会大操大办。”   宋家人一听到这话全都松了口气,宋老太爷背着手点了点头,满意道:“去送你娘最后一程吧。”   魏渝轻轻碰了碰兄长手背:“哥哥……”   魏承似才有所觉,偏头看一眼罐罐,这才慢慢将身上蓑衣和蓑帽摘下。   豆大雨水顺着他瘦削下颌流淌,他眸中清冽无波:“我一人进去。”   屋子又黑又暗,苦涩腐败,那一方床榻窄小,瞧不见薄被下的起伏,满屋只有病入膏肓之人急促繁重的粗喘,活像是破了洞的风箱。   魏承一步一步走近,短短几步路好似就回忆尽了他与秦氏此生短暂的母子之事。   可他竟然想不起秦氏的脸,也想不起娘亲二字该如何念出来。   秦氏偏头看见了魏承,忽然撕心裂肺的咳喘起来,鲜血喷溅一地。   她大张着惨白皲裂的嘴,双目空洞,满面流着浑浊泪水,嘴唇还在颤抖,好似模糊呢喃着什么。   魏承没有上前,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只要走近一步就能听清秦氏说什么。   但是现在的魏承已经不想听了。   不久后,床榻外掉出一只枯瘦蜡黄的女人手。   一切归于尘埃。   魏承闭了闭眼,转身离去。   宋家小院乱了起来,真真假假的哭声此起彼伏。   雨幕下,魏承沉静冷漠的站在这些人中间,视线只落在不远处的正与宋家人商谈丧事的魏渝身上。   秦氏没得突然,宋家人又精打细算,一毛不拔,连一副棺木和寿衣都没提前置办,见着秦氏的丧事有魏家操办,几个人赶紧带着宋宝儿回了老宅,这是生怕问他们要一枚铜板置办丧事,徒留秦氏几个娘家人伺候秦氏沐浴袭尸。   天一亮,魏渝就派云夫郎等人去镇上买丧葬之物,一切齐全便定下守灵三日后下葬。   灵堂里,烛火摇曳。   魏承跪坐正中央,他身着白色麻布,额间系着一条窄窄白布,鬓角几缕发丝凌乱,满目清冷,不见悲悯。   “哥哥。”   魏渝悄声道:“你都跪了两日,歇歇吧。”   “无事。”   魏承抬头看他,动唇道:“这两日辛苦你忙里忙外。”   “辛苦什么,我所做一切也都是为了哥哥的名声。”   魏渝抬手上了一炷香,冷笑道:“这宋家人真有意思,秦氏尸骨未寒,我就听说宋宝儿已经落在宋三叔族谱下,想来明日送秦氏出殡,也只有兄长一人了。”   魏承好似并不意外,淡淡道:“这样一来,那宋宝儿更没资格唤我兄长了。”   魏渝一听心底竟有些高兴,又想到这是在秦氏的灵堂,到底没笑出来,只清清嗓子点头道:“这倒是好事一桩了。”   魏承在秦氏灵堂守灵三日三夜,不吃不喝的事传遍了几个村子,还因着宋宝儿在这关头被宋三叔收养过继,闹得不少村人都在背地骂宋家不做人事,又称赞魏承面冷心热,不计前嫌,是个难得的大孝子……   倒是茂溪村的李茂德等人生怕魏承累坏身子,这几日都跑来轮番劝慰,奈何魏承心意已决,连跪三日三夜,无一刻懈怠。   就连孙县令都知晓此事,特意派身边的师爷送来挽联,还书信一封,大赞其为孝子,宽慰节哀顺变。   三日后,暴雨如注,秦氏风光出殡。   魏承身着雪白斩哀服在前打幡,秦家的孝属身着齐哀服,手拿哭丧棒,后面的人撒着黄纸“买路钱”,那棺材用得上好的楠木,十六人抬棺,装束整齐,随葬品三大木箱,数十纸人纸马,后头还有百耍在吹锣打鼓,浩浩汤汤竟摆出老远。   “这秦氏当真是没福气,儿子考上秀才还这样孝顺,她却没了,你瞧瞧这丧事办的,我瞧着几个村子的大户都没有秦氏风光……”   “那宋宝儿当真是个白眼狼,他娘死了,他竟然这么快就过继给了他三叔,都不来送他娘最后一程。”   “宋老三家打得什么主意你不知道?人家认了宋宝儿当儿子,以后还要宋宝儿打幡摔盆,宋宝儿再给秦氏摔盆那算什么回事!”   魏渝撑着伞落后送殡队伍,听着来往路人的话心中稍安,到底是没辜负他的银子。   先不说秦氏生前所为,但说处理不好这桩事会给他哥哥惹来多大祸端,当今天子近乎愚孝,为了太后寿宴都能搬空国库,文武百官更是遵循以孝治国,这寻常读书人若是背上不孝不仁的罪名,此生怕是仕途无望了。   秦氏下葬后,人群渐渐散了。   落叶飘零,满地黄纸,只剩下魏承浑身湿透跪在新墓前,雪白孝服深陷湿泥里,整个人瘦削又清冷。   魏渝抬手将伞撑在兄长头顶,半跪在他身边,轻声道:“哥哥,我们该回家了。”   他分不清哥哥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一时之间心底竟渐渐生起陌生的情绪来。   良久后,魏承才起身哑声道:“我们回家。”   天色已晚,兄弟二人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走回茂溪村,就像当年小小的他们忍着饥寒来姜河村来问秦氏要长命锁。   不成想傍晚魏承就生起高热,可把罐罐吓得不轻,连忙请了郎中叔来探脉。   郎中叔叹道:“承小子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合眼又淋了一场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不过你也别担心,我让涣哥儿去熬药了,你用湿帕子勤给他擦汗,待药喝下去之后再让伙计熬些清淡的粥水喂给他。”   罐罐头如捣蒜:“哎,我晓得了。”   送走郎中叔后,罐罐忙打水浸湿帕子,从小到大都是兄长伺候他,这还是头一遭有这样的机会轮到他照顾哥哥,他到底有些手忙脚乱,生怕自个儿手重擦疼哥哥。   他轻轻掀开兄长身上的雪白里衣,入目就是饱满蜜色的胸膛,上面布满层层汗珠,湿帕子稍稍一碰,就见着兄长的胸前的……颤了一下?   “罐罐。”   魏渝一听,连忙放下帕子应了声哎,见着兄长眉目紧闭,脸色好似更红了些。   “原来是在梦呓唤我。”   罐罐小声道:“也不知道哥哥是做了什么梦。”   好在折腾大半夜哥哥可算退了热,罐罐半步不离,生怕那要人命的高热又卷土重来。   次日,鸟雀呼晴,可见檐下层层光影。   罐罐猛然惊醒就发现自个儿盖着薄被躺在榻上,却不见本应该躺着休养的兄长。   他连忙唤道:“哥哥!哥哥!”   帘子掀开,魏承身着白衣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书卷,这人竟只一夜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翩然君子气度。   他轻笑道:“醒了?”   罐罐打量哥哥几眼,见他面色如常,心下稍安,又急道:“哥哥你怎么这就起来了,你昨儿还发着高热!”   “有你昨儿……”   魏承轻咳一下:“给我擦汗又喝上郎中叔的药,今日起来浑身清爽,闲来无事就拿卷书来读。”   罐罐嘿嘿笑道:“那我是不是长大了?也会伺候人了?”   魏承顿了下,无奈笑道:“是真长大了。”   魏渝从榻上跳下来,又弯腰看看他手里的书,佩服道:“哥哥当真好学,这事情一了,病一好,就又读上书了。”   “豫章先生曾说一日不读书,尘生其中;两日不读书,言语乏味;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1   魏承温声道:“我这两日少读的书,早晚也要补回来再读。”   “那罐罐已经好几个月没读书了。”魏渝煞有其事做个小鬼脸,“那豫章先生岂不是要说罐罐面目万分可憎?”   魏承轻轻捏了捏他脸颊,轻笑道:“不可憎,你可爱。” 第142章   因着秦氏突然病亡, 魏家兄弟一直没抽出功夫去盘点猎户队囤藏的山货,今早天气放晴,猎户队也下了山, 如此他们便动身前往盖建在茂溪山半山腰的山屋。   山中气息清新, 一黑一灰两只公狼在茂密翠浓的树林里玩耍追逐,这也让许久未踏入茂溪山的魏渝很是兴奋。   他跑着跑着忽然转过身来, 灿然一笑:“哥哥还记得东面那片山坡么?我们小时候是不是在那儿采过野莓果子吃?”   魏承背着手望过去, 点头笑道:“正是那处。”   又道:“来时见到咱们幼时住过的茅草屋被这场暴雨冲塌, 我想着临走前央请吴大哥的瓦匠队来重建一番, 到时再告知里正伯伯若是村中有孤苦之人无处可去,可以去小草屋落脚安顿, 日后咱们银子宽泛了,再在村中多搭建两处这等小草屋,也算作你我兄弟的一片善心。”   魏渝闭眼摇头晃脑:“这便是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魏承笑着道:“不错,昨儿才背的诗,今儿就用上了。”   因着豫章先生那句不读书面目可憎,罐罐这两日吭哧吭哧把家里压箱底的诗词都搬出来再读了。   “我还能再背两句!”   魏渝靠近兄长,面上一本正经, 小手还握拳抵着嘴唇:“风雨不动安如山……”   魏承正等着他下半联,忽然眼前一花, 就察觉着自个儿鬓边被插上什么。   魏渝跑开两步, 捧腹大笑:“哥哥,你簪上花,美着呢。”   魏承也不恼,只是慢步上前一步欲扯住魏渝的袖袍,这罐罐哪里肯乖乖束手就擒, 连忙笑跑着躲开,可跑了两圈还是乖乖被揽着来到兄长跟前。   “哥哥,哥哥,罐罐错了,哈哈哈。”   “错在哪儿?”魏承轻笑,抬手便将自个儿鬓边的小花摘下又轻轻插在他鬓边。   是一朵山路随处可见又极清丽小青花。   “莫给我戴!”   魏渝苦着小脸,双手合十连忙求饶:“好哥哥,咱等会儿还要与猎户队见面,那些皮小子见着我簪花,怕是要笑掉一口大牙!”   “男儿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男儿头。”   魏承一双眸子含着笑,指尖轻轻拨动下淡粉花蕊:“你比我更适合簪花。”   魏渝眼下才十二,便生得肌骨莹润又肤白发乌,鼻翘挺亮,这朵小青花衬得他更为明媚灵动。   他不知怎地竟被兄长看得有些脸红:“我,我和你们这群读书人说不着!”   “怎么说不着,你幼时戴上花环还要刻意走人多的地方。”   魏承扯住他手腕,又细致打量一番,俊眉深目满是笑意:“极为俊俏。”   罐罐打小爱美,听着兄长这么说自然有点高兴,可他现在长大了,总是要点小面子,于是故作生气甩着袖子就跑:“不理你了!”   魏承不疾不徐跟在他身后,温声唤着:“慢些跑,山路湿滑,莫要扭了脚。”   “扭了脚要你背我!”   罐罐趁机偷偷跑到河边,拖着小脸欣赏一会儿自个儿。   河中倒影装着半边巍峨山峰,还有个漂亮俊俏的簪花少年郎。   哪成想灰崽也跑来凑热闹,见着罐罐鬓边的小花很是眼馋,趴在地上嗷呜嗷呜叫着,这可把黑狼急得团团转,咬着罐罐的衣袖让他帮忙。   罐罐无奈笑道:“胖灰崽,你毛绒一只,哪里有头发能簪花?”   最后还是魏承重操旧业,用河边的水草给灰崽编了一个草色花环,总算是哄好这一大一小。   兄弟二人来到山屋,赶巧看到披着厚袄子的小梁娃正提着木桶倒脏水,见着他们眼睛一亮:“魏学子,罐罐,你们来了!”   “怎么袄子都穿上了?”   “山里夜里冷着呢。”梁娃一顿,脸色竟然还有点红,“罐罐你,你这打扮倒是有些……”   魏渝双臂环在胸前,美滋滋道:“有些什么?”   小梁娃看一眼魏承,又小声贴着魏渝耳边道:“有些像漂亮小哥儿。”   魏渝眼睛一瞪:“男子就不能漂亮了吗!男子就不能簪花了吗?我哥哥就很漂亮!小梁娃你对男子有偏见!”   若是一会儿见着那群小子,挨个说他像小哥儿……说着他气恼着将鬓边的小青花一把摘下来丢掉。   小梁娃笑道:“魏学子可不是漂亮,魏学子是英俊俊朗,倒是罐罐你……”   “小梁娃,我看你皮子痒了!”魏渝动动拳头。   俩人没说两句话就像幼时那般推搡玩闹起来。   魏承俯身将地上的小青花捡起来又轻轻擦擦上面沾染的灰尘,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缓缓收进自个儿袖袋里。   大门一开,里头还有一扇铁栅栏,这是用来防止野猪野兽来犯,猎户队特意寻铁匠锻造的。院中晾晒着各样蘑菇和草药,东侧一排房屋用来囤货的仓屋,剩下五六间是猎户队休息的屋子。   魏家兄弟与猎户队七八个兄弟寒暄一会儿就来点货。   “山屋盖建三个多月,我们也是前些日子才将山货搬进来。”   李三郎从腰间掏出钥匙将仓屋的门打开,就见着里面垒满麻布袋子。   “罐罐,按照你当初所定,上次送去最后一波兽皮子后猎户队主摘黑耳榛蘑天麻野参。黑耳多是从茂溪村姜河村几个村子收来的,总共六百袋;眼下这时节的榛蘑只算作伏蘑,单株,要少些,只采摘了四百袋,要等天气再凉些,榛蘑连片生长,那时候又叫做墩蘑,到时候我想着扩建猎户队,想来最少也能得七八百袋。”   李三郎又打开一麻布袋子,苦笑道:“这便是天麻了,这玩意难得,兄弟们在山里待了许久也只寻了二百来袋。”   魏渝伸手摸了个天麻来瞧,眼下虽然只是天麻干,但也可见其黄白颜色,肥厚饱满。   “都是好货。”   他将天麻干放回袋子,拍拍手道:“榛蘑天麻生于深山湿地,野兽聚集,虽说榛蘑天麻共生,可也不是所有榛蘑附近都有天麻寄生,你们能寻到这两百来袋天麻算是厉害了。”   又道:“这两天就把扩充猎户队的事情定下来。”   魏渝翻了几个袋子,好奇道:“怎么没见着野山参?”   李三郎叹一口气,领着他们出来,指着一块晾晒地道:“在山上待了小半个月也只寻到这十来株。”   魏渝是识得人参的,打眼一看就看出这些都是“巴掌参”也就是才生出来一年的小参疙瘩。   旁边除了榛蘑黑耳和天麻,猎户队还在郎中叔的教导下采摘十来袋龙胆草和五味子等草药,这两种草药与天麻搭配在一处,正是那富贵人家最喜爱保养身体的上等药材。   几个人往外走,魏承问道:“今年山里的参这么不好寻?”   李三郎犯愁道:“年年都不好寻,今年更不好寻,只因着咱们猎户队引来不少人眼馋,山上大半皮子蘑菇大都入了咱家口袋,那些人忌惮咱们猎户队的小子会功夫都不敢找茬,可我听我大舅哥说丰苗村也有几个老猎户抱团取暖,容易出参的地方都被他们摸遍了!”   “三郎哥,你也别愁,山参天生地养,咱们能挖,旁人也能挖,没什么好忧虑的。”   “哪里能不愁呢。”   李三郎看他一眼:“我听我爹说你打算养山参,庄子都拾掇好了,就等着我们带回来人参种子,可,可你说,哎……”   魏渝拍拍李三郎肩膀,笑道:“三郎哥,养参怎么说也得三四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再说你也知道我哥哥如今有孝在身,府学是不能去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在家中多待一月,等到扩充完猎户队,我亲自带你们上山请山参。”   说着他将腰间的两个钱袋子递给李三郎:“深色的钱袋子是三郎哥的,浅色的钱袋子是兄弟们的,这银两就由着三郎哥分给兄弟吧。”   李三郎接过一掂,惊道:“罐罐,这,这怎么这么多!”   “我将所有的皮子都卖了出去。”   魏渝笑道:“这都快入秋了,再过几月就是年,我想着让兄弟们今年都能过一个富裕新年。”   小梁娃李猛等人收到银子都乐坏了:“银子!这么多银子!”   “李师父,您确定没发错?这,这些银子都是我一个人的?”   李三郎揪着他耳朵:“疼不疼?是梦吗?”   刘寨捧着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连不迭地点头:“疼疼疼,不是梦,不是梦!”   见着兄弟们都这么高兴,魏渝大手一挥:“一会儿将山货都运到我家羊庄,咱们今晚吃羊肉!管饱管够!”   李猛吆喝一声:“魏小掌柜大气!”   .   魏家要买地和扩充猎户队的事传了出去,这两日魏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大都是村里年富力强的小伙子来应招做猎户。   魏家小院里,石桌上摆了许多账本和契书。   魏承翻着十来张契书:“镖局又来六个人?”   “都是被小梁娃和李猛勾搭来的。”   魏渝摇头笑笑:“我想着我师父这两日也该来找我了。”   “你撬了他那么多预备镖师,他能不来找你?”魏承失笑,“不过镖局的汉子体格健壮,还有功夫在身,倒也给咱们省了不少事,村里汉子招了几个?”   魏渝道:“村里人我是让三郎哥来选,他说总共选了四个,都是认干下力,家贫本分的老实人。”   忽然他手一顿,最后一张契书上有一人的名字有些熟悉:“这个唐小东是不是?”   魏承接过契书,点头道:“这人是幼时与我们交往那个小东。”   他又翻了翻契书,却没见着大东的名字。   魏渝猜测道:“我好像听三郎哥说过一嘴,大东如今在镇上做货郎,想来是买卖不错所以就没做猎户。”   “我看不像。”   魏承分析道:“三郎哥选的这几个村小子都是家贫务实之人,大东小东也只能选一人进猎户队,大东应当是想着让弟弟学个本事傍身。”   “这事既然交给三郎做,那咱们就莫要多问了。”   魏渝又伸一个懒腰:“对了,田地的事应该是有眉目了,到时粮庄还要雇人种田,我想着就不买恁多死契伙计,多雇村里人种地,也省得有些人憋坏心眼。”   说到粮庄,魏承有些好奇:“小水坡的地为何要做粮庄?先前没来得及问你,但我也知道凡事你总是有道理的。”   “民以食为天,无论何种年份,人可以不吃肉但一定要吃粮。”   魏渝正色道:“我想着多囤地多囤粮,如此也算作我们兄弟的后路。”   魏承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官场商场浮沉,谁也说不清谁哪一步走错就此失了势,但只要有粮庄傍身,不说东山再起,他们兄弟这辈子怎么也是饿不死的。   兄弟俩这厢说着话就听到云风来报:“两位东家,马家婶子带人来了。”   魏渝忙将桌上的名册收整起来,道:“快请。”   “婶子,兰婶子。”   魏渝叫人,又看一眼落后一步的彩儿,笑道:“彩儿姐姐。”   彩儿低头抿嘴笑了下:“罐罐,魏学子,好久不见。”   兰婶子放下手里两包东西,握着魏渝的手好一顿稀罕,又宽慰魏承几句秦氏去世的事,这才道:“甘九和佟镖头今儿离了凤阳镇去办事,我便带着彩儿来家里看看你豆苗婶子,眼下家里无人,我怕彩儿害怕,便将她一块带来了。”   她又叹息一声:“我本以为豆苗也与你们一块回来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没回来。我听你们婶子说,豆苗现在独当一面,商行上下都离不了他?”   魏承点头道:“豆苗心细稳重,商行里的大小事宜他都能作主,替我和罐罐省了不少心事。”   听到这话豆苗娘和兰婶子都笑了,谁不愿意听人说自个儿孩子有出息。   豆苗娘也笑道:“你兰婶子惦念着豆苗,不从你们嘴里听到豆苗好,她怕是心不静,揉不了面团,做不来包子了!”   几人笑过,兰婶子忽然又道:“承小子,今日我带着彩儿来还有一事相求。”   彩儿一听,脸蛋羞红,将头埋得更低些。   魏承和罐罐对视一眼,他道:“婶子尽管说来。”   兰婶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彩儿与镇上醋行家的林七郎定了亲,那七郎也是个读书人,来年二月就要县试,不知道七郎家打哪儿知道承小子与甘九兄弟之间有交,带着两坛不错的花醋想问你借讨两本书来瞧。”   说着她将一个包袱打开,里头放着两坛的花醋。   花醋酿造工艺繁复,两坛花醋怕是要废上一亩花田,这林家倒是大方。   魏承想了想道:“我此次归家并未从幽州带回太多书本,不若我书一封应对县试的心得,再写下几本书册名字,这书镇上书坊应当有卖,兰婶子带回去给林家兄弟瞧瞧。”   兰婶子听不太懂,当然是魏承怎么说怎么是。   魏承回书房准备,兰婶子又将另一个包袱打开:“我给你们兄弟还有豆苗一人做两双鞋子,你们兄弟的鞋样子是我问你婶子要的,还有这身衣裳,是给豆苗做的……下次可莫要再从那儿幽州城给我买回来什么料子簪子,你婶子一见我来,拿出一大包玩意儿说这都是豆苗给我买的,你们在外赚银子不容易,莫要破费了……”   送走豆苗娘和兰婶子,罐罐捧着花醋闻了闻,对一旁同样好奇的云天云风道:“这花醋你们可知道怎么吃?”   云天摇头,云风笑道:“小东家都不知道,我们兄弟更不知道了!”   罐罐动动眼珠道:“明儿你们去羊庄摘些鲜桃来,再去镇上买些果子,到时候咱们用花醋拌着吃。”   “花醋滋味酸甜,若是再搭配清脆的果子想来味道极妙!”   云风擦擦嘴边:“小东家别说了,这还没吃到嘴里呢,我这口水就流下来了!”   “你这小子真真嘴馋!准你明儿多吃两碗!”   罐罐又笑道:“咱们吃一坛,剩下一坛留着给豆苗哥尝尝。”   他一回头就见着兄长背着手若有所思。   “哥哥?”   魏承回神,视线又落在那坛花醋上:“剩下一坛拿去给豆苗娘和马叔吃,莫要给你豆苗哥带了。”   “哥哥是担忧这一路颠簸醋坛损了破了?”   魏承一顿,摇头笑道:“不是。”   罐罐挠挠头:“这两坛花醋毕竟是家里的玩意儿,咱们吃到又是借兰婶子和彩儿姐姐的光,我就想着带回去给豆苗哥尝一尝。”   魏承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看一眼云风云天,这俩小子很有眼色垂头离开院子。   罐罐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忙着追问:“哥哥到底怎么了?”   魏承犹豫一会儿才道:“你以前不还是总是打趣你豆苗哥和彩儿?”   这倒是轮到罐罐怔住了:“啊?我,我以前只是单纯爱打趣人……”   他恍然大悟:“等等!莫不是豆苗哥忽然来了幽州城,是因为彩儿与林家七郎定了亲!”   “正是。”   魏承颔首:“我瞧着豆苗还没放下彩儿,所以这醋咱们还是莫要拿到他眼前了。”   “还好哥哥告知我此事,我这性子藏不住事,没准遇见豆苗哥就将今儿的事当做家事说给豆苗哥听了。”   罐罐撑着小脸,皱皱鼻子:“豆苗哥中意彩儿姐姐,但是彩儿姐姐要嫁给旁人了,豆苗哥肯定很难过。”   “豆苗纯善正直,他自个儿能想得通此事。”   魏承曲指轻叩石桌,轻声道:“不过感情之事,也最忌讳一厢情愿。”   .   次日,云风云天赶着驴车从镇上买回来不少果子,用花醋和梅子粉拌了两大盆果肉,只闻着就觉得酸甜可口。   不过罐罐却怎么也吃不下,小小的脑瓜总是想着豆苗哥和彩儿姐姐,又想着哥哥那句“感情之事,最忌讳一厢情愿”。   “小东家您不吃了?”   魏渝兴致缺缺,只道:“给我兄长留两碗,剩下的你们和云夫郎吃吧。”   他起身离开家门,先提着那坛花醋送到豆苗哥家中,豆苗娘十分热情,见着他又拿糖糕又拿果子,先是感谢他和兄长对豆苗哥的照顾,又说到魏家的羊庄她闲着没事就和里正娘子去望一眼,她们凭事看人,知道云夫郎等人并无二心……   魏渝稍坐一会儿就要走,临走前豆苗娘又小声笑道:“罐罐啊,你说幽州城的姑娘和哥儿聘礼要多少银?”   “这,这我倒是不知道了。”   魏渝不知怎么想起孔老爷对豆苗哥的格外关注,试探道:“我倒是听说幽州有不少富户愿意招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   豆苗娘连忙挥手:“不成,不成,豆苗性子老实又质朴,他可不比你和承小子一个头脑灵活会做生意,一个又是大秀才,他做上门女婿怕是要被人欺负死!”   魏渝笑道:“婶子莫慌,我真不知道幽州的聘银几何,只是听人说过招上门女婿这桩事,我豆苗哥眼下只想着出人头地,这些事情对他来说还是太早,我想着先立业再成家也不迟。”   豆苗娘听到幽州多是上门女婿后,是真的不敢再说婚姻大事了,连连点头:“对,对,就让他跟着你们兄弟好好干,以后赚了银子,攒下庄子,那哥儿和姑娘花多少银子咱们都聘得来!”   魏渝从马家告辞又去到里正伯伯家,倒是从李家人口中得来两个消息。   一是吴大哥的瓦匠队七日后就能来小水坡盖建粮庄,二是村中有人要卖羊庄附近的山地,不过却坐地起价,竟然要十八两一亩!   “寻常上等田才十两一亩,靠山地不值钱也不出粮,但夏税秋税却按着良田走,再者眼下丰收年,这七八两就能盘下一亩地了。”   魏渝笑两声:“这是真把我们兄弟当做冤大头了。”   李三郎气道:“不惯他的毛病!都是一村的人,竟然还能做出这等狮子大开口的事来!”   “谁都知道你们兄弟羊庄里的羊越养越多,也知道你们眼下需要山地,所以就打定主意想赚你们一笔。”   里正伯伯也跟着愁:“原本有几户来与我说卖八两一亩,眼下这老王家张嘴闭嘴说十八两一亩地,那些人也观望着不敢卖了。”   魏渝冷笑一声:“随他们卖与不卖,放出消息我不买茂溪村的靠山地了,而是要在丰苗村和姜水村盖建羊庄,再说粮庄开春种田要雇短工,每日十五文工钱,一日一结,绝不拖欠,那几户人家旁支以及亲朋若来报名一律不收。”   “嘶,每日十五文,这,这一个月就是四百五十文,可比有些长工都贵出五十文!”   但比起买靠山地的银子……李三郎想明白什么,比个大拇指:“罐罐,你可真是做生意的料子!”   又道:“若是那些人主动来卖山地呢?”   “那便拖他一拖。”   魏渝微笑:“第一日来一亩地给八两,第二日再来一亩地给七两,第三日来……”   里正伯伯点头笑道:“咱们按兵不动,只留着那几户村民乱了阵脚,最后这一亩靠山地还是七两银子买到手里。”   田地的事由着里正伯伯帮忙,李三郎与罐罐去商讨训练猎户队的事宜以及过段日子带着猎户队前往深山采人参种子。   半月后,魏家粮庄动土,广招来年开春垦地种田的短工。   村里人靠地吃饭,一听说魏家的短工一日十五文且还是每日现结,不少村人都蜂拥而至前来报名。   王家三女婿是个种地好手,眼下婆娘又有了身孕,家里多添一张嘴,他见天四处找活干,一听说魏家招短工,小俩口都很高兴。   他天还没亮就守在里正家门前等着,本以为自个儿能被选上,却不料他们与王家有关系的旁支都没资格给魏家的粮庄做短工,一问就是老王家欺人太甚,魏家兄弟可不敢请他们家人做活。   这可把王家三姑娘气得不轻,挺着大肚子带着几个被牵连的叔伯弟兄就干到自个儿娘家。   “爹,你也真是老糊涂了!一亩地卖十八两银,是你疯了,还是魏家兄弟疯了!魏家收咱们村黑耳蘑菇,价那给得多高,乡里乡亲,你至于嘴张那么大吗!我这还大着肚子,大的小的都得养活……”   “你要是真能一亩地卖十八两也成,人家现在也不买了,活也不给我们这些人做了,您说说您图什么啊!”   老王头前儿就听说魏家不卖茂溪村的靠山地了,人家要去丰苗村看地建宅,这可把他愁得嘴冒出一圈燎泡,眼下就要收秋税了,那片地又没出多少粮,他们家这税钱还不知道打哪儿出呢!   “三伯!我爹还病着,月月都要买药吃,你说说好不容易村里有这样的好活计,我既能在跟前伺候他们又能赚到银子,你,你怎么就得罪了魏家!一亩地要十八两,您这也太坐地起价了!”   “魏家得罪不起啊,人家有个会读书的秀才!说不定哪日就当了大官!”   一股脑的埋怨袭过来,老王头眼冒金星,直拍大腿道:“这,这魏家小子真,真毒啊!”   不出半日,王家等人就来魏家道歉卖地,魏家兄弟闭门不见客,这些人又求到里正跟前,最后魏家“勉为其难”一亩靠山地只给七两银,七户来卖,总共收得四十八亩地。   夜风习习,烛火摇曳。   “羊庄本来有十二亩地,再加上这新得来的四十八亩,拢共是六十亩地。”   魏渝翻着地契:“小水坡二十八亩,昨儿又买下十二亩,这是四十亩地。”   “好在因着兄长的秀才功名,拢共一百亩地,只有四十亩地交税钱。”   “在幽州时给木匠吊命花了百来两,雇佣幽州的镖师又花去不少银子,回村以后买田就花了四百多两银子,再算上给猎户队开的工钱,回幽州之前还要给云夫郎留下来年的粮种和盖建两处庄子的银钱……”   他摇摇自个儿灿亮的小银罐,苦着脸道:“都能听到响了,空了,空了,这下真的空了!”   魏承放下记账的毛笔,轻笑道:“只说咱花光大半积蓄盘下的两处庄子能给咱带来多少利润?再过俩月到了冬日,咱们家的羊肉又能大卖,回到幽州再将蘑菇黑耳一卖,这银子不是又来了?临行前我那农书应该传到闻府丞手中,想来印刷一事也有着落了。”   “哥哥说得对。”   罐罐抬着脸笑:“眼下投入大,咱们以后的回报也多着呢。”   他道:“那咱们早些歇着,明儿一早还得带小野参上山采参种。” 第143章   抬参忌讳人多嘴杂, 人数行单不行双。   魏家兄弟也只带了李三郎和梁娃李猛三人,左右有灰崽和杏儿跟着,倒也不怕有什么野兽来犯。   深山寂静无声, 氤氲晨雾遮挡视线, 猎户队越往密林深处走越不敢懈怠,就连魏家那两头威风凛凛的公狼都乖顺警惕贴着主人腿边走。   李三郎带着俩人回来, 摇头叹气道:“下面几处山坡都被挖空了, 一颗参籽都没留下。”   “我听说不少外乡人来了凤阳镇,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伙人造的孽!”   李猛狠狠敲了下拴着红绳的索拨棍, 气道:“这些猎户真他娘不讲究!”话落一群黑鸦尖啸着掠过他们头顶,惊得几人都牢牢按住腰胯上的弓箭。   抬宝请参有个说法, 那便是遇到生籽的山参,若是想要挖参就要留下一些参籽,这带走参籽那就不能挖参, 这样一来此地的参脉将会世世代代,无穷无尽生长。   多年前魏家兄弟年纪小不懂事,曾摘下过一株带着花蕾的三品野山参,后来用那些参籽陆续给陈爷爷做了疗养身子的药材,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魏承捻一下指尖灰棕又带着腐味的泥土, 目视远方:“朝东南走。”   李三郎有些迟疑:“承小子,不瞒你说那片山头兄弟们从来没有涉足过……”   远处层峦叠嶂, 一座山峰连着一座, 充满着未知的危险也好似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魏承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榛树上:“三郎哥,罐罐,你们来瞧。”   众人连忙走过去,魏承分析道:“仔细看上面的苔藓。”   罐罐细致打量一圈,若有所思道:“朝北的地方苔藓茂盛, 朝南的稀疏些。”   “苔藓常旺生于背阴之处,故北向阴潮。”   魏承正色道:“山参喜日光散照,是以朝南走,多见山参,至于为何是东南。眼下应当是寅时,山路又湿滑陡峭难行,待我们去到那处山峰,日头定会移落东山,顶着阳光去寻参,那参窝子自然也无所遁形。”   梁娃李猛连连点头:“魏学子说得在理儿!”   李三郎佩服道:“那就听着承小子的话,咱们朝东南走。”   走出这片山头就耗尽众人不少力气,这一路他们倒也不是没发现山参的踪迹,只是打眼一瞧参叶子就知道那些都是小参疙瘩,这种参挖来也换不到几个铜板,还不如让其吸收土壤精华,慢慢生长。   山势巍峨遮天蔽日,让人摸不清时辰,晨露又将几人的衣裳染上不少水汽,浑似被雨水淋过般狼狈,饶是一群年轻汉子体力再好,也不得不停下来休整一番。   罐罐先掏出从家里带来的肉饼给杏儿和灰崽喂饱,又偷偷掰了一半小桃扔进背篓里,这小野参是有得吃就不来撒娇闹人,这下他耳边终于清净一会儿了。   “雾气忒大,树枝还潮,生不来火。”小梁娃和李猛白忙乎一阵,都有些气馁。   李三郎道:“你俩别急,等走出这片山头就好了,你们去歇歇,我和魏承来生火。”   俩人回头就看到罐罐用衣衫下摆捧着一兜桃子过来。   魏渝叼着半边桃子笑道:“坡下有条浅溪,我瞧着水清甘甜就洗了几个桃子,大家伙分着吃。”   一见着桃子梁娃和李猛乐了:“这敢情好,眼下有了桃子,咱们带来的水就能少用些,这还不知道要在山里待多久呢。”   “哥哥吃个桃子解解渴?”   “你吃着,我不渴。”   魏承扑扫两下手上泥土,道:“我和三郎哥去前面寻摸些细树枝和枯叶,你在这儿等着,莫要乱跑。”   罐罐一听,忙拍拍脚边的黑狼:“那杏儿跟着哥哥去。”   黑狼一动,圆滚滚的灰崽也想着跟着,可两头狼贴贴鼻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灰崽又乖乖留了下来。   罐罐觉得好笑,抱着灰崽脑瓜稀罕一会儿:“灰崽你可真黏人。”   灰崽眼珠澄澈,轻轻嗷呜一声,毛绒脑瓜蹭了蹭魏渝的腿,瞧着好像有点害羞。   好在约莫过了一刻,就听到兄长和三郎哥的脚步声,有着较为干燥的细树枝,这多次不燃的火堆这才得以点着。   众人也将身上的衣裳烤得七七八八,还把从家里带来的饼子和肉干烤着吃些不少,他们身上衣裳泛潮,若是再不吃点热乎东西暖胃,怕是等会儿就要受凉了。   再次踏上山路,几人虽说闹得灰头土脸,可因着吃饱喝足倒也神清气爽,也没先前那么寸步难行,竟然一鼓作气攀过两座小山峰。   “什么声音?”   李猛忽然低声道:“罐罐,你听没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   魏渝轻咳一声:“没有,你听错了吧?”   “我没听错啊!”   李猛一惊一乍,上下摸索自个儿手臂:“不对,现在好像是打呼噜的声音?”   俩人的动静引得前面的人都停下脚步瞧他们。   魏渝与兄长对视一眼,他忙走上前去,笑道:“三郎哥,你多费心,在后面照看点李猛和梁娃。”   李三郎不作他想:“成。”   见着与身后人隔开一段距离,魏渝轻轻颠了颠背上的背篓,压着嗓音道:“吃饱就睡!快醒醒!等会儿被人发现,小心把你偷去切片泡酒!”   背篓簌簌作响,没过一会儿魏渝就发现自个儿脖后贴上一条冰冰凉凉的“人参蛇”。   小野参奶呼呼打哈欠:“可是宝宝真的好困呀!”   魏渝忽然说不来重话了,只低声道:“那你悄悄睡着,别给我们捣乱就成。”   “好呀。”   人参蛇又簌簌从魏渝衣领里缠到他手腕处。   魏承察觉到罐罐的异样,轻声道:“怎么了?”   “小野参这一路没闲着,又磨牙又打呼,明明没有嘴,咱也不知道这动静是打哪儿传出来的。”   说起来今儿是魏承第一次见到小野参变成通体雪白,脑瓜圆圆又尾巴短短的人参蛇,他倒也没觉得惊悚,毕竟什么都没有多年前深更半夜里一个人参娃娃哭哭啼啼来门前讨水喝可怕。   他听后一笑:“它倒是真像个奶娃娃。”   天边日头缓缓升起,茂密树林可见层层光影。   魏渝手腕上的小野参忽然小声道:“这里有宝宝的味道。”   宝宝的味道?人参的味道?   魏渝喜不自胜,连忙叫停众人:“咱们在这片山坡找一找!”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李三郎压低又兴奋的声音:“有参!有参!”   几人连忙过去瞧就见着一棵树冠茂密的椴树下方有株迎风摇摆的翠绿参叶。   “这儿还有两株!”梁娃惊喜道。   虽说没见着难得的参籽,可这两株参年份都不低,一株能在镇上卖十来两银子,若是放到山参短缺的幽州城,怎么也能再多抬一成银子!   这累了大半日总算有所收获,就在他们兴高采烈往外掏棒槌针和鹿骨签子的时候,只听黑狼和灰崽忽然对着一处狂嗥起来!   几人作势匍匐在地,皆面露警惕,四处张望,然而变故发生实在太快,不远处倏地传来几道破空之声,下一秒,两支锋利的箭羽直射在他们头顶的树桩上。   “小心!”   魏渝抬眼去瞧就见着不远处约莫有二三十个猎户,个个面色狠厉,拉满长弓,浓黑的箭头正直对准他们。   黑狼呲着犬齿,兽眸满是寒光,正欲飞扑过去却被罐罐一把揽住:“杏儿!”   瞧着这些人的打扮也都知道他们是做了半辈子的挖参人,身带掩盖气味的草药,走路又好似山猫,枯枝树叶踩在脚底都能不发出一丝声响,两头小狼能提前察觉已然不易。   这些人歹毒得很,箭头发黑,这是在上面淬了剧毒,虽说黑狼战斗力很强,可罐罐决计不能利用小狼脱险!   为首的中年男子口音有些奇怪,冷冷道:“想要活命,放下你们的弓箭!”   魏渝与魏承对视一眼,知晓对方是外乡人又人多势众,他们未抢占先机,眼下不是拼蛮力的时候,于是都顺从得将自个儿腰间的弓箭放了下来。   “有话好好说,莫要伤了和气。”   魏渝和善笑着:“怪我们年纪小不知事,想来这几株参应当是伯伯先发现的,既然如此我们先走一步,就不扰各位叔伯请参了。”   中年男子嘲笑一声:“你这小子倒是能屈能伸!你是这里担事的人?”   魏渝露出个自愧弗如的笑:“小子年方十二,能担什么事?不过是存了发财的空心思,带着村里混玩的哥们想要挖两株参带回去显摆罢了。”   好在他们这一路上走来造得灰头土脸,瞧不见真正的五官模样,中年男子打量他们几眼,没多说旁的,好似信了魏渝的话。   中年男子旁边的鼠眼汉子忽然问:“你们是山下哪个镇哪个村的小子?”   魏渝憨笑道:“伯伯,我们是宋家镇五苗村人。”   鼠眼汉子忽然道:“宋家镇五苗村?那你可知道刘生子?”   这一问可把落在后头的梁娃李猛吓得两股战战,谁都知道罐罐是茂溪村人,他哪里是什么宋家镇人呐!   就连李三郎都垂着头,不住地吞咽下口水,后背上的冷汗哗哗往下流淌。   魏承却面不改色,只是袖中藏着的匕首悄悄脱了鞘。   “我们村还有这号人?”   魏渝耸肩哈哈笑:“话说我们宋家镇多养牲畜,半山半村,人也不多,都是姓宋,这刘生子的姓氏都不对,哪里是我们村的人呐!”   想当初他们家养羊就是从宋家镇买来的羊种,而这宋家镇正是茂溪山东南角的小山镇,村话重,人还少,他们兄弟还与那老羊倌打了多年的交道,哪里会不知晓宋家镇人的口音?这俩汉子说着一口外乡白话,想来就是来诈他的!   果不其然,这鼠眼汉子盯他一会儿,抽抽嘴角:“是我记错了。”   他退后一步,对着中年男子摇摇头,低声说一句:“应该不是。”   他们在找人?找谁?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朝他们摆了下手,假惺惺道:“那你们收拾收拾东西走吧,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莫要再往山里跑!”   几人低头拾掇散落在地的背篓,魏渝背对着那群人悄声道:“一会儿朝两边林子分散跑。”   他又轻轻摸了摸黑狼的爪子:“你多多护着他们。”   梁娃猛地吸一口气,抖着手低声道:“他,他们不是说放过我们?”   “你信他还是信我?!”魏渝压着火道。   小梁娃冷汗直流:“信,信你……”   五人耷拉着眉眼一站起来,魏承就瞥见着那鼠眼汉子竟然悄悄搭上了弓,他低喝一声:“跑!”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几人拼命分散跑向林子两边时身后就落下数十支淬毒箭羽!   中年男子怒喝:“别让他们跑了!还不快追!不留一个活口!”   魏承与罐罐并肩在林中狂奔逃窜,身后只紧紧跟跑着一只灰崽。   一支箭羽忽然射偏在魏渝脚下,他回头便目光大凛,只见着灰狼纵跃将一人扑到在地,血口獠牙深陷那人头骨,霎时鲜血四溅,哀嚎声响彻林中;又一人慌了神,抖着手要拉弓射箭,然而弓还未拉满,一道银灰色的身影突然袭来,锋利狼爪猛地刺向他的脖颈,他捂着脖子踉跄两步,目光呆滞,像是没想到自个儿杀人不成却丧命于此。   “灰崽!快跟上!”   银灰公狼飞奔而来,一双兽眸收缩成两道竖线,满嘴鲜血,瞧着极为凶煞骇人。   也是在这一刻,魏渝和魏承才知晓原来灰崽这个小胖墩还会藏拙,竟然在他们和黑狼面前伪装笨蛋小美人来着。   身后的追逐声未停,二人一狼却已然被逼在断崖边上,崖下雾气缭绕,他们退无可退。   魏渝脸上还有两道被树叶划伤的血痕,他紧紧握着兄长的手,目光坚定:“哥哥,咱们和他们拼了……”   “等等……”   魏承往前一步,脚边碰掉的碎石却有回响。   他一顿,思索后又踏掉几块碎石,冷静道:“你听这回声短暂,崖边又不高于远处山峰树木,如此说来此崖不高。”   魏渝眨眨眼:“所以……”   魏承当机立断:“他们箭羽有毒,你我攀崖而下生路更大。”   兄弟俩身上都有功夫又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遂二人合力将灰崽捆放在背篓里就利落的从崖边跳下。   哪成想他们前脚刚离开崖边,下一秒就听到蜂拥而至的脚步声。   “人呢!人呢!”   “跳崖了?”   “这雾气都看不到崖底,这俩人想来没有命活了,走走,可以从老大那儿领赏了!”   “也不知道那几人能不能追到,大哥说这些人看到了咱们的脸,一个都不能留……”   魏渝死死抵靠在料峭崖壁上,脚下也只得半边嶙峋石锋踮脚,兄长比他狼狈不少,他胸前挂着一只吓得夹着尾巴的灰崽,双脚又是悬空,只有一手手死死扯住顽强生长在崖边缝隙中的茂盛藤草。   “哥哥,小心。”   罐罐看得心惊胆战,他一动就觉得脚下湿滑的石头要撑不住自个儿,壮着胆子往下望一眼,看到什么后惊喜道:“哥哥,你下方有一处石峰!”   魏承却道:“藤草结实,你那处不稳,你来跳。”   “哥哥……”   魏渝不肯:“藤草哪里撑得住你和灰崽……”   说话间他胸前传来一阵簌簌声,一直呼呼大睡的小野参却在这时爬了出来,它东张西望一会儿后头上的两片绿叶子吓得抖了三抖,奶声奶气质问道:“你,你,你们是怎么找到宝宝老家的!”   魏承和魏渝震惊道:“你老家?”   .   崖底椴树成林,无风寂静,远远望去只见玛瑙似的参籽簇簇生长,嫣红似无边无际的火烧云。   罐罐愣了好一会儿,不可置信揉揉眼睛,半晌只说出一句:“发财了。”   又高兴重复一遍:“哥哥,我们发财了!”   魏承也被崖底这连片生长的山参惊住许久,他笑笑:“没想到我们竟然还有这等奇遇。”   又一顿:“就是不知道三郎哥和杏儿他们眼下如何……”   罐罐也愁道:“可是眼下天色已晚,咱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埋伏在哪儿,若是再行夜路怕是也有危险……”   小野参半撑着身子,头顶人参叶做出掐腰动作,得意道:“欢迎来到宝宝家。”   罐罐俯身握了握它一片叶子:“谢谢。”   小野参把圆滚滚的脑瓜伸给他:“另一片叶子也要握!”   “谢谢谢谢。”   “等等……”   魏渝眨眨眼:“你说这里是你老家,那这里的人参都是多少年份的人参?”   难不成都是近百年份……   小野参头顶的小叶子唰唰挠头:“宝宝不知道噢,宝宝醒过来的时候崖底只有宝宝一只参,后来这里的人参宝宝越来越多啦。”   这倒是轮到魏家兄弟沉默了,寻常年份的山参也罢了,百来年的人参能存活至今何其不易?没准用不了几十年就如小野参这般懵懂无知又善言能语……这种山参与凡人幼崽何异?   若是为了钱财就毁这些百年山参的造化,兄弟二人也是难以心安。   罐罐爱财但不贪财,他俯身将小野参捧在手里:“我们只采摘这些山参的人参籽如何?”   小野参又用小叶子掐腰,气势很足呲牙道:“要给宝宝一颗洗掉毛毛的桃子才能摘!!”   好一个狮子小开口。   罐罐没忍住轻轻戳了戳它柔软的腹部:“带来的桃子都跑丢了,回家给你摘新鲜桃子。”   小野参欢呼一声:“好耶!要多摘一点哦,不要客气!”   一旁观望的灰崽实在好奇,趁着罐罐和魏承动身采摘山参籽,狗狗祟祟挪到小野参旁边,偷偷舔了下小野参光溜溜的脑壳。   原来是没滋没味的白萝卜,还以为是肉乎乎的小耗子。   小野参吓得头顶的叶子一抖,连忙变成人参蛇的模样簌簌匍匐进山参丛中。   可怕的大狗狗。   胆小的白萝卜。   灰崽百无聊赖地舔一会儿毛发,动身盘卧在高处仰头狼皞一声,像是在对着月亮呼唤着谁。   一粒山参籽约莫米粒大小,轻轻挤破鲜红的果肉,里头就是泛黄的参籽。   魏承和罐罐头顶皎洁月色,一人背着背篓,一人拖着麻布口袋忙碌在茂盛的山参丛里。   一粒参籽能出一株山参且这又是品质极高,根本看不出几品叶的山参籽,饶是精于算计的罐罐都想象不到他们日后能栽种出多少山参,又能赚多少银子!   百颗、千颗,万颗……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小孩高矮的背篓和两个麻布口袋已经装得满满当当,他们也不过采摘了这片参林的三分之一罢了。   “罐罐,歇一歇。”   魏承将腰间的水囊递给他,心疼道:“你的嘴唇裂出血口,喝些水润润。”   魏渝偷偷颠了颠水囊,见着里头还有不少水才放心喝一下一大口,又递回给哥哥:“哥哥也喝。”   他仰躺在参地里,看着头顶的浩瀚星河,好似与天与地,与细小的虫鸣,清香的土壤、温润的风融为一体,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放松起来。   “哥哥,你说……”   罐罐低低道:“我们是不是此次离开茂溪山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魏承知晓他的意思,轻声道:“你若是想回来,哥哥随时与你一道回来。”   “回到幽州之后卖榛蘑山货、造船经商、盘地种参,桩桩件件事情多如牛毛,哪里能离得了我与兄长半刻?”   罐罐侧过身来贴着兄长的手臂,圆眸明亮又迷茫:“哥哥,这里是小野参的老家,那你说罐罐是打哪儿来的呢?罐罐……”   他一顿,垂眸道:“罐罐难道真的是天山地养的小妖怪吗?”   “你是小神仙。”   魏承轻轻理顺他鬓角的发丝,温声道:“诸法由因缘而起,你的来时去处,左右跳脱不了一个缘字。”   “和谁的缘?”   魏承轻笑:“和我的缘。”   魏渝心中明朗起来,姣好眉眼弯起:“那我便是为哥哥而来。”   这话却让魏承心脏猛地一震,数年之后每每想起亦久久不能回神。   他为我而来。   这世间苍生万物,他只为我来。   三年后。 第144章   临近年关是福中街最热闹的时候, 摊贩吆喝叫卖,各色年货琳琅满目,来往百姓穿着厚袄欢欢喜喜走过……沿街的福人居里一排阁楼大开着窗, 好似在彰显自个儿财大气粗, 炭火烧得又旺又足。   “听着外头有太平乐的动静?”   “王二爷耳力好,今儿一大清早那魏家商行就请了南边来的舞狮班子来热闹, 城中百姓多聚在他们铺子跟前。”   一旁的富户一听到魏家商行都嘿呦笑道:“到底是年轻人做掌柜的, 脑瓜子是新鲜, 你说说咱怎么没想到年关底儿请个班子来招招人气?!”   “请班子有何用?人家的那买卖咱们羡慕不来!”   “猎户队、山参园子、活羊牲畜……这点赚钱买卖全他娘让那小子占去了!”   王二爷话里捏着酸气:“参生籽, 籽生参,无穷无尽, 咱谁能挣得过他啊!怕是再过两年,幽州城就要改姓魏了!”   “王掌柜家的药材生意也不比魏家商行差嘛!那魏家不过是仗着孔家护着,田地庄子没见他置办多少, 家财哪里越得过王二爷家?也就比咱多两处棒槌园子罢了。”   “来来,喝酒,喝酒!”   同桌富户纷纷劝着,可背地里都知道这王掌柜先前也眼馋魏家盘地养山参,却不成想受了外乡人蒙骗, 混将菜种当做参种,短短两年里就把千百两银子全赔了进去, 可是闹了不少笑话。   偏偏外头的舞狮班子正打街而过, 锣鼓铜钹奏出来的咚咚锵声喧天热烈,直听着人心潮澎湃,恨不得下去一览雄狮风采。   魏家商行门前立着八根高矮不一的木桩,最前方修长竹竿上头高高挂着缠满铜钱的红绸花,想来这便是彩头。   长街里外围满百姓, 就连周边商铺的掌柜伙计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等着热闹,人群中有一胖乎小儿坐在其父肩上,摇着拨浪鼓道:“爹爹,小爹,狮子来啦!”   只见前方奔来两头火狮,长有一丈,锦绣狮被火红又多彩,狮头毛发逼真,金镀眼睛银贴齿,一双双金爪蹄靴活灵活现,让人无法辨认舞狮之人藏在何处。   两头火狮在木桩上追逐戏耍,鼓声倏地紧凑起来,斜侧方竟然飞来一只威风凛凛的黑金狮子!   “有人来踢馆了!”   那黑狮挂着耀眼的金钱狮被,四方步走得霸气传神,迎战跳上木桩,藐视般高抬狮头,这惹得两头火狮直甩尾巴,端得是怒火中烧,大战一触即发!   狮子行头,争得就是腿上能耐。   黑狮来势汹汹,耍尾就踢,火狮摇头摆尾连连后退,趁其不备下腿斜踢,不料黑狮功夫了得,架腿拆招,又一翻滚腾冲,直飞落在铜钱彩头儿下方,另一只火狮哪里肯让,立马上前与黑狮缠斗起来……   鼓点愈发密集,黑狮一对二倒也未落下风,两头火狮步步紧逼,看得百姓目不转睛,紧张万分,忽然那黑狮倒立侧站,后腿猛地一蹬,一只火狮脚下歪扭,四脚朝天,憨态可掬着摔下木桩,另一头火狮摆耳晃脑,做羞恼神态,立马上前迎敌,黑狮左右摆头,脚下功夫凌厉,一招声东击西就惹得火狮应接不暇,正欲蛮上时只见那黑狮飞跃而起竟然一口咬中铜钱绸花!   人群中当即爆发一声:“好!”   黑狮狮衣猛地掀开,里头竟然是个乌发皓颜,俊美灵动的少年郎!   他唇边衔着笑,以下颌瞧人,眉宇间尽是意气风发,又因身着玄色利落短打,背薄腰窄,衬得身姿挺拔修长。   “好,好俊秀的少年郎!”   “小东家!”   云风云天欢喜喊道。   魏渝咧齿拱手一笑:“新岁序开,吉星高照,魏家商行在此祝诸君入鸿运,常安康!”   说着抬手将绸花一扯,上头绣纹的铜板犹如天女散花霎时迸落四处,引得百姓纷纷争抢起来。   魏渝拾阶上楼,身后牢牢跟着商行的伙计和云家兄弟:“小东家,你也太厉害了,就学了那么两日就会舞狮了!”   “小东家真真功夫了得!”   “是啊,是啊,我瞧着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您落了下风!”   “去去去,一个个油嘴滑舌,莫来酸我耳朵。”   魏渝将腰间的钱袋子丢给云风,笑道:“你们拿去分着买年酒吃。”   几人喜不自胜,拥簇着沉甸甸的钱袋子欢呼雀跃地跑下楼。   魏渝小心翼翼着推开阁楼的门,一股淡雅清幽的墨香充斥鼻尖,他左右望了望,果然在书案旁看到站着练字的兄长。   三年一晃而过,他长大了,魏家商行欣欣向荣,可……可兄长也愈发稳重寡言起来,许是因着准备举人乡试,又许是因着与官府合作农书印刷之事,总之兄长时常独自一人沉默许久,那双漆黑的眼眸偶尔看向他时好像隐忍着千言万语,眉间亦是缠绕着万般思绪。   他看不懂,心里痒着挠着想弄个明白,可任由他撒娇生气却又问不出什么。   魏承听到脚步声就收了笔势,眼底冷冽雪意缓而消融,平直唇角微动。   他敛住情绪才抬眸道:“过来。”   魏渝乖乖走过去,瞥一眼半开的窗子,笑道:“你看我舞狮了吗?”   “没看。”   “说谎。”   魏渝眉毛得意扬了扬:“你窗子都没关严实!”   魏承起身净手,含笑回头瞧他:“去小榻上坐着。”   魏渝不知怎地有些局促,趁着兄长不注意,偷偷扯着衣领闻了两下。   他先前舞狮出了汗,还好身上除了桃花膏的香气,再也没有旁的奇怪味道。   魏承过来后手中多了块四方帕子和小肚瓷瓶。   “哥哥,我没受伤。”   魏渝胡乱动动胳膊腿:“你瞧,我好着呢,哪里也不疼。”   兄长却不语,只半跪在地就褪掉他左脚黑靴,手指刚落在他雪白袜袋上时,魏渝大叫一声:“哎呀,哥哥,我自个儿脱!”   明日除夕一过他就十六岁了,在大康这年岁的汉子不少都已娶妻生子,他又岂能总是撒娇赖着兄长伺候他?   他快速扯下袜袋,暖玉细白的脚丫左右晃晃,扬眉道:“看到了吧?我哪儿也没伤着!”   这时一双微凉干燥的大手将他脚踝握在掌心。   魏渝没忍住动了动,兄长常年练石锁,故而手茧很是糙硬,可他一动,兄长却将他握得更紧些。   “乖一点。”   魏承眸色无异,指腹落在他小腿三捺处,没有多少力气按了一下:“疼不疼?”   “嘶,不,不疼。”魏渝咬牙嘴硬。   “都泛青了还不疼?那群狮郎虽说收着劲儿,可人家到底是练家子,这一脚不会让你好受。”   魏承将药油倒在帕子上轻轻给他按揉:“忍着些,揉开了就好了,若是不管,明儿准会紫胀起来。”   先前没发现时还不疼,眼下发现这处受伤竟然还隐隐作痛起来。   魏渝眨眨眼,心道旁人只会为我喝彩,关心我的输赢和威风,只有哥哥在一招一式之中知晓我哪里受了伤,甚至这伤连我自个儿都不知道……   他张了张嘴,“哥哥。”   魏承抬头瞧他,帕子力气放轻:“疼了?我轻些。”   “不疼。”   罐罐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偏偏脸,转移话题:“就,就是咱们何时回魏庄?”   魏承道:“正午三刻我要带着最后一卷农书去拜访闻府丞商谈印刷一事,闻府丞谨慎多思,喜好论经,届时免不了多留,我想着不若你先带着云风回庄子?”   “不要。”   魏渝鼓着脸颊:“我要等你一起回家!”   虽说兄长所撰农书每年都为家中带来千百两银子,可只要他从闻府回来,身上总是有股女子和哥儿用的胭脂水粉香气!   魏承一顿,道:“听话。”   又哄道:“按理说今儿也算作年了,豆苗前些日子返凤阳过年,涣哥儿又陪着师娘做年饼,夫子陈爷爷也不在,眼下这商行空落落只有你一人,这让我如何放心?”   魏渝哪里肯听,猛地收回哥哥手中的脚腕,掀开小榻上的被子就藏躲在里面,喊道:“我不管,我就要等着哥哥一道回庄子!”   “罐罐,听话。”   魏渝闷声控诉道:“你总是让我听话,可你去岁一年里你总是借口不回庄子,要么与闻府丞叙话,要么与颜教谕练字误了时辰,不听话的人是哥哥!”   魏承垂眸,手掌犹豫一会儿还是落在圆滚的被子包上。   “别气,我先前也没有诓你。”   他哄道:“我让你先回庄子也是心里惦念你,既然你不愿,那随我一道去闻府?”   话音刚落,就见着手掌心的被子一飞,刚刚还闷闷不乐的人满眼光彩:“就这么着!”   他倒是要看看那个整日擦女子水粉的闻府丞是何方神圣!   魏承目光落在他炸毛的头发上,唇角一动:“年纪渐长,倒是越来越黏人了。”   魏渝边套鞋子边回头皱皱鼻子:“哼哼,我不黏你,你又要生气,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追着问我喜欢萍姐儿还是你了!”   萍姐儿……当初那个险些将罐罐卖了的王壮子的大女儿?   魏承难得被噎,轻笑道:“没说不喜你黏我。” 第145章   好在商行后院常备着兄弟俩的衣裳, 魏渝寻了件新袍新靴套上。   片刻,就见铜镜里的少年身穿锦白青蝶纹绣袍,脚踩一双靛蓝黑底小朝靴, 腰间挂着上乘玉佩和金丝盘扣香囊, 真衬得肤色胜雪,满身贵气。   魏渝见自个儿头发凌乱, 拿起木梳理了理, 不成想越理越乱, 三两步跑到门口扬声唤着兄长给他重新束发。   魏承闻声而来, 轻车熟路打开桌上的雀纹漆奁,比着魏渝身上的袍子拿出条荷叶绣纹的浅色发带, 又看向里面一排排大小瓷瓶:“用什么香泽?”   “就用那瓶雪苔香,闻着清冽,留香久些。”   魏渝拿起瓷瓶在鼻尖晃了三下, 乌润眼珠倏地亮起来,“这味道倒是……”   说着回身攀上兄长的肩膀,埋头深深一嗅,大喜过望:“我说我怎么喜欢,原是有些像哥哥身上的味道!”   “罐罐。”   魏承怔了怔, 忙微微侧脸躲避,可偏偏胸前的人像只小狗般胡乱嗅闻, 那道温软甘甜的气息直扑在他脖颈处, 他喉间一动,大手忙虚按住小狗的肩膀:“坐好,莫要乱动,仔细误了去闻大人府邸的时辰。”   “对对对,险些忘了正事。”   魏承垂眸拔掉瓶塞将香泽倒在掌心, 倒了两下也只流出来两三滴,倒是足够今儿用了。   “这瓶用尽了,趁着城中铺子没关,一会儿去给你囤买几瓶。”   “没了就算了,左右桌上那些用都用不完。”   “不是说喜欢用这个?”   “我喜欢这个,也喜欢这个,还喜欢这个!”   魏渝揽过来一堆瓶瓶罐罐,歪头笑道:“我打小就花心爱美,哥哥又不是不知道!”   “坐好。”   魏承扳正他肩膀,瞧着铜镜里的人:“不能这样。”   “不能怎么样?”   魏承严肃皱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花心不可取。”   魏渝没忍住笑出声来:“哥哥,你较真起来可真有趣。”   只是他没想到兄长较真起来不仅有趣还很执拗,又过几日他便发现家里和商行都多了满满一妆奁的雪苔香泽。   他有几个头能用这么多?   再者这玩意儿除了作香泽头油还能做什么?   眼下正午时分,魏家兄弟如约前往闻府。   马车刚停,闻府老管事就哈腰上前,喜笑道:“魏秀才,您来了,大人特意让老奴在这候着等您呢。”说着目光又落在魏渝脸上,“想来这位便是魏秀才的弟弟,魏家商行的小掌柜,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极俊秀的人物,您二位还请跟老奴来。”   魏渝展颜一笑:“有劳闻管事了。”   老管事回礼赔笑:“份内之事,担不得,担不得。”   这是魏渝第一遭来官家府邸,就见朱门左右有两头石狮挡煞,入府后打眼一过就能看出此宅与幽州城富商的府邸很是不同,整体庄重死板,不露富贵,就连镇宅的假山池塘的朝向方位也大有讲究。   趁着管事在前头带路,他指腹悄悄挠一下兄长垂在身侧的掌心,见着兄长看过来,他掩唇小声道:“做官好难,宅子清贫不说,就连假山池塘的方位也要行中庸之道?”   “天子当阳而立,向明而治。”*1   魏承顺势拢住他温热柔软的手,垂眸一顿又缓缓松开,低语道:“不过是顺应帝心罢了。”   魏渝听出兄长未尽之意,心道这做官倒是真不比做生意轻松,闻大人远在幽州也得溜须拍马,看来以后他也得低调行事,不能给兄长惹麻烦。   这闻大人五十有余,气度儒雅,还十分平易近人,见着魏渝先问他年岁又问他魏家商行之事,话末感慨道:“魏家商行名满幽州,魏小掌柜功不可没,你小小年纪就如此精通经商之道,后生可畏啊。”   魏渝笑道:“大人谬赞,小子也不过是粗懂些农家本领,全仰仗着兄长和长辈教导。”   “我有一侄,常奔波于邺城和蒙州经商,他早就想结识你这等少年英才,赶巧他今日来到府中,不若我引荐你们认识,如何?”   侄子?只闻其名的汤大公子?   魏渝故作受宠若惊,起身拱手道:“小子全凭大人安排。”   闻大人满意点头,对着一侧的老管事道:“你带着魏小掌柜去见世宗。”   老管事刚哈腰称是。   外头就传来女子和小哥儿娇俏笑声,紧接着门从外头推开,竟踉跄走出个相貌清秀,身着锦衣的小哥儿。   他脸色涨得通红,纤白手指虚虚柔柔拖着瓷白茶盏。   “青哥儿?”   闻大人面露不愉,又往外看一眼:“你这又和白碧胡闹什么?”   闻青哥儿垂着脸道:“爹,我,我不知道您屋中有客,亲手泡了茶想拿与您喝……”   闻大人哪里不知道青哥儿的用意,每每魏秀才一来到府上,他总是借故来送茶水。   他这张老脸都快被丢尽了!   可想到夫人的嘱托还有自个儿的私心,到底还是撑起笑意:“我这个小哥儿被他娘娇养惯了,做事莽撞,让二位见笑了。”   又对一旁的仆从道:“屋子里的茶不够热,用青哥儿带来的给魏秀才和其小兄弟续茶。”   这闻大人家的小哥儿一跑进屋子,魏渝记忆里那股熟悉的水粉香味忽然就对上了。   他恍然心想原来不是闻大人好水粉,是这位哥儿身上的香气?这香气的确好闻,就是忒过浓郁,他总觉得就这么一会儿,自个儿身上也染上了香气。   不过小哥儿好胭脂水粉倒也正常。   愣神的功夫倒茶的仆从已走到魏承桌前,刚要倒茶就见魏承手掌虚遮茶盏,淡声道:“不必续茶。”   这话一出,闻青哥儿用力绞着帕子,面上可见一闪而过的失落,连话都未说扭头就跑出书房。   闻大人像是没见着这一幕般低头饮茶,倒是那老管事极有眼色:“魏小掌柜随我来,汤大爷在偏院暖阁做事。”   魏渝临走瞧一眼兄长,见兄长沉眸颔首,他便也稳妥跟着老管事离去。   人一走,屋子空了大半。   “魏承,你来。”   闻大人捋着胡须起身:“本官作了首诗,你文采斐然,师承商老颜公,替本官增补几个字如何?”   书案上的薄薄宣纸落了首七言诗,上头墨迹未干,可见是才作不久。   魏承细细品读过才道:“大人托物取喻,心系黎民百姓,句仗工整,平仄相协,魏承认为无可增补。”   闻大人听后舒心不少,掸掸宣纸:“你既这样说,那本官大可放心将此诗忝列集|薄当中了。”   他又拍拍魏承肩膀,“官府这三年广泛印刷你所撰农书,幽州蒙州两地数镇百村的田税年年增持,这地方税银一多,也让本官能大力防备灾荒,故而本官开春便得以进京面圣述职。”   魏承忙拱手道:“恭喜大人。”   各地官员无诏不得擅离职守,幽州又偏远,每隔六年才有资格觐见圣上,闻大人明年初春就能进京述职,想来也是近年来政绩斐然。   “本官能有此机遇,自然离不开魏学子的图谱农书,你想让本官怎么谢你?尽管说来。”   魏承神色淡然:“大人能有此机遇也是大人多年兢兢业业,清廉为民,魏承不敢邀功。”   闻大人端起茶水,觑瞥魏承神色,却没看到此子表露出一丝欣喜或是虚伪。   “你当年连中小三元,又为母守孝三年,凤阳镇县令多年在岁计集|薄中赞你是大孝子,听说你当年不吃不喝为亡母守灵数日,实在是孝感动天。当今圣上可是最怜孝子……”   闻大人话只说一半,面上笑着,眼神却充满审视和琢磨,“三年孝期已过,待你八月秋闱考过,可有成亲生子的打算?”   “没有。”   魏承目光平静:“学子不喜女子,不喜夫郎,今生绝无娶妻生子的打算。”   闻大人被他这惊世骇俗的话震了震,半晌才气道:“魏承,你是聪明人,想来早已猜到本官有择你为婿的心思,现在只要本官一句话就能让你在圣上面前留下姓名,从此以后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是,你学问深,可那又有什么用?我当年学问不比你差,我甚险些入了翰林,可最后还是被下放到幽州,你要知道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学问深的人!四殿两阁门生无数,哪一个没有状元之才?哪一个不是京城贵子!你弟弟就是再通经商,再会做生意,十年之内他能替你在京中买下一处千两金的宅子?你眼下若是入了圣颜,赏赐名利纷至沓来,何必入仕后还在偏苦之地蹉跎时光!糊涂!”   “大人在幽州做府丞十八年有余,饮冰复食蘖,清气满乾坤,今朝得以见圣颜,所依托的正是这些年的精政清廉,一心为民。”   魏承垂头拱手,清冷谦卑道:“大人一直是学子的榜样。”   闻大人被他这句话说得心中五味杂陈,末了闭眼叹息一声:“魏承啊,本官真是不知道该说你油盐不进还是恃才狂妄了。”   另一边,魏渝正跟着老管事绕过抄手游廊,踏过垂花门便来到一处假山暖阁。   “魏小掌柜稍坐,汤大爷就来。”   “多谢带路。”   魏渝打量下暖阁,没忍住摩挲两下手臂,这闻大人到底是真清廉还是假清廉?怎么冬日里炭火也不舍得多烧?   他忽然耳朵一动,听到什么后垂眸一笑,端着茶水自饮,浑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了。   不远处正有两人偷偷打量着他。   “魏家兄弟的相貌倒是一等一的绝色。”   汤白碧抚着闻青哥儿的手臂,“我听说一件事,你想不想知道?”   闻青哥儿疑惑道:“什么事?”   汤白碧压着嗓音道:“我听说魏家的二郎很受锦绣布庄孔老爷的看重,想来是打定主意要把言哥儿塞给他,那若是你与魏秀才……那岂不是又要整日与那仗着自家有财,炮竹性子的言哥儿见面?”   闻青哥儿绞着帕子,为难道:“什么?我,我这性子哪里能与言哥儿处得上来,我怕死他了。”   汤白碧忍了笑,又故作愁容道:“如此可真不能让魏家二郎看上言哥儿才是。”   “好姐姐,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汤白碧柔柔笑道:“我帮你,那你可要帮我套一套姑姑替我定亲的那户人家到底是谁。”   魏渝没想到这俩人在背后蛐蛐还不够,竟然还直接来到他面前,本着礼数饶是他察觉到有人站在他面前也并未抬头。   闻言哥儿轻咳一声:“魏小掌柜可识得孔家的言哥儿?”   魏渝一顿,见此抬眸道:“识得。”   汤白碧以帕子掩唇,柔柔弱弱道:“我听说孔伯伯早就想着给言哥儿招婿,也不知道这两年有没有选中良人,不过我们言哥儿眼光忒儿高,瞧不上凡夫俗子,我常劝他英才难遇,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子也不会上门做赘婿,魏小掌柜以为呢?”   魏渝自然听得出汤白碧话里对言哥儿的讽意,他本就与言哥儿交好,眼下不免起了护人的心思,勾唇笑道:“魏渝只做商行买卖,不做刨根问底的说媒事,这是孔少爷的私事,故而并无以为。”   魏家二郎是在拐弯抹角说她俩是媒婆?管得多?   汤白碧和闻青哥儿哪里被人这样刺过,双双挂了脸,带着几个丫头匆匆离了暖阁。   魏渝蹭蹭鼻尖,这股脂粉香气总算没那么浓郁了。 第146章   “让魏小掌柜久等, 实在是家事难缠,误了些许功夫。”   魏渝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随着一道稳重踢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也见着传闻中的汤家大爷——这人年纪与他师父佟钊相仿, 生了一张白面笑相,瞧起来倒是让人很是亲近。   魏渝起身相迎, 笑道:“哪里, 哪里, 您家茶水醇厚悠长, 我喝着稀奇,借此还多饮了几盏。”   汤世宗听此哈哈大笑, 拍着魏渝的肩膀道:“好好好,你既喝得好,我让人给你装下几包带回去。”   又道:“不过小掌柜可知道这是什么茶?”   魏渝端起茶碗又品一会儿, 摇头道:“初喝着有些像五道茶,觉得香气偏独,再喝觉得像乾江,余味鲜美,可又多了两分春日嫩茶才有的涩味。”   “小掌柜还懂茶?”   魏渝笑道:“算不上懂, 不过是打小从长辈那处东一耙,西一耙偷茶喝罢了。”   “小掌柜谦虚, 这五道茶和乾江算南地传来顶好的茶了。”   汤世宗不卖关子:“你喝的这茶唤作献春, 绿如瑶草,产于江陵正兴,算是当地极有盛名的红茶。”   魏渝眼皮一动,这就知晓汤世宗要与他说些什么了。   “原是这样,怪不得我喝不出来门道。”   魏渝又打趣自个儿:“只是一味觉得好喝好香, 倒像是牛嚼牡丹了。”   “小掌柜莫妄自菲薄,我也不过是头年花大银子上了邺城海船,这才千里迢迢带回来这等好茶,不过……”   汤世宗叹口气:“邺城海船明令禁止我们这些商户大肆囤卖茶叶瓷器棉花……不过也没法子,若是车马从幽州到江陵等地,少说也要一年半载,更别说路上百步就现山匪窝子,小鬼难缠,这一路上的损耗加起来还不如邺城的海船。”   又故作惊讶道:“小掌柜可知晓邺城的海船?”   魏渝只笑道:“我听人说过。”   汤世宗明知故问:“可是锦绣布行的孔老爷?他这两年没少派人去江陵南地囤买丝绸,还将自个儿布行里的皮子货倒腾过去,虽说邺城海船控制北地商户的货物,可架不住这孔老爷财大气粗,频频去往,也不知晓他哪里得来恁老些皮子货,做出的毛皮子衣很受当地贵人喜爱,就是……卖他皮子的人可知晓自个儿失了多少银财。”   满幽州城的人都知晓魏家商行主卖各色毛皮子和野山参,他不信汤大爷不知晓?这是在挑拨他与锦绣布行的关系?   魏渝坦荡笑道:“汤大爷有所不知,锦绣布行的皮子货是从我这儿供给的,我也听过孔老爷与邺城海船的事,这孔老爷很是讲究,每张皮子倒是给我多提两成利。”   汤世宗面色不改,笑眯眯将话锋挑过来:“孔老爷可是幽州难得的良心人,他哪里会白白占小掌柜的便宜,我这几年多在蒙州和邺城来回折腾,这厢回来才知道咱们幽州竟然多了处山参园子,你这山参若是能卖到江陵等地,怕是要赚得盆满钵满啊!”   “不成,不成。”   魏渝也摇头装相:“我那山参园子才盘下三年,这山参哪里是一年一采的玩意儿?又不是大白萝卜,这供给幽州蒙州北地的山参不过是家中猎户从山里采摘而来的,山参园子是何产量还得等今年夏秋才知晓呢。”又摆手笑道,“我那点参若是拿去卖,怕是还不够上船钱呢!”   汤世宗沉默片刻,又笑道:“我前些日子回来下贴子见了震金镖局的佟镖头,我与他交好多年,难得他今朝来到幽州久居,席间听说他前两年走镖受了伤,故而现在鲜少走镖,我便想着借他的镖师用上一用,却听说震金镖局的镖师现在是养在魏家商行门下,我这么一问又知晓你竟然还是他的徒儿,这么说来咱们也算作一家人了。”   “可不是么,我师父也常常念叨汤大爷正义慈善,是给当今太后运过金佛的人物,让我经商为人都要照着汤大爷来。”魏渝叹气一声,“也是我眼下生意太小,家里有长辈和读书的兄长,家外还有一群弟兄要养,这一分铜板恨不得精打细算的花,凡事总要瞻前顾后,怕是要再等十来年年才敢妄想与汤大爷往来行事了。”   汤世宗摩挲两下扶手,一副心思深沉的模样:“魏小掌柜少年英才,你这山参山货生意早晚扩得更大,咱们早晚有得合作。”   魏渝笑着没应,只道:“靠山吃饭,到底比不过瓷器丝绸来得稳妥,只想着能养着手底下的弟兄们吃饱饭也就足够了。”   汤世宗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着一人急匆匆跑过来:“大爷,有大事……”   汤世宗皱了皱眉:“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仆从咽咽口水,小跑过去低声附耳着什么。   “江北崇安的盐商马家分支派人来了……”   这点动静瞒不过魏渝。   汤世宗脸色大惊,转过头来又换上笑脸:“魏小掌柜,我这还有些家事……”   “汤大爷您有事就忙。”   汤世宗带着仆从匆匆离去。   江北的……盐商?   魏渝心念一动,这汤世宗竟然攀上了新安的盐商?   不过这人可真贪,明明都有利润客观的盐商买卖,竟然还觊觎他的山参园子?   茂溪村和幽州城的两处参园足足养了三年,今年夏秋就能看出三年前采摘的参籽到底品质如何了。   当年他们兄弟二人在崖底采摘整整三大袋参籽,因怕被人发现崖底参林,兄弟二人废了很大力气才将这些参籽带出去……后来也知晓追杀他们的人是谁,原来是丰苗村的老猎户勾结外乡人欲将茂溪山的猎户全部除之后快,也是巧了,他们要寻的人正是李三郎和李猛梁娃等人。官府知晓此事后,先是严刑审讯了丰苗村的猎户,又从猎户供出来的地方将这些外乡人全部捉拿到大牢,从这些人供述可知,他们杀害抢劫了不少上山寻参的落单猎户……   也正是因着这一码事,许多猎户不敢独自行动,魏渝趁机招揽人手,凤阳镇的猎户大都落在了魏家商行门下,这也是魏渝这些年不用参园却能一直源源不断供应幽州蒙州邺城几地山参的原因。   没坐一会儿,兄长就来寻他,兄弟俩被闻府管事和几个抱着厚礼的仆从送上马车。   一上马车魏承就问道:“那汤家大爷可有仗着年纪和辈分拿话欺负你?”   “倒是没有。”   魏渝扯过薄毯盖在兄弟俩的腿上,哼笑一声:“就是拐着弯惦记上咱家的山参园子了,我拿话搪塞过去,不过我听说汤家攀上了江北盐商,想来咱们这野山参他是看不上了。”   “也不用怕他。”   魏承淡笑道:“我对闻大人还有用,汤家人不敢造次。”   “要么我说,还是得多读书!”   魏渝握握拳头,绷着小脸:“权能生财,财只能攀权,权力可比钱财更有用些。”   “但也不得滥用,否则也会反噬自身。”   魏承握住他泛红的手,皱眉:“手怎么这样凉?”   魏渝耸耸肩膀:“这闻大人可真能装,你说说盐商都攀上了,竟然还不舍得给暖阁亭子烧炭火!”   “闻大人开春就要进京面圣,府邸用度能省则省,这是怕被人抓住把柄。”   魏承掀开袍子将罐罐冰凉小手放在腹部,罐罐忙要抽出来:“别,哥哥,我手凉!”   魏承按着不让他动:“无事。”   “哥哥的肚子好暖和。”   魏渝挪了挪屁股,轻轻靠在兄长肩膀上,想到什么又坏笑道:“嘿嘿,你今儿回去要是肚子痛,我拿小野参的洗澡水给你喝!”   魏承一怔,又笑道:“若是小野参还是人参蛇的模样倒也能喝,现在喝总觉得有点奇怪……”   罐罐不解:“哪里奇怪?”   “它夏秋待在泥土里,冬春两季不在土里待着的时候和三岁幼儿有什么两样?”   魏渝睁大眼睛:“哥哥的意思……小野参洗澡的时候偷偷撒尿!”   他想到什么后拍拍自个儿胸脯:“还好,好好,给它洗澡用的水都留给杏儿和灰崽喝了。”   魏渝乌润眼珠亮亮的:“哥哥,我小时候洗澡的时候会偷偷在水里撒尿吗?”   魏承瞧他一眼,忍了笑:“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魏承轻掐他腮帮软肉:“你只会把咱们唯一的被褥……”   “好了,不许说了。”   魏渝紧紧按住兄长的嘴,呲牙威胁:“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看到兄长清冷的眸子缓慢眨了下,冲他掌心向上,又轻轻晃了晃。   “封口费?”   魏承点头。   魏渝犹豫一会儿松开手,忽然身子前倾,嘴唇轻轻碰了下兄长的侧脸。   只这一下就差点把魏承惊得从马车狭小的窗户跳下去,他眼底满是震惊,耳朵的颜色比话先说出情绪。   这向来口齿清晰的魏秀才竟然磕磕绊绊说不成句子:“罐,罐罐,你,你和谁学的?”   魏渝挠挠头,无辜道:“啊?这,这不是封口费吗?我有一次去师父府上,看到他和甘九大哥这样,然后师父说他这是在问甘九大哥讨封口费……”   他点点自个儿的唇:“好兄弟之间是这样,我们这种兄弟的封口费不也是用嘴封的吗?”   这个佟镖头!   三年过去竟然还未与甘九修成正果!俩个人到底在遮遮掩掩什么!   魏承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轻咳一声:“好兄弟之间的封口费不是这样的,是你师父糊涂了,我方才也只是想逗逗你。”   “啊?”   魏渝眨眨眼,也有点不好意思:“那,那我刚刚……”   “无事。”   魏承正着脸色:“哥哥及时闪开了,没有感受到什么,以后不准再这样了。”   “是吗?”   魏渝单纯明媚的笑一声:“可是我感受到哥哥的脸有些凉还有些滑,有一点点舒服噢。” 第147章   马车摇摇晃晃行至城郊魏庄, 离着老远就看到火红的灯笼沿着院墙排排高挂,时不时还传来炮竹声响。   “东家回来了!”   门房见着马车,三两步跑回院子喊一句:“两位东家回来了!”   又赶紧小跑迎上来:“您可算回来了, 吴师娘等着您回来摆宴呢!佟镖头和甘九大哥也来了!”   自打震金镖局迁至幽州, 佟钊总会带着镖局的兄弟来魏庄过年。   家中人口和仆从越添越多,第一年险些住不下, 后来魏渝又盘下魏庄附近的百亩山地, 重新盖建一处三进院子, 剩下的山地和家中原本的靠山地一同围建成了参园子。   魏渝哼了一声:“来得倒好, 我去找他算账!”   魏承眼皮一跳,忙拦着他:“等等。”   “怎么了?他骗小孩, 我不该好好讹诈他一笔?”   魏承笑着劝道:“席间陈爷爷和夫子都在,还有师娘和涣哥儿,这事还是私下说比较好, 我想着……”他话一顿。“佟镖头和甘九兄弟关系应该不一般。”   “不一般?同为男子,哪里不一般……”   魏渝还没来得及深思,就被闻声赶来的吴师娘和涣哥儿左右架着去尝新出炉的芝麻年饼。   兄弟俩当初从茂溪村离开便带走了诸葛夫子和师娘,倒是陈爷爷一个人独住惯了还要祭拜亡人,迟迟不肯过来与他们同住, 前年入秋魏渝忽然收到聚源典当行吕爷爷的书信,说是陈爷爷夜里起夜摔伤了脸。听着魏渝当场急落了泪, 在他心中陈爷爷就是亲爷爷, 仅次于兄长的存在,他忙放下手里的生意,连夜带着镖师返回凤阳镇去接老人。   赶巧这时魏庄早就新建了院子,因着陈爷爷喜欢独处,便将最后一间院子留出来让他自个儿住。   阔堂中摆了六张桌, 魏家兄弟一回来,仆从便开始上菜,一群人吃吃喝喝,好不高兴。   诸葛夫子和陈爷爷讲究养生,过午不食,只喝了两盏汤水就去下棋,因着陈爷爷不敌,还搬了魏承做救兵。   涣哥儿和吴师娘吃饱后就嫌弃他们这群汉子吵,更是早早回到新院歇着去了。   长辈女眷不在,这群汉子更是放松肆意起来,互相勾肩搭背着喝酒划拳,大声说笑,魏渝先前还想着找佟镖头算账,这厢玩开了,倒也忘了这些事。   他忽然想到什么:“怎么不见杨泰?”   杨泰正是当初从义镇救回来的木匠。   云风为难道:“我去唤他了,可是杨泰兄弟说自个儿身子不舒坦……”   魏渝知晓杨泰因着脸上的疤痕不喜见人,遂点头道:“那可给他送去食盒和好酒?”   “送了,都送了。”   见众人望过来,魏渝笑道:“罢了,明儿我带着郎中去看看他。”   月上梢头,一群人喝得东倒西歪需要搀扶回房歇息,魏渝因着只喝两杯清酒,脸上有些热,倒没像甘九大哥那般需要人背……   等等。   魏渝揉揉眼睛,刚刚师父是不是掐,掐甘九大哥的屁股了!   “小东家?”   魏渝回神,看向云风道:“怎么了?”   “大东家问你几时回去歇着?”   魏渝挠挠头,咂摸咂摸嘴:“这就回去。”   眼下已是深夜,正屋和书房可见昏暗窗影,院中一片安静,魏庄的后院也只有他们和二狼一猫,还有根愈发长得像人的野参宝宝。   他没有打扰兄长读书,先去洗去一身酒气,独自回到屋子便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他走近一瞧就见着枕头边上睡着个巴掌大小,小肚鼓鼓的小野参。   几年前小野参还是人参蛇,如今它脑瓜圆圆,头顶只剩下一簇赤红的参籽花,曾经的两片参叶幻化成人类幼崽手脚的小模样,为此魏渝特意寻吴师娘缝制了许多两指大小的红色小肚兜给它穿。   这小野参每年冬日和初春都不愿意睡在山里,这时节万物沉睡,天寒地冻,它也嫌着孤单,常赖在山下不走,魏渝也只得让它留在院里越冬。不成想这小野参很会撒娇,哄得他和兄长竟然把孔老爷从南边高价买来送他们的五彩美瓷,装上从茂溪山带来的土壤,用来当作它白日藏身的地方。   小野参很是怕人,除了魏家兄弟,它不愿看到任何人也不愿意被人发现,许是在山林经历了百来年逃窜的生活,它竟自成一套藏匿之术,这三年来仆从和家里人从来不知内院竟多了一只活蹦乱跳,能言能语的山参精。   魏渝曲指轻轻弹了下小野参雪白的脑门,就见着它嘟囔一声,很有脾气得扯过枕巾一角盖在头上,红色肚兜的小肚还颤了颤。   “这脾气……”   魏渝捏着枕巾多给它盖了盖,怎么说也要护住肚脐嘛。   他昏昏欲睡之际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没一会儿另一半床榻微陷,这强烈的困意让他睁不开眼睛,只能喃喃一声:“哥哥。”   “嗯,睡吧。”   “哥哥。”   魏渝脸蛋蹭了蹭被子,闭着眼睛含含糊糊道:“师父好奇怪……”   魏承一顿,微微凑近他:“怎么了?”   “嘿嘿,他掐甘九大哥的屁股。”   说完这句话魏渝呼吸渐渐平稳,这是真睡了过去。   魏承皱了皱眉,心想明日他可得去问问佟镖头,怎么还不与甘九成亲?何时澄清甘九的“身份”?   再过两日没准罐罐又学会了,掐,掐他……   .   魏渝是被外头热闹震天的鞭炮声吵醒的。   醒来时身边不见兄长也不见小野参。   他打哈欠伸个大大懒腰,在床上懒了一会儿才捡起床榻放置的新袍子套上,绕过屏风就见着梳妆柜上摆着的五彩瓷里斜躺着一只……脑壳和脸上皆涂满泥土,翘着短短胖胖的小二郎腿的小野参?   魏渝拳头抵嘴,忍着笑道:“你怎么给自个儿涂了这么多泥?”   小野参从五彩瓷上跳下来,单手掐着腰道:“这叫敷脸!这是保养!”   魏渝笑得不行:“谁告诉你敷泥保养?还有你敷脸就敷脸,敷后脑勺做什么?”   “宝宝听另一处院子里两个香香的人说的!”   小野参虚拢着自个儿的脸侧:“前面后面都一样,当然都要敷啦!”   也是小野参没有五官,前脸和后脑勺可以说都是白萝卜。   至于香香的两个人?应该是吴师娘和涣哥儿,涣哥儿精通医术,想来没少与吴师娘共同鼓捣美容养颜之法。   “小野参,你可真臭美。”   “像爹爹啦!”   小野参蹦蹦跳跳要跑:“哥哥爹说你打小就臭美!”   “你一身泥巴往哪儿跑。”   魏渝伸手抓住它头顶的参籽,左右看了看,便看到脸盆架上有着冒着白气的热水,一想就知这是兄长早就给他打好的洗脸水。   他伸手试探下水温就将小野参放在盆里:“洗澡!”   小野参喜欢水也喜欢泥土,这厢来到水里连扎几个猛子,活像条白白胖胖的萝卜鱼。   见着它在水盆享受的漂浮着,魏渝没忍住戳了戳它小软肚子:“去年幽州参园的山参长势很足,茂溪山的参园也不错,每到年底都要论功行赏,你更是咱家的功臣,说说想要什么年礼?”   小野参奶声奶气道:“宝宝还想要一条红兜兜。”   “还要兜兜?自打你长出手脚,这逢年过节都攒了多少红兜兜了?”   “就要红兜兜!”   “倒是好养活。”   魏渝笑道:“成,明儿派人给你做十条!用从南边传来的丝绸做!”   小野参欢呼一声,甩了甩头上的水:“好耶!”   它乖乖跳到比它大几倍的帕子上,魏渝便给它擦拭萝卜身子,没一会儿就听它大方道:“拿去给他们分了吧!”   魏渝擦拭的手一顿:“分什么?”   “宝宝的洗澡水呀!”   小野参十分自豪,这回双手掐腰:“宝宝的洗澡水可不比你们采摘的小疙瘩差!”   他们采摘十来年的人参在小野参眼里顶多算作小疙瘩。   “你浑身都是泥,这水可分不得。”   小野参一听,头顶的参籽花动了动,好像能看出它的低落:“那宝宝以后不玩泥巴了。”   “可不用。”   魏渝拿过最下面的妆奁,从里头抽出一条绣着虎腾的红兜兜,有些笨拙的给它穿上:“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替我养参,我护你周全,旁的事情我和兄长对你绝无要求。”   小野参跳到魏渝肩膀上,有些高兴:“那宝宝可以在你最喜欢的茶盏泡泥巴澡吗!”   魏渝:“……”   “你想得美!”   魏承端着早膳进来的时候就见着一人一参在争吵说笑。   “哥哥。”   “哥哥爹。”   小野参蹦跳在饭桌上,指着满满一大碗水道:“这是宝宝的早饭吗!”   “是你的早饭。”   小野参一听,整个参都埋在海口大的碗里,没一会儿里头的水就下去一半,肚子上的红兜兜也鼓了三鼓。   撑的。   小野参喝完不打嗝却打哈欠:“爹爹,哥哥爹,宝宝好困。”   说着慢吞吞从桌子上跳下来又跑进那樽五彩瓷里睡觉去了。   “玩完吃,吃完睡。”   魏渝抱着肩膀感慨:“这才是小神仙该过的日子啊!”   魏承重新打回来一盆温水,听到这话挑眉笑道:“你觉得自个儿的日子比不上它?”   魏渝还真想了想,笑着揽着兄长的手臂:“肯定是不如小野参悠闲,但我也拥有哥哥还有爷爷夫子师娘的爱啊,要真让我选,我想也不想就选有哥哥的日子。”   忽然他见着兄长好像从袖口拿过什么轻轻塞到他唇边,他眨眨眼:“什么?”   “奖励你嘴甜。”   魏渝尝到嘴里才知道竟然是块甜津软糯的饴糖。 第148章   魏家兄弟用完早膳便带着涣哥儿去到新院见木匠杨泰。   甫一进院就听到滋滋啦啦的木锯声。   魏渝扬声笑道, “杨大哥,这大过年的怎么也做起活来了?”   杨泰擦擦额上的汗水,见着来者都是熟人, 也没去解腰间挂着的半边银质面具:“闲着也是闲着, 就把这些活做完了。”   “这是在做什么?”   涣哥儿放下药箱,有些好奇指着两个木头轱辘。   杨泰偏了偏脸, 不叫自个儿脸上的伤疤对着涣哥儿, 低头道:“年前儿从马桥晒场回来, 两位东家说陈老爷子上了年纪, 腿脚不便,可还乐意四处闲逛, 就让我研究研究四轮粟裕。”   “倒是有些像马车呢,有了这个陈爷爷就能到处溜达了?”   杨泰垂眸点了点头:“只要有仆从推着陈老爷子,他想去哪儿都成。”   陈爷爷走了一辈子商, 是这群人里最闲不住的,如今老了早些年的寒腿旧伤也找了回来,一阴天下雨就大犯腿疾,老人更是在屋子一闷就是小半个月。   这活计已然到了收尾,几人便等着杨泰做完最后一点。   片刻钟, 魏渝看着眼前大小合适,仅容一人的四轮粟裕(轮椅)觉得甚好, 这杨泰的手艺当真是妙极!   “今儿是除夕, 再闲不住也要歇着,杨大哥莫要忙了。”   魏渝见他还要干活,忙推着他往屋里走,“我昨儿听说你身子不舒坦,特意带来郎中给你探探脉。”   杨泰动了动唇, 到底也没说那只是他不想见外人的托辞。   涣哥儿给杨泰探脉,又检查他手腕上的旧伤,过了儿才皱眉道:“杨大哥的旧伤并无大碍,只是肝气郁结,情志不舒,还应喝两副药调理一二,长此以往恐怕……”   众人都沉默了。   魏渝知晓涣哥儿未尽之意,笑着大手一挥:“那就有劳乔郎中给杨大哥多配几副好药,务必药到病除,让杨大哥远离病气。”   涣哥儿被这一句“乔郎中”打趣笑了,提着药箱哼一声:“你啊,有事乔郎中,无事那小哥儿,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好生给杨泰大哥配药。”   魏渝笑着皱下鼻子:“你这小哥儿,越大越小气!明儿你就是唱曲儿给我拜大年,我也不给你包红绸子了!”   “你要是不给我红绸子,我往你帕子上涂痒痒草!”   魏渝哎呀一声,抱着兄长的手臂摇晃:“哥哥,你看他!”   魏承拍拍他肩膀,轻笑道:“涣哥儿逗你呢。”   涣哥儿点点脸蛋:“魏罐罐,你可真羞,都多大了还只知道喊哥哥?还以为自个儿是小宝宝吗?”   魏渝不羞反骄,下巴贴着兄长的肩膀冲涣哥儿做个小鬼脸:“有哥哥的罐罐就是个宝啊!”   涣哥儿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他鼻子:“你啊,鬼机灵,打小我就说不过你。”   这一阵说笑也将方才的冷场遮掩过去。   待涣哥儿走了,魏渝看一眼杨泰,想了想道:“不知杨大哥最近可是忧愁马桥晒场造船之事?”   “不是。”   杨泰沉声道:“每逢年关,我总是想起幼时在北疆的日子,也总是挂念如今四分五散的兄弟姐妹。”   当年救回杨泰之后,杨泰感激涕零,但也怕拖累他们,将自个儿的身世全盘托出。   杨泰本姓蒯,单字一个丰,而“杨泰”正是魏承给其新择的名字,所为三阳交泰,日新惟良,他们希望杨泰从此可以忘却为奴往事,一生吉祥顺遂。   蒯家乃是闽地之人,这也是为何杨泰当时会说自个儿会造船。   大康有四大名船,别是广船、沙船、鸟船,福船,而杨泰会造得正是闽地福船,更深谙北地木匠终生不得入门的“水密隔舱”之法。   蒯家不少族人世代效忠朝廷工部,祖上还曾出过工部尚书,其祖父在工部下设的营缮清吏司做事,专职建造皇家车撵、仪仗、亭台楼阁等事物,不料其祖父为先帝打造龙椅时因受小人构陷,触怒龙威,九族皆受牵连,杨家数百族人被发配北疆苦寒之地做苦役,后来当今陛下登基,大赦天下,杨家人存活的族人得以离开北疆牢狱,不过活罪难逃,杨家子孙从生下脸上就被烙下火印,终身为奴,更被官府贩卖至大康各地。   若不是魏渝当初救下杨泰,让他假死后更名换姓,他以后的子嗣怕不是还要受烙刑折辱。   魏渝宽慰道:“杨大哥,你也知道我兄长读书好,日后入朝为官后若寻得机会,一定为你蒯家平反,到时也将你的亲人救出来,好让你们一家团圆。”   杨泰愣了下,不可置信的看着魏家兄弟:“可,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   魏承淡声道:“只要入了京城,就没有打听不到的秘密,当年构陷你蒯家的小人想来还在京城逍遥。”   杨泰哐当跪在地上,连给魏家兄弟磕三下响头:“两位东家,若是你们能替我蒯家平反,救我兄弟姐妹,杨泰现在为你们死也心甘情愿,绝无二话!”   “杨大哥快起来。”   魏渝忙将人扶起,叹气劝道:“我们与你说这事,不是为了要你谢恩偿命,而是想着让你好生活着,莫要再忧思忧虑,郁结于心,只要你活着你家人就有希望。”   杨泰眼眶通红,喃喃道:“对,我活着,他们就有希望。”   又一擦眼泪:“两位东家,我自幼不喜过年,不喜热闹,您能否让我回马桥晒场继续造船!”   魏渝与兄长对视一眼,见兄长颔首,他想了想道:“成,等会儿拿上涣哥儿配好的草药,我们送你去。”   从魏庄行至整整一个时辰才到地方,就见这马桥晒场位于静幽山一隅,它原是锦绣布行孔老爷的私产,三年前就仅收不到三成租金赁给魏渝用来造船,这地方前身是做染布晒场的,占地千亩,围墙高建,只要再行至数十步,可见幽州最大的内河静水河,而净水河的对岸便是邺城唯一的竭石港。   几人来到晒场还被看守之人检查身上有无带着火匣火石。   这一点也是魏渝多次耳提面命晒场管事,无论是谁进入晒场都要好生检查,也是因为晒场里的木材和造船用的桐油几乎耗尽了他这三年赚得全部身家。   一进晒场就能看到一艘高如大楼的船骨,长约四十丈,宽十八丈,数百工匠和杂役冒雪在船上装造高耸入云的九栀十二帆。   “虽说水不载万,可咱们这艘商船能载六百余人,载货约一万石。”   一说到造船之事,杨泰就是不戴面具也自信不少:“二位请随我来,此船因着深水船,故而如今铁钉已用九千枚,三绞黄麻三千斤,八综棉布二百匹,船板松杉木共五千片,拼接之法乃是鱼鳞工艺……”   魏渝听着频频点头,他虽说不懂造船,可他懂银子,小到一枚铁钉,大到一面船板,他用得都是极好的东西。   就是当初为了从南地运回杉木都耗尽了不少钱财,他师父佟钊就是因着那次走镖受了严重的刀伤。   最后杨泰眸带兴奋道:“……今年五月份这艘船就能出海了。”   “今年五月……”   魏渝沉吟一下,笑笑:“整整四年。”   他情不自禁上手摸了摸船:“这四年来,魏家商行所赚的银子全用来造船了,想来它定会不让我们失望。”   若不是还有兄长每年近千两书银维系,他怕是连魏家商行的工钱都开不出来了。   不算车马费,就只说造船所需木料就花费了五千两白银,铁件帆布桐油……更是耗尽近乎两三千两白银!杨泰的工钱暂且不论,像是普通工匠和杂役约百人,这四年的工钱都要两千两!   当初他打听造一艘内河船,只需要700两黄金,如今仔细算算早就超过当初的筹谋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魏承仰头看着这艘船,感慨道:“你这些年的心血定然会有所回报。”   魏渝弯着眼睛一笑:“哥哥说得在理儿。”   “两位东家可为这艘商船想个名号,我爹曾经和我说过,他幼时家乡有一艘名为娘娘宫的商船,无往不利,很是厉害。”   杨泰道:“这是期望能够受到妈祖娘娘的庇佑。”   魏渝捏着下巴还真好好想了想:“这个名号好,可咱们也不能搬过来就用不是?我记得邺城那艘海船叫金太平?咱们怎么也不能比他们差,我要想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名号!”   杨泰在晒场是能力超群的“船样师”,很受工匠和杂役的尊重爱戴,魏家兄弟见他当真喜欢这里,与管事对了下账本便离去归家。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小雪。   魏家兄弟好生想了会儿商船的名字,你想一个我想一个,可念起来总是觉得差点意思。   魏渝刚刚多有激情,现在就有多破罐子破摔,捶着大腿怒道:“不想了,不想了,干脆就叫罐罐和承承的超级大商船算了!”   “你那小小的船旗哪里容得下这么些个字?”   魏承失笑,曲指点了点他气鼓鼓的脸颊:“待兄长回去翻阅古籍替你寻个极中听又吉利的船号。”   “我倒是觉得刚刚的名号比永兴、全胜、德福有意思!”   魏渝灵机一动,忽然道:“不如就叫承渝号?”   魏承沉思片刻,道:“你我的名字虽说比不上富贵吉祥直白,可也极有寓意,如果真用这个名号倒也不是不成,不过你是这艘商船的掌舵人,理应你的名字在前。”   “渝承号。”   魏渝眼睛亮晶晶,小手有模有样掐算:“渝字五行属水,承字五行属金,金生水,水旺金,你我兄弟的名字合在一处才是天下第一好船号!”   “不错,陈爷爷当年传授的知识你是一点也没忘。”   “我哪里敢忘,前两天陈爷爷还考我行船吉凶,诸神圣诞风暴时辰呢!”   兄弟俩说说笑笑一路,等到回到魏庄时地上的雪已积攒到他们小腿处。   瑞雪兆丰年,来年定然又是个丰收年。   年夜饭是在新院吃的,这顿只是一家人同桌而食,商行和镖局的兄弟在旁处新起的席面。   席间有着罐罐和涣哥儿逗乐耍宝引得几位长辈心情甚佳。   涣哥儿又一次说不过罐罐,吴师娘见了连忙帮腔:“罐罐,你是汉子,涣哥儿是小哥儿,你可不能总是欺负他。”   罐罐瞪圆眼睛,指着自个儿:“我欺负他?我哪里敢欺负他!我平日里可敬着他,逢人就叫他乔大郎中。”   “这就对了,你们这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等你再过两年就晓得涣哥儿的好了。”   这话罐罐不懂,在座的人可都听明白了。   涣哥儿更是红了脸:“吴娘子,我,我只把罐罐当弟弟……”   吴师娘笑道:“好好好,师娘多饮了两杯,说错了话,涣哥儿莫羞。”   这又引得一阵笑来。   这话又让罐罐有些摸不着头脑,偷偷看向兄长,就见着兄长的脸色不似开席前那般好看了。   “哥哥?”   罐罐以手挡嘴:“你怎么了?饭菜不合你胃口?”   “没有。”   魏承淡淡抬起唇角,只道:“刚刚不小心吃到了辣子油。”   “那快些喝茶水。”   罐罐连忙将一旁的茶水端过来,给兄长倒满后道:“这辣子油用了朝天红椒,再用着芝麻和花生碎反复炸香,又添两味南边来的香料,吃着又辣又香,哥哥拌在山菇肉丝汤里吃,很是爽口呢。”   魏承垂眸看一眼碗里的汤,道:“我不知轻重,你给我拌些辣子可好?”   “好啊好啊!”   难得能伺候哥哥用饭,罐罐兴致勃勃给兄长拌起汤水,拌完之后又高兴道:“哥哥还想吃什么?”   魏承放下汤碗,用帕子擦擦唇边:“我瞧着今儿的黄鱼刺有些多。”   罐罐挥着筷子:“我来挑!我来挑!”   这样一来,他再也抽不出功夫与涣哥儿说笑了。   .   炮竹声从前半夜响到后半夜,方才信誓旦旦要守岁的人早就抱着软乎乎的小黑猫睡着了。   墨珠儿听到动静就小心翼翼从魏渝怀里跳到床头的架子上,盘卧在自个儿小棉团窝里。   魏承轻轻摸了摸黑猫脑瓜:“辛苦了。”   墨珠儿轻轻喵了声,用脑瓜蹭蹭魏承的手腕。   十多年过去。   墨珠儿算作老猫了,他和罐罐也长大了。   早年间只会抱着他大腿奶声奶气喊哥哥的小孩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他坐在床边看着这张恬静雪白的睡颜,缓慢放下想要触碰的手,只为他掩了掩被角。   罐罐他……再过两年是不是就要有喜欢的姑娘或是小哥儿。   能让罐罐心悦的人又该是怎样有趣漂亮的人物。   魏承眸色渐深,蜷缩住冰凉的掌心。   真到那时他只会放手。   他轻手轻脚出了门,正欲走向书房时忽然听到有人拍门道:“大东家,可睡了?佟镖头找您叙话。”   魏承稍整衣衫,道:“备上茶水,我这就过去。”   他动身前往暖阁,就见着佟钊正在倒酒自饮,一杯接着一杯,候着的云风云天想要劝可也不敢劝。   魏承挥手让他们回去歇着,“佟叔在席间没饮够吗?”   佟钊抬头看他一眼,又饮一杯酒道:“酒是好东西,怎么饮也不够啊!”   “借酒消愁愁更愁。”   魏承拿过他的酒杯,正色道:“您可是与甘九兄弟出了什么问题?”   佟钊并不意外魏承的话,摇头笑笑:“你这小子,眼睛真贼啊,什么时候发现的?”   魏承淡声道:“若说甘九兄弟哥儿的身份,多年前在凤阳镇我就发现了,赶巧那日天热,他脸上涂着的黑粉脱落得过于明显,若是汉子就是白些也不必涂黑粉自保,思虑片刻我就猜出缘由,但若说您与甘九兄弟的感情之事,应当是……”   “在凤阳镇巷子里撞见的那一次?”   魏承颔首:“差不多。”   他又将自个儿的疑惑问出来:“您和甘九大哥两情相悦,为何这些年还不成亲?”   “你这小子你当我不想吗?”   佟钊点了点胸膛,有些骄傲也有些自豪:“他心里有抱负,他想跟着罐罐一同出海经商,他不愿意困在宅院做佟夫郎。”   “这次商行造船,甘九大哥出力不少,还拿出了自个儿的私银欲填补买木料,罐罐知道他赚钱不易还要贴补出嫁了的彩儿,并没有要他这笔银钱,但是日后出海,只要甘九大哥愿意,罐罐定然会带上他。”   “我收了个好徒弟啊,这镖局上下若是跟着我,现在怕是都要散了,因着有你们家的魏家商行,这些兄弟们和徒弟们还能聚在一处。”   佟钊双手抹了把脸,垂头笑两声:“甘九心里有我,他也想闯荡出一片天地,可我兄长佟强这两年身子愈发不爽利,我出不了幽州城,我也不想再让甘九左右为难……”   魏承皱眉道:“佟叔你想做什么?”   “我打算明日偷偷回凤阳镇,再也不回来了……”   “师父!你别走!”   二人震惊回头就见着魏渝穿着薄薄衣衫,手里提着灯笼,正眼眶通红的看着他们。 第149章   魏渝心里一直念着守岁这件事, 隐隐约约听到关门声便忍着困意从床榻上翻身起来。   一出屋就见着云风提着灯笼迎过来,言明兄长正与师父在暖阁会话吃茶,他心道这倒是稀罕事, 师父不去与镖局兄弟们吃酒玩骰子竟然与兄长这般文人说起话来?于是接过云风手中的灯笼, 兴致冲冲去寻他们。   可万万没想到刚踏入暖阁就听到让他震惊万分的话。   甘九大哥是小哥儿?   师父与甘九大哥两情相悦多年?   封口费!   他想起什么脸色涨得通红。   夜风吹过,檐下碎雪簌簌落下, 惊得他脖后一凉, 那残存的困意和热意霎时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我打算明日偷偷回凤阳镇, 再也不回来了……”   一听到这句话, 魏渝连忙闯进阁内:“师父,你别走!”   “罐罐?”   魏承和佟钊都没想到罐罐会忽然过来。   佟钊欲盖弥彰的轻咳两声, 起身道:“那,那什么我去看看你那群师兄喝成什么样,一群皮小子, 也没个轻重……”   “师父!”   魏渝将灯笼重重放在桌上,气道:“这事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佟钊看一眼面色沉静的魏承,故意虎着脸道:“你小孩子家家哪里懂大人的事,时辰不早了,与你兄长一道回去歇着……”   “魏家商行和震金镖局我一人顶起来的时候没人说我小孩子家家, 这一遇到这些家事,你们总是说我年纪小!”   魏渝瞪圆眼睛:“你若是想要镖局的师兄和甘九大哥安心给我做事, 就不能做不告而别的荒唐事!”   佟钊张了张嘴:“罐罐……”   魏承也道:“罐罐说得对, 佟叔,这事你可与甘九大哥仔细商量过?”   佟钊看看他们,咂摸咂摸嘴:“没有,我不敢问,也不想拖累他……”   这人瞧着雷厉风行, 在感情上可真是急死个好人。   魏渝抱着手臂无语道:“师父,你可真像戏文里因为没长嘴把夫郎气跑了的人!”   魏承附和点了点头,虽然他没看过几出戏,可罐罐说得准没错。   “这些年甘九一直在拼命赚钱,给自个儿攒后路也给彩儿攒嫁妆,前年彩儿出嫁,那丰厚的嫁妆可让凤阳镇的人好生羡慕,如此他才没那么拼命了。”   佟钊轻叹一声:“他幼年隐瞒自个儿的身份是为了自保,后来就是日子稳定了他也没想将自个儿的身份公之于众,哥儿的身份到底是有所限制,我见他每日在晒场和各地来回奔波,有时比走镖还累还苦,可他说想着以后能一览天地山河,就觉得甘之若饴,如此我竟说不出成亲之事,我知晓他心中感恩我当年救他们兄妹一命,也知晓他心中有我,可若是成了亲……”   魏渝急道:“成了亲又怎样?”   “成亲……”   佟钊看一眼罐罐青涩小脸,轻咳一声:“这成亲之后心里就更为惦念,相思之苦最为磨人,我怕因此再误了他的前程,我大哥前年捉贼受了不少伤,如今从官府典狱下来养伤,嫂嫂和幼小侄子又担不起事,我怎么也得护着他们几年……”   又拍着胸膛道:“我就是回凤阳镇也打着除了他终身不娶的念想,私想着几年后若他心里还有我,身边也没有良人,天涯海角,我也与他同去。”   “相思之苦……”   魏渝喃喃两声,又看向兄长:“哥哥,相思之苦有多苦?”   魏承倒真沉吟一会儿,摇摇头道:“我不知。”   “我哥哥既然都不知,想来这相思之苦也没什么!”   魏渝道:“师父,你别拿相思之苦说事,你怕甘九大哥苦,甘九大哥没准根本没那么想你,总之你要把自个儿的心思与甘九大哥说明白才成!”   佟钊迟疑:“这事……”   “把你震金镖局总镖头的气势拿出来!”   魏渝推着他就走:“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去和甘九大哥说清楚!”   魏家兄弟左右架着佟钊不让他临阵脱逃,刚从魏庄出来就见着不远处有道摇晃的灯笼残影。   “佟大哥?”   “甘九大哥?”   魏渝眼睛一亮,走近一看果然是甘九,他手里还拿着黑厚的长袍子,一看就是他师父常穿的衣裳。   “罐罐?”   甘九笑道:“我见着佟大哥这时辰还没回新院就来寻他。”   又踮脚望一眼:“我离着老远见着你们扶着他,他真喝醉了?”   “没喝醉,清醒着呢。”   魏渝将自家没长嘴的师父猛推过去:“甘九大哥,我师父有话想对你说!”   然后扯着兄长的手就跑:“哥哥,咱们走!”   甘九愣了下:“啊?好……”   见着那兄弟俩跑远,甘九踮脚将手里的袍子给佟钊披上,嗔道:“你说你,这大冷天连袍子都不披就跑出来……”   “九儿。”   佟钊将甘九的手用力攥着,颤抖道:“大哥心里有你,放不下你,咱成亲,成吗?”   灯笼摔在地上,夜色浓郁,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但能看清彼此的心。   魏家兄弟欢笑着回到暖阁,魏渝心血来潮道:“不如今儿就在这里守岁?”   如此,云风端上来新鲜茶水和茶糕瓜果,又忙往火盆里多添炭火,云天也将魏承的书搬过来。   魏渝解下外袍,顺手将腰间钱袋子丢给他们:“今儿累着你们了,这大过年的,快回去歇着吧。”   兄弟俩挤在一张小榻上,腿上盖着厚实的被子,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好像回到了当年的小草屋。   “哥哥,你说师父这回能长嘴吗?他们能成亲吗?”   魏承将剥皮的榛子肉送到他唇边:“放心,你就等着喝你师父的喜酒吧。”   “这是谁炒的?还挺香。”   “听说翠婶新引来几个丫头,也许是她们炒的。”   罐罐将干果嚼得嘎嘣脆,笑道:“溪哥儿和彩儿成亲我们都没回去,这回可算是能喝上喜酒了。”   这几年魏承身上有孝,魏渝又忙着采买木材桐油的事,到底是没来得及回去,不过丰厚的贺礼全都送到了。   他吃了几把干果和茶糕觉得口干,又就着兄长的手喝下一碗茶水。   这吃饱了困意就找了过来,尤其耳边还有阵阵翻书声。   他靠在兄长的肩膀上,本想与兄长一道看书,可密密麻麻的字让他有些眼花,视线又缓缓落在兄长持书的手上。   兄长捻书的动作很轻,手掌骨骼分明,指节又修长如玉。   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竟然试探得摸了上去。   魏承一顿,偏头看向他:“困了?”   魏渝忙将手抽回来藏在袖口里,摇头:“我不困。”   魏承将书放在一边:“给你讲那本没讲完的东湖游记?”   这本游记是他当时在藏书馆刻意背下来留着给罐罐讲的。   “我今儿不想听。”   魏渝用脸蛋蹭蹭兄长的胳膊,忽然想到什么:“哥哥教我背两首诗?”   “稀罕事。”   魏承轻笑道:“怎么想着要背诗了?”   罐罐道:“我还想着师父所说的相思之苦呢,我好奇相思之苦到底有多苦?我不知,哥哥也不知,师父一个糙汉子说不明白,那诗人肯定比我们懂得多,他们可留下相思之苦的诗?”   魏承想了想,道:“倒是有一首。”   “晓看天色暮看云,”   他看着魏渝乌润的眼睛,轻声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我从晨起到傍晚一直在窗边看着天边的云霞,从清浅的云等到烈焰晚霞,从平静到燃烧,走路入神念你,坐着入神念着你,时时刻刻都念着你。”   魏渝愣了片刻,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道:“相思真害人,走路入神摔倒了怎么办呢?”   魏承偏头笑了:“你啊。”   “我怎么了?”   魏渝追着他去瞧:“哥哥,我怎么了啊?”   魏承揶揄道:“我怕你摔倒。”   “摔倒?我能想谁呢?”   魏渝仰着小脸,又亮着眼珠一笑:“对对对,我想着哥哥,想着师父爷爷,还想着杏儿灰崽墨珠儿小野参……不对,不对,此相思非彼相思。”   因着师父这事竟然他好像对男女之事有些了解,他歪歪头,不知怎地竟然有点隐隐的兴奋和害臊:“是像师父思念甘九大哥,甘九大哥思念师父那种相思?”   魏承深深瞧他一眼,出其不意的轻弹他个脑瓜响:“你才多大,说这些忒早。”   魏渝捂着头叫道:“不小啦,我都十六了!”   次日一早,便是大年初一。   一家人聚在一处吃饺子,魏渝见着师父神清气爽,刚想偷偷问问进展,就听他师父道:“各位,有个大事要与你们说。”   吴师娘将一碗饺子汤放在魏渝跟前,好奇笑道:“什么事啊?”   佟钊看一眼对面的甘九,大笑道:“我要与甘九成亲了!”   这话一出当真是激起千层浪。   除了魏家兄弟,旁人都没想到佟钊与甘九整日兄弟相称竟然还有这桩事!   魏渝注意到甘九的身份师父并未言明。   不过大康男子与男子能结为契兄弟,虽然少但并不是什么特例之事。   意外虽意外,众人多是祝福他们能够联结在一处,陈爷爷还当场要给他们掐算个日子。   佟钊忙道:“越快越好!”   众人都笑骂道:“你这时候知道急了!”   甘九低头笑笑,道:“今年六七月份我还要与罐罐一道出海,便想着早些将事情定下。”   陈爷爷想了想道:“五月初五是个好日子。”   佟钊大手一挥:“成,那就定下五月初五,到时各位都来佟府喝我的喜酒!”   魏渝与兄长隔桌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有笑意。   后来,他们也从甘九大哥那处得知故事的另一面,甘九大哥原本打定孤独一生的念想,他心里有佟钊,可也深知自个儿做不来深院里的生儿育女的夫郎,他不想因此误了佟钊,这俩人总存着“我为你好你为我好”的心思,眼下算是说开了,待成亲之后,甘九随魏渝去海上经商,佟钊回凤阳镇照看病重的佟强,待事情稳妥在与甘九一道去海上,至于儿女子嗣,佟钊并无所求,一切与甘九为重。   这下有情人算是终成眷属了。   .   正月十五一过,魏家上上下下又忙起来了。   因着今年夏秋就要出海,凡事都要紧锣密鼓的打算操办起来。   杨泰带着木匠在马桥晒场做着商船收尾活计,从茂溪村返回来的豆苗主理着魏家商行,眼下茂溪村的猎户队已经扩充到百来人,已分成三支小队,往年每隔一月就要来到幽州送货,今年更至两月一次,只是为了能够囤积更多山货,更有甘九带着镖局的兄弟们于幽州蒙州往低价收购北地特产药材,他们的船只有装满这一趟才算不亏。   可以说从魏家商行进来的银子又流到甘九手里去进购药材,好在他们的大头主要是山参,倒也留出一笔银子用来上下打点。   雪山消融,仿佛一夕之间就入了春。   魏渝又一次顶着夜色回到家,魏承早就等候他多时。   魏承放下书,屏退仆从,问道:“怎么了?”   魏渝面色难得严肃:“前些日子孔老爷亲自去到邺城与竭石港的管事谈我们的船借他们的港口通行一事,今儿传来消息他们从三百两黄金改口成了八百两黄金。”   三百两黄金就是三千两白银,他这些年多数银子都投入造船一事,所以这笔“过港”钱是由着孔老爷出的,条件是商船可以让锦绣布行往返免费装载三百石货物。   魏承皱眉道:“我现在就书信一封给宋学子……”   当年宋学子与魏承同在藏书馆理书,二人自此就结下友谊,后来他们知晓宋学子是邺城人后便更多与其往来,慢慢又得知宋学子竟是邺城竭石港宋家人,虽说他父母没有在宋家主事,但因着宋明的秀才身份,宋家族人总是要敬他几分的。   魏渝沉思片刻道:“我打算明日动身亲自前往邺城去与他们谈判此事。”   “我与你同去。”   “哥哥,秋闱在即,你还是莫要随我奔波。”   魏承正色道:“让你一人去水深火热的邺城我终究是放心不下,宋学子眼下归家探亲,我又与他为同窗,宋家人应当会有所顾忌。”   魏渝若有所思:“若是他们继续狮子大开口,咱们倒是还有一条出路。” 第150章   春雨贵如油, 迷蒙雨幕下数匹车马在官路踏泥疾驰,一灰一黑两头威风凛凛的公狼打首狂奔。   数日后这队车马终行至高阔城门前,忽听几声呵斥:“来者何人!可有公凭路引!”   魏渝闻声轻掀帘子, 眯眼看着一群面色严肃的官差:“邺城的城防倒是比幽州还严苛。”   魏承也偏头瞧上几眼, 道:“规矩多倒也不是坏事。”   “有,都在这儿!官爷, 您瞧……”   回话的人是孔老爷的心腹, 唤作孔生福, 此人年岁三十上下, 常年与邺城竭石港打交道,遂此次前往邺城谈判, 孔老爷特意留他在魏家兄弟身边派遣。   城门守卫仔细翻阅众人的身份路引,又一一对照人名,掀开魏家兄弟的马车帘子道:“你们是……”   孔生福道:“一位是我们东家, 另一位是幽州府学的魏廪生。”   廪生乃是秀才中第一人,城门守卫到底是有几分见识的,见着这魏廪生的身份和名帖倒也知道轻重,只对检查他们车马行囊的人道:“后面马车上可有商货?”   几人齐声道:“并未发现商货!”   城门守卫点点头,将一摞路引交还给孔生福, 大手一挥:“放!”   城门一开,五六匹车马摇摇晃晃进了城。   邺城不敌幽州繁华, 街道店铺并不密集, 有意思的是每一块牌匾的前缀都是宋家,譬如宋家布行、宋家茶楼、宋家典当……许是当下雨势不小,来往不见多少行人摊贩,只有零星几个身着蓑衣的汉子挑着装满海货的扁担匆匆跑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咸气味。   孔生福骑着马在魏家兄弟马车旁低声道:“魏掌柜, 我方才看到几人形迹可疑,应当是竭石港的人,还望您嘱咐身边仆从莫要在邺城惹事,仔细落下把柄。”   他们在邺城最大的财源客栈落脚,这客栈说起来应该也是竭石港宋家人的。   因着要住上几日,云风云天先安顿好灰崽和杏儿,又忙将主人家的屋子规整拾掇起来。   修整一番后,孔生福与魏家兄弟商讨谈判事宜,他刚想要问何时去与宋家拜访就见着魏家掌柜摆手笑嘻嘻道:“好不容易来一趟邺城,明儿咱先到处逛逛,我来时见着一汉子挑着满满一筐活蹦乱跳的虾子,那么大的虾子我还是头一回见。”   孔生福啊了声,忙看向魏廪生:“这……”   魏承笑了笑:“明儿一早让云风云天买回来两筐新鲜的,我借着客栈的厨房烧给你吃。”   孔生福急道:“两位东家,现在可不是说虾子的时候,竭石港的事一日不解决,咱们这些年的努力可都白费了力气!”   “孔管事莫急,您听我说。”   魏渝偏头看向天地一色的灰蒙窗外:“邺城比幽州差在哪儿?”   孔生福愣了下,道:“差太多了,咱幽州百姓农耕种田,城中商铺林立,不说多繁华可到底是热闹的,这邺城吃山吃海,百姓农田忒少,偌大城中商铺多是宋家人把持……”   “幽州商户百花齐放,虽不齐心,可银钱自上而下流通,百姓安居乐业,邺城却由着豪绅把持商船营生,我从幼时就听说邺城的一艘海船能养活一城人,那这一城人都被宋家养得心安理得,心甘情愿吗?”   魏渝转过身来,笑着看向兄长。   魏承心领神会:“我会以颜公徒儿的名义给邺城知府下拜帖。”   早在出发邺城前,魏承就特意拜访了幽州府学的颜教谕,从他那处得知邺城知府姓赵,莱旸人,与颜教谕是同年贡生,但年纪却比颜教谕小上十岁有余,虽是贡生末等,可能一路过关斩将从农家子到京城贡生已然不易,可见其当年才华横溢,意气风发,而如今却仰仗着地方豪强的喂养才能弥补每年朝税……   孔生福瞪大眼睛:“小东家的意思是要从赵知府那儿下手?赵知府很不好亲近,当年我们家老爷想来邺城开布行分铺,却被宋家排挤走了,他曾多次带着厚礼拜访赵知府,赵知府拒不相见,当年我家老爷那些真金白银怎么送去又怎么送回来……”   “当年是当年,赵知府是莱阳人,拖家带口来到邺城上任,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邺城隐田众多,官府全靠宋家征收商税和口税,这些年求人吃饭的日子,但凡有点骨气的人都应该过够了,更何况是此人是一位寒窗苦读多年,壮志未酬的贡生?”   魏渝微微抬着下颌,一双猫眼满是狡黠:“孔管事,你记着,有些麻烦千万不要想着只靠讲和退步来解决。”   “给难题制造难题,到时我等横插一脚,坐收渔翁之利。”   “赵知府是难题,宋家内部是难题中的难题。”   魏渝摇头笑笑:“邺城港口是肥肉,谁不想独吞?我就不信竭石港宋家族人当真上下一心。”   内忧外患,逐个击破。   先前因着孔老爷的关系,魏渝对于主动给竭石港三千两白银换通港文书和“过港银”不置可否,他心中早就有了旁的成算,只等着这次出海赚一笔大财回来再谋划,也想着第一次出海忌讳亮刃见血,如今竭石港狮子大开口,他现在是连一枚铜板都不想出了!   孔生福恍然大悟,连连抚掌拍手:“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利用这一点,怪说我们老爷常赞小东家聪慧过人,今日我算见识了,你这小小年纪竟然有这般谋划,我真是老了。”   “您可没老,这一路上走来若不是有孔管事这些年建立的威信,咱们哪能这么容易就进了城。”   “小掌柜言重了,不过是这些年略攒下几分薄面。”   孔生福心中豁然开朗,也玩笑道:“这宋家人许是还在家里等着咱们送八百两黄金呢!”   他又一顿:“可是咱们眼下被宋家人的监视着,若是想要私下联系宋家旁支倒是有些难度……”   “此事你不用愁,我兄长的同窗正是宋家旁支,因着他的秀才身份和日后官运,宋家人不敢也舍不得动他。”要知道一个家族若是能出一位大官,几代人都会因此受益。   接连两日魏渝就带着仆从在街上吃喝逛着,他能察觉到每到一处就有无数目光盯着他,不过他今儿吃麻辣虾子,明儿吃清蒸鳆鱼,还真像是来邺城吃新鲜海货的。   不过给赵知府的拜帖一直没有回信。   第三日深夜,客栈半开的窗户传来一声刺响。   魏渝此时正仰躺在小榻上聚精会神的看那本《东湖游记》,就在他看到笔者和随从乘坐竹筏在湖上遇到贼人劫财的惊险之时,耳边乍然传来这道动静,他一惊,翻身起来就要去查看,却被兄长拦着:“我去看看。”   “一起去,一起去。”魏渝挤上鞋子忙跟着。   此时窗框上正钉着一支银亮箭羽,魏承没有贸然触碰箭羽,而是从袖口拿出汗帕垫着,才用了些力气才将箭羽拔下来。   “是个有功夫的人。”   魏渝好奇得看着箭羽上绑着的信纸:“会是谁?宋学子还是……”   “宋子明应该还不知道咱们来,即使他知道咱们来了,凭借他在宋家的地位和刚正不阿的性情也会堂堂正正的来。”   魏承借着帕子将信纸展开,看到上面短短两行字后道:“是赵知府。”   魏渝心想会不会有诈,俯身去看那信纸,就见着第一行字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第二行字“待时于东郭。”   魏渝挠挠脸蛋:“这是什么意思……”   “东郭,取自《孟子.离娄下》齐人有一妻一妾,卒之东郭墦间,墦,坟也。”   “《孟子.公孙丑下》中说天时不如地利,意为待时不如择地,如此待时可作卯时。”   魏承淡笑道:“赵知府邀我们在日出时分城东义庄见面。”   “啊?!”   魏渝大惊:“义庄?这赵知府当真是被逼得退无可退了!”   堂堂邺城知府在义庄会客?   “倒也未必。”   魏承视线落在这支锋利箭羽上:“那义庄里也许不全是死尸。”   魏渝眨眨眼:“难不成是死士?”   他想通什么,笑了:“还好有哥哥,不然我哪里知道什么卯时什么义庄?”   魏承将信纸凑在烛台点燃,回头看他一眼笑道:“当年夫子授予《孟子》时你只顾着画花儿画竹儿了。”   “我那小胖竹子不是还卖了银子吗?”魏渝抬着小脸很自豪。   魏承眸中藏了揶揄笑意,附和他:“对啊,卖了不少银钱都补贴了家用。”   “我魏罐罐打小就能养家!”   魏渝重新扑到在床榻上打了个滚,想到什么又抬头道:“哎?哥哥,赵知府上一句周唐秦魏的是什么意思?”   “内外轻重,由大及小,邺城被当地豪绅把持财权,赵知府这是也想效仿秦魏集中自己的权力了。”   魏渝听懂了,叹气道:“当官可真不容易,要跪皇上,要跪大官,若遇意外还要跪地方豪绅。日后若是有人敢这般欺负哥哥,我就是倾家荡产,拼了这条小命,也要为你争一口气!”   “你才十六,莫要张口闭口和人拼命。”   魏承坐在榻前给他掖好被角,轻声道:“你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   “哥哥。”   魏渝用脸颊蹭了蹭兄长的手,有些凉,有些舒服,却察觉到兄长的手指一颤。   他并未多想,只抬着莹亮的眼珠,闷闷道:“秋季出海,你是不是不能与我同去了?”   这是魏承这段日子一直刻意回避的话题。   秋闱在即,来年二月份又要进京春闱。   他不能动随罐罐出海的心思,也不能让魏家商船等着他。   等又能等到何时呢?二月春闱,四月殿试,若取得进士,还不知晓会被派去哪里做官……   见着兄长沉默,魏渝鼻头微酸,可还扬唇笑道:“是我不懂事,我们都长大了,一个要四处行商,一个要做朝廷大官,终究是要过上聚少离多的日子。不过凭借哥哥的才学,大有可能最后在京城做官,到时我就将魏家商行迁至京都,寒来暑往总能团圆在一处几天。”   “让你说得好生可怜。”   魏承忽然低笑道:“过了科举这两年,只要你不嫌我,你去哪儿我就随你去哪儿。”   魏渝猛地瞪圆眼睛,惊喜道:“真的?”   魏承笑道:“你信我。”   到那时他自信会为自己谋算个有权又能随着罐罐四处走的官。   “这些事还远着呢,睡吧。”   魏渝高兴坏了,难得躺得板板正正,闭着眼睛道:“我先睡一会儿,待到卯时哥哥可要唤醒我。”   “好。”   魏承起身熄灭床头的蜡烛,只留着一盏微弱烛火。   他和衣躺在离床较远的窄小硬榻上,眸中清醒,并无睡意。   .   此时天有疏星,寂静山路只有细微的脚步声。   “杏儿。”   魏渝轻轻摸了把黑狼的耳朵:“去看看山下的义庄有无埋伏。”   黑狼轻甩尾巴,胖乎乎的灰崽忙亦步亦趋的跟上。   魏渝以手挡唇,轻声对哥哥道:“许是常喝小野参洗澡水的原因,杏儿越来越壮,灰崽好像更圆润了几分。”   魏承瞧他一眼,同样低声道:“补大了。”   魏渝忍住笑声。   怕打草惊蛇,他们只带了两头狼偷偷出行并未带上镖局的汉子。   没过一会儿,两头公狼悄无声息地跑了回来。   见着灰崽那悠闲小胖样就知道前方并无危险,如此兄弟俩便大胆从山坡下来,直奔亮着两盏灯笼的义庄。   一到义庄还应景的刮起阵阴嗖凉风,卷起几张沾染泥土的黄纸钱。   魏渝轻扣三声门环,里头传来缓慢的动静,破旧的木门打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谁?”   魏渝张了张嘴,就听兄长淡声道:“幽州官学魏承。”   老者看魏承一眼,沙哑道:“进来吧。”   义庄果然不负魏渝的想象,一进院子就停放着数十口棺材,四处漏风的堂屋中摆着数不清的牌位。   那牌位前正站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   他闻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儒雅清俊的脸。   魏家兄弟拱手道:“赵知府。”   赵知府打量他们好一会儿,半晌才道:“颜公想必安康如常?”   “承蒙大人挂心,师父一切安好。”   “看到你的字我忽然想起当年在京城杏林诗会有幸一览颜公墨宝风采。”   赵知府负手而立,似感慨似轻笑:“颜公选中的徒儿到底不是凡人。”   他忽然转头道:“若你是邺城新上任的知府,农家子出身,一无背景家财,二无恩师提携,如何破局?”   魏承眸色清冽,并未思虑直接道:“隐忍蓄势,逐一瓦解,革新震慑。”   赵知府笑出了声:“何不激进?”   “大康四十八年内阁大学士杨硕任螺州巡抚,因着激进退田致使当地豪绅报复,最终被弹劾罢官,后妻子子嗣受其牵连死在归乡路上,落了个晚年凄惨的下场。”   魏承沉声道:“单兵突进不是良策。”   “那何不随波逐流?”   魏承默了默,只道:“大人是好官。”   赵知府冷笑两声:“你我不过说过寥寥几语,何以见得本官是好官?”   “宋子明能顺利得以入幽州府学,还不足以证明大人爱才怜才?”   邺城靠山临海,地界不如幽州宽阔,故而并无官学。   若是赵知府与幽州府丞书信往来,但凡指出宋子明一点是非,宋子明也会断了在官学的前程。   “宋子明不过是宋家最不起眼的旁支,我何故为难他一个自幼勤学的孩子?”   赵知府摇摇头,笑道:“竭石港宋家在邺城虽然并无杀伤抢掠,但这些年因着他们把持港口,扩大生意,年轻力壮的百姓多为其家族捕捞海物为生,只留着妇人和老者耕种农田,致使田税寥寥,可宋家便借此利用放债侵吞百姓不少良田,作为他们的隐田,偏偏城中粮食价高,商铺多是宋家人所有,他们还打击外来和旁姓商户,如此往复,百姓的钱财还是全都入了他们的口袋。”   “说起来也是你的农书在幽州蒙地推广印刷一事,本官也知晓打压宋家,清退隐田,让百姓复耕的时机已到。”   赵知府看着他们道:“你们放心,本官会保你们魏家的商船日后能平安进出竭石港,唯一的条件便是你们日后能带着幽州商户在邺城落脚。”   宋家能够这些年屹立不倒,不过是凭借独占竭石港,魏家商行如今生猛地闯进来,生意货物还多数与宋家重合,若他们被扶持起来,势必能给其最有力的打击。   果然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魏渝和魏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心道,他们欲用赵知府激化与竭石港的矛盾,同样地,他们也成了赵知府打击地方豪强的棋子。   不过能坐上这把交椅的人岂能是等闲之辈?   魏渝忽然道:“大人与宋家打交道多年,不知宋家如今哪一位当家?”   赵知府盯着他瞧一会儿,道:“你这小子还想搅乱这锅粥?”   “宋家盘根错节,非一日能拔根去骨,大人既然想要用雷霆手段清算宋家,这自然也要扶持一位听话的家主。”   魏渝笑道:“我是生意人,不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政客,若是宋家的新家主是个聪明人,肯里应外合主动开门与我一起发财,倒也省了整日在海上还要处处提防。”   赵知府哼笑一声:“与虎谋皮,你小小年纪不怕被吞吃入腹?”   魏渝不以为然,只弯眉笑道:“谁是虎还说不准呢。”   赵知府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宋家大房统管全家,专制蛮横,二房三房放债囤田,阴险非常。四房乃是庶出,他们一家不争不抢,四房少爷是个病秧子,他还是宋子明的表弟,其父主管竭石港的船只来往营生,我听说四房一脉的地位有时还比不上大房里头的管事。”   不争不抢?   是不争不抢还是早已心怀鬼胎?   他可最喜欢有野心的人了。   让魏渝没想到是在他们回到客栈不久,那不争不抢的四房病秧子就登门拜访了!   .   与四房病秧子同来的还有兄长的同窗宋子明。   “魏学子。”   宋子明见着魏承很是激动,因着魏承在家守孝三年,这几年他们鲜少有机会见面。   “若不是家弟与我说家中客栈住进两位姓魏的少年人,我还不敢相信你竟然来了邺城,怎么不写信与我,我正有学问想与魏学子一同探讨。”   宋子明高兴给他们介绍:“这位是我的表弟,竭石港宋家的宋万奚。”   宋万奚的年纪瞧着与魏渝一般大小,个子却比其稍高一个头,他面容清俊,唇色发白,瞧着有些孱弱病气。   “魏小掌柜,魏学子。”   魏渝打量他几眼,心道难不成还真是个病秧子?   宋万奚感受到他的注视也不闪躲,只是动唇一笑,端着一副温和知礼的病弱模样。   四人简聊几句,宋学子便和魏承论起经义来,宋万奚看向频频打哈欠的魏渝:“我这个表哥是个书痴,昨儿我和他说好像是他的同窗来了,他高兴得一夜未眠,今儿一大清早就来打扰了。”   他眼珠一动,咳嗽两声:“小东家,可是昨儿没休息好?”   魏渝轻笑两声,胡诌道:“我这人认床榻,怎么说也得等个十天半个月才能睡习惯一张床。”   “巧了,巧了,我也认床。”   宋万奚边说边走近他,不成想魏渝哎了声:“你这病着就离我远些,可别过了病气给我。”   宋万奚一怔,似乎是没想到竟然有人会这样对待一个病人。   魏渝见他这呆若木鸡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开个玩笑罢了,我打小跟着长辈略识得几分面相,宋少爷瞧着不像有大病症的人,可是近来惹了风寒?”   宋万奚摸了摸脸颊,只道:“娘胎带来的虚病,算不得什么大病症,但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他又道:“今日天气放晴,不如我陪着小东家去外头走走?”   “好啊,有你这个邺城人带着,还能领我吃吃新鲜玩意儿。”   他临走前看一眼在偏房论经的兄长,轻轻叩两下侧门。   魏承放下书本走过来,温声道:“怎么了?”又看一眼立在罐罐身后的宋万奚。   魏渝笑眯眯道:“宋少爷邀我在城中逛逛,午饭我就不回来吃了。”   “魏学子和表哥的饭菜一会儿我也叫人端上来。”宋万奚在一旁搭腔。   魏承垂眸意有所指道:“带上云风几个,让他盯着你莫要胡吃海塞,仔细着肚子。”   “哥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魏承又嘱咐两句才放他离去。   等到出了客栈,宋万奚忽然道:“我早就听说魏家商行有个少年掌柜,聪慧多谋,生意做得极好,今日见着了果然不同凡响,不过……”   魏渝顺着他的话:“不过什么?”   “没想到你这般英才的小掌柜竟然也如此听兄长的话,我父亲娘亲一念我,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魏渝笑两声:“许是我哥哥年轻,声音好听?”   宋万奚又是一噎,他是真没想到这名声在外的魏小掌柜竟然这般滑头?   他只能再次装作病重的样子,以着帕子干咳两声。   宋万奚带着魏渝逛了邺城集市和各大商行,见着不少海制品,南边传来的瓷器美物,椰雕藤制品……最后又来到一家热闹的酒楼吃饭。   见着色香味俱全的海虾海鱼端上来,魏渝心中想着兄长的嘱咐也只是浅尝辄止。   “要说这邺城有意思的地方还真是不多,竭石港倒是算一处,每隔七日就有海船靠岸,不知魏小掌柜可去了竭石港?”   “初来乍到也不知晓那竭石港的规矩,故而几次想着也不敢贸然前往。”   “那择日不如撞日,我爹主管着港口商船来往,今儿带着小东家去港口转转?”   魏渝放下手中的筷子,好似无奈得摇摇头:“我八百两黄金还未准备齐全去了又有何用?”   宋万奚已然熟悉了这魏小掌柜的直白滑头,遂笑道:“宋家又不是山中匪徒,强买强卖,其实今日我厚脸皮跟着子明表哥前来叨扰,也是因着我大伯和我爹早就听说小东家来了邺城,他们早在你来那日就想着与你好好谈谈过港一事,无奈这些日子却不见小东家主动上门,如今想来是因为银子没凑齐,不好意思来?”   魏渝煞有其事的努努嘴:“可不是么。”   宋万奚听他这样说,觉得终于到自个儿主场了,捧着来道:“小东家非池中物,谁也没想到短短几年,你的魏家商行就供上了蒙州和幽州的山货和药材,饶是我们阻拦,可凭借你的能耐也能飞得出去,凡事也莫要提前打退堂鼓,我大伯让我捎一句话给小东家。”   魏渝瞥他一眼:“说来听听?”   “咱们两家的生意多有重合,说起来是真正的对手,你抢了蒙州和幽州的生意,我们宋家这些年也没有找你的麻烦。”   宋万奚接着道:“若是你肯将栽种野山参的法子交出来,竭石港的闸门随时为魏家商行打开。”   魏渝挑眉,心道幽州汤大爷觊觎他的山参园子,邺城宋家也觊觎,想来这自栽自种的辽东山参是真的惹人眼红?   “那真是遗憾,没有什么法子,全靠老天爷赏饭吃。”   宋万奚面上不见意外也不见没完成任务的怅然,只点点头:“原是这样。”   “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问问宋少爷。”   宋万奚略有疑惑:“小东家想问什么?”   “我觉得你们宋家根本没有瞧得起我魏家商行。”   宋万奚一愣,忙道:“小东家何出此言!?”   魏渝淡淡道:“我来时早就打听到了,宋家大房管着城中铺子和竭石港的生杀大权,二房三房放债囤田,赚得盆满钵满,你们四房只管着港口的活计?我虽财力比不得宋家,可怎么说也是魏家的东家,有一艘能装载万石的商船,你们四房的地位比大房的管事都没有高多少,派你一个病秧子来当说客,如此还不是不够诚心诚意?”   这话一出宋万奚脸色一变,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魏渝,你欺人太甚!”   他身后以及魏渝身后的云风几个仆从都唰唰亮了刀子。   在场只有魏渝神色未变,笑着看着宋万奚装不下去从容不迫。   宋万奚死盯他一会儿,忽然道:“你们都下去!”   “少爷!”   “都滚出去!”   魏渝也对脸色紧张的云风几个道:“你们也出去。”   仆从离去,阁楼中也只有他们二人。   宋万奚冷笑一声:“你故意激怒我欲意何为?”   “你装病秧子又意欲何为?”   宋万奚又是一噎:“你……”   他气冲冲将脸转过去,重重捶了下桌子:“我知晓你的意思,不过是想要离间我们宋家罢了,我们四房对宋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看在你我年岁相当,今日之事我不会说与大伯听。”   “宋少爷是几月生辰?”   宋万奚瞪他一眼,过了会儿才硬邦邦道:“十月。”   “我是冬月出生,应该叫宋少爷一声万奚兄。”   “你们四房管着港口营生,这些年过往账目想来清白不到哪里去。”   魏渝笑着道:“我也看在宋学子的份上,今日好言劝你一句,树倒猢狲散,凡事多为自己和亲人考量,莫要成为旁人的替罪羔羊。”   宋万奚皱眉思虑片刻:“你听说了什么?”   魏渝点到为止,起身道:“若你当真对宋家忠心耿耿,尽可将我的话转述与你大伯二伯听。”   这人一走,宋万奚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他脚步不停,直接上了马车:“回府!”   过了会儿,宋万奚掀开帘子急道:“为何过府不入?”   贴身仆从小声道:“大少爷的车马停在正门。”   宋万奚咬了咬牙,险些装不出来往日的谦逊病弱,将帘子重重一摔:“从西侧门入。”   因着他爹是庶出,从小到大这等事情不计其数。   宋万奚回了宅院,便对心腹道:“速去港口让四老爷归家,就说我身子不好了。”   没过一会儿,宋四爷风尘仆仆归来,却见着自家儿子正面色铁青坐在房中。   “今日见了那魏家商行的小掌柜可生了什么事?”   宋万奚沉声道:“父亲,宋家恐有大事发生。”   宋四爷默了默:“那魏小掌柜与你说的?”   “这小子滑头得很,十句话有九句话是假的,唯独这一句话,我觉得是真的。”   宋四爷年老谋深算:“他应该是见过赵知府了,不然此人不会凭空说出这一句话。”   “赵知府?探子只说那魏承下了拜帖,赵知府并未回帖,这些日子也没见着他们见面,再说他这些年与宋家和气相处,身边又都是宋家的眼线,他难不成想凭借几个家仆就来制衡宋家?”   “明日你就带着你娘亲和兄弟妹妹跟着商船去闽地,近期不要返回来了。”   宋四爷沉声道:“赵知府是要对宋家下手了。”   “爹,若是大伯二伯拿你当替罪羊,我和娘亲几个兄弟姐妹就是犯人亲属,就是带着家财跑到闽地也无济于事,难不成你要我们被官府通缉,东逃西窜一辈子?”   宋万奚捶手气道:“这些年只因着祖母是奴籍妾室,咱们四房在宋家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大房管事!兄弟妹妹哪一个不被他们欺负得连屋子都不敢出?还有我幼时被宋家的大少爷推下池塘,若不是我娘跳下池塘救了我,我怕是早就淹死了,倒是牵连了娘小产……”   忽然,门从外头被打开了,走出个上了年纪也可见美貌温柔的女子。   “娘……”   “夫人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在屋子歇着。”   “老爷。”   李氏以帕子掩唇,轻咳两声:“我听着万奚身子不好就来看看,不成想听到你夫子争吵此事,老爷,宋家若是被清算,第一个推出来挡罪的人只有你。”   宋四爷长叹一声:“夫人,我知晓他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可,可是此步亦是凶险……”   李氏轻声道:“你打生在婆母肚子中那一刻就注定日后要遭受此等血雨腥风,你不救我们,没有人能救我们了啊……”   又过两日,赵知府再邀魏家兄弟见面,主要商谈秋季过港一事。   魏承道:“宋家一倒,邺城需要大量外地商户,我们外地来的魏家商船未来一段日子可以充当宋家商船部分的角色,大人本意削弱港口,可此事也要循序渐进,日后我们也可为邺城百姓提供活计。”   赵知府点了点头,他有意考校魏承:“若收回宋家侵占的农田,如何该让百姓复耕?”   “以从宋家收回来的农田弥补朝廷年税,从而减轻赋税,鼓励种田。”   赵知府笑了:“你清正又懂变通,学识高,又师承颜公,练得一手好字,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又道:“明日你们兄弟便启程回幽州吧,邺城要乱起来了。”   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魏家兄弟身姿修长,临窗而站,皆目露肃色。   “听孔管事说这两日城内多了一些走夫。”   “宋家发现了。”   魏渝想到什么,道:“若是哥哥是宋家家主,如何破局?”   魏承勾唇轻笑:“放火,烧账房,找替罪羊。”   他又道:“明日咱们启程回家。”   魏渝点头:“咱们从未在明面上见过赵知府和宋家人,就算他们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咱们兄弟也掺和了一脚,日后就是报仇雪恨,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想来到那时竭石港就不再是宋家敛财的工具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午夜,忽然就听打更人焦急喊声:“走水了,宋家祠堂走水了!”   次日一早,魏家兄弟的数十匹车马前脚才走,他们所住的客栈立马被官府查封,不仅如此城中所有宋家商铺悉数关门大吉。   城中官兵忽然多了起来,听着口音好似是蒙州人。   魏渝忽然想到义庄,心道这个赵知府原来是用着此处藏匿从蒙州借调而来的官兵。   想来也是许蒙州知府不少好处了。   城门处聚集着不少马车,还有许多身着锦绣华服的小姐夫人哭哭啼啼,以泪洗面。   “赵知府有令,邺城人不准私自离城,违者斩杀不留!”   “官爷,我们是幽州来的商户,本想在邺城开铺,可眼下……”孔生福赔笑道。   那官差自然早就与赵知府通了气,但还是故意为难一番,才道:“走吧!”   魏家车马摇摇晃晃出了城,这也让那些宋家旁支慌乱起来:“凭什么他们可以走!”   “他们是不是宋家大房的人?”   “对啊,凭什么让他们走!”   质疑声此起彼伏,可为首官差不为所动。   魏渝将帘子放下,感慨当官之人的心思深沉:“这赵知府竟然又利用我们摆宋家一道。”   一月后,邺城竭石港的消息也传到了幽州。   宋家大房落下“占港私用,匿税不报”的罪名,宋家二房三房因着放债囤田,被落下“鱼肉百姓,奸民敛财”的罪名,其余旁支也被发落不少罪责,他们互相推诿,互相举报,最后家财悉数充公,那宋家四房不仅全身而退,还因着救火有功,主动将宋家几房阴阳账目呈上,被赵知府大赞。   那几日死了多少人他们无从得知,只知道日后竭石港变成了官家所有,但仍旧由着宋家四房经营。   .   初春一晃而过,日头迈进多雨炎热的夏日。   过港一事得以解决,这让魏家商行上下干劲十足,囤货队伍来来往往,几大库房已然没有落脚地方了。   这一日,魏渝马忠正与孔家言哥儿在福人居吃茶商讨日后在邺城开铺一事。   孔言忽然道:“你兄长是不是就要下场秋闱了?”   魏渝笑着点头:“可不是么,这些日子我总怕扰了他读书,回到屋头轻手轻脚做事,不敢发出太多动静。”   “这家中有读书人,仔细些也是对的,不过一过秋闱,魏学子就是举子。”孔言笑道:“到时你家田税地税又要有所减免,这可就是幽州炙手可热的贵婿了。”   魏渝愣了下:“你的意思是到时有媒婆会来我们家给我兄长说亲?”   “这是自然,若不是你兄长守孝三年,怕是你家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这可不行!”魏渝急着喊道。   因着动静大些,把豆苗和孔言都吓了一跳。   见他们看过来,魏渝皱了皱眉:“这两年我不在幽州,我哥哥向来冷情,他根本不懂这些,我怎么也得给他把把关!”   孔言噗嗤笑了:“魏学子不懂,你就懂了?我瞧着你还不如趁着还没走,去静幽山福昭寺给魏学子求个上好的姻缘签!”   豆苗见罐罐是真的难过,拍拍他肩膀:“罐罐,我不还在幽州吗?到时候若是媒婆上门,我定然会好好了解对方家世人品。”   魏渝幽怨看他一眼:“豆苗哥,我听人说你过年回凤阳,婶子给你相看了?”   豆苗黝黑脸蛋一红,嘿笑两声,大大方方道:“也,也是合了眼缘,她年纪小些,就定了来年腊月的日子。”   豆苗哥和他兄长同岁,今年十九岁,前两年放下彩儿后就专心在魏家商行做掌柜,虽说积攒不少家财,可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说起来当年孔老爷有意招揽豆苗做赘婿,可孔言根本不想成亲,对男子女子都无甚兴趣,那豆苗更是只把孔言当做兄弟看待。   “都定日子了?马豆苗你嘴可真严!”   “没有,没有,我当时与她见了一面,也是这个月家里的信随着猎户队一块来了,我方才知道定下了日子。”   孔言忙笑着追问:“是哥儿还是姐儿?”   “是姐儿。”   魏渝也来了兴致:“是不是很漂亮?很温柔?”   豆苗臊红脸:“漂,漂亮人也好。”   这回轮到孔言和魏渝揶揄豆苗了,挺壮实的小黑汉子硬是被他们逗得满脸通红。   说说笑笑间魏渝又想到自家哥哥。   他垂眸攥了攥掌心,心中有些难过,又打定主意要为哥哥求个好姻缘。   次日,他没带仆从,只骑着羊奶羹独自一人上了静幽山福昭寺。   寺内曲径通幽,香火鼎盛,来往多是女子和小哥儿。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寺庙。   第一次是凤阳的寒山寺,当初兄长为了给他取名,还花了不少香火钱。   今朝他再次踏入寺庙,是为了给兄长求个好姻缘。   不知怎地他好像又有些高兴。   他大手一挥,财大气粗得捐出百两香火,跪在菩萨前一直摇着签桶,还在心中默念:“愿我兄长所得良人。”   没一会儿他就听到后面哥儿姐儿窃窃私语:“这小郎君当真痴情,迟迟不敢落签,想来是心有所属,怕菩萨不保佑他们?”   “唇红齿白,身姿清正,长得可真俊。”   “长得俊还痴情,这样的郎君谁不稀罕?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   这些小话说得魏渝脸蛋猛地红热起来,他手一抖,签桶斜倒,掉出一支小巧的黄木小签。   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施主可用解签……”   “不,不必了。”   魏渝脸蛋红得不行,捡起地上的签就匆匆离去。   跑出寺庙老远,他还牢牢攥着那枚小签。   他犹豫一会儿,轻轻展开微疼的掌心,胸腔猛地一震,眼眶竟有些湿热,上头赫然写着“金玉良缘”四字。   □□后的姻缘是金玉良缘。   是好事。   夏日多雨,清晨晴空万里,午后一个惊雷炸开,磅礴雨幕忽然砸下,魏渝在山路凉亭稍作歇息,眼见着天色不早,还是骑着羊奶羹冒雨前行。   行至静幽山下时忽听不远处传来哒哒马蹄声。   魏渝收紧缰绳,离着老远就认出是云风几个穿着蓑衣赶着马车朝他奔来。   “小东家!小东家!”   马车一停,轿帘掀开,只见兄长长身玉立撑伞朝他走来。   他头顶多了一把遮风挡雨的木伞,耳边好像只剩下滴答雨声。   羊奶羹由着仆从骑着,魏渝被兄长牵着上了马车。   “换上衣物。”   魏渝手指冻得发僵,动了两下也没解开衣裳,下一秒就见着兄长的手轻轻覆盖在他腰带上。   腰带一松,湿沉的衣裳便很好褪下。   魏承偏头,不去瞧他。   待换好衣裳,魏渝才觉得自个儿的手脚活了过来。   “哥哥?”   魏承转过头来,轻叹一声:“说说吧,为何不带着仆从独自跑来静幽山?”   魏渝挠挠脸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自然是寻你不得,又去问过豆苗和孔少爷,孔少爷猜测你许是去了福昭寺。”   罐罐哦一声,摸了摸还在滴水的发梢:“我也是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   魏承视线落在他头发上,道:“坐过来些。”   魏渝听话乖乖靠近,就见着兄长拿着帕子轻轻擦拭他的长发。   “是为了给哥哥祈福秋闱?”   兄长清冽声音落在他耳侧,他觉得耳朵有些痒,微微躲了躲,小声道:“不是。”   “那是为了何事?”   魏渝犹豫一会儿,没有说出口,只道:“是为了给哥哥祈福。”   魏承轻笑一声:“不必替我紧张,我不会教你失望的。”   “嗯。”   魏渝乖乖点头:“罐罐知道了。”   “福昭寺比起寒山寺如何?”   魏渝笑了两声:“比寒山寺小些,但香客很多。”   “可用了你爱吃的素面?”   魏渝小脸一僵:“忘了。”   魏承觉得好笑:“这是求了什么签,竟然教你都把吃食都忘了。”   话虽这样说,他却从身侧拿过一包糕点。   “是酥酪糕!”   酥酪糕外皮是奶白色的层层酥皮,内里夹着软糯的糯米小甜馅。   这厢见着吃食,罐罐才想起来自个儿饿了许久,几块糕点下肚后才眉飞色舞道:“当然是好签,是上等上的好签!”   魏承笑笑:“如此甚好,这样你就更不用担忧乡试了。” 第151章   魏家兄弟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晚, 两处宅院却灯火通明。   吴师娘陈爷爷等人早就翘首以盼,这厢见着魏渝囫囵站着,她边顺心口边道:“你这顽皮货, 出去怎地不带着云风几个, 树大招风,多少人盯着你们兄弟, 你啊……”   “师娘, 爷爷, 阿嚏……”   一听着魏渝打喷嚏, 吴师娘也顾不上数落了:“云风,快让人熬些姜汤水。”   两碗温热的姜汤水下肚, 魏渝顿觉浑身暖洋洋,可用过晚膳后胸腔有些火烧火燎的闷热,他溜达一圈又与在梧桐树下打滚的灰崽和黑狼分食半个冰在井里的寒瓜。   不料事情就坏在这寒瓜上。   是夜, 万籁俱寂。   魏承从书房回到屋子就听到小声啜泣,他神色一凛,快步来到床边,就见着魏渝双目紧闭,脸蛋通红, 鬓边湿发紧紧贴在脸侧,轻薄的被子被他踢到床下, 雪白的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罐罐!”   魏承忙捡起被子把陷入高热的人抱起来, 厉声喊道:“云天,快去新院请涣哥儿来。”   院子忽然乱了起来。   “哥,哥哥。”魏渝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哭道,“你抱抱我。”   “抱呢, 哥哥抱你。”   魏承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又用额头贴了贴罐罐滚烫的额头,轻声哄道:“不怕,不怕,药来了病就好了。”   魏渝眼泪顺着烧红的脸颊流淌,啜泣道:“生病好,长大不好,哥哥很多年没有抱罐罐了……”   他小声哭着好似有满腹委屈。   魏承眸子一颤,抿唇不语,只是将怀里小小软软的人抱得更紧。   在等待涣哥儿来的间隙,他想到什么,轻轻按动床边的暗格,发现罐罐的钱罐子没有变化。   还是银罐子。   记得有一年铜罐变成银罐的时候罐罐也生了高热。   想来这次只是淋雨受了凉。   没一会儿,涣哥儿就带着药箱来了,见着魏承将罐罐抱在怀里时还愣了一下,他从来没在向来寡言冷清的承哥脸上,见过这般隐忍愧疚又带着极浓烈情绪的神色,他看了眼欲跟进来的云风云天,忙道:“你们一个去煎药,一个去打盆井水来。”   “承哥,我来了。”   魏承没有将罐罐放下来的意思,从被子从摸出他单薄瘦削的手腕:“涣哥儿,给罐罐探探脉。”   涣哥儿探过脉后,又看一眼将脸蛋依赖埋在承哥怀里的魏渝,他道:“他淋雨后本就凉气入体,我听云风说他又吃了寒瓜,如此就引来了高热,我已安排云风云天去煎药,眼下再用湿帕子敷在额上,勤换着,明儿就能退热。”   “好,有劳你跑一趟,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   涣哥儿临走又回头多看一眼,觉得自个儿许是没睡清醒,乱想了些什么。   整整一夜,魏承就这样抱着魏渝,好在两碗药下肚,鸡鸣之前终于退了热。   梧桐树影晃进屋子里时,魏渝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入目就是线条利落的下颌,他懵懵地伸手碰了碰兄长脖颈上凸显的喉结。   “醒了?”   魏渝忙将手抽回来,脑瓜深深埋在兄长胸前:“没醒呀。”   魏承轻笑一声,顺了顺他凌乱的头发:“身子可还有不舒坦?”   “嗓子有些痛。”   “嗯,还要喝两天药。”   魏渝眨眨眼:“好像好了呢。”   “那寻些黑乎乎的药丸来吃?”   魏渝犹豫一会儿:“还是喝药吧。”   窗外的梧桐树又引来一群小鸟,叽叽喳喳个不停,魏承坐靠在床头,魏渝就这样懒洋洋趴躺在他怀里,一如小时候那般。   “哥哥。”   “嗯?”   “你怎么抱我了呢?不是说……”   他偷偷抿了抿嘴:“长大就不能抱了?”   “以后你累了乏了,欢欣喜悦,或是难过不安,哥哥都会抱抱你,我们是一同长大的兄弟,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魏承偏脸看向他处,寒冽眸中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清醒。   可魏渝听到兄长的话却没有太高兴,他缓缓从兄长身上把自己揭下来,安静道:“哥哥,你怎么了?”   魏承笑了下,轻轻摸了摸他脑瓜:“我让人给你打水洗漱。”   又过两日,魏渝身上的风寒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也隐隐约约察觉兄长好像变了,变得像小时候那般与他说笑亲近,但是他总觉得这种“说笑亲近”好像蒙了一层薄纱,让他与兄长离得越来越远,可是商行和晒场的繁忙活计又让他没有多少功夫去深挖这些。   马桥晒场。   魏夏捧着账本道:“算上甘九大哥和猎户队前两日到库的山货还有这些年额外攒下来的货,如今榛蘑囤货六千袋,黑耳等普通山蘑八千六百袋,天麻四千袋,林蛙油三千七百罐,保肝防风跌打止血等药材共计六十五种,总三万六千袋,褐鹿鹿茸切片一千斤,银鼠皮子……银鼠皮子咱们不留,要作人情全囤卖给锦绣布行,剩下一部分野山参和山货以及活羊羊种要留着供应商行。”   这人是当初他们在幽州建宅从牙行买来的四人之一,因着家里仆从越来越多,这四人又跟着魏渝和豆苗学到不少本事,现在都成了魏家商行的中流砥柱。   魏春是马桥晒场的大管事,魏冬是魏庄和新院的管家,魏秋帮着豆苗打理生意应酬繁多的魏家商行,魏夏平日多是与凤阳的猎户队和羊庄粮庄对接账目。   “晒场现银还剩多少?”   魏春看眼账本,道:“还剩下一千二百三十两。”   魏渝又看向坐在另一处的豆苗:“商行账上可取用现银多少?”   马忠沉思一会儿,道:“有两笔大账还没收回来,今年粮庄的种子钱从我这出去一笔,再者猎户队这两月的工钱也得结了,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千两了。”   商行和晒场怎么说也得有五百两现银流通,剩下这几个月赚来的银子也动不得,一部分留作应急,还有一部分要留作魏庄和新院的家用,再者哥哥今年八月秋闱,京城遥远,天寒又不便出行,遂乡试红榜一出就要出发去京城准备来年二月份的春闱,这笔路费和置办宅子的钱怎么也得给哥哥提前备齐。   苦谁都不能苦他哥哥。   孔老爷用运银抵的三千两银子还要拿去打点南面的漕运部院和“船料税”以及“商货税”,他小银罐子里还剩下兄长今年农书印刷结的八百两票子,如此算来满打满算能挪用的也只有一千八百两……要想个法子从别处再弄些银子。   “没事,不用愁,银子事交给我。”   魏渝翻着账目,笑道:“咱们这些年能攒下一艘大商船,还能攒下这些货实属不易,三郎哥,你这次回去告诉猎户队要等到六月中旬才能去茂溪山参园采摘山参,对了,家里可好?”   李三郎脸上晒得黝黑,露出一口白牙:“一切都好,粮庄和羊庄被云夫郎打理得极好,他今年又给参园多添了六只食肉的狼犬,平日里没人敢随意围着参园打探,还有个好事要说与你听!”   魏渝将账目合上,笑道:“什么好事?”   “溪哥儿有了身孕。”   “真的?”   魏渝大喜:“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里正伯伯和婶子肯定很高兴。”   “你婶子和秋哥儿早收拾行囊去了李家小住,李行谦那小子本来想此次与我同来,一是他家中生意也有幽州生意二是想来看看你与承小子,可一听说溪哥儿有了身孕,他是哪里也不敢去了,连自家生意都顾不上了,整日缠在溪哥儿身边,溪哥儿偷偷和你阿秋哥说他都被缠得头疼!”   魏渝笑道:“这像是行谦师兄能做出来的事!”   又感慨一句:“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小溪哥都要做爹亲了。”   李三郎揶揄他:“你今年十六,按咱茂溪村的说法,现在应该都定了亲,眼下你忙着生意,可过两年也要议亲事了。”   “我议亲事?”   魏渝指了指自己,耸肩笑道:“我可议不来亲事。”   李三郎哈哈笑道:“你这两年的个子都快赶上我了,人高马大的小汉子怎么议不来亲?”   魏渝想说自个儿从来没想过这等事,可到底不能在三郎哥面前说,不然传到里正伯伯耳朵里,老人家又要唉声叹气了。   他又道:“再过十来日我师父就要成亲了,三郎哥和弟兄们吃过喜酒再走吧。”   李三郎算了算往返时间,点头道:“也成,这次带来的猎户队一半都是镖局的小汉子,他们理应留下来喝佟镖头的喜酒。”   “如此甚好,我也能抽空去打把小金锁给溪哥儿腹中小孩。”   李三郎忙摆手:“莫要破费,眼下你正是用钱的时候,随便打个几两的小银锁就成。”   “那可不行,我与溪哥儿一同长大,他成亲我没空回去已然不对,这厢他有了身孕,我怎么也得打个小金锁给他!”   李三郎拗不过他,也只得笑道:“也是多亏有你帮衬,那李行谦家在镇上是数一数二的富户,我们家因着这些年替你经营猎户队,也在镇上攒下不输于李家的家财,溪哥儿当初嫁过去很是风光!”   “那咱以后赚更多的银子,让溪哥儿在李家横着走!”   “走,去去看看能给咱们赚大银子的商船。”   几人说说笑笑就来到晒场中央,眼下木匠正在忙碌着给商船做收尾活计。   “东家。”   杨泰与魏渝打招呼,他与除晒场以外的人不熟,也只对李三郎和马忠点了点头。   饶是李三郎这几日看过这艘商船数遍,可每一次看到都要感叹句:“巧夺天工,杨师傅真是太厉害了!”   杨泰磕磕绊绊道:“李,李师傅也很厉害,能把数百人的猎户队管得井井有条,造船耗银如水,也是你带来的山货也供应不绝,造船一事才得以顺利进行。”   “我厉害什么,要说厉害……”   李三郎笑道:“也是魏小东家厉害,他虽不在凤阳,可家里种种安排都是他指点我的,不然我哪里治得过来这些皮小子。”   杨泰一听,忙道:“对,魏小东家厉害,他慧眼识珠……”   “哎?你们两个互夸,怎么拐到我头上了?”   魏渝拍拍船身一角,看向落在后头的魏春:“你从邺城回来了,那招募娴熟梢工师傅一事进展如何?”   魏春道:“回东家,因着宋家的事,邺城许多老船手眼下找不到活计,掌舵的大工招揽到两人,一人做过二十年的大工,另一人是副手出身;管测航道的老师傅寻到两人,做风帆樯栀升降转向的师傅一人,年轻力壮的水手寻到五十人。”   “人都来了?”   “都来了。”   魏渝正色道:“城中招募碇手船手的告示这两日也要张贴起来,十日之内定要招齐二百人,利用这几个月时间让邺城的师傅传授他们行船知识,学习期间管饭还有工钱可以拿,不过每隔三日都要严苛考核前几日学过的内容,不过关者赶走不留,学优者可大方奖励,你和晒场的人要时时监督,不得徇私放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宁可多花些银子,咱们也一定要养出自己的大工水手。”   魏春严肃点头:“东家,我明白了!”   账目的事情问过,马忠带着李三郎回了新院,魏春几个也各自去忙了。   杨泰见着小东家一直蹲在地上看着商船底部,走过去好奇道:“东家,您可是对商船有疑?”   魏渝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你对我说过,船底用了闽地从不外传的水密隔舱之术?”   杨泰点头道:“正是。”   “若是遇上风暴,船舱商货最少能有几成伤损?”   杨泰沉默一会儿,半晌才道:“三成。”   魏渝听后笑了笑,心中有了来快钱的成算,拍拍他的肩膀:“希望我的好运气和你的工艺能让我们此次海运顺顺利利。”   他根本不得闲,从晒场理清货源又坐着马车去到城中福人居,他晌午约定要与孔老爷和幽州商户商讨借船运货之事。   他一到那些商户都站起来热情道:“魏小东家来了。”   “魏小东家,上座上座。”   “这真是折煞小子,在座的都是魏渝的长辈,我哪里能上座?”   他寻觅一圈,拍拍眼前的凳子笑道:“这靠窗,凉快,我坐这儿就成。”   这些商户见此都笑呵呵应好,被魏家商行压一头的不舒坦的心情也渐渐缓和。   落座后不久,小二就陆续上了菜。   孔老爷瞧他一眼,和蔼笑道:“从晒场过来的?”   魏渝端着茶盏给孔老爷倒茶,“对,凤阳的猎户队前两日过来了,我今儿抽空去凑凑热闹。”   “这几月收获如何?”   魏渝道:“还成吧,今年雨水多,山蘑药材一片片烂在山里,还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不过靠山吃饭就是看老天爷脸色,给多少咱们就吃多少。”   孔老爷哼笑两声:“你倒是洒脱。”   魏渝笑道:“那银鼠彩狸皮子等到理清数目马掌柜会亲自给您送去。”   “你们家现在事情多,莫要让马掌柜亲自来了,过两日我让孔言带些人过去取。”   魏渝扬声笑道:“那多谢孔爷照顾,您喝茶。”   旁边人你看我我看你,那曾经效仿魏家养参的王二爷忽然拍桌道:“魏小东家,有个事我可得说道说道你。”   魏渝转过头看他,嘴角挂着笑意:“王二爷有何赐教?”   “赐教可说不上,只是你造船一事,怎么瞒得严严实实,若不是邺城那传来消息,我们怕是还不知道咱幽州多了一艘大商船了!”   当时建船一事魏家和孔家是偷着来的,就连选地都选了偏僻靠河的马桥晒场,平常运送木材和桐油也是能遮挡就遮挡,一个参园子就让人如此眼红,更何况一艘价值千两黄金的商船!   魏渝喝一口茶,笑眯眯道:“我若是真想瞒你,我船都开出兰江了,你还在家里瞎琢磨呢。”   “你!”王二爷气得胡子直跳。   “二爷,二爷,有话好好说,这事咱们现在知道也不晚啊!”   说话的人是幽州最大胭脂行的掌柜,他拍拍王二爷肩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王二爷臭着脸色,哼了声:“邺城替咱们运一石货,脚价有十二两五钱,你能给我们便宜多少!”   魏渝笑着道:“二爷以为多钱合适?”   王二爷吹胡子瞪眼:“十两!”   魏渝扬声道:“好!就十两!”   “啊?就十两……”   “十两银子?那可比邺城省下二两五钱呢!”   有些粮商眼睛都亮了:“若是一石十粮,那咱们若是运一百石粮可就省下二百两银子了。”   王二爷看魏渝应承得这么痛快,有些觉得自个儿嘴快了,他清清嗓子:“那九两……”   “王二爷,这做人得知足不是?”   魏渝将众人神色一一掠过,含笑道:“一石货可以给你们便宜二两,但脚价我要提前预支八成。”   邺城宋家也只是预支四成……   “预支八成!?”   “这,这邺城都不敢预支八成啊!”   胭脂行掌柜也犹豫道:“这数千里的江海可不比陆路,不说沿途还有海盗骚扰,就说海上气候变化,若是货物没了,我们还搭进去八成脚价……”   王二爷气得直拍手:“你这滑头小子,嘴上说是给我们便宜二两,里外里还是你占了便宜!你莫不是想带着八成脚价跑了吧!”   “我占了便宜?我占了什么便宜?”   魏渝也不惯着这些老东西,直接拍桌而起:“王二爷,那咱们今儿就算算清楚,一石货便宜二两,一千石就便宜足足两千两,这省下的银子进了谁的口袋?是你的口袋!你们不过是提前给我商行预支八成脚价,这钱还是个死数目,也就是早些和晚些落在我手里,我又出力又出钱,提前收八成脚价怎么了!”   粮行掌柜是个人精:“孔老爷,这里您最有底气,您怎么看?”   “这事关系大家利益,孔老爷您可不能和稀泥向着魏小东家!”   孔老爷慢悠悠喝茶:“关系到银子的事,我谁也不向着,你们谁有理,我听谁的。”   魏渝听到这话皱起眉:“孔老爷,咱们共事这些年,我魏渝的人品和能力您是知道的,您这话是信不过我?”   孔老爷呵笑一声:“一码归一码,海上经商到底是有些风险的……”   “好好好,都害怕海上有风险不是?”   魏渝冷笑道:“那我现在运一石货也要十二两五钱,脚价我也像邺城那般只要四成,你们哪个人想要用我的商船运货,那咱们就签字画押,做个保!”   胭脂行掌柜疑惑道:“做什么保?”   魏渝手指点水在桌上写写画画:“譬如张掌柜的胭脂行此次要一百石的货,那你给每石货投保一两,只要是商货有损或是有差,一石货我补你三倍!”   胭脂行掌柜迟疑:“那若是我这百石胭脂囫囵运回来呢?我这一百两保钱你退我吗?”   魏渝看他一眼:“那自然是不退的,好事还能让你全占了不成?我这一路保证你的百石胭脂不被偷不被淹,再完好无损送到你手里,这点保钱就算作辛苦费又如何?”   几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成算。   先前的法子,虽说一百石的货能省下两百两的脚价,可是魏渝还要他们八成脚价,也就是八百两。   既然都走海运,肯定不能只运一百石的货,仔细算起来八成脚价那就是几千两了,虽说他们都有不少家财,可货银和千两脚价一起掏出来怎么也得伤筋动骨一番,若是真的在海上“全军覆没”,怕是要遭受重创啊!   可后面这个“保银”,一石的货只需要拿一两保银和四成脚价,若是有损有差还三倍补偿,这怎么说也是他们占了便宜!   王二爷听不太明白这些弯弯绕绕,见着旁人频频点头,他心思也活了,只想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胭脂行掌柜又问道:“孔老爷,这事你怎么看?”   孔老爷好像还真好好想了想:“这个法子倒是可行,脚价和邺城一样又比邺城多了三倍保银,咱们这两年都在邺城运过几次货,有些货破损得厉害,他们向来是不认账的。”   “对对对,邺城宋家仗着是北地独一份的商船,我八十袋细粮受潮发霉,他们竟然还问我要剩下的脚价!”   “旁的不说,最起码魏小东家是幽州人,就算有了差错在家门口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要跑去邺城呢?”   魏渝抱着肩膀冷道:“我魏渝向来是讲道理的,若是谁的粮谁的布造了淹,我肯定是要赔的!你们谁想要运货三日内就来魏家商行寻我签契,不然蒙州的商户提前到幽州,一艘商船就那么多地方,到时可别说我向着外乡人。”   “什么,蒙州的商户也想运货?”   “哎呦,这事事不宜迟,不如咱们今日确定商货数量,明日就签契?”   魏渝看他们一眼,道:“也成。”   如此,几位商户饭都没吃,连忙跑回铺子点货去了。   魏渝见着人走光了才坐下,对孔老爷拱手道:“多谢孔爷陪着小子唱双簧了。”   孔老爷摇头笑笑:“好一个损一赔三,你就不怕赔光了家底?”   魏渝没将杨泰独擅的“隔之以板,水不能入”的水密隔舱之术说出来,只道,“孔老爷有所不知,我这木匠是个妙人,他所造商船用得是失传数多年的造船之术,我有信心能将商货的损失降低到三成往下,再者仔细算起来,就是弥补三倍损失也只占了所得保银的三到四成,如此我还是赚了的。”   孔老爷佩服点头:“当初我说了,若是你能将船造起来,我会帮你,你放心,若是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拿银子。”   魏渝爽快笑道:“有孔爷这句话,那我就大胆往前冲了。”   他想到什么,又道:“我本意也不是想赚他们的银子,我想通过此次海运,能将北地的各大商户联结起来。”   孔老爷微愣:“你的意思是?”   “五湖四海的肉太多了,单凭我魏家就是吃到撑也是吃不尽的。”   魏渝眸光闪烁,笑容里有淡淡的狂妄:“若是我们幽州邺城蒙州邯州等地的商户能团结起来,想来也能成就一番惊天事业,这靠天吃饭终究是来钱太慢,难道孔爷不想体验盐商矿商那金如流水的日子?”   孔老爷听着心惊,笑着叹气道:“你这小子当真非池中之物!” 第152章   次日, 幽州想要往返运货捎货的几大商户,都亲自上门与魏家商行签契画押。   孔老爷一人就定五百石的粮货,这没算上先前用运银抵的那三百石商货;胭脂行掌柜昨儿比谁都积极, 可真到了拿真金白银的时候却只定下二百石商货, 倒是那骂骂咧咧,沾火就着的王二爷也定下五百石商货, 剩下的商户就是粮商和种子商运货最多, 这是因着北地多出糙粮高粱, 细粮稻谷还是要从江南湖广运过来, 官府听到消息为了充裕当地粮库也定下来不少粮食。   这年头粮食怎么都不嫌多,只怕供应不上。   最后一算下来, 幽州商户统共要带三千石左右的商货,算上保银和预支四成脚价,这一日魏渝就得来一万八千两白银!   这艘商船能运载货物约一万石, 魏渝怎么也要给自己留下三分之二,抛去他的货物不谈,这船上还要一定数量的船员水手镖师以及各大商行派来采买的管事仆从,还有数十艘应急小船,故而他让魏秋派人快马加鞭去给蒙州商户传消息, 说眼下商船也只有一千石左右粮货的地方,让他们先到先得。   这一万八千两白银到账, 魏渝心情大好, 对着商行忙活一天的管事仆从道:“今儿咱下馆子!云风,你腿脚快,回去给师父爷爷还有涣哥儿接过来!魏春,你派人去请佟镖头和甘九。”   二人喜笑道:“我这就去!”   豆苗见着魏渝要走:“诶?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哥哥今日去了官学,我去接他到福人居吃午食。”   魏渝翻身骑上打着响鼻催促的羊奶羹, 笑道:“你们先吃着,不用等我们!”   幽州官学。   商教谕正点评完一位学子的文章,他身侧坐着的人也将圈过朱红的宣纸交给那位被训斥到面红耳赤的学子。   那学子诚惶诚恐道:“多谢教谕指点,谢谢魏训导批注。”   按照规矩,府学的训导要有举子身份方能胜任,而魏承先是一等廪生又创农书三本,学问颇深,如此被学正破格提为训导,如今不仅能够随意出入藏书馆,每月还有十两月银和三石细米、四斤鲜肉可以拿。   魏承轻轻颔首:“无事。”   待学子走光,商教谕摇摇头:“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魏承整理书册,轻笑道:“教谕每年都说这句话。”   师徒二人走出校舍,就听着一嘱托道:“魏廪生,有人找你。”   魏承脚步一顿:“是个少年人?”   那嘱托好好想了想,点头:“对,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人。”   魏承脸上多了几分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如此他便向商教谕告辞,拿上书箱快步跟着那嘱托走了出去。   商教谕摸摸下巴:“稀罕事,这小子这么急是去见谁啊?”   然而魏承来到府学门前时脸色倏地淡了下来,他微微皱眉:“闻少爷?”   闻青哥儿正作男子打扮,头发高高束起,身着深色衣裳。   他看一眼周围,低声道:“魏学子,我有话想对你说,能不能随我去个地方……”   “就在这说。”   魏承淡声道。   闻青哥儿深吸一口气:“我爹在京城还未回来,我娘,我娘这两日便给我说亲了,说这事我爹的意思,可是我还想问问你……”   “闻少爷,魏承对任何人都没有成亲的想法。”   闻青哥儿瞪大眼睛,又急又气道:“我爹再过两年就能调任京都,旁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你都不稀罕?”   魏承稍稍偏脸,面无表情:“闻少爷,我已经说过了,请回吧。”   闻青哥儿还想说什么,他身后的仆从连忙扶着他:“少爷,少爷,咱们还是快回去,莫要被人认出来!”   没准少爷以后的夫婿还要从官学里挑呢!   闻青哥儿被仆从硬扯上马车,魏承转身欲走却在门前石狮子后头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哥哥。”   被发现的魏渝牵着羊奶羹走出来,他挠挠脸:“那是闻大人家的青哥儿?”   魏承看一眼石狮子,不经意皱眉道:“你从背影都能认出来是闻家少爷?”   魏渝蹭蹭鼻子,笑道:“倒也没有,就是这脂粉香气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魏承声音缓和不少,“嗯,此事关系个人清誉,不要和孔言提及。”   魏渝鼓着脸颊:“在哥哥眼里我是那种乱嚼舌根的人吗?”   魏承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闻少爷身上香,你就喜欢就护着他,是不是?”   魏渝气得眼眶都红了,骑着羊奶羹就跑出老远。   魏承追了两步:“罐罐!”   他有些懊恼,这两日他们一个人在府学准备秋闱,一个在商行晒场忙碌签契,好不容易凑在一处竟然因着不相干的人就吵了起来。   他知晓闻青哥儿和汤白碧愿意说孔言的是非,也是怕罐罐想替孔言出气将此事告知了孔言,他们兄弟倒是不会在幽州久留,但孔家的锦绣布行却是要在幽州扎根一辈子,闻家家世不一般,哥儿姐儿之间旁的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这种关系个人清誉的事还是要谨慎些,不能因着一时意气给孔家上下招来祸端。   没一会儿,前方又传来哒哒马蹄声。   是去而复返的魏渝。   魏承忍了笑意:“怎么又回来了?”   魏渝勒住缰绳,抬头哼一声:“今儿运货一事敲定,一万八千白银到手,我请着家人一道吃饭,若是少了你,夫子师娘怕是吃不下呢。”   魏承眸中含笑:“和好吗?”   “上马!”   魏渝呲牙:“不和好!”   魏承故作思索,挑眉道:“好像还有几卷经义没看完。”   说着作势要走。   魏渝忙塌腰扯住兄长的青衫衣袖一角:“哥哥!”   魏承回亓 亓 整 理头瞧他,见其脸蛋气得红扑扑,轻笑道:“府学重地,学子不得骑马招摇,你坐稳,我牵着马。”   魏渝皱皱鼻子,黑靴轻轻碰了下马腹。   羊奶羹早已不是当年疯疯癫癫的小马驹,魏承就是牵着这等威风骏马也没抢了他的气势,反而衬得他身姿愈发清正高大。   这一路走来引得不少路人的注视。   魏渝被看得实在脸热,干脆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在另一侧,低头玩弄着腰间的香囊就是不与兄长说话。   “年前你与我一道去闻大人官邸送农书三卷,待你走后,他便与我提及过此桩亲事,我当即就拒了他,闻大人倒也没多说旁的,我也是没想到闻少爷今日会扮作男子来府学。”   魏承轻声道:“我对你说莫要和孔言提及,并非是我对……”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的意思,可能我最近太过劳累,好话赖话竟然都分辨不清了。”魏渝闷声道。   “银子的事情既然得以解决,剩下这几月你就好好陪陪师娘和爷爷,这千里海路,遥遥无期,怎么说也得来年夏秋才能返航回家。”   “来年夏秋……”魏渝呢喃一声,低头道,“那时哥哥应该已经在京城了。”   他想到什么,又露出个浅笑来:“倒也无妨,哥哥在邺城说过,过了科举这几年,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是不是?”   他见兄长没有回答,脸上笑意渐渐僵硬:“哥哥,是不是?”   “是。”   魏承攥着缰绳的手掌青筋突显,低笑道:“不过待你成亲生子之后若是还需要哥哥的话……”   “哥哥在说什么?”魏渝停下脚步,他声音微扬,很是困惑,“我从来没想着要成亲生子。”   魏承看着他乌润雪亮的眼珠,平静含笑:“你现在不懂,可过两年你到了年纪,会有媒人亲自上门说亲,我若不在幽州,会有师娘长辈替你把关……”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上这些?”   魏渝眼珠泛红着打断兄长的话,气道:“我看着应当是哥哥考过举人又过了孝期,到时媒婆会把家里的门槛踏破!你想替我把关,我还想着替你把关呢!我前儿上福昭寺就是给你求姻缘去了!”   魏承惊愣:“什么?你去……”   魏渝又咬牙哽咽一句:“哥哥骗人,你先前在邺城根本不是这样说的!”   这回他连羊奶羹都不牵了直接气冲冲转身就走。   魏承沉默着看着魏渝跑远的方向。   罐罐都亲自去福昭寺给他求姻缘了。   他想,总要有这么一天的。   最后,魏家兄弟前后脚来到福人居,这偌大阁楼坐满亲朋,因着他们才来这丰盛饭菜也陆续摆了上来。   豆苗叼着筷子发现了端倪,拍拍后来的魏承肩膀:“承哥,罐罐不是去到府学接你了?你怎么比他晚来?”   魏承看一眼在另一张桌子旁与李猛梁娃勾肩搭背说笑的人,垂眸道:“府学有些事耽搁了。”   豆苗哦哦两声,眼见着商行伙计来敬酒他也顾不得细究。   魏渝与镖局师兄弟坐在一桌,这群糙汉子好酒又好划拳,开席这么一会儿就嘈杂不已。   梁娃拿着酒杯碰碰他手背:“你怎么了?”   “没事。”   魏渝没什么兴致,蔫蔫道:“今儿这菜真难吃。”   “难吃?”   梁娃摸摸后脑勺:“不能吧?这些都是豆苗哥和吴师娘点的菜,有不少菜都是按照你的口味来的。”   魏渝沉默一会儿,冲梁娃勾勾手指。   梁娃愣了下,低头凑近他:“咋啦?”   “我哥哥在干什么?在看我吗?”   梁娃往主桌看一眼,摇摇头:“没有,魏学子在和诸葛夫子说话。”   魏渝腮帮动动,“啪”一声将筷子按在桌子上,起身道:“你吃着,我再问掌柜的要俩菜。”   梁娃还没反应过来,魏渝已经大步流星走出阁楼。   正和诸葛夫子谈论治水之道的魏承见着这一幕,身子都起来一半又生生坐下。   诸葛夫子瞧他一眼:“可是觉得夫子哪句说得不对?”   “夫子通经致用,贴切时弊,此论乃是正解。”   魏承说完这话恰巧对上涣哥儿若有所思的目光。   魏渝百无聊赖走出福人居,从马厩里牵着羊奶羹打算去山里痛快跑两圈,就听着身后有人唤他:“罐罐!罐罐!”   “涣哥儿?”   魏渝好奇道:“你怎么过来了?吃饱了?”   “师娘喝了两杯酒有些头疼,这就被婆子送回新院了,我正好要去回春药堂买两包药材,你陪我一道去?”   “成,我陪你。”   因着回春药堂离着福人居不远,魏渝也没骑马就这样与涣哥儿并肩走着,他想到什么:“这是要买什么药材?咱家商行没有吗?”   涣哥儿道:“没有,那味药材是蒙地的马荆枝,是用来做夜不能寐,安神静心的药香,前两日云天问我要走最后一盒,我想着再多做一些。”   魏渝一顿:“云天要……是我哥哥要的?”   涣哥儿点头:“自然是承哥用的,今年拢共研磨两小木盒,这都被云天给要去了。”   魏渝喃喃道:“我与哥哥同吃同睡,我竟然不知道他近来不寐心焦。”   “等等,罐罐……”   涣哥儿眨眨眼:“你是说你与承哥同吃同、睡?”   魏渝点头:“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不过我每日入睡时兄长还在读书,每日起床的时候哥哥已经在后院练石锁了,我其实也摸不清哥哥每夜到底睡在哪儿。”   涣哥儿听明白了,摇头笑道:“承哥没准怕你闹,每日都偷偷睡在书房里,再说哪有这么大的汉子还和哥哥睡在一处的?”   “我怕打雷。”   魏渝理不直气也壮:“我还会踢被子呢!”   “那你日后成亲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承哥给你一家三口盖被子?”   魏渝忽然觉得这二字刺耳,难受道:“你们现在是半句话也离不得成亲了。”   涣哥儿吓了一跳,愣愣得看着他。   魏渝反应过来什么,连忙告谦道:“涣哥儿,对不住,我,我近来火气大,我不该冲你。”   不知怎地,他眼眶又热起来,低头道:“也不该冲我哥哥……”   涣哥儿将帕子递给他:“和我好好说说,相识这些年,我从来没见着你这般失魂落魄。”   俩人寻了一处清净的茶馆坐下。   魏渝轻声道:“我近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哪方面不对劲?因着谁?又只对谁严重?”   到底是郎中,还真是一针见血。   魏渝苦笑道:“很久之前好像就不对劲了,我说不清这种滋味。”   “就说前几日,孔言对我说等到兄长考过举人,就有人来上门说亲了,我因着这一句话只身跑到福昭寺去给兄长求姻缘,求到一支不用解也知道的好签,可是我有些高兴又有些不高兴。打那日起,哥哥对我有些变了,明明更亲近了但好像又更远了。”   “今儿又出了一桩事,我不知怎地上头胡说了两句平日根本不可能会说的话,以前……”   他喝一口茶,道:“以前哥哥说待他考过科举,日后会想法子与我同去,可是今儿的意思又说若是我过两年成了亲,身边有人陪伴,不需要他他就不陪我了。”   涣哥儿面上不变却听得震惊,他忽然想起那日罐罐夜半高热,他来探脉瞧见承哥抱着他那千般愧疚万般心疼的神色……   他攥了攥掌心,强忍镇定:“罐罐,我问你,若是承哥真与旁人成亲,你真心欢喜吗?”   魏渝愣了会儿,半晌缓而艰涩道:“我,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若是我有哥哥,他成亲我定会为他高兴。”   魏渝抿了抿唇,低落道:“那我是不是很坏?”   涣哥儿试探道,“你与承哥相依为命一同长大,这些年的亲情太过刻骨铭心,也许你只是不希望旁人抢走承哥独一份的照顾……”   “不是。”   魏渝蹙眉低声道:“我不是想独占哥哥的照顾,我,我说不来那种心情。就像是我养了杏儿,它还是头小狼崽的时候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它幼时很黏我,半步都离不得我,可是后来,后来家里多了一只灰崽,我见着灰崽陪着杏儿漫山遍野疯玩,我只觉得高兴,我甚至觉得灰崽来得太晚,若是早点出现,那我们杏儿也许早就有玩伴了。可若是换到我哥哥身上,我只怕有些人来得太早,我心口不一,我很坏了。”   “我没觉得你坏,你别这样说自个儿。”   涣哥儿猜出什么,犹豫一会儿,“我想着若是问承哥是否真心欢喜你成亲,他应该也不会高兴。”   魏渝闷声道,“可是他今日还说什么若是有人上门说亲,他不在身边,要让让师娘替我把关。”   涣哥儿还是说了实话:“若是承哥真的这般想,今日在席间就不会那样心事重重又请我追着你出来,他还不让我告诉你是他让我来的!”   魏渝眼睛瞪圆:“真的?”   “真的!”   涣哥儿温声劝解:“罐罐,你知道么,世人皆有七情六欲,譬如你与承哥现在是手足亲情,豆苗哥与承哥是多年友情,若承哥与旁人成亲,那这就是男女夫妻之情,成亲之后再养儿育女,这又是父子之情……”   他一顿,模棱两可道:“人可要清楚自个儿到底想要什么。”   魏渝瞳孔微颤:“什么感情会更长久?”   这问题倒是让涣哥儿难到了,他摇头笑道,“要说长久自然是亲情,可是当人有了挚爱妻儿,就是再浓厚的亲情也不能如幼时那般时时亲近,时时怜念。”   魏渝从茶馆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很大,热烈的日光晒烤得路上行人睁不开眼睛。   人要清楚自个儿到底想要什么。   那他想要什么呢?   他,他想要……   在这一刻少年心底终于生出小小萌芽,那道弯弯绕绕,不可言明的心事正在恣意疯长。   . 第153章   他又好奇问涣哥儿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   回到魏庄新院后, 涣哥儿跑到自个儿房里又很快出来,趁着仆从不注意,偷偷摸摸塞给他两本书。   一本写着《秋镜情缘》, 另一本写着《秦莺莺择夫记》   “这都是讲什么?”   涣哥儿清咳一声:“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你看完就知道了。”   他粗略翻了几页,皱眉:“这怎么只画了几个人?没有风景山河吗?”   涣哥儿翻个白眼:“这可不是你爱看的山水游记, 这是话本子, 不画佳人才子还画什么?”   “哦。”   魏渝将两本书塞到袖口里, 又好奇道:“你打哪儿淘来的这些书?还有吗?”   涣哥儿抬着脸哼了声:“你若是能把这两本书看懂了, 你和承哥的关系也就能缓和了。”   “这样厉害?”   魏渝眨眨眼,虚心请教道:“那我用不用先去找哥哥道歉?毕竟我今日骂了他是骗子。”   涣哥儿摇头:“你先看完这两本话本子再说, 不然你们驴唇马嘴,还有得吵!”   可魏渝还没来得及看话本子晒场那边就出了事。   邺城来的估测航道的碇手听说还要传授他们的人行船要领,怎么也不肯留下了。   魏渝到时那黑壮的碇手已经收拾好行囊, 他旁边还有几个人看来是也想跟着走,晒场的人都在好言劝着他们。   魏春和杨泰见着他了,连忙道:“东家。”   魏渝沉脸摆手:“说说吧。”   魏春觉得愧对小东家的看重:“这碇手叫汪大龙,年三十一,做过十五年的碇手, 他十六岁就跟着邺城的商船来回跑。大工和副工等人听说除了跟着咱们走船还要传授旁人本领,一开始也很排斥, 后来我说会额外给他们多添银子, 他们二人也就同意了。倒是这个汪大龙就是不肯答应,因着他这一闹,跟他处得好的水手也想走……”   “这期间你做了什么?”   魏春忙道:“我怕其余水手和大工也被鼓捣出心思,就让人带着他们去住宿的地方歇着分吃寒瓜,然后想着再劝汪大龙留下, 可是他实在是油盐不进……”   “不必紧张,你这件事倒是做得不错。”   魏春轻轻松了口气,又犹豫道:“如果汪大龙不做活,咱们只能再去邺城另请碇手,可我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再耽误了行船吉日。”   魏渝远远打量一眼汪大龙,视线在他的草鞋上停留一会儿,道:“这人不好解决,瞧着面相就知道是个固执己见的老实人。”   “跟我来。”   他阔步走上前去,扬声笑道:“这天这么热,怎么都聚在一处了?”   汪大龙等人敌视得看着他。   有一人道:“你就是魏东家?请我们来时你们也没说还要把活命的本事交给旁人啊!”   “对啊,凭啥不让我们走!”   “魏春,你现在就去备车马和粮草,明儿一早就送兄弟们回邺城。”   魏渝拱手笑道:“这事是我欠考虑了,你们是自由身,想走就走,没人敢拦你们。”   “这群兄弟来几天了?”   魏春算了下:“算上今天有五日了。”   魏承叹气道:“兄弟们大老远从邺城来到幽州也不容易,这事到底是我们做得不对,没有提前与你们说,可我以为你们是邺城人,我们是幽州人,就是传授我们这儿的人行船本领也抢不来你们的饭碗。”又侧头道,“魏春,你给这些兄弟每人都发足月的月银。”   “就来五日,还给我们发一个月的月银?!”   “这,这……”   那十来个水手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这自古好扒穷人一层皮的有钱东家竟然能这般大方!   他们都是缺钱的人家,不然也不能背井离乡来给魏家做水手,做这一行都知道,能遇上大方的东家比什么都强!   可大龙又是他们的大哥……   “你们都留下!”汪大龙厉声喝道。   十来个水手都为难道:“大哥!”   魏渝淡笑道:“汪兄弟能否借一步说话?”   汪大龙虎着脸犹豫好一会儿才扔下包袱率先走了出去。   魏渝看一眼魏春,魏春立马会意,连忙邀着这十来个水手去吃寒瓜解暑。   二人行至巨大的魏家商船前。   “这一艘船就花了我几千两黄金。”   魏渝以手背遮了遮日光:“你觉得比宋家商船如何?”   汪大龙沉默片刻,才硬邦邦道:“你的好!”   魏渝笑了:“我知晓你为何不想留,你这活计不比大工副工,技巧颇多,许是教会徒弟就饿死了师傅。”   汪大龙冷呵一声:“你既知道又何必再多言!”   “我听说你十六岁就做了碇手,我看中得正是你这份勇气。”   魏渝缓声道:“不如你听听我的意思?”   汪大龙道:“我看你能说出几朵花来!”   这人这样怕手艺被偷要么不缺银子,要么就是十分缺银子。   看人贫富只看他的鞋子。   跟随汪大龙的人再不济也穿着破布鞋,这汪大龙却穿着水草编织的草鞋,再瞧着磨损程度,应该是穿了许多年了。   碇手的月银只在大副之下,汪大龙能如此缺银子,也只有一个原因。   魏渝道:“我可以提前预支你三年工钱,你父母亲人都可以接到幽州,由着我魏家商行照顾。”   这一听到父母亲人,汪大龙的表情松动几分。   魏渝眯了眯眼,继续加大火力:“魏家商行旁的不多,山参药材供应不绝的,若是你父母亲人有需要,我可以让管事每月都便宜五成卖你。”   汪大龙攥紧拳头:“你有这么好心?”   “看来是你以前的东家是太过伤你的心。”   魏渝悠悠笑道:“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们可以签个长契,可以将我今日所说一一写上。再者我会给你和大工副工风帆升降师傅手底下各派五十个学徒,到时按照学成的人数给你们增加赏银,我想着在我这儿出一趟海应该比你在宋家赚钱?还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汪大龙沉默许久,视死如归道:“我干!”   “不必一副上了贼船的模样。”   魏渝好笑道:“我自认是个良善商人。”   魏春等人见着汪大龙不走了,纷纷向魏渝投来敬佩震惊的目光,天晓得他们为了劝这个汪大龙,浪费了多少口舌。   解决了汪大龙,还需要安抚大工副工等人,若是让他们以为魏渝是许了汪大龙许多好处他才肯留下来,那怕是还不消停。   如此,魏渝当众写念他们每人的契书,又将学徒奖赏一事细致与他们讲过。   怕再出事端,他只用两日就与这群邺城水手大工打成一片,直到招来的二百学徒来到马桥晒场,他才好不容易从晒场脱身。   可是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三天了。   .   房内烛火摇曳,床榻传来翻来覆去的窸窣声响。   魏渝今日得闲,就在屋子里将那本《秦莺莺择夫记》翻开了。   因着秦莺莺是位姑娘,他起初看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个儿冒犯了人家姑娘的私事,可后来又一想,这是虚构的话本子又不是游记自传,实在称不上唐突冒犯!   看过几页他就入了迷,觉得这秦莺莺与他真像!   秦莺莺有个青梅竹马,会读书长得俊俏的表哥,魏罐罐也有个一起长大,会读书长得更为英俊的哥哥。   再往下看二十来章,这,这秦莺莺和她表哥之间许多被赞“金童玉女,佳偶天成”的桥段,他都觉得很是熟悉。   雨中接应、生病喂药、借着兄长的手吃茶吃果儿……   他连忙拍拍滚烫的脸蛋,发现下一章回的书页竟有深深的折痕。   涣哥儿折的?怎地这般不爱惜这等好书?   可等他看完内容时,却气得想将书扔到院中池塘里去!   秦莺莺的表哥竟答应与通判之女定亲!   在读到秦莺莺暗自神伤,扶柳拭泪时,他也回忆起那日与哥哥争吵时的心情。   他顿时没了再读下去的兴致,慢吞吞将这书藏在枕头底下。   他心绪浮动忒大,实在有些难以安眠,脑袋枕着手臂,眼前总是晃着秦莺莺哭着对丫鬟说“表哥一点也不懂我的心”这一幕,他的心忽然也像一团乱麻里掺了数不清的各色豆子般纠结。   “那,哥哥懂我的心吗?”   他忽觉脸蛋有些热,猛地将薄被盖在脸上,还用力蹬两下床板:“这什么和什么!我又是什么心,疯了,疯了,这,这都是什么啊!”   门外传来轻轻的推门声。   魏渝大惊,欲将被子盖好可又想到自个儿平时的德性,忙将被子踢到脚下,整个人也朝向墙壁装睡。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能感受到兄长正朝着床边走来。   他心跳如雷,想着前几日他一直在晒场,今儿回来后也强忍着没去官学和书房寻哥哥,也不知道哥哥还气不气他那日口不择言……   脚下的被子缓缓落在他腰腹上方,却迟迟没有听到兄长躺下来休息的动静。   烛火一灭,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哥哥呢?   魏渝心中起疑,翻身从床上走下来,凭着窗外斜洒进来的月光看到屏风拐角处的小榻上正躺着一个人。   那小方榻又窄又硬,哪里容得下兄长这般身躯高大的成年男子?   魏渝微怔,轻声唤道:“哥哥……”   小榻上的人动了动,火匣子划出道微弱火影,小案上的寂照烛台亮起并不刺目的暗光。   “罐罐,别怕,做噩梦了?”   魏承视线落在他赤裸的双脚上,忙扶着他手臂走向床边。   “哥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在小榻上的?”   魏渝没有动,目露迷茫:“我们家盖建了恁些房舍,新院旧院几十间屋子,你就是不愿与我同睡,为什么不另择一间屋子?”   魏承一顿,轻声道:“你该歇息了。”   “哥哥。”   魏渝垂头道:“我今年十六岁,不是六岁,我问你事情,你不要敷衍我。”   他缓缓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   魏承看一眼空落落的掌心,沉声道:“这两年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再像幼时那般躺在同一张床榻上。”   “可比起让哥哥整夜睡在小硬榻上,我宁可不缠着哥哥同住……”   “此事与你无关。”   魏承低声道:“是我怕你深夜做噩梦无人安抚,怕小银罐突然变化你又发起高热,怕你像幼时那般不老实从床榻掉下来摔坏了手脚,从来不是你黏着我,是我明知你长大了,可也还是放不下那根自你五岁起就拴在你身后的线。”   魏渝心中五味杂陈,鼓足勇气道:“哥哥,我,我心中有惑。”   魏承微愣,将小烛台挪置小案中间,“仔细着凉,坐下说。”   “那日我从福人居跑出来,是哥哥叫涣哥儿来陪我?”   魏承点了点头:“嗯。”   “哥哥,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魏渝将涣哥儿问他的问题抛给兄长:“若是我真与一人成亲,你当真欢喜?你别瞒我,我真想知道。”   “哥哥?”   “哥哥?”   屋子昏暗,魏渝瞧不清兄长的神色,急道:“你回答我啊。”   魏承垂眸,他无法回答。   他深知自己不能大度说欢喜,可也不能坦然说不欢喜。   他隐约觉得若说欢喜,他与罐罐怕是又要像那日午时那般不欢而散;可若说不欢喜,罐罐定会追问为什么不欢喜,到那时他又该如何说?   罐罐心窍未开,他绝不能引导他做任何事。   半晌,他轻声道,“为何这样问?”   “这几日我都在想这事,若哥哥真与旁人成亲,做旁人的夫,做旁人的父,我心里是不欢喜的!”   魏渝坦坦荡荡道:“我承认自己依赖哥哥,可这种依赖不是幼时那般想独占哥哥的照顾,这种依赖随着年岁增长愈发让我觉得陌生,还让我变得无法理智,像是那日我明知道哥哥与闻少爷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却还对哥哥口不择言;那涣哥儿只随口说一句“难道以后承哥还要给你一家三口盖被子?”我一听又慌又燥竟出言冲了涣哥儿!自打那日我从福昭寺回来后哥哥就变了,我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哥哥,你才高八斗,你博览群书,你能否替我解惑?”   魏承何其敏锐聪慧,听着魏渝一句一句剖白,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困惑。   让他夜不能寐,愧疚不甘的多年心事,眼下只需要他一句引导就能彻底拨开云雾见月明。   “罐罐,你听哥哥说。”   魏承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哥哥可以替你解惑,但不是现在。”   “秋后你将一路南下,这大康盛世的秀丽河山,壮丽恢宏皆在你心你眼,若你在领略天高海阔,交往诸多友人,见识世俗百态之后还有此困惑,哥哥再为你解惑也不迟。”   “只要你回首,我就在你身后。”   “哥哥。”   魏渝的心口忽然传来阵阵刺痛,他双手掩面,热泪顺着指缝流淌:“可是我的心忽然很难过。”   “人生在世间,聚散亦暂时。”   魏承轻轻抚摸他头,强忍平静地说:“还记得陈爷爷曾经教你写过的家书吗?”   “记得。”   魏渝低泣道:“长兄大人侍右,愚弟魏渝顿首禀……”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当年他太过年幼,不识愁滋味更不懂离别,犹记得他懵懂天真问兄长什么书值得那么多银钱,兄长只笑着说他以后就知道了。   如今他终于知晓家书是如何担得起千金。   兄长又轻声道:“京城与江南运河有三千五百八十八里,顺风而下,乘船也就要走上四十五日,若是快马要走上两月有余,待我在京城安稳下来,就寻法子与你写信……”   听着这些话,魏渝泪眼轻颤,哥哥将这些记得这般清楚,想来是日日夜夜都在心中盘算着。 第154章   次日一大清早, 魏渝亲自带着仆从打扫布置东厢房。   昨夜的真情剖白已让他浮躁多日的内心平静下来,他的心如何,兄长的心又如何, 说到底不论何时他们都是对彼此最重要的人, 如今分离在即,他只想好生陪伴哥哥和家人。   “这屋子冬暖夏凉, 离着书房近又离着院子的梧桐树还远些, 这也省得哥哥每日都要被鸟声蝉鸣打扰美梦。”   魏承负手站在窗外, 轻勾唇角:“我每日晨起可听不到鸟声蝉鸣。”   “万一哥哥哪日想睡懒觉呢?”   魏渝瞥到云风几人搬着屏风进来, 眉毛一跳:“小心些,小心些, 莫要磕碰到上面的金漆!”   魏承闻声偏头望一眼:“这屏风哪里来的?”   “这是桃木四季屏风,共有四面,分别用金漆绘着春草、夏竹、秋菊、冬梅。”   魏渝擦擦鼻尖上的汗珠, 弯着姣好的眉眼:“杨泰闲暇时做的,原本我想着用它做哥哥的乡试贺礼,这屏风端庄大气,放在哥哥的书房里最好不过,可眼下哥哥忽然搬到东厢, 家中家具又不多,这礼我就先送了。”   “虽说瞧着沉稳肃穆, 可我想着用在卧房却比书房更相宜些, 用其提醒我要严于律己,莫要荒废时光。”   魏渝一听,噗嗤笑了:“哥哥真能替我找补,你若是荒废时光,这世上怕是就没有勤快人了!”   兄长十年如一日的子时就寝, 平旦起床,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说句难听的话,那真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还要早!   魏承微拢袖口,也轻笑一声:“你这礼都送到了,我此次乡试若是考不上红榜也说不过去了。”   “这小小乡试,哥哥定然能高中红榜头名!”   魏承身后的云天忽然道:“大东家,马车套好了。”   见着兄长要去官学,魏渝双手撑着窗台,伸长身子:“哥哥,你晌午在哪儿吃?”   魏承笑着瞧他:“你在哪儿吃?”   “等我去福人居选了两个好菜,咱们去商行和豆苗哥一起吃?”   “好,到时你来迎我。”   魏渝眼珠明亮,很是高兴的样子:“那哥哥下学莫要留堂太久!”   魏承提着书箱三步一回头,又冲他轻轻挥手。   魏渝抿唇笑了笑,用手背轻蹭了下有些热的脸蛋,回头就见着一众仆从小声笑着看着他。   “小东家傻笑什么呢?”   他轻咳一声,故作威严:“都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干活!”   话虽这样说,可他也只让仆从打了几盆水,偌大的东厢房全是他一人拾掇的。   他干劲十足,就连挂床头蚊帐纱幔也是他亲手挑选的,这一上午真是半刻也不得闲。   “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你身上的高兴味了。”   涣哥儿斜靠在屋外,扬声笑道。   魏渝回头,眼睛一亮:“涣哥儿!”   他嘱咐仆从几句,就带着涣哥儿来到堂厅招待,好奇道:“高兴味是什么味?”   涣哥儿努努嘴:“小狗味。”   “小狗味?”   魏渝不懂,哼了声:“我哪里像小狗了?”   “笨蛋罐罐,我不是说你像小狗。”   涣哥儿边吃糕边斜眼笑看他:“你和承哥和好了?”   魏渝脸蛋一热,摸摸鼻子:“我们本来也没吵架。”   “看来是真和好了而且还说开了?不然你这粘人精怎么舍得让承哥搬到东厢住?”   “没有,没有,不是你想得那样。”   魏渝连忙摆手,又不知道怎么说此事,于是将昨夜夜谈的对话仔细说与涣哥儿听。   涣哥儿听后沉默一会儿,又笑着看着他:“承哥真是一个好哥哥。”   “我哥哥本来就是好哥哥,我可是他最穷的时候捡回来的!”   魏渝想到什么,又道:“先别说我了,说说你最近去聘请随船郎中一事,如何?”   商船上算上水手仆从和各大商行的采买掌柜总共几百人,单凭涣哥儿一个郎中终究是忙不过来,所以魏渝早早就嘱咐他平日可多去幽州药堂聘请随船郎中。   “你猜我联络上谁了?”   “谁?”   “我师父钟掌柜和沈郎中。”   魏渝惊喜道:“真的?不过他们夫妇家大业大,怎么会应承来做随船郎中?”   “我这两年在幽州久待后常与钟师父书信往来,年前就提到以后要随船行医一事,钟掌柜可是能独自撑起药堂的奇女子,她心中对汪洋大海,各地风土很是向往,时隔小半年,这封信昨儿才送到了魏家商行,她说她会与沈郎中一道随船,还会带来一个徒弟。”   “他们什么时候到?”   “怎么也得六月才能到。”   魏渝点点头:“他们到了后我若是忙得抽不开身,你就好生招待他们。”   午后,魏渝准时坐着马车接兄长下学,兄弟二人说说笑笑之际,他忽然想到涣哥儿说他身上有小狗味。   于是他双手搭着兄长的肩膀,将脑瓜凑到兄长面前:“哥哥,你闻闻我?”   魏承一愣,不留痕迹地轻轻退了退:“闻,闻什么?”   “涣哥儿说我有股小狗味,你闻闻我有吗?”   魏承一笑,低头轻轻碰了碰他鬓角柔软的头发,“嗯,闻到了。”   魏渝啊了一声,坐直后忙扯着自个儿衣裳领口到处嗅闻:“真有小狗味?我每日再累再忙可都是要沐浴洗澡的!”   魏承含笑看着他:“像是在太阳底下烤晒许久,暖烘烘的毛绒小狗崽。”   一股小太阳的味道。   .   五月初五,万里无云,天色湛蓝,正是佟钊和甘九大办婚宴的喜日子。   因着有魏渝的名声,幽州不少富户都带着妻儿前来,因此竟摆了两处院子两条长街,总共六十六桌丰盛席面,惹得过往百姓都不住踮脚看热闹。   魏家兄弟算是排面了,一个帮着在外迎客,一个写着礼账。   “言哥来了,魏冬快带孔少爷上座。”   孔言笑道:“我又不是外人,不必麻烦魏管事。”   见他这么说,魏渝也不和他见外,就让仆从带着孔言落座。   魏渝抽空去瞧哥哥,就见着兄长蹙眉迟迟没有落笔,他好奇走过去:“哥哥,怎么了?”   魏承道:“汤家和闻家也送礼了。”   “汤世宗和师父有些关系,他没来是因着他年前儿就跟着盐商走了,不然咱们这商船他肯定要来尝尝咸淡,就是这闻家……”   魏渝看一眼礼账上的数目,点头道:“想来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让魏冬多记着点,以后闻家少爷成亲,也叫他送些礼。”   魏承见着罐罐没再生气,也就放心将闻家的婚礼誊写下来。   这小小插曲他们也都没放在心上,毕竟婚宴向来事多,没一会儿魏渝又被人叫走了。   鞭炮响了许久,拜堂之后席面终于开宴。   穿着一身喜袍的甘九和佟钊端着酒盏与众人敬酒。   “哎?我怎么觉得甘九大哥好像白了许多?”梁娃低声道。   这话一出,同桌的师兄弟都道:“对啊,对啊,这衬得咱师父真成黑炭了!”   “哈哈哈,甘九大哥一白,倒是不像糙汉子,像细皮嫩肉的小哥儿了!”   “都别乱说话,以后甘九大哥就是咱师娘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乱开兄弟之间的玩笑。”魏渝道,“再说成亲么,这样大的日子谁还不多洗两把脸!”   李猛拍桌大笑:“你这么爱美,等你成亲没准全身都要涂胭脂!比新娘子还要香呢!”   “我还记得他小时候特爱穿一身枣红小袍,又白又俊,平常日子都这样爱美,这要是成亲怕是要美到天上去!”   魏渝瞪圆眼睛:“你们这是又喝高了!这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   “哎?罐罐……”   梁娃搭着他的肩膀,小声道:“你喜欢哥儿还是姑娘?我们前儿得来几本好东西,你想看看不?”   “对啊,对啊,你也到了该开荤的……”   李猛还没说完马上坐直,见着梁娃还在说什么哥儿姐儿的,连忙用力咳嗽两声。   “魏学子。”   “魏学子来了。”   同桌的小汉子忙坐正身子,一点也不敢再乱起哄。   魏渝惊喜道:“哥哥怎么过来坐了?我还以为你和夫子爷爷坐在一桌。”   “那张桌都是长辈,我这个小辈不好往前凑。”   魏承轻按了下魏渝的肩膀,又抬眸瞥一眼老老实实的李猛和梁娃几个,淡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你们先前在说什么?”   李猛忙给罐罐打眼色,磕磕绊绊道:“没,没说什么啊,就说小时候的事……”   “对对对,说罐罐小时候和小梁娃打架的事!”   魏渝其实也没听明白这群小汉子要给他看什么,他揽着兄长的手让他坐下,笑道:“他们这些皮小子能说什么,不过是些插科打诨的玩笑话,哥哥快在我身边坐。”   这群小汉子一开始还故作斯文,可几碗白汤下肚就恢复往日活力,喝酒划拳,勾肩搭背笑嚷起来。   魏承侧头看向人群中肆意大笑的魏渝,他心下一松,今日算是他头一遭与这群镖局小汉子同桌吃饭,真真切切看到罐罐如此受到朋友的欢迎喜爱,那想来他不在他身边的日子,罐罐应当也不会太过寂寞。   席面从下午一直吃到傍晚,魏承先带着夫子师娘回去魏庄,魏渝作为佟钊这最宝贝的徒弟,自然少不了要帮忙送客扫场。   “罐罐,罐罐!”   魏渝回头就见着梁娃和李猛几个人笑着大跑过来。   “怎么跑成这样?谁追你们?”   李猛醉醺醺笑道:“大师兄带着我们闹洞房来着,师父拿着枣子把我们打出来了!”   “你们几个加在一起也不是师父的对手,还敢闹师父?”   魏渝从他手里抢过来个枣子,边吃边笑:“马车备好了,你们快快回去歇着吧。”   “等等,等等……”   有一人道:“不是说要给罐罐看好东西!”   “对对对,好东西!”   “我有我有!”   “你有?你随身带着?”   一群醉得东倒西歪的小汉子笑成一团。   魏渝不明所以,无奈笑道:“真是一群小醉鬼。”   他又偏头对后面的仆从道:“搀他们上马车,时辰不早了,莫要耽搁师父和甘九大哥休息。”   一小汉子被搀扶走时,忽然将一小卷轴塞到他手里:“明儿还我!”   走出老远还大喊着:“那是孤本!记得还我啊!”   魏渝看一眼手里的巴掌画轴,无奈道:“云风赶车,咱们也该回了。”   夜风习习,马车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今儿来往商户多是看着魏渝的面子来的,就是有豆苗哥帮他挡酒,他也多喝了两碗。   在佟宅时还没感觉,眼下马车颠簸和凉风一吹,这酒劲儿就泛了上来。   他怕昏睡在马车上,想了想还是将刘邺强塞给他的画轴打开了。   在看清这画轴的第一眼时他的手猛地一抖,画轴散开滚落在车板上。   赶车的云风忙道:“东家?可是嫌弃马儿跑快了些?”   魏渝觉得自个儿的呼吸都紧了起来,他轻咳两声:“没,没事。”   那,那俩人叠在一处做什么?   一个是男子,另一个是哥儿?还是男子?   哥儿和男子哪里都一样,不过是哥儿身上有红痣罢了。   他脸蛋通红,心跳得很快,明知晓这俩人在做不好的事情,可还是耐不住心底初探情境的好奇。   他长大了,他可以看的吧?   魏渝舔了舔唇,做贼一样又将画轴捡了回来。   魏承提着灯笼站在夜色里,云天从不远处小跑过来:“大东家,小东家和云天回来了!”   没一会儿,马车就停在门前。   可是却没见着魏渝下马。   “小东家怎么不出来?被镖局的汉子灌酒了?”   “啊?”   云风迷茫挠挠头:“没有,小东家没醉!”   他要掀轿帘就听到里面的人大声斥道:“别掀!”   魏承眉目一凛,快步走到马车前,一掀布帘就见着魏渝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里。   “罐罐!”   魏承大步跨进马车,焦急道:“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哥哥。”   魏渝颤颤巍巍抬起头,他脸颊潮红,一双漂亮乌润的眼眸满是泪水:“我,我坏掉了。” 第155章   屋舍昏暗, 一方丹青薄纱翠屏上隐约可以瞧见床榻上窸窣焦躁的瘦长身影。   没一会儿就传来阵阵难耐不解的低泣:“哥哥,我掐它,很痛, 可它就是不听我的话……”   魏承垂下的双手紧攥成拳, 向来寡冷的性子竟然被急出一头的汗水。   “哥哥,哥哥, 它坏了, 罐罐难受……”   “罐罐, 哥哥在, 你听哥哥说。”魏承轻压下一口气,低声安抚道, “你不要怕,它没有坏。”   “你幼时掉下第一颗乳牙,哥哥抱着你把小乳牙扔在老宅的房顶上, 从那以后你的身体就在慢慢长大,你的个子越来越高,四肢抽长,再也穿不下去年新制的衣衫鞋袜,嗓音也不复幼年那般奶声奶气, 而是变得愈发清亮悦耳,包括今日“它”的变化……你身上所有的变化都是一桩正常康健的好事, 不要羞耻, 也不要害怕,你只是长大了。”   这些温润清冽的话语就像一副强心药,让魏渝没有先前那般焦躁不安,可不愿服软的地方依旧让他被迫蜷缩成滚烫烧红的虾子:“哥哥,可, 可是我,我该怎么办呢?我会一直这样吗?那,那我以后怎么见人呢?”   “不会一直这样。”   魏渝摇摇晃晃撑起身子,迷茫又委屈的看着屏风后面的人:“哥哥,哥哥,你别站在那儿,你过来啊,你过来帮帮我……”   “哥哥……”   这如何帮得了?   就是魏承问心无愧也不能亲自帮弟弟做这等事。   他敛眉哑声道:“罐罐,这桩事情只能自己来做,更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做,你不要怕,哥哥教你,你照着做。”   “不要掐它,用掌心轻轻拢住它。”   床榻传来一声小小的呜咽:“然,然后呢?”   魏承微顿:“然后自|上|至|下|抚摸它……”   “轻,轻轻摸吗?”   “稍微用些力气……”   “那,那要摸到什么时候呢?”   魏承一哑,半晌才道:“等你感觉到陌生又愉悦……”   “哥哥,哥哥……”   这期间魏渝一直在重复呢喃着哥哥。   魏承闭了闭眼,始终立在屏风后,不敢逾越半步,只是他的脊背生出密密麻麻的汗水,青色的长袍早已被浸透成深色。   不知过去多久,床榻那边忽然没了动静。   魏承绕开屏风走了过来,就见着累睡过去的人脸蛋湿红,浓密睫羽好似芭蕉雨叶微垂,汗湿的几缕黑发缠绕在他雪白的脖颈处。   他目不斜视将床尾的薄被小心盖在魏渝身上,在看到横落在床边的纤白手腕时眸子微怔,从袖袋掏出帕子轻轻覆在那湿|漉|漉的掌心上。   他半跪在地,虔诚又细致地将魏渝的每一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   像是在捧着至高无上的珍宝。   他的弟弟长大了。   .   次日天还未亮,魏承练完石锁就见着云风哈欠连天的从拱门走过来。   他略有疑惑,遂边擦汗边道:“你怎么起来这般早?可是小东家唤你做事?”   云风见着魏承连忙正色道:“回大东家,小东家先前让我套马他要出府,我本想跟着他,他却不让,算算时辰他应该已经进城了!”   “什么?”   魏承皱了皱眉,早在几年前学会玉娘子传授的残本,魏渝便不再早起,哪日都要睡到饱才肯起来,今儿天还黑着就出了府?   想来也是因着昨夜的事情。   魏承无奈一笑:“让魏冬派几个仆从去商行看看小东家,若小东家不在就赶快来禀报。”   孩子长大了,总是会要些小脸面。   魏承来到城中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昨夜强塞给他春|图的小汉子住处。   “你这小子,竟然还敢睡懒觉!”   刘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罐罐?你怎么来了我这儿?天亮了?”   “你可把我害惨了!”   魏渝将袖口的春|图砸在他被子上,一双圆眼又气又臊:“我今儿饶不了你!”   刘邺看清被子上的东西后连忙当宝贝一样收起来,人也清醒了不少:“天爷!这不是我私藏的孤本?你打哪儿翻出来的?!”   俩人的动静让旁边屋舍的镖局汉子都跑来看热闹。   “怎么了?怎么了?”   “邺儿你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罐罐?”   “这一大清早怎么还闹了起来?”   刘邺早将昨儿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啊,罐罐,我哪里惹了你?玩归玩,闹归闹,莫拿我的宝贝孤本开玩笑!”   “孤本?什么孤本?”   一众汉子熙攘到刘邺床榻上争抢起来。   魏渝红着一张芙蓉面快步走出院子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他:“罐罐!”   梁娃小跑跟着出来:“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   魏渝瞧他一眼,闷闷道:“没事。”   “你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刘邺怎么惹了你,你和我说说?”   魏渝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来昨儿因着刘邺那春|图惹起来的糗事。   他利落跳上马背,黑靴轻踢马腹,饶是这天色微暗也可瞧见他冷着一张小红脸:“是兄弟就帮我多踹刘邺那小子两脚,走了!”   一连数日,魏渝都刻意在晒场和商行忙碌,那天夜里在哥哥的教导下,他人生第一次知晓那玩意儿除了用来小水,竟然还能让人面红耳赤,滋味愉悦又可怕……且他醒来后发现自个儿被换上整洁里衣,浑身清爽,右手更是干干净净,从指尖到手掌无一丝异样,想来在他累睡过去后是哥哥亲手给他清洁了里里外外!   这,这也忒羞人了!   罐罐真不知道该怎么见哥哥又该说什么。   不过,他前几日是真想躲着哥哥,可后面真忙起来是脚不沾地,从早忙到晚。只因着蒙州的商户亲自送来了运船商货,这蒙地广阔,草药缺乏,却盛产牛羊牲畜,若是能搭上这条线,魏家商行日后的活牲买卖也就能继续扩展了,故而这期间,魏渝和豆苗免不了要好生招待他们,蒙州商户好饮酒,每日都要啃着羊腿喝到月上梢头,可那时城门已关,魏渝也只得日日宿在商行。   日子如水流淌,两场磅礴大雨就将炎热盛夏带来幽州。   今日已是六月下旬,魏家商船原定七月上旬出发。   魏庄后院。   “从魏庄参园共挖到三枚掌复叶的园参一千二百棵,再晾晒十来日应当就能装箱了。”   魏渝想到什么,又看向豆苗:“猎户队大约什么时候能到?”   “七月初就能到。”   魏渝思量一会儿:“茂溪山应该能产出八百棵上下的园参。”   “罐罐,咱们为什么不囤卖从茂溪山挖到大年份的野山参?就说前段日子挖参晾参,也是消耗了不少人力物力,这商行里有不少现成的货,为何要卖这只长了四年的园参?”   “外行只在乎芦碗多少,可明眼人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来咱这四年份的园参品质比普通十年的野参还要好。”   魏渝掂了掂掌心的人参,笑道:“七两参,八两宝,咱们什么话都不用说,那行家一碰我这参怕是就要上杆子与我们做生意了。”   豆苗想明白了,摇头笑笑:“是我目光短浅了。”   放长线,钓大鱼,野山参谁都能挖,可不是谁都能养出来品质上乘的园参!   豆苗没跟着魏渝进参园,他知晓参园乃是魏家重地,除了挖参平常日子别人是靠近也不成的,就是挖参用得也是魏家商行信得过的死契伙计。   他识趣道:“我有些日子没见着承哥了,想来这时辰承哥也应该下了学,我过去瞧瞧。”   魏渝垂眸清咳一声:“嗯,豆苗哥,你去吧。”   豆苗想走又停下:“我怎么记得你也有些日子没回魏庄了?你不去瞧瞧你哥哥?”   魏渝挠挠脸蛋:“我,我等会儿就去,先去看看参园。”   豆苗多看他一眼,心里还有些感慨,看来就是再亲的兄弟长大了也不喜老凑在一处了啊,也不知道他承哥知晓一手养大的罐罐不愿意见他会不会伤心。   魏渝一来到参园,脚边就多了两头威风凛凛的公狼。   灰崽直接来了个四脚朝天,露出雪白的小肚肚。   魏渝抱着它猛吸一会儿:“越胖越可爱。”   又摸了摸黑狼的脑袋:“杏儿,我真是有日子没见你了。”   黑狼轻轻拱了拱他的手,一双兽眸郑重又认真,好像在说我一直在等你。   以前家里银钱不够,只包揽了魏庄后院的山头,后来宽裕不少又买下宽阔的新院,两片山头加在一处便占地极广,魏渝亲自划出参园之后还剩下大半山林,他怕杏儿和灰崽丧失丛林野性,还特意让猎户队活捉了不少野兔野禽圈养在山里,用其当作两头公狼的口粮。   “过段日子我要出一趟远门……”   魏渝抱着杏儿的脖颈,轻轻叹气一声:“你们乖乖等我。”   海上商船不比陆路车马,一旦出现意外,两头不识水性的公狼必死无疑。   一听这话灰崽也不撒娇了,黑狼更是呲牙怒吼两声,像是在发泄不满。   “杏儿,灰崽。”   魏渝认真的看着它们:“我在商船上,保护我的人没有八十也有一百,我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是哥哥八月之后就要进京科考,这一路山匪横行,危险重重,你们跟着他保护他,我才能安心经商,待我赚了银子,我便买下京城最大的山庄,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灰崽嗷一声,胖撞到魏渝怀里,两只毛绒的小爪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诉说不舍。   黑狼低头沉默了。   左手哥哥,右手罐罐,狼很难抉择。   “杏儿,你的长辈当初将你托付给我,想来也知晓我不是一般人。”   魏渝轻笑道:“只要哥哥和你们平安,我永远不会有事。”   黑狼耳朵动了动,犹豫片刻还是盘卧在魏渝的腿边,黝黑的尾巴轻扫草地上的野花。   他永远相信罐罐。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还有两头健硕公狼贴贴,魏渝躺在茂盛草地上闲适地昏昏欲睡。   这样悠闲的日子也不知要忙碌几十年还能再体验一遭。   忽然,他感觉自个儿耳朵有些痒,偏头去瞧,没见着什么异样,一闭眼,脖颈又有些痒,再睁眼去瞧,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哼笑一声:“谁再捉弄我我就把谁切片泡酒!”   “是宝宝呀,爹爹。”   穿着红肚兜的小野参蹦蹦跶跶跳到魏渝胸口,掐着小胖腰气鼓鼓道:“宝宝给你养参,你却很久都没有来看宝宝了!”   “我这不是来看你了?”   魏渝轻轻弹了下小野参的脑瓜:“还给你做了五颜六色的肚兜呢。”   小野参是很好哄的参,一听到肚兜就乖乖坐在魏渝肩膀上荡秋千:“那宝宝又要很漂亮啦!”   “我一直都没问你。”   魏渝撑着脑袋,嘴上叼着草叶:“你是如何将四年份的园参养得这般好?”   小野参像个小肥蚂蚱一样跳起来,自豪抬头:“宝宝是世间唯一一株百年人参,宝宝待过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养参地,你采摘的参籽也是宝宝老家几十年山参生长出来的参籽,岂是那些被小鸟拉出来的小杂参能比得了的?”   魏渝失笑:“你怎地那样说你的同类?”又故意一顿,“万一你也是……”   “宝宝不是,宝宝不是啊!”   小野参恼羞成怒,还没跳到魏渝脸上就被灰崽一口咬住头上的小花。   “灰灰,放开宝宝的小红花!”   这一参两狼做了多年邻居,关系十分亲密。   瞧着它们追逐玩闹一会儿,魏渝也渐渐没了睡意。   黑狼带着灰崽去河边喝水,逃出生天的小野参又蹦蹦跳跳来到魏渝身边。   它小短手交叉放在肚兜前,有些为难地踱来踱来。   “你怎么了?”   小野参犹豫一会儿,轻轻跳到魏渝掌心:“爹爹,你可以带着宝宝一起走吗?”   魏渝一顿,他没想到小野参会提出这个要求,心平气和道:“商船要在海上走一月有余,你离开山地多日,怕是身子受不住。”   “在爹爹身边就能受得住。”   小野参抬着没有五官的脸,头上的小花一颤一颤:“这些年跟在爹爹身边,宝宝的须须变成了手脚,这是宝宝几十年来也没做到的事情,宝宝想跟在爹爹身边,宝宝不会乱跑,只要把宝宝放在装满泥土的小瓷瓶里就行!”   “当真?”   “是真的!”   魏渝想了想,点头道:“杏儿和灰崽跟着哥哥进京,你一人在参园到底是孤单了些,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我走吧。”   小野参听后很是高兴,兴高采烈地跑走和灰崽炫耀去了。   魏渝拍拍身上的草叶离开参园,没走多远就瞧见不远处山亭中站着一人。   正是身着若竹青袍,书卷不离手的哥哥。   魏渝不知怎地,脸蛋腾得热起来,正想偷偷溜走头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过来。”   他紧张地舔舔唇,犹豫一会儿还是低头踏上石板台阶。   “哥哥。”   魏渝察觉到哥哥就站在他眼前,更是羞臊得连头都不敢抬。   “你打算……”   魏承用书卷轻轻抬起魏渝的下颌,他清冽眸子带着温润笑意:“打算躲我几日?” 第156章   魏渝耳朵绯红, 他忙后退一步将做过“坏事”的右手藏在身后。   没一会儿就又听到兄长的轻笑声。   魏渝又急又羞,瞪圆眼睛:“哥哥!”   “莫要羞臊,我是你哥哥, 哪里会因着这些人之常情的事情笑你?”   魏渝挥袍坐在石凳上, 闷声道:“可是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我, 我这些日子一想哥哥总是心跳得很快, 脸红害臊, 更别提那日还是哥哥教我如何摸出来, 还,还帮着我擦拭秽物, 清洗身子……”   饶是魏承早已习惯了罐罐的直白可也被这话说得有些微怔失语。   魏承目光清正,低咳一声:“那日我怕你夜间烧起高热,是用布带遮住双眼才给你擦拭身子, 不曾有过逾越。”   若是遮住双眼……好像更羞人了!   魏渝脸蛋滚烫,小声嘟囔道:“哥哥是君子。”   魏承难得觉得“君子”二字竟如此别扭。   魏渝瞳仁乌润,脸色微红:“哥哥什么时候会的?怎么没和我说过呢?哥哥怎么不早早教我?”   魏承窘迫:“这种事情如何搬到明面上大声宣扬。”   “我,我这两日晨起它总是比我先醒。”   魏渝垂头抠弄腰间挂着的玉佩香囊,这人一害臊就总是想做些什么。   “晨起有异不是怪事, 不必慌张。”魏承斟酌道,“你还小, 事频伤身, 不可每日都做这事。”   “这事羞人,除那夜之后我从来没碰它,只等着它自个儿消软。”魏渝挠挠小红脸,“哥哥几日打一次?”   魏承又被问得一怔,嗓子都要冒出烟来:“很少, 若是晨起有异,我常常默背经义。”   “很少是多少?”   魏渝微微靠过来,俊俏小脸满是正经,刨根问底:“我要照着哥哥做榜样!”   魏承心起无奈,笑道:“你年纪小又忙于商行,每月一次就成。”   “每月一次?这,这太频繁了!”   魏渝捶了捶自个儿的腿,有些苦恼道,“哎,我那日其实是看了春|图,如果我不看那春|图想来就不会有这桩事了!”   于是将春图的来历细致与哥哥说过。   魏承听后皱了皱眉,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码事,先安慰魏渝此事与春|图关系不大,他总是要长大,知晓何为人事。   又道:“江南繁华,各色画册话本层出不穷,自古淫|邪误事,你应当严格管教镖局汉子,莫要让他们惹出事端,入了旁人圈套。”   魏渝知晓哥哥的意思,越是繁华的地方青|楼小倌就越多,男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若是他带去的汉子被乱花迷眼,醉酒狎\妓,日子一长必定给他惹出祸乱,他不免正色道:“多亏哥哥提醒,是我迟钝了,此事我是真没有想过,这镖局的汉子虽说与我一同长大,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明日我就去给他们立立规矩。”   魏承颔首又叹息道:“商船七月南下,你这两日却躲着我,我其实有许多嘱咐想对你说。”   魏渝乌润眼珠倏地亮起,着急辩解:“没有,没有,我不是有意躲着哥哥,我,我只是太羞了!我也有很多话想对哥哥说!”   “哥哥,你说,你快说,罐罐都听着。”   “异乡异客,你在南地要多加小心。”   魏承轻笑道:“你头一遭乘船还要统领商船大小事宜,海上风云莫测,哥哥只想着你先顾好自个儿再顾旁人,钱财虽好,可命更重要。”   “嗯嗯,哥哥,罐罐记着了。”   “你平时爱吃的糕点零嘴,我早早就让云天囤买回来,香油香膏也收拾妥当,春夏秋冬的衣裳鞋袜也各备了不少,你爱吃福人居,也不知晓明州的菜合不合你胃口,这两日我让魏冬从福人居挖来一个老厨子,让他跟在你左右,时时伺候你。”   魏承神情略有愧色:“哥哥如今功名浅薄,做不了你的助力,只能提醒你些官场琐事。”   “你到南地后商船会先于明州港停靠,为首官员乃是明州港漕运部院总督,属文官,官至正二品,主管七省商船和漕务,权势滔天,不过每月俸银只有二百三十五两,禄米七十七石,故而你要打点也要多多费心,了解此官是清流还是浊流,务必投其所好。”   “哥哥在幽州却能知晓明州漕运部院的事情,想来是翻阅不少典籍,询问不少先生师父,这哪里不算是我的助力?哥哥放心,此事我会先了解再打点。”   “商场如官场一样,无朋友,多是非。”魏承又道,“只记着利害二字,商不与官斗,破财免灾,凡事智取,切莫与他们强来。”   魏渝笑笑:“我还……记得爷爷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说十年寒窗不如三代经商,三代经商不如祖上抗戟,这祖上抗戟不如乌纱帽香!以后罐罐好生经商,哥哥做个大官,咱们魏家定能做大做强,也就不用事事看旁人脸色行事了。”1*   他想起什么,又鼓着小脸道:“我也有话要嘱咐哥哥!”   “你说。”   “我想着让杏儿和灰崽陪你一道去京城,墨珠儿也一并带上。穷家富路,前些日子家中进账两万白银,你我各带着一万两上路,哥哥先在京城置办一处小宅,剩下的银子留着各方打点,我早就听说京城的学子非富即贵,交往看重家财,我手中有货,银子总是比哥哥宽裕着,幽州商行每隔半年会去到京城给哥哥送银钱。”   “到了京城,虽说人才济济,可哥哥的才学能力不比任何人差,你莫要有压力,也莫要贪夜读书,冬日要穿暖,夏日记着避暑,一日三餐要吃顶顶饱,也要吃顶顶好。”   魏承笑着点头:“还有吗?”   魏渝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那双蓄水般莹润的圆眸也欲盖弥彰的看向旁处:“嗯,没,没了。”   魏承心间微动,瞧着罐罐的羞怯情态哪里不明白他未尽之意,遂温声道:“哥哥去到京城只为科举考官,旁的人物绝不会理会。”   魏渝胸腔忽然胀满又酸又甜的滋味,他嘴唇翘了翘,又小声道:“总是听说榜下捉婿的轶事,哥哥得了进士功名可莫要在街上逗留太久,仔细被人绑走做了乘龙快婿!”   “嗯,不逗留。”魏承淡笑道,“若得功名,我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写信给你。”   “那我也会常常写信给哥哥。”   .   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   临行前一晚,魏家亲朋聚在一起团圆吃喝,宴席散后吴师娘还悄悄落了泪,她是真舍不得罐罐离家这么远:“当年小小一个奶娃娃,一转眼就长大了,可虽说长大了,也才十几岁,竟然要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南面……”   “师娘。”   魏渝连忙来到吴师娘跟前,笑道:“这么多兄弟师兄护着我,我哪里会有事,您好好在家养着身子,莫要担忧我。”   诸葛夫子也很感慨:“记得当年为师传授你们兄弟地舆,说到《蓬莱仙山》一篇时你就缠着我给你讲海上志异,如今你当真能在海上驰骋经商,这何尝不是定数,不过钱财乃身外之物,你一定要照顾好自个儿。”   魏渝动容道:“夫子,罐罐会的。”   辞别夫子师娘,魏渝又来到陈爷爷院子,一进院就见着陈爷爷正在拾掇东西。   “爷爷,您这是忙什么呢?”   陈爷爷瞧他一眼,将两大包袱放在石桌上:“我在收拾行囊。”   “收拾行囊?”   魏渝愣了下,急道:“爷爷,怎么我一离家,您就要回凤阳镇?”   “回什么凤阳镇,我是要跟着你一道出海。”   “不成!爷爷,这事没得商量!”   这些年陈爷爷不止一次提出想要随他一道出海,可魏渝想到陈爷爷年事已高,腿脚还有伤病,哪里受得了海风和潮气?   陈爷爷也上来脾气:“你不让爷爷跟着,爷爷就一个人回凤阳!”   魏渝无奈道:“爷爷,你知晓我为何不让你跟着去。”   “罐罐。”   陈爷爷沉默一会儿,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陈爷爷低声道:“你每月都给我送来珍贵名药,时不时还送些参汤,可爷爷就是老了,再过几年也到寿命了……”   “爷爷,您别说这话!”   “罐罐,你听爷爷说。”   陈爷爷语重心长道:“爷爷这辈子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只有你,若是临终前也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魏渝无奈又心酸,叹气道:“爷爷,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带着您还不成么?”   与长辈师父一一辞别,魏渝又来到堂厅敲打魏庄和商行晒场的几大管事,让他们日后凡事以马忠为主子,不得消极怠慢。   一切处理妥当时已是次日三更天,这个时辰魏渝本应直接去晒场,可他却想着回一趟院子。   他一进院,就瞧见院中灯笼未熄,不远处梧树下正站着负手而立,如竹似玉的兄长。   他缓步走过去,心疼道:“哥哥,你怎么不去歇着,这是等了我多久?”   魏承不答,但瞧见他一脸疲色,微微皱眉:“回来这样晚,可是向长辈辞行了?”   “嗯,一会儿就要走,实在不忍让长辈起早送我。”   魏渝又道:“哥哥不如也……”   “我送你。”魏承斩钉截铁。   魏渝抿唇一笑,目光忽然落在兄长手中的书上,疑惑道:“哥哥平日爱书如命,今儿怎么把书攥得如此皱?”   魏承微怔,低头就看到手中的书早已卷皱得不像样子,好似每一条破皱折痕都在彰显他此时心境,他面上难得闪过几分窘色,抿直唇角,忙抬手欲抚平书上褶皱。   “让我来。”   因着魏渝骤然靠近,一道含着淡淡酒香的清甘气息扑面而来,魏承身子微僵,魏渝却没有察觉兄长的异样,他欺身过去边捋书角边道:“折痕有些深,待捋平后要用重物压两日才能好些。”   不知怎地他的手忽然被哥哥拢握住了。   魏渝一顿,轻轻动了动手,不仅没抽出来,反而被哥哥握得更用力。   他缓缓抬头,心口猛地一惊,他竟在兄长那双向来清冷寡淡的眼眸中窥探到隐晦又深刻的牵挂、无奈、汹涌滔天的情意。   他们久久注视彼此,相顾无言。   头顶茂盛树冠簌簌作响,拂过袍角的夜风好似裹挟着如丝情愫,千言万语。   这一瞬间,魏渝无师自通,他好像懂得了何为亲情,又何为情意,只因着他心脏跳动得极快,越看着哥哥心越慌乱,终于他受不住般移开视线,眼眶却是一热,心中翻涌起巨大的不舍和难过,竟流出两行泪来。   魏承抬手轻轻拭掉他脸颊上的泪珠,目露怜爱,又温柔而郑重地握住他的手。   他们之间不说一言也懂彼此心中所想。   三更天,静水河人来人往,多是送行之人。   钟掌柜夫妇与魏家兄弟打过招呼后就与涣哥儿陈爷爷一道上了船;震金镖局留家的汉子与随船的汉子借着插科打诨诉说离别;孔言正虚心听着孔老爷和其母的教导嘱咐;云风云天兄弟俩天天嘴上不合,可眼下竟抱头痛哭,十分不舍;甘九和佟钊躲在无人处喁喁私语……   渐渐地人群消散,漆黑河边只站着魏家兄弟。   船号子响过三次,魏渝知道耽误不得了,他解下腰间的香囊,笑道:“哥哥,这个东西我一直想给你。”   魏承接过就要打开却听罐罐急道:“哥哥先别打开,等船开走了,你再打开。”   “好。”魏承目光深深:“万事当心。”   魏渝眼眶一红,“哥哥,万事当心。”   高耸宫中浩羔楞陶陶庞大的商船缓慢消失在河岸。   七月初八魏家商船将从马桥晒场静水河出发,约定于两日后行至竭石港,七月十一从竭石港通船南下。   魏家商船于竭石港停靠一日,次日午时商船行至小泊州,避开乌沙礁海域直入北海口段。 第157章   海浪汹汹, 鸥鸟惊鸣,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一艘恢弘高耸的商船乘风前进。   “哥哥……”   魏渝猛然惊醒,然而在呼吸中感受到腥酸刺鼻的海风味时才微微回过神来。   这里哪有哥哥。   魏家商船在北海漂泊半月有余, 眼下是八月初一, 哥哥今日乡试要考取等待三年的举人功名。   “呼呼~呼呼~”   他顺着呼噜声掀开被子,就见着自个儿肚子上正睡着个四仰八叉的小野参。   “真能睡。”他笑两声, 轻轻将小野参捧到自个儿枕边又给他盖上绣着人参花样的小帕巾。   他拢上偏厚衣衫, 挤上鞋子从木榻上下来, 就听到舱外传来云风的声音:“小东家, 您可起了?”   “起了。”   海风如刃,才短短半月, 这些年好不容易养白一些的云风被晒得小脸乌黑锃亮,笑时露出雪白的牙齿:“东家,今儿吃虾子贝肉粥, 鲅鱼饺子,陈老生怕煮好的饺子坨了,让我紧着唤您过去用早食!”   这些日子水手没少往上打捞海货,他头一次见到小臂粗长的鲅鱼,成人拳头大小的贝类……那滋味鲜甜又爽口, 可真教他们这些幽州土老帽吃上新鲜玩意儿了!而且那贝壳在阳光底下彩光灿灿,十分吸睛, 魏渝便叫人将贝壳洗刷之后都收集起来。   “鲅鱼饺子?听着就鲜, 过去尝尝。”   魏渝走出来还不忘给自己的舱门上锁。   这里头不仅有小野参还有对他极其重要的小银罐,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进去。   魏家商船高大如城,整艘船共有五层,其中甲板极其宽阔, 可容纳数百人,周围傍护巍峨木墙,以防止海浪砸涌进来,船尾在大副掌舵之下还秘密架设弓箭台;底层先在底板固定“抱梁肋骨”,再用隔舱板将底层船舱分成数百小舱,这些小舱便用来囤放魏家和各大商行的货物,如此商船便不用再另行准备千百石的舱石,要知道一艘商船想要平稳前行,可是要看吃水深浅的,有着繁多商货压舱,也算是一举两得。*1   二层最大,是水手伙计和各大商行的采买掌柜的住处;三层左面是魏渝和魏家亲信吃住的地方,另一半则是用来装载这一船人几个月的库房;四层更是重地,共设有八扇舱门,最大的地方是储水柜,海水腥咸,不能入口,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淡水,再往前便是厨子和水手做扬帆活计之地。五层便是广阔露台,左右设两把长梯,上头除了九栀十二帆,备有数百弓箭作以保卫商船的安全。*2   魏渝洗漱过后来到三层餐屋之时众人都坐齐了。   “大家都吃,莫要等我。”   涣哥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给他:“趁热喝,热乎着呢。”   虽说现在是八月份,可海风刺人,一大清早冷得人直打冷颤。   陈爷爷笑道:“罐罐,来,坐爷爷身边。”   “哎,来了。”   魏渝边喝饺子汤边走过去,又与一旁的甘九大哥和钟掌柜夫妇说笑几句,他扫视几张桌子,问道:“孔少爷呢?可是晕船病还没好?”   涣哥儿道:“好些了,不过今早上我醒来时见他蔫蔫的,就让仆从把早食给他送到舱里吃了。”   当时众人初登商船,个个都兴奋不已,魏渝站在甲板最前面,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海风时心跳如雷,天地一色,湛蓝无垠的大海在他眼中,极为壮观,一股雄心壮志也充盈在他胸间,可没过一会儿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呕吐声,紧接着他也排山倒海的呕了起来。   好在他们提前训练过招雇来的水手,又从邺城聘来五十老水手,不然这艘耗费千金万银的商船怕是要止步小泊州了。   在钟掌柜夫妇和带来的徒弟以及涣哥儿的照料调服下,几日后众人的晕船反应逐渐减轻,也是许多人常年下苦力,体格康健,倒是孔家言哥儿和几个跟出来见世面的富户之子他们出身富贵,身子弱些,故而足足在舱内养了小半个月。   魏渝拿起筷子又放下:“可给杨师傅送去早食?”   一旁候着的魏春忙道:“送去了。”   魏渝点了点头,嘱咐道:“虽说杨泰不喜见人,独来独往,可你们万不可怠慢他,凡事要多以他为主。”   鲅鱼饺子又鲜又香,根本不用沾醋沾酱,魏渝一口一个,足足吃了三大盘子。   他又喝下两碗香喷喷的虾粥时就见陈爷爷一脸欣慰的看着他:“多吃些,多吃身子才能好,才能像你哥哥那般高大。”   一听这话,魏渝很是高兴,又让云风多给他盛一碗虾贝粥。   用过早膳,甘九大哥带着猎户队随水手检查船舱有无漏水;陈爷爷悠哉悠哉的拎着木桶随老水手在甲板钓鱼;魏渝便带着四位郎中和几位厨娘来到三层库房。   “再过两天,早晚更凉,这昼夜变化莫测最易生病,船上人多,生病一传十,十传百,若是不提前预防,怕是会耽误行船进程。”   魏承将几大药材木箱打开:“船上不乏有蛮犟之人,仗着自个儿身子好从不喝药,我怕他们阳奉阴违将药汤倒掉,便想着各位多费心,将防治风寒的药材混入每日餐食中。”   “这个法子好,我倒是知晓一个唤作桂枝汤的药补方子,只需要桂枝,红芍药,枯甘草,大枣生姜熬煮而成。”说话的人正是沈郎中的弟弟,唤作沈珺,与涣哥儿同龄,也是一位郎中。   涣哥儿眼睛一亮:“师兄这个方子比寻常姜汤多了几味药材,又有大枣和芍药祛除苦味,想来应当能成。”   沈珺微微笑了笑。   钟掌柜沉思道:“桂枝汤前期可用,可食补多要循序渐进,羊肉性温,黄芪味甘,再过一月可在羊肉汤里放些黄芪药材更能驱寒补身。”   有一厨娘婆子瘪嘴道:“羊肉多贵,咱们这次从家里带来的风干羊肉本来就不多,这都给水手伙计吃了,咱魏家人和各大商行掌柜们吃什么?那些糙汉子体质好,山猪吃不来细糠,哪里犯得上给他们做这些汤汤水水,要我说不如就一人给一碗姜水汤算了。”   魏渝瞧她一眼,认出这是从魏庄带来的厨娘,又看一眼这些厨子的站位,貌似几个厨娘厨子都以她为首,便知晓这人应当是仗着出身魏庄,在炊房没少作威作福。   他皱眉厉色道:“多嘴!这种不利齐心的话不可再提!”   许是从未见过向来笑眯眯的小东家发火,在场的厨娘厨子皆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垂头噤声不敢多言。   “魏春,船上吃喝一致的事,我记得早在幽州就交代给你你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魏春冤死了,他急道:“东家,此事我的确在家中就与厨子们说过,我真不知晓江婆子何出此言!”   “小东家,您别生气,魏管事的确嘱咐了我们,这些日子魏家人和伙计水手吃喝也都是一样的,不曾有假!”   江婆子眼珠转转,哎呦一声:“我也是好心啊,我是翠姨手底下的人,看着您长大,我老婆子哪里能有二心?不过是海上日子难捱,拢共就带来那么点羊肉,我怕您和陈老爷子吃不上……”   魏渝脸色冷淡,挥了挥手:“你们先回炊房。”   江婆子一噎,但又想到她可是魏庄的老人了,小东家心软又和善哪里会因着一句话就怀疑上了她,遂还笑着道:“哎,那我这就带着他们回去准备晌午饭了。”   待厨子们一走,魏渝脸色沉沉,看着魏春道:“贼已经自己跳出来了,你马上带人去翻江婆子的屋子。”   魏春心中一颤,连忙抱拳道:“是!”   没一会儿魏春就带人上来,他气冲冲道:“小东家当真料事如神,这个老江婆子实在可恶,她竟藏了不少瓜果,好的坏的共有二十来个,细粮三袋,腊肉十条,鸡蛋一筐,还有半扇羊腿肉!我立即带人捆了她,逼问之后才知晓她竟然打算将这些玩意卖给二层富户掌柜,好在发现及时没让她得逞!”   因着瓜果在船上不易储存,所以极其稀罕,魏渝平日都不舍得吃一口,只留着给陈爷爷小野参和当做奖赏分给有功的水手伙计,不成想这江厨娘竟然私藏了恁些!他自然也知晓可以在吃喝上搞特殊大赚幽州商户的银钱,可眼下商船根基未稳,正是收拢水手人心的时候,上下一致,奖赏分明,才能有人真心给他做事,他哪里能为了这点小钱坏了大局?   若是在幽州,他定要将这江婆子打一顿再送官赶出去!   “将人赶出炊房,放在二层做苦力杂扫婆子!让她管住自己的嘴和手,小心说话做事。”   他又看向魏春,冷道:“你作为商船炊房管事,行船半月却未曾发现江婆子这等藏私行径,她虽可恶,你也有监管不力,偷懒放松的责任,罚你三月月银,若是再发生此事,待下船之后你就另寻高处吧!”   魏春吓得两腿战战:“谢东家宽恕!小的这就去清查炊房伙计!”   炊房管事听着只管吃喝,可真正统管的事情极多,他也是真心信任在魏庄待了数年的婆子,故而有时将钥匙给她或者将从库房拿来的粮货直接交给了她,不成想她竟然监守自盗,做了魏家的贼人!   魏渝也没想到想着做些防治风寒的药膳竟然还能揪出个家贼。   钟掌柜边整理药材边笑道:“罐罐真是长大了,瞧着你发火,我都被吓住了,还以为你真要在船上发落了那婆子。”   “现在打伤了要浪费药材,打死了还动乱人心。”   魏渝又想到什么,轻笑道:“我兄长今日乡试,我也不愿喊打喊杀,着实晦气。”   “承哥今日就要乡试了!”   涣哥儿高兴道:“那岂不是很快就要到京里做大官!”   魏渝微微抬高下颌,很是骄傲高兴:“可不是么。”   “真好,真好。”涣哥儿又对钟掌柜道:“师父,师公,咱们凤阳要出一位大官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旁边的沈珺多看涣哥儿两眼,又落寞垂眸继续用铁碾捣碎草药。   “魏家兄弟幼时不凡,这长大了又岂是池中物?且看着吧,他们兄弟还有大造化。”沈郎中附和笑道。   魏渝喜好旁人说他哥哥好坏,越说他越爱听,好像这样就能离着哥哥更近一些。   忽然,船舱外传来急促的号角声,紧接着整个船舱好似倾斜了一瞬,一时之间惊叫声不绝于耳。   魏渝扶着石桌竭力站稳,神色一凛:“钟掌柜,涣哥儿你们快快回到自个儿舱内!”   涣哥儿被沈珺带走时还硬回头喊道:“罐罐,罐罐,你小心些啊!”   他阔步走出三层,就见着二层的掌柜伙计早已乱成一锅粥,抱头鼠窜:“怎么了,怎么了!”   “是,是不是要翻船了!”   “闭嘴!在船上哪里能说这个字!”   没一会儿这些人都被船上管事劝回了船舱。   外头没有邪风,可天边沉云压迫感极强,电闪雷鸣,好似要将整艘商船吞噬。   他一出来汪大龙杨泰甘九都连忙朝他跑来。   汪大龙面色严肃:“东家,大副说这是是“龙吸水”的征兆,多年难遇,我行船十六年,这也是第一次遇到龙吸水。”   “龙吸水……”   甘九急道:“可有法子避一避?”   汪大龙摇头笑两声,好似在笑他的天真,无奈道:“避无可避。”   “大副已经调转船头,我也将船锚定,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看着越压越低的灰云,魏渝神色凝重:“若将船体加固加高需要多少时间?”   汪大龙仰头看了会儿,道:“一切准备妥当应当还要两刻钟。”   魏渝正色道:“传我命令,外头箱物全部搬进舱内,甲板只留三队,第一队随我加固油布,甘九大哥随第二队加高护板,汪大龙,你带着第三队降落帆旗。”   汪大龙微怔,抱拳道:“是!”   甘九急道:“罐罐,龙吸水乃是大灾,你应当回到船舱避难,这些活交给我们!”   “大哥,多一份人多一份力,我知晓你为我好,若我此时做出贪生怕死之举,日后还如何能服众?”   魏渝面色冷静,当机立断:“让所有人一刻钟之内速战速决,任何人不得在甲板逗留!”   然而变故还是发生太快,就在众人要撤退到船舱里时就听到有人大喊道:“快,快看!”   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一个灰点,灰点移动速度越来越快,瞬间可跃百里,带来的狂风也愈发强烈。   魏渝眸中闪过异色:“快跑!”   眨眼间,灰点乍然蹿成铺天盖地的灰云水柱,与海天一线,携雷霆万钧之势,如一头狰狞庞大的海龙直直朝商船扑来。   魏渝瞳孔微扩,仿佛看痴了。   在此等凶险壮烈的世间奇观面前他才知晓自己引以为傲的商船是多么渺小。   船舱入口挤着不少水手,魏渝却不与旁人争抢,让开生路道:“快进去,快进去!”   “罐罐!”   “魏东家!”   “东家!”   汪大龙和甘九被魏渝推着挤进了船舱。   “东家!”   龙吸水引来的狂风使得商船左右摇晃,眼见着旋风水柱逼近,再不关舱这门怕是就关不上了。   魏渝高呵一声:“关舱!”   “东家……”   魏渝双手扶着墙壁,他被吹得衣衫振振,东倒西歪,看到什么后目光一凛,顺着风势侧滑到甲板另一侧,三两下就就将剩下的厚重油布裹在身上,又用散落在地的粗绳将自己腰部和舵台牢牢拴在一处,强风如刃,他能感受到自个儿系绳的手指传来阵阵刺痛,鲜血横流,他咬牙又迅速的将绳索缠绕数十圈,在耳边传来轰鸣声时猛地将油布挡在头上。   下一秒,他便感受到龙卷风呼啸过境,商船颠簸得更为剧烈,雨势犹如海水倒灌,狂风掀起的巨浪猛烈拍击甲板船舱。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稀稀落落的雨水声。   魏渝猛地掀开头上的油布,他歪头吐出几口血水,浑身湿漉,狼狈不已。   虽说死里逃生但他并不后怕,心中更多的是大难不死的兴奋和喜悦,他顾不得手上的伤,从靴子中摸出匕首将腰间的粗绳一点一点割断。   此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好似刚刚的生死一线只是错觉。   “东家!”   “东家!”   “罐罐!”   片刻间船舱涌出来不少水手伙计收拾残局,三层船舱的一扇扇窗子也闻声打开,挤满各大商行的掌柜和伙计。   甘九杨泰等人见着他完好无损,都松了口气。   众多水手都感念魏东家危难之际不曾将他们当做棋子抛下,连忙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魏家商行此次南下,定能赚得盆满钵满,享誉天下!”   “好,那就借诸君吉言。”   魏渝一擦下巴雨水,爽朗笑道,“待咱们平安到明州港,此次助力防险的水手伙计,每人赏白银三两!”   众人大喜:“好!”   经此惊险一事,魏渝是真得了这些老油条水手的人心。   魏渝回到船舱不免又被涣哥儿和陈爷爷唠叨一顿,他边用帕子擦头发边笑道:“我未进舱也是想着咱们不能所有人都在舱内避难,若是商船保不住,总要有一个人在外头想主意。”   陈爷爷叹气道:“那你怎么说也得留魏家的仆从在你身边护着你。”   魏渝摇头道:“人命皆贵,我虽说是他们的主子,可也不能用着权力逼迫他们与我一道犯险。”   “若是承哥在的话定会不让你一人冒险。”   涣哥儿将捣好的草药端过来,红着眼睛道:“你以后可莫要这样,要不是我拦着,陈爷爷都要拄着拐杖出去找你!”   魏渝笑着看向陈老爷子:“爷爷,您还说我呢,您这不是也想冒险?”   陈老爷子敲两下拐杖,轻咳两声:“你这小子,还不是你胆子忒大,净做出让人担心的事情。”   涣哥儿欲蹲下帮魏渝敷药,他却微微闪躲开来,道:“等会儿我自个儿敷药,我要将今日之事写给我哥哥。”   陈爷爷不赞同道:“什么时候写不成?先将草药敷上。”   “我眼下心绪激动,有许多话想写给哥哥,若是等会儿,怕是就要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什么小狗记性?这还能忘?”   涣哥儿噗嗤笑了,扶着陈老爷子道:“爷爷,咱们还是走吧,可别耽误了魏大才子写信诉情!”   魏渝脸蛋一红,给涣哥儿使眼色:“莫要乱说!”   待人走后,魏渝当真将压箱底的笔墨纸砚翻找出来。   书案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低头一看就见着小野参正吭哧吭哧顺着他袍角往上爬。   “你可算是醒了。”   小野参跳到书案上,看到他手上的伤口是惊叫一声:“爹爹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   魏渝看它一眼,好奇道:“你可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野参摇头,红肚兜一颤一颤:“宝宝才醒,不知道噢。”   魏渝曲指敲它雪白脑壳,乐道:“你差点就成了海参。”   “海参是什么?”   小野参挠脸脸:“可以和宝宝做朋友吗?”   这些日子魏渝也算是跟着水手们长了不少见识,知晓海中有一物“肉腥,乌黑……三十足,可炙食。”唤作土肉,被称之为海中山参,极有营养和价值。   “做不来朋友,那玩意离不得海水,养两天就死了。”   魏渝不逗它了,笑道:“你给我磨墨,我要给哥哥写信。”   “好!给哥哥爹写信!”   小野参痛快答应,三两下蹦跶到圆盘水砚上,撑起比自己还大的墨条,在砚上乖巧地打圈转起来。   魏渝沾两下墨,思虑片刻在宣纸上写道:   哥哥,一切可好?   今日是八月初一,我已离家半月,此时哥哥亦身在乡试考棚中。   ……(絮絮叨叨自己每天吃几盘饺子,吃几个肉包,又梦到哥哥几次,还特意说他小水的地方很乖,这些日子没有任何异样。)   最后他又将今日遭遇龙王风暴一事仔细写了上去。   “在看到凶险又壮丽的奇观时,我只觉得天地奥妙,世人实在渺小,我心中并无畏惧,我很勇敢。风雨停歇后又看到海天一色,斑斓虹桥,我那时不仅想哥哥,还迫切的想见到哥哥,不知此等震撼美景何时能与哥哥共赏……”   魏渝一顿,谁念出声来了?   还奶声奶气的?   他侧头一瞧,差点吓了一跳。   就见着一只墨色小野参正抻着脖子傻兮兮笑着。   魏渝惊道:“你什么时候会认字了?”   “宝宝不知道噢。”   小野参蹦蹦跳跳想过来,却被魏渝眼疾手快抓住头上的小黑花:“黑娃!莫要染了我的信纸!”   他赶紧给小野参洗了个澡,洗完之后又给它换上整洁干净的小肚兜,忙完这一切他才给自个儿的伤口敷上草药。   商船修整一个时辰后调转船头,号角长鸣,继续前行。   这一走便是足足两个月,他们从盛夏走到秋日,穿越三大海域抵达东海边界。   “哥哥这时应当快到京城了。”   魏渝身披黑色裘袍,目光深远地看向前方无边无际的海雾。   九月底,魏家商船终抵三江口——明州港。   在商船初到港口边界时,魏渝仰头震惊的看着前方数十巨大商船,魏家商船在他们的衬托下好似就是个蹒跚学步的幼童,他也不是妄自菲薄,后头其实也有不少比魏家商船还小的船只。   岸边的船楼极其热闹喧哗,貌似船上还有穿着奇特的女子盘着奇怪发髻,插着金钗在跳舞?   小眼长鼻,肤色极白,不似中原人的面相。   一撑船在港口四处兜售瓜果和吃食的老汉应当看出他的困惑,笑着解释道:“小东家有所不知,明州港乃是天下第一大港,对内可容纳各大运河商船,由着漕运部院主持;对外还有高丽,倭岛等地海线,由着市舶司主持,不过蝼蚁小地从城头到城尾的百姓也不过千人,倒也成不来什么气数,没多少商船贸易,还要年年来朝进贡,他们便带着女子当做船楼舞姬,小东家若是想去一览四大舞姬风采,只需要二百两白银。”   看人跳舞就要二百两白银?!   魏渝忽然觉得自己带来的万两白银好似都不香了,他连忙推拒:“多谢老伯解惑。”   没一会儿,魏春就来报:“东家,我已将船引交给漕运部院官差,前面还有十多艘商船并未查验,轮到咱们怎么也得明日了。”   魏渝点了点头,又道:“可打听到如何征税?”   “税款按照船钞和货税的三成到十成折算银两征税。”   “倒是和竭石港与我们说的一样。”   魏渝道:“幽州和蒙地的商行掌柜咱们管不着,不过魏家仆从和水手务必守好商货,不能随意离开商船半步。”   “一会儿你去将刚刚来咱们船边叫卖瓜果的老者找来船上,我有事情要问他。”   魏渝又看向一旁的甘九:“甘九大哥,劳烦你带着兄弟多跑两趟,务必在明日商船进港后赁好宅院和车马。”   又想到什么,与他附耳道:“去库房领两千两白银寻个钱庄换成银票。”   甘九和一众镖局兄弟连忙应是。   魏渝以身作则,没被明州的繁华富贵扰乱心智,随着仆从水手又在船上度过一夜。   次日一早,魏家商船被允许进港,漕运部院的官差也来例行公事检查货物和征收船税。   那些官吏仿佛火气很大,查验商货时摔摔打打,语气又冲又凶,瞧着很不好惹。   魏家商行的镖师都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在幽州谁敢这样对魏家人?   遂他们频频去看魏渝的神色,见东家都无动于衷,他们也敢怒不敢言。   魏渝观望一会儿,走到一身着官袍的男子身后,作揖道:“草民拜见刘参政刘大人。”   那刘参政微微回头,打量魏渝两眼,又看一眼船引,道:“幽州来的商船……第一次过港?”   “正是。”   魏渝走近两步,笑道:“草民愚钝不堪,第一次带商船过港手忙脚乱,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大人指点。”   他走近两步,宽大袖口轻轻挨了下刘参政的手:“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请大人笑纳。”   刘参政垂眸捻动两下银票,又抬眸看魏渝一眼,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幽州地大物博,青山碧水,倒是生了魏东家这般谦逊的人。”   他轻咳两声,给旁边随从一个眼色。   那随从立刻会意,上前与为首官差耳语几句。   也是从这刻起,那些官差搬运货物的动作都放轻了些。   魏渝让魏春将兜售瓜果的老者请回来正是向他打听漕运部院和明州的一些事情,老者在明州港多年,哪里不晓得这些个官员是何品性?   在打探到负责查验收税的刘参政是漕运马总督部下之人,此人表里不一,面上清正,可内里是个睚眦必报,贪财之人。   因着收了银子,刘参政倒是不冷不热的与魏渝说了几句话。   刘参政忽然道:“我听闻邺城宋家把持竭石港多年,你父亲亲族如何劝得动竭石港放你们通行?”   魏渝心念一动,笑道:“我父亲亲族哪有那样大的本事让竭石港放我们通行?此事乃是邺城知府做主,鼓励我等与宋家一道行船经商,临行前知府大人还嘱咐我莫忘初心,长此以往,由南至北,生意繁荣,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刘参政笑两声并未答话。   如此也知晓魏家商行想来是攀上邺城知府,难不成是替邺城知府发财?   虽说小小邺城知府不足为惧,可他早就听说那更为偏远的幽州知府竟然得了圣恩进京面圣,这种事情向来是瞒不住的。   这魏家商行根在幽州又与邺城知府关系不错,千丝万缕,可以不重视魏家,但绝不能像以往那般随意苛待。   刘参政心里有了些许忌惮。   整整半日,魏家商船的粮货才清点清楚。   幽州各大商行的采买掌柜带着伙计和商货先行一步。   商船停泊在明州港口,交了二百三十两守船银,魏家的粮货由着甘九赁来的车马一批一批往新赁的宅院搬运。   众人一踏入明州就险些被繁华富贵迷了眼。   听闻明州集市就有七十八处,还有七大长街,十二船楼,大商行更是不计其数,可见各地招牌商号。   一开始众人还很新奇,可没过多久就受不住潮热的天气,恨不得马腿生风,早些带着他们回到宅院。   他们所赁宅院的方位正是七大长街之一徽水街。   “今儿先休整休整,明儿大家伙都去街上转一转,热闹热闹,不过有一事……”   魏渝目光扫视镖局的汉子。   李猛抢道:“不能当街醉酒,不能狎妓胡乱,更不能寻衅滋事!”   魏渝笑道:“李猛的话你们可都记着了?”   “记着了!”   “成,那都回去歇着吧。”一众汉子欢天喜地离开。   旁人能歇了,魏渝却是半点也歇不得,他又带着魏春甘九等人来到库房:“山货可有漏水损失?”   “杨木匠造船工艺顶绝,再加上除了那次龙吸水咱们并未遇上风暴,故而没有漏水的商货。”   “如此甚好,将山货仔细清点两遍。”魏渝道:“明后天咱们先打探各类山货行情物价。”   甘九想到什么,道:“锦绣布行不是常年供给明州的皮子货,不如我们问孔少爷搭线?”   魏渝却摇摇头:“孔言初来明州历练,怕是也有事情要忙,咱们还是莫要打扰他了。”   休整两日,魏渝带着甘九和魏春踏入车马繁多,人潮涌动的十二鼓楼。   因着人太多,魏渝几个都牢牢按紧了自个儿的钱袋,生怕被人偷了去。   “珍珠,珍珠,八分珍珠,是上等极品南珠!”   离着老远就能见着雪白珍珠,光芒刺目,吸引许多来往商户。   “苏绣,湘绣,粤绣,蜀绣,四大名绣,名手竞秀!”   无数绣品挂满阁楼,随风飘扬,画中景物极其逼真,仿佛活了一般灵动神秀。   像是丝绸,瓷器,皮子,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应有尽有。   魏渝用了三天时间才将十二鼓楼逛完,打听到各大鼓楼的赁钱几何后他心中有了谋算。   又过两日他们将七大长街也逛了个遍,才从明州最大的菜市集闲逛到畜力集市,几人忽然被一牲畜惊得停下脚步。   “这是马?”   “这哪里像马?马背怎么那么凸?难不成是被打的?”   “难道是驴?”   “如此高大,又小头粗颈,哪里像驴?瞧着真是怪异!”   牲口贩子笑道:“几位掌柜的有所不知,此牲畜非马非驴,乃是能长途行走,能驼二十石重物的骆驼。”   “骆驼?还能驼三百多斤的重物?”   魏渝满眼新奇,伸手碰了碰正在咀嚼荆草的骆驼:“瞧着高大可怕,可真是温顺。”   甘九也好奇道:“这骆驼多少银钱一头?”   牲口贩子打量他们两眼,然后道:“一头要三百两。”   一只三百两?莫不是瞧他们连骆驼都不认识就开始诓骗他们了?   三人对视一眼也没说旁的,与牲口贩子告辞离去,过了会儿又问几个贩卖牛马的贩子,几厢打听便知晓一头顶好的骆驼才一百二十两,普通骆驼要八十两一头。   “东家对骆驼感兴趣?”   “我想着这世间应当还有商船和车马去不到的地方,日后若是用得上,咱们也可以囤养一些骆驼,不过当务之急是将手里山货出手。”   魏渝边走边笑道:“这几日咱们逛遍明州,其中十二鼓楼的寅楼,午楼,戌楼,生意最为火爆,交易颇多,可鼓楼高约六丈,且这三栋鼓楼五层往下已经开满铺子,再往上怕是鲜少有人上去,可若是赁下申楼,酉楼这两处低层铺子,客流极低,你二人觉得咱们该赁哪儿的铺子?”   魏春想了想道:“我觉得该赁寻常鼓楼的低层铺子,那些采买掌柜个个偷奸耍滑,爬到五层已然消耗他们不少力气,咱们的铺子若是开到七层,那些采买掌柜怕是偷懒不敢上去,再者这三鼓楼高层的赁钱还比寻常鼓楼的低层赁钱差了一成!”   魏渝点了点头,又看向甘九:“甘九大哥如何想?”   “我想着要赁就赁繁华热闹的高层铺子,就说这瘦死骆驼比马大,只要占了好地界,哪里愁客流呢?”   “你们说得都有道理。”   魏渝笑道:“不过你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魏春和甘九忙道:“什么事?”   “顺势而为,借势而兴。”   魏渝正色道:“寅楼交易最为活跃的是珍珠苏绣,香料生意,常来此等地方的人除了采买掌柜,还有就是一些富户子弟和世家小姐。而我们家与其相符的第一是补肾阳的鹿茸切片,第二是能孝敬长辈的野山参和园下林参,第三则是有美容养颜之效的林蛙油。”   “而低层冷清的申楼,之所以冷清是因为此处常常盘踞各大药行的采买,寻常人家生病吃药只去药堂,哪里会来鼓楼采买?故而咱们家的天麻等珍稀药材种类繁多,若是能在申楼支摊售卖,怕是会被抢购一空。”   魏春和甘九豁然开朗,连连点头:“东家说得极是。”   魏春问道:“那,那咱家的榛蘑黑耳山蘑该在哪儿卖?”   甘九眼睛一亮:“可以在七大长街的菜市集支摊售卖,那里多是寻常人家,想来也买得起黑耳山蘑,虽说榛蘑价高,不过那里是明州最大的菜市集,常有各大酒楼的掌柜的前来采买!”   魏渝欣慰点头,拍拍甘九肩膀:“甘九大哥,你说得正是我心中所想。”   次日,魏渝先去到庄宅牙行,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与十二鼓楼的管事签下寅楼七层和申楼二层的赁契。   “不知这十二鼓楼背后的大掌柜是何人物?”   牙人见管事走了,才低声道:“那可真是了不得人物!正是漕运部院的马总督!” 第158章   十月上, 魏家商行将商货陆续运送到十二鼓楼中的寅楼和申楼。   此次他们拢共带来六十五种药材,共计三万六千袋,由着甘九带领涣哥儿和沈珺在申楼三层售卖;魏春则是带领猎户队在七大长街中生意最鼎盛的菜市集赁下多处摊位, 想来那八千多袋黑耳山蘑应该很快就能囤卖出去。   “咱们以前在幽州只做囤货买卖, 山货前脚到,后脚就有商户上门来收购, 麻布袋子一装送上马车就成, 可如今到了明州就不能如此粗糙了。”   魏渝将一摞各式图样平铺在书案上, 旁边还有不少或圆或方或菱的木盒。   这些都是杨泰这些年所刻画作。   甘九拿过一小巧精致, 繁刻雪莲的八角漆木盒,十分不解:“此盒还不够精美?”   “精美, 但不够富贵。”   魏渝抱着双臂,思量道:“杨泰,你能否在漆盒上面再镶嵌金丝银线, 珍珠,云石……”他又想到什么,眼睛乍亮,“我记得咱们在海上打捞不少贝类,其中有不少贝壳彩光闪闪, 我特意叫人都留了下来,再在上多添些贝壳粉如何?”   杨泰其实是个内敛文秀之人, 无论是雕刻的山参盒还是雪蛤盒都讲究一个古朴自然。   他头一遭与魏东家理念不合, 摇头道:“东家您给我带回来的寅楼珠翠阁的珠宝匣子,十个有八个讲究禅意空灵,珍珠玉石都如此,咱们售卖的也只是人参雪蛤,如此贵重奢华会不会太过喧宾夺主, 俗气了些?”   “明州十二鼓楼尖儿货万千,看得人眼花缭乱,咱们想要出头,第一要务就是要夺人眼球。你们肯定会说,雪蛤油本就有滋阴养颜之效,幽州山参世间无二,我们手中有好货是该有底气,可咱们毕竟初来明州,名声低微,若是将木盒做得太过寒酸简易,怕是有人会认为我们造假。”魏渝挑眉笑道,“咱们不仅要俗,还要俗到底!”   甘九瞪大眼睛:“金银珍珠都镶上了,咱们还能怎么俗?!”   “哪位富户太太不喜珠翠,不喜富贵?哪位酒肉富商不想重振雄风?若你们知晓我还要在雪蛤油的漆盒底部刻上“八珍之首,娇容玉貌”,在鹿茸盒底部刻上“男儿本色,盛仁之力”那你们岂不是觉得我更俗了?”   这话倒是让杨泰个大老爷们臊红了脸:“东家,这,这也忒……”   甘九轻咳两声:“雪蛤油倒是无妨,女子夫郎爱美,这个噱头倒是会吸引到他们,就是这鹿茸漆盒底部刻上这般虎狼之词,就是有人真的有疾,可谁好意思买啊!怕是会被议论纷纷。”   “就是要人议论!”   魏渝笑道:“十二鼓楼平日来往客流成千上万,这议论的人越多,咱们的名声就越大,我倒是还怕别人不议论呢。所谓人无我有,人弃我取,我不仅要在漆盒底部刻字,我还要将这些字在十米红绸上写出来,咱们的铺子不是在高层么?那就好生利用高层的优势。”   “还,还要写出来?!”杨泰臊得脸色通红。   魏渝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不用你写,你只要专心研究如何在漆木盒上镶嵌珠翠玉石即可。”   杨泰还试图唤醒东家回归本真的心,挣扎道:“林下参两千三百盒,雪蛤油三千七百盒,鹿茸切片三千盒,若是每一盒都用珠翠金银镶嵌,不说带来的木匠够不够用,单去买这些珠翠玉石都不是小数目啊。”   “所以这就要杨师傅好生规划每一木盒上该缠多少金丝银线,该镶嵌多少珍珠云石了。”   杨泰叹了一口气:“那东家打算花多少银钱在木盒上吗?”   魏渝笑道:“三千两白银。”   杨泰却苦笑:“东家可真能为难人!”   “放心,你在木盒上的消耗的每一分银钱和精力我都会从山货上找回来。”   魏渝笃定又自信,笑道:“你技艺高超,工艺艳绝,没准还能遇上不少买椟还珠的人。”   买椟还珠?这世上还有这种蠢人?   甘九和杨泰对视一眼,知晓东家主意已定,他们也只能照做了。   打这日起,魏渝便带着杨泰将明州的各大珠宝阁和玉石楼逛遍,货比多家后,最后金箔银线、中等玉石、云石各囤下十大箱,这就已经花去三千两白银了!   还没买用来点睛的珍珠。   杨泰暗戳戳道:“若我没猜错,东家带来的银钱应当是不多了。申楼的药材铺和数十个山蘑摊才开始撑摊售卖,眼下这两处赚来的银钱倒是能撑得起东家买珍珠。”   “那两处的银钱不能动,现赚现花,如何能攒得下银钱?”   魏渝笑着瞧杨泰一眼,他手里现银的确是不多了。   他拢共带来一万两白银。   一进入明州港就给刘参政二千两银票,当然,这银子没白给,魏家商船的船税和货税只中规中矩收了八两白银。   后来又赁了一年徽水街的三进阔院,申楼和菜市集的摊子较为便宜,不过寅楼每月赁银竟然要三百两!要知道在幽州一间铺子每月只要十两赁银,就是当初将魏家商行盘下来也才六百两出头!如此可见明州与幽州的富贵程度相差有多大。   再者魏家还有百来张等着张嘴吃饭的亲信和仆从,他现在钱袋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千两。   他才来明州不到一月,辛辛苦苦赚来的万两白银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也不知道哥哥的银子在京城够不够用。   赵重师兄前日乘船进京,再过两三个月后应当就能找到哥哥了。   魏渝敛住心思,扬唇笑道:“我六岁起就没为银钱发过愁了,杨师傅你就回去好好琢磨漆盒镶嵌一事吧,你这珍珠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备多少!”   杨泰一噎,到底还是窝窝囊囊跟着抬箱的仆从走了。   .   魏渝站在人群攒动的长街当中,耳边眼中尽是嘈杂喧哗,可他面色沉静,脑海中却乍现十二鼓楼、七大长街、七十八处集市的各地舆图。   他目光微凝,心中早就有了主意。   他看向云风,道:“赶车,去丰隆街。”   丰隆街是除鼓楼以外珍珠铺子最多的地方。   丰隆街离着十二鼓楼有些脚程,这里商铺林立,酒楼茶肆不多,此时正值午后,不晌不夜,倒是有些冷清。   马车在丰隆街上转了足足四天。   直到第五日午后,云风听东家道:“停。”   云风及时勒紧缰绳,吁一声,道:“小东家,怎么了?”   魏渝顺着窗子看了看:“前头是不是有家书坊?”   云风伸着脖子望了望:“是!”   “你去问书坊掌柜买一本诗集,要求里头务必有赞美珍珠的诗。”   云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了一声,心道小东家是不是太想大东家了,来买珍珠还不忘买诗集?   没过一会儿,云风气喘吁吁跑过来:“东家,买到了,统共四本诗集,那书坊掌柜说你想看的诗应当在第十二篇和第十七篇……”   魏渝翻了两页书,书到用时方恨少,若是哥哥在他还省下这笔买书钱了。   他道:“成,去清宝斋。”   没一会儿马车就又停了,魏渝一掀长袍跳下:“外头热,你跟着我一道进去。”   清宝斋门脸不大,里头却别有洞天,铺中柜箱皆用上等花梨木打造,这梨木养人,更养珠宝,整间铺子都用梨木,那真是有些财力了,十来张墙柜里头还摆着大大小小的木匣,里头都是莹白暖光的珍珠和各样由着珍珠锻造的华丽首饰。   里头的年轻掌柜见着有人来了,忙拂尘疾步迎上去:“贵客,可是想瞧瞧珠子饰物。”   他又稍稍打量下魏渝,心中有数,笑道:“您莫不是想给长辈选买?也是巧了,我这儿的大师傅才打了一条翠玉白佛,您来瞧瞧。”   魏渝淡笑颔首:“成,拿来我瞧瞧。”   年轻掌柜的将一漆黑小匣捧了过来:“你瞧瞧,这翠玉用得是上等和田软玉,珍珠亦上乘南珠,是真正的大品!”   魏渝摩挲下颌,好奇道:“我不懂珍珠,掌柜可否帮我解释何为大品?”   年轻掌柜笑道:“五寸到一寸的珠称为大品,若是一寸五往上那便是珰珠,可称为南珠珍品,普通珠子也分大品,珍品,不过没有南珠那般色泽,再者还有一些不够圆润不够银白的珠子就是走珠,褪光珠……”   魏渝作恍然大悟状点头,看来这掌柜还挺瞧得起他,一上来就给他推荐价值连城的南珠,还是大品!   年轻掌柜显然不想放过这“浑身贵气又识礼的俊俏少爷”又道:“不如贵客与我说说老夫人平日喜好,我再给您选两条南珠珍品?”   魏渝道:“不用。”   他将腰间仅剩的一千两银票拍在桌上:“我今儿出来急,只带了一千两。”   “一千两的珠链?”   年轻掌柜又稍稍打量魏渝两眼,心道难道自个儿看走眼了?   他面上带笑,哎呀两声:“贵客,您有所不知一颗大品南珠可就要一千两白银,再加上这翠玉白佛上头还有价值连城的和田软玉……不如我再给贵客选两条普通正圆大品珠链?”   “那就算了。”   魏渝将银票又揣回袖口,惋惜摇头:“这看过南珠珠链,旁的链子是真入不了眼啊。”   年轻掌柜仿佛相见恨晚,捧着那条翠玉白佛感慨道:“我亦是如此想的!”   魏渝附和道:“可不是么,这世间竟有南珠这等珍品,采蚌得珠,天生海养,所谓千金买、采菱拾翠,更罗裙、满把珍珠结,可真是叫人看过一次就念念不忘。”   “贵客出口成章,当真好文采。”年轻掌柜是个真正的珍珠痴儿,“您这一说,我仿佛真见到那女子罗裙珠光闪闪,美丽华贵了。”   魏渝又摇头叹道:“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珍珠虽贵,可确实非一般之物可比?不过珍珠来之不易,每一颗珍珠怕是都有采珠人的血泪罢了。”   年轻掌柜动容道:“贵客说得极是啊,我祖辈乃是合浦人也,世代采珠为生,受尽苦楚,常有亲族葬送鱼腹,后来也是我祖父有所得,痛定思痛决心改善族人生活,后将家迁至明州,这才有了这间珠石铺子。”   魏渝心念微动:“那听掌柜这么说,您家有自个儿的采珠营生?”   年轻掌柜点头:“正是如此。”   “原是这样。”   魏渝面上不显,又哥俩好一般拍拍年轻掌柜的肩膀:“瞧着掌柜比我年长,我称您一声大哥,听着你讲起往事,我又想起自己白手起家这些年的苦楚心酸了。”   年轻掌柜怔了怔:“贤弟如此年轻,瞧着还未弱冠,竟然还白手起家?”   “我与兄长幼年丧父,亲母改嫁,我们二人搀扶长大,如今能有这般成就也是上天眷恋。”   魏渝又道:“我在十二鼓楼的寅楼赁了一间铺子,专卖山参和雪蛤,您家长辈采珠多年,若是想调养身子就去我的铺子,到时报上我的名讳。”   他怕年轻掌柜不信,又从袖口抽出随身携带的赁契和钥匙。   “我可不是诓大哥,你若有缺,就直接去寻我就是了!”   年轻掌柜稍有惊愣的看着魏渝:“贤弟能在鼓楼那地界赁下铺子,想来是对自个儿的生意十分有信心了。”   魏渝终于攀上正题:“我也是想问,大哥铺中珠饰可不比十二鼓楼的差,丰隆街客流冷清,您为何不在鼓楼赁下铺子?”   年轻掌柜叹气一声:“鼓楼的珍珠营生已被明州人所控,我们丰隆街珠铺曾经也去过鼓楼卖珠,可是没过多久夜晚就进了贼人,那贼人倒是不偷,却把我们的珍珠打得稀碎,泼上狗血,吓得我们几个掌柜赶紧带着铺盖回了丰隆街。”   “岂有此理!难不成没有王法吗!”   “王法?呵呵。”   年轻掌柜低声道:“那儿的珍珠营生正是鼓楼背后大老板的生意。”   漕运部院的马总督……   “我有一法子,许是能让丰隆街的珍珠铺子声名鹊起,吸引外客。”   年轻掌柜怀疑的看向魏渝:“贤弟有什么法子?”   他又一顿:“你莫不是想帮着我们在寅楼卖珠?使不得,使不得,这样一来你的铺子也会倒霉!”   “我哪里懂珍珠营生。”   魏渝道:“我有意在山参雪蛤漆盒上做文章,玉石银线早已买了回去,正需要大量珍珠,若是到时再在木盒上再刻制丰隆街清宝斋的字样,那岂不是有更多人知晓你们的铺子?”   年轻掌柜愣了愣,又问道:“你如何自信你的山货能在鼓楼大卖?”   “大哥的顾虑我清楚,我这些日子走遍明州,没见着有铺子卖雪蛤油,山参倒是多些,可我的山参却与旁人不同。”魏渝笑道,“大哥若是信我,不如再听听我的想法?”   年轻掌柜道:“你说。”   “我的山参是四年份的三掌参,我走访询问过明州这种年份的山参还要卖一百八十两左右,我说过我的山参与平常山参不同,故而我要比他们贵一倍,那就是三百六十两,在算上漆盒的成本和漂洋人力船费,我也要赚银子,故而定价四百两左右。”   “雪蛤油世面不多见,但又实在珍稀,一盒油耗尽五十只母蛙,再算上成本怎么也要定在一百二十两左右。”   “至于鹿茸,市面同类太多,一盒定价八十两。”   魏渝道:“这三种山货定价不一样,所用珍珠也要不一样,若是丰隆街珍珠铺愿意“以货入局”,每卖出一盒商货,我会给你们两个点,当然了,比起你们的珍珠价值,这些报酬九牛一毛,可若是丰隆街的珍珠铺因此声名鹊起,这带来的后续生意那可就多了。”   他又打量一圈铺子,目光落在木匣里的翠玉白佛上:“这样好的南珠,却因着旁人在铺子中吃灰,实在可惜可叹啊。”   年轻掌柜微微皱眉,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魏渝瞧着他的脸色道:“虽说此举能叫咱们互利互赢,可我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给你们夹带私货,若有麻烦也是我一个人扛了。”   年轻掌柜犹豫许久,才道:“贤弟,兹事体大,我要与父亲叔伯商量一二。”   魏渝起身轻掸袖袍,笑道:“好,此事并不强求,若是大哥有意就来徽水街第三户来找我,我姓魏,单子一个渝。”   魏渝离开清宝斋,就道:“走,再去十里外的珍玉斋。”   云风疑惑道:“咱们不等着清宝斋回信吗?”   “人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魏渝笑道:“丰隆街拢共二十家珍珠铺,清宝斋第一,珍玉斋第二,若是说动的人多了,咱们就不是等着被人回信了,选择权就落在咱们手上。”   于是他又故技重施去了珍玉斋。   离开珍玉斋后因着口干舌燥,他带着云风在丰隆街一处茶肆落座。   “小东家,你说这些掌柜的能听咱们的吗?”   魏渝摇摇茶盏,笑道:“我带着你在丰隆街整整走了四天,你以为我只是闲逛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珍玉斋与清宝斋不合,若是一斋有动作,另一铺子绝不会坐以待毙,再者这些铺子每日有多少客流,走出来多少成交的客人,我心中有数,他们心中更有数。”   云风恍然:“原来是这样。”   魏渝瞧云风一眼:“你跟着我几年了?”   云风忙道:“小东家,我跟在您身边有六年了。”   “云天跟在我兄长身边,他识字读书,日后就是做个府中管事也是成的,你脑子灵活,又跟着我多年,也应该知些世事了。”   魏渝笑道:“不必苦等着珍珠事定,我先交代你去做几件事如何?”   云风有些惊喜也有些忐忑:“小东家,我做!”   清宝斋。   林家堂厅正坐着不少人,众人皆是神情凝重,皱眉沉思。   没一会儿就走来一个年轻人。   此人正是林宝臻,清宝斋的年轻少掌柜。   “爹,三伯,四伯,我已经派人打听回来了。”   林宝臻道:“此人一月前从幽州来到明州,现带着百来口伙计亲信住在徽水街,庄宅牙行的人也说他与寅楼和申楼签订两月租约,我还打探到他的药材铺已经开铺了,因着是北面来的药材,种类齐全,这段日子上门采购的药户不计其数。”   “如此看来那应该不是骗子。”   林父谨慎:“那按照这个说法,他应该不缺银子,为何要与我们合作?”   林三伯道:“大哥,他与我们合作,能省下来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对啊,对啊,听着宝臻说,他还想要上好的珍珠做漆盒点缀!”   林宝臻心里对魏渝很有好感,他道:“再者此人出口成章,很有才学,脑子又灵活,身上没有一丝市侩气,我倒是觉得与他合作也是成的。”   “还是读书人?”林四伯捋着胡须,“又会读书又会经商,想来不简单啊。”   林父面色沉重:“宝臻,你再与我说说他今日具体说了……”   林宝臻刚要开口,就听到有仆从道:“掌柜的,掌柜的,您让我们盯着这人,我们发现他刚刚又去了珍玉斋!”   这珍玉斋可是他们清宝斋的死对头!   “珍玉斋?”   林三伯气道:“这人不讲诚信,不是说要与咱们清宝斋合作吗!”   “三伯,稍安勿躁。”   林宝臻连忙安抚他:“我当时并未答应他,他去寻旁人合作也是应当的。”   林三伯气得胡子一抖:“大哥,宝臻年纪小,不会识人,这事您得给个看法!”   林父瞧众人一眼,悠悠道:“他这么做明显是想让我们急,你若是真急了,就上了他的当!”   “宝臻,去下帖子,明晚我在船楼设宴款待这位幽州来的小友。”   与此同时,珍玉斋。   “此人身家背景没有作假,他的要求说来也并不过分,咱们在丰隆街被清宝斋压制这些年,也许这个法子能让咱们压他们一头。”   宋大掌柜沉吟一会儿:“来人啊,去徽水街下帖子,明晚本掌柜要邀魏掌柜小聚。”   魏渝回到家宅时就见着魏春急匆匆上前:“小东家,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竟然有这么多人下帖子邀您一聚。”   魏渝边往后院走边道:“念给我听听。”   “清宝斋、珍玉斋……”   他前脚到家,后脚就来了两张请帖。   魏渝并不意外,笑道:“你先去包下江边食肆船楼,再统一回拜帖,就说是魏某有事相求,故而应当魏某请客。”   次日傍晚,江边船楼。   清宝斋和珍玉斋的掌柜面面相觑,他们都以为这个魏掌柜只邀请了自己!   “各位掌柜都坐。”   魏渝好整以暇,笑道:“几位莫怪,最近实在是拜帖太多,小子事情又忒多,几位都是做珍珠生意,不如就聚在一处,也是热闹些。”   林家来的正是林大掌柜和林宝臻,二人见着珍玉斋的宋掌柜脸色都不怎么好。   珍玉斋的宋掌柜一语双关道:“魏掌柜,船楼地方再大,怎么也装不下这么些人啊。”   魏渝笑眯眯道:“我既然邀请各位来,那就说明这艘船上不仅能装下所有人,还能让每个人都能吃饱喝足。”   几人不语,心思却活络起来。   魏渝笑容渐收:“丰隆街的珍珠铺子受到十二鼓楼打压许久,眼下有机会能让丰隆街重振旗鼓,可若是诸位掌柜还想着内斗不安,那魏某真是无话可说。”   林宝臻道:“魏掌柜,我们既然应邀前来,也是真心想与你合作,可你一张饼分两家,如何叫人饱腹?”   “林掌柜稍安勿躁,你先听听我的考量。”   魏渝言语深切:“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们,我的铺子初来明州鼓楼,根基不稳,所承担的风险也不可知。若我真是居心叵测之人,只管着诓骗清宝斋或是珍玉斋押宝,可若是咱们三方合作,虽说带来的声誉一分为二,可从中的风险也是一分为二。”   这话倒是让两位大掌柜都沉默了。   他们之所以摇摆不定,不就是又想得到声誉又担忧风险。   “咱们可以寻个中间人,签下契约,若我的商货若是砸在手里,你们的珍珠不仅悉数奉还,还会额外补偿你们一成利。”   此事若是成了,双方都会大赚;但若是亏了,赚钱的就是清宝斋和珍玉斋了。   宋掌柜当即道:“做生意最忌讳瞻前顾后,既然魏掌柜说得如此明白,那我就与你签契!”   他又阴阳怪气一句:“清宝斋若是害怕,那就莫要掺和了。”   林宝臻瞪宋掌柜一眼,又看向父亲:“爹,咱们……”   林大掌柜沉思片刻,举起酒盏:“那就有劳魏掌柜替我们清宝斋操劳了。”   魏渝心下一松,面上不显,举杯应声道:“两位掌柜放心,此事必成。”   待他们签好契约又在官府过契之后,珍玉斋和清宝斋的仆从就带着一箱又一箱珍珠来到徽水街。   这些珍珠虽说不是珍品南珠,可也是珠形圆满,色泽莹白的中品和下品精珠了。   杨泰看得嘴都合不拢了:“东,东家你这是……”   “珍珠来了,你的漆盒制得如何了?”   杨泰半晌才反应过来,道:“这两日正带着木匠打磨玉石和雕刻贝壳。”   “雪蛤山参鹿茸拢共需要九千漆盒,每样暂时先做一千。”   魏渝到底还是谨慎些。   .   漆盒敲定,魏渝想着去申楼药材堂瞧瞧,不成想他连挤都挤不进去,踮脚许久才看到忙着热火朝天的涣哥儿和沈珺。   “罐罐。”   魏渝回头就见着满头大汗的甘九:“大哥怎么出了这些汗?”   “帮着人送了两趟药材。”   甘九擦擦汗,笑道:“当初可真叫你说对了,自打开了铺,这城中不少药堂都来咱们这儿进货,那么贵重的天麻两三天就被一抢而空!”   “我这就把账本拿来……”   “不用,改日再瞧。”   “我听人说珍珠的事情了。”   甘九道:“东家,咱们的药材铺每日进账千两,就是不和那些珠商合作也能买不少珍珠,为何要再与旁人牵扯呢?”   魏渝淡笑道,“明州是一块肥肉,能吃下多少都是有定数的,若你吃多了,就会有人来找你麻烦。”   甘九一怔:“那咱们的药材堂……”   “每日千两的进账那些人还看不上眼,咱们想要站稳脚跟,必须拉着别人一起承担。”   十一月上,申楼魏家药材堂和菜市集的山蘑摊子已开张一月。   今日,寅楼七层的魏家山参阁终于开张了。   鼓楼下的鞭炮响了六次,只见着那七层窗口忽然抛出三条艳红红绸,一直摆尾到墙角,随着炮竹碎屑随风飘扬。   这也让方圆几里的过路人都看到这红绸子上的墨色大字。   “这红绸子写了什么?”   “参养养道,滋补真元……”   “八珍之首,娇容玉貌……”   “男儿本色,盛仁之力……”   “哎呦,这,这什么虎狼之词……”   “这魏家山参阁还卖这等补养之物……”   开张半个时辰,鼓楼七层就围满来往商户。   只见着那排排木柜上摆放着各式珠翠点缀的漆盒。   有一排木盒由着银丝勾勒成山巅白鹤,竟以贝壳云石作翼羽,红石玛瑙点睛,边角缀着数十颗莹白小巧的珍珠,栩栩如生又华贵非常!再瞧那八角菱盒,金丝勾勒数只花鸟,粉漆与金漆交相呼应,又玉石和珍珠镶嵌其中,好一副花鸟报喜图!……   “这真是好大的手笔!”   “从未见过有人在漆盒上做这等工艺。”   因着魏家山参阁的漆盒实在精致华美,一时之间不少来看热闹的人都不愿离去。   “我倒是听说过雪蛤油,极其难见,想来掌柜的应当是幽州来的?”一位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问道。   魏渝笑道:“对,此物补肾益精,润肺养阴,秋日干燥,这时节吃此物再好不过。”   锦袍男子点头道:“掌柜说得极是。”   他看一眼身后的随从,道:“问掌柜拿两盒雪蛤,再拿一盒山参。”   这明州富户买东西是不问银钱的!   魏渝瞧出这富户应当是有话要问,也给身后的云风一个眼色,云风忙道:“随我来。”   那随从立马走了。   中年男子轻咳两声:“不知道小掌柜在那红绸上所写,可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不敢造假。”   魏渝想了想,走到柜架上拿过一漆盒鹿茸切片,悄悄推到富户面前:“客官给小店来了一个开门红,小店无以为报,小小薄利不成敬意,还望客官莫要嫌弃。”   “这怎么好意思……”   “哪里,哪里,客官若是觉得好用,也可以推给亲朋好友。”   中年男子低头看了眼满是珠翠的漆盒,笑道:“小掌柜就不心疼?我瞧着你这漆盒都要有十多两银子了。”   “作何心疼?若是能交得客官这等朋友,别说这一个漆盒,就是十个漆盒也是值的!”   男子被捧得很是高兴,最后又带着一盒雪蛤油回去。   .   安娘子回到院中就见着桌上多了几个花鸟报喜的珠翠漆盒。   “呀,这是老爷送来的?”   侍女笑道:“是老爷带来的,说是幽州传来的雪蛤油,八珍之首,女子吃了能养气血,愈发娇容玉貌呢。”   “什么东西能有恁大用处?”   安娘子不太相信,只爱不释手摸着漆盒:“这盒子也忒华美了些,用来装首饰也不为过,有没有问老爷是在哪里买的?”   “说是在鼓楼那处。”   安娘子摸到漆盒下头的字,翻过来一瞧念道:“丰隆街清宝斋……原来清宝斋也有这样圆润莹白的珍珠,你以后买珠莫要只去鼓楼,平日里也多往丰隆街走走。”   侍女道:“哎,娘子,我晓得了。”   安娘子又打开盒子一闻,手绢掩了掩鼻子:“这味道倒是有些冲……”   “罢了,老爷的一片心意,你拿去厨房煮了吧。”   可安娘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雪蛤油吃过两次后,她打小就冰凉的手脚忽然热了起来,本就柔媚容颜又多了几分红润气血,尤其是一到晚上她与夫君……   一夜回春。   .   短短半月,魏家山参阁的名气就凭借雪蛤油打了出来。   每隔半个时辰,铺子又涌上一波人。   魏渝银子收到手软,险些写不动账本。   因着人实在太多,梁娃急得不行:“东家,实在不行我去把甘九大哥叫来吧,这,这人怎么这么多!”   魏渝一听,回头瞧云风一眼,笑道:“这事你做得不错,回头领赏!”   云风眼睛一亮:“谢谢东家!”   前些日子魏渝就给云风出主意,让他先寻个书生写个话本,里头要有幽州的雪蛤和山参,然后再将这话本送到各大茶肆,花些银子买通说书先生好让他们说书的时候夹带私货……   这小子还是有些能力,竟然将事情做得不错。   又过一月,魏家商行热度不减,反而愈发火热。   精美华贵的漆盒总有看够的时候,但是雪蛤和山参的绝佳药效才是深得人心的原因。   一开始雪蛤比山参名气大,只因着山参年份太短,无论是送礼还是入药都不在选择之内。   可在一些人后知后觉发现魏家的四年份山参药效竟然一点也不比市面上十几年的人参差时,那铺子里的几千盒山参早就被抢光了。   且说这两日不断有人上门询问山参一事……   深夜,魏家库房。   满满当当四大箱白银摆在地上,里头还有一只穿着肚兜的小野参在蹦来蹦去。   魏渝蹲在地上,抬手摸了摸银子,轻叹一声:“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小野参奶声奶气道:“要是哥哥在就好啦!”   打小他们赚了银子就要聚在一处数着,可如今他赚下这么多银钱,哥哥却不在身边。   魏渝想到什么,眸光一亮:“我要去京城找哥哥!”   小野参掐腰欢呼:“我要去京城找哥哥!”   这小东西越来越像人了,竟然到了猫烦狗烦的学舌年纪。   .   寒冬初至,京郊大雪。   远处传来清脆踏雪马蹄声,不消片刻,一匹棕毛骏马停在红墙灰瓦的宅院前。   “魏举人回来了。”   厚重轿帘轻掀,来人身着玄黑大裘,面庞清冷英隽。   魏承从马车下来,就听着云天喜道:“东家,大喜事,小东家给您来信了!”   魏承一怔,连忙问道:“信在何处?”   “在您书房!”   “是谁送来的信?”   “是震金镖局的赵重师兄。”   魏承疾步来到书房。   赵重一见着魏承,连忙起身作揖道:“见过魏秀,不,听家里人说您已中幽州乡试解元,现在已是举人老爷了。”   “赵师兄不必多礼。”   魏承难得展露焦急一面:“不知罐罐的书信在何处?”   赵师兄将桌子上的木盒推给他:“就在此处。”   魏承将木盒打开,就见着里头摞着厚厚一叠书信。   这厚度……罐罐难不成是一日写一封家书不成?   魏承眸光微动,强忍着拆信来读的急切心情,他将木盒盖上,看向赵重道:“赵师兄是何时从明州来京城的?”   “我们九月底到达明州,十月上我从明州出发,前两日才到京城。”   赵重笑道:“也是罐罐机灵,他叫我莫要盲目寻人,到京城之后先去各大庄宅牙行打听幽州来的学子,我一打听就打听到魏举人买下京郊东崖的庄子。”   魏承目光又落在木盒上,强挪开视线,又问道:“那你们初到明州可有被人刁难?”   赵重想了想道:“罐罐提前打点了漕运部院的刘参政,倒是没有人为难我们。”   魏承又问他们行船途中可遇到危险,罐罐初次登船身子可有不适……细其节而巨其事,靡有遗失。   不知说了多久,他见书房略暗,忙歉意道:“我关心则乱,抓着赵师兄竟说到这个时辰,实在对不住。”   “魏举人与罐罐从未分别这般久,你多问些也是常理之中。”   “云天,赵师兄舟车劳顿,快带他过去歇息。”   待人走后,魏承忙将盒盖掀开,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甫一打开,入目的是一只小小墨色脚印?   魏承:? 第159章   魏承以为自己眼花了, 对着烛火好生看了一会儿,忽然会心一笑。   想来是那株能言擅语的小野参又调皮捣蛋了。   烛火下,他像是初识字的孩童一般, 手指按在信纸上生怕自个儿错过或漏掉一词一句。   信上字迹工整, 笔画圆润娟秀,行与行之间逐渐上斜, 颇有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架势, 他仿佛能想到罐罐腮帮含着杏脯, 写着写着就将脑袋枕着手臂趴在书案上偷懒了。   ……他看到罐罐以玩笑嬉笑的口吻讲述商船在海上遇到龙王风暴, 再一想到赵重师兄口中的“狂风暴雨,海水倒灌, 仿佛大厦将倾”,他忽然惊得一身冷汗,半晌才将险些攥皱的信纸抚平褶皱又好生放了回去。   窗外鸡鸣声起, 烛台红泪也烧至底,从七月十五到十月初一,不多不少总共四十六封家书,魏承只用一夜就全部读完。   他微靠椅背,轻捏眼骨, 一时之间心绪万千。   罐罐竟也学会报喜不报忧。   他抬手解下腰间的香囊,从里面取出一黄木小签, 上头赫然写着“金玉良缘”四字, 他垂眸爱惜又轻柔地抚摸这四字,此物乃是罐罐临登船交给他的,还千叮万嘱付要在船开了才能打开。   “举人。”   外面传来一阵叩门声,云天小心道:“我瞧着您房内烛火亮了一夜,去萃云园还有些时辰, 可用给您点上从幽州带来的安神香。”   魏承从木盒中拿出一封书信,道:“不用。”   “让魏林备好车马,我去一趟后山再去萃云园。”   云天张了张嘴,知晓举人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也只得赶紧让人去套马车。   房门一开,天色昏暗,凛冽风雪扑面而来。   魏承稍拢黑裘长袍,手提灯笼,绕过蜿蜒抄手回廊来到府宅后院。   钥匙还未碰上铜锁,就听见一声厚重深沉的低吼,锁一落,里头倏地蹿出来一只黝黑健壮的黑狼。   “杏儿。”   魏承揽住亲昵嗅闻他衣袖的长毛黑狼,轻笑道:“是罐罐来信了。”   他将带出来的书信轻轻展开,黑狼双锐利又深邃的狼眸一亮,迫不及待去拱闻薄薄信纸。   这上头有罐罐的气息。   黑狼两只黑毛大爪紧紧勾着信纸,急躁地朝着魏承低吼一声。   “你想我读给你听?”   魏承摸了摸黑狼脑瓜,“坐好,我读给你听。”   黑狼一听,乖乖依偎在哥哥身边,毛绒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砸在雪地上,显然是很期待又很高兴。   “哥哥,见字如面。”   “此时商船长渡北海,再不见绿林山峦,我仿佛离着幽州已有十万八千里。”   “今日风平浪静,日光正好,我随着水手打捞上不少海货,海虾硕大,贝类如拳……”   “看着这些海货,我却总是想起幼时你带着我在茂溪山溪下捉虾子的日月,幼时的日子真慢,慢到我如今也能记起你掌心的温暖,你笑着回头时侧脸滑落的汗珠,亦能记起我抱着杏儿在院中一边晒太阳一边分吃鲜甜的虾干……我近来很是能吃,钟姐姐说我这是要长高了,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哥哥并肩。”   “还有我这两日夜里也总是梦到杏儿当年来到我身边的样子,它瘦弱湿漉,小心翼翼,后来混熟了就喜欢咬我的鞋面……因着频繁梦见,我惶恐寻爷爷为我解梦,他说这是因着杏儿想我想得厉害,托着梦神来寻我寄思,我连忙问爷爷这会不会对杏儿不妙,爷爷又说黑狼有灵,天地相护,倒也无妨。杏儿可怜可爱,还望哥哥多多开导于它,你便告诉它,待我赚到大钱就回去接它与灰崽,到时候我重新打造一艘巨船,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   魏承读完信就见着黑狼垂着头朝着天边低吼一声,茫茫雪山传来的回响很是悲伤。   他叹息一声,轻抚黑狼后背:“莫要难过,哥哥会想办法尽快带着你们去找罐罐。”   魏承将这封书信留给了杏儿,又嘱咐杏儿几句便推门离去。   当时他初来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要寻宽敞的靠山宅院,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寻到一处后山占地三千亩的庄子。   虽说庄院陈旧,处处都要修缮,可因着山地广阔,这盘下这处庄子还是足足七千两白银。   杏儿和灰崽在这里可比在幽州舒坦,这京郊山脉连绵,它们离开后山领地便能直接进入燕山地界,若是在燕山玩累了就回到自家后山休憩,而且等罐罐回来,定然还要在京郊养小野参,到时候也省得再盘山林。   要说此处唯一的缺点那就是离着城内有些远。   马车在冰雪上行得缓慢,等到了萃云园魏承的手脚已冻得公-众-号高-唥-萄-萄僵硬。   “魏举人?昨儿大雪下得这样厚,您怎么也来了。”   萃云园的门房抄手迎来,身后的人忙去牵马。   魏承淡道:“听闻霍老初春就要开园宴客,我想着年关将至,若早些将陇阳石壁写全,刻工能早些收尾,如此也不耽误大事。”   “雪天路滑,举人慢行,请随我来。”   门房忙迎着魏承和随从进入萃云园,外头雪厚一尺,园内石阶却是干干净净,想来是早就有人清扫了杂雪。   踏过长阶,便看到一片雪林园景,再往前便是奇石怪洞,嶙峋石壁,数不胜数。   魏承拿着绢布将面前的石壁轻擦一番,此时云天已经化开朱砂水。   他手持毛笔轻沾朱砂,便开始“题刻”第一步。   所谓题刻便先用朱砂在珍稀石壁上题文或是题诗,之后会有刻工前来将朱砂字转刻为刀口,如此就形成了风景名胜。   这个活计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其一要求笔者书法功底要求极高,字要正,更要有风骨;其二,在石壁上写字更考验笔者的体力臂力,还需要在山中攀高,亦存在不少危险。   当然,酬劳不菲,每半日都有百两银子进账。   魏承能在进京几月就有活计,最应该感谢的应当是远在幽州官学的师父颜公。   他在进京前一日还在颜公书房练字。   颜公却忽然叫他来品茗,师徒二人都不善言辞,不喜煽情,互相对着喝光两壶茶水。   瞧着日色不早,颜公终于开口道:“魏承,来年你将要及冠,我与你夫子皆不在你身边,不如为师给你纳一个小字,如何?”   “承,字形就是双手拖人,这个字太重!太明!太累!故而你自幼时起就承别人所不能承受的,承别人所期盼期许的。”   “今日为师就给你取“照野”二字。”颜公目露深切,“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皎月照原野,天地与你并生,从此你应卸下无形重担,豁达逍遥。”1*   魏承忙放下手中茶盏,跪地动容道:“魏承谢师父纳字。”   颜公走过来轻拍他的肩膀:“魏承啊,你我师徒多年,人人都说你拜了个声名远扬的好师父,这些年他们对你艳羡也有,嫉恨也有,可其实师父除了在书法上指点过你,对你再无旁的帮衬,你心里可怨过我?”   魏承忙抬头道:“师父,若不是有您这些年对徒儿的谆谆教导,徒儿哪里会有今日之功底!”   “好徒儿,快快起来。”   颜公用力扶着魏承的手臂,语重心长道:“师父在京城略有几个文人旧友,你到京城便拿着我的书信去霍家,此人家世不凡,武将出身,亦是书痴,主持着京城第一墨斋,有风好借力,凭借的你才能智慧,定能得到霍信的青睐。你要记着京城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遍地皇亲国戚,遍地狰狞权贵,师父知晓你稳重聪慧,可若你日后真有个行差踏错,霍信他会保你。”   魏承眸中隐忍,双拳紧攥:“师父……”   “魏承,天下无不散筵席……”   颜公背过身不再看他,闭目长叹一声:“去奔你的前程吧。”   魏承跪地连磕三个响头:“师父保重身体,徒儿定然不会教您失望!”   朱红笔墨在石壁留下深深一顿。   魏承初到京城就带着颜公的拜帖去霍府,没消片刻,霍老就出来与他会面,在见过魏承的字后霍老大喜,当即引荐他进入京城学子人人向往的第一墨斋。   他虽是幽州解元,可在这墨斋里是不值钱的,听闻墨斋有不少状元出身的大官。   因着魏承刻意低调藏拙,倒是无人太在意他,不过霍老秋时新得一处园林,里面汇聚了天下珍稀石壁,便邀着魏承和几个颇有声望的书法大家助他“摩崖石刻”。   魏承收了笔势,仰头去瞧石壁上的题文,见着并无所差,他道:“云天,收拾收拾,可以回府了。”   此时天色堪堪才亮,魏承的马车前脚走,后脚又来了一匹马车。   京城大雪,明州却温暖如春。   因着山货和药材铺的生意较为稳定,丰隆街的珍珠铺子也因着他们的火爆水涨船高,几十万两白银如流水进账……再过段日子魏渝的小银罐怕是都要撑成了小金罐!   如此,罐罐便动了来京城见哥哥的心思。   可没想到有些人却好死不活的撞了上来。   “东家!”   仆从脸色紧张:“漕,漕运部院的刘参政给您下了帖子……” 第160章   “漕运部院的刘参政给您下了帖子!”   此时, 魏渝正与林宝臻和珍玉斋的宋掌柜会话。   当初契书上白纸黑字约定魏家每卖出一盒漆盒山货就会给他们两成利,此时年关将至,各路财路都要疏通, 魏渝便趁此机会邀着他们来府上一聚。   双方正热火朝天商谈年后的合作, 待开春之后魏家的商船会返回幽州,魏渝有意从他们两家囤购珍珠, 他们两家也有意继续与魏家商行合作, 这厢忽然听到仆从报来“噩耗”, 向来不对头的林宋两家掌柜也默契对视一眼, 神色紧张起来。   谁不知道刘参政是马总督的下属!   谁又不知道明州十二鼓楼是马总督的私产!   他们与魏家合作的这两月,珍珠铺子的客流比寻常多了数倍, 成交的生意也是一单接着一单,除了城中显贵富户来买首饰珠串,更多的是被吸引而来的外来珠商。这些年来丰隆街的珍珠名声早被鼓楼败坏得所剩无几, 外来珠商更是不敢轻易囤买,如今有着鼓楼魏家的山参和雪蛤作由头,也让外界看到真正的丰隆珍珠,以清宝斋和珍玉斋为首的珍珠铺子生意都好了起来,因着物美价廉, 自然就分流了鼓楼的生意,想来这是年底核账, 此事就被马总督知晓了!   “魏掌柜, 这,这可如何是好!”林宝臻起身急道,“那刘参政是个极不好相与的!下这帖子定然是没安好心!”   魏渝接过帖子翻开一瞧,又轻飘飘将帖子放下,轻笑道:“林掌柜, 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林宝臻一听,脸色微变,警惕地看一眼宋掌柜。   宋掌柜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子看我作甚?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难不成以为魏掌柜是在防我!”   林宝臻讪讪道:“我这不是怕魏掌柜也遭了咱们当年遭受过的报复!”   魏渝笑道:“两位掌柜莫慌,我有一计策,能破此局。”   宋掌柜忙道:“魏掌柜有什么妙策?”   魏渝瞧他们两眼:“清宝斋和珍玉斋这段日子也赚了不少银钱,今冬格外寒冷,两位不如与我一道做些善事,如何?”   待仆从送走林宋两位掌柜,魏渝在空荡堂厅静坐沉思,视线又落在手边的请帖上。   明州十二鼓楼的生意能落在马总督手里倒是很好理解,此人在明州做了半辈子漕运总督,鼓楼又是明州港最大的生意聚集处,各地商户常来此处囤购售卖商货。   马总督也不过是借着职务便利经营珍珠生意和占着鼓楼的经营权利,除此之外能与马总督抗衡的就是马道茶商张家、养蚕种桑的乔家、经营盐业的钟家,这钟家来路也不小,听说与明州知府关系匪浅。   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年能与马总督和平相处想来也是利益达成一致。   他忽而扬声道:“来人,去唤魏春和甘九大哥带账本来。”   这段日子他忙着寅楼的生意和接待不少询问山参的商户,也不知晓这二人所管的铺子具体收益如何。   不消片刻,甘九和魏春冒着小雨匆匆来到。   此时北地大雪纷飞,明州却是阴雨霏霏,湿冷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隙里钻。   魏渝让仆从给他们端上热茶,道:“这天忒冷,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见着他们暖和过来,魏渝翻开手中账本,道:“魏家药材铺这些日子进账如何?”   甘九忙放下茶杯,忙道:“药材铺十月上开张,因着天麻热销,整个十月算下来每日都约有一千五百两左右进账,仲冬和腊月天寒地冻,河面结冰,商船不能通行,来往商户较十月少些,可咱们带来的药材实在是多,每日也有四百两左右进账,如今账上已有十万两现银。”   “从家中带来的六千袋榛蘑和四千袋黑耳早在仲冬十八之前就被各大酒楼囤购了,这笔账目东家前些日子过目之后就换成三千两黄金囤藏在库房,剩下的十几处山蘑摊子每日也有百两银子进账,这冬日新鲜蔬菜少些,山蘑生意比秋日好上不少,自打进了腊月库房里的山蘑已经卖光了,东家说过,家中伙食和赁钱都从山蘑账目上划,眼下账上总共有二万两白银可以用。”   家中最赚钱的山参雪蛤生意自然是攥在魏渝手中。   库房中山参卖尽,雪蛤和鹿茸还剩下一多半没卖出去,再刨除分给林宋两家的两成,他手中拢共有一百二十万两白银。   魏家商行来到明州短短三个月就狂揽一百三十万两白银!   这也怪不得会引来苍蝇觊觎。   魏渝正色道:“漕运部院的刘参政给我下了三日后的帖子。”   “什么!?”   魏渝见着二人大惊失色,也不免认真道:“咱们要做好被官府打击排斥的准备。”   甘九猛地捶拳,气道:“咱们跨越千里,背井离乡来到明州做点买卖,开铺子之初也都给刘参政和马总督送了不少礼而且每月商银也按时缴纳,怎么就被他们这些人盯上了!”   “你二人莫要着急慌乱,我找你们来,就是要你们做两手准备。天色一黑,你们就将账上所有银票白银运到库房,再备好车马和人手,三日后若有不测,你们就带着陈爷爷和涣哥儿等妇孺离开明州。”   甘九急了:“罐罐,那你呢?”   “我自有法子与他们周旋。”   魏渝明亮眸中划过冷意:“与虎谋皮,不可行也要可行,十二鼓楼这块肥肉魏家商行吃定了!”   甘九心神一震,他只觉得眼前的魏渝好像真的长大了。   “魏春,我还有事要你去做。”   魏春连忙上前:“东家请说。”   .   夜幕四合,细雨横斜。   魏渝带着伪装成仆从的镖局汉子来到刘府。   临下马车时他特意嘱咐一句:“将箱子抬进来。”   刘家管事打量箱子几眼,心道这个魏渝倒是还有得救,想来这一箱子应该都是孝敬大人的银钱。   魏渝几人被管事迎到雅致的堂厅,桌上摆着二十来道珍贵菜肴,左右立着两男两女,镂空屏风后传来悦耳丝竹声,原来还有一位曼妙女子孤坐抚琴,却不见刘参政的身影。   管事道:“魏掌柜先用饭,刘大人临时有事,怕是要等会儿才能来。”   魏渝心里明镜,笑道:“有劳。”   没一会儿,就有娇俏侍女碎步上前,塌着杨柳细腰与魏渝倒酒,见着魏渝没动,又柔声道:“东家可是嫌弃奴家倒的酒不好喝?”   魏渝淡声道:“我初来明州,身子不适,郎中劝我莫要饮酒,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女子一顿,又一清秀小哥儿上前:“奴给东家布菜。”   “不必。”   魏渝又道:“刘大人不在,我哪里敢动筷。”   那四人对视一眼,好似都没了计策。   也就是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哎呀呀,真是让魏东家久等,实在是总督有事,我半分也不敢耽搁。”   魏渝起身拱手道:“草民拜见刘参政。”   “今日你我叔侄相聚,没有这些繁文缛节。”   刘参政看一眼侍从,嘴角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放肆!本官不是说过让你们先伺候魏东家用饭,怎么一个个不懂规矩,怕是连乡野村户的泥腿子都不如,连本官的话都敢敷衍不听!”   那四人连忙跪地求饶。   魏渝心中冷笑,好一个指桑骂槐。   “罢了,罢了,莫要扰了本官与贤侄用饭。”   那四人哭哭啼啼离去。   刘参政一落座,魏渝就极有眼色为他倒酒,刘参政瞧他一眼,笑道:“我可是听说贤侄的山货药材生意在明州出了名气,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想当初就是邺城宋家也没你的谋划和声量啊。”   “我年纪小,鬼点子多,都是上不来台面的东西罢了。”   魏渝放下酒盏,拍拍胸膛,叹气道:“若不是郎中叮嘱我这些日子不能饮酒,不然我定要自罚三杯,当初铺子开张就给您和总督送了薄礼,却因着忙碌一直没给您下拜帖,竟然还让您这等长辈给我这个小辈下帖子,哎,这实在是有失礼数啊。”   刘参政咽下劝酒的话,知晓此人是个滑头,遂开门见山道:“贤侄可知道鼓楼的珍珠营生是谁的?”   魏渝瞪圆眼睛:“难不成是刘大人的?”   刘参政指了指上面:“是马总督的。”   魏渝继续装糊涂,道:“怪不得鼓楼的珍珠品相高超,既是总督大人的生意,那想来定然是极好的。”   刘参政气这滑头小子油盐不进,拍桌怒喝道:“你那漆盒帮着丰隆街的珍珠铺子炒热名声,可知道给大人的珍珠生意惹来多少麻烦?你难不成真想与总督大人作对!”   “大人此言差矣。”   魏渝皱着眉头道:“草民哪里敢和大人作对,草民可是为了总督大人的名声费劲心血。”   他看向一旁的镖局汉子:“将木箱打开。”   刘大人这才注意到堂厅多了个长方木箱。   就见着这几人从里头抬出一块牌匾,上头有一行小字“蒙马总督教化,商贾知义,守诺,不刻剥,特建救济堂一所,以解流离失所百姓之苦。”   魏渝笑眯眯道:“魏家商行与珍玉斋清宝斋以总督大人的名义合力建造了救济堂,现在已有不少流民孤儿得到照顾,草民知晓总督大人贵人事多,不敢叨扰,遂今日将牌匾带来刘大人住处,还望刘大人能替大人为救济堂赐名。”   刘参政双目瞪大,这,这小子竟然还会以退为进这一手! 第161章   “总督, 就这么让他走了!下官寻过幽州来的商户,听他们说此子并不是替幽州邺城知府做事!”   魏渝一带着人离去,刘府暗处角落里就蹿出数十举着火把, 手握刀剑的蒙面黑衣人。   刘参政毕恭毕敬推开屏风, 原来那里不仅坐着貌美琴姬,后面软榻上正斜躺着一位身材精瘦, 两腮无肉的中年男子, 几个美人儿跪地为其按腿揉肩。   此人正是漕运总督马松德。   马松德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冷笑两声:“不然呢?此等外地良商前脚来给本官送功德牌匾, 后脚就离奇死在刘府?你是想害自己还是想坑害本官?”   刘参政连忙跪地,咬牙切齿道:“下官愚钝, 大人莫怪,下官绝无害大人之心,只是此人公然挑衅大人, 下官实在是气不过!”   他顿生懊恼后怕,也是他太过自信,根本没有把魏渝这小子放在眼里,这两天也没派人盯着他都做了些什么,谁能想到短短三日此人就能用一所救济堂直接将马总督架在了高处!他原本想着捏死一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外来商户就如踩死只蝼蚁般简单, 酒菜里的剧毒足以让此子今夜无法活着离开……万万没想到竟差点连累自己!他也不知该感谢此子的谨慎还是恨他心思深沉!   他们眼下能杀光外来的魏家,但堵不住悠悠之口, 若是此等良商死在明州, 怕是会惹人非议,毕竟偌大明州想要抓住马总督把柄的人可不止一家!   短时间内在明面上他们是动不得魏家了。   马总督起身,狠瞧刘参政一眼:“你脑子里莫要只有打打杀杀,闹些灭门惨案不好收手,如今不比早些年任你胡来, 圣上龙体欠安,太子殿下监国,十年前那桩旧事,难不成还没给你教训!”   刘参政忙跪地磕头,战战兢兢道:“大,大人,下官知罪。”   “我听说京城又要有新令,朝堂瞬息万变,这日后有助本官名声一事,定要多多益善。”   马总督微眯眼睛,目露凶光:“此人一来明州就知道拉拢根基颇深的明州商户,拔了本官的胡须又能全身而退,你若是有他的一半聪慧,想来这些年乔钟二家也不能发展的如此庞大迅猛!”   “下官无能!”   “你不是无能,你是被金银蒙蔽了头脑!此子既然明面上杀不得,那就好好拉拢。”马总督咽下美人儿喂来的剥皮蒲桃,悠悠道:“若是他不会做人,待这阵风声过后,一个外来商户忽然暴毙倒也没什么。”   魏渝回到徽水街就见着府宅灯火通明,寒风冷冽中数匹车马套牢,镖局汉子严阵以待,涣哥儿扶着陈爷爷的手臂满脸焦急惶恐地站在人群当中。   甘九听到车马声连忙上前去迎:“罐罐!”   全家上下见着魏渝囫囵站着都暗自松了口气。   虽说魏渝是这里年纪最小的,可却是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   魏渝看到林宝臻和宋掌柜竟然也在倒是有些意外,先看向甘九道:“大哥,一切顺利,让大家回去歇着吧。”   眼下事多,他也顾不得安抚爷爷和涣哥儿,只能带着林宝臻和宋掌柜来到书房议事。   门一关上,林宝臻就急道:“魏掌柜,刘参政可有为难你!”   魏渝沉着脸将今晚之事细致与他们说过。   听到刘参政应允在功德牌匾题字一事,宋掌柜闭目大松一口气:“若不是魏掌柜三日前提出要修建救济堂一法,咱们怕是过不去这个坎了。”   “那咱们可还能继续合作?”林宝臻犹豫道。   魏渝面色如常:“我倒是无妨,就看两位掌柜敢不敢与我合作了。”   宋掌柜到底年长些,有些瞻前顾后道:“若是继续合作,魏掌柜觉得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不触怒马总督?”   魏渝明眸颇冷:“宋掌柜,珍玉斋和清宝斋这两月只分流鼓楼的不到十成之一的生意,我就就被马总督派人敲打,你认为咱们若是继续深入合作,他如何能不恼怒?若是你们想息事宁人也想继续受制于人,任由鼓楼马家珠商一家独大,此事过后我们也不必再谈合作。”   宋掌柜面色一沉:“魏掌柜的意思是若是合作就要与马总督硬碰硬?”   魏渝:“他是官,你我是民,咱们哪里有底气与人家硬碰硬?”   林宝臻忽然激动道:“魏掌柜,我既然能先一步来你府上,也是与家中长辈叔伯商量好了,这些年我们被鼓楼珠商打压的日子实在难捱,合浦族人穷尽心血采珠,可最后采来的珍珠多数压于箱底见不得世面,又因着马总督的缘由,丰隆的珍珠若是想出明州,高出五成的货税上就能压垮我们,若是你能救我们于水火,我们林家愿意与你合作!”   宋掌柜沉默一会儿,也道:“魏掌柜,我先前所问也是怕你不知晓马总督在明州的厉害,若是你有巧计,我们珍玉斋也愿意与你合作!”   魏渝起身将墙壁上挂着的大康和明州的舆图解下来平铺在书案上。   他手指点在明州侧下方:“丰隆街的珍珠产自合浦,马家鼓楼的珍珠产自雷州海岛,我可有说错?”   林宝臻不知晓他为何这般问,只点头道:“魏掌柜所说是真。”   “你们可知晓雷州海岛与马总督是何干系?”   二人对视一眼,宋掌柜犹豫道:“我知晓马总督乃是平州人士,正妻乃是明州最大茶商张家嫡女,仔细说来他与雷州海岛应该并无亲戚干系,这些年能把持雷州海岛的珠商应当也是凭借他漕运总督的身份和茶商张家的扶持。”   “那若是……”   魏渝指尖轻按舆图,淡声道:“他不再是漕运总督了呢。”   这话一出,林宝臻大骇:“魏掌柜,官员任免乃是朝廷大事,你我如何能妄自议论。”   “不能妄自议论?你我身家性命都攥在他的手中,如何不能寻到他的软肋,一击毙命!”   魏渝冷静道:“你可知眼下马总督不会动我们,只会打着惜才的由头招揽,若是招揽不得,那就只有一个下场。”   林宝臻喃喃道:“杀……”   魏渝:“马总督若是倒了,他身后的雷州珠商定会被朝廷监管核查,一时无法进入明州,若是我们能以蝼蚁之力撬动先机,明州最大的珠商只会是丰隆珠商!”   明州乃是大康各地商贩聚集之处,若是丰隆珍珠独占鳌头,迎来的利益怕是犹如滔滔江水,永之不尽!   林宋两家虽说不合,可也是同族人的小打小闹,在真正是非大义面前自然是站在同一线上。   宋掌柜也心潮澎湃起来,但还残留一丝警惕:“魏掌柜,那你呢,你冒着这样大的危险帮助丰隆珠商,你想要些什么?难不成你想借此吃掉雷州海岛的珠商?”   魏渝轻笑道:“宋掌柜啊,魏渝势单力薄如何能吞下雷州珠商的百年基业?你也知晓我养着巨船,我在明州能停留几日?我想要的不过是能以最低的成本囤购你们丰隆的珍珠和其余营生。”   林宝臻握拳:“若是丰隆珍珠真的能在明州崛起,我们林家愿意以最低的本钱将珍珠卖给魏掌柜!”   宋掌柜点了点头,也说了同样的话。   他又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   魏渝沉声道:“其一,漆盒珍珠一事照旧进行,打明日起还要将救济堂一事大肆宣扬,声势越大,我们才会更安全。”   “其二,此事需要两位掌柜秘密进行……”   “要做什么事?”   魏渝唇角微勾:“凭借马总督的专断蛮狠,我不信他双手清白,任何事情只要你用心去找,总会找到致命的蛛丝马迹。”   林宋二人离去许久,魏渝手中还捏着单薄泛红的明州舆图,视线落在明州港外围繁荣密集的十二鼓楼上,平静眸中燃着汹汹野心。   他想要的可不止是小小的珠商生意。   来到明州之后,他无一日闲暇懒惰,无站在鼓楼的最高处俯瞰整个江水明州。   从幽州漂洋过海来到此地,他初心也想带着幽州商户在明州闯出一片天地来,明州是整个大康的风水宝地,最为牟利的茶,蚕,盐早已被各大家族牢牢把握,四处高墙林立,犹如铮铮铁桶,外人不得觊觎一星半点儿。   这些家族的布局早已清晰明了,他们就是死皮赖脸的硬闯进去,说难听点也就是“二手贩子”,人家吃肉,他们喝汤罢了。   想要制胜,必须剑走偏锋。   说起来他决意不掺和茶盐这趟浑水也是心中有了旁的谋算。   那一日夜晚,他与小野参一同盘点库房四箱白银,他对银子一事向来谨慎,除了兄长谁也不会信任,故而银子一入库房,他就贪夜将银子放入与他息息相关的小银罐当中,再用碎石掩人耳目。   小野参头一遭见到小银罐整个参都惊呆了,见着巴掌大小的银罐能收入这么些银两,自己也想跳进去试一试深浅,却被魏渝一把抓住头顶小花,让它莫要胡来。   小野参蹦蹦跳跳了一句“好神奇!好神奇!坏蛋再也偷不了爹爹的银子啦!”   这一句话却让魏渝心念一动。   坏蛋再也偷不了爹爹的银子……   若是他能让所有商户的银子都不能被劫匪贼人偷窃呢?   他心中隐隐激动起来,大康的所有钱庄,只能银金铜相兑,若你在钱庄存入银钱,钱庄会给你相应的银钱票据,又叫银票,不过这银票只能服务当地商民,像是魏渝有一张八十两幽州钱庄的银票,这放在明州就是废纸一张。   他曾在凤阳做过几年的当铺掌柜,吕爷爷对他倾囊相授,让他一个乡野小子也能辨认真假字画和熟知典当抵押一事。   若是取之钱庄和当铺的精华,再纠正其弊端……他脑海中隐约乍现一个天大的赚钱计划。   他要做整个大康商人的钱庄!   大康各地也都要有魏家钱庄的名声!   一瞬间,他心中版图清晰起来,他知道魏家商行现阶段就是要狂揽银钱,这几个月商行所赚白银比起他心中大业也只是九牛一毛,明州港的鼓楼才是目前最赚钱的利器。   一个浑身弱点的马总督不足为惧,他必须要抢在茶商张家、桑王乔家、盐业钟家之前将十二鼓楼一点一点蚕食。   蝼蚁虽小,亦能毁万里长堤!   ……   今冬明州有一桩稀罕事,大街小巷,茶肆酒楼都在议论,说啊这外来的魏家商行和以清宝斋为首的丰隆珠商以马总督的名义建造了一所救济堂!   明州这样大,善人不少,每逢严寒冬日倒是也有临时搭建的救济堂,可没有哪一家救济堂像魏家操办的这样好,不仅供应药材和粮肉竟然还建了间书堂让流浪孤儿和穷苦人家的孩童来此读书。   一时之间人人赞叹,就连平日里清高的文人都赞魏家商贾大义!   救济堂的原身是城外的破庙,后来魏家出了大笔银钱将破庙修缮扩展,倒有了现在的遮风挡雨的干净阔院。   虽说魏渝提出建造救济堂是为了破漆盒一局,可他的初心向善,与其将钱财孝敬那些酒囊饭袋,倒不如帮助真正有需要的人。   尤其在提出建造书堂时,他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哥哥……   当初他与哥哥能读书也多亏了凤阳镇林老夫人的帮衬引荐,故而这间书堂他以林老夫人的做女儿时的姓氏命了名。   明日就是除夕了,也不知晓哥哥如今过得怎么样,大师兄有没有将书信送到?哥哥……有没有想他?   “罐罐,你来了。”   魏渝敛住心思,抬头就见着涣哥儿和沈珺在院中熬药,数十个药炉冒着浓郁苦涩的白烟,不远处传来童真稚嫩的朗朗读书声。   “前些日子下雨,不少孩子和娘子老人都惹了风寒,整日咳嗽不断,真令人揪心,我这两日就给他们熬了不少药。”   魏渝点了点头,道:“药材若是不够,尽管去药材铺取用。”   涣哥儿笑道:“知道你大方,我没少给孩子们拿你铺中顶好的药材。”   魏渝笑笑,他见着沈珺一人看着几个药炉,遂问道:“可用我帮忙?”   “不用,不用!魏东家,我能忙得过来!”   涣哥儿还未说话,沈珺倒是抢先道,像是生怕他留下帮忙一样。   魏渝冲涣哥儿挑了挑眉,嘴角勾起笑来:“好吧,那就辛苦乔郎中和沈郎中了。”   涣哥儿看出他眼里的揶揄,扬着药铲脸红道:“魏罐罐,你,你乱想些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想,倒是你先脸红了。”   魏渝脚底抹油,赶紧溜进灶房。   眼下到了饭点,灶房切菜声不断,两个婆子忙得都顾不上与东家打招呼,后门还有不少汉子在扛米扛面。   魏渝翻动下米缸面缸又看了眼菜篮,见这些人没有阳奉阴违拿霉粮烂菜糊弄难民他也就放下心来,这时他视线忽然落在一汉子脸上,此人的目光也正好对上魏渝的眼睛。   魏渝眯了眯眼:“你是……”   “罐……不,魏掌柜。”   年轻汉子黝黑脸上露出个笑,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我是小东啊。”   “小东。”   魏渝想起李三郎曾经说过小东当年进了猎户队,此次能跟随商船来到明州的猎户和镖局汉子必须要求身体强壮,会简单识字和算数,想来小东是在百人之中被选上了。   魏渝瞧着他的脸:“我记得你还有个哥哥?”   小东点头笑道:“对,我大哥如今在凤阳镇做杂货买卖,已经娶妻生子了。”   “不错。”   魏渝拍拍他健壮肩膀:“开春之后会有一批人跟着商船回幽州,若是想家你们可以跟着他们回去。”   “我不想回去,我想跟着掌柜做大生意!”   小东眼睛锃亮:“掌柜,您太厉害了,从幽州到明州,就没有您赚不到的钱!”   魏渝轻笑一声:“罢了,你若不想走,就留下来吧。”   他转身欲走,就听见小东忽然又叫住他:“魏掌柜!”   魏渝回头:“怎么了?”   小东像是鼓足勇气般上前一步:“魏掌柜,您贵人事多,想来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我,我想对您和魏学子说一声谢谢,也想对你们说一声对不住。”   魏渝笑着道:“谁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往事随风,你不必再挂怀。”   见着魏渝的背影,小东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又摸摸后脑勺自言自语道:“罐罐和承哥说话还真是越来越像了。”   .   饶是身在异乡,魏家的新年也热热闹闹的操办起来了。   一群汉子无所顾忌喝到月上梢头,魏渝这个东家更是被多灌了两杯酒,他回到房中时脚底发飘,一个不察竟把自己重重摔在宣软的床榻上。   “哥哥。”   魏渝眼前竟然闪过哥哥的身影,他愣了愣,揉揉晕眩的眼睛:“哥哥……”   没一会儿,好像哥哥温润笑着朝他走来。   魏渝身上猛地热了起来,难耐地弓起身子,咬着唇喃喃道:“哥哥……”   他口干舌燥,仿佛念一百遍哥哥才能解渴,雪白修长的手指也缓缓移到腰带上。   “哥哥……”   “哥哥……”   “哥哥,我好想你。”   次日,魏渝醒来时才知晓自己昨夜喊着哥哥做了什么!   他脸蛋腾地红了起来,看着身下弄脏的被子十分尴尬。   哥哥又不在,谁能帮他呢?   他想了想赶紧从一旁书案上拿过墨汁泼在被子上。   这被子当真是要不得了!   他深吸一口气,换上整洁的衣裳,赶紧走出屋子。   除夕歇过一日,魏家山货行今日就忙碌起来了。   魏渝带着仆从来到明州港,开春之后魏家商船就要返回幽州,漆盒一事已经包给明州的木匠行,杨泰这段日子就带着自家木匠船手修缮船舱。   “东家!”   “东家!”   海边风大,魏渝拢拢裘领长袍上了船,走了两间船舱就看到正在专心致志绘图的杨泰。   杨泰满脸胡子拉碴的抬头,笑道:“东家,过年好啊。”   “过年好。”   魏渝看一眼地上的炭盆,又冲外头喊一声:“云风。”   云风忙小跑进来:“东家。”   “去,徽水街多拿几箱银炭,杨木匠长时间在屋子里绘图,这些黑炭烟大,味重,容易伤了他的眼睛。”   杨泰一听,忙道:“东家,不用给我破费!我用这些黑炭正好!”   烧银炭和烧银子没什么区别啊!   “云风,快去,别愣着。”   见着云风一溜烟跑走,杨泰心中一暖:“东家您对我们这些伙计实在是太好了。”   “我向来是先将心比心再论功行赏。”   魏渝解下裘袍坐下,见着他的图纸,笑道:“你这是又研究什么呢?”   杨泰来了精神:“这次在海上遭遇龙王风暴,我们能够毫发无损纯属天降大幸,可人不是总有好运气的,我想着能否改善一下商船,日后就算再遇上此等险事,咱们也能轻松避难。”   魏渝道:“我不懂造船,杨大哥能否仔细说给我听听?”   杨泰自然高兴有人能听他讲船讲木匠工艺,高兴道:“能,当然能!”   “……若是东家银钱充足,我想着咱们再造一艘更大的商船。”   杨泰指着海域舆图,眸中隐隐兴奋:“东家可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   魏渝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   杨泰还是很兴奋:“我也不知道!”   魏渝:“……”   不过他很快又笑道:“就是因为未知才有探索的欲望,谋财的机会。”   杨泰连忙点头:“魏东家真乃杨某知己也!”   二人又就着商船前往未知海域的事情畅谈起来,杨泰又翻出这些日子搜罗来的《鬼岛志略》与他同看,这书虽说多有虚构之处,什么神仙显灵,海妖吃人……可里头讲述海域洋流和异族外邦倒不像是假的。   这一讨论就说到天黑,魏渝瞧着时候不早打算打马回府,就见着杨泰忽然张了张嘴。   魏渝瞧出他的:“杨大哥,你有心事?”   杨泰垂眸道:“不知魏东家替我寻亲人一事可有眉目?”   这事魏渝还真没忘,早在去庄宅牙行赁宅租铺的时候他就给了牙人银钱,托他们帮忙寻常从苦寒之地卖来明州的奴人。   事情已经过去两月,牙行那面没有传来消息。   魏渝拍拍他的肩膀:“杨大哥放心,你的家人我肯定会帮你寻到,就是我寻不到,我哥哥三月会试,四月殿试,等他做了官定然会助你蒯家翻案,到时你的族人自然就会被放奴。”   杨泰心安了,激动道:“那就麻烦东家和魏学子了。”   魏渝却在心底叹息一声。   原本他想着过年前去到京城去见哥哥一面,可眼下事情缠身,他真是半步也走不得。   哎,也不知道赵师兄什么时候能把哥哥的书信给他带回来。   .   正月初八,徽水街魏府迎来一张十分稀罕的请帖。   林宝臻道:“元宵佳节乃是明州商会善堂的大日子,只要在明州叫上名号的商行商铺都会应邀参与。”   魏渝看了眼请帖,上头第一行先写着“少酒薄乐……”第二行便写着邀约者的名讳钟如山,赴宴时间正月十五,地点乃是明州普陀山的醉仙山庄。   “想来明州商户是以盐商钟家为主。”   林宝臻道:“对,钟如山正是明州商会善堂的堂主。”   魏渝与林宝臻年龄相仿,因着共渡漆盒难关,这么一来二往倒也成了朋友。   “马家7 7 z l作为明州有名的珠商和鼓楼老板,他们也会派人前往。”   林宝臻想到什么,低声道:“这段日子我们真查到了马总督和刘参政曾经做过的一桩恶事,不过这件事情他们做得太绝太干净,真的搬到台面上来还需要时间。”   “不急,慢慢来。”   魏渝笑着道:“林大哥,前些日子我让你讲讲钟,张,乔三家的事情,你说你知道的也不多要回去去问问长辈叔伯,今日我有空,你有闲,不如与我讲讲?”   林宝臻从袖口掏出一本沉甸甸的书册来:“当然能与你讲,这三家事情太多,我怕有所疏漏,特意记在了书册上。”   魏渝瞧着这两指厚的书,有些咂舌:“到底是高门大户,能让外人知晓的事情都有这么多!”   听说魏渝要去普陀山会宴七日,陈爷爷很是不放心,不仅让他带着有功夫在身上的镖局汉子,还怕有人给他下毒,非让他带着涣哥儿和沈珺郎中。   他哭笑不得:“爷爷,这是盐业钟家操办的大宴,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好说歹说把陈爷爷劝住,他又嘱咐由着甘九大哥统管鼓楼山参行和药材铺的生意,这才放心与林宝臻和宋掌柜一道前往百里之外的普陀山。   普陀山,醉仙山庄。   他们到时前头的马车已经堵在山脚下。   魏渝掀开轿帘看了两眼,见着不少大腹便便的商户已经急匆匆从马车下来,看来是想步行上山。   “从山下到山腰怎么说也要走上一个时辰,这些养尊处优的富户就这样走着上山了?”   林宝臻嗤笑一声:“还不是想抢着巴结钟家。”   宋掌柜也点头道:“往年普陀宴结束后,不少商户都攀上了高枝。”   这个高枝自然指着是钟乔几家。   魏渝心中有数,并未多言。   两个时辰后前方山路终于得以疏通,魏渝和林宝臻等人也顺利来到醉仙山庄。   这一路走来魏渝早就领略钟家的豪气,可真进入山庄还是被这等富贵奢侈的景象微微晃了眼睛。   玉石铺地,玛瑙成群,朱红楼阁矗立山间,冬日园林中却盛开着夏日名贵花卉,随处可见贵重银炭铜炉,整个山庄都极尽奢靡。   不远处传来悦耳丝竹声。   魏渝等人虽说来得稍晚些,可也没什么干系,因为他们的席位按着财力也只配坐在最后面。   每位商户左右都有相貌极好的仆从服侍用饭倒酒。   饭菜精致,食材难寻,酒水亦是上品。   铜锣敲响三声,听到有人长吟:“钟堂主到!”   魏渝放下酒盏跟着众人一道起身。   “逢迎佳节,钟某特设薄宴邀诸君共聚,还望各位放松身心,共享天伦之乐。”   众人应答:“谢钟堂主款待。”   魏渝离着远些,只能听着这道年迈和煦的嗓音,瞧不见这钟家家主是何模样。   林宝臻和宋掌柜到底是明州的商户,没一会儿就有人上来与他们攀谈,而魏渝初入明州,除了他们二人倒也不识得旁人,而且他也无心做些无用结交,只自顾自品尝着面前美食。   有道珠色甜鱼倒是合他的胃口,有些像他幼时最爱吃的酸酸甜甜的鱼,不过这厨子为了摆盘精致,一盘只有两三片,他几口吃光,倒是有些食髓知味。   身边的小哥儿见他爱吃又起身给他端来一盘。   魏渝抬脸笑道:“谢谢。”   小哥儿脸蛋一红,低声道:“贵客不必言谢,这是奴应该做的。”   魏渝放下筷子,打量下周围:“山庄哪处景色最美?”   小哥儿想了想道:“攀阳峰的景色美极,眼下那里红梅正艳,再往下行至百步可见温泉,不少贵客都喜在那处玩乐。”   魏渝温温笑着:“怪不得叫醉仙山庄,又能赏梅又能泡汤,只听着就让人心动。”   小哥儿对上他唇边俊俏的笑,脸蛋又红一分。   魏渝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悄悄塞到小哥儿手里,小哥儿一愣,当即就要推拒却听眼前人眯着笑眼嘘了声。   “你端来的这道酸甜可口的鱼菜让我想起幼时在乡野的日子。”   小哥儿回过神来已经瞧不见那俊俏少年的身影了。   魏渝吃饱喝足,问过几个低眉顺目的仆从,就溜溜达达朝着攀阳峰走去,这一路走来浑身惹上不少喜人的梅花香气,他快走两步想去看看汤泉就听到不远处的暖阁里传来一阵吵嚷。   “我觉得这幅是真的!”   “怎么可能,你这画打眼一瞧就是假,一点李老的皴法精髓都没有!”   “嘿!你还懂上了皴法了?你少来!”   魏渝视力极佳,就是站在远处也能瞧见是一群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在围着两幅一模一样的山水画争执不下。   他心念一动,提步上前走了两步,声音不轻不重:“这两副画都是赝品。”   这话惊得暖阁里的四人连忙回头。   有一蓝袍少爷挥着扇子,凶道:“你是谁!凭什么说这两幅画都不是真的?!”   “对啊,你算老几,你凭什么这么说?”其貌不扬的胖子少爷也踮脚喊道。   魏渝嘴角挂着笑,先是上手摸了摸两幅画,那胖子少爷忙道:“拿走你的脏手!莫要弄脏了我的宝画!”   他却充耳不闻,又贴着两幅画仔细嗅闻两下。   “左面的画是赝品中的低等货!”   魏渝扯着蓝袍少爷的手:“你仔细闻一闻能不能闻到新墨的味道?”   蓝袍少爷大嗅一口,真闻到一股微臭的新墨味道,还差点呛到自个儿,他强行挽尊道:“这,这是因着明州雨多天潮,这画才起了味道!”   “是吗?你再瞧这落款,皇赵宣和甲辰春,雾阳李後笔……你瞧这个後字是不是少写一点?李老画这副山壑松风图时堪堪不惑之年,还没到年迈眼花的时候如何能将自己的名字写错?”   众人都挤过来瞧,那小胖子最先幸灾乐祸笑道:“哈哈哈,还真是少写一点,乔四海,你被人骗了!”   乔四海咬牙道:“张维扬!你闭嘴!”   “你不是说这两幅画都是赝品,那张维扬那画呢?!”   张维扬皱了皱眉:“我的画怎么可能是假的!这画可是花了我三千两银子!”   魏渝仔细瞧着右面的画,认真道:“这幅画画风妍巧,细密工整,就连不起眼的石峰也讲究峭劲锐利……”   小胖子眼睛一亮:“那你先前看走眼了是不是?我这画就是真的!”   “我没有看走眼,此画应当算是一等赝品。”   魏渝视线下移,落在最下面的印章上。   有一人抢着道:“我听人说真迹的印章时间越久颜色越深,赝品印章就算造假造不出来,你瞧着这画的印章颜色这样深,这一看就是真的!”   “对啊,张少爷这画就是真的!”   小胖子顿时洋洋得意起来:“哼,你还能给我的画挑出什么毛病?”   魏渝瞧他一眼,笑道:“赵朝文人讲究山水自然,多用山石作印章,自大康以来,国泰民安,文人寻求精益求精,便多用玉石做印章,玉石做印章常常不易褪色,印泥也会更加鲜艳,李老乃是百年前的赵朝人士,他的画作流传至今,就算保存再好,其石头印章也应有所褪色,而不是像这副画这般造假的深色。”   小胖子恍然:“那,那你的意思是我也被骗了?”   魏渝点头:“对,你们都被骗了。”   小胖子和乔四海对视一眼,倒是没多少心疼银钱就是觉得生气。   “还好提前发现了,不然咱们将这副赝品送给钟岚,他怕是又要生气了。”   乔四海看着魏渝:“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少爷?”   “我是幽州来的商户,不是什么少爷。”   “商户?你是做当铺古玩字画生意的?”   魏渝笑道:“我是做山货生意的,不过我八九岁就在当铺做掌柜。”   乔四海瞪大眼睛:“八九岁就做掌柜了?”   小胖子想到什么:“那岂不是很会辨别古玩字画?我这儿还有几样东西,你能不能帮着我辨别真假?”   一旁的几人都道:“我也有,我也有!”   魏渝坐下来道:“好,你们尽管拿来,我左右也没事,就帮你们好好瞧瞧。”   这一瞧就瞧到天黑。   因着魏渝帮这些空有钱财,头脑简单的少爷搜罗出不少赝品,这让几人对魏渝都大有好感,他们都打定主意,回到明州城就去报官,虽说他们都不差这几千两银钱,可他们也都是明州城有头有脸的少爷却被一些二道贩子蒙骗戏弄,怎么说也得出一口恶气!   “魏渝,你的住处在哪儿?”   小胖子张维扬对魏渝很是亲近,觉得他与他们年纪相仿,又长得好、会说话还有本事,他娘说了就是要多结交这样的朋友!   “我在山下住。”   “你在山下住?”   乔四海皱皱眉道:“山下人多又吵,你怎么在山下住呢?”   魏渝温温笑道:“我不过是明州名不经传的小商户,住在山下才是合情合理。”   “魏渝,别住在山下了,和我们一道住在汤泉这儿吧!你说话有趣,我还想与你说说话呢。”   张维扬眼睛一亮:“对了,你会骑马吗?”   魏渝挑眉:“会骑。”   “醉仙山庄还有猎场,明日咱们一道去骑马打猎如何?”   乔四海道:“明日钟岚应该也在,他这人脾气怪,你可莫要与他计较。”   钟岚?钟堂主早逝长子留下的唯一子嗣?   魏渝对这里每个人的身份都有数,笑眯眯起身道:“咱们一见如故,玩得好,说得着,我心里也高兴,可我既然来到山庄就要守山庄的规矩,明日一早我就到猎场找你们如何?”   见他坚持,张维扬和乔四海更觉得此人懂规矩不附炎趋势,也只好不再劝留。   次日一早,魏渝牵着马来到猎场就见着不少年轻人聚在一处。   他打眼一过就知晓这里不仅有张、乔、钟三大家族的少爷还有不少明州商户的儿子。   “魏渝!这儿!”   小胖子张维扬夹着小矮马过来,白胖脸蛋满是笑意:“我都说让你住在山上了,你再晚来一点比赛可就开始了!”   “这个你们带在身上。”   张维扬接过来几个荷包,见着里头有不少黑乎乎的小药丸:“这是?”   魏渝道:“这是用幽州药材制成的止血镇痛的药丸,虽说猎场都是圈养的食草牲畜,没有什么血性,可林中山路崎岖也有危险,把它留在身上也算有个保障。”这药丸是涣哥儿和沈珺给魏渝和镖师们准备的,他从中拿了一些用来“交际”。   “魏渝,你可真贴心!”   张维扬拿着几个荷包就跑到人群中央:“乔老四,李舜,你们看魏渝给咱们带什么了!”   乔四海听到张维扬的复述,笑嘻嘻拿过两个荷包:“每年打猎都有人受伤,虽说郎中就在外面等着,可等他们出现咱们都疼死了,我要一个,哎?钟岚,你要不要?”   魏渝看向人群中央的钟岚。   此子骑在马上,他面色苍白,身量有些瘦小,嘴唇没有什么血色,他淡淡瞧魏渝一眼,摇头道:“不要。”   乔四海耸耸肩膀,将剩下的荷包也塞进胸前:“那敢情好,这两个都是我的了!”   “魏渝,咱们走,比赛从现在开始到太阳落山结束,谁的猎物最多谁就胜出,等到晚上篝火烤肉,钟堂主还会给赢家彩头呢。”   魏渝翻身上马,与几人并肩前行,微微笑着:“哦?还有彩头?这些年谁得到彩头最多啊?”   张维扬下巴朝前方点了点:“钟岚,别看钟岚比咱们瘦小,他有些本事呢。”   身后的人见着魏渝能与张乔两家少爷走得那样近都有些疑惑。   “这人是谁啊?”   “没见过,姓魏,不像是有名的商户少爷。”   “没准是那位张姓少爷的亲戚,我难得瞧见他对谁这样上心!”   “别管他了,咱们还是先去寻钟少爷,只要助钟少爷夺得彩头,也能在钟堂主面前卖个好!”   “你说钟少爷一个跛子打什么猎?还不如屋里吃吃酒,听听曲儿呢!”   没一会儿,魏渝就和乔四海张维扬走散了,前者去追一只小鹿,后者没走多久就摸着肚子说饿了,然后就和随从在草地上野餐起来。   魏渝是山里长大的小孩,一个人在山中打猎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悠哉闲适,他无心与这些人争抢什么彩头,故而只打了两只野兔挂在马上意思意思。   不远处有瀑布溪流的声响,他停下让奔波半晌的马儿过去喝些水,见着溪水清澈,他也蹲下来接两抔水用来净面,忽而他耳朵一动,微眯着眼睛看向一旁的树林。   他拿过弓箭,屏息悄声走近林中,此时无风,眼前茂密树木微颤。   下一秒就见着一人影狼狈掠过树丛,而他身后两只花豹穷追不舍。   花豹?这圈养的狩猎场怎么会有花豹?   魏渝不再犹豫,目露冷静,抬弓拉箭,只听唰得一声锋利箭羽直直刺入花豹腹中。   那人应该也得以喘息,一箭将另一只花豹毙命!   “钟岚?”   魏渝微惊,饶是他百般算计也没想到堂堂钟家少爷能落单到被花豹围堵。   钟岚脸色更苍白了些,捂着流血的胳膊不说话。   魏渝见状,抽出一支弓箭划向他的衣袍,就听着钟少爷咬牙道:“你!”   魏渝皱皱眉:“你受伤了,不撕你的衣服难不成要撕我的衣服吗?”   他撕下钟岚的袍子一角,三两下就将布条缠在他那只流血的胳膊上,又拿出先前分给众人的荷包:“吃三粒就成。”   钟岚疼得差点厥过去,死咬着嘴唇:“我,我从不吃来路不明的药!”   “那你就疼着吧。”   魏渝很会识人,像是张维扬和乔四海那种大脑空空,心思单纯的少爷,只要陪他玩好哄好,时间一长这种人便会听之任之;但像是钟岚这等傲娇聪明的人,你越给他好脸色,他越觉得你巴结,你越不理他,他反而觉得你出淤泥而不染。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钟岚又急又臊道:“没有水,我怎么吃!”   魏渝蹲下来平视他,勾唇笑道:“张嘴。”   钟岚不情不愿的微微张嘴,还没反应过来那苦涩药丸就砸入喉咙里,他当即难受地想吐,不料却被这人捂住嘴巴。   “咽下去了?”   钟岚眨眨眼,点了点头。   魏渝松开手,意有所指道:“这种私人猎场为何会有花豹?”   按理说只会有些食草牲畜用来哄这些少爷玩。   钟岚脸色一沉:“有人想杀我。”   魏渝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那我得走了,有人想杀你,你却被我救了,那人知晓后岂不是也恨上了我?”   话音刚落,林中就传来呼唤钟岚的声音。   钟岚只觉得眼前一花,这人三两下就跑蹿离去。   他微微皱眉,心里有些困惑。   此人竟然不想利用救他一事问他祖父邀功?   .   因着钟家少爷在普陀山遇袭一事,这场七日会宴只操办两日就匆匆结束。   许多人表面上关心钟少爷伤势,心底却气得要死,这么好一个结交大户家族的机会就这样夭折了!   这些人中也只有魏渝收获颇丰。   自打这日起,张维扬和乔四海几人就与魏渝十分交好,尤其是在他们看到停靠在明州港的魏家商船过后,真心觉得魏渝有本事,他明明与他们同岁却能经营这般生意,听说去年十月份就火得沸沸扬扬的山参雪蛤铺子竟然也是出自魏渝之手?   这些人都是家中受宠老幺,因着上头有顶事的兄长父辈,他们接触不到家族生意,这十来年来也被教育只要会吃喝玩乐就够了,可今朝与魏渝玩在一处,此人大方又会玩,每每听着他对世事的思想和见解,这些富贵少爷也动了想要经商的心思。   这一日,张维扬做东,请着众人来到小月阁吃酒。   魏渝忙着商船一事来得稍晚些,等他到时就见着阁中多了难得一见的钟岚。   “魏渝,你又来晚了,快快,罚酒,罚酒!”   张维扬比前两个月又胖了点,挥着拳头替魏渝说话:“魏渝可是还有铺子和商船要管,来晚些也能理解。”   “不如我喝一杯意思意思?”   魏渝倒一杯酒喝下,笑眯眯道:“维扬,你怎么这么急着给我下帖子?”   张维扬看一眼钟岚,道:“我听说你们家的商船要回幽州了?”   “正是,这月中旬就返幽州。”   张维扬有点兴奋:“那你船上可还有空闲地方?你也知道我家是茶商,乔四家里做丝绸生意,还有李舜家里做木材……”   就在众人以为魏渝肯定会像往常一样答应他们任何要求时,却听魏渝为难皱眉道:“不巧,船上没有空余之处。”   “啊?”   张维扬脸色是肉眼可见的失落:“一点地方也没有了吗?”   乔四海倒是明事理:“也怪我们想一出是一处,今儿都三月初五了,还有十来日就开船,魏渝哪里能算到咱们也想做买卖呢?”   魏渝故作沉默,知道放出的鱼线该收回来了,于是道:“你们真想做买卖?”   “想做!”   “对,我们想跟着你做!”   魏渝看向默不作声的钟岚:“钟少爷今儿怎么有闲过来?”   钟岚抱着肩膀冷冷瞧他:“我听说这些蠢货想要做生意,我怕你把他们卖了。”   这个钟岚偶尔也会与他们聚在一处,不过总是脸色傲娇,不置一词。   魏渝轻笑:“我是真心把维扬和四海他们当做朋友,如何会卖了他们?”   乔四海叹气道:“阿岚,魏渝虽说与我们相交短短几月,可教会了我们不少东西,往日我们只知道喜好酒色斗蛐蛐,可是现在我们知道轻重也知道为自己日后考量了。家里人表面上任我们玩乐,可心底就是瞧不上我们,认为我们烂泥扶不上墙,我们与你不同,你身子不好,虽然不能掌权钟家,可钟阿爷百年之后定会将一半家财都留给你,可我们就不一样了,只要当家做主的不是自己,日后的生活谁说得准呢?”   有一少爷气道:“对啊,我爹宁可将生意交给妾室生的大哥,也不给我,若是真让他当了家,我娘还有我妹妹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钟岚脸色苍白气道:“你们真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我说一句话,你们为了他怼我一百句!”   他起身道:“那我走就是了!”   “阿岚……”   “哎呀,阿岚你说你……”   “钟岚,坐下。”   钟岚脚步一顿,这天生惨白的脸蛋好似都气红:“你竟敢直呼我名讳!你让我我坐我就坐?你以为你什么了不得人物吗!”   魏渝笑道:“你这么关心朋友,不如听听我的想法?”   张维扬马上扶着钟岚的肩膀:“阿岚,你打小就聪明,不如坐下来帮我们听听?”   魏渝道:“这个生意可是比商船生意要赚钱。”   “魏渝,莫要卖关子,快说给我们听听?”   魏渝:“我们合力做钱庄,如何?”   “钱庄?”   张维扬挠挠脑袋:“可是明州是有钱庄的。   钟岚冷呵一声:“你如何能让别人把银钱放入你的钱庄?而不是选择明州的老钱庄?”   魏渝笑道:“明州的钱庄只能兑银票和存银且存银还要商民给钱庄保管费,是不是?”   乔四海一脸肉痛:“对,明州的钱庄是这样!我的银子放在钱庄几年了,保管费当真不少。”   魏渝又道:“但咱们的钱庄不仅涵盖寻常钱庄一切事务,商人往咱们的钱庄存银,我们不但不要保管费,反而给他们钱!”   “什么!”   张维扬急了:“还要给他们钱?那咱们这钱庄还怎么赚钱!”   其余人也是一脸质疑不解。   他们知道魏渝是个小善人,也跟着他去过城外的魏家救济堂,不得不说魏渝是当真舍得给难民花银钱,所以他现在是想劫富济贫再建一所救济堂?   魏渝既然能提出来这一点,自然也是早就深思熟虑过。他懂人心也懂人性,所谓无利不起早,若是他魏渝是个大字不识的草包,这些少爷能捧着他吗?能在见识过他的商船和铺子之后好言好语让他带他们赚钱做生意?那是因为看到他身上的价值!   故而想让商人往他们这里存银也需要让商人看到魏家钱庄的价值。   不过这些心里话魏渝不会详细说出来。   “商人存银,我们会给他们微薄利钱,商人借银,我们问他们要高额利钱,咱们可以用存进来的银子借给来借钱的人,因为每存一日都有利钱,故而不会所有人都着急取银,而我们就可以利用利钱和存银做许多买卖。”   魏渝道:“比如说借银,这就与我常和你们说过的当铺很是相像,能以宅院铺面抵押银款,若是过期还不上银钱,我们可以将宅院铺面收回。现阶段的钱庄是做放银存银,靠利钱吸引商人。日后钱庄壮大,我们可以将魏家钱庄开遍大康重要之地,譬如京城、晋州、徽州、申州等经商必到之处,凡是在魏家钱庄存入银钱的商人可用专门票据到任何一家钱庄取用银钱,这个票据日后需要好生研究,以防止骗子造假……明州的钱庄服务商和民,咱们的钱庄只供应商人,门槛越高,咱们也有保障,自然能赚取的汇费和利钱也就越多,更重要的是利用对方异地存银的时间差,用这些银钱进行商船经商和买卖,这又是一笔赚钱的路子。”   张维扬和乔四海只听了个半懂,遂双双抬头看向钟岚。   钟岚沉思一会儿道:“若是他们出银支持你,你给他们多少分成?还有你说想将钱庄开遍各地,你就不怕天高路远,家贼难防?”   “各位若是慷慨解囊与我共同促成明州的第一家魏家钱庄,自然是按着各位出资多少决定分成多少。”   这些事情魏渝早就考虑过千百遍,淡笑道,“你们与我一道出钱操办钱庄,我是东家,你们也是东家,咱们就占着这钱庄的银股,每人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至于钟少爷所说我也考虑过,人心难测,人只会对自己忠心,譬如京城有一家魏家钱庄,为了防止家贼,可以让掌柜和伙计为人力股,单单伙计就占有三成利……不过咱们现在只需要做好明州的钱庄,至于异地钱庄还需要从长计议。”   钟岚心里感叹此子厉害,深深瞧他一眼:“你倒是真的不简单。”   魏渝微微笑着:“钟少爷过誉了。”   张维扬和乔四海旁的听的晕晕乎乎,但是魏渝一句“我是东家,你们也是东家”算是真挑起他们的好胜心。   “魏渝,那你需要我们凑多少银子?”   魏渝看五人一眼:“你们先说说在不惊动家里的情况下能拿出多少银子?”   “不惊动家里?”   “这个钱庄我打算先以外地商人的名义先开起来。”   魏渝把这盘棋下的这样大,为着就是吞掉马总督的鼓楼,怎么可能让人知晓这个钱庄是由他操控的?   他又笑道:“若是等到钱庄真的红火起来,就连你们家族的人都需要上咱们的钱庄运作银子,到时候再告知他们,你们就是这个钱庄的东家,想来他们应当会后悔没有早些将家里的生意交给你们。”   乔四海眼睛瞪得锃亮:“好!就这么办!我手里现在有三万两现银!”   魏渝微微挑眉,心道这不愧是大户人家,就连不当事的少爷也有这么多现银。   张维扬忽然有点微缩:“我有不到五万两。”   “张维扬你别装了,你娘你祖母见天给你零用,你手里就五万两?”   “真的只有五万两啊!”   张维扬苦着脸道:“我,我这不是太胖了么,我娘怕日后新媳妇嫌弃我,想让我瘦瘦身子,她就和祖母一道削减了我的零用,我这些银钱还都是这些年在嘴下攒的呢。”   李舜和另外一人就更少了些,一人只能拿出不到一万两白银。   “李舜?你的钱呢?你怎么就这么点!”   李舜道:“我这天天与妾室的孩子斗智斗勇,为了讨长辈欢心,钱都用了出去!”   魏渝平静看着他们争吵,忽然道:“其实我也不缺合伙的人,你们也知晓我山货铺子在鼓楼有多红火,每月进账都不少于十万两,你们若是银钱不够,日后我再有买卖再拉你们入伙如何?”   “这,这……”   张维扬看向钟岚,急道:“阿岚,我知道咱们这些人当中你最有钱,不如你与我们一道做钱庄生意,如何?”   旁边人都在劝:“阿岚,你就帮帮我们,和我们一道做钱庄生意吧?”   “钟阿爷在的时候能护着你,若是有一日……”   也不知是被吵烦了还是钟岚本身也想做钱庄生意,最后他冷着脸道:“罢了,此事我要仔细想过才能做!”   魏渝微微挑眉,心中一片明朗。   魏家商船即将返回幽州,明州钱庄的事情再一敲定,剩下的事情就愈发好办了。   魏渝回到家中时就见着云风两眼红红小跑过来。   他好奇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你?”   云风破涕而笑,擦擦眼泪:“小东家,赵师兄回来了!”   “赵,赵师兄回来了?”   魏渝双目缓缓瞪圆,满脸震惊欢喜:“我哥哥终于给我来信了!” 第162章   京郊一处庄雅宅院门前散落一地破碎的炮竹红纸。   魏家住得偏些, 左右没有友邻祝贺,所以也没让门房大洒铜钱。   几个身着红衣的官差一路敲锣打鼓来到院子,为首的人喜笑道:“恭喜魏学子, 贺喜魏学子, 摘得春闱杏榜第一!您去岁先中解元,今朝又中会元, 小的祝您一鼓作气, 三元及第!”   说着身后的人也将红木托盘里的东西呈了过来。   魏承打眼一扫, 便见到贡士文书、两锭黄金和一张田契。   他面有淡笑, 颔首道:“承诸君吉言,劳您从城内跋涉至此。”   一旁的云天几人接过托盘, 又很有眼色将喜钱送到他们手中。   送走报喜的官差,魏承也快步来到堂厅会客。   这些倒也不是外人,大都是魏承多年同窗好友, 凤阳镇孙县令的儿子孙览,徽林私塾的张师兄,邺城宋家宋子明。   大康近年国泰民安,边疆稳定,故而此次春闱放宽许多, 全国共有一百五十人取得贡生功名,这里的宋子明和孙览也同样入了红榜, 前者中了第七十八位, 后者中了一百四十七位,就是张师兄不幸落了榜。   不知道旁人怎么想,孙览是真的满意自己的成绩,偌大幽州也就出了他与宋魏三个贡生,而且他们这些贡士只要在殿试时不作死, 到最后都会有一个进士出身,这已是祖坟冒青烟,光耀门楣的幸事了。虽说打小交好的魏承在数百人才中拔得头筹,明晃晃的会元头衔令人垂涎,他的擦线成绩与之比较更是有些不能看,可他是见识过魏承过目不忘的逆天本领以及这人只要没学死就往死里学的狠劲儿,有时他都在想幸亏小罐罐有能耐,是做大名鼎鼎的山参药材生意的,家中常有珍贵药材给魏承补养身体,不然就是大罗神仙也扛不住十年如一日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啊!   红榜已揭,尘埃落定,几人也不用再顾忌考后谈论题目惹自己伤神,就缠着魏承给他们讲讲会试那几道极难的策论。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门房一趟又一趟来报,说是有人到府贺喜。   官员为了避嫌自然不会明目张胆拉拢,多是一些知名的文人雅士和在京城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派来的官媒人。   魏承神色淡然:“礼不收,人也不见。”   张师兄噗嗤笑一声:“魏承啊,我瞧着你也是要在京城久居,旁人也就算了,媒人可不能不见,你日后聘妻纳妾可是都要经过媒人这一手,小心她们记恨你,给你聘个丑娘子壮夫郎!”   “话糙理不糙。”孙览也笑道,“你现在已经推了她们,再把人叫回来也不像样子,不如明儿你让云天备些好礼送去官媒聊表歉意?”   向来话少的宋子明也跟着附和两句。   这些年,张师兄和孙览就在老家娶了妻室,就连一板一眼的宋子明都娶了夫郎。   魏承却摇头:“不必。”   他垂眸轻翻一页书:“我已心有所属。”   “什么!?”   “啊?!”   众人大惊,孙览险些摔了茶盏,满目惊讶:“魏承,你再说一遍?!”   张师兄不可置信:“他说他已心有所属!他怎么会心有所属呢!”   魏承挑眉他们一眼,无奈笑道:“我是人,我有三情六欲,如何不能心有所属?”   “怪事,怪事。”   宋子明晃晃脑袋,懵懵道:“魏兄,我是真想不到你心里除了读书和弟弟,竟然还能装下旁人。”   魏承扫他一眼,面不改色,悠悠起身:“你们慢坐,我要去给罐罐写信报喜了。”   见着魏承走了,几人凑在一处也没怎么论经。   “子明兄,你这两年与魏承走得近,你可知晓他心上人是何模样?”   “不知。”   宋子明摇头,又道:“魏兄平日极度整洁,我猜这人会很貌美。”   张师兄啧啧两声,有点高兴:“哎呀,咱们小罐罐要有嫂嫂咯!”   .   会试三月下旬出了成绩,四月二十五日考入春闱的贡生便要前往皇城参与殿试。   两次考试之间只隔着一个月,比任何一场考试的间隔都要短暂,所以许多学子这时候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更为刻苦的读书练字,不再见客闲逛。   魏承倒是雷打不动早起练石锁,再去墨斋练字,偶尔也会去永顺书市看书,晌午就回府读书。   自打魏承在萃云园的题刻完工之后,墨斋里不少文官都想与他相交,甚至还有人旁敲侧击的问他是否愿意做内阁大学士的门生,有门道替他引荐云云,魏承知晓其中利害,更不想轻易站队,只用不谄媚也不高傲的态度回绝了这人。   如今他又中会元,府邸拜帖更是如雪花般袭来,他也只得以准备殿试为由一一推拒。   这一日,墨斋的人比往日多些。   魏承稍一打听才知道今儿是官员休沐日。   他来到自己常待的静室,就看到在墨斋里最为熟稔的慕子盛。   这个慕子盛是个不折不扣的书痴,单单一个“正”字就能不眠不休写上几天几夜,而魏承也是精益求宫中浩羔楞陶陶精之人,不免对此人有些高看。   其实一开始他们谁也不搭理谁,可相处久了,难免会说上几句话。之后魏承便知晓此人不仅极擅书法还擅长论经问道,而魏承自打启蒙之后,先入徽林私塾又入幽州府学,很少有人能与他你来我往的辩论,他们有时会因着一问策题从早辩到傍晚。所以这时间一长二人便也成了互相点评书法,互赠墨宝的友人。   “慕兄。”   “照野。”   慕子盛比魏承年长,二人相熟之后他便唤了魏承的字以示亲近。   慕子盛显然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他宽松青色的长袍下摆满是墨汁,手里握着粗犷毛笔:“照野,你来看看,这几个字如何?”   魏承放下书箱走过去,就见着扁长书卷上写着“寰中自有圣人出,九曲黄河水不浊”几个大字。   他瞳孔微怔,很快敛眉道:“慕兄今日的字与往日相比有些不同。”   慕子盛哼笑一声,好心情的拢拢宽大袖袍:“哪里不同?”   “势如利箭,锋芒毕露。”   慕子盛大笑两声:“照野,那依你所见,寰中自有圣人出,九曲黄河水不浊,此句是正解还是误解?”   魏承不正面回答,严谨道:“古谚也曾云,圣人出,黄河清,贤人辅,泰阶平。以此可见,慕兄所言是正解,可史书并未记载哪一年哪一日哪一时辰黄河水清,世人也从未见过黄河水清,如此也算作误解。”   慕子盛听后笑笑,抬手点了点他:“你今日与往日也有些不同,说起话来有些谨小慎微,明哲保身的意思了。”   魏承微微笑道:“慕兄,倒也不是我小心,只是自古黄河长江一论,没有是非对错,黑白之分,只有权衡之术。”   “权衡?”   慕子盛深深瞧他,笑道:“那你以为长江清,黄河浊,这高下立判,如何权衡呢?”   “长江清又如何?大康十五年八月,暴雨连绵数日,长江中下游以及太湖流域洪水泛滥,堤坝溃决,六省一百五十县受灾,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而黄河虽浊却灌溉两岸农田数千年。反之,纵观史册,先有大禹治水,后有黄河流域多现洪灾。而长江亦是如此,虽有灾祸,可它以身为界,灌溉养育两岸农田,造福百姓不计其数。”   魏承目露坚毅,平静道:“这世上不能只有黄河没有长江,亦不能只有长江没有黄河,所谓权衡,便是长江泛滥,就治理长江,黄河泛滥,就治理黄河。正如圣上之道,贤时用,不贤则黜。”   慕子盛沉默良久,忽然笑道:“魏照野,你生了一副慈悲君子相,却是真有大才。”   “我听说此次春闱你考取头名?”   魏承边低头研磨墨水边道:“不过是仰承天恩,侥幸而已。”   “不必谦虚,你我如此相熟,我还不知道你的才学?”   慕子盛见他开始磨墨,也提步来到案前,道:“今日有闲,我们便比赛摹写钟繇的《宣示表》,如何?”   魏承点头应是,面上平淡如常,可心中隐约猜出了慕子盛的身份。   慕子盛。   慕形音木,子,为李。   盛,炽热,为赫。   李赫,正是当朝太子是也。   三月转瞬即逝,魏承照旧每日读书练字想罐罐,在京城大林寺满山桃花盛开的日子也迎来了殿试。   .   四月二十五日,于皇城太和殿举行殿试。   此等大事,无一人敢懈怠疏忽。   像是魏宅远在京郊,魏承考虑到今日官路定会车马堵塞,故而早在二月上旬就预订好离着皇城最近的客栈,等他昨日入住时便发现客栈人满为患,拥挤不堪,还有不少学子挤在大堂打地铺,甚至有些人没寻到最近的客栈,竟妄想夜宿皇城外,皇城重地,连只苍蝇都不可靠近,这些人在看到层层把守的官兵时吓得两股战战,逃也似的跑回偏远客栈去了。   五更天,来自全国各地的一百五十名贡士身着浅紫氅衣规规矩矩站在宫门前。   两边皆是身披铁铠,面色严肃的羽林军,众人不敢放言乱语,只得埋头苦站,任由时辰一刻一刻流走。   天边朦胧夜色渐渐泛白,晨曦光辉照在每一个人身上时,他们耳边终于响起浑重威严的开门声。   “进!”   “进!”   “进!”   魏承是此次会试第一,他站在所有人前面,也率先看到朱红庄严的宫门逐一破开的壮观之景,他那双清冽眼眸好似盛载不下这般震撼,胸中也荡起浩然之气。   这是魏承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权力只向第一人挥手的真正意义!   朱墙黄瓦,汉白玉柱,巍峨肃穆的金銮殿就在眼前。   众人受着提调官指引在殿外三跪,来到殿内之后又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椅离着大殿有些距离,众人瞧不见圣颜,只能听到顺真帝略有年迈,金声玉振的嗓音。   “平身。”   提调官唱词之后,众学子便按照会试名次安安分分坐在考桌旁,他们对面还有八位神色凝重,不苟言笑的朝廷大官。   为首的是内阁首辅冯兆贤,次辅钱征,剩余六人是部院大臣和监试御史。   大殿内时不时还传来顺真帝的低咳声。   锣响三声,殿试正式开始。   魏承坐在最前面,也离着诸位大臣最近,从一开始他就察觉到首辅冯兆贤的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总是落在他身上。   可随着时间流逝,他所作策问越写越顺,下笔如有神助,整个人也就放松起来,不再理会任何人的驻足和目光。   可是别人就没有魏承这样的好心态了。   有几人因着监试御史频繁在他们桌前走动,握笔的手一直发抖,闹得满头大汗,险些殿前失仪!   今年与往年不一样,总共三道策问,考生答完一道收上去一道,由着首辅次辅等人依次阅完,会按照由优到劣呈现给龙椅上的顺真帝。   此次殿试一直考到午后,一声钟响,众学子跪拜之后走出大殿,从东角门离开。   “呼……”   直到走出皇城,众多学子才敢喘出这口气。   “紧,紧张死我了!”   孙览和宋子明更是互相搀扶着:“我本以为殿试是最容易考过的,没想到竟然比任何一场考试都难!”   在天子眼皮底下考试,哪能是那么简单的呢?   魏承其实也出了一身汗,他拍拍二人肩膀,劝慰道:“明日五更还要在宫门前等待放榜,我的住处离着皇城近些,你们今晚就随我一道挤挤吧。”   二人没有罐罐这么能赚钱的弟弟,自然也买不起京城的宅院,这些日子也是在偏远客栈住着。   听着魏承这么说,二人都很高兴:“那我们可就叨扰了!”   .   皇极宫,金銮殿。   顺真帝轻咳两声,闭目养神,以手抵着额角,幽幽道:“诸位爱卿以为谁的文章最好?”   众大臣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首辅冯兆贤上前一步道:“臣以为幽州学子魏承,晋州学子周显徽,平州学子莫如海文章最优。”   “嗯。”   顺真帝又咳两声:“我记得这个魏承是春闱会元?”   次辅钱征道:“回陛下,魏承是春闱会元,莫如海和周显徽在他之下。”   “太子以为呢?”   一旁站着的太子李赫恭敬道:“父皇,儿臣以为这几人文章各有千秋,但此次科举,破例连出三道考题,为着是选拔能为民为国做实事之人,而不是一味堆砌辞藻,歌功颂德,唯有国之利器,方能护我大康的江山社稷。”   “嗯,太子所言有理。”   顺真帝睁开眼睛,又将九份考卷细致看来,最后从中择出三张工整漂亮的卷子,浑浊年迈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些,叹一句:“太子,你瞧,此子字迹堪称大家!”   太子李赫恭顺道:“父皇说得极是,这人的字自成一派铮铮风骨,想来日后也是个铿锵之臣。”   状元,榜眼,探花三榜一定,后面的人依次填榜即可。   顺真帝正欲摆驾回宫时,忽然道:“江大伴,魏承这个名字,朕有些耳熟啊……”   江大伴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早就简在帝心,忙道:“皇上,奴也觉得耳熟,哎?是不是幽州知府口中那个在孝期也能自创万字农书的魏承?”   次日,五更时分,天还没亮,宫门外围满前来看榜的学子。   此时便是他们十年苦读的最后等待!   忽然听着有人激动大喊:“宫门开了!宫门开了!”   一时之间整个队伍都乱了起来,人高马大的官差竟也拦不住平日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   饶是魏承向来心如止水,在这个重要关头整颗心脏也高高提起,面色绷紧,宽袖里的手也紧紧攥着。   就见一行身着官袍的人站在高处,为首的人正是昨日的提调官,他高声道:“众人听旨,今陛下策试天下贡生……幽州凤阳人士魏承,高中榜首,一甲第一,三元及第!晋州阳城人士周显徽……”   “状元!”   “状元!”   “魏承,魏照野,你中了状元!”   也不知是孙览和宋子明的声音太大,还是魏承太过震惊和惊喜,他有那么一会儿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是被海水堵塞了一般,整个人踩在地上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过来,笑着拱手与众人道谢。   宋子明中了二甲,赐进士出身,孙览中了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众人知晓自己功名又被带去太极殿跪拜谢恩,在一切封赏流程走完之后也就只剩下最后的环节——状元游街。   今天应当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乐声四起,临街的繁华古楼木窗大开,笑嚷声不断。许多女子哥儿都拿着花朵去砸打马游街的一众进士,道路两旁也围满想要一堵状元探花榜眼真容的百姓。   “真威风啊!”   “那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嘿!您倒别说,今年这状元郎倒是比探花还俊!”   “状元就是状元,一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倒是格外英俊!”   为首的人正是魏承,他头戴展翅乌黑状元帽,内穿圆领白色补服,外穿朱红长袍,肩膀长挂霞光红披,脚踩黑靴,玉树临风的骑在高头白马上。   又因着他面如平湖,清冷英隽,生得一副玉质金相,直引得过路百姓惊叫声不断。   魏承低头抖落砸在自己身上的香囊鲜花,掌心只悄悄握着一个其貌不扬小荷包。   忽然,他清冽目光一顿,怔怔地看着人群中的一人。   “哎呀,状元郎怎么从马上跳下来了!” 第163章   这芝兰玉树的状元郎骤然翻身下马, 惹得围观百姓愈发熙攘混乱,谁都想走到近处仔细瞧瞧新科状元的英俊模样,站在高处看热闹的哥儿姐儿见此情形也愈发激动笑喊着往他身上丢香囊砸香花。   自古就有榜下捉婿, 游街定情的美闻, 难不成这人真对谁一见动心?   魏承目光紧锁着那抹清俊人影,在看到他被人群挤得踉踉跄跄时, 便再也顾不得身上碍事的锦绣红披, 将其扯下潦草缠在腕间, 又从袖口掏出钱袋, 猛地往空中一抛,哗哗碎银犹如天女散花, 落在四处。   人群顿时传来声声喝彩,百姓也都被银子吸引过去,互相推搡, 你争我抢,这银子可比状元郎香!   魏渝见着无人挡路,高挥着手臂:“哥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魏承阔步上前,红袍翻飞,紧紧拥住朝他奔跑而来的魏渝。   他深眸隐颤地看着这日思夜想的人, ,万般衷肠也只化成一句:“你, 你进京赶路累不累, 饿不饿……”   魏渝轻笑出声,哥哥就是哥哥,如此意外惊喜的时刻也先挂念他累否饿否。   “我不累也不饿。”   魏渝杏眸微红,激动道:“哥哥,恭喜你三元及第, 高中魁首,我本以为赶不上这大喜日子,没想到一到京城就听说有状元游街……”   魏承笑叹道:“终不负十余年的寒窗苦读,也不负你多年期许。”   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咱们回家。”   “回家?”   魏渝稍愣:“不继续游街吗?”   “在你来之前队伍已经打马走过几条街了。”   趁着混乱之际,魏承牵着魏渝的手快步离开此处。   直到上了魏府马车,兄弟二人的手还牢牢握在一处。   “怎么会突然进京?”   魏渝笑道:“我是在三月初五收到哥哥的书信,知晓了哥哥四月下旬就要殿试,正好那时我的生意忙得差不多,又想着金榜题名如此大事,我实在不想错过,所以就动了进京的念头。咱家的商船原定三月十五日离港,我便作主提前十日出发,船至平州,我带着仆从再乘平州到京城的粮船,辗转数日,终于来到京城。”   魏承颇为动容:“这一路走来,辛苦你了。”又问,“魏家商船折返幽州是何人跟船?明州的商铺可有人照料?”   “我让甘九大哥和杨泰随船回幽州,魏春几个大管事和涣哥儿照料商铺,我在明州还结识了几位家世不凡的少爷,他们有求于我,自然也会上心我的铺面。”   魏承眉毛微动:“家世不凡的少爷?”   魏渝笑着点头,于是又将在明州发生的所有事情与哥哥细致说过。   “……我离开明州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并不是头脑一热,自古强求不是买卖,钱庄筹银一事也要多给那几位少爷时间。自打救济堂建完之后,漕运部院的刘参政就相邀,话里话外是想让我替马总督赚钱,我为了不得罪也不应承,只能整日与他打机锋。后来这人忽然消停了几日,我纳闷就派人打听,哥哥你猜怎么着?”   魏承含笑道:“怎么着?”   魏渝嘲笑道:“这一打听才知道这刘参政在青楼醉酒狎妓伤了身,是被家仆和龟公抬出来的!这样的人竟然也是朝廷大官,实在可笑,如今我忽离明州,他和马总督应该会对魏家商行放下心防。”   他说完就发现哥哥目不转睛盯着他瞧。   魏渝眨眨眼睛,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尘?”又乖乖摇头,“不会呀,想着要见哥哥,我特意在船上仔细梳洗过自己,还换了新衣裳……”   “没有尘。”魏承轻笑,“我只是觉得你长大了许多。”   “哥哥发现了?”   魏渝眼珠亮亮,微抬着下巴:“我不仅长大了还长高了呢!”   许是明州水软,魏渝今年是真的长大不少。   二人在长街并肩行走时魏承就有所体会,魏渝的个子竟蹿长到他的肩膀处,当年路还走不稳的三头身小宝已经长成玉树临风的六尺男儿了。   这人四肢一抽长,身姿就清瘦,他的脸庞也褪去幼时圆润,轮廓分明,明眸皓齿,一颦一笑间漂亮得晃人心神。   “嗯。”魏承目露温柔,“的确长高了。”   魏渝忽然被看得有些脸热,又看一眼被哥哥握紧的手,有些欢喜也有些无法言喻的羞意。   颠簸封闭的车厢里,二人目光相接又分别错开,各自心头都漫起甜蜜情绪。   “哥哥。”   魏渝将头靠在兄长肩膀上,小声道:“你想我么?”   “想你。”   魏渝抿了抿唇,轻轻晃了晃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有多想啊?”   半晌也没听到哥哥回答。   “哥哥?”   他抬头就见着兄长那双清冷含情的眼眸正深深看着他,他心跳极快,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   魏承扶着魏渝的脸颊,哑声道:“我白日想你,黑夜也想你,日日夜夜,无时无刻都在想你,甚至我常常在想,万钟于我何加焉,我们一同长大,我们不分彼此,我们为什么要分开,我们最不应该分开。”   说完,他的唇就轻轻落在魏渝的额头上。   这个额头吻短暂到一触即分,可还是教魏渝怔愣片刻,心脏也传来巨大震动,他不知打哪儿生出一股勇气,红着脸蛋试探地贴了贴兄长的薄唇。   忽然,他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抵靠在车壁上,细瘦腰身也被大手紧紧钳制,清冽的雪苔气息将他笼罩得严严实实,一瞬间仿佛风雨欲来。   “哥哥……”魏渝眨了眨眼,他有些害怕了。   “乖,谁教你的?”   魏承与魏渝额头相抵,鼻尖挨着鼻尖,他嗓音低哑微沉:“告诉哥哥,是谁教你的?”   魏渝的身体有些难以自控的颤抖,他很乖很乖的说:“哥哥,没人教我,是我在明州小月阁看到的,是我看到的……”   “嗯。”   魏承低笑一声,大手安抚似地扶着他的后脑,温热呼吸落在他耳边:“还看到什么了?”   魏渝觉得这样的哥哥又严厉又英俊又令他心生悸动,他很喜欢与这样的哥哥亲近,喜欢到眼睛都不自觉湿润了:“没有了,哥哥,我没有看到别的了。”   “乖。”魏承轻而易举就将人揽抱在怀里,叹息一声:“哥哥抱。”   魏渝的两条长腿搭在魏承的腰间,他紧紧环抱着哥哥的腰身,脑袋也靠在哥哥胸膛前,小声道:“哥哥,我又长一岁,我真的长大了,我现在见识过幽州以外的天地江湖,也结交了许多不同品性的友人,可我发现任何美景都无法与你比拟,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哥哥的存在,我只想要哥哥,只想与哥哥永远在一处,如今你能替我解惑了吗?”   “傻孩子。”   魏承指腹摩挲着掌下雪白的脸颊,轻抬起魏渝的下巴,四目相对,他低声道:“我亦心悦你许久,我想与你长相厮守。”   他们目光纠缠,呼吸逐渐靠近,魏渝最先受不住美□□惑,红着脸轻轻碰了下兄长的唇角,可这一次魏承没有放过他,大手牢牢扣住他的后脑,偏头加深了这个吻。   魏承流连地蹭吻着魏渝饱满湿红的唇角,感受到他笨拙又乖巧的回应,心中爱意更甚,又试探地撬开他唇缝,温柔地吃吻着他嫩热的舌尖,而魏渝早就瘫软地承受着这股陌生又兴奋的刺激,耐不住一般可怜地喘息,雪白指尖紧紧攥着兄长的红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化成一滩水。   忽然,他的眼睛被轻轻遮住了,视线受阻,搅|动唇舌的水|声愈发清晰的传送到他的耳边。   魏渝又羞又急,慌乱道:“哥哥,我要看你,让我看着你……”   “乖。”   魏承放开魏渝的唇,改为缓缓深情地亲吻他的眼睛,低喘道:“是哥哥见不得你失神的样子。”   会让他对宝宝更坏。 第164章   皇城离着京郊有些远, 这段路程也正好方便了许久未见的兄弟俩互诉衷肠。   “哥哥,这是我头一遭见你穿红。”魏渝懒成一条软猫斜靠坐在魏承怀里,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玩着哥哥修长的手指, 又仰头瞧他一眼, 眸中欢喜更甚,“瞧我, 被哥哥中榜冲昏头脑, 都忘了问哥/哥/日/后要做什么官?平日穿什么袍?”   “哥哥今日被赐翰林院修撰, 从六品官, 平日只能穿石青袍,若是日后能有所造化, 升迁至四品官员,便可穿绯色官袍。”   魏渝知晓官员升迁有多难,有多少人苦守着九品芝麻官过了一辈子, 他可不想给哥哥压力。   他动动腮帮,嘻嘻笑着:“管他几品官呢,我们关门在家自己穿红衣裳还不成吗?”   “那自然是成的。”魏承回拢住他的手,顿了一顿,放轻声音, “不说做官,就说堂而皇之地穿红袍倒是还有一种情形。”   “什么情形?”魏渝困惑眨眼。   魏承薄唇轻动:“成亲。”   “成, 成亲?”   魏渝微微瞪圆眼睛, 心里活像蹦进来一只跳得欢快的兔儿,他清咳一声,眉眼灵动:“这,这成亲倒是真比升官容易呢。”   魏承顺了顺他微乱的鬓发,心中了然, 温笑道:“再等一等,等你的钱庄生意稳定下来。”   到那时候罐罐去哪儿,他也想法子外放去哪儿。   魏渝抿唇笑了会儿,自然知晓哥哥话里的意思。   钱庄的事情不稳定下来,他们还是一南一北,分别两地,就像是甘九大哥和师父那般,他有几次瞧见甘九大哥出神地望着远方,他便知道他是在思念师父了,故而这次商船返回幽州,他特意让他跟船回去。   魏渝见着马车还未停下,掀开布帘:“咦?怎么还没到家?”   “累了?”   魏承将人又往怀里揽了揽:“我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牙行买宅子,无奈城内的靠山宅子贵到令人咂舌,寻常宅院住人绰绰有余,但是杏儿和灰崽就要受委屈了,如此我便直接买下一处京郊宅院,远是远些,可后山占三千亩山地,两头小狼撒泼打滚,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宅子离着皇城那么远,我听说官员天不亮要去上朝,哥哥住在偏僻京郊,岂不是天一黑就要起来去上朝了?”   “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大。”魏承笑着,“今日受训,听到吏官说正六品以下官员自愿上朝,哥哥是从六品,不上朝没人会指摘,上的话也是站在大殿外吹风旁听,并无面圣和进谏的资格,且说那翰林院公务繁重,我想着每逢初一十五去殿外站一站就成。”   “别说初一十五,我是一日也不想哥哥遭罪!”   魏渝拍拍腰间挂着的灰布口袋,瞧着形状应该是巴掌大小的小银罐?   他财大气粗道:“没事,明儿我带着哥哥再去牙行,你看中哪处靠山宅我给你买哪处!咱们现在有的是银子!”   魏承挑眉:“现在真的是罐罐养哥哥了?”   魏渝笑嘻嘻:“你养我小,我养你老么。”   魏承轻笑两声,觉得罐罐很是可爱,没忍住又摸了摸他雪白脸颊。   离着老远,魏渝就看到府宅门前停着一匹驷马马车和数匹高头大马。   “哥哥,你瞧,好威风的车马!”   魏承也掀开帘子仔细看了眼,稍有惊疑,沉声确认道:“是宫里的车马。”   “宫里?”   瞧着为首的马匹数量和车篷帷幕上的金珠玉饰也知晓不是寻常人物。   游街之前,榜首三甲及众进士早在太极殿下就领过官袍文书和其余封赏,家中为何还会出现宫廷车马?   马车一停,就见着在京城赁买的门房小跑过来,他脸色又白又喜,瞧着腿肚子都在发抖:“大,大人,您可回来了,府里来人了……”   他这紧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说,说是,是皇宫里的,的人!”   魏承来到堂厅便见着屋子站着十来内侍官人,上座的老者头戴内使帽,身着簇锦吉祥红袍,极白的脸皮略有松垮,并无须发,生得一副慈祥柔气的相貌。   云天正战战兢兢的立在旁边伺候着。   好在云天跟着魏大东家读过几年书,也见过不少世面,换作旁人见着这等大人物怕是连囫囵的话都说不明白。   魏承心里有数,疾步上前,便要跪道:“学生不知尊驾光临寒舍,劳您久候,万望恕罪!”   只一个“学生”就让江大伴心生喜意,知晓此子非不屑与司礼监挂钩的迂腐文官。   他放下茶盏,虚虚扶着魏承的手臂,没让他跪:“魏状元不必多礼,你这府邸离着皇城是远些,且说杂家到府也是与状元前脚后脚的功夫。”   双方落了座,仆从也奉上好茶,江大伴先是恭贺几句,魏承连忙恭谨致谢,他又问魏承的身家籍贯,父母亲族,魏承不敢隐瞒,一一作答。   如此,江大伴终于说明来意:“魏大人才冠群英,德行兼备,帝甚爱之,又思及你幼时失怙,亲母改嫁,却清贫向学,待母病故之后还能倾尽家财为母风光大葬,守孝期间又自创农书图谱造福幽蒙两州百姓,陛下闻之大赞大叹,故而特派杂家送来嘉赏。”   魏承自愧弗如:“学生枯羸之质,却受陛下如此圣典,实在愧不敢当。”   “魏大人,陛下向来最爱孝子纯臣,便说翰林院三年出一个状元,可魏大人却是头一个在封赏之后再受嘉赏之人,还望大人莫负圣恩呐!”   江大伴起身又展开诏书,堂中众人皆下跪听旨意。   圣旨所书便是江大伴所讲,剩下的便是一些赏赐和鼓励。   江大伴读完圣旨也没走,倒是与魏承又吃了一盏茶,瞧着很是欢喜看重他的样子。   待一队人浩浩汤汤离去,魏宅上下皆松了口气。   “哥哥?”   魏渝先前没有走近,见人走了才过来道:“这人身着红色官袍,但面相气度又瞧着不似……”   魏承挥手让人堂中仆从出去,这才与魏渝附耳道:“此人乃是圣上身边的大伴,司礼监掌印,官至正四品。”   “竟是这般厉害。”   魏渝恍然,又眨眼喜道:“圣上竟让如此人物来给哥哥送嘉赏,可见哥哥深得帝心。”   魏承负手摇摇头:“倒是没想到幽州闻知府竟在圣上面前提及过我。”   “闻知府?这又是哪一桩事?”   原来当年闻知府因着魏承所创农书,有幸进京面圣述职,他曾有意择魏承为婿,还以在圣上面前美言为甜头,可魏承却并不动心,二人当时不欢而散,后来魏承中幽州解元,闻知府只派人送了不少嘉赏,再无其他。   魏渝听明白了,笑道:“闻知府后头冷淡了,也是哥哥当年小小秀才就敢驳了他一城知府的面子。想来他心地不坏,一是怜惜兄长是璞玉,知晓哥哥会有大作为;二是若是哥哥夺得魁首,这也是闻大人暂任幽州期间最后一大政绩,孰轻孰重,押宝大小,闻知府应该也清楚。”   “你说得在理。”魏承回首看一眼满桌的锦盒,轻声道:“这嘉赏也该有你的功劳,当年秦氏病故,我守灵期间,也是你亲力亲为将她的后事办得风光,外人无一不说体面。”   “虽说她生前不仁,可咱们不能不义,她毕竟是哥哥的生母。”   魏渝其实知晓当年秦氏病故,哥哥心里也是有波动伤心的,与秦氏永不相见是一码事,秦氏正值壮年病亡又是另一桩事。   哥哥当年能在穿不暖吃不饱的境地下也将他捡回家,可见本性纯善,稚子心肠,饶是当年被秦氏狠狠伤了心,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母与子本就是绕不过去的坎,不然又怎么会不眠不休为秦氏守灵数日?常年被百年人参补养的好身体竟然还生了那样凶猛的高热?   秦氏活时并未顾及兄长,亡故之后他们给她风光大葬,倒是给兄长赚了好名声,偏偏还入了近乎愚孝的顺真帝的眼。   环环相扣,恩怨当真已了。   魏渝忙笑道:“哥哥,我刚刚在另一间屋子看到了你的官袍文书还有京城田契,倒是不知道圣上这又给了什么嘉赏?”   魏承轻笑道:“一道来瞧瞧。”   桌上摆着几个怀抱大小的朱漆木匣,魏渝依次打开倒是一赞又一赞:“黄金,白璧!”   “黄金百两?我怎么瞧着宫里赏赐的黄金,比我在明州换来的黄金颜色金亮呢?”   魏承笑道:“圣上所赐之物,内侍自然要常常打蜡擦拭。”   魏渝又将那对白壁麒麟捧起来仔细瞧了瞧,忽然看到什么,又连忙放下:“这又是什么?瞧着像是玉带?还是金镶玉?”   魏承接过一瞧,抚摸那玉带纹路,思索道:“传闻梁国曾有一侍郎,两袖清风,清贫为官,因着家贫,是以割肉为父做药引,梁王感念其孝义,特赐金镶玉龙穿玉带,赐予他为功勋孝子,此玉带算是皇室赏赐中的上乘之物。”   “这金镶玉带竟有这样威名。”   魏渝颇为震惊,不过他还是对黄金更感兴趣一些。   兄弟二人说话的间隙,就听门房来报有不少人派来送贺喜之礼。   多是在墨斋的文人,霍老送来一对青云白鹤玉像,这是寓意他青云直上,还有一人送来一套极为贵重的徽墨四宝,门房只说来人只说他是慕家管事。   魏承心里有数,知晓此人真正来处,他虽说不至于还礼,可还是要写帖子感谢一番。   待一众赏赐入了家中库房,由着云天云风两兄弟带路,魏渝便迫不及待前往后山。   这山上树木抽芽,草地返青,坡上有一四方小木屋,想来是哥哥特意为两头狼建造的。   云风一众仆从不敢进来,只在门外道:“小东家,咱家这山连着燕山山脉,两头狼许是跑出去玩了,就是天黑不回来,明日也应当会回来。”   “无妨。”   魏渝双手交叠置于嘴边,笑着冲天边吹了个响亮手哨。   这哨声空灵悠远,响彻山谷,惊起一阵翩翩鸟落。   忽然,地面震颤,明明无风,林中却传来风惹树冠的簌簌声响。   仿佛瞬息间,远处跑来一黑一灰两头威风凛凛的成年公狼,吓得踮脚往门里看得仆从又往后退了几步。   魏渝眼睛一亮,踢开袍边跑着上前,大喊:“杏儿!”   “灰崽!”   魏渝先闻着一股浓郁野牲气息,紧接着整个人都被两头狼扑坐在地。   “小主子!”   府中不乏有从京城赁买的仆从,见着这“可怖”情形吓得连忙出声。   云天向他们压手:“莫要慌张,这两头狼是小主子从小养到大的,它们通灵性,不会伤害主子。”   几个仆从连忙点头,心道到底是从幽州那山脉连绵的地方来的,竟然能打小就养如此野性的狼!   黑狼见着魏渝尤为兴奋,两只毛绒大爪像人一般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尾巴摆得欢快,不断委屈得嗷呜嗷呜叫着。   魏渝一笑,摸摸黑狼脑瓜,又摸摸一直在舔他脸的灰崽小软肚。   “乖,乖,都乖,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魏渝瞧着壮硕黝黑,精神饱满的黑狼,一时之间心下有些感慨。   十二年了。   他五岁那年将杏儿捡回家中,如今过去十二年,杏儿也有十二岁了。   在狼群中这样年龄的狼可以算作老狼了,可杏儿和灰崽身上瞧不上老态,毛发锃亮,四肢健硕,精神盎然,也不知是不是它们常年与小野参待在一处的缘故。   魏渝陪着杏儿和灰崽在山林玩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下山,云风才来劝道:“小东家,您舟车劳顿数日,早些歇着吧。”   他擦擦额上汗水,起身道:“成,我这就过去。”   他一走杏儿就咬着他的袍角,嗷呜嗷呜叫着,像是很不舍的样子。   魏渝笑着又抱抱杏儿:“我不走,我若是走会提前告诉你的,明儿我有闲了,带着小野参与你们一道玩!”   这小野参现在还在包袱里,一会儿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回了主院,他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便让人带着他去浴房沐浴。   待换上崭新衣袍回到屋子就听到里头有小野参的声音。   “哥哥爹,你想宝宝吗?”   兄长好像应了声嗯。   小野参明显高兴了,到处乱蹦乱跳,引来一阵动静:“那你想爹爹多一点,还是想宝宝多一点?”   兄长平静道:“想罐罐多一点。”   “什么!”   小野参炸毛了,一直重复追问道:“是因为宝宝不毛茸茸,是因为宝宝没有头发吗?”   魏渝想着再不进去,哥哥那样的好脾性也会被小野参磨疯。   他一推开门,就见着小野参咻得一下跳出老远,藏在柜子上的瓷白花瓶里,只露出头顶的小花。   魏渝失笑:“你藏起来做什么?我都看见你了。”   小野参慢慢探出雪白脑瓜,小小声:“爹爹说,宝宝不能随便跑出来,可是宝宝在包袱里待着很没趣儿。”   魏承道:“是我给赠礼之人回完贴子,想着帮你拾掇行囊,就看到它在包袱里滚来滚去,便放了它出来。”   这倒是像小孩子闯了祸,另一个爹爹出面解释求情的样子了。   魏渝觉得有点好笑,大手一挥,很有当家主人的派头道:“好啦好啦,出来就出来了,玩去吧。”   小野参一听,欢呼一声,不再伪装花瓶,又跳到一旁的铜器里探索去了。   桌上摆了八道荤素相间的菜,今儿是魏宅的喜庆日子,府宅上下都吃得极好。   魏渝吃着几口菜,觉得味道不错,比明州华而不实的菜好吃不少。   “没见着墨珠儿,它跑哪儿去了?”   “十二岁的猫儿,不如当年那般活泼好动,仆从午时见着它在树窝中睡觉,想着今日家中有喜,我特意让人给它做了上好的鱼糜,唤了许久,它也不太愿意下来。”   “咱们长大了,家里的小狼小猫也长大了。”   魏渝又想到什么:“哥哥可派人快马加鞭回幽州和凤阳报喜了?”   “请了京中的镖局相护,想着若是夫子和师娘愿意过来,便让人带着他们进京。”   魏承给他布菜,轻笑道:“多吃些,京城的厨郎做菜不错,明儿我带你出去逛逛。”   “出去逛逛?”   魏渝眨眨眼:“我听说考取进士之后不是还要陪着皇上吃饭?”   “三日后才有琼林宴,七日后方可去翰林院点卯。”   魏渝有点高兴:“那倒是很好,哥哥打算带我去哪儿逛?”   “离咱家家不远的太林寺桃花开得正盛,风景更甚,不如先去那里玩一遭?”   魏渝点头:“这个好,到时给杏儿和灰崽拴上链子,也带它们去玩。”   他话音刚落,正在伪装青铜器的小野参传来闷闷声音:“还有宝宝!还有宝宝!”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魏渝喊笑道:“成,带你。”   晚饭过后,魏承也没多留,只嘱咐魏渝早些歇息,京郊夜里凉,莫要踢被。   魏渝坐在床边乖乖点头,也让哥哥莫要贪夜读书,科举已过,今日起就好生歇歇。   今时不同往日,二人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是真和哥哥在一处睡觉,他也是心有异样的。   次日一早,兄弟二人带着两头小狼,又揣着小野参去看了太林寺桃花。   也是巧了,马车一停,竟在寺庙门口遇见孙览和宋子明、张师兄几个。   张师兄算是看着罐罐长大的,总是记着当年在徽林私塾,魏承受着夫子教导时,罐罐为了躲懒练字就藏在他们桌堂底下与他和另一位师兄一道看风景游记。   这厢见了面,双方都欢喜极了,自然要寻一处亭子好好说说话。   宋子明中了二甲,待琼林宴后需要参与朝考,若是名列前茅就可以在翰林做庶吉士,之后还要在翰林学习三年,这三年只要有所成绩,便能在翰林谋个官职。   虽说庶吉士俸禄比外放官员低许多,可还是有许多人都挤着脑袋想要进翰林做官。   要知道自古便有一句“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试问谁不想做内阁大臣呢?   不是所有人都能如状元榜眼探花等人一入翰林就能做官,他们若是再有幸入了太子和圣上的赏识,只需在翰林待几年再外放几年,但凡有所政绩,就能比寻常人提前入阁十余年。   而孙览成绩偏下,并无资格参与竞争庶吉士,眼下还在等着派官,不过为了防止结党营私,朝廷从不会将学子派到籍贯地方,想来孙览师兄日后会去南地任职。   张师兄虽然并无所得,倒也不气馁,他家世不错又有举人功名,想着沉淀三年后再来考过。   不过到那时,众人怕是各有所忙,孙宋两位师兄就想着随他来太林寺逛逛,待逛过之后他们再去魏家拜访,昨儿他们早在长街看到罐罐了,也是没想到双方竟然还遇见了。   双方笑谈一会儿日后打算,约定晌午来魏家用饭吃酒,便各自分开赏花去了。   东风有意,先抚小桃枝,在山地冒着青茬时,满山遍野的桃花已经盛开到了极致。   灰崽和杏儿在桃林追逐嬉戏,小野参则坐在灰崽身上,圆胖小手抓着银灰毛发,享受着灰崽带来的疾驰。   魏渝和魏承并肩走在幽深小径,欣赏着这花期只有十日的世间美景。   “哥哥,真美啊。”   魏渝极明媚的眉眼闭着,他深吸一口气。   他自幼就喜欢桃花香膏,家里羊庄也养过桃树,可到底是没有这中无杂树,千亩桃花来得震撼。   魏承负手而立,身姿清正,低头看他:“是很美。”   一阵风轻扫而过,漫天桃花雨随风卷落。   “哥哥,你喜欢桃花……”   魏渝猛地睁开眼睛,惊呼声也戛然而止。   他被哥哥压在桃树上,嘴唇也被哥哥温柔地含住了。   他不可自控地溢出一声轻喘。   魏承轻轻摩挲下他微湿的唇角,低声道:“我喜欢在你身边。”   魏渝脸蛋红红:“哥哥不喜欢在我身边,哥哥就是喜欢吃我嘴。”   “没有。”魏承低头又亲了他一下,声音里还有温柔的笑意:“都喜欢。” 第165章   又一日, 魏渝便带着哥哥去到牙行买宅子。   他的银钱有一部分是动不得的,要留着操办钱庄。   好在当初搭上明州乔张两家和丰隆珠商,囤购商货时是真狠狠省下一笔, 不过船不走空, 他们还是花了不少银钱装满商船。   这笔银钱怎么也要秋时才能收回来,眼下他手里的银钱买宅子倒是还绰绰有余。   四处瞧过之后, 魏渝先买下一处颇为平平无奇的三进宅院。   之后又相中牌楼后身的联排阔院, 这房宅真称得上豪气, 连亘数坊, 一条长街只有这两处宅子,皆是坐北朝南, 风水极盛,宅院山地郁郁葱葱,接连燕山山脉。   头一处宅子虽说平平无奇, 稍有破旧,可位于东桥门离着皇城较近,要价还当真不低。另一处大宅说是某位大官四代所居,告老还乡之后托付牙行所卖,这并排的三进大院, 因着地阔价高,几年间连询问的人都寥寥无几。   如今正是大康盛世, 京城比明州还要繁华, 正阳门大街的最热闹的一行商铺每亩地都炒到百两,更何况这离着皇城较近的高门大院!   这厢魏渝问过之后,牙行安排他们与两处宅子的管事见了面。   双方一听买宅子的是新科状元的弟弟,都想卖个好,魏渝出过价之后, 他们没怎么讨价还价就定了下来。   而魏渝也早早就在京城钱庄兑了五万贯银票,双方签过地契房契,又来到京城官府。   这主办房屋过契的吏官一听说是给新科状元的弟弟过契,向来眼高于顶,浑水摸鱼的人都殷勤帮忙跑上跑下,卖家买家要给谢银时他们也不肯收,连带着卖家都跟着沾了光。   东桥门的宅子需要简单清扫,牌楼后头的贵宅是不需要修缮维护的,虽说主人家不住,可房宅的管事下人却日日都在养护宅院,魏家兄弟只需要从京郊搬来就能直接入住。   不过魏承却道:“先让自家仆从进来拾掇着,咱们先住东桥门那处旧宅。”   魏渝知道哥哥的考量,虽说后头的宅子是以他的名义购置的,可若是哥哥才受了陛下赏赐就花费重银买下贵宅,想来也会受人指摘。   东桥门的宅子出了名的老旧,比起朝廷官员的府邸价格也算中规中矩,哥哥如今暂住再好不过。   至于京郊那处宅子,魏渝也不打算卖,只留着日后养参种地,当做魏家上下的京郊粮庄算了。   .   “东家,我打听到了,五月初六正午三刻,永通港有一艘粮船会直通明州港。”   “五月初六?”   魏渝心下怅然,点头:“倒是能陪着哥哥过个端午了。”   家中宅院初定,护院婆子也赁买齐全,这几处的管事自然也都是由着从幽州带来的魏姓家仆来做。   他五月初六走,六月上也就到了明州,想来这段日子那些少爷应该也凑够了银钱。   只是才与哥哥相处没几日就又要分别了。   外头传来马车动静,魏渝眼皮一抬:“是不是哥哥回来了?”   今儿正是三年一度的琼林宴,魏承作为新科状元,自然不可缺席。   他走出一瞧就见着云风几个正搀着兄长往屋里走。   魏渝大惊:“这是怎么了?”   走近一闻,便闻到深深酒气。   他连忙扶着哥哥手臂:“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可是旁人故意灌哥哥?”   “无妨。”魏承神色淡淡,只是眸子有些沾染酒气的醉红,哑声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屋歇着。”   他哪里能放心歇息,哥哥很少饮酒,醉成这般想来是被有心人灌了酒,若是哥哥不喝,怕是明儿就该传出来新科状元郎在琼林宴上侍才倨傲了。   魏渝猜想的不错。   众进士来到琼林苑赴宴,没一会儿太子李赫也亲临宴上,陛下年事已高便由着太子李赫代替了。   自古陛下太子亲临琼林宴,这都是一种无限殊荣,这也让不少擅长经营的进士想在太子面前表现,于是提议了许多行酒令,一轮又一轮的向太子敬酒,魏承作为状元,免不了被一众进士敬了个遍。   这还是太子李赫忽然叫他上前答话,这才让他少喝许多。   李赫倒也不提墨斋的慕子盛一事,魏承自然也装作不知。   魏承被灌了半醉,榜眼探花倒是没这样的好运气,一些有心人变法着敬酒灌酒,到了后面这两位老实巴交的兄台已经是强弩之末。   好在太子仁厚,没过一会儿,这场酒宴很快就散了。   哥哥身材高大,魏渝根本扶不动他,只能让云风云天几个帮着他将哥哥送进浴房。   魏承见着兄长脱衣便自觉退了出去,可也不敢走得太远,生怕他醉倒在浴池里。   连唤两遍没听着兄长应答,魏渝赶紧推开门进去。   这便见着兄长赤着精壮上身,堡垒高挺,腹线分明,青筋虬结的双臂搭在浴池边沿,他似在闭目养神,微仰着头,汗珠顺着挺拔鼻梁滑落。   真是穿衣文人,脱衣武将。   魏渝喉结一动,脸色倏地红得厉害。   尤其是在哥哥用那双泛红的黑眸沉沉看过来时。   他往后退了两步,手紧紧按着门栓,红着脸下定决心道:“哥哥,你可有不适?你醉了酒,身边没人也是不成,我帮着你洗洗,还是早些回房歇息罢。”   魏罐罐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他低头走了过去。   浴池冒着腾腾热气,饶是瞧不见旁的,他还是目不斜视走到哥哥身后。   他微微蹲跪下来,拿起篦子轻轻梳拢池边微湿的长发。   没一会儿,一双湿漉大手握住他的手。   篦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魏渝睫毛稍颤:“哥哥……”哥哥的手又湿又热,仿佛要烫伤了他。   “出去吧。”   魏承额上沁了汗珠,闭目哑声道。   “可是哥哥……”   水汽消散,魏渝的目光也落在平静水面上,待看清什么后脸色猛地烧起来,像是吓坏了般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在外头等着哥哥。”   他逃也似得小跑离开浴房。   直到夜风吹在他身上,他才觉得脸上的热意消散不少。   他撑着下巴坐在石阶上,真是有些怀疑罐生。   他与哥哥一同长大,同吃同睡多年,与哥哥怎么会差那么多呢?哥哥是不是背着他吃什么了?怎么会那般古怪狰狞?   就像是一条手臂粗/长的黑蛇探出水面,蛇/头高高翘着,缓慢吐着蛇涎。   他已是通晓人事的年纪,先前无意看过春图,后来为了哄那些少爷玩,混迹了不少风月小楼,虽说不曾做过什么,倒也多多少少听说了这男子最重要的就是银钱和“本钱”。   银钱是让妻子享受,本钱是让妻子欢愉。   魏渝看一眼自己,有些愁,他秀气一根,能给哥哥带来欢愉吗?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推门声,魏渝又吓一惊,见着兄长面如平湖,身着一丝不苟的里衣囫囵站着,他眼珠闪躲:“哥哥既然无事,那,那便早些歇着吧。”   魏承见着魏渝慌乱背影,微微皱眉,视线落在自己泛红的手心上。   难不成被听到了?   .   琼林宴后,魏承也不得歇。   前两日的酒气好似还未消散,又与榜眼探花等一甲进士吃了一场酒,他们同批入翰林,自是要结交一番;宋子明没有考上庶吉士,被派官到户部暂做候补,虽说现在并无官职,可好歹是留在了京城,日后的前途不会差。   孙览师兄被派官到南方平州下头的县城做知县,平州富饶,下头的县城也穷不哪里去,于是魏家兄弟与他们也聚了一次;之后的邀约纷纷,魏承也不能全部推拒,捡了几张翰林院的帖子应邀……   七日后,魏承上朝。   此时天还未亮,府中灯火通明,仆从婆子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魏渝更是早早就来到哥哥房里。   魏承正在系腰带,回首见着他只着薄薄里衣,忙展开床上叠好的被子将他裹了起来。   早晚还是有些凉气。   魏渝裹着满是哥哥味道的被子,眼睛亮亮的:“我先前说错了,我不是喜欢瞧哥哥穿红,是哥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我都喜欢。”   魏承本就生了一副清冷面相,如今头戴长翅乌纱帽,身穿石青白雉官袍,更衬得他英俊肃谨,身姿雅正。   魏承闻言唇角微扬,抬手轻弹了下他的脑门:“时辰还早,回去睡。”   “我想在哥哥这儿睡!”   说完,他就踢掉鞋子,盖着被子躺得板板正正,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珠。   魏承无奈笑笑:“依你。”   待他走出不远,就听到檐下窗子一动,传来少年人清亮嗓音:“哥哥,下职莫忘了给我带一份曹娘子肉饼!”   魏承左右仆从和云风都没忍住抿嘴笑了。   魏承扬声笑道:“好,快去睡觉。”   若说高中魁首那日,魏承站在百人之前,无限风光,今日他便站在百人之后,无人问津。   他站在大殿之外的广场上,就连想听清圣上所言也要等着一人接着一人传诵到他们这里。   可他并未如身边左右的老官般左耳进右耳出,闭眼假寐,蒙混度日,而是将圣上每一句所言都在心中记下,再加以谨对,也算是颇有所得。   下朝之后,他便与周显徽莫如海等人来到翰林院报道。   翰林院的最大的官是正五品翰林学士,由着他教导一番,众人也领了活计来到各自的办事之处。   在外面状元榜眼探花何其风光,可来到翰林院倒也不足为奇了,毕竟三年出一个状元,能在这里做官的大都是前三甲出身。   以前考得好不代表什么,日后做出政绩才能受人敬仰。   魏承被派了编修的记录圣上言行及重大典礼文稿的活,这些本就是他的擅长,一天下来倒也轻松。   申时四刻,殿外的钟声敲响,这意味着翰林院的官员得以归家。   所有人都未动,魏承却有条不紊地收整好文书,见着他动了起来,旁人也跟着动了。   待周显徽和莫如海走出来已经瞧不见魏承的身影了。   周显徽愣了愣:“魏大人,腿脚真快。”   魏大人之所以腿脚快,是再不快些那在京城极火热的曹娘子肉饼铺怕是都要打烊了。   紧赶慢赶总算是买到了罐罐心心念念的肉饼。   回到府邸见着后院窗子亮着温暖的烛火,依稀可见在屋中走来走去的活泼人影。   魏承驻足看了许久。   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兄弟俩在茂溪村的幼年时光。   他提着官皮箱一推开门,眼前就飞来个雪白的小人参。   “哥哥爹!”   魏渝也闻声走来,惊喜道:“哥哥这么早就下职了?”   “初来乍到,侍学大人也并未让我等多留。”   魏承拖着小野参将其放在桌上又打开官皮箱,从里拿出一油纸包递给他:“曹娘子家的肉饼。”   “呀,还冒着热气。”   魏渝欢喜接过来,深深嗅闻一下:“好香,好香!”   这肉饼铺子因着酥香多汁,味道一绝,在京城很是火爆,据说是位礼部官员的娘子开设的食铺子,因着这层关系,铺子也只紧着供应文职衙门和武职衙门,故而寻常百姓想吃就要排上许久了。   穿着小肚兜的小人参吭哧吭哧着在爬箱子。   魏承曲指轻轻将它弹下去,在小人参抱头装哭之前,从箱中摸出一小兜鲜黄的果儿。   小人参飞扑到布兜里:“好多果果!”   “枇杷?”   魏渝有些惊讶:“我在明州倒是见过有人用枇杷干泡茶喝,京城冬日天寒,留不住花,这时节怎么会有枇杷?”   “商贩在枇杷结青果的时候就将树移栽到木桶再带上船运来京城,京城世家贵族多,不看金银多少,只讲究新鲜滋味,故而这些商贩的妙招巧计也应运而生。”   魏承拿着一旁的帕子擦擦手,轻笑道:“我也是听到有人在衙门附近叫卖,稍稍打听才知晓此事。”   最后,大的吃上肉饼,小的吃上枇杷,一派其乐融融。 第166章   端午过后, 魏渝不得不收拾行囊返回明州。   魏承向侍学大人告假半日与他一道前往永通港。   分别在即,兄弟二人都是十分不舍。   马车上,魏渝故意说些趣事想要冲破别离前的沉默, 可连说几个笑话, 哥哥面上笑着,眸中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心中难免酸涩起来, 轻握住哥哥的手:“哥哥。”   魏承垂眸看一眼他们相握的手, 低声道:“无事。”   “哥哥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魏渝伸出指尖点了点哥哥的嘴角, 又学着哥哥的样子重重垂下唇角:“你这分明舍不得我, 在心里偷偷难过呢!”   魏承瞧着魏渝的灵动憨态,他唇角微动, 过了一会儿才轻叹道:“明州漕运部院的刘参政和马总督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回到明州无异于与虎谋皮,哥哥虽做了官, 可身在京城,却护不得你,我心中时时憋闷,神思不安。”   “我当是什么事,原是因为这两个奸|人, 哥哥别担心,这两个人我能对付得了。”魏渝扬眉笑道, “这盘棋我许久之前就在布局, 你且看着我如何谋了他们的鼓楼又将他们下狱!”   魏承心中也有了旁的成算,轻笑道:“我自是知晓你的能耐。”   码头人来人往,拥挤不堪,魏家兄弟也不好太亲密,只久久看着彼此又低语嘱咐起来。   明明在马车上已经说了许多话, 可他们还觉得有许多未尽之意。   直到仆从来报粮船将开,魏渝才依依不舍上了船:“哥哥,回吧。”   魏承目送粮船消失在海面。   魏渝临走前特意赁买不少丫鬟婆子在东桥门的宅子服侍,可魏承每日从翰林院下职回来,还是觉得整个府邸空空荡荡。   静得让人心慌。   于是接连几日他都恨不得在翰林院长住,办事效率亦是极高,连着侍讲大人都惊动了,连忙劝他要仔细身子,莫要贪夜做事。   一个从六品修撰这样卷,你让摸了几十年鱼的老五品怎么活?   翰林院自古是个清贵之地,想要在不攀附不站队的情况下出人头地,也只能凭借在修纂史书上下功夫,从中提炼出醒世理论或是编修于民于国有益之书册,才能受到圣上的重视赏识。   譬如说赵朝名辅祝之阳曾任职翰林院修撰时,就从前朝史书中提出“权臣制衡”之论,从此平步青云,入阁拜相,极受前朝开国圣上的爱重……   眼下是太平年,首辅次辅又都是百年难遇的贤能之人,故而翰林院的风气便是得过且过,你再厉害你也得熬,内阁拢共就几个位置,你想上,那旁人是不是就得下来?   就说翰林院上下四十来人,个个都是两京十三省的一等人才。你若是在朝中有人脉,你就能早几年入阁,无人脉但有机遇之人要等上十余年入阁,而在朝中无人脉又无机遇的人怕是只有老死在翰林一条出路。   无论是魏承的顶头上司还是翰林院大学士似乎都不喜欢过于拔尖之人。   魏承知晓张侍讲的敲打,也只能放缓做事节奏,不再过于勤奋。   可他心中却打定主意要离开翰林院。   这一日,他又早早来到翰林院,没一会儿便听到周显徽和莫如海小声蛐蛐:“你有没有觉得魏大人好像变了。”   “怎么说?”   “才上任那几日,魏大人踩点来,踩点走,像是家里藏着美人,半刻也离不得他。这两日魏大人来得比打更的都走,走得也是最晚,你说,魏大人家的美人该不会是跑了?”   “莫要乱说,魏大人身姿清正,哪里像沉溺美色之人?”   “也是,上次咱们去他府邸拜访,听说魏大人没有娶妻更没纳妾,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失神?”   周显徽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小声道:“你有没有听说邬州兵变一事?”   莫如海神色大震,左右看看:“慎言,慎言,你我哪里能议此等朝事!”   魏承握笔的手一顿。   他在朝中无人,自然是不知晓此等大事。   他起身低声道:“周兄,邬州兵变一事,你可否与我说说?”   周显徽先是一愣,又知晓魏承的为人,他小声道:“下职之后咱们再说。”   下职之后,三人来到周显徽的宅子。   酒过三巡,就听周显徽将邬州兵变一事细细道来。   邬州军常年驻守西北,以防止索真部落侵犯边疆,其中邬州军又分为东邬州军和北邬州军,此次正是东邬州军哗变。   东邬州军本就不满粮饷拖欠,军粮陈腐,尤其在知道朝廷的粮饷年年优先发给北邬州军后这引得东邬州军上下积怨已久,最后爆发也是因为今冬粮饷来得太迟,索真部落又在这个时候试图入侵东境,虽说东军守住了边疆却死伤惨重,东邬州军便再也不想忍耐了,斩杀了贪污的头领,自拥为城!   “可恶!可叹啊!”周显徽摇摇头。   莫如海顿时觉得眼前的鱼肉不香了,他有心为东邬州军说话,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这东邬州军犯得可是死罪!   他叹气道:“明日朝廷应该会议论此事,你我也不必多言了。”   次日上朝,朝廷果真议论了此事。   文武百官讨论得热火朝天,可无一人献出有用的计策,因着几十年来的举国安定,大康朝亦是重文轻武,能派出去的武将都在固守重要城池,眼下有围剿之力的武将几乎没有!   再者谁都知道邬州军的强大凶悍,这个时候谁去谁就是送死!可若是不去,东邬州军与索真部落里应外合……大康危矣!   最后顺真帝被吵得头疼,只让首辅和内阁大学士以及太子留下。   回到府中后,魏承在书房枯坐良久。   他读书的初心是什么?   为了护着弟弟不受人欺负,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而今日朝中以次辅钱征为首的文官,大多进谏想要南调军队诛杀东邬州军……   东军驻守边疆多年,风沙肆虐,饥寒交迫,还有蠢蠢欲动的索真部落频繁侵扰,他们也是大康的子民,他们只想要自己该有的军饷,他们只是想吃饱肚子,何故落到如此地步?   南调军一旦与东军交手,最受牵连的还是边疆无辜百姓……   终于他提笔书信一封,又特意叫来亲信云天,道:“务必亲自将此信交到慕先生府上。”   云天也紧张起来:“是,大人。”   待云天走后,魏承又提笔给罐罐写了一封信。   若是真到了西北,也不知何时能再与罐罐写信了。   .   今日朝堂上仍旧因着东军哗变一事争吵不休。   忽然听到江大伴喊道:“宣,翰林院修撰魏承。”   一声接着一声,响彻太极殿内外。   一时之间朝堂大静,吓得站在魏承身边打瞌睡的老官差点跳起来。   魏承心中早有准备,神色冷静,目不斜视,手持笏板来到大殿前。   “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   魏承听到上方传来顺真帝威严低沉的声音:“索真部落近年频繁侵扰西北,你以为朕该不该将其杀而后快?”   魏承低垂眉目:“回陛下,索真部落乃是游牧族群,骁勇善战,百年来赶之不尽,杀之不绝,若是常年征战进攻,必然会使两岸百姓民不聊生,臣以为应当以守为攻。”   “如何以守为攻?”   魏承铿锵道:“屯田戍边,军屯,民屯,商屯,三路汇合必然使得边境安稳无虞,部分屯田可保证邬州军粮食充足,削弱对朝廷军饷过分依托,又能充裕人口,使得边疆更为稳定。”   顺真帝心中大赞此子有贤能,不过面上不显,又问:“军屯,民屯倒是不稀奇,你如何说得动西北的商人帮着边疆屯田?”   魏承抬头正色道:“以盐引为利,必定能使邬州临近的西北商人心甘情愿帮着邬州屯田运粮。”   此话一出,朝堂人神色各异,首辅冯兆贤赞赏惊喜的目光落在魏承身上。   冯兆贤连忙激动道:“陛下,若是能有商人帮忙运粮,想来东邬州军的怒火也能有所削减。”   次辅钱征皱了皱眉,没有作声。   大康朝的盐引生意多把握在明州徽州京城等重地,临近邬州的商人哪里能轻易碰得?也正是因此让他们尝到盐引带来的富贵滋味,想来商屯运粮一事定然能成。   顺真帝看向一旁的太子李赫,帝大笑道:“太子以为呢?”   太子李赫恭谨回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若是不想继续激怒东邬州军,的确可以用盐引从西北商人那儿换充足粮草,以此也能让东军安心驻守,的确是上乘之策。”   顺真帝龙颜大悦,赞赏道:“魏承,你言之有物,替朕解了忧愁,你想要什么赏赐?”   魏承跪地道:“能为陛下解忧,乃是臣之幸事,臣是大康子民,理应为君效力,臣恳请去邬州安抚东军,还望陛下应允!”   文武百官都没想到魏承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眼下他献良策得到了陛下的赏识,就是他谦虚不讨赏,陛下也会重重嘉赏他,想来今日之后就能从殿外来到殿内上朝了,可他却偏偏要亲去那凶险万分的邬州!   冯兆贤心中对此子的才能颇有怜惜,刚想上前一步就听到向来低调的太子忽然道:“父皇,魏修撰胸有沟壑,可到底是一介文人,东邬州军暴怒之情形,想来……”   万万没想到顺真帝摆手打断了太子的话:“好,魏承,你不愧是朕亲点的状元郎,有勇有谋,既然你有如此胸襟才能,朕今日封你为邬州府安抚使,官升正五品,待你从邬州回来,朕还有嘉赏,准你随明家军一同前往邬州安抚镇压东军!”   刚刚还在惋惜魏承命不久矣的朝臣顿时大惊。   虽说此行凶险,可若是事成,此子必定一飞冲天,平步青云呐!   魏承面不改色,跪地叩首:“臣谢陛下嘉赏!”   顺真帝又道:“来人啊,传朕旨意,捉拿贪污军饷的邬州节度使宋胜,将其押解入京秋后问斩,再赐邬州两军为一等神勇军,赏银千两,免除其子孙三代赋税!”   众臣皆跪:“陛下圣明!”   待退朝后,太子李赫跟着顺真帝回到皇极殿。   顺真帝看一眼默不作声地李赫,道:“朕知晓皇儿看重魏承,不想他去邬州送死?”   李赫惊起一身冷汗,连忙跪地道:“父皇,儿臣只是怜惜此等有勇有谋的人才,并无勾结朝臣之心。”   “起来吧。”   顺真帝重咳两声,李赫连忙给他端茶。   顺真帝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冯兆贤是古板清流,钱征是个惯会弄权之人,你想要培养自己的人,朕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此子清正又有贤能,有勇擅谋,若是能将此事平得顺利,这也算作他登天子门的敲门砖罢了……”   话还没说完,顺真帝又撕心裂肺咳嗽起来。   太子李赫眼眶微红:“父皇……”   “皇儿不必惊慌,你是朕唯一的皇儿,朕欢喜你知人善用,朕心甚宽慰。”   顺真帝苍老不少,咳道:“待朕归去,你也要好生善待太后,她虽做了许多错事,可她毕竟是朕的亲母,是你的祖母,说来也是朕幼时害了她……”   当年科举舞弊一事,顺真帝在太子和太后之间选择了太子。   于是太后被禁足在皇城鸣昭寺,族人外戚尽数被流放斩杀,自那以后太后拒不见顺真帝,顺真帝也因此郁郁寡欢,咳疾一日比一日严重。   李赫也知晓父皇近乎愚孝的原因。   父皇还是七皇子时因着贪玩误伤了当时的太子,引得皇后一派更为厌恨,从此想尽办法想要除掉七皇子和贤妃,贤妃也是当今太后。   贤妃乃是世家大族的贵女,温顺恭良,貌美贤淑,却被皇后等派系折磨得精神几欲失常,先帝厌之,将其打入冷宫,永不相见,后来七皇子韬光养晦成为太子又登上宝座,这才将性情大变的贤妃接了出来……   李赫离开皇宫心有所感,便来到墨斋,果然在这里看见了等候已久的魏承。   魏承跪拜道:“臣拜见太子殿下。”   李赫背着手道:“照野,起来吧,你与孤之间不必如此拘束。”   原来昨日魏承的一封书信让李赫为之大震,上面详细写着针对东邬州军哗变一事的解决良策,这也让李赫想要扶持魏承入阁的心情达到顶峰。   他能注意到此子还是要从去岁在萃云园石刻一事说起。   那日下了极深的冻雪,此子却从京郊跋涉到园内石刻,可见其坚韧心性。   霍老乃是太子李赫的舅家,霍老征战一生,最识为人品性,却对此子赞不绝口。   李赫便起了观察之心,时日一长,倒也真觉得此子身有贤能,又写了一手好字,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大康的兵权在他和父皇手上,前朝之事却落在冯兆贤和钱征之手,这二人皆有长处亦有短处,李赫这些年没少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但总觉得差些意思,直到魏承的出现……   二人借着邬州一事仔细详谈,李赫当真怜惜魏承的才能,只道:“若你能将此事平得漂亮,待你从邬州回来,孤会向父皇引你入阁……”   “殿下,臣资历颇浅,凭借此等小功入阁怕是不得人心。”   魏承谦逊道:“若臣能平安归来,想寻个外放,为民为朝多做些实事,待做出政绩再妄想入阁一事。”   李赫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你一心为民,孤哪里有不应你的道理,一切等你凯旋再议。”   .   在海上飘荡一月有余,魏渝终于又回到明州。   徽水街的宅子又热闹起来了。   陈爷爷和涣哥儿知晓他回来甭提多欢喜,但是也和他说了家中这些日子的变故。   一月前鼓楼管事就来说他们租赁的两间铺子要卖,当场退了他们的赁钱就要把人赶出去。   涣哥儿也是能担起事情的,知晓对方来势汹汹也没硬碰硬,只说再容两日就搬走。   对方看他们这么好说话也没多言,就说只给两日,如若再不搬,就别怪他们报官了。   好在雪蛤和鹿茸东西少也卖得快,家中只剩下不少药材,涣哥儿四处找铺子的时候一个姓钟的少爷找了上来,给他们寻了一出位于鼓楼附近的铺子,那铺子的人流虽说比不得鼓楼,可魏家商行的名声早在明州打了出来,不少药堂还是会到他们家的药材铺囤买药材。   这间隙丰隆街的珠商也主动上门来帮忙。   涣哥儿忧愁道:“眼下是六月份,再过三四个商船就要从幽州回来了,到时候肯定又有不少山参雪蛤要卖,到时候咱们还得另寻地方。”   魏渝在心中算了算钱庄一事,道:“铺子的事情交给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哪里辛苦,现在家中就药行有活,我倒是闲得很。”   涣哥儿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我听人说今年的新科状元姓魏,是不是……”   “嘘。”   魏渝手指放在唇边,笑道:“这事暂时不要声张,咱们自家人知晓就成了。”   涣哥儿和陈爷爷对视一眼都很高兴。   他们知晓魏家商行在明州没少受到刘参政等人的挤兑,眼下他们魏家也出了大官,日后再也不怕这些奸诈小人的陷害了!   魏渝翻看账本后仔细清点了这几个月的银钱,药材铺以往怎么说一日也有五百两的进账,现在搬到新铺子,一日只有二百两左右的收益,这真是直接砍掉一半。   再算上雪蛤和鹿茸的银钱,家中闲账总共还有十六万两。   再算上他手里留着办钱庄的银钱总共是五十万两。   是时候去看看钟少爷他们的银钱凑得如何了!   他还没来得及给他们下帖子,张维扬的帖子就先来了。   魏渝换了身衣裳带着从京城寻摸到的小玩意儿来到小月阁赴约。   “魏渝,你可算是回来了!”   小胖子张维扬兴奋揽着魏渝的肩膀:“我们还以为你要在京城久待,不回来了呢!”   “有着你们这帮好友,我怎么能不回来?”   魏渝将礼品依次递给他们,到了钟岚面前时微微笑道:“钟少爷,多谢。”   他就知道这些人当中最靠谱的还是钟岚。   钟岚冷哼一声,道:“不过是看在你救过我一命罢了。”   那面乔四海已经叫开了:“哎呀,魏渝,你怎么晓得我喜欢盘雀儿木雕!”   “食谱?”   张维扬哗哗翻着书,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都是京城最红火的食肆食谱啊!茯苓夹饼、酱菜、蜜汁烧鹅……”   听到这些,钟岚也悄悄打开自己的礼物,便见着一把极其凌厉漂亮的匕首。   瞧着上头的字样,钟岚认出这是由着京城名匠亲手锻造的匕首。   送他匕首是为了让他防身么?   钟岚略有动容,心道这个魏渝当真厉害,相处几月就知晓他们每个人喜欢什么。   几人痛痛快快地吃喝一通。   张维扬拍拍肚皮,冲几人挑了挑眉:“小月阁新来了一批弹琴的小倌儿,你们想不想见见?”   乔四海皱皱眉:“张维扬你可真是不学好,兄弟们一起吃个饭,你倒是还想着要小倌儿来作陪?”   “人家只卖艺不卖|身,你瞎想什么呢!”张维扬气道。   魏渝笑笑没有说话,倒是钟岚道:“维扬,今日还有事情要谈,莫要让闲杂人等进来扰我们说话了。”   张维扬这才想到大事,忙道:“对对对,我银票都带来了,还是钱庄的事情重要。”   魏渝笑道:“什么?你还想着做钱庄呢?我以为你们早都忘了。”   李舜还有点委屈:“魏渝,你怎么这样想我们?我们虽说是纨绔子弟,可也讲究信用,当初答应你回去凑钱,我们真的有在好好凑钱。”   张维扬十分自信:“对,我已经凑了不少钱,魏渝,你且说说你能出多少钱!”   “我?”   魏渝放下筷子,慢条斯理道:“我可以出五十万两。”   “多少?!”   “五十万两!”   张维扬顿觉自己的十万两银票不香了:“你,你一个商户哪里来得这么多银子?”   “正是因为是商户所以才有这么多银钱。”   魏渝似笑非笑:“若是等着别人给零用,怕是几年也攒不下五十万两了。”   乔四海当真佩服道:“魏渝,你家的山货生意这么赚钱吗?”   “他很会经营,一个珍珠盒带着参就卖出了天价,也不得不说他们家的山参的确比几十年的山参品相和药效好许多。”   钟岚抱着肩膀道:“我以为你最起码也能出六十万两。”   “不瞒你说,我手里的大部分银子放在商船和造新船上,等着幽州的商船回来我的银钱怕是会更为宽裕。”   魏渝喝一个口茶,道:“你们都说说你们的银钱凑得如何?”   张维扬:“我东拼西凑凑出了十万两。”   乔四海和李舜对视一眼,道:“我俩能凑出十万两。”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钟岚。   钟岚脸色不冷不热:“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要我也出五十万两?你们还不如把我绑了到时候威胁我祖父要银子!”   乔四海摩挲下巴:“这倒是个好主意。”   李舜无语道:“钟岚是明州知府的外甥,你想绑了钟岚,怕是还没等出城就被官兵逮了回来!”   乔四海耸肩笑道:“我说笑么,你倒是较真起来。”   魏渝笑着看向钟岚,道:“你手中若是宽裕就出个二十万两,你放心,咱们这利润是按着前期出钱多少定的,你现在出的多,日后回来得也多。”   钟岚轻飘飘点头:“我倒是能挪出来二十万两。”   凭借钟岚的语气众人都知道他手里肯定不止二十万两,想来也是大名鼎鼎的盐商钟老爷心疼孙子,平日里没少给孙子零用。   几人东拼西凑出来九十万两整。   之后又寻了笔墨签契画押,剩下的事情倒是不需要这几位少爷出场了,就在家里等着收钱吧。   .   明州港口的长阳街有家生意不善的布行匆匆关了铺,没过多久就见着许多木匠上门打柜子修缮房顶,今儿就有人往上换挂着红绸的新牌匾。   隔壁是户海鲜食肆,一大清早没什么生意,老板娘闲着无聊看工匠做活:“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生意?”   该不会也是酒楼吧?   这布行前身其实就是酒楼,因着她们家的海鲜食肆生意太好,下了船的客人大都来到他们家食饭,没过多久那酒楼就关了门后来又做了布行。   可这明州最不缺的就是布行,又因着这地界贵,布行里的丝绸可比鼓楼和长街的还要贵,来往商户也不是傻子,都来到明州了,自然要货比三家到处逛逛,想来这布行是交不起租子不租了。   老板娘又问:“你们这铺子是租的还是买的?”   为首的黑脸青年笑着道:“我们是京城来的商户,买下了这处铺子,不做酒楼也不做布行。”   “买的?”   老板娘上下扫视黑脸青年一眼,听到不做酒楼生意算是放了心,哎呦两声:“原是京城来的富商,我说怎么能盘下这处铺子,咱们这一条街的铺子仔细算起来比鼓楼的铺子还要贵呢,你是东家不?”   黑脸青年道:“娘子说笑了,我哪里是这铺子东家,不过是替我们京城大老爷做事。”   待将牌匾挂完,一行人也就离开此处。   黑脸青年来到一处与徽水街南辕北辙的府宅,绕过长廊,便来到一处书房。   里头正坐着他真正的东家,左右还有几个商行管事。   “东家。”   魏渝抬头看他一眼,视线又落在书上,道:“铺子整理得如何?”   此人正是魏渝从京城买回来掩人耳目的仆从之一,唤作秦四郎,这些人的户籍也动用了兄长的关系落在京城。   他想引刘参政上钩,整个魏家商行就必须暂时撇清与钱庄的关系。   秦四郎道:“铺子按照钱庄和当铺的样子重新修缮装修了,二层包厢也仔细拾掇了,待寻个良辰吉日,红绸一揭就能开铺。”   魏渝放下手里的书册,道:“良辰吉日倒是不必选,就是这钱庄不能就这样急匆匆开了。”   秦四郎到底是才来到魏东家身边,略有些困惑:“东家那咱们该怎么做?”   魏渝看向左右坐着的管事。   魏春深得魏东家真传,忙道:“钱庄说白了也是想替明州商户管银子,自古都是钱在自己钱袋子里才放心,咱们要想办法让这些商人心甘情愿来到咱们钱庄存银。”   另一个魏姓管事道:“还要要找在明州很有威望的人帮着咱们背书。”   秦四郎这才恍然大悟,他的书其实读得不少,为人也机敏聪慧,但家境贫寒,父母双亡,下头有嗷嗷待哺的幼妹又有瘫病在床的祖母,日子实在难熬这才来到牙行为自己谋个出路,没想到就被魏东家看上了,赁买了他一家人安置在魏府,祖母幼妹有人照料,他便安心出来随魏东家做事。   他听到两个管事能说出如此想法,顿觉自己读书读得多,倒是真有些死板了。   “慢慢来,慢慢学。”   魏渝瞧出秦四郎自愧弗如的意思,又道:“你们说得都不错。”   “明日起你们兵分三路,魏周你带着第一路人要将咱们的钱庄和旁的钱庄与众不同之处在坊间大肆宣扬,如此钱庄便能在百姓中留下印象;小有成效之后,魏春立马派出第二路人以钱庄的名义在寺庙和救济堂捐银万两,善事要做好,声势也要打好,明州富商信佛者多,平日里以多做善事积攒功德,如此钱庄的名声便能在富商之间留有印象……”   魏渝面色沉着,道:“第三路人由着秦四郎你来带。”   秦四郎顿时紧张起来:“东家可是想要我接近明州钟、张、乔、李等四大世家?”   他这些日子已经将明州格局识得清楚。   这话让魏周和魏春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秦四郎脸色微红:“东,东家,我说错话了吗?”   魏春温和道:“小秦你别紧张,钟张乔李四家的少爷已然是咱们东家的好友,更是咱们钱庄背后的四大东家。”   秦四郎是知晓这四大世家在明州的厉害,万万没想到他们东家竟然早已搭上了这条线。   说起来还是魏东家操控全局,更为厉害!   “替咱们背书的在明州只有威望还不够,还要有能够震慑他人的权力。”   魏渝勾唇笑道:“钟岚家与明州知府关系匪浅,想来凭借钟岚的厉害定然能在不惊动钟家的情况下还能请得动知府大人。”   魏春想了想道:“我听说明州叶知府向来清廉,东家,咱们要想个法子不惹他反感。”   魏渝道:“知府清廉于民于国是好事,黄金白银自然不能砸在知府身上。”   要砸就砸到叶知府的政绩上!   “秦四郎,你要做的便是替我去见明州知府,这两日钱庄需要露面的事情交给旁人,我会教你如何能顺利与明州知府谈判。”   秦四郎没想到东家将这么重要一环交给他,他心中激动又有些忐忑:“东家,我定然不会教你失望。”   .   “听说了吗?咱们明州多了一家万通钱庄!”   “这家钱庄可和旁的钱庄不一样,你往这个钱庄存银,他不仅不要你钱,还给你银子!”   “还有这样的好事?!”   “我听人说了这钱庄是京城来得富商开的!”   “怪不得有钱呢,皇城底下的人倒是真阔绰!”   “不仅能存钱还能借钱!”   “真的!还能借钱?这是好事啊!”   “不过人家钱庄也是有门槛的,无论是存钱还是借钱都要有实业,比如说你存一百两,那一年就有四厘利息,存一年之后就能得到四两银子!你要存三年的话,三年之后可以得到十二两啊!若是长期存款,十年往上,最高可有七厘利息!不过你得签契,你若是签了存银三年,不到一年就取出来,人家可是按着一年的利息给你结!”   “我的娘哎,这么算下来倒是可以给自家女儿和儿子存银了!这孩子成亲怎么说也得十五六年么!”   “那我要是存了两个月,铺子进货钱不够能取出来吗?”   “当然能取,你短期存短期取,凡是家有实业,存钱达到一百两往上且不满一年的存银,每日会按照年利的几成之几给你算呢!”   “那也就是说我只要把钱存到这个钱庄,甭管我存几日,我每一日都有银子拿!”   “对,就是这个道理!”   “能不能再讲讲借钱的事!”有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两眼放光。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眼,摇摇头道:“你来借钱,人家也不是看你上嘴唇搭下嘴唇就把钱借给了你,你要抵押自己的铺子或是房宅田地的契书,借银的利钱自然是比民间的低,不过你要是到期不还钱也不还利,那你的房宅铺子人家可就归人家了!”   “对对,人家把钱借给你你把房宅契书交给人家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人家又不是不让你住,到时候你有钱了一还上不就成了!”   “我还听人说这钱庄以后可不只明州这一家,以后咱们经商之人所到各处都有!你只要拿着人家钱庄精心锻造的防伪文书,任何一家万通钱庄都能给你兑银!”   “哎呦,这敢情好,咱们到时候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将银钱缝在裤!裆了!东躲西藏了!”   这两日万通钱庄惹得明州中小商户蠢蠢欲动,就连民家百姓知晓钱庄存钱有利息可以拿都心痒难当,凭什么门槛只对着商人,那明州不做实业的百姓难道就不能存钱了吗?!   于是这两日由着民间的“好心人”引导,许多人都堵在还未揭红的万通钱庄,希望万通钱庄能够降低门槛……   这万通钱庄还真是未开铺先火爆起来!   人如流水来到长阳街,引得隔壁的海鲜食肆的生意也更上一层楼。   那老板娘笑得直拍大腿:“哎呦,等着万通钱庄一开张,我必定去存银支持支持!”   也就是在这时,听说万通钱庄大手一挥,为明州的十来处救济堂捐银万两,紧接着又在大名鼎鼎的灵佛寺捐银万两香火!   “这钱庄掌柜真是大善人啊!”   “有如此慈悲心肠,想来做的钱庄也是值得信赖的!”   整整半月,明州的茶肆酒楼,各大商行都在讨论这个从京城来到的万通钱庄。   明州知府府邸。   叶知府闭目沉思:“万通钱庄的意思是只要本官替他们背书,万通钱庄愿意每年拿出五万两用于明州乡里山路和堤坝的修缮。”   亲信道:“这两日也有不少人来向老奴打听万通钱庄,这万通钱庄的掌柜的确是京城人士,身份文书也有据可查。”   “这个万通钱庄倒是做了许多善事……”   叶知府早就忧心平头乡里山路一事,今年雨水格外多,到了暴雨时节想来山路会引起滑坡灾害,到时两岸百姓的水田房宅必然受损,无奈两江的节度使从未理会他的诉求,只说年景不好,到处都要钱,明州如此富贵,哪里用得上两江拨银?   叶知府为官清廉,不愿意与商贾走得太近,唯一有联系的也只是盐商钟家。   这钟岚是他故去表妹的孩子,家中长辈怜惜孩子体弱又无父无母,遂常常唤其来府中小住,叶知府对这个聪慧又不骄奢的外甥也很喜欢,每每想到他天生的跛脚之症就更为惋惜疼爱,也不知怎么就让外人传出明州知府与盐商钟家关系匪浅。   这次与万通钱庄的掌柜也是由着钟岚这孩子引荐的。   “钟岚难得求我这个舅舅做什么,他虽说很受钟老爷子宠爱,可到底身有不足之症,钟家大业落不到他身上,既然他想要有自己的谋划事业,这万通钱庄又着实挑不出什么毛病,那我就应承了他们吧。”   亲信笑道:“老奴这就去再寻万通钱庄的掌柜来!”   .   七月初五,风和日丽,长阳街上满是看热闹的百姓以及闻讯而来的明州商户。   待震耳欲聋的几卦鞭炮响过,就见着牌匾上的红绸被扯了下来,上书着几个墨色大字“万通钱庄”,左下还有一行小字“明州店。”   “明州店铺?难不成还有旁的铺子?”   “那当然了,早听说过段日子整个大康都会有万通钱庄!”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忽然听到阵阵马蹄声。   只听一人惊呼:“是官府的人,是叶知府来了!”   明州百姓谁都知道叶知府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廉好官,从来不会因着世家大族出身权贵就有所偏袒,多年前最大粮商家的少爷当街殴打贫农,被叶知府知晓后将此子收押入监,判了流放之罪,若不是看在贫农甘愿和解,粮商家愿意出银钱补偿赎买,这少爷的坟头草应该都很高了。不过叶知府还是罚了此子五十大板,过后又秘密将拿了补偿的贫农一家送出明州,如此可见叶知府的良善!   见着叶知府与那钱庄掌柜笑谈,没一会儿叶知府就随着仆从进了钱庄。   只这一幕就让许多还在摇摆的商户活像是吃了定心丸!   就听到那为首的掌柜拱手笑道:“感谢各位商户友人来捧场,万通钱庄今日正式开业,若是有想了解存银借银一事,诸位还请来铺中详谈!”   随后他又瞥一眼旁边的人:“我们大掌柜为了感谢各位的支持,前三日凡事来钱庄存银百两且超过一年期限者,可多赠送三个月的利钱!”   “若是存一百两,期限定一年,利息四厘,还会再送三个月,等到一年之后咱们就能五两银钱!”   有百姓急道:“五两银钱!我这一年也赚不上五两啊!”   “什么!还有这等好事!”   有些商户推开围观百姓:“快,快,别挡路,我们家老爷要存银!”   “我们家掌柜的也要存银!”   许多商户都涌进铺子办理存钱业务,围观百姓吵道:“掌柜的,我们虽说不是商户,可干了一辈子也想给儿女存些成亲的银钱,你们信不过我们不借银我们能理解,毕竟我们也没有田地铺子来抵押,就说这明州商户能存银,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不能存银了吗?我们虽然一下拿不出一百两,可几十两银子难道就不是钱了吗!”   “对啊,凭什么瞧不起老百姓,没有老百姓你们这些商户哪里来的银钱!”   “不公平!不公平!”   “就是不公平,凭什么只让商户存银!”   还有婆子为了利钱竟然扯着嗓子哭道:“叶青天,叶青天,你倒是来看看,这万通钱庄瞧不起我们明州百姓,只帮着那些个商户富户,哎呦,我老婆子攒了半辈子钱也想赚点利钱,这怎么就这样难啊!”   眼见着百姓吵闹起来,钱庄的打手险些围不住了。   秦四郎下意识看一眼对面的阁楼,他笑道:“各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听秦某一言,可好?”   “你说,我们倒是想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话来!”   “钱庄不接待百姓存银接银,也是因为钱庄初期一切都不稳定,我与乡亲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富户的银钱存入钱庄,他们还有余钱经营买卖,你们的银钱存入钱庄,那就是把家底交给了我们,我们也不忍心就这样收了你们半辈子的积蓄。”   这话一出,倒是让许多百姓冷静下来。   也是啊,虽说利钱很香,可这钱庄万一有个好歹,他们这半辈子的积蓄可就都没了啊!   “不过我们大掌柜推出了一款适用于老百姓的存银法子。”   秦四郎从袖口掏出一张纸,念道:“万通钱庄将推出嫁妆存银,彩礼存银,养老存银,重病存银!”   “彩礼嫁妆的存银期限是十年,存入便不可取走,最低等可存入二银子,十年总共二十两,待儿女婚嫁之后可来钱庄领取十两银子培养费,十二两婚嫁费,还有一到二两的明州儿女金分红……不过想要入嫁妆彩礼存银,需要带着儿女和身份文书过来,最大年龄不超过八岁。”   “什么叫明州儿女金分红?”   秦四郎笑道:“我们掌柜的会用全明州的儿女金做出海生意,无论生意大赚还是小赚,到时都会从中给各位分红!大家放心,这一部分钱每年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在钱庄公示,有着官府监督,我们也不会弄虚作假!”   “这也就是说咱们存了二十两,等到十年后能收到二十四两左右!”   “这倒是有些划算,咱们这二两银子若是存入钱庄,一年也只有八十文,十年也不过八钱银子,可二十两银子存入嫁妆彩礼金,那十年之后就变成了   毕竟谁家都要娶妻嫁女的!   “一年二两银子,咬咬牙倒是也能凑出来!”   刚刚哭天骂地的老婆子忙道:“我听你说还有养老存银,这又是怎么说?”   “养老存银与嫁妆彩礼存银没有差别,一年二两银子,就是存期要长些,要二十年左右,当然存得越长,利息和分红就越高。”   “那重病存银又是什么?”   秦四郎继续道:“重疾存银比嫁妆彩礼存银更方便,就是没出生的孩子也可以买入。”   “如果各位又想保本又想有所保障,可以给自家每人存一份重病银。”   “这重病银每年需要存二两银钱,可一年一存,也可以三年或是五年一存。若是三年一存,第一年只要二两银子,剩下两年便是一两八钱银子。若是直接存了五年,第一年是二两银钱,剩下几年便都是一两六钱,上限为二十年,日后就再也不用交了。”   秦四郎道:“我们钱庄和明州的大药行有所合作,只要你交了这重病银,每月钱庄都会送去各种药材补品,但这重病存银,顾名思义也就是各种疑难杂症,若你今儿只吃坏了肚子,我们是不管的,但若是你吃坏肚子引起高热不退,神志不清,我们定会为你免费诊治,若是不幸去世,之后的丧葬费也由着钱庄来出也会给亲属有所厚待。”   这人活着最怕平常日子大手大脚把钱花了,到最关键时候没有钱治病,若是将银钱存入万通钱庄,以后有个什么大病直接就有人来救治,也不用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借钱治病了!   这人要是真生了病,别说一年二两银子,就说一个月都能花光家底啊!   一些身强力壮的年轻百姓对着重病存银不感兴趣,倒是一些老人家动了存银的心思,儿女指不上,也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就是以后就是死了,还有人家钱庄还会给他们处理丧事啊!   没过一会儿,钱庄就涌进不少人来。   众人便瞧见宽敞的一层四面八方都是类似当铺的柜台,不过高度却比当铺低了不少。   里头坐着的掌柜能与客人平视笑谈,许多人都在焦急兴奋地排队询问,虽然人挤着人,但因着铺中管事的安排,倒是还井然有序。   “我存一百两,我存三年……”   “我想问问那个嫁妆存银,我家里有一个哥儿和女儿……”   “京城的万通钱庄开了吗?我下个月要去京城……”   而钱庄对面的阁楼里的几位少爷正兴奋得不轻。   “魏渝啊,魏渝啊,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还有嫁妆银和养老银这些赚钱的路子?”   张维扬两眼放光:“我真没想到今日一开张,铺子里的人就这么多!”   “可不是么?”   李舜乐得脸都红了:“我倒是觉得再过两日,咱们投进去的银钱就要回本了!”   魏渝想到嫁妆银养老银也是因着前些日子坊间传来“不公平”的声音。   秦四郎察觉不妙,连忙将此事报给了他。   魏渝当初不想将钱庄面相平民百姓也是想着海商虽然赚得多同样风险也大,虽说他从小打到从未吃过失败的滋味,可到底还是不忍心让平民百姓一辈子的积蓄砸在商船上。   他沉思一日一夜之后,便想到这个主意。   民间嫁娶,生老病死,乃是平民百姓最关心的事情,不如就从这条路上下手,倒是低估了明州城内百姓的富裕程度。   钟岚也点头佩服道:“你可真是赚钱的利器。”   魏渝瞧他一眼,笑道:“我就当你夸我了。”   乔四海道:“今日开门红,咱们兄弟几个好生聚一聚!”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众人还以为是万通钱庄的管事来报喜讯,却不成想见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   魏渝看清来人后手中的茶盏险些掉在地上:“云天!你怎么来了?!”   “小东家,我,我……”   话还未说完,云天眼眶倒是红了。   魏渝连忙带着人走出屋子,急道:“你怎么来了明州,你不是应该在我兄长身边伺候吗?”   云天蹭了蹭眼眶:“小东家,西北东军哗变,大东家献策受到圣上和太子殿下的赏识一月前已经去,去了邬州……”   “什么!?”   魏渝大骇,因着钟岚这层关系,他倒是听说过几句邬州兵变一事,那些受了委屈的将士一气之下斩杀了头领,还把贪污将领的脑袋砍下来挂在了城门上,他听着可怕又有些同情这些守卫边疆的将士,但他到底是个俗人,私心里还在暗喜,还好我哥哥只是翰林院的清贵文官,这些的事情怎么也落不到哥哥头上。   “大东家不让我跟着,只让我给您送信来了……”   魏渝难得急躁地撕开书信,快速扫了两遍。   “……东军无辜,我此去西北,为国为民亦为你,惟愿早日平息此事,军心一致,方能家国安稳。”   魏渝抖着手紧紧捏着信纸,眼泪啪嗒落下晕染了几个墨字。   “小东家……”   魏渝闭了闭眼,睁开眼睛时双目清明,已经看不到泪意了。   他将书信放在胸口,转身又推开雅阁的门,就见着乔四海和张维扬问:“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什么大事?”   “无事。”   魏渝面不改色,轻笑道:“刚刚不是还说好聚聚?你们选了什么地方?”   钟岚倒是多看他一眼,道:“今日事多,改日再聚也不迟。”   “别啊,今日大喜,就应该今日聚!”   张维扬道:“不如还去小月阁,那里算是我的产业,咱们去吃喝玩乐也无人会盯上。”   魏渝还如以往那般温温笑着,只是心思却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冲破陈旧的木窗,飞向了从未踏足过的邬州。   他只愿兄长平安归来。   .   海鲜食肆。   “娘,我听说你也在隔壁万通钱庄存银了?”   老板娘笑道:“我从福德钱庄将银子取出来全都存在了万通钱庄!签契存了三年!”   “全取出来了?两千多两银子全取出来?哎呦,娘,你怎么就这么相信万通钱庄啊!”   “怎么能不信,那万通钱庄算是在你娘眼皮子底下办起来的,那京城富户一点也不差银钱,什么木材料子都用得顶好的,再说还要叶知府替他们背书,我如何信不过?这契书印得都是官府和万通钱庄的红印,叶知府向来爱民如子,怎么会帮着外人骗咱们?”   “娘说得也是。”   儿媳妇是温顺性子,微笑道:“这家里的钱多是娘这些年一道菜一道菜炒出来的,娘愿意存哪儿就存哪儿,你别管那么多!”   老板娘的儿子忙表忠心道:“家底都是娘攒下来的,我自然是不会管着娘,娘爱存哪儿就存哪儿!”   “浑小子,老娘就你这一个儿子,就娟娘这一个媳妇,你和媳妇不会炒不会炖,等我没了,你们两个能守住这海鲜食肆?我现在多给你们存些银子,也是让你们日后好过!放眼望去,整个明州都没听说过钱庄帮着存钱还给利息钱,有这样的好机会你不抓着,日后有你哭得时候!”   老板娘笑道:“这万通钱庄差不了,我去存钱的时候有些人还存了一万两,还有一些商户拿着铺子抵钱,那钱庄派人核实过后,没多久就给商户放了银款,那银子说拿就拿出来,可见家底丰厚啊!”   她又看一眼儿媳妇,笑盈盈道:“娟娘,娘今儿拿着你的身份文书给你存了二十年的重病存银,你日后身子不舒坦了就去万通钱庄合作的药行,让他们给你看诊!”   娟娘感动不已:“娘,这,这二十年的存银可要不少钱呐。”   “这重亓 亓 整 理病存银听着不好听,可却是最实在的,我听人说这万通钱庄还搭上了魏家药材行,谁不知道这魏家药材行里有包治百病的人参,这人参一株就要几百两,真到了关键时刻人家会给你用的!”   老板娘拍拍儿媳的手:“你身子不好,平日里几百两的人参雪蛤咱们吃不起,可这几十两的存银咱们还是拿得出手的!”   娟娘应了声哎:“谢谢娘,凡事都想着我。”   .   明州安尾巷。   王娘子紧紧按着袖口回到家中,就听到家里鸡飞狗跳的叫唤着。   自家小哥儿正小心翼翼的守在门口,见着她回来连忙跑过来:“娘,姑姑和奶奶又翻你屋子!”   “没事,别怕。”王氏摸摸孩子头。   没一会儿她房里冲出两道人影。   正是婆母和小姑子。   “王氏,你今儿是不是动了我房里的嫁妆!”   王氏冷着脸道:“那是我的嫁妆!”   “你的嫁妆?!”   婆母气道:“你嫁给我儿子,那你的嫁妆那就是我的了!”   “哼,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倒是问那银子应不应你!”   王氏抬着脸道:“我已经将我的嫁妆到万通钱庄全给水哥儿存了嫁妆银子!”   “什么!”   婆母和小姑子大叫起来:“天爷!那可是十两银子啊!”   王氏出身农家,但父母兄长疼爱,嫁妆给她出了十两,问男方也要了彩礼十两。   彩礼的银子她娘偷偷让她带回来了。   这事她谁也没说,就连最亲近的丈夫也没说。   这些年婆母和小姑子愈发蹬鼻子上脸,天天去她屋头乱翻,她出去给食肆洗菜带着银子到底是不方便,那日赶巧听说食肆旁边的万通钱庄可以给孩子存嫁妆银。   她没读过书,不识得几个字,问过食肆心善泼辣的老板娘后,这老板娘就带着她去了钱庄问嫁妆存银一事。   赶巧她家哥儿今年七岁,再过十年那就是十七岁,正是嫁娶的好年纪。   她偷偷从婆母房里将自己的嫁妆偷了出来并着十两彩礼给自家哥儿买了嫁妆存银。   二十两银子,十年后能回报二十四两左右。   从今以后再也不怕婆母和小姑子觊觎她的彩礼和嫁妆,等她家哥儿嫁人后还能拿着二十多两银子出嫁,这该有多风光!   婆母小姑子叫嚣着要来打王娘子,好在她扛包的男人及时回来,这场闹剧终于停止。   她男人问过详情之后,又看一眼乖乖在地上玩沙子的水哥儿。   男人拍拍王娘子的肩膀:“别哭了,给哥儿存银是好事,你莫要管她们怎么说,待我今冬结了工钱,再给你存两年那叫什么重病存银,日后就是我没了,你也有个保障!”   王娘子原本是假哭,听到丈夫这么一说,眼泪唰地落下来:“你别瞎说,等我食肆上了手,赚了银子,给咱们一家三口都存些银子!”   .   整整两个月,万通钱庄人满为患,就连着异乡商户也闻声而来,声势愈发浩大。   这一日魏渝与几位少爷又聚在一处。   今儿倒是没人张罗喝酒吃饭,一个个都盯着魏渝手上的账本。   “截止今日,万通钱庄存期十年往下的银钱达七十万两,十年往上的存银四十五万两,儿女金以及养老存银总共十万两,借银的商户总共十七家,总共借去三十一万两……”   借银的门槛较高,许多商户都卡在了田契地契上。   张维扬咽咽口水:“竟,竟然这么多银钱……”   乔四海喃喃道:“发了,发了……”   魏渝将账本一合,笑道:“这些银钱还不算是我们的银钱,我们现在不过是替商户百姓保管钱财,再过一段日子幽州的商船和新船就要回来了,之后我会亲自跟船远赴各地甚至外海,到时还需要各位兄台家中多通融通融,譬如丝绸瓷器给我一个亲情价。”   “放心,放心,这事包在我们身上!”   “魏渝,那我们现在还要瞒着家里吗?”   李舜是万分想要炫耀自己如今的成就,好把成天耀武扬威欺负他们兄妹的继兄踩在脚底下。   魏渝故作沉思:“再过一段日子吧,我带着商船回来后会连本带利的给你们分了银钱,到时候拿着银钱说话岂不是更有说服力?”   “对对,现在钱庄的钱咱们动不得,只能等着魏渝的商船从外海回来咱们再说!”   待送走这几位少爷,魏渝便来到与林宝臻相约的地方。   “魏渝,你可来了。”   林宝臻笑道:“你这两日忙什么呢?我想着和你说刘参政和马总督的事情却总是找不到你人影。”   魏渝叹气笑道:“家中商船要回来了,这些日子正在找新铺子。”   林宝臻自是知道魏家山货和药材行被从鼓楼撵出来的事情。   这刘参政是一点也不想装了。   “最近长阳街多了一家万通钱庄,我也去存了不少银钱,那条长街因着万通钱庄的火爆着实热闹起来,你不如去那里赁买一处铺子?”   魏渝笑着摇摇头:“先把刘参政和马总督解决掉再说。”   林宝臻却神色暗了暗:“想要解决这两个狼狈为奸的贪官怕是不容易,我打探到他们与朝廷内阁里的人关系匪浅。”   “先说说你最近又探到什么消息?”   林宝臻道:“马总督和刘参政手上都不干净。”   “马总督上任明州漕运总督是三十多年前了。”   “那时候的明州知府你可知道是谁?”   魏渝皱眉:“是谁?”   林宝臻低声道:“当朝次辅钱征!”   “三十多年前我父亲宗族不过是挑着扁担卖珍珠的小贩,那时候明州最大的珠商是白家,后来我爹和叔伯再来明州,却听不到白家的消息,说是举家迁至西北,可没过多久南岛珠商的生意就落在马总督手里,他也凭借地位和珍珠狂揽钱财,最后将十二鼓楼收入囊中。”   “经过我这一年来的暗查,我发现刘参政当今住的宅子正是白家的旧宅!丰隆的珠商也动用了不少银钱才打听到白家根本没有迁走而是被灭了满门!”   魏渝神色一凛:“可有证据!”   “三十年过去,如何还有证据?”林宝臻义愤填膺:“若是白家还有活口,也就能将马总督的恶行公之于众!”   魏渝沉默一会儿道:“刘参政都做过什么?”   “这人与十多年的科举舞弊一案有所关联,这两年他没少搜刮来往船商的银钱,不过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罢了。”   林宝臻道:“不过此人却有个极其耗银的爱好。”   魏渝冷笑:“赌?”   林宝臻点头:“他虽替马总督做事,可这些年也没少私吞鼓楼经营的银钱,若是他拿着鼓楼的银钱去赌庄的事情暴露在马总督面前,他们会不会狗咬狗一嘴毛?”   “不会。”   魏渝早已看透本质:“这二人狼狈为奸多年,各自有各自的把柄,一个人倒了,另一个人也活不了,所以想要借马总督的手除掉刘参政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便先从白家旧宅和刘参政好赌一事入手吧!”   .   “大人。”   刘府管事行色匆匆。   刘参政正在焦头乱额:“怎么了?”   他不知为何这段日子手气一直不好,这两日连输了四十多万两银子,拆东墙补西墙卖掉半条珠商线才补足了银子。   只要等到十月各地船商进港,他的珠商生意才能好起来,这从马总督那儿挪出来的银子也就能补齐了。   “您前些日子不是让我去万通钱庄借银,今儿那万通钱庄的掌柜就上门来了!”   刘参政惊喜道:“当真?”   “当真!”   管事赔笑道。   “快,布一桌好菜,请秦掌柜进来!”   “好,老奴这就去请!”   这个万通钱庄开铺没多久就被刘参政和马总督盯上了,无奈明州知府亲自为万通钱庄护航,马总督也并不想招惹叶知府那个老顽固。   二人在明州相处多年,井水不犯河水,不至于为了一间钱庄打破平衡。   这厢万通钱庄的秦掌柜亲自登门,刘参政心情那是万分愉悦,若是万通钱庄借了他一笔银子,他定然能让输掉的银子回来!   “愚民拜见刘参政!”   秦四郎这些日子在魏渝的加练下,周身气度已然像个老练的掌柜了。   他身后跟着个黑脸仆从,五官扁平,瞧不出什么俊俏模样。   刘参政笑道:“秦掌柜快起,快起,哪阵风竟然把您给吹来了。”   “前儿刘管事就来铺子坐坐,赶巧我那几日事情多,后来听着仆从说过便赶紧过来告罪。”   “哪里算得上得罪,我也不过是想求秦掌柜帮个忙,秦掌柜快坐,来人啊,上菜倒酒。”   秦四郎微微颔首,又看向身边的仆从:“这里用不着你,你出去吧。”   仆从点头应是。   刘管事多看一眼仆从,觉得这仆从背微驼,相貌平凡,个子倒是有些高呢。   这秦掌柜和刘参政说话,刘管事也和仆从一道离去。   刘管事是个看人下菜碟的,知晓他们参政有求于秦掌柜,遂对待这个仆从也没太冷落:“时辰不早了,小哥跟着我来吃茶吧。”   仆从拱手道:“多谢管事。”   刘管事动一动耳,又觉得这声音像是京城的口音好像又有几分熟悉。   赶巧前头有人来报:“管事,布庄的李老爷给大人下了帖子。”   刘管事去忙,便让一旁的婆子带着仆从去吃茶。   没走一会儿,那婆子就听着仆从道:“婶婶,我肚子不太舒坦,不知哪里有茅厕?”   婆子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从这儿绕过那儿就是了。”   “多谢婶婶。”   见着婆子甩着袖子离去,乔装打扮的魏渝微微抬起脊背,冷冽目光扫过庭院,步伐灵巧地消失在长廊处。   魏渝贴着墙壁行至后院,眼见着要摸进书房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许多女子的娇俏笑声。   他眼疾脚快,顺着半开的窗子跳进了书房。   一进来他就看到满墙的圣贤书。   沽名钓誉。   魏渝冷笑。   然而一通仔细翻找并未发现什么。   忽然他目光一凝,不远处的落在书架上。   书房怎么会有骨灰坛?   与此同时,刘管事来到堂厅却没见着仆从。   他微微皱眉,看向正端着菜过来的婆子:“刚刚那个人呢?”   婆子忙道:“那个小哥说自己腹痛,我便替他指了路。”   刘管事端起架子:“你这糊涂婆子,怎么能给外男指着后院的路!”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仆从捂着腹部,臊眉耷眼的回来了。   如此刘管事倒也没再说话。   魏渝沉默着吃到第三块茶饼就听到前方传来秦四郎和刘参政的笑声。   马车上,秦四郎卸了力气,紧张道:“东家,我按照你所说将十万两银票并无抵押借给了刘参政,他高兴得不轻,直接允诺说一个月后回连本带利还给咱们。”   魏渝点头:“等着吧,下一次他会问你借更多。”   秦四郎惊疑:“刘参政怎么说也占着明州的珠商生意,如何会连十万两也拿不起?”   “不要相信赌徒的话。”   魏渝回到家中直接派人去请林宝臻。   好在钱庄上下有魏春和秦四郎顾着,药材行有着涣哥儿和沈珺,不然他还真没有功夫调查白家灭门一事。   林宝臻急道:“魏东家,你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我今日潜入刘参政府邸发现了一件大事。”其实是两件,魏渝没想到刘参政竟然有鼓楼的契书,不多不少正好六处,也不知晓他是如何从马总督手中谋划而来的。   “潜,潜入刘参政府邸?”   林宝臻大惊失色:“你如何避得开刘府的官兵?”   “用了些法子。”   魏渝将潜入刘参政书房后面的事情细致与林宝臻说来。   原来他看到一摞书后面藏着一个骨灰坛便十分起疑,待上手一碰就发现书架后面亮出一道暗门。   魏渝探步进去便是大惊,这里的账本密密麻麻,全是刘参政这些年贪污鼓楼和过往商船的银钱。   他来不及看这些账本只想着白家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终于,他看到了一张泛黄破损的通缉告示。   上头画着一位年轻女子,豆蔻年华,就连外貌特征都描述得十分详细,最后此人的姓名是白芳珠。   白芳珠应该是白家最后活着的人。   三十年过去,白芳珠应该也有四十多岁了。   林宝臻很是激动,也不再追问魏渝是如何潜入刘府,只道:“魏东家,你还记得白芳珠的模样,你画下来,我派人去寻!”   魏渝道:“好,我这就画给你瞧。”   连画几张他终于满意了。   林宝臻的脸色却越来越沉重。   魏渝皱眉:“怎么了?”   “我,我好像见过她。”   “怎么会?林大哥今年弱冠,哪里会见过白芳珠?”   “不,不对。”林宝臻笃定道:“我幼时在合浦海场见过她!”   “我不记得,我爹我娘我叔伯肯定记得!”   林宝臻带着画像匆匆离去,月上梢头又重重敲开魏家大门。   林宝臻兴奋:“白芳珠就在合浦,她更名换姓为仇娘,明日我与叔伯就启程回合浦寻她!”   魏承亦是精神大震:“好,林大哥,你且放心去接应白芳珠,我向你保证,只要白芳珠一踏上明州故土那就是刘参政和马总督伏诛的那一刻!”   又过半月,秦四郎送来消息——刘参政又来万通钱庄借银了。   魏渝早有预料:“借多少?”   “二十万两!”秦四郎沉声道。   “晾他两日再借他三十万两,为期三月,抵押三栋鼓楼。”   秦四郎摇摇头:“东家,一栋鼓楼的价值可不止三十万两。”   说是三百万两也是有的!   “他相信自己会翻盘,必定会答应你。”   秦四郎颔首告退。   “钱庄近来如何?”   “一切正常。”   秦四郎想到什么又喜笑道:“这两日听说乔家和张家的管事来询问大额存银一事了。”   魏渝眉毛微挑:“好,一定要想办法拿下乔张两家,他们可是明州的大主顾!”   另一边,刘管事跪地劝道:“大人,鼓楼不能动啊,那是马总督的产业,您若是动了怕是就要……”   “我不抵押鼓楼难不成要抵押我的命吗!”   刘参政已经输红了眼:“地上的许多商户的银钱都存入了万通钱庄,我只有从地下赌庄捞钱才能弥补空缺,再过几月就到了年关,马总督可是要看账本的!我拿什么补亏空的银子!”   也不知道是转了运还是物极必反,刘参政抵押鼓楼得到三十万两银子后竟然一路赢起钱来。   赶在明州入冬前,将万通钱庄的四十两银子连本带利全都还了回来。   秦四郎没看到刘参政输掉鼓楼略有不忿:“东家,咱们这不是替刘参政擦屁股了吗?”   魏渝此时却不慌,只笑道:“他还会再来借银的,下一次你只借他十万两,为期十五日,抵押三栋鼓楼。”   秦四郎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应了。   今儿徽水街魏家时比往日还要热闹。   魏家商船回来了!   同来的还有他师父佟钊、马忠(豆苗)夫妇。   这么多年过去,魏家两兄弟已经养了许多人手。   茂溪村的猎户队以及羊庄参庄粮庄有着魏姓家仆打理,云夫郎是个很有才能得人,这些年他为魏家养了许多忠仆,饶是他离开茂溪村,这些人也会好生为主子做事,同村的李家人和马家乔家的人也基本上在魏家庄子做活。   云夫郎接替马忠打理幽州商行,此次返程杨泰并未随船回来,他和魏渝本来打算着家中银钱充裕,那就多雇佣木匠造新船,可杨泰此次精益求精,即使雇佣上千木匠做活,这新船怎么说也得两年后才能竣工。   让马忠和师父来到明州也是魏渝的考量。   他想要将魏家万通钱庄开遍各地,少不了用自己最亲近的人。   譬如开春之后他便要甘九大哥和师父佟钊去到京城开万通钱庄,魏春和魏周这二人入冬前就前往了两江府探查,至于马忠在明州万通钱庄学习一段日子后会去晋州,云天和云风兄弟俩会去平州。   这还是魏渝第一遭见到豆苗哥的妻子蕊娘,倒是人如其名,生得一副小家碧玉的俏丽模样。   蕊娘知晓魏家对丈夫和婆家的帮助,若是没有魏家兄弟,她丈夫怕是还在凤阳镇杀猪卖肉。   “你豆苗哥总是念叨着你和魏大哥,这厢可算是终于见到了。”   豆苗上下打量魏渝,感慨道:“罐罐,你可真是长大了,个子蹿得这样高,也不知道有没有我承哥高了?”   魏渝一顿,这些日子他没少往京城去信,可却无一封回信。   他知晓哥哥的能耐,哥哥绝对不会有事。   可他也免不了担忧焦虑,也只能拼命做事才让自己不去乱想。   “承小子……啊不,现在应该叫魏大人了。”   佟钊在一旁笑道:“魏承高中状元的事情传到幽州时,这一向冷静的诸葛夫子险些犯了心病,还是吴娘子拍着胸膛将人哄了过来,后来我带着猎户队想去茂溪村报喜,却发现还没等我去报,你们茂溪村竟然已经知晓了魏承高中状元的喜讯。”   “茂溪村上下一片喜乐,我听茂溪村里正说想要改了村名,要将茂溪村改为魏家村。”   “还有人说村子出了状元,那就应该叫状元村!”   魏渝摇头笑笑:“里正伯伯这是太高兴了。”   “里正伯伯和婶子身体如何?”   蕊娘轻声细语道:“好着呢,俩老人见天帮着巡视庄子,凡事也就让李家三郎和秋哥儿帮忙,像是大郎二郎家的人一律不让管事用,说他们心思不正,平日里坑自家人就算了,绝不能害了你们的生意。”   这倒是里正伯伯能说出来的话。   “溪哥儿和行谦师兄呢?”   豆苗乐道:“溪哥儿和李行谦在幽州城经营着自家铺子,倒是与我们常常往来,若不是溪哥儿又有了身孕,他真想来找你和涣哥儿呢。”   魏渝点头道:“待一切事定,我会回幽州去看望他和里正伯伯他们。”   众人说笑时就听到门外传来陈爷爷笑道:“锅子支好了,想吃嫩羊肉就趁早来!”   这明州冬日若是不下雨晌午倒也没那么冷,正好一家人吃热气腾腾的锅子在外面吃就是正好。   魏渝看着冒着白气的热锅子,有些出神,这桌上欢声笑语,成双入对,他心中也愈发思念哥哥。   又过一年。   远方何时才能传来故人的消息。 第167章   万通钱庄的生意蒸蒸日上。   在过年前夕钱庄不仅给存银的商户送去厚礼, 还给存买儿女金和养老银的百姓送去了肉粮布料。   整个明州城恁老些人,万通钱庄却这般大方,引得不少百姓口口相传。   “我家今年过年都没买肉, 我不过是给两个儿子存了两份彩礼银, 这万通钱庄就送来这老些肉和糖糕,哎呦, 真是了不得啊, 那么大一块好布也给送来了, 这以后家里还真是不愁吃穿了, 日后银子宽裕了我再给自己也买一份养老存银!”   “真给你们分肉了?”   “还有布料呢?”   有些小有资产的老人家对万通钱庄很不信任,觉得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 可看到有些人招摇显摆着万通钱庄送来的东西,气得直往地上摔拐杖。   这万通钱庄怎么不按着常理出牌啊!   以往是城中百姓买万通钱庄的儿女金和养老银,现在也有不少农家富户从村落赶路到明州城内只为买一份儿女金。   城里人都说好, 那肯定是真好!   过了正月,魏渝的事情就多了起来。   新一批山参雪蛤鹿茸药材又来到了,他虽说将事情分给下头的人,可也不想做甩手掌柜。   家里有多少货,卖了多少银又少了多少银, 家中铺子越铺越大,什么人该重用什么人该舍弃, 他这个顶天的掌柜必须清楚。   山参雪蛤倒也不着急赁铺大卖, 去岁春时就有不少预订的富商,现在货到了,清点之后直接装盒送过去就成。   魏家商船去年拉着满船的商货回了幽州,先与幽州商户结算了不菲的脚价,又把珍珠丝绸木材一卖, 最后又大肆收购了北地的药材和山货,折算过后商船这次是带着一百三十多万两回来的!   这笔钱完完整整装进了小银罐。   又过两日,秦四郎紧张又兴奋的找到魏渝。   “东家,那刘参政果真又来借银了!”   魏渝勾唇道:“我让你所说他可都答应了?”   “答应了。”   秦四郎将三张鼓楼地契递给他:“这是鼓楼的契书。”   “若十五日后他不还钱,这鼓楼可就是东家的了!”   魏渝气定神闲道:“准备一下,我带着些人也去地下赌|庄。”   “东家也要去?”   魏渝看一眼鼓楼的契书,笑道:“咱们陪他玩了这么久,怎么说也得到手六处鼓楼才算不亏。”   一开始他想着将十二处鼓楼都收入囊中,可算算时日,林宝臻应当也快从合浦回来了。   魏渝乔装打扮后带着佟钊和甘九来到明州的地下赌|庄。   如今倒是有一句话。   明州明面上的银钱都流进万通钱庄,剩下的钱都坑进了地下赌|庄。   可见这赌|庄背后的势力是有多大。   这赌|庄上头是平平无奇的风月之地,下头便是别有洞天的地下城了。   三个人入场可以交三两银子,三十两银子,三百两银子。   由此可见交不同的钱方可入不同的局。   还真是销金窟!   佟钊十分肉痛的将三百两银票递给管事,三人没走远就听到那管事不屑道:“乡巴佬。”   佟钊忍住火气,低声对甘九附耳道:“你在明州有没有人欺负过你?我现在拳头痒得狠,想要揍人。”   甘九碰他一下:“你当明州是凤阳镇呢,看谁不爽揍一顿,你不要给罐罐找麻烦。”   佟钊顿时噤声,不再说话了。   他们被管事带着去到最大的局,魏渝在这里还见到不少熟面孔。   有几个是来钱庄存银的富户,还有一人长得与李舜像些,瞧着应当是李舜那个庶兄?   这平日里人模狗样的人一来到这里便丑相毕露,万分狰狞。   三人在包厢没坐一会儿就见着刘参政进来了。   “他来了。”   佟钊知道自己今日任务,率先下楼与刘参政靠在同一张赌|桌。   佟钊走南闯北多年,哪里不知晓这些玩法。   见着人齐了,庄家便开始摇骰子。   佟钊每次下注都会看一眼阁楼,之后几局下来不输不赢,来时多少银钱去时多少银钱。   在最后一局,佟钊忽然赢了牌桌所有人的银票!   约莫着应当有三十万两!   连带着庄家都皱了皱眉。   邪门了。   灌了铅的骰子也能赢?   佟钊赢了钱就想撤,还没等庄家来人他就被刘参政扯住手腕。   “这位兄弟,你赌运畅盛,何故不接着再玩两把?”   刘参政到现在还在摆谱:“我是漕运部院的刘参政,你若真不想玩,将银票借给我如何?”   佟钊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就是漕运部院的刘参政?”   “我知晓你的名声。”   这刘参政这些年没少搜刮商户,名声早就臭了,眼下也只有万通钱庄愿意借他银钱了。   “我可以将银钱借给你,不过……”   佟钊低声道:“我听说你将马总督的鼓楼抵押给了万通钱庄,不如也抵押三处给我如何?”   刘参政瞪大眼睛:“你怎么会知晓此事?是万通钱庄与你说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银票就在这儿,你愿意抵便抵,不抵我可就走了!”   佟钊又幽幽道:“今日这个赌桌运气不错,没准你再玩两把,也就将银子赚了回来呢?”   刘参政已经输红了眼睛,只想着富贵险中求,这是最后一局,这局赢了之后他若是再赌就砍了自己的手!   “别走,我,我押给你!”   没过一会儿,刘府的管事就送来剩下的三处鼓楼的契书。   佟钊问了赌庄借了笔墨,二人签字画押,立下字据,若是刘参政今夜不能还回来三十万两,那三处鼓楼尽数归借银之人所有。   契书和字据到手,佟钊笑着将银票拍在刘参政手上:“您慢慢玩。”   他又看一眼楼上正往外走的人,也提起步子与其前后脚离去。   从里头出来后,佟钊纳闷惊疑道:“这赌庄的骰子不对,根本赢不了大钱。”   “罐罐,为什么你每次押大押小都能押中?”   此时天色夜晚,魏渝轻轻打个哈欠:“许是巧合吧。”   “巧合?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巧合!”佟钊肯定道,“你师父走南闯北这些年,到底是比那些酒囊饭袋懂得多一些,那骰子注了铅,输赢只在庄家手里!”   甘九见着魏渝脸色有些苍白,忙道:“你别问了,罐罐打小就运气好,许是让他猜中了呢。”   佟钊一噎道:“也只能归咎于罐罐的好运气了。”   魏渝回到家中后身子很是疲乏,整个人是说不上来难受。   许是赌|庄那地方太过阴邪。   不过好在六处鼓楼到手,日后的纷纷扰扰与魏家无关了。   小野参蹦蹦跳跳过来,小白爪轻轻贴了贴魏渝的手,关心道:“爹爹,你怎么了?”   “没事。”   魏渝闭着眼睛摸了摸小野参:“我有些累了。”   从去年返回明州到现在,他每一日忙得连轴转,可也没有今日这般累过。   有些奇怪。   小野参又贴了贴魏渝的脸,担忧道:“爹爹,你好像有一点热。”   “热?”   魏渝有气无力地摸了摸自己额头,果然摸到一手滚烫。   他竟然连自己发起高热都不知道?   他想到什么,哑声道:“去打开墙上的暗匣,看看爹爹的小罐子可有什么变化。”   “好!”   小野参一路跃跑,终于打开了暗匣,大惊一声:“爹爹的罐子变色了!”   可等它再回到爹爹床边,就见着爹爹的脸色苍白,额上满是汗珠。   小野参吓坏了,哭道:“爹爹,爹爹,你醒一醒啊!”   魏渝发现自己从未这般轻松过。   他像是一缕烟,又像是一阵风,好像随时都会消散。   他迷茫的看着眼前的宫门。   奇怪。   魏渝轻轻去碰青黑的府门,细白的手指却从中穿了过去。   魏渝:?   他心猛地一惊,他,他变成鬼了吗?   他还没见到哥哥呢!   魏渝一着急整个人都被大门吸了进去。   “小侯爷?小侯爷?”   “算了,找不到就算了,他饿了会自己出来!”   好像有人在说话?   目之所及是古风古韵的亭台楼阁。   魏渝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着一个身着繁复宽袍的孩童坐在池塘边上。   那孩童就要掉下去了!   魏渝连忙伸手捞过就将那孩子扯了上来。   他的手又能碰到实物了?   那孩童亦是一惊,慌乱地看着周围。   明明很害怕却没有喊出声音。   魏渝愣愣地看着这孩童的眉眼。   哥哥?   这小孩竟然与哥哥少时长得一模一样?   小孩歪了歪头,比着了几下手势,好像见四周没有异样,又偷偷跑到池塘边上去了。   这多危险!   魏渝连忙又将人扯过来,这下就见着孩童亮着眼睛冲着虚空比着手势。   “哥哥……”   小孩猛地抬起头,瞪着明亮的眼睛四处张望着。   魏渝眼眶一热,这一世的哥哥不会说话吗?   “你在找我吗?”   魏渝蹲在小孩身边,轻声道:“我在这儿,你往前探一步就能摸到我的手。”   小孩试探地伸出手。   魏渝也摸到小孩冰凉的指尖。   这是前世的哥哥还是来世的哥哥?   魏渝有些茫然,那他现在是人还是鬼呢?   小孩忽然挽住了魏渝的手腕,快速朝着殿内走去。   路上有不少女使匆匆而过,像是没看到小孩一般。   魏渝被小孩带着来到宽阔的宫殿。   小孩跑到床边又跑回来,魏渝也看清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正是他的小钱罐!   不过这个时候的小钱罐外如黄金,双耳带着彩饰,珠光宝气,很是耀眼。   小孩将小钱罐推到魏渝面前。   魏渝心中震惊不已,哑声道:“你想把它给我?”   小孩笑着点了点头。   “为什么?”   小孩又歪歪头,指了指自己又摇了摇头。   魏渝好像明白了小孩的意思。   我活不久,这个值钱,交给你。   “谁说你活不久,你能活很久!”   魏渝咬牙道:“你定会长命百岁!”   小孩又轻轻一笑。   眉目之传神竟然与兄长一模一样。   他就是兄长的前世或者来生。   魏渝笃定的心想。   如果这是梦的话,那就让他陪着小小的哥哥再长大一次吧。   许是上天听到魏渝的心声,他好像真的停留在这个世界。   他听不到小孩的声音,小孩看不到他的样子。   魏渝便常常拿着小金罐。   只要小金罐在,小孩就永远能找到他。   后来他才知晓,小孩竟然是王侯之子。   因着母家势大,小孩一出生就是富贵清闲的吴国平信侯。   可天生哑疾体弱又让老侯爷的许多子嗣不满,小孩就是在这样尔虞我诈的环境下长大。   侯府的荷花开了又败,池塘的碧水如波。   没想到他眼前一花的间隙,竟然来到了十年后。   老侯爷死了,新的平信侯袭爵了。   魏渝不知怎么识得吴国的字,他有些新奇便与平信侯用纸墨交流起来。   却没有发现平信侯看他的目光愈发奇怪深邃。   外人都道平信侯疯了,整日抱着金罐子写写画画,没有人知晓罐子旁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这一年,吴国忽然战事吃紧,朝局动荡,风雨飘摇。   平信侯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楚军压境,你走。   魏渝枕着书案上,他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平信侯又写:十年如一梦,你该醒了。   “梦?”   魏渝轻声呢喃道:“就算是梦,我也醒不过来,我走不了。”   平信侯深深看着他,又写道:走。   魏渝眼前又模糊起来,整个人不断后退后退……   等他眼前恢复清明的时候,曾经富丽堂皇的平信侯府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尸横遍野。   魏渝失神的望着这一切。   他疯了一般跑到宫殿里却没有发现平信侯的身影。   忽然,他听到一阵压抑凄厉的哭声。   是谁在哭?   他挪着步子走过去,就看到跪在城墙哭泣的少年。   那少年身着雪白孝服,头带麻布,他缓缓转过头。   赫然是魏渝自己的脸!   少年哀莫大于心死,手中血布缓缓掉落在地。   魏渝也看清上面的字。   这是一封平信侯留给少年的绝笔遗书。   身患哑疾的平信侯死在保卫吴国的战场上。   原来刚刚他经历的一切是以魏渝的身份在与千年前的平信侯对话。   而眼前的“罐罐”才是平信侯留下的唯一遗物。   他抖着手捡起血书,视线再次模糊起来,在失去意识前竭声喊道:“莫要殉情!”   身着孝服的少年轻轻偏头,泪珠从姣好面容滑落。   他站在高耸城墙上,俯视着吴国残破的山河和逐渐压境的楚军。   来生他不愿再做人人争夺厮杀的聚宝之器。   就做一个能给身边人带来小小好运的小泥罐吧。   若三生有幸,上天怜悯,让他再一次来到兄长身边。   .   “罐罐?罐罐?”   魏渝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晃过哥哥的脸。   “我,我在梦中……”   魏承轻轻为他擦泪,心疼道:“没有做梦,是哥哥来了,哥哥来找你了。”   魏渝愣了许久,伸出手试探地摸了摸哥哥的脸。   有些凉气,但是真的。   “哥哥?”   魏渝满腹委屈,紧紧抱着哥哥的胸膛,大哭起来:“哥哥,哥哥,哥哥……”   “别哭,哥哥在,告诉哥哥,是让你受了委屈?”   魏承抚摸着魏渝的头。   魏渝哭了许久。   好像将上一世的难过也哭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魏承温声安慰着他:“莫哭,哥哥来了,一切都好了。”   魏渝吸着鼻子,泪眼婆娑:“我的小银罐呢?”   “好着呢。”   魏承单手就将床上的魏渝抱在怀里,魏渝紧紧揽住兄长的脖子,脸蛋忽然就红了。   长大后好像哥哥再也没有这样抱着他了。   魏承抱着他轻轻敲开墙上暗匣:“这次高热过后你的小银罐已经变成金罐了。”   暗匣里的金罐周身灿灿金光,好像从未经历过千年风霜。   “哥哥,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明州?”魏渝才反应过来什么,又急忙去摸哥哥的手臂胸膛:“你在西边可受了伤?”   “没有受伤,一切顺利。”   魏承淡笑道:“平息邬州哗变后,我与明将军发现内阁之中有人无形操控边疆军饷贪墨一事,顺着这条线我们又查到了次辅钱征竟然参与其中,钱征又在明州做过知府,为了不打草惊蛇,圣上派我等先一步来明州严查!”   “我到了两江府后心神不宁,便贪夜马不停蹄连夜赶来明州,万万没想到这一来便见着你生了高热。”   魏渝瞪亮眼睛:“哥哥,我已经查到了钱征任职明州知府时与马总督刘参政等人合谋杀害珠商白家满门一事!白家还有一活口,我的人应该也快将她带回来了!”   魏承饶是知晓魏渝的能耐,可也没想到他能魏渝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笑道:“好,剩下的事情交给哥哥,你莫要参与了。”   大康四十六年,五月,内阁次辅钱征贪墨军饷,专权乱政,更伙同他人谋财害命,罪加一等,秋后出斩,全家三百五十口抄家流放。   漕运部院总督马松德贪赃枉法,谋财害命,罪大恶极,处以极刑,以视正听!   漕运部院参政刘全滥用职权,中饱私囊,谋杀人命,亦处以极刑,法无可赦! 第168章   之后朝廷又查处了漕运部院马总督和刘参政的家财, 悉数充公,连带着剩下的六处鼓楼如今已归朝廷所有。   这场风波来得太快,四大世家还未听到风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最后的赢家竟然是他们谁也没瞧得上魏家商行。   魏家商行一人占了六处鼓楼不说, 据说万通钱庄也是魏家商行私产, 现在竟然更名为魏家万通钱庄。   最让人这些老辈子没想到的是自家小辈竟然也参与万通钱庄的创办!   这下他们是想报复魏家也出师无名了。   新的商船还要两年时间竣工,趁此时机魏渝便派出家中亲信去到各大经商要地创办魏家万通钱庄。   短短几年, 魏家万通钱庄就开遍大康各地, 最后逐渐演变成朝廷背后的最大钱庄, 成皇商之首。   这是后话。   魏家在明州的商业版图逐渐清晰, 魏渝便随着兄长回京过年。   魏承献策有功又平息邬州军有功,后彻查以钱征为首的贪官污吏, 破获几件大案,今升入礼部右侍郎兼任翰林院学士。   同年,顺真帝崩, 太子李赫即位。   魏承被擢升吏部左侍郎兼崇德阁大学士,入阁参与朝政。   一时之间风光无两,万人艳羡。   .   京城,今冬大寒,雪也下得频繁。   魏渝坐在小榻翻着戏本子瞧, 腿上盖着薄毯,地上烧着精细贵重的银炭, 倒也不冷。   他听到有脚步声, 连忙去瞧就见着穿着一身红色官袍的兄长回来了。   哥哥只用了两年就穿上了这身正红官袍。   他连忙拿着小帚给兄长身上扫雪:“哥哥今日回来得有些晚呀。”   “新帝即位,事情本就多些。”   魏承脱下大氅,低头望一眼他放在榻上的戏本子:“看什么呢?”   魏渝笑道:“在明州搜来的几本戏本子,眼下有闲,便翻出来看看。”   席间, 魏承提及新帝大赦天下一事,他也将杨泰族人一事报了上去,想来不日就能有所决断。   “杨泰若是知晓族人能够大赦定会很高兴。”   魏渝又想到什么,道:“也不知他的新船造得如何,我还想着去外海一探天地。”   “到时我寻个由头陪你一起去,朝廷还有四夷馆,专攻外邦言语。”   魏渝惊讶,又道:“那哥哥朝中事务怎么办?”   魏承道:“近年来沿海常有海寇侵扰,眼下虽未成规模,日后此事也需要朝廷派官来平定,这些贼寇不除,无论是魏家商船还是大康的商船来往之间总是不安宁的,若此事无人去做,那便由着我来做吧。”   魏渝知晓哥哥胸中抱负,轻笑道:“到时候我也陪着哥哥,魏家两条商船怎么也能做朝廷的供给了。”   兄弟俩就着日后商船去外海一事好生讨论。   夜色渐暗,魏渝小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不扰哥哥休息了。”   他刚走出两步就被兄长握住手腕。   “哥哥?”   魏承叹息一声,将人拢在怀中。   “先帝崩殂,在京大臣要为先帝守丧二十七个月。”   魏渝眨眨眼,他听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是他们要成亲也要等着两年后了。   他垂头,红着耳朵:“朝廷不让我们明目张胆成亲,那,那我们私下偷偷成亲还不成么?”   魏承低笑道:“宝宝,你可知道你这话的意思?”   “我知道。”   魏渝轻轻环抱住哥哥的劲瘦腰身。   他亮着明眸,小声又乖巧道:“我已经十九岁了,我长大了,哥哥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魏承喉结一动,顿觉身上烧着团火。   他退后两步,稍离开魏渝,偏头道:“此事日后再说。”   魏渝动了动腮帮,将自己的戏本子拿上,哼了一声:“哥哥总是害羞!”   见着气鼓鼓离去的人,魏承伸出去的手也垂了下去。   .   涣哥儿发现向来形影不离的魏家兄弟好像又吵架了。   他现在一人管着京城魏家药材行,整日忙得不轻,偏偏东家这两日总来扰他。   他看着被挑好的草药又被混成一团,气得一个头两个大:“魏罐罐,你莫要捣乱!”   魏渝忙将手上的药材放下,讪讪道:“对不住,我想事情出神了。”   涣哥儿边熬药边道:“说说吧,你又和魏大人因为什么吵架?”   他还是有些小得意的,事到如今魏家上下所有人还都不知道这对兄弟的感情,偏偏让他给猜中了!   魏渝清咳两嗓子:“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长话短说。”   魏渝道:“我哥哥不和我睡觉。”   涣哥儿手里的药炉险些摔了,他红着脸压低声音道:“魏罐罐,我还是个未出嫁的哥儿!”   魏渝挠挠脸:“你让我长话短说的么。”   “我,我让你长话短说,没让你粗话乱说!”   涣哥儿哪里不知道罐罐的赤忱直白性情。   “你当真以为魏大人不与你,”他顿了下,“不与你那什么是坏事啊?”   魏渝撑着下巴:“我也不知道,可话本子到了最后不都是洞房花烛么?”   涣哥儿是个郎中,可是见识接待过各种病患。   他偷笑两声道:“我可以替你出个主意。”   魏渝眼睛亮晶晶:“什么主意?”   “过两日魏大人除夕休沐,虽说朝廷不让大肆贺岁,可官员在家里吃几碗酒是没人管得,待魏大人喝醉之后……”   魏渝脸蛋红红:“那,那我哥哥醒之后会不会生气啊?”   “绝对不会。”   涣哥儿心道魏大人有时看着罐罐的目光像极了饿狼。   他又叮嘱道:“你别忘了多喝些酒。”   “酒壮怂人胆?”   “笨!喝多了不知道疼!”   涣哥儿又从药台翻了翻:“我想着魏大人也不会准备这些,这个你拿去,到时候办事涂一些,少遭罪!”   魏渝打开便看到一盒香甜的药膏,懵懵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涣哥儿一噎:“办事用的!”   “涂谁身上?”   涣哥儿无奈笑道:“自然是涂你身上,不然受了伤,有罪受!”   魏渝有些羞赧,他有些秀气,好像伤不了哥哥?   不过为了让哥哥不受伤,他还是多涂一些!   除夕之夜,魏承被魏渝灌了不少酒。   他不知晓罐罐在玩什么谜堂,倒也顺着他吃了一碗又一碗。   不过他在西北那一年养出了好酒量,眼下京城这样的酒倒是不能轻易灌醉他了。   魏渝扶着哥哥回到房中又赶紧将门窗锁好,生怕被外人知道他们兄弟在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来到床边。   看着床上闭目沉睡的俊秀兄长忽然有些打退堂鼓。   要,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趁着哥哥醉酒欺负了哥哥……   可若不做,哥哥总是害羞呢。   还真是酒壮怂人胆,许是在酒水的刺激下,魏渝抖着手去解兄长的衣袍。   半晌没解开,他又盯着兄长的脸看了会儿。   好英俊。   好喜欢。   嘿嘿。   魏渝低头亲了亲兄长的脸,左面亲了三下,右面也亲了三下,视线又落在薄薄嘴唇上。   好想亲。   他低头吃了下哥哥的嘴儿,又想起哥哥每次亲他时样子便笨拙地模仿起来,用舌尖轻轻撬开哥哥的嘴唇。   下一瞬,便是天翻地覆!   魏渝红着脸蛋,迷蒙着醉眼:“哥哥?”   魏承喘息声有些重,低笑道:“宝宝,你在做什么?”   “我,我……”   魏渝舔了舔唇,小声又乖巧道:“哥哥总是害羞,所以我……”   “哥哥害羞?”   魏承又笑了声:“我不是害羞,我是怕伤了你。”   “伤不得,伤不得。”   魏渝从腰间掏出“作|案|工具”,醉眼亮晶晶:“哥哥,你瞧,用上这个就不痛了!”   “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魏渝呆呆道:“我,我想和哥哥睡觉呀……”   他忽然皱了下眉毛:“哥哥,你怎么把棍子放在……”   魏渝的话全都淹没在吻中。   “哥哥,轻,轻点,好,好凶……”   他雪白的脖颈牢牢握在兄长的大手中,仰着头被迫承受这般霸道又强势的吻,湿润津|液顺着他的嘴边缓缓流下。   他的呼吸被兄长完完全全侵占了。   这样的兄长让魏渝有些恐惧。   直到衣衫|褪|尽,肌|肤坦诚相|贴。   魏渝不再恐惧而是羞涩,他的脊|椎有些酥麻,湿着眼睛小声道:“哥哥,我,我……”   魏承大手摸住床上的香膏,又轻轻亲了下魏渝的脸,轻喘道:“宝宝,别害羞。”   ……   除夕之夜,洞房之夜。   这是魏渝从小到大第一次完完整整守岁。   他整晚都被哥哥抱在怀里温柔亲吻。   (正文完) 第169章   狼王梦   深山覆雪, 千里皑皑,两头黑狼冒着凛冽北风走在林中。   不远处的雪丛传来窸窣动静。   黑狼幼崽竖起耳朵,黝黑眼珠满是好奇和机警。   “跟上。”   前面的老狼一口咬住幼崽的脖颈。   黑狼幼崽动了动圆小的前腿, 奶声奶气道:“爷爷, 那里有兔子!”   “孩子,这里并不安全。”   老狼跑了起来, 它的喘息声很重, 充斥着满满的疲惫。   耗时整整一日, 两头黑狼从深山来到安全但又没有生机的半山腰。   这里常有人类出没, 灰狼野猪少有涉足。   老狼将幼崽埋在满是厚雪的杂草丛里,又慈爱地舔了舔幼崽的脑瓜:“藏在这里, 不要乱跑。”   “爷爷,不要走。”   黑狼幼崽颤颤巍巍地抱住老狼的腿,它的嘴边沾满雪粒:“我可以吃雪, 雪很好吃,我爱吃雪。”   “你是狼,狼要吃肉才能活下去。”   老狼又舔了舔幼崽的头,颇为严厉的又嘱咐一遍:“藏好。”   北风呼啸,山兽长鸣。   幼崽吓得发颤, 只好乖乖团成一个小黑团藏在杂草里。   黑沉沉的天色压了下来,白茫茫的雪地在月光下变得银亮。   可是爷爷还没有回来。   幼狼蜷缩在雪地上, 它又饿又冷, 没忍住发出嘤嘤的哭声。   它想爷爷。   不知过去多久,它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   “爷爷!”   老狼叼着猎物回来了。   是一只瘦弱的兔子。   老狼太过年迈又受了重伤,捕猎时的虚弱和气喘无一不在宣示它的死期。   它用了些力气将兔肉划开,将最细嫩还未冻硬肉送到幼崽面前:“吃。”   幼崽却将肉推了推,偏着脑瓜道:“爹爹说过, 只有捕到猎物的狼可以先吃!”   “爷爷吃过,你吃。”   老狼累喘声有些重,它一瘸一拐走到离着幼崽稍远的地方盘卧起来。   山下安全,但是没有多少猎物,它只得往深山走了走,也在捕猎途中遇到两个细皮嫩肉的人族幼崽。   它是狼,没有人性,它只想在死之前为自己的幼崽准备足够的口粮。   可它还没等它进攻捕猎,一种无形的力量迫使它死死定在原地,直到人族幼崽欢欢喜喜离去许久,它才得以放松。   老狼忽然悲哀起来。   若这世间真有神明,为何黑狼一族都死于领地的争夺当中,只剩下它与一只出生不久的幼狼。   “爷爷,吃。”   连路都走不稳的幼狼叼着比它还大的兔肉摇摇晃晃走过来。   老狼舔了舔幼狼,看到它的肚子微鼓,这才狼吞虎咽的将剩下的兔肉吃光。   “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回领地?”   老狼将幼狼圈在怀里,它叹息道:“我们已经没有领地了。”   幼狼吸吸鼻子,奶声奶气道:“那什么时候为亲人报仇呢?”   老狼一顿,它幽绿的眼珠迷茫看着夜空:“兔子吃草,狼吃兔子,狼与狼又同类相侵,狼的一生似乎只是为了争夺领地和繁衍,死与生,生与死,无穷无尽,看不到尽头。”   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呢喃道:“不要报仇,孩子,不要报仇。”   “森林里并不缺你这一只狼。”   “换一种活法。”   幼狼太小了,它现在还不懂爷爷的话,也不懂它作为茂溪山最后一只黑狼,爷爷为它选择了多么违背法则又多么无忧无虑的一生。   又过几日,老狼在捕猎野猪幼崽时被几头母野猪围攻了。   一头母猪的獠牙刺进它瘦弱的腹部,它用尽半条命才侥幸逃窜离去。   “爷爷!”   饿了许久的幼狼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它嘤嘤哭着:“爷爷,爷爷……”   “别哭。”   老狼喘着粗气,它将幼狼叼在嘴里:“爷爷最后为你谋一条生路。”   它冒着危险再一次来到深山边缘。   它的血快流干了,幼狼也饿得奄奄一息,终于它又在那片河道看到那个身有不凡的人族幼崽。   瘦骨嶙峋的老狼,因着全身都是血迹,黑色的毛发斑驳不堪,犬齿掉了一半,嘴里叼着黑乎乎的狼崽子。   它也曾是骄傲一世,叱咤山林的狼王,现在它的尾巴低垂着,这是在向人族示好。   在看到两个人族幼崽没有惊慌也没有拿着木棍追打它们,老狼犹豫许久还是把幼狼放在小孩脚边。   它的低吼有些骄傲也有些悲伤。   “它是狼群中最勇猛的狼王的孩子,只要你们肯养它,它日后会报答你们。”   说完,它就夹着尾巴窜进雪丛里。   但它没有走太远,直到看到幼狼被抱走,它才放心闭上眼睛。   风雪掩盖了老狼的尸骨。   来年春日,河水潺潺,山坡的青草碧绿如丝。   也许幼狼会途径此处。   .   幼狼睁开眼睛便感受到像在爷爷怀里一般的温暖气息,也听到有人在叫它“杏儿”。   杏儿?   它是狼,以后的狼王,杏儿是什么?   然而在它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罐罐时,呲着的小奶牙忽然就收回去了。   杏儿这个名字多好听啊。   它挣扎跑到罐罐怀里,它舔罐罐的脸,就像是爷爷舔它一样。   好可爱的人族幼崽,好温暖的气息。   它喜欢爷爷为它选择的新家人,它想养罐罐长大。   之后的日子,它真的与罐罐和哥哥一起长大。   他们共渡许多难关,他们同吃同睡,他们相依为命。   从狭小破旧的茅草屋,到山下的大院子,再到家中越来越多的院子,甚至后来比家还大的后山……   在察觉到它不能无时无刻存在在罐罐的生命中时,黑狼是有些伤心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只能等罐罐背着小书箱回来之后才能见到他。   黑狼这才意识到罐罐长大了。   它从幼狼长成了威风凛凛的成年黑狼,罐罐也从幼崽长成了少年。   成长本就是一场分别。   这些年,罐罐和哥哥从未把它圈养,他们给了它足够的自由和选择。   可是狼应该怎么和人类道别呢?   于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它只身前往茂溪山深处,回到了曾经的黑狼领地。   它受到了灰狼族群的围攻,可它并不畏惧,它身上流着最勇猛的狼王的血,它心中有着复仇的种子。   就在它的犬齿要刺破灰狼首领的喉咙时,它看到一群嘤嘤奶叫着的幼狼。   黑狼带着一身的重伤离开了。   也许它并不适合森林。   一头拥有人性的狼该怎么生存呢?   黑狼受了很严重的伤。   它应该躲起来偷偷死掉,就像爷爷当初那样。   这些年它频繁在山上游荡,就是幻想着能再一次嗅闻到爷爷的气息。   可是没有。   一次也没有。   那它死了,罐罐会不会也日复一日探寻它的气息?   山上这么危险,没有它的保护,它不希望罐罐在山上游荡。   山下炊烟袅袅,那处崭新的院子是它的家。   它选择悄无声息的死在家门附近。   它是幸运的,它又一次被罐罐和哥哥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被包扎成粽子的黑狼默默地想,那就这样陪着他们度过这短暂的一生吧。   狼生处处有惊喜。   它没想到自己会有爱情。   是的,它爱上一头狡诈阴险的银灰公狼。   灰崽很会撒娇,它明明比自己大,却一口一个“哥哥”叫它。   一头落单的狼能在凶险的森林中把自己养得那么肥,难道真的会这般单纯吗?   后来,它知道了银灰胖狼的目的。   它想要自己帮它杀了一头黑熊。   这头黑熊吃掉了它的弟弟和妹妹。   可是当那头熊发狂的时候,银灰胖狼又把它挡在身后,被迫承受了很严重的伤。   利用便彻彻底底的利用,若是利用中夹杂着一丝真情……   这让涉世未深的黑狼有些难搞。   最后,罐罐又出现了。   他救了它们也杀了那头黑熊。   虽然人人都说银灰胖狼是为了日后的衣食无忧才赖上了罐罐。   可只有黑狼知道,银灰胖狼是为了它才留下来的。   银灰胖狼的力量不输于它,它见过它狩猎的样子,又飒又狠,谁也不会想象到这样凶狠的狼平日会撒娇卖萌。   一只从小生于丛林的狼,向往着自由和野性的召唤,它们不会轻易停留。   可它成为了银灰胖狼的羁绊。   在一个躁动的春日。   黑狼咬住了灰狼的脖子。   灰狼顺从地抬起身子。   人族把这一天叫洞房。   .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它和灰崽被罐罐和哥哥抱着在府中听戏。   据说这是南边传来的戏班。   如今已是内阁首辅的哥哥就是再忙也会陪他们做这等小事。   戏台上,一人扮猴耍棍,翻跟斗,很是活灵活现。   黑狼也看得有滋有味。   忽而,又一白发老者拄着拐杖,大笑道“我已老态龙钟,大圣却还风姿依旧……”   之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黑狼知道一种无形的力量让本应该化为尘土的它们健健康康的存在着。   它们的四肢依然健壮,它们的毛发依然顺滑锃亮,它们的牙齿依然能咬动野猪的脖颈。   可是时间总有尽头。   也许有那么一日,它也会对罐罐说出那句。   “大圣风姿依旧,而我已垂垂老矣。”